《大奇术师》 第1章 囚犯 收音机中播出《卡农曲》,身穿制服的狱警一手举咖啡杯,另一只手调整波段。 悠扬的曲声很快被一段冰冷的新闻播报声取代 “今天是1976年4月22日。哥伦比亚广播电台为您播报。“ “三个月后是联邦独立日,各州公民翘首以盼,筹备不同规模的庆祝活动。“ “一周后,将发生本世纪最大规模的月全食,联邦全境均可观测。“ 狱警听着新闻,会心一笑。他喝了口咖啡后,目光转向对面的审讯室。 …… …… “姓名?” “诸葛饰非。” “多大了?” “24岁。” “知道自己什么处境吗?” “当然,卡梅伦先生,我在威尔顿监狱,我是个囚犯。” 披肩长发,穿囚服的年轻人对面前狱警笑笑。他姿态相当放松,在回答之余,还有空把玩手腕上的挂坠。 挂坠是枚红色水晶,轻轻拨弄,便会有规律地摇动。活像老爷钟的钟摆。 这所威尔顿监狱允许犯人随身携带自己喜爱的小物件。尽管有狱警抗议这种规矩让他们的搜查工作变的很麻烦,但监狱高层对此表示支持,不予更改。 卡梅伦是新来的狱警。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审讯犯人。他目光一路向上,打量起这个名叫诸葛饰非的东国人。 联邦坐落新大陆。从殖民地开拓而来。联邦内部出现任何种族的面孔都不值得意外,但这人,他的脸却会让每个人都惊呼出声。 长的倒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清秀。体格瘦弱,只要一拳,肯定倒地不起。外面的人喜欢将这种脸称为吃软饭的,但你的目光只要在这张脸上稍稍往左,一股难以抑制的反胃感就会涌上喉头。 他有一只假眼。假眼区别于一般眼球,透着一股玻璃的材质。瞳色稍有区别,并非东国常见的黑眸,而是透出一股淡淡的绯色。眼眶容量和假眼配合的并不融洽,眼皮无法完全盖住它,导致至少有半只眼球暴露在空气中。 ——这就像一颗即将爆开的肿瘤。卡梅伦皱起眉头。对方也注意到狱警的视线,没有多说什么,稍微整理了一下长发后,用几缕发丝将其盖住。 “说说吧,你为什么在放风时间被我在别人的牢房里逮住?“卡梅伦强压下不适,重回审讯状态。 对方不紧不慢,笑着解释“我走错了房间。抱歉,长官。” “啪——” 卡梅伦用力将手中的笔记本扔到墙上。他站起来,显的恼羞成怒“当我是傻子?” “你住的是上层a区,怎么可能走错路到最底层的e区!” “事实就是如此。“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 监狱中,犯人天然劣势。狱警才占据主导。卡梅伦从业以来,一直都是这个认知。但今天,在这个他刚调来不久的监狱里,他似乎是遇到了企图颠覆传统的刺头。 卡梅伦缓缓走到墙边,拿下墙上的警棍“你如果喜欢嘴硬,我们很难聊的下去,诸葛饰非。” “我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在我打断你的骨头前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在偷偷谋划什么?想和别的犯人接头?还是说,要偷东西?” 卡梅伦逐渐逼近。两人间的距离很快缩近到三英尺。但出乎卡梅伦意料的是,这东国人脸上还是挂着恶心的笑容。 他说道“如果你在这里动手,你一定会后悔,卡梅伦先生。” “你刚调来这所监狱,肯定不希望同事知道你父亲是个抛家弃子的黄金叶贩子吧。一位狱警的家人是罪犯,传出去还是很丢人的。” 卡梅伦忽然停下手中动作。他疑惑地看向诸葛饰非。在面对那只义眼时,他忽然有了一种心慌的感觉。 “你从哪儿听来的?你看过我的档案?不,不对,你一个囚犯不可能接触的到狱警的档案,而且,我才刚来三天,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唔……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下午好,卡梅伦先生~”年轻人用唱歌般的语调回应狱警。 而就在此时,一层冷汗浸湿了卡梅伦的后背。 ——他进审讯室时可没给这家伙介绍自己的名字,他们今天明明第一次见面,但他却显的对自己相当了解。 他的确生长在路易斯安那州,如他所说,母亲是当地修女,父亲却是个黄金叶贩子。 父亲抛下母亲逃跑,母亲身为修女,也只能将孩子送往修道院,由教会孤儿院统一抚养。这些东西,他在档案里都刻意回避,鲜有提及,但这个被关在监狱里的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卡梅伦的目光不停变换。他盯着这男人的义眼看,越看越觉得心神不宁。 然后,他忍无可忍,不得不抽出腰间的配枪,那是一把m357型号的左轮手枪,他用枪口对准囚犯,以示威胁。 “你到底是什么人?” “抓我进来前,你的老前辈没告诉你吗?“犯人彬彬有礼。他举起双手,然后手指那枚不停晃动的挂坠。 “这个东西叫灵摆,得益于它,我能占卜吉凶,预知一切。“ “——如你所见,我是个通灵师。“ “通灵……师?“卡梅伦对这单词实在陌生。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脑海中得到的印象只是一群身穿长袍,在祭台上手舞足蹈做法的人。 这种迷信传统在他的家乡路易斯安娜并不少见。但他本人对此倒是一直嗤之以鼻。 通灵师都是一群骗子,这是常识。 他正想发出嗤笑,眼前这男人似乎精神不太正常,有一些奇怪的妄想症。但忽然间,他听见身后审讯室的大门传来一阵动静。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砰“的巨响! “搞什么呢!卡梅伦,才来几天就想捅娄子?“一位穿着同样的制服,嘴里叼着烟斗的老狱警骂骂咧咧走进来。 他快步走到审讯桌边,扫了一圈,然后,他见到了被拷在椅子上,正向他微笑的饰非。 他怔了一下,脸上的神气瞬间变的萎靡,然后,身为狱警,他直接一脚将卡梅伦踢翻在地,然后向眼前这年轻人点头哈腰“真巧啊,饰非。我还说这不懂事的家伙在和谁怄气呢,怎么是你这尊大佛。“ “卡梅伦狱警想和我聊聊天,老亨利,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聊的还算愉快。”饰非用手指指地上躺着的狼狈至极的卡梅伦,表情轻松。 但老亨利可不敢多耽误,连忙拿出钥匙,给这位年轻人解开了手铐。 “就算要聊天,也不能把人拷椅子上!” “这样,哪天你来我办公室,我请你喝茶!” “喝茶就免了,你还得忙着处理我的审讯记录吧,我们还是老规矩?”饰非看向放在桌上的审讯笔记本。老狱警立刻心领神会。 监狱每个月都会按当月犯人的表现发放必要的生活物资,要是有这种违规记录,那拿到的东西肯定就会少。 老亨利听见【老规矩】时,眼睛在放光。他连忙点点头,然后一把将饰非的审讯记录给撕下来。 饰非也不闲着,拿过纸币,将那枚灵摆悬在纸上,他观察了一会儿后,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明天会组织一次乐透抽奖,记得参加。” “了解了解,太麻烦饰非你了!”接过那张写了数字的纸片,老亨利如获至宝。饰非欠身,向老头行了个礼,便大摇大摆,走出审讯室的大门。 当然,在离开前,他没忘了提醒地上的卡梅伦一句“枪保险没开,卡梅伦先生,下次吓唬人前,记得认真检查。” 卡梅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诧异地看着那年轻人离开的背影,然后又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像条哈巴狗送对方离开的老头。一时间,他觉得很委屈,胸中也有股邪火冒出来。 “师傅,你脑子撞坏了?对一个犯人那么尊敬?” 监狱奉行老人带新人,老亨利正是负责带他熟悉环境的老狱警。但出乎卡梅伦的意料,他刚说完,老亨利就生气地走来,用手中烟斗追着他的头打,一边打还一边叫骂 “你个没长眼的东西,你脑子才他妈撞坏了,居然敢跑去惹那个瘟神!” “你是不是还打算对他动棍子,我给你说,幸亏老子来的早,你知不知道我救了你?” “救我?救我什么?”卡梅伦纳闷。 但老亨利手中烟斗再次落下,对方骂道“他娘的,这里可是威尔顿,不是你之前待的那些臭鱼烂虾的监狱。” “这里关押的都是全联邦最臭名昭着的罪犯!路边路过条狗你都不一定惹的起!就刚才那小子,你知道他有什么能耐吗?“ “他不就比较能虚张声势吗?他还说他是个通灵师,傻子才相信通灵师!那不都是骗小孩和老头老太太的……“卡梅伦还想据理力争,但再一次,他被老亨利的烟斗敲破了头。 “他他妈的还真就是个通灵师!他什么都算的准,还能写出每期监狱大乐透的头奖号码!” “——狱警们都把他当摇钱树!要是惹了他,其他狱警可没好脸色给你看。“ 第2章 月与橘 夏都·卢旺达,在威尔顿服刑12年,是个囚犯。 在监狱中,他掌控着最大的囚犯帮派——红月。走在监狱时,狱警也要给几分面子。 但现在,他一脸焦急地等在审讯室门外,一身黑皮满是汗珠,直到看见那留长发的东国人走出审讯室时,他才松了口气。 “饰非!”夏都迎上去,对方也注意到他,点头示意。 他先给了对方一个熊抱,然后,非常细致地检查过饰非身上没有伤口后,才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幸亏米克斯看见你被狱警带走了,不然我都不知情。” 老亨利是他找来的。老狱警和他以及饰非关系还算不错,必要的时候也愿意帮忙。 饰非听后表情也变的有些神秘,他将手伸进囚服中,摸索一番,一只红色漆皮笔记本落在手里“趁放风没人,去【柑橘】老大的房间里弄点东西。” “你去了【柑橘】那边?还偷了东西?”夏都大惊失色。他很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 这是个近年在威尔顿兴起的新帮派。首领桑尼·柯里昂是西西里人。有西西里黑手党的背景。他手段和心态都相当了得,近段时间,两家关系非常紧张,摩擦冲突不断。 “放风时间监管不严,很轻松就能进去了。”饰非倒说的轻描淡写。但夏都其实知道,真做起来,肯定没说的那么容易。 自家这兄弟这是看这段时间自己在帮派的事上疲于奔命才出手的,这样想着,夏都心里涌出一道暖流。 “日记本上有什么?”他拍了拍饰非的肩,问道。 “你不是一直怀疑,帮派里有对方的人吗?所以我想,日记本里或许会记录信息。“ “——但是……”饰非翻开日记本,然后,看着上面的字符,他皱起眉头。几秒钟后,他不禁叫骂了一句。 “该死的西西里人,写东西全用的拉丁文!” 拉丁文适用于旧大陆的阿斯蒂亚公国,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西西里地区。这也是桑尼·柯里昂家族黑手党的势力范围。而威尔顿监狱地处新大陆的哥伦比亚联邦,联邦惯用的语言和文字与北部接壤的新英格兰类似,属于凯尔特语系。 如今,在联邦规制下,凯尔特语已经演变为更通用也更简化的联邦语法。即饰非和夏都现在交流用的哥伦比亚语。该语法在联邦和新英格兰都适用,也是当今世界使用最广泛的语系。 但唯独,饰非在潜入偷取日记本时算漏了一点。桑尼·柯里昂的确在监狱入乡随俗说哥伦比亚语,但他在写作这种私人事宜上,还是坚持西西里传统,使用拉丁文。 “我们中谁会拉丁文?”饰非问道。 夏都思考一番,然后,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小脚,我记得他也是西西里人。” “他现在在哪儿?” “今天还没见过,不过没关系,我等下回去就让人叫他。”夏都一边说着,然后目送饰非将笔记本收进囚服内。 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正色道“但下次做这种事时,还是给我说一声,饰非。” “怎么?不放心我的本事?”饰非打趣道。 夏都摇头,他解释道“我不放心的是柑橘。我说什么都得陪着你。” “和狱警不同,狱警注重规矩,但黑手党,他们就是疯子,要让他们找到机会,一定会咬死不松口。” 夏都并非危言耸听,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处理两个帮派间的矛盾,对他们的手段也最清楚。哪怕是在监狱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的夏都也不得不承认,西西里黑手党手段厉害。他们不会明面上展开攻势,而是会趁你落单时设伏。 等红月反应过来,想让兄弟们去帮忙时,一切已晚。只留下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这种手段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在于你抓不到现行,也就没有证据。他们总能在红月得到风声前撤退,雷厉风行,嗅觉比老鼠还灵敏。这也是夏都怀疑帮派内有人在走漏消息的理由。 桑尼·柯里昂是条难缠又狠毒的毒蛇。夏都时刻对此保持警惕。 饰非知道夏都的担忧。他拍了拍藏在胸口的笔记本,然后又上前拍夏都的背,以示宽慰“你知道我的本事,他们弄不死我。“ “那也不行,十年前你刚进监狱时还是个孩子,那时我可就答应你,监狱里我会罩你。”夏都不肯让步。饰非听完也哑然失笑,感叹了一句 “原来都已经十年了吗?” 十年前,他十四岁,刚来威尔顿。身体瘦弱,难免受欺负,也亏得夏都照顾,他才能过的比较安稳。 夏都似乎也想到这些往事,他笑出声。但旋即,他又想起一件事,赶紧给饰非交代道 “我出狱后,事务交接给杰克。之后他接手红月,当然,我也给他交代过,必要时听你安排。” “杰克?“ “唔……有问题吗?”夏都听饰非声音不太对,所以疑惑地问道。 饰非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决定尊重夏都的决定。 夏都下个月服刑期满就能出狱。熬了十几年,才算在这监狱里熬出头。夏都也是这威尔顿第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囚犯。 老大哥在监狱最后这段时间,饰非也打算一切顺遂他的意思。他不再多说,只是继续催促“帮派的事我不打算多管,咱们还是快去找小脚吧,不然让柑橘那边发觉到的话……” “——被柑橘发觉到会怎样?“突然有声音打断了饰非。他瞥到一眼手腕上的灵摆。只见那灵摆正疯狂地摆动。 这是个危险的预兆,他抬头向前看,只见到一个身材矮小,梳着背头的瘸腿男人正拄着拐杖,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身后还跟了些人,都是囚犯。 而囚犯中又以一位尤其显眼。那身材实在高大,仅用目测,身高都应该接近七英尺。那人满身带着杀气。 梳背头的男人操着一股浓厚的西西里口音,这行人堵在走廊中央,拦住去路“你害怕柑橘发觉到什么?你这只偷偷摸摸的小老鼠。” “桑尼·柯里昂?”夏都第一时间认出来者。他惊呼出对方的名字,他对此相当意外,但反应过来后还是立刻走上前,将饰非护在身后。 那身材高大的囚犯也在此时走上前来,他像座小山,极具压迫力,桑尼·柯里昂一直等他逼近到距离两人只有六英尺时,才进行叫停。 “文森,别那么放肆。” “和之前料理红月那群鸡仔们不同,这次夏都老大正看着呢,我们得收敛一些,不能落了把柄。” 他刚说完,文森就退了一步。桑尼继续走上前,向夏都伸手祝贺 “听说夏都老大最近准备出狱,我这还没来表示祝贺呢。这么多年,您是第一个走出监狱的,可真是我们的榜样。” 话初听上去是由衷的赞叹,但毕竟出自那条毒蛇之口,夏都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他没好脸色给这家伙看,但桑尼见了,笑容却更放肆,他连忙故意用委屈的语气说道“别这样看着我,夏都老大。” “这次来可不是来找红月麻烦的,毕竟你在这里,我多少得给点面子。” “我只是来抓一只老鼠,它偷偷溜进我的屋子,拿了些不该拿的东西。夏都老大知道吗?西西里人最讨厌老鼠。” 桑尼说完,目光越过夏都看向其身后的饰非。他皮笑肉不笑 “你真认为我们会对地盘毫不设防?怎么,打算躲后面一辈子?” “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这次看在夏都老大的面子上,我可以只要你一只眼睛。反正你已经瞎了一只了,不介意另一只也瞎掉吧。” “桑尼,你敢!”西西里的黑手党出手的确阔绰,一开口就是一只眼睛。夏都听见桑尼这样说,也是着急,连忙就打算往前靠。 但此时毕竟柑橘那边人多,他这边一有动静,就被那叫做文森的大块头给按住了。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囚犯靠过来。他们将夏都身边围的水泄不通,彻底将两人给隔开。 这就是柑橘惯用的伎俩,趁自己人数占尽优势,以疾风迅雷的速度偷袭。 但夏都也没想到,对面居然敢把这招用在他这个首领身上,真就不怕引起红月不满,变成监狱内的帮派火并? “夏都老大你肯定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要出狱的时候整出幺蛾子,对上面可不好交代。”像是看透了夏都的心思,桑尼笑道。 夏都被这句话点醒,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最近柑橘的攻势尤其猛烈。 他们正是看中了这点……他们知道红月最近一定会求稳,避免与他们争斗! 夏都一时间怔在原地,饰非听完却也叹了口气。他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他冲夏都摇摇头,主动走向桑尼。 “我来处理,夏都老大,我也没偷他们东西。“ “饰非,你……” “不躲了?”桑尼对饰非的行动很满意,他没忘了嘲讽一句。“偷没偷东西,你说了可不算。” 饰非抬起视线耸耸肩道“为什么要躲,我真没偷。” “还在狡辩!我的人可是亲眼看见你摸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把日记本装进口袋。你刚才不也把它拿出来给夏都看了?“ 看样子柑橘这群人守在这里的时间比预期更早,甚至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对此,饰非不置可否,他顺势解开囚服纽扣,然后举起双手,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如果你真能搜出来,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但要是桑尼先生你只是在污蔑呢?你打算对此做什么补偿吗?“ “要知道,这种污蔑可是很伤害两个帮派之间的感情的。唔,要不这样?我很好说话,所以我也不多要……” “刚才你说要弄瞎我一只眼睛,那如果你们没从我身上找出东西,我也就只要求打断你一条腿。反正,瘸一条腿和坐轮椅,也没什么区别,对吧。“ 第3章 报幕 瘸腿?这瞎子叫自己瘸子? 桑尼一时间只觉得气的要发疯了。他最讨厌有人拿他的腿做文章,更遑论是光明正大地冠以这种称呼? 记忆瞬间穿越了宽广的亚特兰蒂斯海,从新大陆回归旧大陆,在地中海的黄金海岸,咸腥的海风掠过,指引他看向坐落于葡萄园正中的礼拜堂。 一个男人坐在里面。他被称作教父。教父身后是璀璨的彩窗,颜色互相拼凑,映照出一条游曳的大蛇影子。 蛇在阴影中低语,不苟言笑的黑手党从身后走来。让人惊奇的是,这些人身上都布满蛇鳞。没有多余的话,黑手党用满口毒牙刺穿桑尼的左腿。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桑尼。” “所以你出局了。”教父的话比毒牙更刺骨,刺痛的让桑尼瞬间从回忆中惊醒。 他的腿就是这样废掉的,从那天起,他在黑手党里也成了人人唾弃的瘸子,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沦落到在联邦做囚犯? 他冷哼一声,眯起眼看向饰非。这让他看上去更像条毒蛇“你胃口很大,但我怕你吃不下这条腿,瞎子。” 话音刚落,叫做文森的壮汉就走上前来,。看样子是已经得到老板允许,准备搜身。饰非不做反抗,他将囚服脱下,还用力抖了抖。 精瘦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在四月联邦的冷风吹拂下,还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威尔顿监狱上空一直笼罩阴云。 文森翻来覆去,将囚服检查了好几遍,但最终,只在囚服内衬口袋中发现一只手套。 他没找到那日记本的踪影。 “老板,没有。”文森说道。 听见这话,桑尼表情变的很惊讶,他一瘸一拐,吃力地走上前来,亲自检查那件衣服。 结果当然还是一样,因此,他只能拿着那衣服,又惊愕地看向饰非。 这怎么可能?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是看着这家伙亲手将日记本收进衣服后才跳出来拦路的。柑橘用这种手段最多,所以最明白该如何抵账,如果不是亲手抓现行,脸皮厚的家伙用什么理由都能为自己开脱。 像是怕桑尼不相信,饰非无奈地补充一句“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把裤子脱下来给你看。” “去你妈的!”桑尼爆出粗口。这句话让在场众人都神经紧绷。囚犯们一股脑围上来,饰非在包围下,显的形单影只。 夏都焦急地看着他,他很想上去帮忙,但不论是文森,还是旁边堵住他的人,都让他脱不开身。 “这是气急败坏,打算来硬的?” “还是说,桑尼先生打算抵赖,不打算用一条腿的代价来补偿我。”饰非不紧不慢地说道。桑尼将囚服扔回去,砸了个满怀。 继续走上前,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把戏?我明明亲眼看见的!那东西一定在你身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在目睹这家伙散漫的态度后,他心里就更是怀疑。 难不成这家伙会变戏法?大变活人,隔空移物?但该死的,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招摇过市的魔术舞台! 饰非见桑尼咬牙切齿,也觉得有趣。因此,他做出思索状,决定再添一把火 “桑尼先生听说过通灵师吗?” “在南大陆,他们又被称为先知,能预测吉凶,观测世界,联通灵魂,又或者,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你如果先前打听过我,应该能从狱警那边听说我的能耐。” “我就是个通灵师,或者也可以称呼我为【报幕员】。现在你再猜猜看,我能做什么?”饰非一边说一边故意将头发撩起,让桑尼看见那只丑陋的假眼。 桑尼的表情瞬间就阴晴不定,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小子刚提到的一个字眼上。 ——他说他是个【报幕员】? “报幕员?那是什么?他以为他是舞台上的小丑?还出来报幕?“一旁自然也有人听到饰非的话,但他们不理解,所以选择嗤之以鼻。 笑声此起彼伏,这更衬的桑尼表情难看!文森察觉到老板情绪,所以走上来慰问 “老板?“ 桑尼抬手,示意文森不用插手。声音压的更低,确保他的话只有他和饰非彼此能听见 “虚张声势也要有限度。报幕员?你知道那是什么身份吗就在这里瞎说!这里是哥伦比亚联邦,不是南大陆,他们没有这么常见,你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但你和你的家族都应该明白,惹一个报幕员会是什么下场。” 饰非一边说,却一边将手上囚服掀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里,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样东西。 ——一把手枪!一把m357型号的左轮手枪! 胡话可以被嘲讽,但这东西却绝对不行。一时间在场囚犯们纷纷发出惊呼,连带包围圈也往后吓退了几英寸。 “他有枪?他哪来的枪?” “刚才不是都脱光了衣服?手上可没见拿东西!” “从衣服里掏出来的?也不对啊,文森才刚检查过呢,那里什么都没有!” 众人议论纷纷。但没人敢造次贸然上前。因为他们都看见饰非在展示左轮弹舱。弹舱满载,六颗子弹安静地躺在弹夹里。 夏都见饰非拿出一把枪时也瞪大了眼,这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我也没指望仅凭借【报幕员】三个字就吓退你。所以,我觉得还是这东西比较好使。“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你如果还要胡搅蛮缠,我就如约拿掉你一条腿了。“ 饰非说着便举起枪。枪口对准桑尼,这种距离下,哪怕大块头文森动作再快,都不可能赶在饰非扣动扳机前将他制服。 你敢顶着你老板丧命的危险上前来夺枪吗?饰非用目光向文森挑衅,但大块头却出奇地安静,始终等在旁边。 这下情况超出桑尼的掌控了。他喉头滚动。目光没去看枪口,依然在看饰非那只假眼。 他刚刚才忽然发觉到一个事实,报幕员,他妈的,他还真是个残废,是个瞎子! 一层冷汗从他的背后浸出来。饰非开始倒数,于此同时,枪口还往前顶。 “三……”文森攥起拳头,随时准备出手。 “二……”就连后面囚犯们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他们今天是跟着老大来堵对家找场子的,可不是来自找不痛快的。但这一大群人,反而被瞎子举枪威胁,这算怎么回事? 人群蠢蠢欲动,瞎子的笑容依然从容。他轻轻吐出最后一个数字。 而在此之前,桑尼终于举起双手,他咬牙说道“算我踢到铁板。但下次你可没这么好运。“ “如果让我发现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话,你明白下场。“ 此言一出,身后传来一阵沮丧的声音。这未免太丢气势了。 “老大,他偷了咱们的东西!“ “真不能这么放过他吧!“ 囚犯们叽叽喳喳,但文森却转过身,用带着杀气的眼睛依次扫过人群。这让众人一下就安静下来。大伙都不蠢,不至于犯傻去惹文森。那双拳头可真能杀人。 镇压完这群不安分的家伙后,文森也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桑尼。 他和老板是发小,从在西西里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对这人再了解不过。他睚眦必报,只要条件允许,绝对不吃亏。 但今天,他承认自己踢到了铁板?铁板?一个瘦弱无比的瞎子?文森很难将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但他选择沉默。他催促柑橘众人离开。桑尼则最后才走。 “这事没完。希望明早你还能笑的这么开心。”他留下一句威胁。 这种失败者的叫嚣,饰非自然不理会。直到这浩浩荡荡的乌合之众全撤离后,夏都才慌忙赶来,他之前一直被对方的人给按住。 “没事吧,饰非。” “他们太欺人太甚了,居然敢就这么来堵我!”夏都愤懑地说道 “都说让你相信我了,他们奈何不了我。”饰非将囚服穿上,然后,他将手探进囚服,再稍微摸索,日记本就又出现在他手里。 夏都看的惊异极了,他站这么近,都没看清饰非是从哪里将日记给掏出来的。而这囚服也被文森翻了底朝天。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藏下东西也不容易。 尽管日记的戏法很精彩,但夏都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饰非手中那把枪上。他看着饰非用同样的手法将枪也收回到囚服,他忍不住开口说道“枪从哪儿弄的?“ “饰非,还没走吗?“夏都话音刚落,背后却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 老亨利正拎着那新人狱警朝这边走来,显然,他们要再早来一会儿,刚好能撞上柑橘那群气势汹汹的恶徒。 饰非对老亨利的出现并不意外,他回头向对方挥手打招呼“路上碰见一些朋友,所以在走廊上聊天。倒是老亨利你,怎么现在才从审讯室出来?“ “你真别提了,这蠢货居然连自己的配枪都能弄丢,还狡辩说审讯时都拿在手里的。你要真拿在手里,为什么现在不见了?“老亨利继续气愤地用烟斗敲卡梅伦的头。 狱警弄丢配枪,要补领的手续非常繁琐,而这些手续文件到时还要老亨利这边来审核和提交,纯粹是在增加工作量! 卡梅伦也委屈,他看了饰非一眼,嘟囔道“就是拿在手里的啊,这家伙不也看见了。” “你还嘴硬!罚你今晚回去写份检讨!”老亨利说完就揪着卡梅伦的耳朵继续向前走。马上是晚饭时间,狱警们要到各自岗位执勤。 直到两位狱警都走后,夏都才恍然大悟,他惊讶地看向饰非,对方冲他神秘地眨眨眼。但夏都依然不明白,这小子是怎么做到这种事的。 饰非不打算回答,只是塞过来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些奇怪的名词。 “鼠尾草五根,黑山羊血一盎司,瘸腿青蛙一只,还有……黑人女性一名?”夏都见这最后一样东西时大惊失色,他诧异地看向饰非,饰非明白有误会,也只能解释 “前面几个东西和之前一样,我晚饭后要,麻烦老大你帮我托关系弄来。” “至于后面那东西,那不是我要的材料,我只是让老大你帮我在狱中留意下,有没有这样的人。” “好了,交代完了,我们去找小脚吧。”饰非拍了拍夏都的背。快步向前走去。 阴雨笼罩下的走廊非常昏暗,而这昏暗很快将他的背影吞噬。 夏都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皱眉道“你小子天天找我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4章 鬼谷子 威尔顿监狱的晚饭时间持续一个小时。囚犯自行去食堂。在值班狱警处登记后再去食堂员工处领取食物。 一周菜单固定。除非遇上重大节日,或许会多来些花样。 今天周四,菜品是罐头鹰嘴豆熬牛肉浓汤,搭配半焉的卷心菜,胡萝卜和洋蓟加橄榄油拌成的沙拉。食堂也会提供面包。当然,都是早餐剩下来的,随便加热后就喂给犯人。 面包比石头还硬,鹰嘴豆则有一股酸臭味。囚犯们每天都会抱怨。饰非却并不在意。他东张西望,确认没找到那外号叫小脚的犯人后,才低下头,将面包藏进囚服,然后又拿来一只小碗,往碗里分装鹰嘴豆泥。 他和夏都扑了个空,夏都答应他之后会让人去通知小脚,所以他也就不再着急了。 他拿完东西后就飞快离开食堂,这个时间点,牢房区一般不会有人逗留。 这所监狱的牢房分配按资排辈。刚进来的新人,会被安排在一楼的e区。那边是上下床的大通铺,也是柑橘的主要地盘。桑尼·柯里昂短短几年能拥有现在这种势力,正得益于e区的群众基础。 e区居住期间,若表现良好便可以在两年后提交申请,将牢房换到上层d区。虽然还是大通铺,但人更少,环境自然也更不错。 以此类推,一直到是单人间,只有在监狱里上了年头的犯人才能居住。 饰非在十四岁那年被判处无期徒刑,现如今熬了十年资历的他,房间自然也在a区。 但现在,他却并不是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他在一楼的e区旁绕了个圈,然后,他来到一段向下的楼梯前。楼梯延伸向地下层,没有电力照明,只能依靠墙上烛火才看清台阶间隙。 这是地牢,一般是判处死刑的犯人临时待的地方。这里牢房基本空置,毕竟房间每任主人能住的时间都不算长。 他一口气走到地牢最深处。最深处有扇上锁的铁门。他先站定端详铁门一番,然后,他抽出一只白手套给自己套上,手从虚空中一招,那把左轮就凭空出现在掌心。 试着向门锁位置瞄准,他可以用子弹暴力开锁。但这引发的动静也一定会让狱警来察看。饰非很快放弃这个想法,他将枪收回去,然后,又转而从虚空中招来一串钥匙。 枪和钥匙,都是凭空出现的,唯一的迹象,只有他指尖忽然流转出的一道微光。 他很快找到这间牢房对应的钥匙号码,b-231,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门便应声而开。 一道刺鼻的血腥味冲进鼻腔。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氨臭。饰非强忍想咳嗽的冲动,将门完全敞开,他得以看清门内情况。 ——牢房地上跪坐着一个秃顶老头。囚服应该好几个月没换洗,全是污垢和干了发黑的血渍。皮肤满是褶皱,褶皱中又夹杂着更多黑泥。稍稍一搓,就能搓下散发臭味的泥球。 老头背对着饰非,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地面上用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颜料的东西画出的诡异阵法上。 阵法中心由两个弦月图案交错,阵法上下两端,点缀有几枚复杂的,难以辨识的符文。阵法边缘由锁链状的纹路构建,里外两层,互相嵌套。 饰非走进去,将打包的食物全放在牢房角落发了霉的桌上。除去一旁的草席,这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饰非此时再看向阵法中央,义眼里,倒映出一只坩埚。 诡异的是,这坩埚下明明没有任何火源,但此刻却被煮的冒烟。锅中化为流体的汤剂在翻白泡,隐约间,又有要凝固的趋势,饰非正亲眼看着它结出某种特定形状。 老头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变化,他惊喜地张开嘴,然后将指缝中全是黑泥的食指和中指探向喉中,几秒后,一颗不知是沾了他的唾液还是本身就有黏液的巨大鱼眼被掏了出来。 他将鱼眼也丢进坩埚里,汤剂便越发沸腾。 这之后,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汤剂终于停止冒泡。流动质感也彻底凝固成固态,饰非走到阵法边缘,打算将坩埚里的东西捞出。 但老头速度比他快的多,没等饰非向前走,他就将手探进还在冒烟的坩埚里。几秒后,他手上多了只和饰非一模一样的白手套。 那手套再轻轻一招,原本应该被饰非收起来的左轮枪就落在他手里。老头站起,用枪指向饰非,门外的烛光投射进来,刚好能照清楚老头的相貌。 那也是东国人的面孔。老头秃顶,还缺了对门牙。其左边嘴角有一道开裂的伤口,伤口用针线缝合过,所以有明显的缝合痕。那痕迹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根,呈现出完美的半弧形。 这张脸要在外面让姑娘家见了,恐怕马上就会被吓的叫出声。但饰非被对方用枪指着,却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向对方行了个礼,微笑道“炼制看来很顺利,鬼谷子老师。“ 被你恐吓的人表现不出害怕,那玩笑就会变的很没劲。凶神恶煞的老头撇撇嘴,一瞬间就泄了气,他翻来覆去,将手中的枪把玩一番,随后,才将其丢给饰非 “今天弄到手的?“ “新来的狱警没防备,所以顺便借用一下。“饰非同样招手,放在桌上的鹰嘴豆和面包便凭空落在他戴着手套的手里。老头没牙,要啃面包干的话会很费劲,所以饰非提前将面包在鹰嘴豆泥中浸润,等到豆泥的水分将面包完全泡软后,才将其拿给老头。 “枪是很不错,但终究比不过灵媒。“老头点点头,接过晚饭后嘀咕一句。 饰非不置可否,继续笑道“那也得有足够的材料炼制出能用的灵媒才行。“ “老师你炼这手套可用了不少功夫吧,我光是材料都找外面要了好几回。“ 老头听完眉毛一抖,显的很神气,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反驳饰非“我那是为了让你学学手法,我不炼这么多次,你能学的会吗?“ “我考考你,我刚才是怎么炼制的这偷窃手套?“就像一场随堂测验。老头开始给饰非出难题。饰非既然叫他老师,那老师考验学生,天经地义。 ——老头名叫鬼谷子,是从外面押送进威尔顿的死刑犯。一般而言,死刑犯在狱中逗留时间不超过两周,两周后,死刑执行,留下的只有一罐骨灰。 但他显然是个特例。他来到威尔顿的时间是今年年初,到目前为止,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监狱方面一共尝试对他行刑23次,全部以失败告终。 要么是坐上电椅,监狱电路陷入短路,要么就是执行枪决时,负责狱警腹泻不止。监狱也用过毒药,但药物注射进去后,他活蹦乱跳,只在48小时候出现了一些干呕症状。 这似乎是个杀不死的老头。上帝觉得他命不该绝,总用各种意外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到最后,威尔顿不得不尝试将他转运出去,去其他监狱行刑,但在出发当日,却遇见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交通工具全部抛锚。 从那之后,监狱就不了了之了。他是这死牢中唯一的长住民,监狱不会给他提供食物和水,希望能将他活活饿死。 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一盘算因为饰非的存在已经落空。饰非每天都会偷偷来这里,为老头提供食物。 原因无他,这监狱里只有饰非知道那些死刑执行失败的真相。 这老头是个奇术师。他拥有着狱警们无法想象的能耐。饰非尊他为师,跟着他学习奇术。 被出题后,饰非便看向老头手里的手套。乍看之下,那手套似乎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后,还是很容易发现端倪。 那手套掌心位置,嵌着一枚鱼眼。鱼眼不时转动一圈,打量四周。 这眼球转动的画面着实诡异,但饰非却对此见怪不怪。他径直走到法阵旁,坩埚还没有收,法阵边还堆放着一堆杂物。 饰非从杂物中抽出几样东西,一边拿一边回答“我手上这只偷窃手套,核心材料是接骨木的芯。它的特性是【嫁接】,被炼金法阵处理后,能将两种不相干的事物链接在一起。” “所谓【链接】,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紧贴,而是一种特殊纠缠状态。被链接后的双方,哪怕相隔一段距离,也能以不可见的形式对彼此进行触碰。“ “就像这样。”饰非做起示范。他做出虚抓动作,同一时间,杂物堆中,一根长的像鼠尾的草便凭空悬浮,像是被他拿起。饰非再轻轻招手,那鼠尾草便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其手中。 速度很快,三秒之内,饰非轻而易举从数米之外的地方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正是他手中这灵媒,偷窃手套的核心能力——隔空取物。 在之前,他也是靠这灵媒偷到笔记本,也拿到了卡梅伦的配枪。在文森搜他的囚服时,他用手套将日记本转移到数米外的角落,自然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能做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工具就是灵媒——奇术师赖以为生的武器。灵媒能力千奇百怪,而它们都需要奇术师用不同材料去炼制。 他手中这手套也是出自鬼谷子之手,而其最大限制便是距离。饰非只能用它【嫁接】9英尺之内的物件。 但刚才,鬼谷子从他手里拿枪的距离绝对超过了九英尺,这想来正是这次炼制后改良的结果。想到这里,饰非将鼠尾草丢回杂物堆,他再次招手,这次,他拿出了一枚眼球,一枚和鬼谷子手套上一模一样的眼球。 “师傅你用的是沼蛙的眼睛。” “这是一种长着鱼眼的蛙形幻想生物,中世纪的神秘学者们都认为它的眼球能吸引目击者的注意力。” “您非常有想法,在没有材料能扩大【嫁接】生效距离的情况下,您选择使用沼蛙的眼球来分散被嫁接者的注意力。” “即便距离拉近到3英尺内,受害者也会因为注意力分散难以发觉。这样无形中,也算扩大了【嫁接】的生效范围。” 饰非说完将眼球丢给鬼谷子。他微笑着看向老头,像是在问自己的答案能得几分。 而对方的表情早在他拿出这枚眼球时就已经愣住了,他花了点时间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然后笑骂道“老子早说你他娘的是个小怪物。” “我刚来的时候你就注意到我,然后每天偷摸跑到这狗都不待的地牢让我教你奇术。” “到现在才多久?两个月?三个月?你居然就已经能准确拆解灵媒特性并且找到对应所需的材料了?” “这让监狱外面那群老奇术师们知道,恐怕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第5章 准则 解析,拆解,再构造。灵媒的炼制无非就是这三步。 而在这三步中,作为第一步的解析往往是最难的。奇术师需要明确自己炼制的灵媒具备哪些能力,然后,他们需要从种类繁多的神秘材料中找出对应特性。特性间不能冲突,最好还能产生连携,产生1+1大于2的效果。 多少奇术师为了一个灵媒的配方而发愁?他们正是卡在了解析这一步。以鬼谷子多年的见识来说,能像饰非一样,只是看一眼灵媒,就能拆解出特性,并且还能完美回溯对应特性材料的人绝对不多! 这也是他发出那句笑骂的原因。 对此,饰非也没有表现的太过骄傲,他从老头手里接过吃到只剩一点的面包渣,说道 “只是运气好。师傅你炼制的材料都是我给你准备的,我自然知道你有哪些东西能用。”夏都找来的清单上的东西基本都被饰非运到了这里。数量已经不少,但监狱的环境限制了种类的确不多。 饰非说这句话本意也是谦逊,但鬼谷子眉眼一瞪,没给徒弟好脸色看“运气好,要是外面的奇术师都像你一样运气好,那灵媒和诅咒可就没满大街都是了。” “我要是再给你一点时间,你是不是也能把后面的【拆解】给我做了啊?” 所谓拆解,顾名思义,作为炼制灵媒的第二步,是从对应的材料中将特定神秘特性给分离出来。譬如那手套所使用的接骨木,除去【嫁接】,它本身还能用于通灵仪式。但在手套灵媒中,【通灵】特性是不必要的,这反而会成为杂质。 杂质不会提升灵媒质量,反而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特性冲突从而让灵媒报废。因此,再炼制过程中,才需要进行【拆解】——拆解出自己想要的特性,分离剔除不需要的特性。 如果说,解析这一步需要堆砌大量的时间经验和知识储备才能达到熟练,那【拆解】最重要的一环自然就是鬼谷子在地上绘制的炼金阵法。 阵法中夹杂大量符文和隐秘符号。奇术师需要精通不同符文,在不同阵法中对应使用,才能顺利推进拆解和炼制。 但可惜,饰非现在的水平还做不到拆解。符文实在晦涩,他还要学习一段时间。 这也是鬼谷子故意提起【拆解】的缘由,他知道徒弟还做不到,所以他能借此找回面子。 饰非也知道师傅在敲打自己,不多做反驳。转而去给师傅倒水。水也是他从食堂带来的,这死牢里什么都没有。 鬼谷子吃饱喝足,坐回到地上。地牢里没有床铺,能睡的地方也只有草席,他随手拿过来一根鼠尾草,将其当作牙签剔牙“你今天来的早,是因为之前交代你的事有结果了?” 鬼谷子的手腕上也系着一枚灵摆。水晶比饰非的更大。灵摆正轻轻摇晃,和饰非手上的保持一致。 两块灵摆都出自他手,这是最基础的灵媒,能预测危险,警示主人。 饰非明白师傅说的是哪件事,倒完水后,他正色道“您提到的那几个怀疑对象,我今天都试探了一遍。” “但是可惜,那新来的狱警虽然出身修道院,但对我们奇术或是神秘特性方面一无所知。” “见我拿出灵摆,他也只觉得这东西是骗人的。所以我觉得您说的最近进了监狱并且能给我们带来威胁的人不是他。“ 饰非做出推论,鬼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是他交代给饰非的任务,前几天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灵摆不太安分。摇晃了有一段时间,幅度也相比平常更大。这预示着有危险正在向他靠近,但他毕竟是死囚,平日被关在地牢,出去行动并不方便。所以,在这些刺探情报和与外界交流的方面,他只能仰赖饰非。 两人共同圈定了一些嫌疑人,再由饰非去收集信息。通过信息找到对方的漏洞后,再尝试试探身份。 狱警是鬼谷子标记出来的,但他的眼光似乎不太行,这一下就扑了个空。 “那另一个人呢?你提到的那位帮派领袖?“嫌疑人他和饰非各指定一个,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排除,那只能寄希望于饰非的眼光。 饰非思索一番,然后也是摇摇头“不论是资料还是试探上的表现,他都要比狱警更可疑一些。“ “他来自西西里,而按照师傅你提及的,他的确和西西里那个背景神秘的大家族有关。“ “所以我按照您的要求,刻意在对他的试探中提到了【报幕员】。“ “他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鬼谷子的注意力被饰非吸引过去,他问道。 饰非点头“他知道,而且,他明显表现出了对这个身份的畏惧。如果不是这边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种反应。” “哼,那你觉得,八成就是他?”鬼谷子冷哼一声道。 但出乎意料,饰非这次仔细斟酌思索一番后才回答他“其实我直觉上,不是他。” “为什么?他和那西西里的大家族有关系,还知道畏惧报幕员,只有那群术士才这样!” “术士们畏惧长生庭,所以都躲着长生庭的报幕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在外面伪装成通灵师的身份作威作福,而不是直接说自己是奇术师?”鬼谷子急着下出定论。 饰非在监狱里一直说自己精通通灵,这正是鬼谷子的主意。按他所言,这身份很安全,就算撞到那偷摸进监狱的危险家伙,对方也不一定敢对饰非动手。 徒弟出门在外,饰非终究是个还没入门的新手,师傅当然帮他多留一个心眼。 鬼谷子考虑的多,饰非自己也思考的不少。面对饰非的询问,他也是不慌不忙解释道“他给我感觉了解其实并不多。只是在家族里有道听途说。” “如若不然,他应该能很轻松识破我藏东西的把戏。” “我们不是调查过他的背景吗?他那黑手党家族的确可疑,但别忘了,如果他真的在家族里受到重视,他会沦落到异国监狱里当囚犯?” “一个家族弃子,我实在不认为他会危险到能让老师你的灵摆晃动。” 饰非说出推测,但显然,他的言语间也透露出,这次他有些拿不准主意。两人假想的嫌疑目标其实都让人觉得没那么准确,他们似乎又回到问题的原点。 如果两个嫌疑人都不是,那能让灵摆晃动起来的危险的家伙究竟是谁? “麻烦。”鬼谷子发出咒骂。他不喜欢这种没头没脑的思考。他原地伸了个懒腰,现在这种情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有机会再试探试探吧,我这边会抓紧时间,尽早推动越狱计划。”他这句话算是帮饰非做了决定。不管如何,以两人密谋的计划为最优先。 这才是让这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一老一少能通力合作的最大原因——他们都要越狱。 饰非知道老头有越狱的本领,而老头本人被关在死牢,活动不便,他只能拜托饰非做事前准备。数月的师徒关系在维系感情方面,没有想象的牢固。能依靠的,还是这个共同目标。 饰非明白个中利害关系,他点头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我今天拜托我们老大去找了。” “嗯,这点我放心,不用给你嘱托。真要说的交代的话,反倒是另外一件事。” “老师你说……” “你刚才说,你试探时主动拿出了灵摆,是吗?“ “唔,是的,我想如果对方能认出灵摆,也会有情绪波动,我马上就能看出纰漏,这有什么不妥?” 鬼谷子听完咂摸嘴,头摇起来像波浪鼓“啧啧,功夫还是不到家。不过也怪我,你一直待在监狱里,对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我事先没给你做交代。” “饰非啊,你要记好,我们奇术师的第一准则是什么” “——不论什么时候,绝对不能被对手先一步摸清我们的底细!”鬼谷子说这句话时,音调不禁拔高几分。 但饰非听的却是困惑,底细,什么是底细? 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底细,面对强敌的底牌是底细,甚至你的软肋也是底细。饰非脸色微变,他看向面前面无波澜的老头,他忽然意识到一点 他看不透师傅。即便两人以师徒相称,但饰非其实并没有摸清楚老头的底细。 “方便说原因吗?师傅。”饰非决定虚心请教,他还不明白老头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鬼谷子听后却瞪大眼,表情搭配他连脸上的缝合痕很吓人“这还需要什么原因?” “你是个瞎眼囚犯,我是个半身入土的老头,除去能炼制和使用灵媒外,我们就是一群最垃圾,最底层的普通人。” “脑袋被赏花生米就会死,隔三岔五就要进食维持体力。靠灵媒,我们才是虚张声势的骗子,没了它们,邻居的狗都能咬死我们。” 鬼谷子说完喝了一大杯水,然后,他一抹嘴巴,躺在草席上,他抬起手腕,向饰非展示自己的灵摆,他发问道“我问你,饰非,你觉得灵媒是一种什么存在?” “神秘特性的结合。自古有之,道士的符箓,牧师的圣水,又或者,只是一张塔罗牌,这些东西都能算是灵媒,当然,对现今的奇术师而言,灵媒能发挥出更复杂的作用,但究其本质,仍和符箓这种东西一样。” “——它是一种能发挥神秘能力的工具。”灵媒的定义鬼谷子很久之前就教过他,他倒是没忘。鬼谷子也对这答案颇为满意,这学生很聪明,也很有天赋,这一点他从没有质疑。 “你这不是都记得?灵媒只是工具,就和你手里的枪和钥匙一样,工具很强大,但和我们这些垃圾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 “强大的是枪,而不是握枪的人,这道理还不好懂?” 听完这话,饰非终于明白老头在敲打自己什么。他是觉得自己暴露灵摆的方式太过招摇,他只是个普通人,要是敌人趁他没注意或没办法使用灵媒的时候攻击他,他必死无疑。 奇术师并不强大,因此,才不能暴露自己的底细,要时刻隐藏好自己。 想明白这点后,饰非也是微微沉思,他好像有些不同的看法“但师傅,人们会害怕的也不是枪,而是站在枪后,随时可能扣动扳机的恐怖分子,不是吗?” 这是反驳。在饰非看来,能灵活运用灵媒的奇术师也没有老头说的那样弱小。 鬼谷子听完表情微变,他重新坐起盯着饰非,这多少让饰非有些不自在 “那我问你,在你忙着拿枪抢银行时,有另一伙恐怖分子闯进来呢?“ “他们比熊还壮,徒手就能捏碎骨头。他们还有速度,能躲开你的子弹。甚至,他们也有枪,会用枪来恐吓你,这时,你还觉得仅仅只有一把枪的自己,能让他们觉得有威胁吗?“ 鬼谷子说着,声音却变成叹息。似乎是回忆到不好的往事,他脸色变的格外难看。 表情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饰非的观察,但他终究对此感到困惑 “老师,这种人,现实里不存在吧。拥有灵媒的我们就已经相当有威胁了。“ “——报幕员。“鬼谷子回了个词。这词饰非不陌生,他略微怔住,随即在脑海里将所有有关信息挖出来。 在外面伪装成通灵师,或者说报幕员时,老头只告诉过他,报幕员是群先知,能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其主要活动区域在南大陆和旧大陆东边的西奈半岛,很受人忌惮。 其他信息,老头却没再告知更多,饰非和桑尼对峙时也更多是临场发挥,算是披着层虎皮在诈唬对方。 但此刻,既然再次,显然,这三个字后面隐藏的东西就没那么简单。鬼谷子又叹了口气,仿佛只是提到这些东西都让他觉得无奈 “报幕员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除此以外,还存在更多麻烦的家伙呢。“ “他们被统称为术士。如我所说,他们就是群能躲开子弹,能捏碎骨头,还能用”枪“的可怕家伙。“ “所以,小子,可得记好了,如果哪天有人在知道了你奇术师身份的情况下,说自己是术士,还扬言要用血系来对付你。“ “别多想,跑,头也不回赶紧跑。在正面交锋中,奇术师面对术士没有任何胜算。” 鬼谷子说完便将手上那只刚炼制好的白手套取下来。他将其丢给饰非 “换个新手套吧。我不确定我的灵摆所告知的危险是不是代表有个术士混进了监狱,所以,你在外面活动要多加小心。像今天这样主动暴露灵摆和身份的事千万不要再做。” 鬼谷子在担心徒弟。所以显的苦口婆心。饰非接过手套,心中却还有个疑问 “术士,会敌视奇术师吗?“ “哼,不然你以为为师为什么要躲进这监狱里?信我的,当师傅的不会害你。“ 鬼谷子说完便开始摆手,要催促饰非离开。今天他在死牢里待的时间已经够长,眼见就要到监狱点名的时间,鬼谷子自然不希望饰非暴露。 饰非只能拿着新手套走到门口。将铁门掩上,再用手套偷来的钥匙重新上锁。 而临走时,他听见门内又传来鬼谷子的声音 “我刚才说的话,一定要放在心上。“ “别让人摸清你的底细。” “——奇术师,永远是躲在台下看戏的观众,不是上台赚吆喝的主演。” 第6章 大乐透 一片漆黑的噩夜—— 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在雨中狂奔。手脚并用,慌不择路,但最终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他往前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头撞在树干上,一阵吃疼。 头晕目眩中,前方有脚步声传来。跟着脚步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串道铃声。 身穿红色道袍的男人站在雨中。他腰间挂满道铃,满身血腥气。孩子发现那道袍是用血染红的,道人一步一步朝他逼近,等距离拉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相貌后,孩子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对方脸上那只丑陋如肿瘤般的义眼。 义眼噙着泪水,表情尽是挣扎。道人将一只手盖在左脸上,痛苦地呜咽道 “别怪我,别怪我,饰非……我没得选。” 他用一根手指刺进眼眶,鲜血淋漓,脓汁伴着血渍随男人的哀嚎声一起融进雨里。 他竟硬生生将那只假眼挖了出来,然后,他举着眼球,朝孩子的位置走来。 他的身后,是如地狱一般的画卷所有人!所有人的脖子都被套上锁链和绞绳,他们被高高吊起,仿佛是风干肉,悬挂在夜色笼罩的城市上空! 男人泣不成声“跑啊,饰非,记得要跑,不要回头!“ “千万,别被祂抓住。“ …… …… “呼——“饰非从床上惊醒。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 他喘的厉害,仿佛刚经历过一场马拉松。他抬起双手,反复确认手上没有粘稠猩红的泥渍,确认过后,才转身面向正对床铺,用来洗漱的镜子。 镜中的他不是孩童,而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一头长发,左眼是一只义眼。 饰非端详一番,许久后,他发出叹息,起床开始洗漱。 威尔顿的起床时间是七点半。到点后,刺耳的电铃声会扰醒囚犯们的清梦。然后,监狱广播会开始播报早间新闻。这是囚犯们唯一能了解外界的渠道。 “福特总统近日决定访问南大陆。自水门事件后,这是总统首次出访外邦。“ “坊间传言,联邦正与帝国敲定双边贸易协定,如情况属实,这将是自二战以来,双方关口首次实现互通,是战后互谋发展战略迈出的重要一步。“ “世纪月全食还有六天……” 饰非打着哈欠走出牢房。在狱警处完成例行点名后,便跟着队伍走向食堂。 夏都在食堂门口等他,一身黑皮肤相当显眼。他看见饰非,马上迎过来,这引得食堂中不少囚犯往这边侧目。红月的首领,这点关注度还是有的。 “没睡好?”夏都发现饰非眼中疲惫。关切道。 “老毛病,做噩梦。” “你这毛病都多久了,一直好不了。”夏都叹了口气,对饰非这毛病也是见怪不怪。但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说道 “小脚还是没消息,但你昨天让我打听的人有眉目了,等下放风时去看看?” “这么快?” “我什么效率,你放心!也快出狱了,能帮你的忙就赶紧帮。” 夏都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也不知是不是黑人都有一副好牙,饰非看着他,只觉得白的晃眼。 和这座监狱里的许多囚犯不同,夏都其实并没有犯下多骇人听闻的罪行。 只是因为妻子在夜总会工作时被客户骚扰,身为保安的他要去讨回公道。争执过程中,他和客户起了冲突,导致对方的头撞在桌角上一命呜呼。 以一般刑法量罪,夏都是过失杀人。而威尔顿接收的可都是上面点名要看管的重犯。起步就是二十年刑罚,甚至死刑犯也不在少数。 夏都罪不至此,沦落到这种境地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客户背后的资本家族运作。 一无所有的穷人在富人面前身不由己。法庭判处夏都二十年刑罚。但好在夏都在狱中表现良好,争取到减刑。如今,他努力了十二年,十二年后,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出去后,想好要干什么了吗?“饰非漫不经心地说。 和夏都不同,他是无期徒刑。不论如何努力,都争取不到出狱机会。最多只能换到狱警的优待。夏都也明白饰非的心事,他继续笑,笑容富有感染力 “我就惦记两件事。“ “一是出去后找老婆孩子,带她们回西海岸的家乡好好安顿。“ “二是帮你把麻烦处理掉,我要确保就算我不在了,这监狱里也没人能欺负你。“ 夏都每说一句,都会竖起一根手指。全说完后,也顺势比成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问过狱警,就算无期徒刑,也能争取减刑。说不定等以后政策变了,无期也会变成有期,总归有盼头。“ “我就在外面等你,饰非。“夏都说完,又拍拍饰非的肩膀。算是老大哥的鼓励。 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承诺是【我等你】,但最恶毒的诅咒,也是【我等你】。 被承诺者会忽然肩负上某种责任,如若不能如愿达成期许,就会滋生罪恶感。 饰非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回应夏都。但就在此时,一旁传来吆喝 “夏都老大!“ 一阵浑厚的男声。两人同时朝旁看去。一个男人顶着一头金色的莫西干发型快速跑来,他满手花臂,很是扎眼。 饰非对这人并不陌生,正是昨天夏都给他提过的,他出狱后,红月的接班人——杰克。 杰克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七年,在红月中也算资历匪浅。他倒不是一个人过来,身旁还带了个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家伙。只可惜这人长了对大小眼,让他本应该显的精明的长相变成透着几分傻气。 他叫米克斯。昨天就是他看见饰非被卡梅伦带走,从而给夏都通风报信。平时除夏都外,也就属他最爱跟在饰非身边。按他的说法,他想跟着饰非学怎么变聪明,但平时也恰恰就是饰非骂他缺心眼最多,是个傻子。 米克斯是来确认饰非的状况的,看见饰非并无大碍后,他兴奋地抬起手,要和饰非击掌。但饰非懒得理会。索性拉开距离,站在夏都身后。 杰克过来是要给夏都做汇报,现在红月事宜正在交接期,他有很多地方要和夏都讨论。 “老大,乐透今天开吗?开的话,我去准备。“ “开吧,也没出意外情况,大家伙都等着,当然要开。“夏都答道。但随后,他想了想,保险起见,问了一句”难道,有什么风声?“ “听几个狱警说,最近有大人物来视察。狱中各项活动可能要收敛一下。不过按他们所说,也不是今天,所以这轮下注肯定没问题。“杰克答道。他有自己的判断,但最终决定,还是让夏都来做。 夏都听完点头,也觉得问题不大。杰克得到答案,也是雷厉风行。 “我这就去让大伙准备。“ 杰克跑回到他先前在的餐桌上。餐桌上坐的全是红月的人,显然,都在待命。 但饰非此时向食堂周围环视,很容易就发现,似乎待命的并不只是红月,食堂里的其他犯人,甚至是狱警也在蠢蠢欲动,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那张餐桌,注意着风吹草动。 杰克带人拉起横幅,然后,餐桌上摆出一只巨大的纸箱。他效率极高,也正是因为这个优点,才会被夏都看中选为接班人。 不一会儿功夫,横幅拉起。横幅上的字样清晰见——威尔顿大乐透。 “乌拉——”人群发出欢呼,囚犯们蜂拥而至。那餐桌里三层,外三层全被围住,只见每个囚犯手里都举着零散的印着联邦第十六任总统林肯头像的哥伦比亚币,他们忙着做一件事,用最快的速度将纸币塞进那纸箱里。 “这是在干嘛?”一旁有人好奇地问道。 米克斯听见后,露出鄙夷的表情,平常他被饰非说反应迟钝,又蠢又笨,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家伙,能在威尔顿问出这问题的人明显比自己还蠢! “乐透下注啊,这你都不懂?” “嘿嘿,我刚来,还不清楚状况。这乐透是……” “刚来的雏?那难怪,没事,听哥说,哥教你!“米克斯来劲了。而那新人也是点头哈腰,表示感激。 “记好了噢,这威尔顿大乐透啊,可是我们监狱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常驻活动。最早可能追溯到我们红月刚成立的时候。 米克斯将人拉到一边,已经是滔滔不绝。饰非看着那两个人,只觉得那新人可怜。 他记得的很清楚,第一次和米克斯见面时,这家伙一刻不停,整整五个小时都在说他当童子军的经历。那张嘴一张开就停不下来,让他的听众极其痛苦。 饰非根本不想去听米克斯的唠叨,他抬起视线,看向横幅。 威尔顿大乐透,红月在监狱立足的根基,也是红月能成为监狱最大帮派的基本盘。 规则很简单,拿钱来红月下注,钱投进纸箱,就会变成这次乐透的奖池。下注者可以获得一个号码牌作为凭证,乐透会在之后开奖,如果手里的号码牌被抽中,就会以下注金额为基准,获得以一定倍率后兑换的奖金。 红月很公道,大奖倍率根据奖金池规模实时变化。除收取基本佣金外,奖池会被中奖者瓜分。威尔顿允许流通一定现金,这些哥伦比亚币能被犯人在监狱供销社购买生活必要品或是烟草之类的奢侈享受。当然,你要将奖金用在灰色领域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中一次大奖,之后一个月,基本能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谁不想做这样的梦?赌性被刻在人类基因里,更何况是这群嗜赌成性的囚犯。 乐透吸引的也不仅仅是犯人,它同样对狱警开放。在无聊的监狱工作中,乐透是狱警生活唯一的调剂。就在刚才,饰非已经看见老亨利带着卡梅伦去了纸箱那边,数好钱往纸箱里放。 通过乐透,红月才在监狱有了庞大的人脉和地位。 “这次应该收益不错。“饰非想道。他不打算逗留,而是去食堂窗口拿今天的早饭。 今天食堂提供燕麦粥和腌花椰菜,对早饭来说,还算不错。 只是,饰非刚领到早餐,就听见食堂内传来一阵惊呼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食堂大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 “呦,夏都老大,乐透开着呢?“带着浓厚西西里口音的哥伦比亚语。饰非对这声音并不陌生,就在昨天,他才举着枪和声音的主人对峙过。 桑尼·柯里昂带着文森和他的柑橘,此刻堵在食堂门口。面带微笑,来者不善。 第7章 不速之客 一群不速之客的到访影响了正在进行的乐透。 红月和柑橘间的矛盾不是秘密,只要在监狱中待段时间,都会听说。 但大部分时候,两帮人还是处于暗自较劲的状态,像今天这样直接堵盘口,正面叫板的情况属实不多。 监狱生活本就无趣,众人见有乐子都不禁兴奋起来。好事者在吆喝起劲,迫不及待想看两派火并。但让他失望的是,桑尼身后那大个子没动,他扛着一面旗子,等老板发号施令。 杰克第一时间赶来。见到柑橘的架势后皱起眉头。带这么多人要干嘛?砸场子? 虽然早就听闻柑橘首领行事乖张,但杰克不觉得对方会疯成这样。乐透是几乎事关监狱所有人的大蛋糕,你打翻了蛋糕就是在打所有人包括狱警的脸。 杰克让弟兄们一字排开,挡在柑橘众人面前,算是分庭抗礼。 桑尼见红月这阵势倒是乐开了花,他开口向人群后方的夏都吆喝道“我昨天说什么?夏都老大?” “希望你们今早开乐透时还能笑的开心。”桑尼一边说一边昂起下巴,显的挺有气势。 但他话音刚落就东张西望寻找某人是否在现场的模样实在下头。 夏都站在人群中,见柑橘这阵仗也一脸困惑。他不禁问道“你想做什么?“ 夏都不担心闹事。狱警在场盯着,公然闹事是在自寻死路。况且,狱警也是乐透参与者,桑尼要是耍手段导致乐透无法进行,损害到狱警利益,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这正是乐透能稳稳托住红月地位的原因。多年来,监狱中觊觎红月地位的人不止桑尼一个。但他们都无功而返的最大根源,正是这个已经扎根在众人心目中,得到垄断地位的娱乐活动。 其他人想吃蛋糕,也得考虑,正在吃蛋糕的人同不同意。 夏都对乐透有自信。今天也不像昨天下午,他这边人也不少,柑橘耍不了手段。 桑尼见到夏都自信的表情倒相当开心,他示意文森将身后的旗子抖开,而众人所见,那旗子抖开后,竟也是只横幅。 ——【柑橘大乐透】!和红月这边【威尔顿大乐透】的横幅遥相呼应。 文森抖完旗后,身后有人走出来在餐桌上摆纸箱,一时间,两边人在做的事竟有些同步。 “你这什么意思?“夏都皱眉道。 桑尼走上前来,确保说话的声音能被食堂众人听见“这监狱里应该没专利的说法吧。既然红月能摆一个盘口,我柑橘再摆一个盘口是不是也不算坏规矩?” “生意场上公平竞争,难道夏都老大在怕?”桑尼挑衅道。 这话一下就将红月里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给激怒了,有人没忍住冲上来想挥舞拳头,但好在被杰克及时拦下,没造成冲突。 他妈的,什么叫老大和红月在怕?我们什么时候怕过柑橘? 不是这群卑鄙的家伙一直在搞偷袭恶心人吗?有种倒是来正面火并啊! 红月中议论纷纷。显然这段时间的摩擦让大伙都压着火气。夏都作为首领倒不能将怒气表现出来,但他的语气听上去也不太高兴。 “你觉得只是拉个横幅,摆个纸箱就能将乐透开起来?” “难道不是这样?”桑尼笑道。说的理所当然。 这换来夏都一声冷笑,这条毒蛇平时看上去精明,但在专业领域,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想靠东施效颦来和红月竞争?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他根本不懂为什么是红月在开设乐透,而不是监狱其他人。 “红月在监狱立足十年,十年间通过一次次乐透和透明公正的抽奖积累了口碑,得到诸位狱警和狱友的信任!” “因为信任,大家才愿意把辛苦钱交到我们手里参加活动。因为信任,我们也不敢辜负大家的期望,力求办好每期乐透让大家玩的开心!” “这种长年累月积累的感情才是让红月维系经营的基石,而你们柑橘呢?一群乌合之众开设的盘口,谁能保证你们拿钱不会中饱私囊?损害所有下注者的利益?” 夏都掷地有声。他看的也透彻。一席话后,赢得食堂内满堂喝彩。 “就是就是,夏都老大说的对!你们要是拿了钱不兑现怎么办?“ “都说柑橘的人手段卑劣,这种地方我们可不能轻易相信你们啊。“ 声音此起彼伏。显然,红月多年口碑在狱中是有群众基础的。声浪很快形成对柑橘的讨伐之声,有人在齐呼让桑尼带着他的横幅滚蛋。 红月比柑橘更值得托付,这点在监狱中似乎是共识。 桑尼面对声讨,却表现的并不恼怒。他甚至闭上眼,乐在其中。 片刻后,他才拖着那条瘸腿走到夏都面前,他轻轻摆手,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夏都老大。“ “盘口能吸引赌徒下注的关键因素,不仅仅是庄家口碑,还有一样东西是很重要的。“ “——赌局本身是否有趣,以及,从赌局中得到的回报是否足够巨大。“ “诸位连我们盘口的规则都没看,怎么就认定,你们不会给我们下注呢?“桑尼回头,朝众人说道。 也是在此时,文森拿出一张写好的大字报,将其张贴在墙上。 “柑橘乐透规则请使用哥伦比亚币在盘口下注。每次下注只需10哥分。下注完成后,请从以下选项中任意选择一项本期威尔顿大乐透的中奖者是1囚犯;2狱警;3其他监狱工作人员包括非狱警的管理层;4无人兑奖。“ “选择完成后,下注者将从1到4号号码牌中取得对应下注内容的一张号码牌。等本期威尔顿大乐透兑奖完成后,柑橘将根据本期中奖者身份,按奖金池规模为所有下注正确者兑换奖金。” “下注正确者瓜分奖金池,人人有奖可拿!“ 规则倒同样不复杂,相比威尔顿乐透,这边的规则最主要改的是下注金额和兑奖方式。红月这边,下的越多,你赢的也越多。但柑橘只收你10哥分的门票费,一旦中奖,却能瓜分奖金池。 用微小投入风险获得不错的回报,夏都看见对方这规则的瞬间就皱起眉头。 这的确是个会令赌徒们心动的条件,但有一点却让夏都觉得恶心。 柑橘这个盘口是依附于威尔顿大乐透存在的,下注内容居然是威尔顿乐透中奖者的身份。更不用说,【等威尔顿乐透兑奖完成后,柑橘自然也会予以兑奖】这句话。 白纸黑字写在海报上,活生生就是在潜移默化将矛盾转嫁到红月上。 如果我没有完成兑奖,那可能是红月那边出了问题。这句话的潜在之意就是如此。 夏都能当上首领,性格自然不是逆来顺受的类型。他一个箭步跨上前,试图揪住桑尼的衣领,但文森动作更快,立刻拦在夏都身前。 “桑尼,你想干什么?红月可不接受你这种潜在的污蔑。“夏都低吼道。 一时间,两帮人都神经紧张。老大要是动了手,他们自然也没办法坐在后面坐视不理。 但桑尼面不改色,他用手轻扫胸口佩戴的徽章。那徽章形似一片蛇鳞。看的出来,平日就保养的很细致。 “借下红月的势。先富带动后富,夏都老大应该不会那么小气吧。“ “当然,我肯定也知道这种事不厚道,所以才白纸黑字写出来,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啊。” “大家不是都怀疑柑橘喜欢在后面对红月动手脚吗?那我现在把乐透利益绑定在红月身上,不就是希望改善大家对柑橘的印象?“ “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给红月使绊子。“ 桑尼说的动情。他甚至还要对夏都做出拥抱动作,来表达自己希望化干戈为玉帛的心情。能把寄生虫行为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倒也的确算是他这个黑手党的本事。 夏都自然不想理会,他也没去回应桑尼的拥抱。废话,换任何一个人来,要是接受了这拥抱,才会被唾弃为懦夫!是会被帮派兄弟们耻笑的。 无人回应,桑尼怔在原地,动作尴尬,像个小丑。但沉默片刻后,他又忽然加大了说话的声音,声音里却能听出一阵惶恐。 “嗯?难道夏都老大不想接受我的投诚?不想和柑橘改善关系?“ “坏了坏了,我是不是会错意了?我还以为夏都老大一直都希望两家能和平相处而不是打打杀杀呢。有个这样的机会肯定会接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都把乐透绑在红月身上了,夏都老大要是不愿意接受投诚,他后面想对我们盘口动手脚岂不是很轻松?“ 他故意瞪大眼睛,飞快地和夏都拉开距离。话说的耐人寻味,他的行为也像是在表演。 杰克此时终于看不下去,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对方这样一连串毫无根据的揣测和表演。 “别他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桑尼。夏都老大可不屑于对你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么多年,老大的口碑在监狱里有目共睹!“ 杰克怒道。这番发言很快得到食堂内众人同意。大家认可红月,很多时候也是认的夏都这块招牌。多年来,夏都为人仗义,狱友们也都清楚。 但杰克没发现的是,他说出那番话后,桑尼的表情就变了。他的笑容变的狡黠,那副眉眼仿佛又回到平常那条毒蛇的模样。 “凡事啊,可不能说的那么绝对哦,杰克。“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夏都老大口碑好,但这不代表他对小手段一窍不通,能当上首领的人,哪有那么单纯,我也是首领,这点我懂。” “你他妈的!污蔑也要讲究证据,开局就是一张嘴,好话坏话都给你说完了!没证据的诽谤谁不会?“杰克气不过。爆出粗口骂道。 他没夏都那么能隐忍。他留一头莫西干头发就是为了警告别人他脾气火爆。 被桑尼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说八道弄的心烦,要不是狱警在看,文森也挡在面前,他早冲上去和这瘸子扭打在一起了。 他瞪着桑尼看,但忽然间,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异动。他疑惑地向那异动传来的方向看,然后,他瞪大眼睛,看着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家伙。 “我有证据!“带着西西里口音的哥伦比亚语。一个脚上缠绷带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 那双脚实在秀气,靠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小脚?”夏都认出来者,惊讶地说道。而那人目光躲闪,不肯去看夏都的脸。 他小声地,用西西里口音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我有证据,证明夏都老大没看上去那么光明磊落。” “——他也是个卑鄙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第8章 叛徒 小脚是红月骨干。在威尔顿已经服刑六年。 据他所言,他是被卷入当地帮派斗争才判刑的,原本在西海岸做黄金叶生意,同时为两个帮派供货。西海岸警察将当地帮派连根拔起后,顺藤摸瓜,查了他家的水表。 在夏都的记忆里,他一直沉默寡言。做事一直比较务实,所以夏都对他印象不错。昨天饰非问起拉丁文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他,正是因为他觉得这家伙值得一份信任。 但现在,信任的人站在面前对自己发起指控,这实在五味杂陈。 夏都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然后,他看着小脚,冷冷地问出一句“小脚,给我个理由。” 小脚刚才的指控让食堂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关注着夏都的反应想知道指控是否属实。红月内部倒是有人表现的很气愤,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自己这边出了个叛徒。 你明明是红月的人,但你现在却帮着对家指控自己老大,这算怎么回事? 小脚苦笑出了声,就好像夏都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理由,不需要理由。夏都老大,你做的太过分,所以有人想出来指明真相,就这么简单。” “嗯?我怎么听见了真相两个字?莫非夏都老大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桑尼像闻到风的苍蝇,立马凑上来,给现场添了把火。 小脚点头,然后,他抬起手,指着夏都“夏都一直用乐透在和狱警做交易。” “每期乐透的开奖结果都有提前给狱警透露,狱警只要时不时按照开奖结果下注,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益。” “如果不信的,可以去打听打听,追溯一下前面几期的开奖结果,其实很容易就发现端倪。狱警的中奖次数高到不正常。” 小脚一言既出,全场哗然。众人议论纷纷,纷纷看向夏都,而部分站的离狱警近的囚犯,也在观察狱警的表情,看看他们会不会露出马脚。有几位狱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老亨利却是担心地看向夏都,用力攥紧手上号码牌。 夏都眉毛拧成一团,他没有去反驳,因为…… “我说的都是真的。证据就是,夏都老大的出狱。” “大家想想,这威尔顿建成几十年,可从来没有哪个罪犯能出狱的先例。就连减刑的都没有。但夏都老大却开了这个先河,为什么?” “他正是拿大家往乐透里投的钱作为筹码和狱方做了谈判啊。他是拿大家的钱买了这样一个出狱的机会!” 小脚大声补充道。而在他点破这点后,人群中的骚乱声更大了。 拿大家的钱,买自己的自由?这是什么借花献佛的阴谋?但你仔细琢磨一下,其实小脚这家伙说的东西和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对的上。 众人最近都很关注夏都的去向,不就是因为他在准备出狱吗?如果真有人能获得自由,那至少,这监狱里的大伙都能有个盼头。 但现在,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这都是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狗东西出卖大家的利益后,换回来的奖励? 能进监狱的囚犯,又能有几个大爱无疆,喜欢自我奉献的家伙?光是想到这里,他们都觉得要气炸了。看向夏都的目光更是变的极不友善。 这似乎并非是空穴来风,这段指控都不是出自你的对家,而是你自家兄弟在检举揭发你! ——这人,坏透了。 夏都一身黑皮上沁满汗珠,看着小脚,眼中露出一丝怒意。他没有张口反驳,这更是让在场的人坐实了小脚的指控。 桑尼的表情变的很得意,他笑起来。笑的很放肆。 昨天就说了,希望今早过后夏都还能觉得自己过的自在。他这条毒蛇的毒牙早就准备好咬向红月的咽喉。 红月的招牌就是夏都在囚犯中的信誉,一旦这块招牌倒了,红月又还能剩下多少东西? 尤其是,他赶在夏都即将出狱的这段时间发起进攻,等夏都出去,一切也就彻底坐实,红月就算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他们只能一点一点被自己的柑橘蚕食。桑尼的计划周密。从很早之前,他就在计划这件事。而现在,他打出了小脚这张牌,略微出手,就已经让红月和夏都满头大汗! 舒服!舒服!昨天带人堵门却只能无功而返的憋屈似乎一下就荡然无存。要不是有人看着,桑尼都想笑出声。 “小脚,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兄弟们。“夏都忽然说道。 小脚还是在刻意避开夏都的注视,他低下头,轻声说“他没给我好处,我只是看不过去。“ “放屁!红月的哪个兄弟我不了解?你真是这样的人吗?小脚?“夏都忽然发出暴呵,这吓的小脚一激灵。他赶忙看向桑尼,桑尼此时也站出来,挡在小脚面前。 他堆起假惺惺的笑,做出安抚状“夏都老大,耍手段不丢人。咱不能因为兄弟说了实话就这样威吓人家啊。“ “你要这样,以后谁还敢跟着夏都老大你做事?“ “如果没顺你的意思就要吓人家,人家也很难做,对吧,红月的兄弟们。“桑尼笑嘻嘻地向红月众人问道。 大家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一拥而上围住桑尼和小脚。 但他们要是真这样冲动的话,桑尼就更开心了,他就需要这么一个机会来让大家认清红月的真面貌。 他只要在这里被围攻,红月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不仅是夏都的口碑变烂,就连红月里的其他人走在监狱里都会受人唾弃! 快围过来,快围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真这么做了,你们的乐透之后还怎么开! 桑尼在心底疯狂叫嚷着。但忽然间,他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的面门飞过来。他见状,先是一顿,然后,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他发出惨叫声。剧烈的疼痛感伴随着那东西的粘腻让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碗燕麦粥,一碗刚出锅的,滚烫的燕麦粥,劈头盖脸,径直砸在了他的面门! 文森飞速跑来,其实在那燕麦粥从人群里飞出来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并且动起来了,但耐不住这袭击实在突然,连他都没能赶上。 他按住桑尼的手,从指缝中查看桑尼脸上的烫伤。但架不住桑尼现在要气昏了头,他直接将文森给甩开,大吼道 “他妈的,谁干的!老子非给你把皮都剥了不可。“ “一碗燕麦粥……他妈的居然敢用燕麦粥来砸我?老子给你脸了?“顾不上所谓西西里男人的浪漫和幽默。桑尼不断发出骂声。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囚犯都不禁往后缩,唯恐被这气疯的疯狗给咬到。 而此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道身影。周围的人纷纷给他让路。 那人留着长发,脸上还有一只极为丑陋的假眼。他走出来后,看见跪坐在地上发疯的桑尼,捂住嘴,笑道 “抱歉抱歉,桑尼先生,是我不小心绊倒了脚,把刚拿的早餐给扔出去了。“ “给您带来麻烦,实在不好意思。“男人双手合十,做出道歉状。 而气疯的桑尼此时立即抬起视线,他从指缝中看清了这男人的脸,然后他的表情立刻就变的极为扭曲“是你?又他妈的是你?“ 他看见的是饰非憋笑的脸。这东国人的表情哪里像在道歉,只差把嘲笑两个字写脑门上了!饰非听后也是立即点头弯腰,他对桑尼行了个礼 “是我是我。我真是不小心,没注意才这么干的。绝对不是故意。” “文森!” 桑尼招呼起大块头打手。文森听后,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即刻来到饰非面前,捏动指关节的骨头。 文森的体格对上饰非瘦弱的体型,对比明显。没有人会怀疑文森的战斗力,,也没有人会相信,这瞎了一只眼睛的东国人能从文森手里幸免于难。 有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们自然看的出来,这东国人是在给夏都出头,但做法太冒失了,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饰非!”夏都马上就要冲过来拦在饰非和文森之间。但他的这一举动却被饰非给抬手制止。面对文森,饰非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胆怯,他笑道 “桑尼先生 你不能因为狱友的一次不小心就这样做恐吓吧。” “你要这样,以后谁还敢跟着桑尼先生你做事?“ “一次失误就要恐吓人家,人家也很难做,对吧,柑橘的兄弟们。“ 原话奉还! 毫无疑问,这正是桑尼之前对夏都说的话。他用这番话来钳制夏都,只能任着小脚继续指控,但现在,饰非用他搬起的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 你要和你自己说的话对着干吗?那可就自相矛盾了。 桑尼被烫伤的脸变的更扭曲了。但更让他没办法的是,饰非又撩起头发,好让桑尼将他那颗假眼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压低声音道“你也别太冲动了,桑尼先生。“ “别忘了我昨天说过的话,你确定你惹的起我?“ ——通灵师!桑尼的喘息不由得加重。他回想起一些事情,动作开始挣扎。 他惹的起这小子吗?他居然敢这么问自己?桑尼攥起拳头,目光变的极为怨毒,如果他想,他自然现在就可以让文森继续动手。 但他这样做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围观众人纷纷发出惊呼声,这条毒蛇居然一时间真不敢有动作?就好像在怕眼前这瞎子一样。难以置信。 饰非对桑尼的举动非常满意。看来昨天主动试探,狐假虎威也并非毫无坏处。至少现在余威尚在,能震的这西西里黑手党不敢动弹。 想到这里,饰非又转过身看向柑橘那边拉起的横幅和摆好的纸箱子。他笑道“真巧,柑橘也打算开乐透?“他走上前,扫视乐透的规则。然后,似乎非常认同这个玩法,他点了点头。 “看上去挺有意思,我能玩一把吗?“ “10哥分,我押注这次堆一等奖的是狱警,如何?“ 话音刚落,他便拿了枚10哥分的硬币丢进纸箱。硬币落进去,发出“咣当“一声声响就代表下注完成,饰非从桌子上拿了块数字2的号码牌,这是下注凭证。 而做完这些事情后,他不解地看向身后围观的囚犯们。他用手指了指乐透,开口说道 “都愣着干什么?两个乐透能赚两份钱,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而且,这柑橘乐透不是稳赚不赔?刚才小脚都说夏都和狱警勾结,会让狱警中奖,那我们只要在柑橘乐透这边下注狱警赢就肯定能瓜分奖池。“ 话音落下,大概过了将近十秒,围观的囚犯们才反应过来。 而很快,这种反应转变为一种蜂拥,每个人都急着往柑橘乐透的纸箱里投下那10哥分的硬币。 第9章 女囚犯 “我不理解,饰非……“ 威尔顿的囚犯每天拥有一个小时放风时间。这通常设置在午后。在犯人们结束上午的劳改工作后,他们拥有片刻闲暇,可以在监狱操场上做自己想做的事。 夏都显然还对上午的事耿耿于怀。他郁闷地坐在树边,看着满天乌云,只能低声对身旁的饰非说道。 “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你知不知道,你那句话让柑橘的盘口立住了,他们第一次开办盘口就获得了远超预料的下注。“ “杰克刚才统计完给我抱怨了哦,他说,因为下注分流,这轮在我们乐透下注的人少了许多。“有人在赚,那自然就有人被损害利益。 监狱能流动的资金是有上限的,当人们不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后,自然有一方的收益要减少。 饰非听的漫不经心,正用手把玩地上沙子,他看着沙子从指缝中溜走。 “夏都,我这是在救你。继续让囚犯们将注意力放在你收买狱警这件事上,你说再多都解释不清。因此,倒不如付出一些代价,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 “可是……”夏都显然有话想说。 柑橘相比红月最大的劣势恰恰就是帮派招牌和在囚犯中的口碑,但要是那盘口能开起来,这劣势将会被飞快抹平。柑橘如今的攻势已经很猛烈了,要再让他们获得这种机遇,等夏都一出狱,红月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种道理,夏都相信饰非不会不知道。但他依然按他的想法做了。莫非他还有什么盘算? 夏都好奇,但饰非继续玩沙子,脸上根本看不出破绽。 “夏都,我要不出手,红月今天就得死。你作为帮派的门面,你要是倒了,我们才会陷入真正的劣势。”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先让他们说去呗。反正过几天等乐透的钱发下来,他们也不会在乎了。” “再退一步,小脚那家伙本来也就没说错。在我们理亏的地方多做纠结并不值得。” 饰非对夏都笑。但恰恰就是这个笑容,是夏都感到最愧疚的。 他沉声说道“这本来是你的机会。我问过典狱长,能不能把这机会转让出去,但他没同意……” “没关系,夏都,你应得的。”饰非拍夏都的背,以示宽慰。夏都并不知道他和鬼谷子的越狱计划,因此会这样说倒也可以理解。 他目光又转向操场对面,他看见小脚那家伙已经和柑橘的人混在一起。 一群乌合之众簇拥着脸上因烫伤缠上绷带的桑尼。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聒噪。 “只可惜,我们可能得找其他人来翻译日记了。夏都,你的感觉没错,红月内部或许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老鼠。” “——得找机会抓紧整顿一下。” “这事我来安排。”夏都皱眉,但也点头同意饰非的看法。他立刻开口想帮忙。但饰非对此只是摇头。他不希望夏都插手。 “老大你的任务是要守住乐透。你自己不也知道?今天迫不得已这么一闹,会让柑橘底气大增。你得想办法让红月扛住这波攻势。” “而且,你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帮我做呢,可没闲工夫去理会其他东西。”饰非望向操场入口。现在已经有狱警在交接。 但饰非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那入口时,柑橘聚集处,桑尼那双怨毒的眼睛也在盯着他看。 文森走到他身边,注意到老板眼神后,低声询问“老板,觉得这家伙这么棘手的话,我去处理?” “不,不能急……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自称的那个身份是真是假。” “但老板,这里是哥伦比亚联邦,不是南大陆,就算他真是报幕员,长生庭和家族也管不了那么远。“文森说出自己的想法。在这种事上,他简单又直接。 桑尼还是摇头,他谨慎无比“我们被那群术士害的还不够惨吗?” “我不想再输第二次,文森,一点都不想!”他低吼道。 “明天上午帮我安排和那位先生的见面,我要听听他的看法。” …… …… 和一般监狱有所不同。威尔顿实行双典狱长制度。其分为男女两个监狱,分设在东西两侧。对应到各自监狱的典狱长也有所不同,比如管理男监的就是秃头的安德森典狱长。 两座监狱在彼此独立的两栋建筑。建筑间只有一条悬空廊桥链接。不论何时,廊桥上都有装载实弹的狱警看守,犯人若想绕过狱警从廊桥去到对面监狱根本不可能。 除廊桥外,双方再唯一共用的场所,就只有此时这面积巨大的操场。操场错峰使用,根据当周安排,当一方性别的囚犯放风结束后,另一方才会被押运进来,得到放松时间。 饰非从地上站起。他听见代表放风结束的铃声响起。狱警开始统计到场的犯人,确保没人遗漏在外。 但就是趁狱警一个不注意时,饰非飞速逃到操场旁的洗手间内,将麻烦和烂摊子扔给夏都。 “刚才站你身边那瞎子呢?”一位年轻狱警不客气地说道。 夏都打了个马虎眼,只说他拉肚子,还在厕所里。狱警半信半疑,但好在一旁有另一位老狱警认识夏都。 红月和狱警的合作一直良好,双方关系也算不错。老狱警见是夏都在担保,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夏都等在原地。等他和这位年轻狱警将这批犯人押送完后,再来送他和饰非。 这一来一回,大概会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差。 夏都站在入口处目送两位狱警带着囚犯离开,而在对面的入口处,此时,由另一群狱警带着女囚犯们陆续走进操场。 ——到女囚的放风时间了。她们应该是刚做完纺织劳改工作,有的人手上还有新鲜的针刺伤。 威尔顿的支柱产业之一正是这些女囚们纺织出的布料,单靠政府津贴,对维持一整座监狱的运转来说比较吃力。而布料在外能卖个好价钱,监狱高层向来精通算计,没道理不赚这笔。 女囚犯聚集在一起时,比男囚犯更难管理,更聒噪。一群女人进入操场后,几乎立刻就分散成相对独立的小团体,小团体间有自己的社交,几乎不和其他人往来。 而这些小团体之中,有一个却规模极为庞大。她们走在操场上时,周围其他囚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里有所得罪。 “这个月给金发帮的保护费你凑齐了吗?“ “她们又要多少?“ “二十哥分!胃口越来越大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她们抢光。“ “可你敢不交吗?你甚至不敢和她们商量多宽限几天……” 女人说着,脸色就变的难看。她们还在东张西望,想知道那群嚣张跋扈的女人会不会突然走到身后拍拍她的背。 她们也害怕隔墙有耳,如果有人将这些听了去告密给金发帮,她们就真的完蛋了。 那操场中规模最大的小团体正是女人口中的金发帮。和男监这边竞争激烈,有不在少数的人想挑战红月地位的情况完全不同。 金发帮在女监只手遮天,地位完全是女监的皇帝。 金发帮和女监狱警关系极为密切,甚至很多时候,她们的所作所为都有狱警在身后撑腰。 至于人们为什么会叫她们金发帮,那是因为她们所吸纳的成员特点统一且明显,她们只要金发白皮的俏丽女郎。 女孩们害怕有人偷听,但她们的检查显然并不仔细。如若不然,某人从最开始就从旁边路过,将一切偷听过去的行为早就该被发现了。 身穿粉白色条纹的女监囚服,饰非将长发披散。义眼和拥有男性特征的脸部棱角全被长发遮住,得益于清秀的相貌和消瘦的体型,他大摇大摆行走在女囚犯中时,竟没有人怀疑他是个男的。 当然,他经过时还是会引得一些侧目。毕竟,一个没有自己的小团体,独来独往的女人,在这监狱里实在是太奇怪,太稀有了。 他偷听完那女监恶霸团体的消息后就继续向前走。这身衣服是趁着躲在洗手间里时换的,而他做出这些安排,甚至不惜让夏都都帮自己打掩护的目的也很简单直接。 ——夏都告诉他,在女监里,有他纸条里提到的黑人女性。所以他决定亲自来看看。 “整个女监,现在只关了一个女黑人。”这是行动开始前,夏都给他的交代。 按理说,一身黑皮,在一众白人女性中应该相当显眼。但奇怪的是,饰非在操场孜孜不倦转了好几遍,甚至八卦都听了一圈后,都没能找到目标。 “莫非情报有误?夏都搞错了?”饰非不禁这样想。但想到夏都平时弄材料时的靠谱程度,他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抬头,看向男监入口。按照计算,等两位狱警回来,还有五分钟。 “再找一圈,要是找不到再撤。”他暗自想道。 正准备撒开腿,绕场一圈。但忽然间,他听见远处传来一群女人的笑骂声,女人们一头金发,飞扬跋扈,有说有笑。 尤其是打头的那位,一路蹦跳,像个欢脱的孩子。 “萨曼罗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今天的主菜?我等不及了!” 被她唤作姐姐的女人正被另一群金发女郎簇拥着。显然,地位极高,周围的人都得看她眼色行事。 但对于这年轻欢脱的女孩,她只是宠溺的笑,然后,她拍了拍手,身后女孩们就让开一条道路,将什么东西给抬上来。 饰非看过去,然后他眉毛皱作一团。哪怕是以他的心性,在看见眼前这场面后也很难保持镇定。 那是个人吗?一个女人的手脚全被捆在棍子上,然后像是待宰的猪猡般被倒吊着抬上来。女人在试图挣扎,但捆住她手脚的绳子是根带刺的链子。她一动,那链子上的钢刺就扎的更深,鲜血淋漓,让手腕血肉模糊。 饰非看清那女人后,动作从皱眉换成眯眼。不因别的,只因为,他瞥见那女人的皮肤颜色是黑色的,就像颗黑珍珠。 “别急,喀秋莎。这个叫迪斯塔特的黑皮猪不是正被绑着呢吗?“ “黑皮猪骨子里的奴性会让她们生来就成为我们白人的玩物。“ “在这监狱里,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第10章 萨曼罗和喀秋莎 联邦地处新大陆。早期是片完全没经过开拓的荒地。 西部沙漠的风滚草滚落山崖,带起漫天黄沙和响尾蛇的嘶嘶声,南部则是原始丛林,这片大陆的土着——印玛族用黏土搭建皇宫和金字塔,世代居住于瀑布与林荫的交界。 大陆尚未开化。一切都遵循某种古老又神秘的传统。 传言,此地遍布黄金,所以某一日,伟大的旧大陆航海家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带着舰队抵达东海岸的巴哈马群岛。 舰船与火炮是叩响门扉的工具,来自旧大陆的可怕齿轮催动历史车轮狠狠轧过所谓神秘的面纱。 第一个殖民地叫弗吉尼亚,由不列颠尼亚的伦敦公司和普利茅斯公司共同建立。紧随其后,第一艘载满奴隶的商船从南大陆风暴角启程,将更多元的血统引进这片土地。 一枚代表血腥与恐怖的三角由此划分。 “喂,黑皮猪,我听说你们有个爱好,喜欢采棉花?”喀秋莎听萨曼罗用了这个称呼,所以也跟着效仿。 一蹦一跳来到女黑人面前,她从口袋里翻找出一团新鲜棉花。 这是从纺织厂那边带来的,她拿出来后,就将棉花往黑人嘴里塞。 “把棉花采来干嘛?和玉米一样,你们也喜欢吃这玩意儿?” 黑人在联邦有几个主要聚集地。坐落于西海岸的金门城区还稍有现代风格,但南部的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娜相比之下,却是破旧山区。 山区只有种植业发达,尤以玉米制品闻名。【黑人爱吃玉米】,这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在联邦白人群体中广为流传的笑话。但这笑话对被嘲笑的一方来说,绝对不算有趣,名叫迪斯塔特的女黑人始终没有回应。继续瞪大那双眼睛,惊恐地盯着喀秋莎看。 对方不应话,喀秋莎觉得没面子。她走上前就是一脚踢在迪斯塔特脑门上,骂道 “你妈没教过你,别人和你说话,至少要应答两句?” “——有妈生没妈教的狗东西。”一脚完后,又是一拳,这次拳头砸在小腹上,让迪斯塔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喀秋莎不在乎对方是因为嘴被棉花堵住才没法做回应。她需要的只是个能拿来宣泄的借口。用完拳头后,视线也落在小腹上。她忽然露出惊喜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大发现。 “你肚子怎么是大的?”她上前去,用指尖轻抚对方隆起的小腹。然后,她转用指关节敲了敲。像是在敲西瓜。 “你真是个荡妇。天天和狱警滚在床上,以为把狱警们伺候好就能在监狱里有好日子?“ “做什么梦呢!黑鬼也想过好日子?“喀秋莎说完又是一拳打在上面。这一拳力气之大,让身后看戏的萨曼罗也不由得皱眉。 喀秋莎是她亲妹妹,两人一起入狱。她倒宠爱这妹妹没错,哪怕在监狱里,也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但疯丫头有时的确会做的过火,在姐姐溺爱的保护下,她无所畏惧。 萨曼罗飞速扫视一圈。运气不错,得益于金发帮平日威名,一般女囚根本不敢靠近。狱警也集中在场边,并没有注意到正发生的惨案。 但萨曼罗终归谨慎,她飞速点了几位成员,几个金发姑娘走出来,心领神会。马上摇着招展的腰肢,朝狱警们走去。 这是交易,姑娘们则是交易的筹码。 金发帮能在监狱里横行霸道并非没有理由。一直以来,她们正是用这种方式向狱警换取权力。 只要让姑娘们伺候好狱警,此刻,就没有人在乎这黑鬼的死活。萨曼罗安排好后,再看向喀秋莎时表情变的轻松些。她甚至还有闲心朝妹妹招呼“可以玩的更放肆一些,别让大家扫兴。“ 喀秋莎听完这话也是兴奋。她目标放在黑鬼的大肚子上。伤害孕妇,最能让人兴奋的点在哪儿? 那当然是一点一点,看着她的肚子瘪下去!那硕大的肚皮实在太难看了! 喀秋莎在路边找了枚石块,想用石块去砸黑鬼的肚子。但她走了可没两步,却忽然察觉到一个身影从旁走来。 随后,喀秋莎便感到手腕上传来束缚。她赶忙看去,便见到一个留长发,戴义眼的人站在身边,拦住动作。 这人是谁?动作这么快?喀秋莎心里有困惑。而有同样表情的自然还有萨曼罗。 萨曼罗才扫视过,没有任何人靠近这块区域,但转眼间,这家伙就出现了。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别多管闲事!”喀秋莎脾气比姐姐暴躁。疯丫头的名号毕竟不是虚来,她抬起就是一脚,踢在这人胸口。 但出乎意料,喀秋莎原以为这家伙敢上来出头是有两把刷子,但一脚踢出去后,对方没有反抗,就径直飞出去,砸在操场沙地上。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金发帮成员的注意力都落在这人身上。大家都直觉地以为,她要倒大霉了。在监狱里敢惹金发帮,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么有人这么蠢?敢主动往枪口撞。 喀秋莎勾起嘴角。她很得意。这家伙没什么本事,也敢学人家出头? 她拿起石头,打算先开了对面这人的额角给他点教训尝尝。但在她身后,萨曼罗的表情却瞬间凝固在原地,眼中透露出一丝惊惶。 “喀秋莎,住手!”萨曼罗制止道。喀秋莎顿在原地,疑惑地看向姐姐,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忽然这么说。 萨曼罗则快步走上前,她来到倒在地上的人面前。她视线并非落在对方的长发和义眼上,她紧张地看着这人囚服外套里,另一件衣服的衣领。 她可不会认错,那衣领的样式和颜色……. 那可不是一般衣服啊,那他妈是件警服!在监狱里穿警服的人还能是谁? 这家伙是个狱警?可他为什么要在警服外套件囚服? “疼疼疼……真他妈疼……”饰非倒在地上,用手揉胸口。他此时很后悔自己用手套的【转移注意力】特性绕过来,直接对这疯丫头动手。 显然他也没料到对方这么蛮不讲理,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他能确认倒挂着的黑人就是他要找的目标。正因此,他才不能让女囚犯把别人的命给要了。 但或许下次出手时,应该要再思考的缜密些?饰非想着,然后,勉强从地上站起身,解开囚服纽扣,将里面套的警服给露出来。 这一举动瞬间让围观众人血液凝固。尤其是萨曼罗,刚才还存在一些侥幸,让自己以为是看错了,但此时,里面那衣服露出来后,名为恐惧的东西就顺着脊梁背往上,侵蚀全身! 狱警?真是狱警?他妈的,倒了什么血霉?这疯丫头教训人时,居然会撞上个喜欢穿囚服的狱警? 萨曼罗说不出话,饰非却淡定地用手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将一头长发往上撩,露出那只可怕的义眼。 “最近天气冷,我就往外多套了件衣服。“ “以防万一,我还特意把衣领露出来呢,你们都没注意到?“ “怎么,胆子这么大,在监狱里还敢对狱警动手了?“饰非说道。潜入这女囚犯所在的操场他自然不会不做准备。 偷窃手套早提前偷来警服和女囚服,为的就是在不时之需完成身份转变。 而现在看,效果不错。至少,那位金发帮首领已经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收场。 萨曼罗脸色铁青,恰在此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的喀秋莎也吹响一声口哨。疯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哪怕闯了祸,也毫不在乎。 萨曼罗立刻板着脸走上前去,她没给妹妹反应时间,抬手一巴掌呼在喀秋莎面门上! “啪!“女孩脸蛋上出现巴掌印。萨曼罗没有留手,一下将喀秋莎的脸扇的歪向一旁。 疯丫头瞪大了眼,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刚想开口对萨曼罗说什么,回应她的便是萨曼罗再次扇来的巴掌。 结结实实挨了两下,金发帮的姑娘们不敢出声。 唯独萨曼罗冷着脸,沉声说道“给长官跪下!“ 这一刻,她不是喀秋莎的姐姐。她只是首领。她太明白金发帮能屹立至今的原因是什么,也正因此,她容不得半点闪失! “你让我给这个残疾人下跪?“喀秋莎发出惊异的乱叫声。她昂起头,看着姐姐。 自己妹妹是什么性格,萨曼罗还能不清楚?但现在,面对一位狱警的责难,她又能做出什么选择? 她咬紧嘴唇。走上前去。她拿起妹妹刚才把玩的石头,然后毫不客气便一下招呼在她小腿上。 喀秋莎小腿吃疼,挨了一下后便要弯曲。萨曼罗身手也不差,看准时机,便一脚踩上,于此同时,她用手按住喀秋莎的肩膀,女孩的身体就这样被强压下来。 疯丫头在饰非面前跪下。萨曼罗则同时赔笑道“妹妹不懂事,没注意到长官身份。还请您谅解!“ 饰非什么都没有说,这种时候,他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他继续看着萨曼罗和喀秋莎,这群女人就会紧张,然后疯狂地做出各种讨好行为。 真悲哀……大鱼吃小鱼,强如金发帮,在这监狱里,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萨曼罗察觉到对方不满意这个处理结果,所以,她看向喀秋莎,咬咬牙后,她抬起一脚,踩在妹妹另一条腿上。 操场很安静,喀秋莎的腿骨被踩断的声音,每个人都能听见。 这丫头仗着和萨曼罗的关系,向来行事嚣张。金发帮中,都让人敬而远之。但现在可没人敢幸灾乐祸,不论狱警,还是自家首领,可都还在气头上,谁撞枪口,那就是活腻了。 喀秋莎因剧痛发出惨叫。萨曼罗假装没听见,她还在观察这狱警反应。 然后,显而易见的,她要绝望了……她真的要崩溃了! 对方依然没有反应,仿佛她为了赔礼道歉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我还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这该死的丫头,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一位狱警! 萨曼罗不由狠下心,她必须做出决定。所以,她伸出手,将喀秋莎囚服的前胸给撕开,这让胸口那大片的雪白和柔软瞬间就暴露出来。 “长官,这次我们坏了规矩。所以我在这里赔礼道歉,希望您能原谅。”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我晚上会带着这丫头亲自来您房间赔罪。” “这丫头我平时看的紧,这也是她第一次,当然,如果长官对我也有兴趣,这也可以商量。”萨曼罗说完就用同样的动作展示傲人的前胸。 和喀秋莎少女的雪白不同,她身材更显丰腴,也更具有成熟女人的味道。 这是个很懂得展示魅力的女人,她知道身体哪个部位对男人最具杀伤力,所以,她会不遗余力利用优势。 首领将自己和妹妹同时放上谈判桌,这在金发帮内可闻所未闻!姑娘们面面相觑,脸上哪还有之前的飞扬跋扈? 她们都低头,偷看长官脸色。但为什么,都已经提出这种条件了,这家伙还是张扑克脸?真有男人会对此不动心?还是说,这家伙就是个基佬? “咳咳,我叫卡梅伦……“饰非终于开口。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给萨曼罗回答。 说实话,他有些失望。他原以为,作为女监老大的萨曼罗能提出些更多不的好处来进行交易,但说来说去,只有肉偿那一样,让饰非觉得太没意思了。 被监狱牵制的厉害,被狱警稳压一头。看样子,女监典狱长的手段比男监更厉害,更严苛一些。 这倒也确实怪不了她们,毕竟比拼力量和身体素质,本就不是她们的强项。 “你提的条件我用不上,我喜欢男人。”饰非找了个理由搪塞,但却将污名栽赃给那新来的菜鸟狱警。 他无视掉姑娘们震惊的表情,挥手做出驱赶“我不为难你们,今天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别让我再撞到你们对她动手,明白吗?”他说完用手指向被倒吊的迪斯塔特。 黑人眼中露出困惑,但没人注意到,因为姑娘们此时看向她的表情都变为了惊讶。 这黑鬼到底什么能耐,能让一位狱警这么替她说话? “现在赶紧滚。”饰非发出呵斥声。他目的已经达到,最开始就只是为了保下迪斯塔特,至于其他的,姑娘们后面怎么想,和他无关。 只是这番话反而是让萨曼罗显的尴尬了。她提出自己和妹妹一同上阵都没能将这基佬狱警掰直,但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在乎一个黑鬼女人? 喀秋莎挣扎一番。她将萨曼罗手给甩开,然后,她一瘸一拐地起身,狠狠剜了饰非一眼。她随即又转身看向萨曼罗,这次姐妹两人对视,却和以往大不相同。 她忘不了刚才萨曼罗为讨好狱警做出的决定。疯丫头往旁边啐了口唾沫,也不打招呼,拖着被踩断的腿往前走。 一步,两步,直到消失在萨曼罗的视野里,她都不曾回头。 萨曼罗尝试着张嘴,但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第11章 弃王 金发碧眼的姑娘们作鸟兽散,跟着萨曼罗离开这片区域。 没人在乎那黑鬼会怎么样,迪斯塔特被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呻吟。 饰非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他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他蹲下来,将里面穿的那件警服外套脱下,盖在迪斯塔特身上。 “我受人之托,需要找你借点东西。”饰非小声说道。 话音刚落,迪斯塔特原本要涣散的目光却仿佛突然受到某种刺激,她瞪大了眼,看向饰非,困惑地问“你不是狱警?” 刚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兀自摇头,像是自嘲 “你确实不应该是狱警,狱警从来不管我这种人的死活。”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作是个狱警。”饰非本来还对自己这副行头挺满意的,毕竟能骗的了金发帮,就证明他的伪装没有问题。 但此时被这女人一眼识破,终归有些让人沮丧。他尝试用这句反驳,但听上去没多少底气。迪斯塔特不做理会,而是闭上眼睛 “你就应该让她们杀了我。萨曼罗要是知道自己被一个假狱警逼到打断妹妹的腿,会气疯的。” “她都已经带着她的人走了,不用担心。” “不担心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戴着那副手套?你害怕这里还有其他能威胁你的东西?” 迪斯塔特看向饰非一直戴在左手的白手套。饰非刚才正是用其快速取出囚服和警服换上。这只手套经过鬼谷子的炼制强化后,链接距离扩大了数倍,沼蛙眼睛的隐秘特性更是不仅仅局限于偷窃链接,必要时还能像刚才一样,帮助转移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靠近敌人。 这女人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手套? 饰非皱起眉头,虽然他得以确认,这女人的确就是鬼谷子让自己找的目标。但昨晚才被交代过奇术师准则,现在伪装和幌子却全在一个奄奄一息的黑鬼面前败下阵来。着实讽刺。 莫非,她才是那能让鬼谷子的灵摆都摇晃起来的危险分子? 饰非看她满身伤痕。心中却有些犹豫,他觉得不像,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手摸向腰间的左轮。相比手套,这才是他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但对方同样注意到这个动作,她抢先开口道“我帮不了你,所以请回吧。” “我信不过你们这种人,所以也不会借给你们任何东西。你们都是一群不管不顾的疯子,就算面对死亡,也不会眨下眼。” “除了利用,我对你们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利用你,利用什么?”饰非不动声色,手指继续扣上扳机。 迪斯塔特再次笑道“我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你们利用,所以,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回答你,而应该是你问你自己,你需要什么,那就是答案。” “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因这种觊觎太靠近我,毕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诅咒。” 迪斯塔特说完就要起身。饰非此时恰好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饰非需要的东西,他回想道。然后,他回忆起鬼谷子的交代。 ——【在监狱里帮我找一个黑鬼女人,我要她的经血,这是我们用来越狱的仪式的必要材料。】 对方似乎知道饰非的来意,但她表现的很坦然,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也是,她需要反抗吗?她怀孕了,哪来的经血? 监狱有许多地方见不得光。金发帮的姑娘们只是冰山一角。她们或许还是自愿的,以这种方式换取一种资源,但这个女人呢? 饰非想象着她之前可能遭受的暴行。然后他站起来,显的兴致不高。 但就在此时,迪斯塔特似乎注意到什么,她惊讶地发出了“咦”的一声。此刻从她的角度能刚好瞥见饰非用长发遮住的义眼。 她一言不发盯着饰非的假眼看,目光让饰非觉得不自在。按照饰非的估算,此时此刻,那两位押送男囚犯的狱警应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他要是再不离开,夏都那边可不好给狱警交代。 他不打算再理眼前这个女人,而是快步转身,向操场入口处跑去。 但还没来得及走远,他就听见这女人在身后说道“你被一个危险的家伙盯上了,你自己知道吗?“ “我?“饰非驻足,他看向手腕上的灵摆。灵摆很安分,没有晃动。所以他只能联想到鬼谷子那枚灵摆的情况。 “你知道是谁?“他眯起眼问道。 迪斯塔特则用手抚过满身伤痕,她将伤口翻开,露出里面泛白的嫩肉。很快,新鲜的血浸满全身,勾起时有时无的血腥味。 她沉声说道“是古老与现代间的矛盾,亦是本应长眠的原始野性。” “用七重阴翳蒙蔽血与尘,其终末是被诸神与子民所背弃。” “七印是其权柄,七位新娘则是其藏品。七矛虽将其撕裂,但七神之陨让其回归。” “——弃王,这就是祂的名字。” 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在此刻响起。按饰非和夏都约定好的,这是狱警即将赶来的信号。他必须立刻离开。 但此刻,饰非无视了那道铃声,祂在周围涌动的女囚犯的人流中,凝视着迪斯塔特。身影完全被人流淹没。 …… …… 晚饭时分,死牢—— “饰非?” “诸葛饰非!” 鬼谷子用手指敲饰非脑袋,这小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头实在等不及,便拿过来一杯水,劈头盖脸浇过去。 “清醒了?”鬼谷子见饰非目光清朗,无奈地叹气。饰非看向死牢周围熟悉的环境,缓缓点头“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假扮狱警帮黑鬼解围。干的不错,没用灵媒暴露身份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但你小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不会是去女人堆里转了一圈就把魂给丢那儿了吧。” “后悔没用假狱警的身份和那个叫萨曼罗的金发妞快活一晚?”鬼谷子露出坏笑。饰非不打算理会。他满脑子现在都是最后时刻,迪斯塔特提到的那个名字。 眉头紧锁,他看着面前鬼谷子摆出的那堆材料,说道“你让我找的那个黑鬼是个孕妇,我偷不了她的经血。你看看我们越狱的仪式还有没有其他替代品?” 炼制灵媒的材料并不像食谱那样固定。其往往并不唯一。说到底,材料被丢进坩埚后,存在意义就只有其中的特性,就算换材料,只要能在拆解中,拆出与之性质相同或相似的特性,那炼制出的灵媒品质依然不错。 饰非不清楚鬼谷子迫切地要一位黑人女性的经血是看中了里面的什么特性,但按照基本原理,既然经血能做到,身体里其他部位的血应该也有类似效果。 饰非需要鬼谷子给一个替代方案,但老头显然没把话听进去。他听见那黑鬼已经怀孕的消息后先是一怔,然后,他非但不遗憾,反而笑的越发放肆。 他反复确认,生怕遗漏细节“她真怀孕了?怀孕多久?有没有妊娠的生理反应?” 老头笑的像变态。饰非却很嫌弃,他回答道“我确认过,千真万确。” “从隆起幅度看,时间肯定不短,怎么都有五个多月了。” “哈哈哈!那我们运气真好,饰非,你得去把她的经血取过来。”老头又开始说那无理的要求。这让饰非稍微有些火气 “所以我说,怀孕的人是没有经血的,老师。” “就算老师你想要,我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啊。” 鬼谷子见徒弟发火,倒也不恼,他继续拍饰非的背,动作像是安慰我知道这违背常识,但饰非,相信为师,别的孕妇或许没有,但她肯定有。“ 鬼谷子的表情笃定。而一旦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往往就意味,饰非和他的争论结束了。鬼谷子坚定的拥护一言堂,两人的讨论在大多数时候是没有饰非反驳的空间的。 饰非表情垮下来,他承认,有时就连他自己也怀疑,是不是真找错了求助对象。自己这邋遢师傅很多时候表现的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那如果我实在弄不到呢?你这边真没有能替代的东西?“饰非觉得不靠谱,希望做好万全准备。鬼谷子听完略加思索,不太情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实在拿不到,那用其他地方的血也行。但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但得等下次,要知道,像今天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不能总是拿拉肚子当借口留在操场上,想再去找迪斯塔特,就得用另外的办法。鬼谷子也明白这点,他沉思一会儿,然后感叹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要不,我明天跟你出去一趟?出去帮你弄个新灵媒,这样你就能用灵媒直接混进女监拿材料。” “出去?你可是死刑犯。就这样走出去没问题?”鬼谷子语出惊人。但饰非却很惊讶,他可从没听过这老头什么时候可以在监狱自由活动。 鬼谷子却摆摆手,表示饰非大惊小怪“快点出去快点回,不被狱警发现不就行了?” “主要还是因为明天弄的这材料很危险,只让你一个人去我怕你搞不定。” 鬼谷子搓搓手掌,他转过身,又开始在材料堆中捣鼓那些材料。 材料日积月累倒也不少,但到了一些关键的稀有材料时,还是需要想办法临时去弄。 见鬼谷子已经决定好,饰非也不多说什么。他今晚本就还有其他安排,没有太多时间留在这里学习灵媒。 但是在离开前,他站在门口,看向鬼谷子若有所思。许久后,他还是决定开口询问 “师傅,监狱外面那些教会,他们信仰的神都是什么样的?” “教会?这得看你问的是哪个教会。联邦官方承认的教廷只有从新英格兰那边传过来的尘埃教会。这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信众最多的教会组织。” “他们信仰代表八大元素的八位从君,内部也因此分化出八个派系。” “当然,联邦外,南大陆的长生庭也很有影响力。先前给你提过的,那里是是被称作先知的报幕员们聚集的地方。南大陆的人会将报幕员当作先知朝拜,但先知们其实也有自己信仰的东西。” “【不朽者】兹特尔,他们这样称呼祂。当然我是奇术师,不是报幕员,对信仰的更多细节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你不信教,你问这个干嘛?”鬼谷子困惑地问道。 饰非还在犹豫,但看着鬼谷子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道 “弃王,老师有在外面听过这个名字吗?” “今天我去见那位女囚犯,她告诉我,让我小心祂。“ 鬼谷子听后陷入沉默。他用手拨弄灵摆,一下又一下,带走流动的时间。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看向饰非。他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和语气 “不,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或许只是哪个小型宗教团体信仰的隐秘存在吧,这世界上也并非只有尘埃教会和长生庭,一些小型宗教团体同样有自己的受众。“ “饰非,把心放在我们的越狱计划上。” “只要弄到那家伙的血,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 第12章 号 饰非从死牢里出来,回到食堂时,食堂仍在供餐。 晚饭开始时,他马不停蹄就赶去死牢找鬼谷子商量对策,给鬼谷子倒是带了餐食,自己还饿着肚子。 食堂今日供应炸洋葱和炖肉丸,搭配蓝莓酱。依然提供佐餐面包作主食。但让人意外的是,今天的面包并不磕牙,饰非拿到手时甚至是刚出炉的。 刚烤好的面包恰到好处的柔软。这生活条件对囚犯们来说相当奢侈了,所以,留在食堂大快朵颐的人格外多。 “有活动?”饰非端了一盘肉丸找到红月的兄弟们。 他和米克斯坐在一起。这缺心眼的傻小子似乎真说服了上午问询乐透情况的新人,饰非来时,他正眉飞色舞,向对方讲述自己六岁参加童子军获得三等雏鹰奖章的事。 “饰非,给你介绍下我的新跟班!”米克斯向来给饰非面子。饰非刚落座,他就停下故事,转而将身旁那位新人推出来。 “——他叫司马宣,和你一样,是东国裔哦。”米克斯介绍道。 饰非切下一块肉丸放进嘴里。让肉糜伴着果酱的酸甜一起在舌尖爆开。他没有多做咀嚼,将食物吞咽下去后才打量起眼前这新人的相貌。 个子不高,不到六英尺。比饰非还要矮半个头。长相却很成熟。 年龄目测接近三十,比饰非和米克斯年纪都要大。人倒是表情随和,即便以跟班的身份被米克斯介绍,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挠着后脑勺,恭敬地向饰非打招呼。 并不算多出众的人,甚至转眼间,就可能被淹没在人群里。 饰非看完,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瞥向米克斯“你还是没搞明白我为什么老骂你缺心眼。” “人家年龄比你大,也比你沉稳,你好意思让人家叫你老大?”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两位在威尔顿时间都比我长,那自然是前辈。”这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圆滑,司马宣打起圆场。 米克斯也不反驳,只是在傻乐。饰非的目光随之转移到这东国人身上,他打量一圈后,继续问道“犯了什么事?” 用的并非哥伦比亚语,饰非脱口而出的是东国语。 司马宣听后也是一愣,但反应很快,立刻同样用东国语回答“嘿嘿,跨国走私,从老家带点瓷器来卖,不小心被海关给逮住了。” “能进威尔顿的走私犯?你这货走的量可不少。” “量倒是不多,就是这货嘛,上了点年头。”司马宣脸微微一红,他放低声音,确保不被其他人听见“我卖的是七百年前的高档货。” 饰非听完,也是一愣,但随后,他马上就明白这小子会被送进来的原因。 这哪是什么走私犯,这分明就是专门下地挖人家祖坟的缺德东西。在东国,干这行可是会被诅咒全家不得好死的。 “钱赚的不容易。”饰非调侃道。他也不打算对其他犯人指指点点,能进威尔顿的,本就没几个好货。他看向米克斯,然后用手指向餐盘里的肉丸。 “独立日可还有三个月,监狱这是吹什么风?突然给我们喂断头饭。“ 每年的独立日作为联邦建国的纪念日,都是联邦最重大的节日。这天,全国休假,到处都有盛典游行。哪怕监狱内,也有庆祝活动,让改造中的犯人们好好感受国家凝聚力。 独立日在七月,但现在才四月呢。可还远不到庆祝的时候。 米克斯听完哈哈大笑,他一把揽住饰非肩膀,压低声音“上午杰克不是提过?这几天有上面的人来视察,监狱肯定要做面子工作,我们就偷着乐吧。“ “上面的人?管咱们监狱的上面是指哪儿?“事关之后几天的生活品质,司马宣对这个话题似乎也感兴趣。米克斯正准备回答,但就在此时,杰克从对面桌子起身,拿着一个纸箱就朝分发面包的台子走去。 那纸箱显然比上午用来下注的箱子小了一圈,杰克这边一动,整个食堂的目光也都跟着他转。饰非见了,也同步起身,米克斯不明白状况,他追在饰非身后问道 “饰非,你起来干嘛?杰克准备公示号码,你过去也帮不上忙呀。“ 饰非没有回应他,反倒司马宣显的很疑惑,他又问道“老大,这公示号码是在干嘛?“ “你啊,真是啥都不懂的菜鸟!“ “上午大家给乐透下注,拿到了号码牌,那晚上自然就要公示号码,告诉大家谁中奖了呀。“米克斯敲司马宣的脑袋。嘴上虽不耐烦,但他实际上相当喜欢这个跟班。 毕竟,只要他在,自己似乎也没有饰非说的那么蠢嘛! …… …… 饰非在路上和杰克擦肩而过。出于礼貌,他笑着和杰克打招呼 “夏都老大今天不来?“饰非问。 “典狱长找他,临时有事,今天的公示就暂时交给我。“ “我听他说,上午的事,有影响?“饰非主动提起和柑橘间的冲突。杰克一顿,但对该怎么回答还是了然于胸 “下注的人自然比之前少了许多,饰非,不是我说你,你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句话。“杰克对饰非上午的做法还是有些不满的。但碍于对方和夏都关系密切,他只是稍微提一嘴。 饰非笑笑,显的并不受影响,他将一张纸条向杰克递过去,示意他按纸条上的做。 “等下公布头奖时,麻烦用这个号码。你应该有手段能做到这种事。” “指定号码?这是夏都的安排??杰克惊异地说道,但他还是接过了纸条,然后展开看了上面写的号码。 饰非摇头,表示,这是自己的意思。他需要让这个号码获奖。 “这个节骨眼,还指定号码,是不是不太好?”杰克有所顾虑。这是自然,毕竟上午才被人指控说操纵中奖号码和狱警交换利益,晚上就又这么干,就算是头猪,那也应该学会避风头。 杰克不太情愿,但饰非却在此时低声说道“别忘了夏都说过什么。” “——必要的时候,红月的一切听我安排。” 这句话让杰克表情一滞,他皱眉,这次,再看向饰非时,目光就变的没那么和蔼了。 这自然也能理解,毕竟,夏都亲自指明的红月接班人可是他,而接班人被这个家伙指点,那又算是怎么回事? 饰非能看出杰克的不满。但他并不打算宽慰这个男人。他拍了拍杰克的背后,就又继续向前走,在杰克的注视下,他来到食堂的中间地带,有个人就坐在这里。 小脚正用叉子戳弄盘中的肉丸。肉丸被他碾的粉碎,看上去毫无食欲可言。 忽然间,他感觉到旁边有人落座,刚想回头让对方滚蛋时,他注意到来者的相貌,脸色变的很难看。 “诸葛饰非?” “你认识我?原来我这么有名吗?”饰非笑道。很自然地从小脚那边将还没动过的水杯拿来,在手中摇晃。 小脚脸色微变,他解释道“夏都老大身边的红人,谁不认识?” “要是谁都像你一样有眼力见的话,那我出门办事可就轻松多了。” 饰非将水杯按在桌面上,桌面因此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小脚身边耳语“桑尼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红月?“ “能方便告诉我价码让我参考一下吗,我要考虑提高我们红月成员的待遇,以免之后再出现你这种情况。“ “哪有什么待遇,我只是看不惯红月冠冕堂皇的作风而已。“小脚表情尴尬,他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但声音听上去没那么有底气。 饰非听后,表情玩味,他重复着小脚口中的词“冠冕堂皇……” “所以,在你看来,柑橘反而是正大光明的那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和桑尼他们待在一起?众所周知,在食堂里,一共划分为三个区域。” “红月盘踞的东边,柑橘盘踞的西边,以及,一些零散的中立人士聚集的中间地带。” 饰非每说一句,都会用手指向对应方向,然后,在说到【中间地带】时,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面前的餐桌,因此而发出的叩桌声有力而清脆。 “放风时间你还在和柑橘厮混,但现在,你忽然就和他们划清界限了。” “让我猜猜,你试图找他们当靠山,但却发现他们根本靠不住,或者说,你判断他们无法保护好你。我有说错吗?” 几句话下来,小脚的表情变的更难看了。他不敢抬头去看这瞎子的表情,生怕又被他一眼看出破绽。 “你对柑橘不信任……为什么?“ “是你认为柑橘没那个能力和红月抗衡,还是说,你担心的,其实是更可怕的东西。“ 饰非一边说着,一边从囚服中拿出什么来。那是个漆皮日记本,他将日记本按在桌面上,却并未打开。 此时此刻,远处柑橘的地盘里,桑尼的视线投了过来。当见到饰非和小脚正待在一起,而饰非手里还拿着个日记本时,他的表情骤然变的非常难看。 “桑尼看见我们咯,怎么样,要不要朝他挥挥手,示意我们两人关系良好。”饰非说着,然后果然举起手,朝桑尼的所在挥手致意。这种赤裸裸的挑衅他做的很娴熟,而见到桑尼脸色铁青,表情扭曲就更让人心情愉悦了。 小脚将头埋低,什么都不敢做。这就像是独幕剧,只有他旁边的魔鬼低语是唯一的主角。 “这样一来,他就会怀疑你,你连柑橘那边也指望不上了。” 饰非说完,又从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小脚惊恐地抬头看去,然后发现,那赫然是个号码牌。是乐透的号码牌。 杰克站在红月的餐桌边。他看向饰非,表情纠结。饰非按住牌子,向他点头示意,迫不得已,杰克只能咬着牙,装模作样从那纸箱子中掏出一张签条。 他将签条展开,看向上面的数字,然后,他沉声宣布道 “头奖号码,13号。” “哦哦,在这里!13号在这里!” 饰非举起手中号码牌,然后,他同步将小脚的手也给举起。示意小脚正是那位中奖者。 一瞬间,整个食堂内,几乎所有人灼热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那不像是友善的狱友,倒像是群凶狠的豺狼。 “兑奖时间在明天早上,祝各位好运。”杰克在公示完号码后,就又继续说道。 他那边话音刚落,饰非这边的耳语就再次在小脚耳旁响起 “我用这样一笔大奖能让你回心转意,重新为红月服务吗?” “13号,真是吉利的数字。” 第13章 雨夜 威尔顿监狱一般晚上七点半开始实行宵禁。 铃声响起后,所有犯人都必须在牢房待命,等待点名。 狱警们会开始忙碌,穿行在所辖牢区中,确保所有人都待在该待的位置后,他们才能拥有自己的休息时间。 巡视通常持续半小时。点完名后,大概八点,犯人们开始一天中,自己真正的独处时光。在牢房中,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看书,刻字,呼呼大睡,又或者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健身活动,这都在许可范围里。 这种闲暇会持续一小时,九点,监狱熄灯,整个威尔顿都笼罩在重重夜色中。 一个男人行走在夜色里。他有一双和女人一样的小脚板,这也是他外号的由来。脚背缠满绷带,身形潜在夜色,宛如飘忽不定的幽灵。 他行色匆匆,小心绕过狱警们的集会室。狱警们正在房间里玩扑克,他们的吆喝是夜色里唯一的风声,能传到很远。 确认自己没被发现后,他来到相邻的通往b区牢房的走道。b区也是单人牢房,在监狱里,都是有些资历的老大哥们。 这条走道尽头站着一道影子。那人等候多时,一见到他,男人便越发加快脚步。 “小脚,什么情况?不是说了没必要的话,就别主动找我吗?”他点出来者身份。小脚也不遮掩,顺势走到窗前。 晚间时分监狱下起小雨。到现在也没停。透过窗户能看见半轮银月在阴沉的云层中隐约显现,月亮周遭蒙上一层水雾,带出朦胧的幻晕。 “我自然也不想,但情况有变。”小脚说道。“你知道那瞎子今天过来找我了吗?” “找你?找你干什么?” “他给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背叛红月的事来找我麻烦的。但是,他似乎看穿了我没有彻底投靠柑橘……“ 另一头陷入沉思。许久后,才憋出一句“你没有把我透露出来吧。” “没有,当然没有!我怎么敢!”小脚连忙否定,然后,他说出自己的推测“他只说了我指望不上柑橘,至于其他的,我身后是不会还有其他的人,他倒没说。” “不过,他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觉得不踏实。”小脚说着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见对方疑惑,他随即也将那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对方看。 是那块号码牌,号码牌上的【13】字样格外醒目。而见到这东西,那人显然也是很吃惊,他不禁惊叫出来 “你买了乐透?其他人不知道情况争着去买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是交代过你吗?你不是很明白这乐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我买的啊,我说了,这是那瞎子塞给我的。而且,我还中了头奖……” “他说,这是送给我,希望我回心转意的礼物,但是他哪有可能那么好心!他还说柑橘我指望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来找你想办法啊!“ 小脚一边说着,火气也上来了。他本就是受人之托去办事,可没想惹火烧身。 对方又陷入沉思,而这次,思考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许久后,直到天边的云层彻底盖住雨中的胧月时,他才终于张口说道“你赶紧去找桑尼。让他以柑橘的名义接下这块牌子。” “只有这方法能救你,熬过了今晚,什么都好说。” “桑尼?可是桑尼住在e区的牢房。那边人多眼杂,那小子可是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中奖的人是我,我现在过去,怕不是……”小脚有自己的顾虑。 “你只要能把牌子交出去,谁在乎你曾经是不是它的主人!重要的是,你得让别人知道,你手上已经没牌子了,知道吗?” “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公示期在今晚,但兑奖却在明天早上?这一晚上的空档时间,是他们故意留下的!” 对方没好气地说道,显然对于小脚的迟钝和愚笨非常不满。但小脚又想到在晚饭时,那瞎子故意让桑尼看见自己和他在一起,这时候主动去找桑尼,恐怕没那么容易。 “在监狱里没有人能拒绝那样一笔大额奖金,就算桑尼出于顾虑拒绝了,柑橘里也总有其他人愿意接盘。“ “听我的,你想活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人说的笃定。说完后,他就转过身,似乎是打算隐藏进夜色里。 而临走前,他没忘了再交代小脚一句“快去吧,你要抓紧时间。另外,就算是你失败了,你也明白哪些东西不该说,否则的话……“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小脚却惊恐万分,他慌忙从自己的衣领里拿出来一枚挂坠。他将挂坠打开,看着挂坠里藏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他捂住嘴,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 …… 窗外的雨开始变大。雨声开始敲打窗户,骤雨忽急,宛如鼓点。 要去往e区牢房需要走段楼梯。熄灯后,楼梯的照明就只用蜡烛来提供,。月光无法福泽此处,因此,小脚越往下走,就越觉得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 没有参照物,他只觉得自己要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了。都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他一级一级台阶地往下走,才终于在楼梯尽头看见一道昏黄色的烛光。 光总是让人安心,尤其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的光,那就是前进的方向。 看到这里,小脚以为自己熬到头了,他只需要顺势走过去,按照指示将手中这块烫手山芋交出去,他就能安全。 他那双小脚的步伐都不由得加快一些。但就在步子悬空到一半时,他却忽然顿住,他隐约注意到前方的光中似乎隐藏着一团人影。起初,视线还因为在黑暗中尚未习惯光亮而难以对焦,但用力眨眨眼后,他得以看清一些轮廓。 那是个瘦弱的身影。身影背对小脚,若有若无,此时,有联邦西部风格的民谣旋律从中传出。 “南加州从不下雨~“ “但女孩,他们都没告诉过你吗?这里从来都是大雨倾盆~“ “——大雨倾盆!“ 对方转过身,映入小脚眼帘的是一只材质特殊,内部点缀有一点点绯色的义眼。 诸葛饰非举起一盏蜡烛,在楼梯尽头,恭候多时。 …… …… 狂奔,一路狂奔! 小脚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那个黑暗狭窄的楼梯间的,只是在看见义眼的瞬间,他后脑勺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炸开,迫使他下意识要逃离那里。 逃过走廊,银月将一层淡淡道辉光洒在背上。 逃过大厅,此处四通八达,同时联通五个区域的牢房以及通向监狱高层的狱警办公室。小脚在此处犹豫一会儿,然后,他看向手里那枚没能交出去的号码牌,又想到某人脸上狂热的表情,他闭上眼。 明明眼前有如此多的路线可以逃跑,但他却没勇气选择任何一条。 他咬牙,走向的是通向建筑外,无人的操场的走道。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闲庭信步,步步紧逼。对方并非在追赶,而是慢悠悠地,带着几分闲情雅致,观赏窗外雨景。 小脚耳朵还算好使,他确信自己刚才在脚步声中听见了隐藏在其中的枪械上膛的声音。左轮的转轮正一下一下咔哒转动,连带着其中的子弹壳互相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响动。 这是让小脚感到恐惧的镇魂曲!偌大的监狱中只有猎人与猎物,某人掏出枪,要瞄准谁,向谁射击,不言而喻。 “我没有工作,茫然失措~“ “我一贫如洗,迷失自己~“ “没有人爱我,饥饿无比,我只想回家!“ 走廊中的歌声仍在回荡。这是刚才那首歌的后续。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脚要被逼到头了,在逼仄又昏暗的走道里被逼到走投无路,他看走廊尽头唯一的一扇侧门,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然后,他将那扇门推开。 刹那间,寒意刺骨! 联邦四月份的雨夜,气温很低,冰凉的雨雾在眼前渐次铺开,然后被夜风裹挟,浸湿小脚身上单薄的囚服。 他不禁打里个寒颤,然后他不打算停下来。他走到门外平台,紧接着,又从侧方沿一小段台阶走向户外。此时雨雾更不留情面,将他笼罩,将脚下的地面化作一片泥泞。 头顶有盏巨大的探照灯,灯光照出小脚的身形。 小脚无所遁形,慌忙张望,然后,他只能找到操场边缘的一块遮雨棚,想在那边藏身。 “宵禁后,监狱所有出口都会上锁。你觉得除开我事先给你留好的门外,你能逃到哪儿?“ “小脚,你这不是自己逃进笼子里了吗?” 声音再次响起,从头到脚,宛如雨水,恐惧将小脚全身淋了个遍。他抬头看去,除开前方探照灯前,那个令人恐惧的身影外,在身后,还有两个身穿狱警服的人走上前来。 一老一少,老亨利佝偻着背。他看着小脚笑意满盈。上下打量的目光不像在看人,倒更像观赏漂亮的工艺品。在他旁边的新人卡梅伦倒要拘谨的多,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他摸不着头脑。 老亨利为饰非鼓掌,老头的手掌都被拍红了“饰非,算的真准。还真是13号中头奖。” “我可是听你的交代,没去买头奖号码哦。就等你把大奖送上门呢。” 这家伙,提前串通好的狱警?小脚心里大惊。能让他和狱警交易的节点可是在乐透之前,他因为偷日记本被狱警抓住后,才有机会行贿。 但如果,从一开始,被抓住就是这个男人算计好的呢?正因为能行贿,他才能在这个时候调动起狱警来围堵自己。 “这瞎子……”小脚不由得发出赞叹。他们或者柑橘的人的确可以肆意嘲笑他身体的残疾,对对于这些嘲讽,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根本无人知晓! 忽然间,他就被缠进了对方精心设计的网里,动弹不得。 “小脚,你似乎没我想的那么蠢。“ “一般人知道自己中头奖,可不是哭丧着脸的,就算再怎么淡定,也会感叹一句自己运气不错。“ “但在食堂里,我让你中奖你却被吓的动弹不得?“饰非双手插在囚服口袋中,拾级而下,走进雨雾。 白色探照灯同时映照出两人身影,其中一方身姿卑微,被雨水冻僵而颤抖不停。另一方却挺直腰背,极为自信。 身后的狱警们也同步收缩包围圈,彻底封锁小脚所有能逃跑的路线。 “你莫非从某人那里知道了一些什么东西?有关红月,有关乐透,有人告知了你其中的奥秘,对吗?“ “是桑尼?唔,还是不太像。他和背后的那个傻大个应该没有这种脑子。那我忽然就很好奇了,那个站在你身后,让你背叛红月,投靠柑橘的人究竟是谁。” “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你告诉我你身后的人,我则告诉你有关乐透的秘密。” 第14章 游戏 十年前,不论是柑橘还是红月都尚未成立。 夏都不是威风一时的红月首领,桑尼也在西西里,接受来自家族的精英教育。虽然也有帮派控制监狱,但这和权势无关,这些人只是监狱中少数的肌肉强健的好斗派。 好斗派们作风强悍,看上的东西就直接抢夺,哪怕是女监,也会遭受荼毒。监狱对这些人而言并非是改过自新的地方,倒更像封闭的自立为王的山寨。 这是囚犯们的王国,哪怕是狱警,也应付的相当吃力。 “师傅,你们当时对这种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手里有枪啊,一群囚犯,教训一顿不就好了?”卡梅伦和老亨利暂时站在一旁的遮雨棚下,这样就不会被雨水浸湿。他们都能听见饰非正在向小脚讲的那个故事,对卡梅伦来说,那故事让他满腹疑惑,但对老亨利,那是一段亲历的历史。 老头胡子剧烈抖动两下,他敲着卡梅伦的脑袋骂道“你小子又把在其他监狱的坏习惯带来,是不是?” “和囚犯不同,你是狱警,在某些方面,你要守规矩的啊!” 老亨利语重心长,思绪却跟着饰非一起飘回那个黑暗时代。卡梅伦认为可以凭借武器镇压犯人,那刚进威尔顿的他又何尝不是抱着这种想法? 这想法本身没错,两人只是在同样的年纪犯下了每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 他们都忽略一点,就算掏出武器,你真敢开枪吗? 就算扣动扳机,你又真敢要这群亡命之徒的姓名吗? 不能!当然不能!狱警和囚犯相比,要顾及的东西实在太多,但犯人一无所有,他们可以倾尽所有,疯狂报复。 没人能从那种潮水般的反扑中坚持下来,老亨利经历过,所以他深信这点。 老亨利用手抚过腹部,在制服下,那位置挂着条将近半英尺长的伤疤。那正是来自于一个犯人,一个臭名昭着的犯人。 ——他叫黑鲨。黑人,身高七英尺半,曾在中部荒漠的无法地带当毒枭。哪怕进了监狱,他也是威尔顿的王。他呼风唤雨,将所有犯人当作他的私人财产。哪怕典狱长在狱中,他也敢顶着压力碰碰。 夏都就曾与他有过冲突,两人交手,不过两招,夏都就败下阵来。 第二天,夏都被扒光衣服在暴雨中的操场淋了一整天,狼狈的模样,被全监狱的人看在眼里。 那一次,几乎彻底打消了监狱众人反抗的念头。同时也让黑鲨在监狱里服刑的时间,成了威尔顿最黑暗,最疯狂的日子。 发生在夏都身上的事,不止一次在监狱中上演。囚犯,狱警,无一幸免。 那段时间,威尔顿狱警的离职率达到惊人的百分之八十,甚至犯人也饱受折磨,有许多人在监狱中尝试自杀。 “这种可怕的家伙,后来怎么处理的?”卡梅伦的表情跟着叙述变的越来越难看。和老亨利相比,他还年轻,血气方刚,但他的声音此时居然也不可避免变的发抖。 卡梅伦尝试想象自己身处那种环境,然后,他发现自己要被压力淹没了。 坚持不下来,绝对坚持不下来! 但他同样好奇,现在的威尔顿和故事里描述的可大不一样,红月和柑橘不管怎么争,主导权都还握在狱警手里。他也从没听过黑鲨这么一号人物。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监狱里为什么没他了?莫非出狱了? “——他死了。”老亨利摸出烟斗。颤巍巍地将其点燃,狠狠往肺中吸了口浊气。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补充道 “没人看见他的尸体,也没人报告在他失踪前那段时间见过他。但当时监狱里每个人都确信,他就是死了。” “死了?”卡梅伦惊讶地叫到。但他又开始咀嚼老亨利的说辞,感到其中有些古怪。 没有尸体,没人目击,人间蒸发的话怎么想都应该是越狱吧,为什么,老亨利会说监狱中每个人都很确信他死了? 每个人……都很确信…… 琢磨这两个字眼,卡梅伦的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他恐惧地看向老亨利,而老亨利此时恰好吐出两个烟圈。 “卡梅伦,你还不知道吧,威尔顿是一座不可能完成越狱的监狱。” “我再考考你,你猜猜,为什么乐透公示号码后,想兑奖却要等上足足一晚上?” “难道不是因为公示完后,马上就要宵禁,所以时间不够吗?” “兑奖能耗多少时间,况且狱警也买乐透,没必要把规矩卡的那么死。” “这是传统,卡梅伦,从十年前,乐透诞生的那天,就特意立下的规矩和传统。” “一晚上,足够让人做很多事,贪婪让人们的恶意发酵,自然也能让一些本就可恨的人消失,大家心照不宣,不留一点痕迹。” 烟斗的烟丝被火光点燃,这是这漆黑雨夜里唯一的一束微光。 …… …… “大部人的看法和桑尼一样,都认为乐透是红月用来牟利与打通狱警关系的工具。” “这一点,我要感谢你和柑橘,毕竟你们为乐透找到一个完美的伪装,而一旦人们自认为找到真相,对其他的,听上去匪夷所思的结果,就会下意识要否认。” “小脚,为什么乐透的公示时间和兑奖时间之间,要特意留下一个晚上?” “饰非和两位狱警不同,他始终都和小脚站在雨里。连绵的雨雾将身体浸湿,长发自然垂下。却没办法像以往那般蓬松。 在雨中,那只义眼此时将一旁探照灯强烈的白光反射成异彩。 “身为红月成员,你心中应该有些猜测。乐透举办那么多次,你也见过每次来兑奖的都是什么人。“ “我们没有规定号码牌必须和下注的人绑定,换句话说,只要某人能用某种方式在兑奖前,将中奖号码抢过来,那他便拥有了一笔意外之财。“ “公示后马上兑奖,会没有反应时间。但只要多给一晚,一切截然不同。“ “贪婪是最根深蒂固的恶念,甚至在一个封闭环境下,能让人鼓起勇气去杀一个自己平时不敢招惹的存在。“ 饰非对小脚微笑。小脚表情阴晴不定,但内心却掀起轩然大波。 是的,他意识到了,他意识到,那宗在监狱中着名的悬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黑鲨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和现在他的处境一样,中了头奖,而以他的性格,自然到处声张,认为自己运气不错。 本就积攒已久的恨意得到这个目标和宣泄口时,就注定那一刻,黑鲨站在监狱中所有人的对立面上。 时间久远,没办法找到确切动手的人是谁,或者也有可能,监狱中所有人都是凶手。 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黑鲨的确死了,他被这苦心积虑设计的乐透给害死了! “小脚,于红月而言,乐透从来不是铸造利益的基本盘。“ “它是工具,是扫清对手的武器。出让利益,对红月来说,并非不能接受。“ “你想想这些年来,试图挑战红月地位的帮派和首领们,他们下场如何?你要不再猜猜看,他们中有多少人中过这笔头奖。“ 凉意席卷全身。并非因为冰凉的夜雨,而是因为眼前这男人的一番话。 小脚咬牙,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一个能帮自己的人。终于,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放弃,抬起头,他此时才敢注视饰非那只义眼。 “有必要吗?诸葛饰非,你拿对付老大们的手段,对付我一个小角色?“ “我不是说了吗?在我这里,你可不是小角色。你对我有足够的威胁。” “我告诉了你乐透的真相,所以按照约定,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站在你身后的那个家伙是谁?我知道的,没有靠山或是别的原因,你根本不敢背叛红月。“ “我没有靠山!我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看不惯红月才去做的!和任何人无关!“ 小脚急忙答道。但他的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向自己脖子上那枚挂坠,他的身体在发抖,而这样的小动作没能瞒过饰非眼睛。 饰非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去,走到卡梅伦和老亨利那边,一边走,他一边给自己的手上戴上一只白手套。 “如果你坚持要这样说……小脚,你是红月的兄弟,所以我也不逼你,我还要送你一份临别大礼,一个反抗的机会。“ 小脚看不透这男人在想什么,他只是见到对方来到狱警身边,然后,动作极快,他的手轻轻一抹,卡梅伦刚申请下来的配枪就落在他手里。 卡梅伦脸色大变,下意识就要夺回配枪。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动作被老亨利给拦住了,于此同时。老亨利拉着他转身,装作看不见饰非。 狱警沉默,但魔鬼在微笑“给你个机会,我们玩个游戏。“ 游戏的名叫叫西伯利亚轮盘,它起源于已经在战争中被灭国的罗曼诺夫王国的监狱。“ “狱警们将一颗子弹填充进左轮手枪的弹夹里,弹夹转动,他们强迫两名囚犯参加游戏,囚犯们轮流拿枪朝自己的头射击,直到有一方被子弹射穿或扛不住压力表示退出,游戏才算结束。” “狱警们以此为乐,会对自己看中的囚犯下注开设盘口。” “不过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参加游戏,所以规则要稍微变化一下。” “这样吧,同样轮流射击,但持枪者只要回答对方的一个问题,就能往枪膛中多填一发子弹,从而获得一次开枪赦免。” “如果他拒绝回答,那还是按原来的规则,朝自己开枪,你觉得如何?” “为了表示诚意,我先来。“饰非将弹夹中的六发子弹全退出来,然后他拿出一颗子弹,当着小脚的面往其中装填。 他将枪口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然后他看着小脚,等待对方的回应。 小脚此时却完全陷入震惊之中,这疯子,他居然是来真的?真的要玩这么一场游戏? 但换句话说,只要这疯子输了这场游戏,他就会被枪射死,威胁自己安全的人也就迎刃而解了…… 小脚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意识到,这或许真的是个活命的机会。 而此时,饰非见他没有要问问题的意思,自然耸耸肩,然后扣下扳机。 “啪嗒——“清脆的一声脆响,撞针敲击弹夹,却没能敲中弹夹里唯一一颗子弹。 饰非露出遗憾的表情,小脚却在心中发出可惜的叫骂。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惋惜错过了机会,因为他很快就看着那枪口已经调转向了自己,饰非不可能将枪的控制权交到小脚手里,所以轮盘游戏所有的开枪都由饰非执行。 “到你咯,小脚,我很愿意给你一个赦免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我会问你问题,只要你回答了,你不仅能将枪口调转回我这边,你还能给弹夹中加一枚子弹。” “那么,我要问的问题和刚才一样,站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第15章 轮盘 这问题还是那么让人难以启齿。而哪怕是面对枪口,小脚似乎也咬死了口供,他惊恐地看着饰非,绝望地叫道“都说了,我身后没有人,我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 一边说着,他再次用手握紧了自己脖子上的挂坠。他浑身都在发抖,不停地在心底告诫自己。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光是想到那个人的身影就足以让他将自己的性命打碎咽进肚子里。饰非对这个回答当然皱眉,但他似乎也明白,在这种状态下,一味的逼问是不可能得出结果的。 所以,他转而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的全是晦涩难懂的拉丁文。 “那么,我换个问题。你帮我看看,笔记本上写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小脚是西西里人,他自然读的懂拉丁文。饰非最开始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要找小脚帮忙,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在玩失踪,等再出现时就已经叛逃了。 当你提出一个对方很难回答的问题时,他可能会拒绝。但当你提出这个问题后,再稍微降低门槛,提出一个看上去稍微好实现一些的请求后,他立刻就会感恩戴德,马不停蹄为你去做。 小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忙拿起笔记本。明明是冰冷的雨夜,但此时他满头大汗。 “你要知道哪部分的内容?”他咬着牙。枪口还顶在额头,他必须接受自己正在和一个混蛋玩西伯利亚轮盘游戏的事实。 饰非不讨厌愿意配合的人,所以,他用手指向日记本上的一个位置 “桑尼很谨慎,即便是日记,也会用三种文字同时书写记录。“ “时间和地点这种没那么重要的信息,他会使用哥伦比亚语,而到了数字相关或详细描述的部分,他却会用帝国的日耳曼文字。“ “世人都知道,帝国和联邦自战争以来,关系紧张。帝国人哪怕想入境联邦都要受到严格审查。这导致同时会两种语言的人,在联邦内部相对稀少。“ “但还好,这里是威尔顿,人才济济。桑尼肯定没想到,米克斯那傻小子有四分之一的帝国血统。托他的福,日耳曼语的部分我已经翻译完了。“ “剩下的只有用拉丁文书写的部分,而据我推测,这些都是人名,对吗?“ 饰非说完就用手点了点对应区域。而小脚只是看了一眼就惊出一身冷汗。 还真被这家伙给猜对了……桑尼用拉丁文写的,全是名字。而小脚再往上多看一眼,当他看明白哥伦比亚语的那部分后,他意识到,这日记对于桑尼和柑橘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份名单啊,一份在监狱中已经暗中和柑橘联合,并倒向他们势力的名单。 粗略扫上一眼,小脚脑海里就浮现起许多人的相貌。不仅是一般囚犯,狱警,甚至红月内部,也有人榜上有名。 这名单要是落在诸葛饰非手里,小脚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用怀疑,他的现状就是这些人的未来。而桑尼那边更不用说,一旦让他知道是小脚帮助破译的,那他肯定也会被柑橘盯上,横竖落不到好下场。 小脚脸色难看,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故意隐瞒掉一些名字,以此来换到一些在桑尼那边的交易筹码。但此时,饰非蹲下来,他这个动作瞬间就让小脚的心情沉到谷底。 “你在想是不是可以帮着隐瞒一些名单?” “你很讲义气,小脚,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做这种事。” “如你所见,这东西是灵摆,你如果说谎,它就会提醒我,需要给你一些惩罚。” 饰非将灵摆举到他和小脚面前。灵摆以一种规律的频率晃动。像是钟摆。小脚见到这荒唐的举动,刚想质问对方,怎么能将他的性命系在这种愚昧的行为上,但饰非眯眯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我相信它。所以,你最好祈祷它不要停。” 小脚将话咽回了肚子里。灵摆就在眼前一下一下的晃动,他伸出手,从饰非手中接过笔的动作在不停颤抖。 “汤姆森·汉特森……” “让·乔巴……”一笔一划,他用哥伦比亚语缓缓写下那些拉丁文人名。他中间还因为太用力给笔尖折断了。 这并没什么好笑的!他太害怕了,太害怕了!被人用枪指着做一件事,而他不想被子弹点爆脑袋! 这种煎熬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直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一整串哥伦比亚字符后,饰非才将灵摆收起来,吹起口哨。 “你看,小脚,我们这不是合作的很愉快吗?“ “所以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身后藏着的那个人是谁?“ 【你要是被人用枪指着,你肯定也很愿意和他合作】。小脚在心中腹诽。但他没有对饰非的后一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他只是咬着牙,轻声提醒了对方一句“到你的回合了。“ 游戏还在继续,而小脚要想活命,不用再经受这种折磨就只有一种方案。他要祈祷这家伙会比他先死在西伯利亚轮盘里。 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这疯子死了,他所经受的一切耻辱,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小脚看向那把左轮的目光甚至有些灼热,他听见弹夹再次转动,然后,他亲眼看着那瞎子打开弹夹,那枚最开始填充的子弹还躺在里面。他不慌不忙,按照规则,又往里面多加了一颗。 “别急别急,我当然没忘,我们刺激的游戏还在继续呢。“ “所以,怎么说,你要问我问题吗?“饰非看向小脚,后者飞快地摇头。 他不是傻子!问了问题就能让对方拿到射击豁免,事关生死的概率游戏里,能空过一轮就是天大的优势!他可没有想从这家伙身上知道的秘密! 回答在饰非意料之中。他耸耸肩,然后快速将枪口顶上太阳穴。扳机再次扣动,弹夹转动,左轮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撞针向弹夹中撞击。 六个弹舱,两枚子弹,三分之一的概率,说高不高,但也绝不算低。 ——饰非仍然保持呼吸。数秒后,他笑着将枪口转回小脚。 “运气不错,那么又到你了,小脚,要回答问题吗?“ 小脚要崩溃了……他只有在这男人将扳机扣动的那一瞬间是心情放松的,而在那之后,恐惧感再次遍布全身,他的肌肉甚至开始痉挛。 没中……三分之一的概率没中! 他在心中哀嚎着,然后,他慌忙回答对方“我当然要回答问题!“ “很好,看来你已经习惯我们的规则了,至少你现在对回答问题一点都不抗拒,是吗?“ 饰非还在笑,然后,他继续提问 “我猜你还是不愿意回答我最初的那个问题,所以,我再换一个我想知道的。“ “如果说,我要毁掉整个柑橘,你觉得我应该从何入手?“ “你说什么?你要毁了柑橘?“ “这很值得奇怪吗?他想吞了红月,那我也想毁了他,这很正常吧。“ “你做不到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小脚脸色变的很难看,在他看来,这瞎子的胃口大的有点过分了。 “柑橘可和红月之前对付的所有帮派都不同,他很特殊!” “特殊?特殊在哪儿?” “柑橘有文森啊!那个怪物!其他帮派你能用乐透中奖来解决,但文森,就算是囚犯们全上,都不一定能制服的了他!”小脚说的很激动,原因无他,那个大块头让他印象深刻。 饰非对他的反应觉得好笑,只是回了一句“我可看不出那大块头那么厉害。“ “你没见识过,你自然不懂。但我曾经亲眼看着文森将囚笼给掰碎揉成了一个球,那他妈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力气。” “柑橘里还有传言,说文森根本不是人,他是桑尼养的一只蛇怪!他们偷偷看见过文森将一层皮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还看见他把监狱看门的警犬给生吞进肚子里。” 前面或许还有迹可循,但小脚越说倒是越离谱,这听上去有些不着边际。换其他人来,恐怕都觉得这是小脚的杜撰。但饰非听后却眯起眼睛,似在思考。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他和鬼谷子都看走了眼…… 在划定嫌疑人时,他们漏过了某个家伙,而那家伙其实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但为时不晚,至少现在,他得到了一些线索。想到这里,他笑意满盈地看向小脚。而小脚被他看的发怵,还不忘了小声重复一遍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小脚,所以我很高兴,决定给你一笔奖励。” “我要多送你一发子弹,这一轮,我将有过半的几率死在枪下!“ “这很刺激,不是吗?“饰非说着,便将两枚子弹推进枪膛,然后,他再次用枪顶上太阳穴。 ——四发子弹,在小脚的注视下,他再次笑着扣动了扳机。 啪嗒…… 扳机发出脆响,小脚注意力全在左轮的击锤上。他看着他弹回原位,然后带起一串余音。 小脚面如死灰。没中,又没中?三分之二的概率,这家伙运气是不是好到逆天了?连扣三轮扳机,不中枪的概率只有多少? 饰非将弹夹转出来。让小脚确认,弹夹里确实装着四枚子弹,他并没有作弊。然后,他又将弹夹转回去,将枪口调回来。 “又到你了,小脚。“ “老规矩,子弹还是问题。“ 小脚满耳都是窸窣的雨声。他站在雨中,从来没人能回应他的求救。 他用手使劲揉脸,将雨水揉的满脸都是。一时间,没人能分清,他脸上的是雨渍还是泪痕“问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次他表现的很顺从。这也难怪,毕竟他根本没得选啊。前几轮过后,弹夹里已经四枚子弹,他敢赌自己不会中枪? 这是个风险越来越高的赌博。越到后面,你就越会丧失面对枪口的勇气。 饰非提前拿出子弹,他将子弹填进弹夹,一边填,一边问“这个问题并不难,你应该很容易回答。” “既然你刚才说了,柑橘和以往任何帮派都不同,都要更加强大。” “那让你觉得他强大的原因是什么?你觉得桑尼比夏都更狡诈?还是说,文森的存在让柑橘战无不胜?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 话音刚落,第五枚子弹入膛。小脚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他表情怪异地看向饰非,他意识到一件事 “你果然察觉到了,对吧……” “察觉到什么?“饰非笑而不语。 小脚却歇斯底里地叫道“柑橘的发展速度和以往任何一个帮派都不同,他甚至比红月还要更快!” “短短数月时间,柑橘成长为了一个能抗衡红月的庞然大物,这种速度,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你要通过这个问题,向我确认的其实是……” “——桑尼的背后除了文森作为保障,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从不露面,但他在监狱里有相当的影响力,对吧。“ “柑橘的发展离不开他的帮助,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不算多,如果我是你,也会从监狱本身入手调查。” 饰非平静地等小脚将话说完。然后,他笑着对他点点头。 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他不由感叹道“和你玩游戏真是件愉快的事情,小脚。“ “所以,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你能告诉我,站在桑尼身后的人是谁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桑尼隐瞒的很好,我和他接触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他露出马脚。我只能告诉你,他身后确实站着一个靠山。“ “这也是我不觉得你能动柑橘的理由,那靠山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红月和柑橘的冲突,恰恰就是因为他们觉得监狱该改朝换代了。” 饰非听完后,只是在思索。这样的沉默让小脚度秒如年。在死亡的威胁下,他可没法忍受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啊。 他只想看着这家伙将枪口顶在脑门上,然后狠狠扣下扳机! “感谢回答,游戏继续。”许久之后,饰非才回答道。 这让小脚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注意到饰非在向他笑,而他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回答对方,只能同样回一个笑容过去。 饰非再次举枪,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神情。击锤悬而不发,小脚的呼吸却逐渐急促。 该中了吧,这次可是有五枚子弹呢!他事前可真没想到,这疯子愿意玩到这种地步,哪怕只有六分之一的概率,他依然选择朝脑袋上扣动扳机。 小脚的呼吸跟着那击锤一起停滞。然后,在某个瞬间,他的确眼睁睁看着,那击锤正在砸下! “啪嗒——” 还是那个声音,都已经听了四次了,小脚怎么可能还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 空了?还是空的? 当他意识到这点后,绝望如阴云,瞬间笼罩他。 六分之五!那可是六分之五!这种概率都能空枪?小脚不禁怀疑自己的数学常识是不是哪里出错了。他真的要崩溃了……他很清楚这一发打空之后,他要面临的是什么。 填满五发子弹的手枪对准他。他痛苦流涕。 “快问我问题,快问我问题!”他着急的催促道。想获得新一轮的赦免权。 但出乎他意料,饰非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他的枪口不再保持距离,而是顶在小脚的脑门上。 “游戏规则可不是这样的,小脚。” “谁规定,我必须要问你问题了?我当然可以按照正常流程,选择这一轮直接对你开枪呀。”他说完便咧开嘴笑。 那笑容,和他那只骇人的义眼一起组合出可怕的化学反应。 小脚的脑内,一瞬间就炸开了。 第16章 罪论 “不问……问题了?”小脚愣住,只是重复了一遍饰非刚才的话。 再之后,他望着面前这把装载了5发子弹的左轮,浑身止不住发抖。 “你不能这样……诸葛饰非……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你还有问题想问,要不这样,你问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怎样?这次我会回答的,我会回答的!” 他太害怕了,害怕到根本无法顾及那个人给自己下达的禁令。所有一切都可以舍弃,唯独自己的命不行! 他跪倒在泥泞中,用双手抱住饰非的大腿,祈求一个机会。但他所没有注意到的是,饰非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他蹲下来,然后用手握住了他脖子上那枚挂坠。 饰非将挂坠打开,他看见了里面那抱着孩子的女人,他因此而发出一声轻笑“是你妻子,对吗?” “唔……”小脚没有回应。但饰非却用白手套抚过弹夹,一颗又一颗,弹夹里的子弹就那样被他凭空取了出来。 五颗子弹,不多不少,全部躺在他手心里。小脚看的惊异,然后,他发觉到一件事情…… 难怪就算有五颗子弹,他在开枪时都没有任何恐惧。这个人……这个人和文森一样,也是个怪物! 他竟然能隔空将这些子弹取出来! 小脚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因为恐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饰非却将他脖子上的挂坠给径直扯下,然后随意地扔在一旁的泥地里。 “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需要了,小脚。“ “你刚才的话,就已经向我证明,在你身后,有另一个人在向你指示,让你背叛红月。“ “好处是什么?我想不通让柑橘上位能给那个人带来什么好处,而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许也就只有从我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让你盯紧我,对吧。他进了威尔顿,却发现我过的比预期中的好,所以,他要弄垮红月,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的靠山倒下。“ “甚至他自己也是个棋子,他背后站着的,是个来自监狱外的,你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你要是不听话,他就让你家破人亡,他是这样给你说的,对吧。“ 小脚的大脑在这种猛攻下要宕机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下意识间,他想要逃走,但他只是刚刚转过身去,要撒开步子逃跑,同一时间,身后却响起一阵枪响! 枪口在雨雾中卷出烟火。子弹贯穿小脚的小腿。 他感到吃疼,跌倒在地。他立刻回头看去,便看见那持枪的魔鬼正在接近她,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没有留手,这一脚要将他的趾骨一并踩碎。五枚子弹,射掉一发,现在还剩四发。 饰非向小脚展示手中的子弹数量。然后,手套中,一道流光闪过,那子弹就又少了一颗。 不用怀疑,那颗子弹在弹夹里。他再次扣下扳机。扳机传出清脆的声响,显然,这发打空了。 “空……空了?“小脚害怕地睁开眼。 按照游戏规则,现在应该要轮到饰非朝自己开枪了。 但当小脚抬头,看见那魔鬼的动作时,他的心却随之一凝,他看着那魔鬼再次往弹夹中填充子弹,然后枪口还是朝着小脚。 “小脚,我没有想问的了。所以,这每一颗子弹,都会瞄准你。“ …… …… 夏都今晚很不踏实。 从宵禁后回到牢房,就觉得心悸,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雨点一下一下,敲打在牢房高处的小窗上,鼓点敲击心脏,让他无法忍受,最终选择走到牢房门口。 “帕托斯,麻烦开下门,身体不舒服。“他招呼值班狱警。 狱警此时虽然大多都在值班室玩扑克,但总有倒霉蛋要留下来值夜。那倒霉蛋狱警原本在打盹,听见夏都的招呼声,先露出困惑的表情,但知晓是那位红月首领在招呼后,他还是很客气地询问情况 “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了,医务室在一楼,我自己过去。“ 夏都一直表现良好,更不用说,他几天后就要出狱。虽然不合乎规矩,但帕托斯思考片刻,又看了眼温暖的扶手椅,这种下雨天,他实在不想动。 所以,他抽出钥匙为夏都打开了门,临走时,没忘了嘱托一句“快去快回,再晚一会儿,保健员也要去玩扑克了。” 夏都道谢,走出牢房。他缓缓挪到走廊尽头,确认帕托斯的目光没在自己身上后,他用最快的速度下楼。 整座监狱静悄悄,只有集会室方向传来间断的欢呼声。 夏都没有往集会室靠近而是选择绕到饰非的牢房附近。他往其中瞄了一眼,然后,心中的想法得到确认。 他果然不在……夏都继续下楼,来到入户厅。冷风穿堂而过,在闭塞的环境中指向唯一出口。 夏都沿着风,来到侧门前。看着敞开的门缝,他抬手,将门缓缓推开。 雨势变大了,雨雾被狂风席卷,劈头盖脸朝夏都砸过来。 衣服转眼间被浸湿,但他无暇顾及,此刻,他的视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盏强烈的探照灯射出的白光下。 消瘦的身影背对他而立。他手持转轮手枪,枪下,则是另一个惊慌失措,满脸绝望的男人。 “诸葛饰非!诸葛饰非!” “我求求你,你不能杀我!我还有用啊,你真不能杀我!” “我们玩游戏不是玩的很愉快吗?所以继续玩游戏好吗?求求你,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可以带你去找那个人,真的,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带你去找他!“ 小脚在用嘶哑的声音求饶。他狼狈的不像话。而他所祈求的那男人却一言不发,继续举枪。夏都将此全部看在眼里。而看着小脚这叛徒的窘迫,他非但感受不到喜悦,反而脸上不可避免地挂上了担忧。 他张开嘴,声音穿透雨雾,传到饰非耳里“饰非,别动手。“ 声音不太有底气,对此,饰非倒没有无视,而是转过头来看着夏都担忧的表情。 夏都其实想走到这大雨里,但是站在台阶前,看着漫天滂沱,他却退缩了。 他有病……他害怕雨水……他不敢走进大雨里。 “放了他,好吗?“ “他不是桑尼,也不是文森,杀了他没有任何意义。“夏都说道。 但他看见饰非那只义眼在白光的反射下流出一道绯色,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语言很苍白,试着继续张嘴,却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饰非对此仅仅只是凝视了一小会儿,数秒后,他便转过头去。 他不再回头,而是将枪口顶在小脚的太阳穴上。 他以平静的语气,向小脚宣告“那么现在,游戏结束。“ “砰——“ 枪响,枪内只填充了四枚子弹,三分之二的概率,但在此之前,他却对枪响人亡早有预料。他松开白手套,手套掌心内,只留了两枚子弹没有装填进去。 链接,朝自己开枪前,通过链接取出所有子弹。朝别人开枪前,则用链接将子弹放进填充就为的弹舱里。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不公平的游戏。饰非是一名奇术师,在使用灵媒的情况下,小脚中枪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可怜的西西里人,从一开始就陷入某人精心编制的恐惧中。 捕食者冷眼旁观,看着猎物溺亡在恐惧里,一点一点被蚕食掉最后的利用价值。 饰非将枪还给老亨利,朝老亨利笑笑。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老头心领神会,他取下头顶的帽子,行了个礼。 只有卡梅伦还在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地上逐渐冰凉的小脚尸体。 这家伙……这家伙居然真开了枪?当着预警的面,在监狱里用枪杀死了另一个囚犯! 卡梅伦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师傅。但老亨利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他任凭那杀人犯走向操场的侧门。 “师傅……我们,不管他?“他没忍住,出声问道。这马上遭到老亨利的一记暴栗。 “管?你要管什么?“ “抓紧时间,别磨蹭,我们抓紧把这里的血迹和尸体处理一下,别让其他人看见,等明早,我们就去报告囚犯失踪。“ “另外,你记得把他兜里的号码牌拿走,我们还要兑奖呢。“ 老亨利做出安排,然后,他从遮雨棚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装尸体的麻袋。老头经验丰富,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飞快就开始忙活起来。 卡梅伦终究是新人,他多看了眼饰非的背影,想到昨天在审讯室自己对他的态度,没来由的,他打了个寒颤。 “唉,我早教过你不是吗?“ “这儿的囚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别把你在其他地方的习惯带到这里。“ “唔……师傅,这诸葛饰非,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才被送进来的?无期徒刑,还在威尔顿关了十年,但他很年轻啊,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样算的话,他被送进威尔顿时不还是个孩子吗?这种少年犯,不去少管所,而是送进威尔顿?“卡梅伦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而他说完后,老亨利顺势停下手头动作,他看着漫天大雨,回忆往事 “饰非他啊,是杀了人才进来的。“ “杀了人?一个孩子杀人?但也不对啊,就算这样,一个孩子也不至于被当成重犯吧。“ “他杀了不止一个……他的父亲,兄弟,还有其他亲戚,他杀的全是自己的血亲。“ “那一晚,诸葛家一共七人,被杀害后,全部被绞绳吊在大都会中央公园的树林里。“ “——无一幸免!“ 第17章 船长 刺鼻的血腥浸染在磅礴大雨中。雨雾将满地血渍冲刷,但它自己也沾染上血腥,变的不再纯粹。 尸体的温度是一点一点流失的。从最初的温热到之后的冰冷,夏都始终凝望着那具尸体,看着它被泥泞和雨水淹没,然后又被狱警们迅速装进麻袋里。 夏都深呼吸,试图将什么东西从心底压下去。然后,他抬手,分别在额头,肩膀以及胸口连点三下,他闭上眼,像在祈祷。 饰非没有去打扰夏都的仪式。他走回侧门的平台后,就靠在墙角。 他也在看这场大雨,探照灯强烈的白光下,雨水连成幕布,从天而坠。 “饰非,给我一根烟。”夏都终于开口,他对饰非做出一个讨要的动作。 饰非早有准备,他在兜中翻找,很快找出一根云斯顿牌香烟。该品牌在二十年前开始正式发售,一经问世,便因其低廉的价格与浓烈的烟草味道而备受底层人民青睐。 监狱供销社售卖的也基本都是这个品牌,和外面比,价格不便宜,但在监狱中,烟草本就是奢侈品。 饰非将烟丢给夏都。然后,他挥手朝老亨利示意,扔一盒火柴过来。两样东西都拿到手后,他亲自为夏都点烟。 “你从不抽烟,但不管什么时候,我找你要,你都有准备。”夏都狠狠吸了一口,笑着说道。“别人抽时,你会凑过去,运气好就能分到一根。香烟拿到手,你会把它们存起来,等之后将其当作硬通货,卖别人人情。” “你还是个孩子时,刚进监狱就学会了这么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饰非。你很聪明。有我们这些庸人没有的本事。” 烟头上的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夏都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看着他那只义眼。随后,他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但我没想到,有一天,就连我都会因为你所拥有的本事而感到害怕。” “为什么不愿意多给我一些时间呢?你肯定已经拿到了那本日记的翻译,既然如此,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不喜欢夜长梦多,而且,我也等不了那么久。你都要走了,临走还因为这种事惹得一身腥臊,这不值当。” “我现在手中有叛徒们的名单,接下来,乐透会不间断举行。小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的手迟早要脏掉。”饰非说完,夏都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饰非听后也是反问道“怎么,现在开始后悔,同意我当初设计乐透这场游戏了?” 夏都立刻摇头否认“不,唯独这件事,我没有后悔,我也没资格后悔。” “乐透的规则是你设计的,红月的成立也是你提议的,游戏设计之初用来干嘛我也清楚,这么多年来反倒是我替你站在台前,到最后还抢走了你应有的奖励。” “饰非,我能出狱,全仰赖你。”夏都又将视线投进雨水。叹息声变的更重。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你多加干涉。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再次坠进深渊。” “——饰非你那么聪明,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站在雨中吗?” “不是因为黑鲨的事?”饰非按已知的信息做出猜测。 夏都曾被黑鲨扒光衣服丢进大雨淋了一天一夜,那让他颜面尽失,这种经历也足够成为心理创伤。但出乎预料,夏都摇头,他表示否认。 “黑鲨不是原因,他也只是在利用我对雨水的恐惧,想通过恐惧彻底打倒我的自信。” “饰非,在我的故乡——南加州,那里每次下雨,都是这样大雨倾盆。” 饰非想到刚才哼唱的那首歌谣。歌谣的名字就叫《南加州从不下雨》,这歌也是夏都教他的。大雨让河流泛滥,再坚固的桥,长年累月被雨水浇淋,也有被冲垮的那天。 “我曾经有个弟弟,他叫基廷,比我小十岁。” “我们小时候形影不离,最爱的游戏是收集碎木板,将其拼接成木筏,在村庄旁的小河里随波逐流。” “基廷和我会轮流扮演船长,船长要负责指挥木筏航行的方向。” “那是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假如那件事没发生的话,或许我会一直待在家乡的小村庄,不会想走出来,也不会锒铛入狱。” “那件事?”饰非察觉到言外之意。他看向夏都。夏都表情忽然变的挣扎和痛苦,每次挖掘回忆,都是在用刀子剖开一个人的内心。 “他死了……基廷没能活下来,他没能按约定和我一起长大。” “他死在一场大雨里,那天轮到我当船长,而我,不顾母亲和其他朋友的劝阻,带着他和那只木筏,执意走向那条泛滥的河流。” “我幼稚地认为,和暴风雨抗争是一位船长的宿命,所以,我们在奔涌的河中扬帆,努力在浪尖上平衡我们的大船。” “但我是个蠢货,我高估了两个孩子的力量,也低估了那场大雨。” “打过来的只有一个大浪,浪花翻涌后,基廷他就消失在我眼前。无声无息,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他就突然被这个世界抹除了。“ “我独自回到家,连那艘最爱的木筏都搁置在岸边。母亲见到我,也崩溃了,她用最恶毒最可怕的语言诅咒我,称我为凶手。“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逃……逃出村庄,也在那之后逃离每一场大雨。小小的木筏没办法再启航,我的一切也都如那只搁浅的木筏般,被丢弃在身后。“ 夏都说完便抬起头,他看向大雨,而雨幕中,以及之前的每一场大雨里,他都能看见那个小男孩的身影站在雨中,沉默不言,似乎在等他。 他用双手捂面,许久后,他才抚平脸上的伤悲和痛苦“但饰非啊……” “于我而言,一起相处十年的你,就是另一位弟弟啊。“ “我一直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以此弥补当年的愚行和对基廷的遗憾。我不希望你被过去纠缠,一直拽着那些噩梦不松手。” “每个进监狱的人都有过去,所以你平时不管做什么,我都不过问。” “我还记得你刚进威尔顿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但那时的你就满身杀气,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身上的杀气会逐渐磨平,而你也确实如我所愿,变的越来越平静。” “但这次,我才发现我错了,而且错的相当离谱。” “饰非你,其实从来都没放下过,对吗?” 雨声不绝于耳。饰非用沉默当作答案。他将手伸出去,感受雨点打在指尖后的冰凉,长发遮蔽面容,没人能透过面具看破他心中在想什么。 夏都掐灭手中烟头,用脚狠狠地将烟头的火星踩灭。“那些过去,真就如此难以割舍,真放不下?” “夏都,你不明白。”饰非沉声说道。他的义眼中倒映整个世界,但世界中空无一人。 “这次是他们主动找我的,时隔十年,那些梦魇的影子再次找上我,他们可没打算放过我。”他看着正在被装进麻袋的小脚尸体闭上眼。在一片黑暗里,他始终能看清一道绯色。 ——那是如梦魇般,纠缠他十年之久的影子。 “我对此求之不得,倒不如说,我正是依靠这个作为动力才能从地狱中活下来。” “我会活着,活着走出去,然后我会找到他,找到那个将我送进监狱的人,向他复仇。” “这是我的夙愿,夏都。”饰非攥紧拳头。夏都听后也知道了答案,他知道,这次谈判破裂了。他做不到,没办法将自己这兄弟从泥潭中拉出来,他只能哼唱起那首熟悉的歌谣 “搭上西行的波音747,做决定前没先过过脑子~” “人生充满机遇,电影中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无人爱我,我饥饿无比,我想回家~” “南加州从不下雨,但女孩啊,他们没告诉你吗?” “这里从来都是大雨倾盆,大雨倾盆!” 民谣的旋律以欢快着称,但这首歌,在雨中,却带着一丝愁绪。 饰非安静地听夏都将整首歌哼完,等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夏都转身,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我和基廷最爱的歌。每次唱起,都让人觉得已经回到家中。” “家里阳光明媚,从不下雨,基廷没有淹没在河流中,我也没有被投入大牢。” 夏都看向饰非的眼睛。不是那只丑陋的义眼,而是饰非自己的那只黑色眼睛。 “有些事,我不多问,我也不会再试图劝你。“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只是在出狱前会打点好一切,让你在狱中安全。“ “但饰非,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在外面等你。“ “——等你回家。“ 夏都说完,便转身沿探照灯的光路回到监狱中。他什么也不再说,只留下饰非一人在黑暗的雨幕里。 饰非伸手,探向雨中接住雨水,等夏都离开后,他向前迈一步,让衣服彻底被雨水浸湿,然后,他在黑暗中呢喃道 “回家,你自己这不是也从来没放下过吗?夏都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