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甘州》 1. 远走边城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阳春三月,广平府外樱花烂漫懒阳娇娇,桃花掩荫间的黎江游人如织,一派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广平府东南至大名府,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往年3月还朔风盛行一副萧瑟景象,今年倒是早早迎来暖春,四处花树争相抽枝吐蕊,引得百姓纷纷出行游玩。 这广平府城便是辽东大地上的著名重镇,不仅曾出了救太祖性命的文庆宫初代宫主文一郅这类道教巨擘,解甲后的成定王也久居此地,本地豪族汪氏与当朝龚太师有翁婿之情,更不要说现在不是皇商更胜皇商的皮家,总之不仅物产丰富更是豪强辈出。地理位置上,东西两边的济南府和太原府快马加鞭日夜兼行1日可达,三镇一同扼住南方去往北京的陆路和水路,地势平坦易守难攻,再加上声名赫赫的成定三万黑衣浮屠墨翎军加百余门红衣大炮就驻扎在五十里外的凤皇山,往来百里内连个山贼都好多年没人听过了。 这日,府上刚刚点上灯笼,一个皂衣小吏疾行至成定王府后,先前后观望一番随后整了整衣衫才敲敲偏门的门环,三声后一片窄门静静的打开,小吏没有抬头只是安静递出手中的铜牌,并沉声道:“烦请递进流火园。”门内小童也不过志学之年却异常沉稳,接过铜牌也不吭声只把门关上向左右颔首示意后往流火园奔去。 这流火园,说是个园子却占地颇大,似二十亩有余。从高处看,中间一个颇大的空地平平整整铺着四尺见方的刻花砖板,传说这砖石用桐油浸透三天三夜才可铺设,既可防水泥侵蚀变的坑坑洼洼,又便于日常的保养洒扫。空地靠近西边影墙的地方是个杆栏式的亭子,里面赫然摆放着各式甲胄和武器,刀叉剑戟还有软鞭大小硬弓整齐排列,那刀剑刃处光滑可鉴,显然此间主人十分爱惜时常保养。穿过连廊,行走间不时可见身穿戎服5人一组的兵士巡逻,步履悄然纪律严明,那领头之人与小童擦肩而过的瞬间眼神未动但已在脑海中确认此人确是园子里的下人,否则行进间必抽刀相见。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铜牌被送进了轩意阁,书案后的青年把玩了铜牌,片刻后点头示意将来人请进谈话。是夜一只鸽子静悄悄地消失在夜空,飞往万里之外的定坤山大营。 北京 “消息属实吗?”室内灯火灼灼,说话之人威严更胜其美仪,看上去五十有余但老态全无反倒是目光湛湛一派精干之姿,赫然是当朝权臣龚太师龚恒道。 “回大人,那小吏大概昨日酉时三刻离开成定王府,走时还换了衣衫掩人耳目,我们的探子也是蹲守多时才没被蒙混过去。“晚些时刻收到线报,知道太师必定关注此事,周资文连忙换了衣衫悄悄过府拜见。话音落地,龚太师依然沉浸在画案上的《赏梅图》,可是摩挲的手却停了下来,半晌只挥手示意周资文回去,并未特意交代什么但是临行前的一瞥却让他知道这消息万万不可落到第三人的耳中。 “来人,叫卿云过来画室。”话音刚落,就听院中有脚步声远去。片刻后,一个身着短打却也满身文气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此人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端的是一副让人过目即忘的长相。“太师您找我。”好了,连声音也平平无奇,来人正是宋子强,字卿云。 “我想让你去一趟锁羊城,去探探定坤山的动向,如果可以,来年开春的时候回来。去的时候沿途招募一卅子规跟着你,就,去吧。“龚太师语速稍显停顿,显然想交代什么复又吞了回去。 ”是,卿云这便做准备二日后出发。“宋子强听闻心里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后退着出了门才皱起了眉头。无论是锁羊城还是定坤山都算是军事重地边防要塞,当今圣上正值鼎盛威势已成行事颇具章法,太师以文臣之首却插手了边防军事,虽不知为何,一旦暴露必引得雷霆万钧,棘手,真是棘手。想那成定老王爷十年前因为小王爷摔断腿后一怒血洗成定王府随后灰心放权整日只知闭门在家含花弄草再不管朝事,想到这里宋子强也在心里微微摇头,为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小王爷如今的瘸腿贵公子暗暗可惜,宦海浮沉就是这么的残酷,那瘸了腿的小王爷曾经再怎么惊才绝艳现在也只能囿于方寸轮椅之间,私下不少看好成定王府的人也蠢蠢欲动,毕竟边关百万人马可不仅仅是安身立命的筏子那是实实在在的镇山虎,谁掌握了笼头谁就是下一个国之定安。只是宋子强这种游走在暗处的人却是知道,其处这几年间外松内紧仍然水泼不入,每年想要去触触霉头的络绎不绝,但都无一例外的消失在静静的草原。太师只是说去,去干什么也没个交代,宋子强自己却心里已然明白,这趟行程怕是事关重大,否则不会特别提点招募子规随行。 太师还在任肃州都督的时候就招募了一群强人暗里打点地方治安,这群人也就是后来的望归林,下分子规堂和惊鹊堂。子规堂主营在各地行商暗地里收集各方情报,人员更是地方大户及贩夫走卒甚至青楼粉黛堪称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惊鹊堂就简单许多,算的上是个杀手组织,人员和人数连宋子强这种追随太师多年的人都不知道,只隐隐猜到当年太师死敌秦阁老独子出行失踪和成定小王爷的腿都指向惊鹊堂,他们平时隐而不发默默蛰伏,关键时刻一击命中为太师扫清障碍。要知道当年秦阁老和成定王爷可都算得上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龚太师也远不及现在这般大权在握,一些政事上常常要避让三分才是,若那惊天之举真的是出自惊鹊堂的手笔。。。思及此处,宋子强忍住脑中的纷乱思绪,生生纳住心中对太师的敬畏和恐惧之情。 两日后一个青衫书生带着两个随伺找到东市马贩王骡子,心疼的交了十两银子的手续费小心把合券揣进怀里后约定次日一同跟随商队前往锁羊城。王骡子颠着手心里的银子,脑中急转,这书生一来就说要去锁羊城着实吓了他一跳,像他这种马贩子虽然对外都说是在北方贩马,可是官府是有马盐官的除开也还有皮家这类巨擘,他这种小买卖不过是捡些下脚料糊口,还没见过哪个缺心眼儿的上来就说要去北方贩马的,瞧这书生略显寒酸的模样估计是家道中落又无法取得功名致世,只好改走商道。不过每年多的是去锁羊城“做生意”的,他王骡子有来有回还畅行多年,奉行的不过是不听不看不猜不想,心思急转着手已经把银子揣进口袋,又细细叮嘱对方了一 2. 行舟初定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成定王府。 老王爷笑呵呵的拎着个笼子走进轩意阁,“哈哈,行舟,行舟,快看爷爷找了啥,一只陇客(鹦鹉),快来瞅瞅稀罕。”边说着就看到正在批复的行文被收了起来,一个朗目剑眉的少年缓缓推着轮椅迎了上来,这少年面庞白皙似宝月当空双目含珠顾盼间眸光熠熠但略有郁气难消,薄唇轻抿疑似含脂,满头发丝用个玉带松松扎在脑后,抹额上的红宝石行进间宝光璀璨,更衬得贵气十足,正可谓飘飘玉人发,楚楚富天资,可惜坐着轮椅昭示着他不良于行的事实。老王爷心里强忍下泛起的怜惜,这孩子面善但气性高傲得很,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堕了这孙儿的颜面老王爷平日里对府里的众奴仆的管教严苛自是不必多言,对外也要尽量避着那些个不长眼的蠢货。心思急转中面上不免挂上怜惜之情,步履却不停,老爷子将手里的笼子递上前去,道:“快看这陇客,名唤玉丛,还能吟诗两首呢。”果见少年颇为感兴趣的接过笼子细细打量起来,这陇客形体颇大远超寻常种,被毛血红胸口粉白丹口足金,正待细细打量,这陇客突然怪里怪气地开口道:“公子你真俊俏,婚配了吗?婚配了吗?”祖孙二人听闻均是一愣,这陇客未免太聪明了点儿,那少年更是眉开眼笑温柔的伸手想抚摸它。老王爷见状一愣,片刻后,道:“这小畜生还真是古灵精怪。行舟啊,别老是别在府里,有空也出门看看江岸樱花,听说很多你这般年龄的浑小子都流连忘返呢,那林苑整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少年手往旁边伸去接来雪青适时递上的鸟食,头也不回的说道:“沈二传话那皮家小子皮兴军想约了三日后,林园朔漠厅饮茶呢。到时候我带着玉丛去,定叫他大开眼界。” “啊?啥时候约的,我都不知道。”老头子一副要跳脚的模样,皮家小子啥时候约了自己足不出户的孙子居然自己都不知道?这府里的往来居然有他不知道的? 少年抬头望着老王爷,叹气道:“爷爷,去岁朔冬集日就约好啦,只是你也知道林园的院子多受欢迎,所以才前几日确定下来在哪里。放心吧,到时候孙儿定会带着松烟和京元一起去,他二人沉稳也机灵,不会有事的,况且沈二达鲁还有朱瞻智银开霁他们也都会去,有银开霁那个书呆老学究在茶会肯定安安稳稳的,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即回。“ 沉吟片刻,老王爷叹了口气,又开口叮嘱道:”好,好,出去了好,也散散心,你呀就是性子太闷,明明不及弱冠整日里死气沉沉的闷在这书房,跟个老头子似的,小心到时候娶到冠云巷王家妇。”想那整日标榜自己家教的王祭酒养出一个一板一眼的王家娘子,明明豆蔻年华天天三句不离三从四德,着实让人不喜,现已摽梅之年依然无人上门求娶,偏那王祭酒的头顶都快愁得泛光了仍不改假清高真死板的德行,背地人打趣的就更多了。以前成定王府还住在北京西四胡同时候就与那王祭酒比邻而居,他家的笑话可没少听。老王爷见孙子头也不抬,只嘴里啾唧不断逗弄那英武,知道他不爱听什么婚嫁之事,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撇撇嘴往外走去。 ”鱼尾“。少顷少年唤来门外的小伺,将鸟笼挂在檐下,也不要人帮忙又推着轮椅回去继续查看文书,终于掌灯前在最后一卷文书上盖上印章,依稀可辨四个字,淳于不虹,正是成定王府小王爷的名讳,取气贯长虹壮志高远之意,自贱曰不虹。 林园是本地豪族汪家三爷的产业,据说当年汪家一度落魄,本家汪恕缅这一支从泉州愤而出走迁往大同,途径广平府看此间土地广袤干脆放弃大同直接落户本地。不过短短三十来年,不仅成功落地生根成为本地名门,自龚太师权势日重,更是令泉州汪氏主动派族老前来修复关系,往日家族内的龌龊也封口无人再提及,想来为了获取汪恕缅的回归免不了在泉州修修枝剪剪叶。大家族内的腌臜不足外人道也,旁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些小笑话在茶余饭后过过嘴瘾,后来汪恕缅的上门女婿龚秀才从官后一路高升直至肃州都督,民间酒馆里连汪家那无伤大雅的小笑话也没了,在之后龚秀才成了龚都督龚都督成了龚太师,这广平府里谈起汪家也唯余敬畏而已。汪三爷也就是汪恕缅的第三子,名唤汪逢直,与狡黠深沉的汪恕缅完全不同,是广平府声名赫赫的纨绔,生性放荡不羁更不堪管教,据说在泉州本家的时候就屡屡触犯家规族规,恶名在外。要说纨绔,人人想到的都是鲜衣怒马逗猫遛狗再严重点儿大概就是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的种种恶行,这汪三爷却不是。要知道,汪恕缅当年带着家眷落户广平府的时候,汪家也不过是个外来的破落户,想要在本地站稳脚跟其中各种艰难可想而知,汪家大爷汪逢准据说就是那时候生活动荡还要殚精竭虑操持内外,所以早早去世只留下一子一女,让汪恕缅忍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种情境下,若是那汪逢直敢让旁人寻了错处,保管成为本地县官的年度绩效。偏那汪三来到广平府不久,就和一众下九流地头蛇往来甚密,虽然有的时候行事毫无章法,但是汪家最落魄的时候却能被一众江湖人敬称一句汪三爷。就这么一句汪三爷,汪家在广平府的大小麻烦不知道少了多少,现在一些老广平府人提起来,仍然要赞叹一声汪三爷仗义。只一些地头蛇私下暗暗念叨,家无浪子何来财,可见从汪三到汪三爷此子绝不会是外人口中胸无点墨偏生气运上佳的简单纨绔。 林园从开建到现在将将20年其间各类修复补充完善,已经从汪老爷子的一句小打小闹成何体统做到如今的颇具规模,旺季的时候游人如织金银流水暂且不提,为汪家结交各路人脉积累名望可谓居功甚伟。曾有人打趣汪三爷为何叫林园,是不是感念什么林家娘子,谁知生性狂放的汪三爷哈哈大笑道,什么林家娘子,我这里有林子有园子,不叫林园叫甚?让旁人不由也笑起来,只是这林子后来广栽各类林木号称十里樱(花)桃(花)园子更是各色风格都囊括其中让人身处其间不知漠北还是江南便是后话了。成孝3年,皇上感念庞太师的为朝廷数十年鞠躬尽瘁特意颁下旨意嘉奖,顺带对对汪家也赞不绝口,更是在秋牧时期亲临林园,看着秋日下落英缤纷以及匠人们营造出的层峦叠嶂之美景,拍手赞道:层林燃秋华,玉带驻银光。一时间林园名声大噪不说,连那名不见经传的蜿蜒小河也正式有了“玉带”之美名。一时间,世人皆以在林园招待贵客为风尚,四大名园南海昆仑朔漠临琅非巨贵不可踏足。曾经看中林园背后的利益而不断试探的人自此默默揣起爪子,也算承认了汪家不可一世的崛起。 这日一大早,辰时刚过,门房就听一顿咣咣的敲门声,只打开角门一看,一群人在门外还在喧嚷,看见角门一开立马噤声,那门房早先得了流火园的通知只打了手势,稍顷便有一总角童子过来,俏生生的开口道:“沈二公子达公子皮公子诸位公子们好,诸位怎生来的这般早,公子还刚刚起身呢,请随奴婢先去流火园的厅子享用早膳吧。”语落,便带着众人往西南方的流火园走去。皮兴军还是第一次来成定王府,不由一路四处观望起来。广成府地处北方,再加 3. 林园相见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林园自十年前被皇上盛赞后,汪家也为表不负圣恩,这几年一直在持续不断的修缮补充,林园说起来并不是一个彻底封闭或开放的园子。为了体现圣上与民同乐的恩恤,林园东南角是没有院墙圈着的,只开辟颇大一处建了免费茶室还备着些笔砚,平常人家不管是带人来游玩赏景或是小贩穿梭叫卖都不会被驱赶,时不时有些清谈文人在那茶室畅谈对坐也成了一景,就近的村落还有些机灵的带来些山货农食摆摊,久而久之每逢一旬就成了个有些规模的坊市。皮兴军他们一行人却是赶着马车直达了一处脚亭,说是脚亭却占地颇大穿着皂色衣衫的马奴都在此等候,若是普通客人就在此落车领取腰牌由着马奴将车赶着去往马棚,客人可自行也可由小厮带着去往各自院落依着需求或听曲或吃茶或赏景或去些店铺闲逛甚至有客栈可住宿歇脚,此间虽不曾有院墙圈起,但是一些亭台楼阁流转间已自成空间且这里各类服务都是要钱的,小厮安静行走间既是为了随伺各类客人也是为了防着一些闲杂人进来贸然冲撞。因着汪家的权势,那些间或文人雅客进来听听别人家的小曲儿赏赏院子的宜人景色也没人来赶,只地痞流氓却是没来过。皮兴军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自然无需在此落脚,而是由马奴帮着赶着车驾沿着一处石径走了半炷香的路程,在一处石门前一行人才下了车驾,这里才算是林园真正精华汇聚的地方,非巨富豪绅或显赫世家不可入。 一行人除了淳于不虹情况特殊随伺京元和松烟跟着进去,其他人的随从女婢之类的全都被领着去到旁厅游玩歇息去了。这里算是林园的内院,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草摆件都比之前见到的精美雅致许多,下人们女婢不妖不娆小厮机灵从容,可见日常经营甚为上心。内院可分南海园朔漠厅南风苑江南汀,四处院子都占地广博只由几处青石板路连接,院子里客人们彼此轻易不可相见隐私安全也都有保障,这份巧思不得不令人惊叹。淳于不虹虽早早就得了成定王世子之位,但是毕竟身有残缺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不管是声色犬马的烟花之地还是世家门阀的交友聚会都能免则免,所以这林园他也不过是第二次来。 而其他人皮兴军算的上是豪商家族二世可惜各房叔伯众多让他这个有些能耐的子弟也仅仅能分得些闲钱罢了,就连沈二也不过因是淳于不虹的姻亲才得了一群人的正眼相待,总归不管是家世还是官职都远比不得淳于不虹,离什么巨富豪绅更是相去甚远,所以表面上是皮行军花费甚巨邀请广平府的众家子弟一起来林园开开眼界,可看不到前来的全都是门内拔尖的嫡子闲材,半个混不吝都没个敢凑上来,想来不管是这门槛颇高的朔漠厅还是争奇斗艳的众位俊秀,可都是冲着成庆王世子而来。朔漠厅地上铺着厚地砖,下人们早早烧了地暖堂内四角还安放着高高的铜炉散发出滚滚热气,众人纷纷拆下围脖和袖笼脱了毡靴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前厅门窗都装上了套着苎麻布和丝布的竹帘,即能挡风又能取光。这建筑风格这内饰搭配,样样和谐精致又别出心裁的体现了北地的风韵民俗,这是可不仅仅是工巧匠们挖空心思得来的,背后更是需要巨额花费才能造就。 不待众人坐定,淳于不虹倒也不怕丢了脸面就要京元和松烟推着他四处闲逛,沈二更是离了众人跟在一起。四人绕过前厅巨大的屏风就往后门走了出去,后面看着就是个巨大的花园,一行人都不熟这花花草草,但是据说为了让每个厅子的风格一致,就连这花草也都要从西北远送过来再配专人日常养护,所以虽都知道它们远道而来,却半分水土不服之象都没有。走过画着外邦鸟兽的飞廊,绕过左右的垂花门和照壁,即是一处陇东民居的样式,左右各3个房间,站在天井即可认出是茶室和画室更有一间摆满马吊的闲处,这天井颇大左右各栽了一棵树,此间三月还只是初出发了少许嫩芽。最让人感叹的是,这房子眼见都是泥砖块块夯制,房顶更是采用了悬山顶式,若是让那久居中原的人看来定是要说不伦不类,谁人不知西北多是平顶拿来的悬山,可淳于不虹却深知这分明是陇东那边因为多雨而特有的房型,心中更是对汪二多了一份敬重。四人边走边看,兼着沈二间隙间的插科打诨,终是绕过中庭走到了后院。 这后院做成了圆形,让四面八方都能看见中间水涧里的二层木楼,木楼配着精雕细刻的纹饰还配以众多染色,看起来多了份雅致但一份南方的温婉都无,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厮打着揖手,在五步外站定轻声询问道今日有陇东道情和灵台灯盏头剧可选,其中江公子一唱成名的折子戏《江南明月》更是传遍大江南北是不可多得的好嗓子。 不待松烟问话,沈二已经先开了口:“行舟,我听说这江公子可是陇东道情的行家了,一出折子戏也不过三两盏茶的功夫,要不就在这儿听一曲儿再走?” “算了,大家伙都还在前厅等着呢,这折子戏想来人多听着更热闹,待去后面看看。稍晚点或者明天应该也有吧?”淳于不虹道。 那小厮也不抬头直视众人,只低声徐徐回到:“望贵客周知,这折子戏随时想听便来吩咐半刻后可开演,亥时后仍需演出的话请提前两个时辰吩咐下来以便这边安排。明日依然安排有陇东道情,只是换了秦腔,后日方安排灵台灯盏头剧。” “嘿嘿,那感情好,行舟,咱们就先去后面再逛逛,回转过来,若是达鲁他们也想来听曲儿就再来吧。”沈二有些洋洋得意的说到。 “嗯,行的,便去看看后院风光吧。”不等吩咐,松烟已经推着淳于不虹往前走去,京元倒是慢了半步向那小厮浅笑着点头示意之后才缓步跟上。穿过门廊走到后面才发现,被木楼遮挡的部分居然四门打开,两边分别挂着酒瓮和棋盘,一些客人可从一边的楼梯走上二楼,这样自上而下既可将水榭木楼的舞台尽数纳入眼帘,想来还能远眺后院全景,登高赏景想来颇有一番滋味。但这还没完,待四人穿过后堂才明白为什么这里要设成二楼了。 四人仿若一下子到了武定河边,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参天的大树全都光秃秃又枝杈笔直,没有树叶的遮挡,林间间隔着都有小径通往一个个有些精巧的桌椅,一些嶙峋假山错落林立隔出独立的空间。唯有一条石路直直的通往一片湖光山色间的轩阁处,远远的还能望见一段深入水中的木桥栈道,那里就是玉带湖。原本这里是一大片薄田荒林的,汪二广招附近村人不仅发工钱还能吃饱饭,就这么靠砸钱给挖出个巨大的坑来,然后从玉带河引水穿行而过硬生生灌了出来。说来也巧,这玉带河以前真就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被改道之后反而充盈起来,谁能想到以前勉强供着几处村庄吃用的小河成就了眼前波光潋滟的玉带湖。沿着石路,半刻钟便到了湖边,有了玉带湖的滋养,目之所及之处都在春日中焕发出勃勃生机,一丛丛野鸭水鸟惬意的在湖面凫水翩跹,姿态美不胜收。就连向来持重的京元也开口说到:“世子爷,这处确实让人畅快,您也是难得出来要是想多待一会儿,奴才要人带件厚披过来吧?“ 淳于不虹颇有些心动,平日里做足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这难得的野趣着实引人驻足。正要点头,就听到后面一顿喧嚣。 ”哎,看看,我说吧,世子爷他们果然在前面呢。“不是皮兴军他们又会是谁。 ”哈哈,世子爷,您可是真会享受,趁着咱们一群俗人都在等着吃那西北烤全羊的时候,您倒是先逛遍了园林美景了。”人还没到声先至,说完又转向京元递上手上拿着的黑色裘衣:“京管家,我听那院子里的下人说此处有湖景,某想着世子爷大概也是需要的就紧赶慢赶让下人把我常备的裘衣给带来了,干净着呢,万望莫要嫌弃,先用着防寒吧。“ 4. 延安府设宴,黄将军不请自来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两边。一小厮和前面的护车大哥们一通闲扯后,打马回转过来,身姿轻巧的越上最中间那辆车辕便进去,汇报到“老爷,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平阳城,咱们今晚便在那处歇息。王大哥说那处环境稍好可补充些干粮日用,后面约莫要行四五日才到延安府,中间只有些村落怕是要辛苦老爷您了。” “嗯,那便听王管事的,等下到了提点些,咱们这趟意义重大,莫要误了正事。”那老爷身形未动,只因久坐颠簸有些许疲态,不过仍温声回到。新小厮也笑嘻嘻点头应了下来。旁边身穿素衣端坐的侍女,浅笑嫣然,虽然面目普通不过一双美眸却颇为灵动。她轻手轻脚的点上了新的茶盏递上前去,随后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两块白色的玉膏送到过去,小厮也不吭声只笑嘻嘻了结过吃了起来。很快,两个时辰后众人便见到了官道尽头的城门,上书平阳城三个大字。一直骑着马在前的人中,打马回转至车队中间,朗声说到:“各位,前面便是平阳城,今日就在此落脚,可在城里补充些吃食。若是不熟悉,城门口也有牙人,尽管报咱们王二哥的名讳,万万不会被欺负了去。”显然后半句是为了有些落的远的车队,正中间可是众多豪奴打手护卫的皮家车队,自然吃穿住都尽往好了去。语毕,队伍已经慢慢随人流开始接受门口官兵们的检验。那小厮跟在管家模样的人身后,一声不吭只帮带着一包的行李文书方便核验。眼看着皮家的车队查验完,领头的护卫头领王哥便径直带人去了城里最大的鸿运楼,也是皮家车队每次途径平阳府惯常居住的地方。鸿运楼的马老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听说最近皮家车队就要来了便安排了个跑腿的天天蹲在城门口蹲守,显然此刻便是听了汇报,早早在门口候着。他知自己无缘见到这次来的皮家老爷只是稍显失落,不过马上就挂上笑容和刘管家套起关系,并亲自领了众人前往后面的两个院子顺便还安排了小厮跑堂的又是去安置马匹马车又是去烧水上茶,总之半点功夫都不耽搁。及至众人都来带到院门口,一看屋内桌明几静的早就打扫过几遍,显然是用了心在准备。 随行那面生的小厮看到,不由赞叹道:“这屋子可真干净,环境也清幽惬意呢,掌柜有心了。” 掌柜似乎也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也不介意开口的是个下人,说到:“这东西两个院子都是皮家用惯了的,今日听说车队也快来了俺也专门安排了提前洒扫,这里环境清幽正适合各位舟车劳顿后休息休息。” 其实此次来的并非皮家本家老爷,而是皮家家主皮德彩颇为信赖的左膀右臂皮易林,他本是皮家家生子姓易名林,但是做事细心妥帖深得皮德彩德信赖,不仅赐姓以表嘉奖更脱了奴籍让其跟随出入各类场合。只是皮易林生性谨慎刻板,从不对外彰显自己特殊更愿意在背后默默筹划,更时刻谨记自己虽不是真的皮家人却也大恩难报,不只对皮德彩忠心耿耿,近些年更是推动做成几笔大买卖让皮家声望更盛。此次他亲自前来跟车,就是带着银子金子和各位文玩宝物去西北皮家牧场和皮家二老爷皮德远对接,据说皮德远结识了草原的贵人,若是真的能搭上线,皮家的马匹生意能更有保障不说,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茶砖布匹的份额,此行意义重大,皮德彩现在还在北京分身乏术只能委任皮易林亲自来了。 此间皮易林也叫了刘管家去给城里的各位县丞守备及地方豪绅都送了拜帖,邀请他们今晚在鸿运楼相见,该邀请谁刘管家是晓得的,所以只简单交代下去便转进屋内梳洗。这其实是皮家做生意以来的惯例,毕竟皮家的生意是马匹起家,这东西说出来就有些敏感,朝中自然不乏强劲的势力帮衬,但聪明人都知道闷声发大财免招小人惦记的道理,所以皮家各位在外尤为注意和各种关系的打点。就算是普普通通城门的管事,他们也不吝啬送个礼物奉个人情之类的。毕竟大家都知道,阎王好搞,小鬼难缠。皮家做生意的最为明白一个道理,路上的小石头随便就可踢开,但是被小石头绊倒的人却依旧比比皆是。 晚宴果然隆重,皮易林更是将八面玲珑演绎的淋漓尽致,宾主尽欢不说,还约了从锁阳城返回时候的种种。只是一番推杯换盏后早就过了申时宵禁时刻,皮易林又安排了马掌柜在鸿运楼给各位大人安排了上房好生安置。次日才至卯时,车队就已收拾妥当整装待发,便也不待与众人告别便只留了口信给马掌柜代为同传后,匆匆赶在城门刚开便一路往延安府去了。等到四日后,众人见到延安府高大的城门头的时候,多数人都不由长舒一口气。这一路从平阳城到延安府属实算的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身体稍弱的一些就有些苦不堪言了,只因这路虽也是官道却并非得到很好的修缮保养,另外也因为慢慢离开大名进入延安府地界而开始起伏绵延多山路密林,村庄分布散乱,一不小心就要夜宿野外,不得已必须披星戴月的赶路务必能找到村落才敢歇息。对皮家人而言有车有马最多是屁股多些颠簸,另外一群跟着的多是将身家全部押在这趟跑商路的贫苦人家,这一路下来怕是连草鞋都要磨破几双,好在有些人本来目的地就是延安府,在此即会脱离队伍。随后等待车队离开的时候,又会加入一些新的去往下个目的地的人进来。不然单凭一身孤勇几双草鞋硬生生走到安定卫的,怕是比那勇冠三军的将军都要名气大些。 皮家一行人动静颇大,大车十六辆,加上请的护卫带家丁差不多百十来人,所以远远就引起了城门护卫的注意。延安府也算是军事重镇,快马加鞭2日便可到宁夏卫和宁夏中卫,再加上还有拱卫京师之责,城墙高耸不说,更有黄玄龄作都指挥使领兵十万常驻在此,一来紧锁西域和宁夏来路还能彼此机动驰援,更可在三日内全速赶到大名府,所以别看黄玄龄只是都指挥使,但朝中人人都知他深得皇上倚重。皮家只是生意人,就算朝中也有关系打点,但是和这些实权官员的外来却不多,要说皮家就是做马匹发家的,和军队武将的关系应该算是不错,只可惜皮家老大连黄玄龄的边儿都沾不上,只因这老头古板刻薄的很,据说年轻时候就在洪武大帝手下当兵还曾一同跟随攻打鞑子,性子耿直的很最厌恶一些蝇营狗苟的私相授受,所以当洪武皇帝下诏立储的时候,虽然和当今皇上朱高爔颇有交情,却始终不表态,直言只忠于皇上,将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往外推,待到当今圣上登基又不计前嫌的将人从苦寒西北调到这还算富庶的延安府,惹的这老实人无以为报只好连续三天上折子感谢皇恩浩荡。这一套以行易行的推拉打法,让一些京中权贵瞠目结舌,谁说黄玄龄那老匹夫只懂行军打仗不谙权术的,先皇宠幸做边关大将新皇新人做封疆大吏,朝中能有这般手段的又有几人? 皮易林深知自己的分量,虽然按计划让驻在当地的管事细心拟了单子,提前给延安府内的各个要员准备了拜帖和各类打点,在车队一进城便送了出去,计划次日在客似云来宴请八方。而后专门着人将那标记为九的大箱子打开,取了一套银丝铠甲又装箱,并附上帖子上书,感言将军辛苦为国操劳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云云,让人悄悄送去了黄府后门。次日,客似云来果然闭店谢客,静待未时贵客登门。只是一番寒暄刚刚招呼众人落座,就有小厮引着黄玄龄走了进来,在坐的都是延安府的各位要员谁人不识黄指挥使,颇为惊讶间纷纷起身招呼。皮易林更是疾步上前迎了去,至于心中的忐忑不安不足与外人道也,心思急转直下却还是没搞清楚这个轻易不与外人结交的黄将军是如何来了这宴会。 这黄将军不愧是戎马一生,就算知道他已至天命之年,可是他高八尺身披轻甲步履间仍然虎虎生威,只是黢黑的脸庞上难掩的褶皱和鬓间斑白显示出他的军旅生涯是如何艰辛。看到迎上来的陌生面孔, 5. 小哥集市买瓜,恰逢当街行凶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延安府集市管理不若广平府那般严苛,规划更不如北京东西南北井井有条,不过胜在鲜活新奇,引得二人频频解开口袋,短短几百米已经强强买了1两银子的东西,左手吃食胭脂水粉玩具,右手面具小人木刀配饰,那买卖人也像见了散财童子招呼声更大了。于术则是孩童气性,听到人招呼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凑上前去瞅瞅。 “哎,哎,小哥儿,快过来,给你看看新鲜玩意儿,一筐要你2钱银子,童叟无欺。这可是辛苦从海外带回来的,能当种子种田呢,包你春种一亩地,秋收万石粮啊。”于术一扭头就见到一个尖嘴猴腮梳着山羊须的家伙抬手唤他过去,穿着大月氏的衣服却长着一双黄色的眸子,装扮看起来也不伦不类的,只晓得应是外邦人。走近一看,摊子上是七八个竹筐,里面的东西褐色外皮有的还带着泥,各个瓜都有拳头大小可惜茎头部位明显有些干涸缩水,有两个已经被劈开单放着展示给人,只可惜发黄不说那断口还有干涸的白色乳液看着扎嘴的样子。 还不待于术哥开口,旁边已有个叼着烟斗牙都快掉光的老汉,叫嚷着:“小哥儿,小哥儿过来看我这羊奶,今天早上新鲜的。我说老坎啊,你这不重用的玩意儿,两筐海菜换来的东西,谁知道怎么吃怎么种,还一筐2钱银子呢,你要是再这么不厚道,老汉我今天可要替天行道了。”那老坎被骂的面红耳赤也不敢吭声,只嗫嚅着说:“是两筐海菜,可也是钱换来的嘛。”转头见小哥没离开,又劝说道:“小哥儿,你要是觉得2钱银子贵了,你说多少钱咱们再合计合计,嘿嘿,总归是新鲜东西,尝尝鲜也是好的嘛。” “你这老小子不诚实,你说这是种子,能有这么大的种子嘛?那如何种啊?”那名唤艾草的女子见于术都挪不开眼睛了,便上前询问道。 “嘿嘿,小娘子,这叫土瓜,就这么种,就这么种,多浇水像伺候庄稼一样伺候就行了,瞧这上面的须子没,可千万别给碰坏咯,有多少须子就长多少瓜呢。味道还不错的,你问问他们,老汉儿我才来的时候他们可没少趁着机会吃我这土瓜呢。”老坎一听着小娘子的问话,也不忙着臊红脸了,连声交代。 “咱们家老爷对新鲜事物是感兴趣了点儿,只是你这玩意儿,看起来着实糙的很,反正你也才两筐海菜换的,也没花多少本钱,不若就一钱银子买你3筐回去试试,你看如何?” “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才1钱银子还要我3筐呢,小娘子你也太能压价了。老汉我在这里卖土瓜,集税都缴了快半钱银子呢。”老坎一听这报价,气的直跳脚。 “哟,半钱银子的集税,看来你都卖了五六天了,还一筐都没卖出去呢。”那白白净净的小厮打扮的少年也反应过来,调笑道。 那名老坎的老汉一听这话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又收回去。只好讪讪地说:“那这样子吧,小娘子小哥儿那老汉我也不跟你们那么多的脑筋了,我这里呢总共有八筐,要不您全买了我就给您算五钱银子,您看怎么样?”那于术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这老头刚才说的1钱三筐,你现在八筐就要我五钱,你可真黑呀你。咱说好了最多四钱,多了小爷我也不给,你自己看着办。”那老汉一听,心思急转,行吧行吧只好卖了,好歹是海菜给换回来了卖了总能搞点钱,只是以后就不会轻易去倒腾这些新鲜东西了,又不知道怎么吃又不知道怎么种的,还白白浪费了几天功夫,当然这只是心里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不然马上就被人知道原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到底怎么做,那可不得笑死说不定还要找打呢。瞅着小娘子和这小哥儿背后那可都是七八个精壮的汉子跟着呢,说不定是哪家的豪奴出来采买,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能够欺负的,心里想着手上也不耽误马上将摆放在地上的收拾收拾全部装框。 本来想再逛逛,可是整了这么个东西,街也不好逛了,让身后的家丁收拾收拾,二人就回转着往客似云来去了。才刚走出不远,就听见远远的有个男子叫喊着往这边狂奔:“三娘,三娘,你冷静。啊,杀人啦,洪三娘杀人了,快来个人拦着这疯女人,快去官府报案啊,洪三娘她疯了,她要杀人。”一阵凄厉的喊声后,就见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半身满是鲜血的男子,一般往这边狂奔一边还在喊,面目狰狞连儒士方巾都跑掉也不自知。呼喝间,就见后面果然有个娘子披头散发手持菜刀在后面追赶,路人和商贩一时反应不及尽只晓得避让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没跑出几步,街边摊位上就有人跳了出来,跨步上前一把便擒住那娘子并将菜刀夺了去。这时人潮才渐渐停了拥挤,于术定睛一看原来那上前夺刀的人居然是刚才卖他红梅簪子的壮汉,连忙挤了上去。拨开人群,才看到那小娘子好似并未缓过神来,仍然不停挣扎着往前冲去,虽被夺了刀可是片刻间那壮汉脸都被抓出道道血棱子,看上去好不吓人,还好旁边已经上去几个婶子左右拦了下来,不然就这战斗力,壮汉怕是分分钟要败下阵来。 于术顿了顿,不太敢靠前,怕一不小心被殃及。还不待人询问,围观的大爷大娘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一通胡乱拼凑,大致意思是这洪三娘真真是个苦命人,小时候家贫被人伢子卖去了那腌臜地,因为貌美也得了些钱财,还好洪三娘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省吃俭用给自己赎了身。在那状元胡同买了个小院,平日里闭门不出靠着些许积蓄和女红度日。而刚才那男子,名唤吕小川,原是个书生,可惜家里除了生病的老母和城外的二亩薄田什么也无,一次秀才不中后只能回家种田养活自己,书院是怎么也上不起了。只可惜,吕小川不仅身无长物还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肩不能挑水不能扛伺候起庄稼更是笑料百出,眼看着母子二人居然要被活活饿死,昔日租住在状元胡同的同窗就干脆给他介绍了洪三娘。话说洪三娘原本身份尴尬不招左邻右舍的待见,但天长日久邻居慢慢也心疼起她命运多舛,虽然朝廷允许女子立户,可是毕竟没个男人掌家平日里多有不便不说,还容易引得地痞无赖在门前转悠。洪三娘起初还有些犹豫,可架不住那邻居婆婆苦口婆心的说了一个下午,她好歹还是点了头。就这样,半斤猪头肉几两浑酒外加一双红烛,吕小川便带着老娘和洪三娘住在了一处。 起初洪三娘对自己这个丈夫还是多有防备的,在那烟花之地见多了负心薄幸之人更懂得人间险恶非比寻常,但是一连两年吕小川都早出晚归伺候庄稼,回到家中便是伺候母亲,对妻子也颇为体贴疼爱,终于放下心 6. 洪娘子行凶,陈秀才巧舌如簧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延安府衙内的县丞名唤刘业,此刻他正身着绿色绣黄鹂犀牛的朝服坐在公案后,堂下吕秀才已经被包扎后勉力支撑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只是经过的惊吓一时间面上的青红之色依旧。 片刻后,就见那章姓瘦高捕快带着一众人等穿过中门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小捕快将洪三娘推搡了压跪在地上才解了她项上锁链。一声惊堂木,堂前屋外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堂下所跪何人?又为何被缉拿在此?” 许是一路走来,洪三娘终于稳定了情绪,她低头叩拜,声音有些嘶哑:“贱妇洪三娘原家住西园四道胡同乾七院子,于五年前成孝8年冬嫁与吕小川为妻。去年八月初九,我提出与他和离,他欺我不通文笔,写了卖身契并于当日将我卖与那船商胡培。民女反抗不成被欺辱被羁押最后被贩至南阳府一贵人家中做奴仆,我趁交易未成打晕那守卫婆子逃跑。一路辗转回来,回来就是要手刃这个衣冠禽兽。”越到后面,洪三娘的声音愈发凄厉,最后两句更是声声泣血字字带泪。那原本安稳坐在凳子上的吕秀才,此刻面上又挂上惊吓之色,摇摇欲坠一般。南阳府距离延安府足够九百七十余里,在场的很多人平生连听都没听过,更遑论去过了。一个弱女子,没有身份牙牌就意味着不能入城不可随意行走,否则轻则被官府抓去牢里重则被心思歹毒之人直接掳了去,更别说,一路跋山涉水还要避着人家,毒蛇猛兽轻易就能要了她小命,辗转二字实在让人不敢深思。不说旁人,连座上县丞刘业和各位捕快都对她投去震惊的目光。 “堂下男子可是罪妇口中所说吕秀才本人?”刘业一改先前对吕秀才的客气,此刻的问话颇为威严。 那吕秀才显然知道此刻众人心中的自己是何等恶臭,也不敢拿乔,忙起身长拜,说:“拜见县丞大人,生员确姓吕名唤小川,也是此妇人口中的夫君。可是大人万不可被她给欺骗了去,去岁八月初九,她并不曾与我提出和离,只说她年幼被父母因家贫将她卖到腌臜之地,现在成了秀才夫人,想要回乡去见见父母,三娘与我而言就是一普通妇人,我哪里曾想她居然一去不复返。今日闻得此事才了解真相。三娘说我骗她写了卖身契,纯属一派胡言,大人若是不信可尽管去家里搜查。而言我卖她与胡姓船商,就更是红口白牙的污蔑,三娘一月未归的时候,我担心她托人去了旁县洪里村打听,才知道她人并未归家,我还曾报官寻人,大人尽可查了当时的记录去。更何况,大人可查冰人录,洪三娘与我仍是夫妻关系,再者生员生为圣人学子,深受教化,万万做不得此等禽兽下作之事。”言之凿凿,恨不能声泪俱下。 人群中一时都有些缓不过来神,刚才还在为洪三娘千里归乡手刃奸人的故事感动落泪,此刻又分分钟觉得这分明是一套私奔所托非人回来倒打一耙公子前夫的桃色秘闻,两边都说的情深意切,两边又都合情合理,相比下来反而是洪三娘孤身奔波千里却毫发无损更让人无法信服,一时间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起来,心疼洪三娘的少了,为吕秀才大呼不值得人倒多了。更有甚者,人群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得公子,他书生打扮黄色绢衣褚色头巾,朝着上首得刘业深鞠一躬后,说到:“大人,生员乃陈彦礼与吕公子是为同窗亦为好友,听到洪三娘一番言辞实在忍不住想要抱打不平一番。万望大人允我说上几句。”态度言辞都够谨慎,只可惜话语间却又一番亲昵。还不待于术左右打听,人群中认识得人已经将那陈彦礼给扒了个底朝天,原来他是延安府内最大药堂济寿堂大当家的二公子,从小敏而好学,早早就考了秀才如今就等着参加一年后的考试博得进士头名呢,在这延安府也算得上是顶顶好的俊才。 刘业似是满意对方的彬彬有礼,抬手示意其上前说话。 陈彦礼作势掸去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上前:“大人,洪三娘的口供漏洞百出,实在无法取信于人。其一,我与吕秀才是十年同窗,吕秀才为人谦和有礼。与洪三娘子成婚之前,吕秀才因家贫也为了照顾老母,曾离开书院与农人一同耕种,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伺候母亲,连书院先生都夸其品行高洁,可见吕秀才其人至纯。而洪三娘之前便来自那风尘之地,品行如何犹未可知。其二,洪三娘所说吕秀才所作所为都是一家之言,无凭无据。更甚者,连那胡姓船商在座又有谁人知是真是假,没有证人证言某只能暂时存疑。更甚者,方才洪三娘的证言还有个非常大的漏洞,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洪三娘在外流浪半年有余,除了形容消瘦之外,没有任何创伤,更何况还是跋山涉水回来,一个壮年男子尚且不敢豪言在外可全须全尾,女子就更别谈了。再退一步讲,洪三娘是如何在没有牙牌的情况之下,逃过层层官检更别说还回到延安府内,这不是在讲咱们大明的关行检疫毫无用处?”那公子果然好口才,不等人辩驳又道:“其三,姑且认定刚才所有皆是妄议。我想请问县丞大人各位同僚各位乡亲,方才吕公子所言可都听清楚了?他一则在察觉洪三娘并未如期回乡后就报官寻妻,二则至今仍与洪三娘是夫妻,三则吕公子已然是为秀才且仍旧刻苦读书志存高远想要更进一步的人何必做此等于己不利与他不利之事?以上拙见,县丞大人确要明察秋毫。”一番言辞,丝丝相扣,令旁人听了顿感醍醐灌顶七窍皆开,更别说后面提出来的疑问确实让人无法辩驳。是啊,吕秀才已然是为前程似锦未来可期的官人,就算进士及第不成,单靠秀才身份与普通人也是贵不可言,卖妻一说实在无法理解,退一步讲,即使嫌弃洪三娘的身份,将之休弃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无端递出这么个大把柄,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而此刻的洪三娘已然目瞪口呆,哭喊着:“大人,大人民妇不曾说谎。那吕小川当了秀才,我深知身份低贱当时便提出了和离,我们二人并无儿女拖累,我只愿拿回嫁妆继续之前的日子即可。可他当时便不愿还起咒发誓对我不离不弃,我只当身付良人更加努力照顾他的起居,还想着后有余力便买了女婢回来充盈门庭。可是吕小川,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后面却慢慢将我冷落。着人提点我才晓得,他往来书院的友人都会借口我的过往嘲笑与他,我深感惭愧,于去岁八月初九那日重提和离之事,却不曾想着了这衣冠禽兽的道。我所言据是事实,只是确实空无证据证言。那胡姓船商我也是第一次见,何来的私奔等龌龊事。千里回乡,更是无从辩驳其中疑点,只信上苍怜我孤苦。我无身份牙牌自然只能避着人烟小心打探,至于混进延安府是因为昨日我看到有人数众多的车队混入其中罢了,万不敢行差踏错啊大人。” 刘业见那妇人哭的涕泪横流,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硬声问道:“所以你所言句句是真,却没有半点证据可言,对吗?你可知,延安府地处中原,往来水系稀少不丰,近些年来开了边市也少有船商前来,所以最关键的证人胡培也无从找起,但是你持刀当街行凶将吕秀才砍伤却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本官如何帮你?”明律对官员的考核极为严苛,所以刘业也不敢轻视堂下女子所言,更何况,若她所言俱是真的,此等能千里寻仇的女子是何等烈性,说不得还能跑去知州甚至京城告状,他即使想要快速结案偏袒前途光明的秀才,也要做的面面俱到不能影响升迁才对。说完,他又说到:“章捕快,你这就带上两个人前去西园四道胡同,一来打听打听邻居对这二人是如何评价,二来仔细搜查吕小川家中是否有线索特别是卖身契和离书之类的。”旁边站着的瘦高捕快立刻出列称喏,转身带着三两捕快便快步出门去了。 回转期间,不管众人议论纷纷,刘业将旁边文书记 7. 林园听曲,江南豪商拜见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前一晚众人都哄着去那中庭听了小曲儿,更是专门点了江公子,他没唱已经传唱已久的《江南明月》而是唱了新曲儿《别九道坡》。别九道坡其实还和淳于不虹有些子渊源,写词人显然也怕遭了忌讳,改动颇多。这九道坡原型即是临洮府辖近兰州的一处靠近长城的县,名唤景泰。据说那里因为靠近长城,以前颇多战事,慢慢的人烟变得稀少,一度因人口流失而难以成册,险些被去了县名。后因洪武大帝的红衣大炮将鞑子远远赶去漠北,几十年不敢南下牧马才慢慢有人回去耕种开荒。故事里励精图治督促开荒勉励耕种,以身犯险组织村民上山打猛虎除害,诛杀陇西豪门辛氏旁支,后得百姓称颂调任时千里送别的原型便是他的父亲淳于金鸣。这段往事在当时自然传播甚广,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剧中人也早就埋骨他乡,人言多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在场的人大概也就是淳于不虹听出了些许感触。 这陇西的剧自然不像江南名律那般婉转娇柔,却如塞北罡风凌冽,江公子字正腔圆身如劲松,几个跟斗翻的一群公子哥儿们齐声叫好,故事情节紧凑文戏不弱武戏刚猛,一场戏听下来各个如身临其境颇是畅快。淳于不虹对多年后听到自己身生父亲的事更是生出些许怅然,他是遗腹子生来关于父亲的第一个消息便是他已身陨奉国,母亲对他不喜,小时候若是他问题父亲,她心情好了便会分享些许小事与他听,多数则是斥责他女儿姿态。后来他被爷爷养育,才知道了生平从未见过的父亲是个如何惊才绝艳之人,那流火园里的刀枪剑戟他样样精通,书房里的兵书史册页页都写满小注,父亲从未养育过他一天,却又日日陪伴着他。 淳于不虹心思感触极深,不管这出戏是谁安排的,他特意吩咐京元亲自去送出些银子和自己的信物以示感谢。京元回转回来,将江公子不卑不亢的态度一五一十的告知,还连夸对方是个妙人,让淳于不虹也不由升起结交之心,以期他日还能相会。 前一日闹得太晚,不过次日淳于不虹主仆三人倒是坚持卯时一刻便起了身,及至梳洗完毕去到前厅用膳,昨日相遇的三人居然已经等候在此,连达鲁也在。见到淳于不虹,达鲁先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接替松烟的位置把他推到饭桌前,桌上已经摆了羊奶奶酪淡煮肉酥油茶甚至还有些果稞子蜜瓜。淳于不虹知这三人应不是寻常拜访,便招呼先吃早膳再说。众人也都知道这位世子爷有日食三餐的习惯,便纷纷入席吃起了西北美食。待院子里的下人们将残席收拾了去,京元招呼了一旁小厮将茶室备足了茶水茶点,便将无关人等都散了出去。 安静片刻,倒是经历伍元率先开了口:“世子爷,昨日相约,我等诚惶诚恐也不敢耽搁便一大早守到堂前来,让世子笑话了。”淳于不虹得先帝敕封勇毅世子,生来便是正三品品阶,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官职,可是世人皆知成定王府老王爷早就放话及待世子弱冠之日,便是他为世子请封成定王之时,那时广平府外三万黑衣浮屠墨翎军立时交到他的手上,更别谈成定卫哈密卫曲先卫曾经老王爷如臂所指的四十五万大军,介时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将是整个大明朝里最有权势的人,怕是当前的一些封疆大吏都要对其退避三舍避其锋芒。成定王做定海神针,父亲曾为国为民立下赫赫战功,母亲金陵乐氏据说源于西周祖上更是出过乐羊乐毅这般猛人,此等身份背景下若他平安长大便自然是那搅动风云的不世之才,可惜他八岁那边摔下马来成了行走不便的跛子。成定王对这个孙子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居然还是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如何忍的下这口气,据说不仅血洗了成定王府,旁人只要是得了怀疑便毫不客气的打上门去,一时间被各路言官连连上奏折申诉斥骂,当今圣上只好将成定王召见进宫。说了什么旁人不知,只知道不多久成定王便上帖子说要告老还乡,交了虎符只带着三万浮屠协家人彻底定居广平府。 王爷和世子离了京,可是谁人不知这不过是为了保全世子平安长大的法子。随着这世子的长大,近些年各方人马也越发蠢蠢欲动,皆因他身有残疾,如此大军掌握在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手中,自然引得诸方不满。若是世子因为身有残疾而彻底堕落也罢,偏偏他去了广平府便出了某些人手眼通天的地界儿,这么多年的深居简出只传出些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等无关痛痒的小名声,让暗中窥视的人愈发坐立难安。 淳于不虹喝了口茶,放到一边,笑言:“无妨,你们是达鲁介绍而来,想是有事找本世子,说吧,达鲁与我少年相识,我总是要卖些面子的。”那达鲁闻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过看到淳于不虹面上并无被冒犯的颜色,心中便也缓了缓。厅里安静了片刻,倒是昨日那唱泉州小曲的汉子起身,走到淳于不虹面前五步远,缓缓跪了下来。 “草民张启远,泉州市泊司副提举陈显语是我内兄,内兄曾与经历伍大人是同窗好友,而达鲁公子其实是受我求了齐娘相托才答应帮忙的,此行确是想来拜见世子且有事相托,不敢因我等让世子与二人生了嫌隙。实不相瞒,我祖上和那张定远有些关系颇受牵连,至今族内无良才可登堂入室,只好转而行商。想来世子也清楚,江浙福建一带,常年受倭寇骚扰,刘昭将军的景玉一战灭倭七千人保了东南各省数十年的平安。可是数十年过去,先皇的海禁也让东南沿海人口凋敝,虽说当今圣上已经不会命令禁止甚至恩许少量出海,皇上特许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则是渔民为了谋得活路自行出海,海防营只管防贼却不会对渔民有护持之举。不敢欺瞒,正是因为海禁,东南沿海多是贼寇掠民扰民,想要出海,百姓们除了去市泊司取得文书,还要给这海贼缴纳海费,否则轻则伤人抢船,重则船夫出海尸骨无存。今年才开年,我内兄就组织了一队渔民开海,那海贼胆大包天明知船上有官府的人仍然近身相搏,若不是运气好,我那内兄怕也是要葬身鱼腹。”说到动情处,张启远深深拜服在地。 旁边的达鲁和伍元都心思紧绷,那张定远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鼎鼎大名的抗元名将,若是别的时候听到心底也会暗暗夸奖一番,可惜张定远曾经差点儿活捉太祖的事迹也是名扬天下的,这张启远此刻才说,要是恼怒了世子血溅当场也是有可能的,两人不由都抬头偷觑世子脸色,见他一直不喜不悲才稍稍放下心来。“起来吧,你既然求到本世子这里,也应该晓得我既不喜欢繁文缛节又不爱勾心斗角,一些俗礼能免则免。只是我身无官职只徒有爵号而已,当前也还没有资格入朝参政,你所愿为何我怕是爱莫能助。”淳于不虹招手要他起身。 张启远敢在这里说这么多颇有禁忌的话,自是在此之前对淳于不虹多方打探,这位勇毅世子虽然身残却志坚,虽不良于行,但却被老王爷教导的很好,待人从不以势压人谦和无比,更有先秦孟尝君之风采喜爱结识三教九流之人,不爱诗会酒会却喜欢与人讨论行军布阵和桑麻农事,是个行事不拘小节举手投足又颇有章法,内外兼修的温润公子已然长成。是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才日夜难寐,即使成定王已偏居广平府,近些年来的刺探也愈发多了起来。“哎,世子有所不知。我刚才说的海贼,其实就是当地或附件村镇的地痞流民甚至还有些屯边的官兵,他们穿衣是官脱衣是贼,让普通百姓苦不堪言。张家在当地也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普通富户,自然也受影响。何以至此,不过禁海耳,福建多山林水道,良田稀少,农人只是耕种常常无以为继生存困难。我尝听父辈所言,三十年前泉州港往来船舶如织,粮船马船数不胜数,扁舟鼠船更是不计其数,可如今的泉州港,形容凋敝,去年市泊司总计只收得渔税不足二百两。今年已近四月了,连一票文牒都没给出去,我父兄以及各位能人志士们也有上书请愿,甚至刘小将军都曾递了折子去,结果都统统石沉大海。” 淳于不虹听了半晌也不发一言,只笑着重复“穿衣是官脱衣是贼”,随后问道:“皇上既然没有明令禁海,你们大可在当地组织开海即可,只要缴纳了足够的渔税想来官府也不会为难你们,江南大户豪商云集,你们更不应该怕什么朝中无人。既然如此,找到我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人干什么?” 淳于不虹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张启远便不敢再绕圈子,缓声回复:“不敢欺瞒世子,草民在来之前确实已经联系了江南吴家还有杭州张家共集赀财四万万,可我们身份低贱只得钱财却不得大船,我听闻世子早些年就买了济州船坊,想和世子您订上八艘开泰船。” “开泰船船身十丈有二高八丈三,齐备的开泰船还有左右八个鸟砼(假字),张启远啊张启远你 8. 达鲁从军,泉州出港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静待半晌,达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哭了,因为他心中有愧。 他知道齐娘其实只是借口,张启远和吴洋定是在沈二那边碰了钉子,才来找的齐娘,而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怎么就没拒绝这两个人?怎么就没私下再探听探听,怎么就答应了下来还真就推着二人去了世子眼前? 他想着,他与世子六岁的时候便已相识,那时候他是成定王三万墨躏军副千户达理商的长子,比世子年长四岁,被送到世子身边作伴。那时候的世子,还没有长成现在这般俊美无双却腹中满是权谋的少年,他小小一只却已知书达理,甚至还能将一些夫子总是说不明白的道理讲的通俗易懂,他爱笑爱闹还爱作弄他,可是没有谁能不爱他,他达鲁更是不行。为了他多跟自己讲话,他背着他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去看新鲜玩意儿,背着他躲在酒楼廊下听说书人讲故事,背着他半夜爬墙出门往那德信王府的大门写上斯文败类的大字只因白日里看到他家小少爷当街殴打书童.....直到有一天,世子要去京郊西山马场,时至今日,达鲁想起来都要抽自己两耳光,就是在西山马场,世子最心爱的小骏马破风被人下了药在马掌放了铁珠。只一瞬间,达鲁发誓真的只是一瞬间,等他骑马飞奔过来的时候,世子已经被狠摔下马,破风也挣扎着很快倒地不起。 成定王没有怪他,因为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强强舞勺之年而已,看到他呆傻的模样只是安慰了他几声,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他。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怕世子受伤而他看护不利被责罚,而是被年仅八岁的世子吓到了。等他赶到的时候,世子已然摔下马来,断裂处骨茬清晰可见,他正慌得不知所措之际,世子侧躺着吩咐他不要大喊大叫引人注意,而是让他折了一旁树枝过来给他固定断腿。等他好不容易折了合适得树枝过来,看到那伤口他又不敢动了,手脚无处安放连眼睛也不敢看,是世子自己忍着疼痛将断腿摆正后解了腰带捆扎在一起。然后还吩咐他仔细查验了破风的眼睛口鼻脚掌以及马鞍,甚至□□处。待一切结束才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抖着手从头发里取出一只鹿鸣火,召来在附近巡游的护卫。 他们怎么回来的他都不记得了,脑子一片空白。两日后,等他再见到淳于不虹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坐在轮椅上,短短两日他白嫩的包子脸就瘦了一圈,当得知他将此生都与轮椅相伴之时,达鲁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以身替之。当时的淳于不虹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不怕,达鲁哥哥,我知道我身边有坏人,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等我查到了,必不会轻饶了那恶人。后来怎么了,是了,后来他推着淳于不虹去他母亲的院子,亲眼看到他吩咐左右侍卫杖毙了他母亲的两个贴身奶嬷嬷,亲耳听到他吩咐孔武有力的婆子将他母亲关到佛堂非国昭不得出,更是这个年仅八岁的世子告诉成定王要他激流勇退要他交还兵符要他离开北京。 这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吗?这还是那个他见之则喜的世子吗?这还是那个为了一个挨打的书童落泪誓要骂死德信王小儿子的小包子吗?不,他不是,他面不改色的自己接好了断腿,他冷心冷情的幽禁亲生母亲,他眼见成定王杀人如麻一声不吭。达鲁害怕了,他害怕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更自卑于自己的恐惧,他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如。所以随父一同来到广平府之后,他就坚持要达理商买了房子搬出了王府。他出府的那日,世子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他。 他娇娇嫩嫩的出声:“达鲁哥哥你为什么要出去住啊,那你以后还是要每日来府里找我玩儿哦。“ 可他呢,他头也不敢抬,嘴里勉强蹦出几个字:“不能每日,我要,我要去书院。” 后来呢,后来他也不记得了的,再见已是三年以后了。他在书院的日子不好过,他的书读的不好体格倒是蹭蹭的长经常被夫子罚站打手心,同窗的人也只会嘲笑他就是武夫的命。连父亲达理商也说说他就是达家的儿子,天生脑子都孬的很,就该去行伍锻炼,去书院识得几个字已经是老达家祖宗冒青烟。所以他回来了,又回到了王府,又见到了他。他发现在他不在的日子,京元雪青鱼尾艾绿等慢慢来到他身边,于是端茶倒水玩闹逗趣都没他的份儿了,他连给他推轮椅的事也要抢才行。同样是那一年,王府的大小姐淳于熙韵嫁给了守备沈玲,13岁的沈二无父无母被沈玲接到身边抚养,于是沈二开始出入王府开始和世子形影不离。有的时候他看不惯沈二嬉皮笑脸故意给他使坏,他也不恼,反倒是自己愈发恼怒无常。以前两个人常做的事,现在总是有小厮或者沈二参杂其中,久而久之,他们俩像是有了默契,原来的亲密没了,多了疏远。再后来,他在街上碰到了卖身葬父的齐娘,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娇娘,她全身心得依赖着他,觉得他无所不能,抚平了他心中因为与世子疏远带来的苦闷和焦躁。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他很快乐,齐娘的到来让他找到一些出口,仿佛一夜之间他不再嫉妒沈二可以在世子面前坦然自若的撒娇卖乖,他不再害怕梦中冷酷无情的影子,甚至还主动为世子挑选了一个新的轮椅送去,也不再日日醒来就跑到成定王府,甚至有时三五日也不去一次。可是当达理商要他去从军的时候他拒绝,达理商要他纳了齐娘的时候他也拒绝,气得达理商把他压在井边狠狠抽了一顿,见他仍然不为所动,达理商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问他到底要干嘛,他说的什么?他迷茫的望着父亲,突然紧闭双眼,因为他害怕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答案。一旁的幼弟达確和母亲被吓得哭作一团也不敢上前劝阻父亲,他们都是他的亲人却不曾走进过他的心。 轮椅碾压着地面,达鲁抬头看到淳于不虹已经到了面前,伸手可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丈八的汉子匍匐在地,姿态是全然的臣服。淳于不虹避开达鲁流着眼泪的双眼,半晌他轻声说到:“达鲁,你走吧,去保宁府从军,三年内不要回来,我会手书一封你带去后就联系翟定一,他是千户职位不高,不过你去本是历练,有他照拂足矣。”说完就要招呼松烟过来推他出门。 这时候达鲁已经暴起拖住了轮椅,他不敢伸手触碰淳于不虹,只哀声哭喊:“不要,世子不要赶我走,我,我十岁就到了王府,我们一直形影不离的。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耳根子软听了齐娘的话,将那二人带到你眼前。可是,可是我以为你那几年买船坞就是想着以后开海禁的,你忘了吗?那几张吴船的图纸,是我,是我啊,我辛苦奔波去泰州麟州盐城找老船工,去能想的到的地方想得到的人那里找图纸。我没想害你的,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你和他们达成了交易,以后海运那边的事我也能去帮你盯着,你知道的,我不会背叛你的。”淳于不虹制止了松烟想过踹翻达鲁的动作,言语间却仍坚持道:“去吧,去保宁府从军,三年后你再回来。” 达鲁放开手呆坐着,看松烟推着淳于不虹慢慢走了出去。等到他也去了前厅的时候,其他一众公子们都已经起来了,看到他眼角发红的样子也无人敢上前询问,唯有沈二给了他一记眼刀。五日后,达鲁带着一个包裹骑着一匹马独自一人离开了广平府,那日母亲带着弟弟回娘家少住,他也没和别人告别只给仍在军中的父亲留了封书信。许久之后才有人发 9. 受托相邀花家姐弟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晌午一番推杯换盏把皮易林也给喝的烂醉,一觉睡到申时二刻,起床也是头疼欲裂连喝了两碗备着的醒酒汤才堪堪压下后脑的胀痛。 洗漱间,唤了于术和艾草进门伺候。于术接了酒楼小厮送上来的热水,给兑了凉水方便他用,嘴上还言简意赅的将下午洪三娘当街行凶和刘县丞审案给讲了出来,绘声绘色到算不上,只是对吕秀才的各种安排逐个点评了一番。皮易林不置可否,只接了艾草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解解渴,说道:“看样子,你倒是心中已经认定了吕秀才是个心思歹毒又缜密的人。” 于术笑笑也不接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洪三娘的种种确实还有很多疑点,只不过吕秀才看起来也并非完全无辜,只能算的上是棋高一着。随后,他又问起了那个当堂侃侃而谈的陈秀才陈彦礼。皮易林常年需要和各色人打交道,对延安府第二大药材商陈家二公子陈彦礼自然也是知道的。药材本就是个敏感的东西,平日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不会得罪大夫,想做药材生意自然本家也是行医起家,不然不懂医术,错把杂草当药草,那岂不是轻则贻笑大方重则害人性命?战时药材更是机要物资,一些医药世家或多或少都和朝廷的人有所牵扯。陈家自然也是如此,据说陈家世代行医往上数三代更是出了个医术天才,在前朝元庭也是数得上的能人,传到现在陈家子弟已经不完全靠行医吃饭,而是从药材培植采购加工到制药都建立了自己的渠道,不仅仅自家大力培养有天分的子弟更是在自己医馆里招募圣手坐堂。在延安府里陈家只是第二大,可是出了这地界儿,据说陈家早就有了不少的分店,底蕴规模怕是一点也不输给出了宫廷圣手唐延鹤的唐家。只要不行差踏错,再积蓄一些十日,说不定成家又会成为陇西一带的名门望族也未可知。而陈彦礼据说从小就不喜欢医术,但是很快就展现了自己行文策论上的天赋,没有继承医术但若是可以登堂拜相那自然也是光耀门楣之事。陈彦礼十五岁便得了秀才的头名,陈家老爹怕他少时精绝长大尔尔,硬是压着不许他继续考试,非要等到弱冠才可开始参加进士考试,所以大家都盯着明年已经21岁的陈彦礼下场勇得头筹,说不得还能去参加殿试一鸣天下。 于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背景,不由对陈家的老爷子暗中竖了竖拇指。陈彦礼确实敏而捷,但是却不是个心思纯良之人,下午他的一番诡辩之词非常精彩,但是他对吕秀才的宽容大度更显出他对洪三娘的咄咄逼人,这种人在官场上是忠是奸犹未可知,想来那陈老爷也是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才出手压一压他。闲谈间,刘管家敲门,在他进来前于术已经起身站到皮易林身后。刘管家进来递给皮易林一张纸条,说是刚才酒楼小厮收了代为转交。皮易林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亥时,但盖上了黄玄龄的私章。皮易林打发了刘主管后,将纸条递给于术。 当晚亥时,皮易林打发了旁人后静静独自等在屋内,那条子是借酒楼小厮的手转进来的,显然是不想招人耳目,既然如此越少人在就越好。突然,房门被轻叩三声,皮易林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口并不是黄将军而是一个陌生男子。他穿着兜帽,身量不高大概五尺有余,月光下面目模糊也看不清楚。皮易林不敢怠慢,连忙侧身将人迎了进来。仔细查看一番左右关了门,转过来就看到那男子缓缓褪下了兜帽,皮易林眸子紧缩,来人面容白皙五官娟秀丹凤眼未语先含笑,只是那挑高的眉尾和鲜红似血的薄唇,无端让他多出三分戾气,他是个太监。 “咱家姓曹名敏之,在掌事公公郭公公那里当差。你唤我敏之即可。”他摆摆手免了皮易林的跪拜,随意坐到桌前。 皮易林此刻不动声色的甩掉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缓步上前,轻轻询问道:“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曹敏之说话嗓音低缓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惊了皮易林一身冷汗。“我知你此行是去西北牧场给皮德远送些财帛,因为皮德远认识了鞑靼贵族乌奴耳,乌奴耳表面上是鞑靼贵部的商人,实际上他真名为兀立诺特丶坤帖木儿。你怕是不知道,先帝曾在斡难河五十万精兵大败阿鲁台,而那阿鲁台曾是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坤帖木儿的太师,他在孛儿只斤被乌格奇所杀后转而杀了乌格奇为其报仇。而兀立诺特,也就是乌奴耳曾是阿鲁台秘密找到的孛儿只斤的第三子。阿鲁台战败被杀时他只有8岁,后辗转流浪被瓦剌布尔扎娜收养,而布尔扎娜有个儿子叫脱脱不花。”皮易林原本听得云里雾里,一听到脱脱不花的名字立马头脑万分清明。脱脱不花正是9年前继位的蒙古大汗,换言之乌奴耳曾是蒙古大汗的第三王子,父亲被瓦剌反叛斩杀,绕了一圈后又离奇的成了蒙古大汗的弟弟。 曹敏之像是知道皮易林所思所想,也无需他开口,便又说道:“乌奴耳少年家破流浪是因为瓦剌反叛造成的,当前又机缘巧合的回到了瓦剌皇庭,此人可为我所用也。明日咱家会安排一男一女与你们一同去往锁阳城,女孩儿18岁名叫花钿男孩儿12岁叫花棘,你将人带去皮德远那处便不用管了,此事出了我口入了你耳便再不得与外人道,你可了解?”皮易林抬头就撞进了曹敏之的眸子里,曹敏之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刚行弱冠之礼不久,不过他是太监一般净了身的男子后都会稍显女相便比实际年岁看起来要小些,可是当下对上他古井无波的眼,皮易林不由有些两股战战心神一松人已经跪在了地上,这人分明已浸淫宦海多年惯于操弄权术人心,无论年龄多大,面对这种人你都不能稍稍放松。 “是,老夫明日便让身边小厮去皮家城东的货铺带两箱东北鹿茸,顺路接了花家姐弟一同前往锁阳城,您看可行?”半晌没听见回复,皮易林缓缓抬头才看到曹敏之已经离去,此刻大敞的门外一阵稍带凉意的风吹来,因着背襟已经湿透了他猛的打了个寒战。 次日卯时三刻于术按规矩来皮易林房里通知车队都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召集人出城了,却突然被告知临时去城东的铺子里再额外带上两箱鹿茸,顺便接一对姐弟并在城门口集合。于术也不多问,转身下楼招呼两个家丁挪了辆车便往城东而去,半个时辰后,于术接了花家姐弟赶上大队人马一同往西而去。皮家的十六台车除了皮易林这辆,其他都是标配2个家丁带4个箱子,没什么空余的位置,只好安排两箱鹿茸放进了刘管家的那辆车,姐弟二人去了皮易林的车。 刚才于术憋了一路的心里话,刚上车就原形毕露起来。 “老爷,老爷,这二位是谁啊?姑娘看着温婉娴雅小公子也彬彬有礼,不过跟你看着也不像,该不会是你...”于术一边说一边瞪大了眼睛。 “休得胡言,你这皮猴真是,真是...这是花钿姑娘和她弟弟花棘,花棘今年方才12岁已经沉稳知礼,你再看看你,你都18岁了,连个稚子都不如。你给老爷我一路小心伺候着,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此行老爷我把你留到西北给二老爷养马去。”皮老爷说着就要扬手教训这无法无天的小子。于术是何等机灵,眼看要挨打,瞬间跑到车厢门口待着,嘴里嘟囔着什么,表情非常不服气。 “好了好了,老爷您消消气,于术就是嘴巴欠您又不是不知道。花姑娘花公子,快坐过来喝茶吧,奴婢还备了奶糕炒栗子糖包酸枣还有辣肉脯,这一路颠簸到下个城镇怕是有段时间。奴婢艾草,老爷心善让我等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花姑娘您要是无趣,也可与我闲话闲话解解心焦。这嘴欠的小子是个有口无心的,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平日被教导的也是谨言慎行,只是于术他性子有些跳脱而已,今日咱们就罚他不准吃这小食吧。”艾草笑盈盈的走过去搀扶还坐在进门处矮凳上的姐弟,于术听到后面的话显然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无意见羞辱了这姐弟俩,忙点头认罚人也乖乖坐在靠门口的矮脚椅上。 那花姑娘在刚才于术出言无状之时便有些脸色发白,花棘更是气的脸颊鼓鼓右手已经摸到袖里的短刀,想到二人需要仰仗皮老爷才能去到西北,终是忍了下来,显然花钿也是想到这点,便顺着艾草的力道慢慢起身坐了过去。 “艾草姐姐无需这般客气,我叫花钿,花钿委地无人收的那个花钿,今年18岁了,姐姐叫我钿儿即可。花棘是我弟弟,取自花萼楼前荆棘满。在延安府我姐弟二人已无依无靠,去岁父亲临终前说与皮二老爷有旧,让我带着弟弟前去西北求得庇护。原计划年初便走,一些缘故给耽搁了,恰听说皮老爷也来这城里,便托了铺子里的蔡爷爷帮忙问了一嘴,于术弟弟心直口快性子活泼,想是皮老爷您对下人宽厚的很,碰上您也是我姐弟二人的福气。”说完起身带着弟弟,郑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吧,乖孩子。于术今年也是18岁,是我自小养在身边的,不是子侄胜是子侄,就是嘴欠,他要是惹恼了你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抽他。这般年岁还学不会谨言慎行,以后吃瘪挨打的日子多的是。你父能将你们托孤给二老爷,我自然也是自家孩子般看待,你二人且放宽心跟着便是。有事就要于术给你们帮忙,这混小子好在大事上不糊涂还算靠谱,也分得清里外,你们好好相处别生了龃龉。”皮易林也不顾还在颠簸,立刻起身扶起二 10. 初见翟定一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五月十三,保宁府城外二十里地的驻军大营外,守门小将远远就看到一人一马往大营疾驰而来。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此地乃保宁府抚宁军卫,受朝廷敕封正三品指挥佥事陈国光陈将军统辖。军营外五十步外下马,否则按军律算私闯大营杖责二十生死无论。”那塔哨上小兵远远看到来人,朝下就送了一个响哨,门口小将立即上前冲来人高喊。索性,那人也乖乖在五十步外翻身下马,牵着马僵走了过来。 及到近前,众人才看到,来人身高怕是有6尺多高还颇为健硕,那小将怕堕了气势慌忙止住他还在靠前的步伐。暗暗清了清嗓子,问道:“所来何人,所为何事,此处为抚宁军卫,闲人不可擅自进出。” “本人达鲁身无功名,只有一身血肉想要从军。我从广平府前来,投奔翟定一翟大人,还有贵人手书一封,请帮忙代为转交。”原来此人便是达鲁,那日他一人一马离了广平府,既然是来从军也就一切从简,只带了身上一身衣裳和马背上的一个小包裹。 那小将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见那大汉说话中正平和,脸上又挂起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就这也不闲着,脑中把翟定一的名字又转了一圈发现不过是个千卫,不上不下倒也算有些实权,只不过这翟定一可不是什么好鸟,平日里为人尖酸刻薄也就算了还喜欢偷奸耍滑,和上峰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这保宁府不像边卫,不用戍边更不会轻易动刀动枪,只不过保宁府地理位置有些微妙。往北就是汉中,往东便是云梦泽,往西两日可抵成都。在这么个位置算不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也容易成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棋子。是以,陈国光以正三品的官职驻守于此也不算折辱了他去。 在这里驻军主要是为了平定蜀中实力,虽然现在天下太平,可是往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中物资丰富却道路难行,河道往往是拉动沿岸经济的关键,所以历任入住成都的人必定要稳住水道安宁,现在日进斗金欣欣向荣的景象也少不了各方当地实力的平衡。可是,蜀中向来不是个安稳地方,羌寨白草坝余孽势力无所断绝,经常需要朝廷出兵围剿,不然只是几年他们就会纠结茂州、叠溪等地土民占山为王为祸一方。当年四川巡抚张瓒历经三年蛰伏,一举探明石泉地区羌寨的情况,先破曲山,后攻白草坝,将贼寇一举歼灭,只留少许让其献马纳款。此举,彻底荡平了蜀中玉山水道地区的贼患,使得巫山峡内船只穿流不尽,山道上纤夫汉子的口号日夜不绝。羌寨固然已然臣服,可是这里多不通教化,特别是当地偏远些地方,连句会说官话的人也没一个,自然于国于家都不利。是以,这些年来,不仅是四川巡抚赵梓让大力推广官学理学广纳各地人才入蜀,当地巨富巴氏更是因为辅助官府得了朝廷的封赏而独占三分银矿开采权,引得当地一些土司也纷纷下场投诚不说,还主动送各家子弟入住官学,好歹学会说官话后面官场行走也方便不是。想来,后年赵梓让官满五年怕是要更进一步了。 可是蜀中仅仅有水道,还有秦直道这类坦途,由此一些茶马古道便也做得风生水起。保宁府在此驻军很大的原因,一自然是为了保一方安宁围剿山贼水匪之类的漏网之鱼,二还要时不时负责修缮维护官道,三则对吐蕃和西夏胆敢生了不臣之心时震慑之。于是乎,来这里驻军的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表现得机会,上场杀敌一时也轮不到他们,平日里的训练也多少有了几分敷衍。那翟定一不怎么怎么好命混个千户却毫无背景,据说是从哪里打散后又编入,总之不是陈国光的直系。有些吃香的喝辣的好差事都被陈国光从青海带过来的一系给霸占了,本地招纳的还有外面打散来的那群,统统都不过做些闲散差事,甚至马前卒也当过。比如这翟定一,性子便不讨喜,经常被陈国光当面呵斥,半点脸面都不留,他自己倒是个心大的,不会将气撒在手下身上,可是跟着这种人前途看不到好处捞不着将来还有可能被牵连,想也知道他下面的人对他如何了。就这么个人居然还有人来投靠,那看门小将想到这里,脸上的嬉笑也撤了,看着来人顺势带上了三分鄙夷和七分讥诮。翟定一是实打实的千户,还轮不到一个小兵瞧不起,只不过跟着这种一眼看到头的千户也着实不会有什么好前程。说着便抬头到:“翟千户今日当差不在营内,你既然是来投军,便将文牒交来检查吧。” 达鲁听完,在马身上的包裹里一番翻找后,走过去递上自己的身份文牒。那小将打开一看,果然盖着广平府的官账。只是上面还写着达鲁分明是那墨翎军副千户达理商的长子,墨翎军说起来,只要是当兵的谁不想去墨翎军啊,成定王一手打造不说,更是跟着成定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听说一些军械装备等成定王还会利用赏赐自己掏腰包来更换,从先皇开始就特批了十门红衣大炮,后来墨翎军随着成定王去了广平府把大炮也带了过去。这些说出来你若还不心动,那么成定王向来大方体贴下属,不仅曾数次亲自想皇上请封嘉奖属下,更没听过哪个人说过墨翎军会克扣军饷。好好的墨翎军不待,来到这犄角旮旯的保宁府当兵,当兵也就算了还是来投奔翟定一那厮...啧啧啧,这人看着老实,怕不是在广平府创了他爹都护不住的祸,来保宁府躲债的吧?要不说人不可貌相呢,你瞅瞅,啧啧啧。那小将此刻更是毫不客气的说到:“好了,文牒查验完毕,只是你既然是来找翟千户的,当下也还没有拿得许可,我等便也不能放你进去,你且自行找个阴凉地候着吧。”说完,将文牒丢回达鲁手中,片刻不留的回转到大营前站住不动。 达鲁不晓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但是听人说不能进到军营,便也知道过去将马牵着去到不远处的几个树荫下乘凉休息休息。军营外自然是不允许种树来遮蔽视线的,所以说是树也不过算的上灌木而已,人只能坐卧着才能完全进入树荫里。达鲁先将背囊取下来给马喂了口水,便解了缰绳让他自己去找些草来吃。这马叫惊鸿,不是什么名贵品种,陪着他离家来到千里之外,不过他却是破风的哥哥,想起破风,达鲁心中一悲,连忙止住念头,取了稍小的那个背囊喝了起来。喝了几口水吃了口干粮,达鲁便将头巾盖在脸上遮阳,人顺势做到阴凉处歇息。迷蒙间,达鲁被一阵马蹄和吵闹声惊醒,掀开头巾便见到西边道路尽头过来一群人。远远地也看不出来多少人,马蹄纷飞间更是带起不少烟尘,依稀还能看到不少人也是军士打扮却带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往这边走。等到达鲁起身将自己收拾妥当将惊鸿也牵了过来,为首的一群骑马的已经径直往军营门口去了。达鲁身形未动,直到看到之前那问询的小将拦下了其中一人说些什么并指向了他所在的方向,他才牵着马走了过来。 骑在马上的军士打扮的人也望了过来,顺势打马转了过来。到了达鲁面前,他也不下马,只询问道:“谁让你来找我的?” 达鲁已知他便是翟定一,将怀中临走时京元送过来的信递了过去。 展开一看,那人惊疑不定了看了他两眼。只有一行漂亮的小楷,上书:达鲁是我墨翎军子弟,因故烦请磨砺三年,淳于不虹不胜感激。还有个小小的私章。淳于不虹,成定王世子?他怎么会认识我的?还把一个人送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还要磨砺什么,日常修路种田,忙时上山缴费?翟定一此刻脑子有点懵懵的,他思来想去就想不起来到底哪里见过这成定王世子,亦或是与之有过什么渊源?也不对啊,之前他在曲先卫当兵的时候也不是成定王那一派的人啊,到底是谁把我卖给了成定王世子的啊?翟定一看着这个烫手山芋,由于片刻还是接了。 转身就打了一马鞭,不理达鲁什么表情,只是一边往军营处飞奔,一边嘴里喊道:“于大宝,于大宝,这人日后便归你西丁三营来管,先去做三个月伙夫后便随你一起去修路吧。”不是说来磨砺的吗,练练身子骨也是磨砺?我瞅着这小子膘肥体壮的,正适合去做饭堂做做下力气的活儿,后面锻炼起来了就去修修路,嗯,挺好,挺好的。日后要是世子问起我来,我应该能交差的吧?! “哎,好嘞。”一声更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又是一个壮汉从后面步行的队伍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耙犁似的东西。他身量很高,比达鲁还高一点,走到他身前,未语先笑。 “兄弟哪里人啊?翟千户刚才的吩咐你听到了吧?你要是没啥问题,就跟我走,我叫于大宝就是千户手下谋生活呢。你这身行头倒是挺干净整洁的,只是咱们军营里可不兴这么讲究,去伙房做活更是要起早贪黑,你要是做不来趁早等下去找千户说说情,给你找个轻松点儿的。”他见达鲁也长得五大三粗,虽然有些风尘仆仆肉眼可见地憔悴,但是身上衣服线脚密实料子也不是很便宜的那种,最重要的是还带着一匹马。这马看着 11. 伙夫做上三个月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达鲁此刻也晓得被这面相憨厚的于大宝给戏耍了,不过这类无伤大雅的小笑话他到也无所谓。只是这环境,门帘子一打开,一个帐篷里已经有三个躺在地上休息了,而且各个看起来都是糙汉不然估计也是受不了这等污浊的气味。帐篷就是那种军营里的普通细棕麻编的,有的地方缝上些猪皮之类,最多就是个防水遮阳的效果。行军打仗没什么讲究,一个军营了也多半只有些品阶较高的人才能住的起好帐篷有张自己的床,一般的军士都是就地取材找些青草树叶打个底放上自己的被褥便是一张床了。现下的保宁府白天已经有些炎热,此刻太阳还没落山,地上的热气也没散尽,帐篷的一角就被掀开透透气,待夜晚凉气渐起的时候就要放下,一来保温二来防止一些蛇虫蚁鼠之类的过来取暖。 门帘掀开,里面的三个人也齐齐望了过来。靠近里面的卧铺上的胖子,挠挠头说道:“于大宝,你这是干啥来俺们的帐子,有事?” 于大宝也不绕弯,将达鲁往前轻轻一推,说道:“张胖子你过来,这是达鲁兄弟,过来投军。翟千户说他人初来乍到要多锻炼,就先放到你这伙夫营里做上三个月,你看怎么样?” 那胖子边挠头边说:“千户说了那指定是行,我看达鲁兄弟这身板儿也是不错的,咱们伙房毕竟负责营里三千来号兄弟的吃食呢,多的是体力活,锻炼也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达鲁兄弟你做的来不?我看你也不是做惯粗活的样子,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营里除了几个大官儿其他可都是乡野粗人,平日里吃饭最是积极,你来伙房做事就要下力气不能耽搁,不然一不小心那些个兵痞子能把胖子我锅给砸了炤给掀了。早上寅时三刻就得起,洗菜备菜砍柴烧火,忙的时候你也要有眼力见儿的搭把手,手脚不麻利的被打了也是白挨。酉时一刻吃晚饭,在此之前就要准备好。你瞧着兄弟们这会儿在休憩,确是因为今日晚餐是汤饼,已经准备妥当。这种苦你能吃不?”这张胖子说话声音倒是客气,只是话语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诚。 于大宝知道张胖子这番说辞为何意,达鲁更是不会推迟,出声回到:“张兄弟何出此言,既然我来从军自是知晓要吃些苦头,以往在家确实有些娇养,来军营磨砺一些时日即可。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吃些苦头也无妨,只是我自小没有进过厨房更不通晓庖丁之术,以后怕是还需要各位弟兄照料一二。”张胖子撇撇嘴,这人看着周正,听说是做伙夫也没有面露鄙夷不屑之情,就是唯一一点,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照料一二那是肯定的,要是因为你让大伙吃不上饭或是惹了什么麻烦,我张胖子也少不了一顿排头吃。行了行了,你要是真心来干,胖子我当然也是要照顾你的。你先收拾收拾,看样子也是赶了不少路。还有两刻钟便是晚饭时间,你要是饿了,我这便带你去先吃点儿,不然等会要紧着兄弟们先吃,你怕是要等上不少时间。”说完不待达鲁回话,扭头就是一嗓子:“二牛,二牛,你去给达鲁兄弟找些干净的包袱皮稻杆子来铺个床,顺便腾个位置,你到前面搬来和你兄弟大牛睡一起。”一个汉子嘟囔着站起来,从后面掀开的地方出去,显然是给达鲁找铺床材料去了。 “对了,兄弟,以后咱们都要一同做事,你能不能,嗯,说话不那么斯斯文的,大伙儿们都没读过书,听到你咬那啥的就耳朵疼。”张胖子忍了忍,看达鲁又要拱手行礼想来还要再表达一番感谢,连忙开口说了下自己的痛点。咬文嚼字这个成语他说不出来,可那意思却表达的清清楚楚,不用看达鲁一脸的困窘,旁边的于大宝也是忙不迭的点头还大笑出声,显然也是要达鲁学着入乡随俗些。 安排好达鲁,于大宝转身去了旁边五十步开外的一个大帐篷,翟定一就住在那里。听到于大宝说安排好了达鲁,翟定一只面无表情的挥手示意他下去,更没交代什么。晚上,洗漱完毕翟定一从一旁的脏衣服下面又抽出那张纸瞧了又瞧,还专门对了对烛火,显然这纸上就那么几个字,没别的了。他踌躇着要不要写个信回去只说安排好了达鲁,看看那边儿还会不会再给个消息什么的,想想算了,他就是个粗人,以往蹭着点军工得了千户这个位置,这辈子也算是看到头了,本就没啥大的理想,能有所作为也就罢了,现在困在这保宁府天天修路也无所谓,反正修路他不过是骑着马在旁边睡觉,要不是陈国光那小人非要说什么此等要事利国利民自然需要有人亲自盯着才放心,他连大营门都不出。于是直接将那条子送到烛火前给点了,这种东西表面上什么也没说,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可就是他翟定一攀附权贵的证据,再狠一点套个安插耳目到中原军的名头也无不可,毕竟成定王世子想要安排个人历练好歹也应该去西北啊,跑到保宁府来干啥?想到这点,翟定一不由想着就算把那小子扔到伙房也要盯着,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三个月伙夫做完了还是到他手下修路去吧,放眼皮子底下看着,安心。 此刻的达鲁却没那么多的心思,得了提点,达鲁把一身衣服妥帖的收到,又去军需所领了薄薄的两个铺盖一个当床一个当被,和衣服一样显然都是旧的又重新拆掉浆洗过的,已经磨掉了新料子那种粗粗的质感,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怕是没有好生保管积累下脏污,没几次阳光暴晒怕是去不掉。唯一好的一点就是毕竟是保宁府,大大小小的水系布满了山林,大营不远处就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吃完饭达鲁就主动和大牛二牛一道抬着各色木桶锅铲之类厨房用具的去河边清洗。闲谈间还知道,大牛二牛本就是当地的农民,因为爹娘生病只好卖了家里的良田买药供养,但是爹娘还是熬不住去了,两兄弟也不想去大户人家当奴婢,只好托了村长的关系来着大营做份营生。家里只大牛去了妻有个女儿而已,平日里妻子去帮人浆洗衣物做些女工,勉强能够维持家用,两兄弟得来的收入全部存起来,等到哪天寻的由头回家再买了田地继续做个农户。还知道了,陈国光陈将军常年不在军营,就住在保宁府的县城里,每三日才来一次,这大营里说的上话的自然就是三位抚镇,姓钱的那个在县城里有个粉头,所以时不时就要“出营办事”,另外两个姓陈姓林的就老实许多,整日待在大营,只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边卫,日常操练也不是多正规。而除开这些就只有翟定一翟千户了,只不过当下被分了修路的活儿,日日要出门去现场监督。其他的小旗之类的也不过小猫三两只,多不过是混口饭吃混份饷银而已。 达鲁初来伙房的时候颇不适应,以前在家的时候母亲也不怎么通庶务,所以就专门请了个婆子来做饭,父亲的军饷不多,也强强够全家人嚼用。后来他又去王府住了两年,陪着世子,吃穿也都是王府里主子的配置,老王爷心善时不时还要送些吃食新鲜东西去家里,世子也经常把自己喜欢的珍贵玩意儿送给他,当然也有些金银物什,大大改善了家里的境遇。后来他出了府也是王爷给安排的,甚至为了感谢他陪伴世子两年还专门买了个铺子挂在他的名下,所以从小到大他着实没有多少受穷的日子。这里,一日吃两食,一般早膳便是汤饼,汤汤水水的灌水似的把肚子灌饱,只有要出门修路的才能再多拿两个粗面窝头配一小碗菜,那菜也是清汤寡水煮出来的没啥滋味,到了晚上还是汤饼只不过比早上的那顿还要稀一点,为了不会饿肚子,还会加些豆子和菜,好歹不至于半夜睡不着。每两日吃一餐豆饭,还是豆子多米少的那种,吃豆饭的时候张胖子就会打开那个大大的油罐子,白花花的荤油在烈火的炙烤中散发出独特的腥骚味儿,那天的青菜一定是油汪汪的一干兵油子舔完碗底还要厚着脸皮去要上一碗和刷锅水差不多的汤来溜溜缝。伙房的钱是有数的,老是吃些没油水的东西抚镇也会过来询问的。所以每个旬日,张胖子便约了县里的屠户送上个十头豚豕过来,现场杀了做菜,费些功夫做些血豆腐就是完美的一餐。下水蹄尾也不会浪费,只是处理起来麻烦点儿也费些香料,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张胖子就趁机卤上些大肉,这自然是孝敬将军抚镇他们的,翟定一爱吃豚耳,一来二去也没人计较他那点儿小心思了。至于军营里其他的人,白花花的肉看着恶心,可是对这些一年到头吃不到肉的人来说,怎么都是无上美味。再说了一次也吃不了多少,十头豚豕可是要熬到下个旬日才行,能抢上块儿大的吃一口已经满足的不得了了。 达鲁就这样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慢慢丢掉了身上的那点子文气和讲究。好歹他是伙房的,有什么新鲜的他们做伙夫的自然会先尝两口,不至于后面抢不过还要饿肚子。以前那菜叶子没洗干净,饭里的石子让他自己都膈应,现在好了,没洗干净的菜叶子面不改色的吃下去,饭里的石头夹起来嗦两口味道才能吐掉,总不能浪费那点儿油盐。才来的前几天天天胳膊肿的跟个棒槌似的,回到营房都还要坚持跑去洗洗澡去去味儿,现在习惯了又懒得去了,洗澡改成3日一次。达鲁有的时候一大早在臭气熏天的帐篷里醒来的时候,还一时想不起来怎么了,怎么人就一下子跑到军营当伙夫来了?就这么熬着,有一天一大早达鲁和二牛去河边洗菜的时候带回了个人,一个半边身子染血的人。 按例带人来大营需要上报,最“闲”的翟定一可不就是收到消息了。等他知道是达鲁带回来的人,头皮一下子就炸了,连忙在心里盘算,好么,难怪出事了,当时 12. 发现血人,同去县城查探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之前就说过保宁府的地理位置,险峻的山脉集中在蜀中地区,到了这里多不过些许山脉绵延至此,可偏偏到保宁府还有一座山脉自上而下横亘在此,那便是著名的蛇山,因其形状似两条匍匐蜿蜒的巨蛇而得名,后改名为大巴山。传说,那两条巨蛇便是上古神祇女娲与伏羲的化身,蜀地又称巴蜀便也得名于此。 这里有巨峰掩荫加之河道交错复杂造就了一番别样的群山茂林之景象,古来城镇便多建在一些地势稍高的平地上,像现在的保宁府据说就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是这里难得的一片平坦开阔之地。像一些当地的山民,如傣族彝族苗族等都习惯了居住在山林茂密的地方,他们的房屋也多是木制吊脚楼,有些还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否则常年生活在阴冷潮湿的地方身体也受不住。之前曾称霸一方的彝族也曾仿效汉人住进石头房子里,但是毕竟山地陡峭限制,很多不得不挖开山石刨出一块平底直接依山而建,也因此这些当地的山民一般不能正经种植粮食,多靠采集为生。经过百年教化,特别是前几年四川巡抚张瓒大败羌寨,现在县城里已经越来越多的山民下山交易甚至居住,他们摘取山中上好的野茶猎取山货还有些菌子草药之类的甚至还有烟草,去到集市换的盐粮布匹之类的精贵东西。自从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以前因为种种而互相仇视的山民与汉人也慢慢开始缓和关系,不过很多事任重而道远,需徐徐渐进以观成效。 话说回来,以往山民生存艰难往往村寨都在深山老林里,一来是为了避免外界窥探,二来密林虫蛇兽蚁很危险也间接为他们提供了另外一重生存保障。但现在四海升平,山民也慢慢与山下的县城交流多了起来,不少人在林子边缘处都能见到他们居住的身影。尽管如此,那山也就是身形矫健熟悉地形的猎户采药郎能去一下。翟定一自从被分配了修缮官道的任务,其中之一也是要将一些乡道修整修整,便于通行是一方面,深层含义也是想着交通便利了,那些顽固不化的山民看到了山下的繁华,便也不会安于偏安一隅,有了沟通便可行教化之事,以此兵不血刃便瓦解了当地的对立势力。 所以,翟定一想到山贼的时候就有些游移不定。如若只是些城里的莽汉痞子想谋些钱财,一般也鲜少害人性命,不过也说不定有些丧心病狂的,毕竟保宁府多半是个半路歇脚的地方。往南走官道两日不到便能去到巫峡镇,那里人烟鼎盛正是出了白帝城后最大的码头,往来船只有一些在那里歇歇脚便可转为骡马运输走秦直道一路向北去到关中,还有些则是稍作歇息便沿着河道向上进入蜀中地界。这类人紧着让童捕快多些人手盘查,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怕的是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闲人,从巫峡镇过来,本无意犯案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干上几票便自行离去,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他们换身衣裳混入人群又很快能回到巫峡镇,从那里天南海北的走,让这些案子也慢慢变成无头公案,最后官府只能当悬案封存后不了了之。但是最怕的就是,这些犯案的是山民。 最近几年说的是关系缓和,但是毕竟千百年来都是山民杀汉人汉人杀山民,有些世代的仇恨哪里是这么快消散的。虽说,四川巡抚赵梓让这些年来一直算的上矜矜业业励精图治,对山寨首领和各部吐司都经常恩威并施的敲打,还经常安排城中巨富大户做些减免债务发粮发物的善举,但毕竟也不过才来四年而已,免不了还有些贼心不死的顽固分子从中作梗。如果这次的山贼真的是山民就问题大了,一来在如此宽厚的政策下仍然行不轨之事的人要么心中就是嫉妒仇恨汉人,小恩小惠在他们眼里只能视作侮辱,绝对不是容易收买的主。二来这些人犯了事只要往林子里一钻,连最精明的猎户最老道的捕快也拿他们没办法。三也是最麻烦的,山民与汉人的和谐关系建立起来容易,瓦解却是容易的很,这群搅屎棍若是从中浑水摸鱼,只怕原本只是抓几个宵小之徒的事,很快就成了汉人官府欺压山民,之前所做的努力便顷刻间化为乌有。所以要么就是找到证据昭告天下后雷霆一击将之毙命,要么只能暂时蛰伏慢慢寻找好的时机。 那童捕快也是个沉得住的,见翟定一听了汇报只沉默的思考也不吭声,他便也安静的站在一旁。唯余达鲁一人看着这两人相顾无言的样子,只好放空了脑子站在一旁,心里还在想早上翟千户说以后都不用去伙房只跟着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翟定一将脑中的思路捋了捋后决定,这事不能管。 一来,他自己是军士与地方防务确实相关,但说到底这几件事说出来也不过只是疑似谋财害命的案子罢了,是童捕快他们的职责范畴,万万不会攀扯到驻军大营里来。二来,暂时看起来县衙不过是将这几件事当做偶发的亦或毫无关联的事件在处理,如果他猜测的不对,说不定还会被陈国光骂上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里外不是人。这种亏本买卖,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好处,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到这里,翟定一便摘下了眉间愁绪,对童捕快说道:“嗯,无事。说来也巧,今早我这兄弟在河边的时候捡了个血人回营,我二人出营的时候还昏迷不醒,不然等下童捕快你便安排人过去将人带回吧,我看他身负刀伤颇为严重,最好还有个大夫随行。你也知道,我奉将军之命,统管军中防务,想到这人身带刀伤躺在大营外,不免心生怀疑,更担心县城里有何=le异动,毕竟将军及其家眷也都安住城内,我总是要上点心的,所以这不就来了嘛。” 童捕快没想到这翟千户居然是这般说辞,听上去倒也没什么破绽,只是担心便亲自跑来一看,这可不是翟定一的行事风格。要说县城治安与驻军大营确实两不相干,平日里两帮人马也是各行其是互不打扰,只是童捕快干的就是走街串巷的事,东家长西家短的自然是少不了他一耳朵。这翟千户和陈国光陈将军之间,明眼人都知道,大的仇怨没有小龃龉怕是不少,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丝怀疑便亲自来看顾将军和将军家眷的安危?说出来谁信啊。不过,童捕快可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忙脸上挂笑,回道:“有劳千户大人您挂念,属下无能居然因几个蟊贼惊动了您老人家,还要分忧将军一家的安危,实在让某惭愧。说来也是,被您一问,我确也发现其中蹊跷,咱们保宁府多少年都是安安稳稳的,老爷治世辛劳,这城里都快夜不闭户了,现下突然几个案子倒让我有些糊涂了。某这便安排人下去再仔细排查些线索,争取早日将那贼人捉拿到案。” 翟定一看到童捕快很快想到点子上,心里暗暗点头,便也轻声安抚顺便提醒他:“你做的不错,一直以来都无事发生,突然间这般频繁的报案,你确实需要更仔细的看看怎么回事。本千户怕的是,这些人得了些好处却不知收敛,纠结更多恶徒届时便从疥癣变成了毒瘤,那时候你怕是要大难临头了。”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对于聪明人,往往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相反适当的留白反倒是让他们想的更多做的更多。 翟定一婉拒了县丞一同吃个便饭的邀约,径直带了达鲁回营去了,今早出门随意也没有安排去修路的事,只望于大宝他们不要趁机偷懒,不过就算偷懒也无事。这修路的事,说白了就是陈国光那厮见不得他闲着没事儿也给他找事儿干,反正平日里除了训练巡防也确实没事可干,修路修的好了对外也是善举一桩往上通报,说不得还能受个夸奖。修的不好他更能找个由头羞辱翟定一一番,何乐而不为呢?翟定一有的时候想起来,也是气的龇牙咧嘴却毫无办法,只能平日里能不见陈国光便不见,要见便也要找个人多的时候,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出了城门,一看天色还早,加上今日阳光也不算烈,二人便也只是慢悠悠的骑着马。等到四下无人之际,翟定一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达鲁,我说你与那成定王世子是何干系?为何他要你来这保宁府历练,去那西北大营或者就在广平府墨翎军不是更为妥帖?行事也好多个人照应。来这保宁府,一来想要获取战功无望,来了这么久你也晓得,这里现在平日里最忙的就是本千户那里,修修路砍砍树而已,其他便没个事做。二来嘛,不是本千户瞧不上你,你怕是也没什么练武的功底空长副骨架子而已,想来以前也是有些家底的,何不去做个府卫将来还能做个近臣。” 达鲁本以为翟定一一大早奔波至县衙应当是有了什么大发现,谁知道和那童捕快不通机锋便直接回营了,正在脑子里想他为何这边行事呢,就听到翟定一这番询问。想到广平府,想到世子,他心中一阵钝痛又忙甩开思绪,仔细回道:“达鲁行事鲁莽,在广平府犯了错,世子罚我来保宁府从军三年好好历练一番。家父只是墨翎军副千户,算不得家室不错,倒是千户你年纪轻轻便已功成名就,倒更称得我一事无成。世子要我好好跟着千户您,想来您也是有大本事的,就算是修路砍柴我也做得,万望千户您不要嫌弃我愚笨。”达鲁语焉不详的解释了下从军的缘由,和世子的关系半点没有被透露,后面一番吹捧为了显得真诚还特意抱拳行礼,只有达鲁自己知道,虽然只是离开广平府三个多月,他却确确实实成长了许多。 翟定一一听,心中还是疑窦满满:“跟着我修路砍柴也愿意?哈哈,那你以后可有的事做了,也不怕你知道,不过估计你从那帮子人口中知晓了,我翟定一堂堂千户在这保 13. 进山剿匪,翟定一遇险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那翟定一和达鲁回了大营之后,果然像之前的安排那般将达鲁调回到他身边来。两日后,童捕快亲自带人来军营寻那血人,他也当不知道。 之后他便每日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的出门去修路。达鲁自然跟着一起,只是二人平常比旁人多了一分亲热。若寻得空来,他还会亲自下场训练训练达鲁的身手。毕竟是军营,什么都方便,刀枪剑戟都唾手可得,他俩的训练更不会引人注目。大抵可能就像达理商那般言语,达家人是真的读书便脑子不好使,不过身板儿够劲,偏就适合军旅。和翟丁一只是短短训练了两个旬日,他的身手就矫健了许多,不仅单单学会了军营里面最最普通的一些扑杀的动作,还开发出他于骑射方面的天赋。翟定一本人并不擅长骑射,他一直走南闯北全凭腰间一把长刀。所以于刀法而言,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但练箭确实无能为力。达鲁也不心虚也不气馁,只是默默的每日跟随着众人一同操练之外额外增加骑射训练。渐渐的便练得有模有样,射起来准头也提升很多,当下十次有八次都能射中靶心了。 就在刚至白露,天地间阴寒之气上升,一夜凉一夜之时,每次旬日便来军营送些豚豕的屠户,带来了一个消息。话说前几日童捕快率众上山去缉拿凶贼的时候居然落败了,不仅让那凶贼跑脱,随行的捕快居然两死三伤。县丞大人颇为震怒,已经向陈将军寻求帮助,希望本地驻军可以伸以援手剿灭恶贼。翟定一心中暗笑,事情果然如他所想,只看那陈国光如何安排了。只是这种需要出生入死的“好差事”必定少不了他去,不过想不到的是那贼人居然能造成两死三伤的局面,怕不是轻易能对付的,需得做些准备,至少保得达鲁和自身平安才行。 果然,次日中午陈国光便急匆匆的回了大营,先是召了三名扶镇于将军大帐商谈良久,及至翟定一回营便又唤他前去。 等到翟定一进了大帐,才发现除了陈国光坐在首位,三名辅政早已分别落座下方,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将也在,他是最后一个。等他进门,陈国光便不客气的开声:“今日召唤大家前来,是陈某受县丞王大人所托。想必各位也已有所耳闻。前几日,县城附近山林处发现有一贼窝。县城捕快前去捉拿时,居然出现了伤亡。现在王大人请求合作一同剿匪。保一方安宁本是我等的职责所在,所以便召众人前来商议。” 话落,并无人接腔,陈国光也不恼,径直开口安排起来:“此事便交由陈扶镇你来全权统筹,翟千户你携这小将在旁掠阵,为保万全,从轻丁营带五名鸟统手随行。” 翟定一一听这安排,哪是商议分明趁他不在早就谈妥了,他心中早就有成算,面上佯装挂上一副不甘不忿的表情,不遮不掩似乎擎等着让陈定光给瞧了去。此刻那陈国光自然也不会理会他心里怎么想的,见无人反对,便安排两日后一早出发,随后挥手打发人出去。 出发当日,陈国光当着众人一顿勉励之词后,陈扶镇点了五十名轻兵外带五名鸟统手,上次大帐里见到的小将一身小旗装扮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翟定一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也快速点了十名兵士出列,这些人不仅配了刀还身背弓弩,达鲁便混在其中。陈国光和那陈扶镇此刻都有些面沉如水,翟定一只当看不见。再次整装后,队伍便出了大营直奔南山。那里童捕快带着另外两名捕快和一个身穿劲装猎户打扮的汉子正等着呢。 双方见面也不费时寒暄,童捕快特意介绍这猎户是十里八乡有把子名气的,特来带个路寻个踪迹啥的。那猎户也不多话,只说虽然白露已至,可山中潮热还是需要防虫防蛇,特别叮嘱把裤腿袖筒脖领收紧。众人纷纷下马整理衣衫,一片萧飒之气,唯有陈扶镇和那小旗不时浅笑耳语,表情闲适仿若出游。翟定一仔细瞟了两眼,顿时心中升起一阵恶气,那小旗打扮的分明是个女人。此等场合,这人居然如此不知轻重不知廉耻,枉费他平日里还觉得这姓陈的状似老实,却原来是个内里藏奸的。是了,与那陈国光沆瀣一气的又会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翟定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见众人都收拾妥当,也不等那陈抚镇开口便安排五个鸟统手紧随猎户走最前面,十名弓弩手走在队伍两侧,其他人按四人一组分配,最后又把达鲁唤到自己身边候着。那猎户看翟定一频频发出指令,只以为此行便是由他来安排指挥,见行军排布已安排妥当便也不废话,转身向前走去。至于那陈抚镇倒也沉得住气,见翟定一越俎代庖也不恼,反正谁来安排都无所谓有人代劳他乐的清闲,最后的剿匪功劳按在谁头上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看看身边人,此行也由不得他冒进逞强。 那猎户果然经验老道,自制的□□比普通军士带的腰刀更为便利,只见他随手划拉便轻易斩出一条小路,行进间还不忘提供旁人。那些蜿蜒窄小的是蛇道有些猎户会在土里埋入刀刃或锐利之物,走过的时候要仔细着脚下。再旁边草木卧伏的可能是鹿啊岩羊和鸐雉走出来的小道,猎人会用浅土遮盖陷阱,一不小心踩进去,连人都能轻易摔折了腿。这密林密不透风,很快众人便纷纷汗流浃背,翟定一听见后面一阵小声嘟囔,一个小兵便快步上前截停了猎户,要他找个地方暂停歇息片刻。那猎户又带着众人左右行进了不足一盏茶的时候便到了一片开阔地,一条细细的涓流从地上的腐叶间流淌而出,看到溪边还有不少鸟爪印兽蹄印,众人也不用等猎户告知,纷纷上前将已经半满或见底的水囊灌满。猎户一直嘱托在这山林里要安静避免喧哗,否则容易惊了鸟兽不说,那贼人也会得了消息,所以此刻即使是休息,众人也多是瘫坐养养腿脚吃吃随身带的干粮,不敢闲谈。翟定一静坐片刻,偏过身子在达鲁耳边轻声一番。达鲁身形微震,面露犹疑,片刻后点点头,勉强克制着没有回头看,只是余光中见那小旗确实与陈抚镇亲密的靠坐在一起。 第一天一无所获,众人都有些泄气,晚上照例找了个靠近水源的地方,密林间潮气重又不敢生火,只好草草吃了干粮后将随身携带的薄薄一层的褥子拆开两三人挤成一堆取暖,还安排了两个时辰一个换防,达鲁得了翟定一的庇护自然是免去了守夜的苦活。次日,不用招呼众人都早早起身,地上湿寒休息也休息不好,更别说林中鸟鸣兽叫也吵的人不得安宁,倒不如早点赶路。 晌午时分,那猎户终于发现了些踪迹,有片灌木半边身子都被砍倒,其后的草径清晰可见被踩踏的痕迹。又走了片刻,远远看到正前方山坳处飘出些白烟。那猎户连忙让众人避开道路,去到一旁的林子里歇息。而后便向翟定一一番解释,那处有人烟的地方有可能就是此行贼人所在,也可能是哪个山民的寨子,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派一两个人与他一同前去打探一二之后再做定夺。翟定一自是应允,点出2个兵士,再加上自告奋勇而来的童捕快,便一同随那猎户去了,临行前,翟定一自三叮嘱,此行只为打探万万不可轻动刀兵,当然,若有什么突发情况,自然以保全自身为上,让众人感动不已。众人大概在原地等候了一个多时辰,那四人便回来了,带来了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那处很可能便是那贼匪的据点。童捕快说,那地方其实是个山洞,洞外是个火堆,散乱的摆放着些炊具碗筷,洞口不远处一片明显被开垦过的庄稼模样,不过应该是不通农务,苗木稀疏野草倒是很茂盛,不远处的树上还晾晒了几件粗布衣裳,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暗处观察只发现两个山民打扮的妇人,其余出现的七八人都是精壮男子还有两个明显受了伤,上次童捕快与匪徒狭路相逢自然也曾伤了几人,偏偏这些人也有伤员,大概八九不离十便是上次那群贼匪。只是上次面对的匪人少说也有上十个,这里显然不是全部。 翟定一心里想了想,便起身去到陈抚镇处将事情说了,该出头的时候出头,该做的样子也不能少。那抚镇显然也不是蠢人,现下分明是说外面还有些行迹不明的人,如若贸然冲锋,山洞里这几个容易抓,外面的那几个可就跑了,更甚者,这林子有些地方还异常险峻,一不小心还会被另外的几个余孽算计,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反而得不偿失。他沉吟片刻,让猎户带众人到最近的距离蹲守,若是入夜时分外面的人还没回来,很有可能他们要么另有住处,要么不会很快回来,那么就待天黑先抓住山洞里的人后以逸待劳。此方法进退得当,引得众人交口称赞。片刻后,众人便在山坳背面,避开山脊的地方停驻了下来,静静等待天黑。 眼看着天色渐晚的时候,那两名妇人在洞口点燃了火堆准备起饭食,直到一群人吃完饭熄灭火堆也不见再有人出来或是回来,一群人立刻起身收拾收拾慢慢向山洞方向靠近。谁知,那些人异常警觉,离山洞还有百余步的时候,就有人在暗中厉声喝问。也不待人回复,就有几条身影从山洞中冲了出来朝向对面的林子去,显然那声喝问不是请教而是预警。翟定一这边的人也不差,里面有鸟统手立刻朝着林子方向放了两木仓,若是能伤人最好,不能伤人也是极大的震慑。还有人已经机灵的点起火把照明,今晚不过是下弦月夜空中还布满阴云,众人都视线模糊的很。 翟定一立马高声叫那猎户说两句劝降的话,这些山民一直在用土话互相交流,一众官兵都听不懂。谁知那猎户在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就远远跑开了,半晌都躲在旁边不吭声,让翟定一一阵气恼。倒是童捕快临 14. 密林恶斗,九死一生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那青年站定片刻喘着粗气就紧了紧手中的绳子,用不太清晰的汉话一句一顿的说道:“你,在前面,往那边,走。” 达鲁乖乖在前面领路往人多的地方靠拢,翟定一走在中间腿脚有些不怎么灵便,那青年走在最后左手扯着绳子,右手换了一柄短刃架在翟定一的脖子上。走到人多的地方,才看到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有四五个人躺倒在地看不出死活,旁边还有士兵拖着两人的腿从林子里出来,显然是死了,一旁还有三个山民被绳子捆着萎靡在地。看到达鲁过来,再见到翟定一一副被人挟持的模样,在场众人都有些慌神。看到这幅景象,那青年先是连声喊了几声,显然想确认那些山民的死活。被捆跪坐着的三人都稍好一些,马上开始叽里呱啦的回话。随后,翟定一就感到背后的签字被猛推了一下,忍不出大叫出声。 “你,叫他们放人,放人,快!”那青年也不是傻子,看衣服就知道翟定一怕是个不小的军官,当初正是因此才由他盯上翟定一,就是想俘获他的。那时候眼看着官兵就要来个瓮中捉鳖,他们当然是先突围出去再寻求机会救人,此刻抓了翟定一当然就是最好的筹码,更何况看时辰二叔他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合围必将这些汉人统统杀死。 达鲁担心翟定一,一听他的话,连忙让在场的士兵将捆着的三人解绑。那三个起来毫不客气的一通乱打,夺了刀兵过去,还有个人显然识货,将三只鸟统统统收到手里背在背上。见他的举动,在场众人纷纷有些骚动,鸟统非比寻常,若是剿匪失败回去最多一顿申饬,若是丢了鸟统...显然童捕快也想到了这点,可是眼见翟定一还命悬一线,他不敢赌,连忙出声缓和。随后,便是那三人一一上前查看躺倒在地的几个山民,好几个已经死去,还有一两个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显然也是命不久矣,不由怒上心头就要砍杀几个出气。翟定一见势不妙,连忙喝止,忍痛转头对那青年说道:“两方人马都有损伤,但无论如何你们不能杀害手无寸铁的军士,他们平日里保家卫国不曾祸害过百姓,更何况,此番是你等截杀无辜路人引来县丞,到现在你若还是此般行事,但凡这里有一人逃脱,必将引得保宁府驻军倾巢而出,到那时候,多少无辜山民将受难你是知道的。你且留下我等性命,到时候与陈抚镇换得你的亲友,远远离开这里,在场的山民尸体我们尽数收敛后上报就是这么多人,也能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听到翟定一的话,一时间现场都静可落针。那青年面色变换,随后他出声安抚了那三人。于是,三个山民便拿刀押着一群伤兵往回走,只达鲁还是紧紧跟着翟定一和那个青年。现场看起来士兵差不多只有三十来个,其他的人要么已经战死,要么重伤不得动弹,只能等此间事了再安排进去寻人,总之无论是好是坏,有这么大的伤亡,翟定一已经料定自己要背口指挥不力的黑锅,此刻他早已面色煞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心事所累。 众人往回走,远远就看到山洞前火光冲天。看到远远一群人走进来不及招呼,一例响箭便射中了前来招呼的人身上,剩下的人连忙警戒起来,可是他们分明有些投鼠忌器,过来的二三十人都已经被卸了兵甲一副被俘的样子,等到走到跟前人们闪开一条道,那青年就这么勒着翟定一的脖子将人带到前方,双方人隔着火堆对峙。先前陈抚镇还因为自己受伤恼怒的心情,看到翟定一此刻的惨样不由哈哈大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调侃和幸灾乐祸:“哎哟,千户,千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说你这被人给抓了,我可怎么办啊?不是我说,你还真是没用啊,看看看看,这么多人跟着你出去,才回来多少人,还因为你一人被抓而全被俘,就你这样子回去了也是免不了军法处置呢。” 说完又转而面对那个青年,语带挑衅地说道:“你,就是你,你该不会想拿咱们千户来寻求脱罪吧?我告诉你,此次来就是为了剿匪,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啊啊啊,你这个疯女人,快来人啊,给我拉开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压在一旁的一个女人从地上猛地挣脱压制,冲上来就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手脚也不停的抓挠蹬踹,只是片刻他的脸上便是道道血痕,脖颈上也血流不停。陈抚镇痛的哇哇大叫,双手不停推拒却挣不脱,忙乱间他掏出袖中匕首不停捅刺,只一会儿那女人便没了力气,终是被他挣脱开来,只是他也捂着脖子不停呼救,鲜血不停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一旁的一个士兵见状,忙撕了衣服下摆去堵住伤口处。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刚才勒着翟定一的人猛的向前冲来时,那女人已经倒地了。此刻人们才看清,她脸上都是伤口,衣衫凌乱胸口大敞,显然在众人来之前她遭了凌辱。翟定一只感到脖子上的绳子猛的收紧,一阵窒息感传来让他不由伸手向脖颈处抓挠,背后之人的粗喘昭示着他怒不可遏的情绪,不用想便知这死去的可怜女人怕是这青年的亲友。 现场的混乱还没有稍缓,从来时的密林里便快步冲出五六个汉人打扮的男子,他们也不吭声,只抽刀挥砍。陈抚镇此刻哪还顾得自己的伤势,连忙呼喊仅有的十名士兵冲杀抗敌。在这边原本安静的三十来人立马顾不上还被挟持着的翟定一,转身飞扑过去夺刀,那三人片刻便被打倒,三十多个人只有三人拿到了到刀,好在鸟统也被抢了回来。鸟统手不用吩咐,立马开木仓回击,对方立马就有两人受伤倒地。六个汉子中有个人尤其勇猛,短短时间他已杀伤三人,还在往陈抚镇的方向靠去。制住翟定一的青年人,紧紧盯着对面高声呼喝着什么,显然是在为那人提醒或者谋划。不自觉间手中的绳子就松懈了一些,刹那间那青年感觉一阵汗毛倒竖,连忙松开绳子往后退,可是闪避间还是被利刃划开了脖子,只是他动作迅速退的快,只脖颈处被划了浅浅一道血痕出了血却不致命,原来刚才趁着翟定一抓挠脖子的空档,他把藏在裤脚的刀片含在了嘴里,如果不是那青年身手了得,现在怕是半边脖子都要被划开。 眼见翟定一也脱了困,那精壮汉子一连三个响哨,显然知道官兵人多势众他们已经损失惨重,此刻不宜再以命相搏。刚才那青年却不甘心放弃,快步上前又是两刀挥来,翟定一手无寸铁只能连连后退躲避。“千户,接着。”翟定一猛地向右转去,达鲁正将手中的刀扔了过来,他腾挪间咬牙忍住后背的剧痛,凭直觉向后挥刀止住了青年来势汹汹砍向他后脑的一刀。此刻场中寥寥几个山民都已经退去,官兵聚拢到火堆前,那精壮汉子且打且退,见到青年还不肯走,又是一个响哨。青年于是含恨的猛砍两刀,就退了过去,眼看就要奔入林子。突然一记箭猛的扎在他的背心,准头极佳,他止不住势头一下子扑倒在地。那汉子扑过来,痛呼中已经带上了哭音,就着火光,翟定一看到那一箭透胸而出,青年口中已经涌出血沫,人眼见着活不成了。那汉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目恣欲裂的瞪过来,不待众人反应,他便折断青年背上的箭羽将人背起,几瞬便消失在黑压压的林子里。 目送人彻底没了影子,翟定一才从那猛烈的杀气中挣脱开,扭头看到达鲁还摆着弓弩起势呆立当场,原来刚才一箭射杀青年的人是达鲁。翟定一此刻缓过神来,眼前阵阵发黑,心神一松就想晕过去算了,耳中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现在在场的就是翟定一官阶最大,再加上刚才达鲁的勇猛也震慑住不少人,所以当达鲁扶着翟定一过来,众人纷纷闪避让开一条路。走进人群中心,翟定一才看到,原来是那小旗扑倒在陈抚镇的胸前,正是她嘴里不停哭喊,让人快点下山,不然陈抚镇若有不测在场各位都不得善终之类的话,许是情绪激动,她也顾不得做任何掩饰,在场人都发现她是个女人了。翟定一被扶着靠近,一看就知道这陈抚镇怕是不得好,应该是被那女人咬到了要害,此刻血早就浸透了破布,人也已经面色如金失去了知觉,就这样子,就算马上下山不做任何耽搁也怕是药石无医。想到这里,翟定一也懒得再细看,强忍着疼痛吩咐众人先带队去林子把刚才遗落在现场的兵甲统统取回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并带回,眼看着没多久天就要亮了,稍作整顿等天明就下山去。吩咐间,之前跑的没影的猎户施施然走了过来,不用吩咐已经有兵士上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他也不吭声只护着头让人出气,被打一顿总好过这些死在当场的人。在场的没几个没受伤的,此刻都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轻伤的先止血,重伤的只能暂时简单处理一下等抬到山下再救治,若是福薄的死在半路,也只能哀叹一声命该如此。 翟定一正想闭目养神片刻被那女人的声音又吓了一跳,只听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喊道:“陈松,陈松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翟定一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推开她,摸了摸陈抚镇的脖子和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刚才捂着伤口的破布散开露出咬掉一块肉的脖子,难怪这血怎么都止不住。不过想到那女人的遭遇,翟定一心里只暗骂他活该找死。他是军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行径,虽然那两个妇人和这群贼寇在一起,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些无用妇孺,陈松也活该碰上个烈性子的,拖着他一起同归于尽了。那女人此刻,推开翟定一又靠回陈松尸体边,嘴上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翟定 15. 过祁连,到达肃州城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离开兰州已经十日有余,大队人马一直沿着祁连山山脚下的官道往西北走,一路过来仿佛慢慢远离了人世喧嚣,大型的城镇已经绝迹,多是以驿站为据点慢慢聚集些人烟。慢慢地路上开始两三日才见得到一个镇子,那镇子最多也就是百来户人家,一条街上往往只有一个旅店一个饭店,有的时候干脆楼上旅店留下饭店,吃食上慢慢多了许多羊奶驼奶羊肉奶汆子之类的,众人平日里干嚼馕饼腮帮子咬的生疼,碰到个镇子总是忍不住要买些肉食之类的新鲜东西补充补充调剂一下口味,但是无论如何不管是吃的还是住的都随意了许多,主要是想要些好的店家也拿不出来。 于术不耐烦天天呆坐在马车里,经常和老爷插科打诨上一两句就骑上马独自溜达,那花家弟弟即使一直被花钿严加管束,十次也能跟着跑个一两次。这里有大片的草场,现在芒种刚过,四下都是一派草长莺飞的景象,天格外的蓝地也格外的广,信马由缰之时惊起草丛里的野兔,于术就哈哈大笑着去追逐。他的腰间带这个灰蓝地的纯面儿小包裹,花棘曾见他取出里面的小工具,两个怪模怪样的黄铜样子的叉子模样的东西,两个小叉子反扣着将搭扣扣紧锁上一条牛筋,立刻成了一个弹弓,他曾经亲眼看到于术随手捡个石头一下子打死了一只野兔。那天他们带着野兔往回走的时候,有一只野狗远远地跟着他们。他有些害怕便想让于术再用那弹弓将它惊走。 于术看着他的眼睛,噗嗤一笑,说道:“花弟弟,那可不是野狗,是郊狼,是这草原上最常见的野兽,平日里成群结队,如果落了单跟只杂毛狐狸一样,不足为惧。你看它,右边后腿奔走间有些无力,怕是只受伤了的,要是它跟丢了队伍还好,狼群最是团结不会轻易抛弃老幼残疾,怕就怕它是争夺狼群首领失败被赶了出来,那它就只能靠自己了。像这样,受了伤狩猎困难,又得不到同伴的帮助,它也活不了几日,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其他猛兽给吃了,或者被人给打了,到底它那一身狼皮狼肉也是有些用处的。” 花棘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即使因为父亲逝去家道中落不得不跟随姐姐远走他乡,心底的纯良也还没有完全泯灭,分明刚才还在求于术赶走它,现在只眼泪汪汪的看着于术一声不吭,明明一句话没说,眼底却好似在祈求于术不要再伤害它。于术看逗出了他的金豆子,便笑嘻嘻的解下马背上拴着的野兔,远远朝着郊狼的方向扔了过去。那郊狼橙黄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两人,见有东西抛过来连忙闪避开,直到两人骑上马跑远了才去捡了野兔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便宜,于术出来跑马十次有八次都能碰上它远远跟在后面,连于术的马也从之前每次见到它都猛打响鼻想冲过来赏它两蹄子到现在彻底无视该干嘛干嘛。有的时候跑累了,于术便将马随意扔到一边自己吃草,找条小河脱了鞋袜便躺倒在一旁休憩,看着瓦蓝的天空上不知是鹰还是隼的猛禽掠过,幸运的时候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鹿鸣声,那郊狼便远远趴着不动,好似真的狗一般对人有了忠诚。草原上的小河多数都在厚厚的草叶子下面躲着,看着水量不大,听说却是那雪山融化的水,常年不断绝,往下有的流入了青海湖有的一路向南汇入黄河,就是这些细细的涓流造就了眼前肥美的草场和繁华的河套。在草场下面也有层层叠叠的鲜血,那就是无定河边的白骨也是无数春闺的梦中人。 那郊狼跟了于术半个月终于停下了脚步,车队快到肃州卫了,村庄和城镇变得密集起来,这些喧嚣都让它紧张不已。那天晚上,于术照例吃完晚饭便又牵了马出门溜溜食,虽然仍然是住在野外,但因为大家都晓得盘过一段山路肃州卫就会近在眼前,连日里紧绷的心都放松许多。隔着皮家车队不远的地方,那些行商们都聚在篝火前畅聊,就算谁天南海北的胡侃也不怕被人拆穿,反正多的是萍水相逢,除了一些少量的伢头是和于术他们一同从广平府出发来到这里的能让人有些面熟,多数只是短途依附在车队,到了路上的某个城镇便默默离开,缘分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这一次的萍水相逢,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全靠天意。 于术扬鞭快马疾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将篝火和车队远远抛在了身后,他牵着马随意的四下走动。今晚是个满月,那银辉如传说中的帝流浆豪爽的泼洒四方,团团繁星也毫不逊色正争先恐后的闪烁个不停,偶尔还能看到一颗流星远远扫过,留下一条白练横贯夜空,远方的祁连山在月夜里好像一座卧倒的神祇,让人望之便心生向往。 祁连不断雪峰绵,西兴一路少炊烟。山低云素无颜色,地阔石碣短水源。 一首诗便脱口而出,于术发现自己居然还念了出来,不由自己笑了笑。这首诗也不知道谁写的,于术无聊下看了也就记住了,可于术这大半个月日日见到这般景象,感触不由更深。寡淡的诗面下面的每个字都变得真实起来,在连绵不绝的雪山的映称下天更高远地更远,无边无际的草海让人一不小心便迷失其中。见天地之广阔,明人生之渺小。还没等他感触更多,不远处的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于术转过头正看到那只郊狼眼神无辜的望过来,心底一阵无奈,一下子翻身上马,口中呼喝一声。这里离人还是太近,要走更远一点才行,又跑了两刻钟,于术才紧了紧缰绳。这里有一些小小的土包,那下面便是野兔山鼠甚至是狐狸的巢穴。仔细找了一圈,看到有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处有些湿润的泥土,又在旁边翻找了一下,用几个泥团将附近差不多的洞口都堵住后,于术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现在正是夏日枯枝杂草都寻摸不到,勉强找到几个枯草根用小包里的棉花团点着了,稍等片刻将还燃着的火团丢进了洞里,剩下的就静静等着就好。慢慢的,洞口里开始冒出青烟,不多时,于术便眼看着一个小黑影子从洞里蹿了出去,一旁等待的郊狼自会去追逐,这是这几天一人一狼勉强培养起来的默契。片刻,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颗狼头冒了出来,它整个身子钻出来,明显比初次见面时圆润了许多,它左右跺了几步又伏低身子,显然还没吃饱想让于术再故技重施一番。 这次于术却没如它的愿,走过去将一旁悠闲吃草的马牵了过来翻身上去,走之前望着偏头看他的郊狼,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说到:“狼兄,明日怕是要早起赶路确保城门落锁前顺利抵达肃州边城,今夜就不帮你捕猎啦。明日起,你我就要各奔天涯,以后你可要离人远远地,别以为人人都似我这般心善,不然小心你这身皮子。”说完,一夹马肚迎着夜空中的几声夜枭啼鸣,向驻地奔去。 肃州卫设立当初只是个小小的军防所,后面先皇打败鞑靼人之后,特立成卫,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经变成了隔绝鞑靼和蒙古的重要边防要塞,曾经就任肃州都督的就有当今响当当的实权人物龚太师,听说他就是靠着肃州任上的卓越政绩而入了皇上的眼,得以入阁拜相。肃州城有半边紧紧挨着一段山崖成了天然的屏障,那里还有有一段长城驰道,现在的肃州城城墙便与之相连,也就是说,如真的发生什么外敌入侵的事,军士们大可顺着城楼一路奔马至长城,在那里点燃烽火昭告四方,陕西行都司和凉州卫也能顺着长城朝发夕至,是以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当今的肃州城黄册显示已有登记在册的民户多达二十万,这还是刨开了戍边的军户来算的,否则怕是往来人口已达百万之巨。皮家二爷皮德远便是在此地经营肃州马场,至今已经十年有余。 在西宁的时候,皮易林便写了条子送与皮德远,是以,车队还离城门二十里地的时候,皮德远已经得了消息从马场赶了回来,谁知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皮易林他们已经入了府门了。皮德远走进前厅的时候,侯管家已经安排了茶水和点心,看到老爷进来忙松了口气,拱拱手向皮易林告辞便转身回了院子,去招呼下人们收拾随车队带来的东西。皮家这些年来越发生意兴隆,但是越是家大业大内里的龌龊更是多的数不清,皮易林是大爷皮德彩的左膀右臂还被亲赐了皮家姓,硬生生把一个家生子抬举成了如今的主子,可是惹了不少人的闲话和红眼。皮德远是正经的二老爷,和大老爷那是一个爹妈生的,按道理关系也应该最是亲厚,可是偏偏这二老爷从小就离经叛道,如果说皮德彩是有名的老奸巨猾长袖善舞,那皮德远就行事不拘小节了许多,旁人从小到大也没少看两人当众打起来的笑话。以前人们都说皮德远是被放逐到这西北养马,可是皮德远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本就看不上一些蝇营狗苟,到了这草原,整日里除了放马便是收拾草场,相对的和那些不会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各种繁文缛节的蛮子合作更省心省力些,于是,在外人都等着看皮家兄弟阋墙的时候,一个养马一个贩马兄弟俩反而合作的更加顺畅,短短时日就积累起万贯家财。 本来端坐在凳子上的皮易林看到皮德彩进门,连忙起身相迎,两人相见又是一番寒暄。皮德远将皮德彩的书信随意丢在桌上,只询问从广平府过来的一路见闻,皮易林挑了些新鲜事儿说给他听,说到延安府的时候顺势介绍起一旁坐着的花家姐弟。 提到这个话题,花钿连忙带着弟弟起身,也不说话只先恭敬的磕了两个头,随后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快步上前递了过去,而后转身又跪了回去。再抬头,花钿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清泪,柔声说道:“皮老爷,这是家父花运城辞世之前交给我的信,让我带着弟弟一起来投奔老爷您。我知道父亲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理解一颗慈父之心。钿儿今年已满十八,不懂生意往来,只粗读过医书通晓些岐黄之术,手上绣工也不错,如若不嫌弃,请老爷怜惜将我姐弟二人暂时收作府中下人即可,只是我这小弟父亲交代以后是要读书科举光耀门楣,所以我二人不能改了奴籍。待弟弟学有所成,我姐弟二人就出了门去立起花家门庭。望,老爷体恤成全。”说完已有些泣不成声,那花棘年纪虽小,也已知晓人事,知道这几年怕是都要寄人篱下,更恨不得一夜间就长大学业有成,也免得姐姐下跪求人。 那花钿身姿纤细妖娆,眉目温婉不施粉黛,一双大大的杏眼楚楚动人,仅仅穿着普通的绿色裾裙站着就已经很吸引人了,此刻一番话说的条条是道,显然即使是个闺阁女子也被教养的极为聪慧且性格柔中带刚,虽然知道自己要寄人篱下却既不会心安理得也不卑躬屈膝心生怨怼,而是言明自己既会医术也会女红,当下一来为了不辜负父亲的心意,二来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轻易立户,言下之意即使皮二爷嫌弃姐弟二人是个拖累,他们也不会拖累皮家很久。若是旁人来说,皮德远怕是要笑上三声还要骂一句,讨饭也要站着讨,可是面对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却只是心生怜惜。心里一声赞叹,他连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花家小子快把你姐姐扶起来。我与你父亲虽然交情不深,但是你父亲居然能将你二人托孤与我,自然 16. 花家医馆建成,乌奴耳来访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花家医馆是个前面有独栋的小两层楼三进院子,地段稍稍有些偏僻也不过是离那前街半盏茶的脚程,花钿第一次看就将医馆的将来给安排好了。将前厅一分为二左边改为诊堂右边放个二人高的药柜方便抓药,日后接了药童或请了坐堂的大夫便居住到前厅的二楼去。中庭不大只有左右各三间小房间,想着一边的三间小房都改做病房,移动艰难的病人可暂时居住在此,对面一间做了厨房,一间还留着当药房平日里在里面处理下药材制作些药丸子之类的,毕竟是门手艺还带些家门传承有些东西不可轻示人前,还剩下一间便改做了换洗室。不知从何时起,或是宫中或是军中亦或是民间都说病患的居住环境要更干净些,接触病人都需要提前净手不管是大夫或是旁人,于是慢慢就形成了现在这般特意开辟间屋子以便人换衣净手,哪家医馆若是不做,保不齐被骂上一句学艺不精,所以医馆开起来的时候,花钿特意查看并叮嘱了些装修师傅。后院是左右各四间偏房加一个主屋,主屋和一间偏房自然是分给了花棘做卧室和书房,花钿自己再住一间,剩下两房便先闲置下来,当下听着房间挺多地方很大,若是花钿将这医馆撑起来,至少要再多一个药童和一个坐堂大夫,平日里洒扫还要请一位大娘帮把手,这院子也就满满当当的了。 听说原来的主家也是小有资财却因家里犯事便举家逃了,这屋子闲置了两年有余,平日也不是没有人相看,只是这屋子要做买卖偏偏离人气旺的前街还有段距离,做客栈吧整体结构都要先掏银子改改,有权有势的也看不上这扎堆在穷人堆儿里的屋子,普通人买来住又会嫌弃它格局狭长不说还有个晦气名声,现在阴错阳差落到了花钿眼里,她只觉得哪儿看哪哪儿都顺眼,当即就想打扫一下搬进去住。花钿离家倩姨和皮家两千金是最舍不得的,花钿性格温婉大气,相处的半年里三人都真心喜欢上了她,不仅皮家千金整日姐姐姐姐的叫着,连倩姨也恨不得她是从自己肚里爬出来的闺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用的统统一式三份。可是,她们将花钿半年的努力坚强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拖她后腿,当时花钿第一次说要开个医馆的时候,她们三个可都是举手同意的。 花家医馆才开业的时候,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花钿也知道医馆靠的是口碑,城里本就有两家大医馆,也是百姓们习惯了的,她这小医馆才开不说,还是个小娘子开的,有的人想来也不敢来,男女大防的避讳自不必多说,更多的是小娘子哪有满头白发的老医师看着让人放心啊?!所以,这医馆开业半个多月都门可罗雀,偶有人面露难色的在门口徘徊,还不等花钿上前招呼那人便匆匆离去,弄得她哭笑不得。不过她倒也不急,没人的时候她就专注整理药柜,现在两人高的药柜还都是空空荡荡的没装多少东西,主要是草药存储都多有讲究,很多草药拿回来还需要细细的整理炮制,普通的草药她嫌麻烦就要药商直接处理好了再送来,她只挑肉苁蓉柴胡丹参贝母等名贵些的药材自己炮制,别看没人来看病,她也整日忙的直不起来腰。看到晌午时分,她便落了锁慢慢走回皮家,毕竟医馆还不成气候,整日里都是往外掏钱不见收入,倩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好交代花钿必须每日都回来吃住,等到医馆忙起来再说,再则花棘必须每日都和文桦进出学堂,要是花棘也跟着住去医馆总是有些不便的,花钿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倩姨的心思,便也不做扭捏姿态,痛快的答应下来。 今日一进门,门房便告知她皮德远也回来了还带了客人,花钿一听连忙从侧门进到后院,先将手里的盒子放下便快速梳洗一番,在医馆处理药材的时候也由不得她梳云掠月,平日里都是自家人也就罢了,有客人在总是不好失了礼数。她快速梳了个鬟髻,两个发包上插上两个远山翠珠佩,摸出云膏薄薄的在面上敷上一层,最后轻轻扫了下眉尾,仔细看了看铜镜,如花的年龄再配上这些简单的妆容,即使没有太多配饰妆点,顾盼之间清雅秀丽的好颜色足矣。刚刚收拾干净台面,女婢便来唤她,她整整衣衫应了声便出门去了。还没到饭厅,便听见了皮德远的豪爽笑声,想来今日的客人要么是有朋自远方来要么就是金尊玉贵,才使得他如此开怀。进门,她先看上皮家两个千金,清一色的紫色缎面襦袄搭配的也是紫水晶吊坠和钗环,明明不过八分姿色此刻已经有了十分美貌,她俩照常坐在皮德远的下手,只是原来的倩姨的位置上做了一个大汉,见到众人都已经落座,她连忙快步上前坐到两姐妹的下方。 “呵呵,钿儿来了。快来向我的好友乌奴耳见礼,他与我年龄相仿,也当得你世叔。”说完,皮德远侧头向好友介绍到:“这就是我那世侄女,性子温婉大方就是那北京的高门闺女也比的,只可惜性子倔强的很,非要自己出门去搞个医馆。我也是当自家女儿来养的,你天天在外面瞎跑,要是碰上什么好东西,尽管带来,我可尽数买来给我这世侄女撑撑场面。喏,花棘是钿儿的弟弟,你想想看,这般年纪就敢带着弟弟千里迢迢来肃州城,这样的聪慧这样的胆识,说出去让天下半数男儿都要汗颜呢。” 花钿原本听到后面的溢美之词不禁面颊上泛起羞意,但还是忍着,落落大方的向那汉子见了一个礼,说道:“钿儿多谢叔叔的夸奖,叔叔的朋友自然也是侄女的长辈,花钿不胜酒力就饮酒半杯以表孝心。”说完,端过倩姨面前的浅嘴小壶给自己斟酒,也不待众人的反应便喝了大大一口。那是江南的黄酒,倩姨是草原人却喝不得太烈的酒,皮德远就会买些江南的黄酒花雕之类的备在家里供她饮用。喝完又对着皮德远说道:”花钿不敢辜负父亲的期许,自然要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从延安府来找叔叔,路上也是得了皮家大叔叔的照拂,半点苦头也没吃,叔叔就别再强行夸我了,让知道内情的人听了去怕是要笑死我。”话到后面,不由带上一份亲昵和撒娇,亲近之情溢于言表。桌上的人听了,都一阵哈哈大笑,倩姨自己不是汉人也就少了些汉族女人的小意温柔,尤其欣赏花钿的大方,像草原女子,一边笑一边亲自给她酒杯又斟满。 席上的乌奴耳看起来比皮德远还年轻少许,穿着一套乳白色坎肩内里是黑绸,上面用金线绣着些不知名的花纹,一件萨罗林被规整的系上腰带,不像街上的一些蒙人,像个野兽一般大冬天的也坦胸露乳,惹得些小娘子避之不及。他扯扯衣袖,才端起酒杯,一开头就是纯正的官话:“花小姐不必自谦,我也往来北京数次,你叔叔皮兄说的一点也不差,姑娘你相貌皎皎如明月,性子却一点也不懦弱做作,夸上句秀外慧中也担得起。小小年纪自强自立,有女子的温柔大方有男子的勇往直前,若是生在草原必是珍贵的苏布德。”说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花钿不懂蒙语,对最后的话不解何意,但听得出是一句夸赞。一旁的倩姨已经哈哈笑起来,说道:“钿儿,他在夸你是草原的仙女草原的明珠呢。”花钿一听,抬头望过去,正对上乌奴耳的眼睛。乌奴耳的脸型微圆再加上兴许是平日里保养得当,即使知道他应该也是不惑之年的年纪,初次见面的人依然觉得他好似还保有一份少年般的纯真。只是他有一双大大的杏眼,配上粗黑且长的眉毛,凭空多了一份贵气和威仪,此刻对上花钿投过来带着些探究的眼睛,他蓦地笑了笑,眼里充满了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花钿不敢与他多对视,面对他的笑容只微微一笑便挪开了视线。 一顿饭宾主尽欢,离了桌皮德远便带着乌奴耳往书房走去,乌奴耳此次前来还有些事要磋商。倩姨吩咐下人们把饭厅收拾收拾便带着两个女儿和花钿回后院去了,文桦和花棘不用管,到了时辰他们自然就包袱款款上学去了。刚到后院,倩姨便直奔暖房,一屁股坐上暖榻,也顾不得旁人连忙唤了春草进来给她按按腰,皮德远一大早突然差人回来说今日晌午要回府还带了贵客前来,她又是看顾厨房去准备食材又是打开库房找些珍贵的餐盘器具之类的,一边还不忘交代两个宝贵女儿好生装扮,跑来跑去一早上,现下到了暖房才感到腰酸背痛的。这乌奴耳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看得出皮德远都待他珍而重之,更何况她自己也是草原人,看的出来这乌奴耳的身份不简单。自从嫁给了皮德远,她便不再是草原上那些如财产随意被贩卖的女子了,她对皮德远敬之爱之,知道乌奴耳对于丈夫有大裨益,自然也要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帖。 花钿看倩姨一阵龇牙咧嘴的,心下好笑又心疼,连忙叫人把她屋里放着的蓝色布包里的一个皮卷子拿来,顺便送盆热水进来。东西送到,花钿将一旁的软被和一个靠枕拿过来要倩姨趴上去,掀开右襟只单单露出一段雪腻的腰身,先是左右按摩片刻,打开皮卷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大小银针还有几个特别细的金针,挑出两个尺寸合适的银针,起手两下银针便颤颤巍巍的扎进命门和肾俞两个穴位,一旁的文蓝文馥瞪大美目看着只捂住口鼻大气不敢出,花钿看着好笑要她俩放宽心,倩姨只是有些劳累,这两针下去半盏茶不到取针就可以缓解。果然,一会儿后花钿又手法娴熟的取了针,将早就在热水中熏蒸了一番的手巾取来轻轻的盖在腰间片刻,倩姨已经觉得身子轻快许多,忙整了衣服端坐起来。 书房里。 皮德远挥退了下人,亲自拿过茶碗给乌奴耳斟茶,这是一款毛乌龙,口感清冽爽利,比之西湖龙井六安瓜片又多了一份厚重,自从太祖改了煮茶的一些繁文缛节后,喝茶也变得更为便捷,不仅仅是汉人,听说那大漠皇庭也喜欢从关内买些煮茶的器具有模有样的煮茶喝,不再像以前一样满足于粗糙的茶饼。乌奴耳喝着茶心思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书房里都安安静静只剩下小炉子上的茶壶一阵咕噜。 “你今年来的够早的,怕是麦德尔节一过你就出门了吧?”麦德尔节对于蒙人而言就是元宵节对汉人那般,意义重大,预示着新年结束同时又是佛陀的生辰,牧民一般都要前去寺庙贡献贡品和虔诚叩拜。 “嗯,今年白节在家里看顾了阿妈几天,兄长日常都很繁忙,家里人多事情也多,去庙里见过佛陀后我便出发了。”乌奴耳喝光杯中的茶水,又自己给自己满上了。 “这茬毛乌龙是去年冬天我那族兄给我带来的,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上两包,别这般牛饮牡丹的糟蹋好东西。”皮德远半开玩笑的说着,手上不停又往壶里添上两杯清水。 “去岁我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的盐糖我兄长他们都很喜欢,没想到皮兄你的手段了得,这般细腻的盐和糖你都能拿到,只是不知道你一季可与我多少?”乌奴耳扯回思绪,漫不经心的问道。此次前来彼此都知道所为何事,他也喜欢直接一点。 皮德远思虑片刻,回到:“乌奴耳,不妨告诉你,这盐是我兄长在福建买了片盐田找了老手不停改进制成的,去岁也花 17. 花钿初试身手,观察红薯试种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倩姨感到身子爽利三分,自然对花钿又是一番感谢,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以后也不知道能便宜到谁家呢。想到席间,乌奴耳对花钿的赞叹,她又是骄傲又是心忧。骄傲,自然是因为这般优秀的女娘是自家的,心忧则是因为花钿毕竟已经十八岁,过了夏天就十九了,但是偏偏摊上这么个家世,还要承担起抚育幼弟的责任,以后婚嫁上说不得要吃些亏。她倒是有心想做做媒人,可是花钿看起来就是个有主意的,她自己认识的不过是些商户娘子,再好点儿的又担心花钿去了要吃亏,所以迟迟不敢开口,算了,以后在老爷面前提提吧,看看他是什么态度,毕竟老爷的人脉才叫广,更何况,男人毕竟更了解男人,女人嫁人要是摊上个支棱不起的或者人品黑的,那怕是一辈子的祸事。 “哎呦,我的钿儿,你怎么这么招人疼,有你这手艺,医馆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以后自然是当得起来的。”倩姨看着花钿有些瘦了的脸颊,连忙宽慰道。想起什么的说到:“你那医馆单靠你一个人还是有些辛苦,你后续有什么想法吗?” “自然是有的,钿儿知道医馆需要的是口碑,这个急不得。当下半个月,钿儿主要是在整理药材,制些家传的药丸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等到准备的差不多,我便要去试着找个童子回来,开医馆药童少不了。再者还要找个医师坐堂,我会花家的针灸也懂些妇科,摄生养生之术懂一些却并不精通,需寻个懂得外痈和汤药的师父才行。再者,日日采买草药终究花费甚巨,我还打算等到清明后找当地的农户商议我教他们种些普通的用量大的甘草黄芪之类的,一来自己用节省些钱财,二来多的还能卖给药商也不浪费。”说起医馆的规划,花钿便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显然心中早有成算。 “倩姨晓得你,但是万万要保重身体。其实倩姨心中明白你的,只是这世道对女人确是不公,小娘子在外总是要多谢艰苦,找个郎君嫁了虽然省事,但是女娘若是嫁了人便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人之手,我曾经与你叔叔谈及此事,你叔叔言明会为你当家撑腰却不会插手此事,一切都随你自己心意。同样的,医馆也是如此,你若是有困难,尽管说出来,我与你叔叔都会尽量帮你,但是看你说的这些,我便明了你是个心中有坚持的女子,我现下只盼花棘快快长大学业有成,你也就不必如此辛苦。”倩姨拉着花钿的手,打心底里心疼这孩子,花钿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寄人篱下不管主家对她有多好,她终究是不自在的,所以她总是日日老早出门不停忙活医馆的事,日日回家食饭也不要府里安排马车接送,说到后面险些落下泪来。 文蓝见母亲一副要哭的样子,有些不解,问道:“母亲,钿儿姐姐自己想要继承家业,她在努力做啊,母亲你何故如此?不然这样吧,姐姐的医馆现在还没什么人气,但是日常忙碌却一点也不少,下午咱们一同出门去人伢子那里帮姐姐买两个女娘回来吧。到时候,日常洒扫什么的就有人负责,而且多个人看顾也防了一些歹人。”文馥什么也没想,只听说下午能出门就一边快快乐乐的附和起来。 倩姨一拍脑袋,还真是的,自己忙来忙去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连忙说:“文蓝还真说的对,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钿儿,你也别推辞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总是要人不放心的,今天你还给我看了腰,就当倩姨我送你的开业礼物。”大恩不言谢,平日里已经受了那么多的照拂,此刻倒也不必多做女儿姿态,再说确实有个人帮衬自己可以轻松点,想着,她笑笑的点头。说做就做,四人只喝了两盏茶缓缓神,便让女婢安排了出府的马车。 人牙所在肃州城西北角,人伢子贩来的人一般进城都要去官府递交文书缴税等,而肃州县丞和边所都在城北,往来方便。四人一下车便引来众人瞩目,主要是四个人有半老美妇还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且美貌各有特色尤其是世人难得一见的双生子,一时间连门口的守卫都愣了愣神,直到另一辆马车上七八个壮汉过来围着四位美人,一些上下打量的眼神才依依不舍的收敛回去。倩姨四人在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的带领下,一个三十多岁模样老实的汉子,一看这架势连忙过来热情招呼。倩姨自己曾是被贩卖的人,对这老实汉子却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做人伢子的都心黑手黑,你若瞧着面善便以为他的个好人,便想想好人那会笑嘻嘻的赚着别人卖儿卖女的钱?是以,她只示意候管家上前与他交涉,自己带着女儿和花钿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不多时,后面便带了一队人进来,因为倩姨她们指定了要女娘,所以进来的都是女子。看起来都有些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还有不少看起来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样子,花钿不忍心却也晓得,要是买走她们反而算是件善事,否则... “我想要两个,一个最好能做些灶上的活儿,平日里洗洗刷刷的也少不了。另外一个最好身强力壮些,我那里是医馆以后想来需要搭把手,要是能识字或者懂些医术之类的那就更好,不懂也无妨。”花钿看进来三批了,多是些有些娇弱又面容姣好的女子,多数都是大户人家里被卖出来的,与她都不怎么合适,便出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老实汉子连忙说:“小姐您说的会灶上的活,那是容易找,想找识字或懂医理的怕是难,就算有也供不应求,贵着呢。” “你就去找来得了,钱财少不了你的,这都是皮家的金贵人,咱们找的也要老实本分,别把你那些腌臜玩意儿再弄出来了。”侯主管惯于这些人打交道,怎么会不知道这伢头说的什么意思,立马一顿训斥。过了一会儿,那人伢子回转过来,连忙介绍起这次送来的七个人。最后还是倩姨上前去,给挑了两个人。一个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女子,被丈夫卖了只为换得一些赌资,以前在家里做惯了家务,会做徽菜也会做陕西面食。一个是个回鹘女人,不识字但会说汉话,生的又高又壮看着就有一把子力气,自言不会医术不过以前曾替人接生,勉强算是看过的人里最好的了。出了门,马车就直接去了花家医馆,这两个女人以后便住在这里了,医馆里暂时什么都没有,花钿便掏出一两银子给到她们,侯管家也安排了个机灵的小厮带着二人去成衣铺子买些旧衣服和被褥之类的,剩下的买些锅碗瓢盆和粮食。安排好了马车也不停留就回转到了皮府。晚宴时分乌奴耳还在,听说了此事,立马表示他手上有个小奴,十四五岁的年龄,跟着他天南海北的也算跑了一圈,文韬武略样样不通不过胜在人很机灵还会点儿拳脚功夫,此番便将人给了花钿当做见面礼。这种人一般都是用顺手了的,花钿自然万分推迟,可惜乌奴耳非常坚持,最后花钿只能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花钿出门,就见一个梳着蒙古鞭的小子笑吟吟的站在府门。那小子任花钿将他细细打量了两遍后才上前打招呼:“小娘早安,小奴名唤额而浑,今年十四岁,昨晚主人已经给我讲明了,这是我的身契,您请收好。”花钿接过身契,细细的看了一眼便收进随身的衣袋里,昨晚已经接受了乌奴耳叔叔的好意,今天早上人便来了。见来人与花棘相仿,却已经一副机灵市侩模样,怕是以前也没少吃苦,不由软了心肠:“以后不要叫我小娘了,我叫花钿过了今夏就十九岁了,比你大些,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在学堂读书。虽然我接了你的身契,但平日你你就叫我钿儿姐姐或姐姐吧,我也自当把你视作亲人对待,现下我刚刚开始经营花家医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些简单的医术,以便将来有个磕着碰着也能自行处理下。” 额而浑听完花钿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上去真诚了几分,说道:“姐姐,我就叫你姐姐吧。我无父无母,听主人说被捡到的时候我正在和野狗抢食,主人把我从小养大,可也只把我当做下人奴婢。现在姐姐愿意把我当亲人,我虽然知道位卑身贱不敢高攀,可是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奢求,额而浑不敢真的当您的弟弟,但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姐姐。” 花钿听完,莞尔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是几句话便这般掏心掏肺,也不再多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她以真诚待人,想来这孩子也不会有什么歹心思。招手示意他上前,给他整整衣襟,便带头向医馆走去。到了医馆,见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回鹘女子正在将门板在一边小心摞好,见到花钿忙拘谨的招呼一声。只是一个晚上,屋内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中庭里前几日处理药材还来不及归整的一些草药残渣也都规规矩矩的收在一边。而小厨房里那个叫程娘的女子已经烧好了早饭,只是简单的烀汤饼,是陕西那边的吃食。花钿已经在府里吃了早膳,此刻便吩咐二人自行吃饭,转头带着额而浑又去了前厅。待二人快速吃了饭,便将三人聚在一起介绍了一番。 “程娘,你以后便负责家里的洒扫和吃食,暂时我还需要日日回皮府吃住,所以只你们三人的日常需要你操心。康姐,你大我几岁,便叫你声姐姐吧。我知道你会些许医理,暂时先跟着我和额而浑一同处理下药草吧,现在医馆虽然开起来了,但是还并未有过病人来,暂时也没什么别的活可干。这是额而浑,是我位叔叔送来的,今年才十四岁,但是机敏伶俐还会些拳脚功夫,以后我也会教他一些医术。好叫你们知道,我还有个亲身弟弟叫做花棘今年十二岁正在上学堂,我父母双亡现在全靠皮家叔叔照顾,但是开医馆是我家传的行当,不敢叫祖宗蒙羞才由我一力担起重责。虽然我拿了你们的身契,但我真心希望以后咱们就作家人相处,我看的出来你们都和我一般命运多舛,只希望你们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花钿的一番情深意切把那程娘说的眼泪汪汪,她是有过家人的可惜遇人不淑,想来今生也不定有机会再见到她的一双儿女,此刻有些悲从中来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哭出声来。那康姐,看起来也颇受触动,只是不像程娘一般提泪横流,但也低头擦了擦眼睛,她在一天前还在因为想着以后要被卖给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而忐忑不安,此刻感受到花钿的真诚也欣喜自己不用继续颠沛流离。 只额而浑看不过眼她们悲悲切切的样子,出声打断:“嘻嘻姐姐,你就放心吧。姐姐您有医术,以后有的是机会施展,此刻清闲清闲就当做放松好了。我也会努力学习医理,以后还能帮姐姐一把手。方便了也带花棘弟弟来认认人,若是弟弟能榜中提名,咱们医馆也会越来越好。”那两位娘子听额而浑的话,也觉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讨人不喜,连忙擦干了眼泪,碰上好主人也是她们的幸运,怕是这辈子否极泰来就这么一回,得空总要去庙里上上香。花钿朝额而浑点点头,他果然很机灵,以后医馆上了正轨,与药农商议种植药草的事怕是能交托给他这个弟弟去办,比自己一个女子出面多多少少好操作些。也不继 18. 于术碰见杨六,二人发现煤矿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他钓的非常认真,连于术在身后看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只可惜这么老久,脚边的地上仍然是之前的那条巴掌大的小鱼。一会儿他要砸开有些结冰的河面,一会儿又要换鱼饵,一双手眼见着红肿起来。于术一记口哨,把他吓了一跳,看到身后人他连忙站了起来,于术才发现他下身居然穿着条薄薄的单裤,脚上的靴子也不像是厚实的,再仔细看,连上身的葛麻衣衫也瘪瘪的,不像填充了多少羊毛的样子,整个人站着就是空荡荡的。 “兄弟,怎么这种天气也来钓鱼?不怕冷吗?”于术笑笑的站在原地没动,刚才惊扰了他,现下看到他的样子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他面有难色的嗫嚅了一下,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口音。“今日我看天晴了出门钓鱼,我占了你的位置,我马上走。”看于术身上厚实保暖的衣衫,他便不敢坚持,怕是哪家闲着无事出门游玩的少爷。 “哎,别走啊小兄弟,这地方我常来,不过我也没买下,你先来自然是归你,我去旁边也无碍的。只是你这身衣衫,我怕你等下回不去了,现在虽然雪停了,可也冷的很呢。”难得碰上个人,于术不由想与他攀谈两句。 他似是习惯了寒冷一般,轻声回道:“家里粮食快吃完了,我趁着天气好来河边碰碰运气,山里我不敢去,这里离家最近,要是运气好钓条大鱼也能给弟妹们多口吃食。” “家里几个兄弟姊妹啊?”还没等他回话,一阵扑通,他连忙快步过去想抓住鱼竿,可是鱼竿已经被拖进了水中。于术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忙开口说道:“倒是我的不对了,这样吧,兄弟,今天看来钓鱼是不成了,走,随我回城里去,我请你吃顿饭算是给你赔罪,刚才我看到了,那条大鱼怕是有个三五斤呢,不怪力气这么大,把你鱼竿都给拖走了。” 一听于术说那鱼有三五斤,面前少年脸上的失落更重了。听到于术说请他吃饭,他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要你请我吃饭,你给我买点儿黍行吗?三五斤鲜鱼可以卖十五个大钱,你,你就给我买十五个大钱的黍,行吗?”他越说脸越红,三五斤的鲜鱼卖十五个大钱没问题,可是即使他逮着了,也要想办法卖给大户或是酒楼才行,普通人可舍不得花钱买什么鱼,这么算起来,只能算十个大钱的。 “自然可以,走吧,骑我的马去,咱们快去快回,等下日头落的早,要是还下雪的话,出来就更不方便了。”说完便招呼少年跟他一起往林子走去,几步开外正拴着于术的马。回城于术不敢骑太快,主要是他发现少年不会骑马,坐在他身后勒的他肋骨生疼。到了城东的粮铺子,那少年进去果然直奔放黍的筐子,见于术一直都笑意盈盈的,想着穿这般好的少爷应当也不太在意这些小钱,大不了后面他钓到大鱼送与他便是。于术难得来粮铺,特意看了看粮价,有些高,估计是因为下雪早的缘故。转头看着那少年,就站在装黍的筐子旁,也不敢催促只眼神期盼的望向他。 于术摸摸口袋,今早出门其实没带银子,现在身无分文。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让小哥空手而归,他直接从内襟上扯下一个拇指小的盘扣,那是一颗云珠。随后叫来掌柜,将云珠扔了过去,说道:“给小哥称上十斤黍十斤粗麦粉十斤高粱外带五斤白豆五斤菽,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银两,用这个替了。你且派人将珠子送去东城皮府,换五两银子足矣,怎么样,这生意做不做?”刚才只听于术一通吩咐,正要感叹大手笔,就看到他抛出一个东西给掌柜的,后面再一听,这东西居然能去皮府换回五两银子,顿时手忙脚乱的阻止,五两银子啊,现下的东西都买回去也不过一两多一些,白白扔出去五两银子,他听见都觉得心口疼。不过掌柜的已经赶紧招呼伙计装货了,这云珠摸在手里细腻柔滑圆润的像是他婆娘在首饰店里看的那种顶级东珠,再不济去皮府换个五两银子他也是不亏的。就在小哥一顿手足无措中,粮铺伙计已经将东西全都准备好了,也不用他俩费手,直接放上门外的马背上。 于术招呼小哥出门来,带路回家的时候,小哥还是一愣一愣的。小哥带着他就这么又走出了城门,出了城门,沿着墙根一路向东走了三盏茶的时间,在一座破庙停了下来。小哥有些局促的走了进去,于术特意瞅了瞅破庙连个门头都没,显然早就被遗弃了。进门,小哥一连唤了三声才从角落里奔出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大的估计七八岁还梳着歪歪扭扭的丸子头,小的还要人抱在怀中,大约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四个萝卜头就这么和于术面面相觑,片刻愣神后,稍大的那个女娃轻轻的唤了声哥哥,于术不等那小哥什么反应,连忙把马背上的粮食扯下来放在地上,两个半大的小子见哥哥没出声便直接上前想拿走装粮食的袋子。 那小哥忙出声阻止,然后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了于术一眼,提起粮袋,低低地招呼于术去到里间。走进去,于术看到这个相对破损的没那么厉害的一个房间,窗户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堵了起来,怕是为了保暖,不大的屋子中间起了一个土灶,一口瓮正挂着。旁边的地上堆着一个一人高的柴堆,全是大大小小的树枝少见粗一些的。角落里堆满了的稻草堆上是各种各样的破烂衣物和几床看不清颜色的被褥样的东西,想必小哥唤那几个孩子之前,他们都窝在这堆衣服里互相抱着取暖,烧柴太过奢侈,尽管外面两文钱就能买一堆,可是对于孩子们而言还是太过贵重。此刻小哥也不再扭捏了,直接抱了瓮出门,在外面雪厚的地方将表面那一层小心的揽进瓮里,烧开了,这就是水。小哥一通捣鼓,瓮就架在了火上,一个破瓷碗在黍和高粱里装了满满一碗倒进去,想想又掏了两把白豆一起丢进去煮。现在是在做饭,火烧的旺,孩子们都围坐了过来取暖,虽然还是离于术远远地。 忙完,那小哥才开口说:“公子,我叫杨六,这些东西比我那条鱼贵多了,今后我日日去湖边钓鱼,只要钓到鱼都给你送到府上去,我不要你钱了,行吗?”杨六此刻心里想着自己真卑鄙啊,可是没有这些粮食他又养活不了弟弟妹妹,钓鱼也算是仅有能做的事了,以后便是日日都有大鱼钓了送去自己也不亏。 “不要叫我公子,叫我于术吧,我也不过是皮家老爷的一个小厮而已。你和弟弟妹妹们就住在这破庙里?爹娘呢?”于术对他的承诺不置可否,不过大冬天的去钓鱼可是个遭罪的活儿,就杨六这身板儿怕是也坚持不了几天。 杨六一边看顾着柴火一边回到:“父母年三年前去世的,家里也没个亲戚朋友倚仗,平日里就是去草原帮忙放养放牛总能混口饭吃,他们都是我捡的,太小了,我便舍了那份工今年一直在王掌柜酒楼里帮工,可是现在这天气吃饭的住店的人都少的很,掌柜的便将我和别个儿放了出来。原来的房子卖了给小草看病,现在只能窝在这里勉强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说着他手指了指一个女娃怀里的孩子示意。 于术沉默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当今圣上也算是难得的明君了,这天下也当得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评价,可是即使如此,这边民的生活依然苦不堪言。一个小小的意外,一个家就破碎不堪。思及此,于术的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不仅仅是眼前的杨六,还有江南的陈六,琼州的张六...这种人天下又何其多。他们缺乏了改天逆命本事,对任何命运的不公都只配弯下腰承受,甚至不知道如何诘问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错。 火烧的旺不过一会儿会儿,瓮里便开始冒出了粮食的香味,四个萝卜头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去,眼看着要出锅,杨六从柴火堆里摸出个黑乎乎的小布包,是发黄的山盐,这种盐带着股土腥味儿,黄色的就是泥。打开小包扔了一撮山盐进去,随后招呼个半大小子一起将瓮从火上提下来放一边儿,木勺子随意用雪擦了擦便在粥里搅一搅将盐味儿散出去,四个萝卜头四碗满满当当的,杨六自己用着那个大破碗,他自己也忍不住了,其实白豆看着就还没熟,可是黍的粮食香味实在难以抗拒,只好先吃掉黍,稍等把白豆再倒回锅里,夜晚一层薄薄的火闷着,明天一大早就彻底烂糊了。没人想着要给于术也盛一碗,他看着不像缺这口吃食的,而且也没多余的碗了。看着杨六他们就这么一遍遍的将锅里的粥水捞出来吃掉,滤掉豆子又扔进去煮,最后终于连最贪吃的孩子都放下了碗筷,大瓮里还有一层黍和高粱外加白豆子,杨六就着瓮又放进去满满的雪后放到一边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放进火堆里,今天已经吃饱了一直到睡觉,这火都不用这么旺,可以省点儿柴火。 四个孩子吃饱喝足,杨六就将他们赶去床铺那里睡觉,现在肚子里暖呼呼的不怕睡不着了。等所有的都安排妥当,他坐回到于术一旁,也不吭声。 “为什么要叫杨六啊?杨六你是本地人吗?我还是第一年才来这里呢,咱们车队从广平府过来,加上路上在各个城镇耽搁的,走了七个多月呢。” “名字是爹娘取的,也没什么含义,别人叫着叫着也就听习惯了。嗯,我是生在锁阳城长在锁阳城的。到这里大,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少爷,不,于术你从广平府来,要这么久,广平府是什么样子?”其实吃饱了肚子,杨六也有些困倦,可还是打起兴致陪他聊聊天,还有那么多粮食,省着点半个月都不怕饿肚子,心底最大的担忧去了,他也不由的放松下来。 于术想了想广平府,实在是没什么特殊的,只好说:“广平府大概三千里之外,车队是从三月走的,老爷是来做生意的,所以随行的车马都带了很多东西,如果是一人一骑日行百里不辍,大抵也要跑上整整一个来月呢,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别说马了人这么跑起来也是不成的,还别说一路上就一个人,山贼猛兽之类的危险数不胜数。广平府相比锁阳城,无非是面积大了点,人口多了点,往来商贸繁荣了点,城里也有贪官污吏也有富人乞儿。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广平府要更往南一点,而且坐落在齐鲁大地,出了城万亩的良田一眼看不到边呢。不像这锁阳城,光秃秃的,出了城听说就是大漠呢。” 杨六努力幻想何为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他从来没见过,也想不出,只知道良田多的地方粮食就多,他知道在城外的武定河的下游就叫河西,那里也有广袤的良田富庶的城镇,田里还能种出白花花的大米,可是他住的地方只有黄沙,他小时候干的最多的就是帮家里人去放羊帮草原上的人放牛,城外的胡杨林后面就是沙漠,沙漠上只有一丛一丛好似一年四季都在干枯着的沙棘,还有些乱蓬蓬的沙葱那是羊群的最爱。沙漠看不到边,永远是黄沙漫天的景象,只有在五六月份才会看到浅浅的一层草沿着那条河长着,偶尔会有那么一朵两朵紫色的红色的花儿,那时候还会有沙柳长在河流聚集而成的小湖泊旁边。放羊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一个沙丘后面是另一个沙丘,羊跑起来可快了,人却容易陷进去,还有些羊喜欢乱跑不听指挥,又得去追,一不小心陷进旋涡里人就无声无息的没了。那时候他最想的就是要是有条狗就好了,可惜他们家太穷了,人都勉强过活,养狗是想都不敢想。 于术看着杨六闪闪发亮的眸子,就想着一路来的城镇和趣事挑拣着讲给他听。突然他想起什么,就说:“杨六,我才来这里每日都闲的很,不若你做我的向导吧?你每日巳时在城门处等我,带我熟悉熟悉这地方解解闷儿,老爷已经决定年后才回去,整日闷在 19. 劳军,密会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金银冶炼之术古而有之,在前朝不管是金银亦或生铁的开采冶炼都发展到了相当的高度,塞上有鼓风高炉,南方水系发达之地还有在河道上建水塔佐以鼓风,效率都很高。《熬波图》中对于冶铁的工艺有甚为精细的描述,高高耸起的炉子甚至是水塔在山西河套一带都甚为盛行,于术他们在来的路上就见过不少。除开这些,各地生产的名窑也都要经过开炉焚烧的过程。当下一般生铁一斤,碳一斤,可是碳获取不易,价格更是昂贵。 元朝曾有碳户一说,言明其烧炭卖碳甚至缴纳碳税的身份。本朝更是设有山厂专司柴炭管理,其中注明的易州山场即是操持此事务而使得易州名扬天下,先皇在位时更是转命大太监李兴三次前去现场督导,以确保柴炭供应。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柴炭太过重要。所以,当于术第一眼看到那种黑石的时候就内心激动难以抑制,后面证实确为煤石便立马传信去了广平府。 消息传出去,最快也要月把才能收到回复,于术也就放宽了心,只每日去暖棚照例查看红薯的生长情况。其他便如以前一般,再者已经进入腊月,便时常跟着府中下人出门采买,偶尔十天半个月的出门和杨六去河边钓钓鱼。腊月二十七,按老规矩需要宰鸡逛大集,可鸡鸭鱼肉早就有人准备,糖果子糕点也轮不到他插手,这几日倒是去厨房闲逛时不时吃的发撑。所以今日,他特意和艾草一同随管家出门,去集市上逛逛。他们几人回府之后,听门房说今日驿夫给老爷送了东西,据说是本家送来的过年年礼之类的。 于术和艾草连忙一路赶去皮易林的书房,皮易林桌上已经放了个金丝楠木的盒子,锁扣处锁头及四周用银火泥完全包裹住,这银火泥比一般的封泥质地更硬一些,妖红似火还带着点点银光,成王府用以传递机要时才用。于术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封信,一把袖刀。于术打开信封,看完又重复一遍确保细节都铭记于心后直接将信纸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随后拿起那把袖刀在手中把玩,袖刀不过只比成人男子手长些许,两边开刃形似雁翎刀不过是在刀刃处设血槽,刀尖稍微上翘,平日佩戴时藏在特制的皮护臂中,与人近身相搏时是出其不意的杀招,比之匕首或袖箭,方便隐蔽且杀伤力更大。将袖刀小心放回去,他转头对皮易林说:“今年冬天雪下的太大,外面粮价疯涨,这几日府里准备准备,初四我们去沙洲卫劳军吧。”皮易林点头回复知道了,随后便写了几张条子给管家要他送去给城里知名的商户,要去劳军自然是拉的人越多越好,不然单单皮家去着实显眼的很,另外就是时间紧迫让管家马上出门去采购再多些粮食蔬菜各类鱼肉,府上的库存搬空也不过几车的样子去劳军怕是有些寒酸,至于其他人突然接到邀约去劳军要如何人仰马翻,他是管不着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皮易林便吩咐管家给下人们包了红包,还让多数都出府游玩,街上从早到晚都有走神龙舞的表演,只少数几人候在府里迎来送往。皮易林第一次在西北过年,不能回家祭祖,便只能在大年三十晚上设了祭桌供台,招呼阖府一同祭奠祖先,更向广平府和北京的方向跪拜叩首。完了,祭桌也不撤,大年初一正好烧香迎正神。 于术快晌午的时候,听门房唤,艾草陪着他一出大门口,就看见杨六带着四个弟弟妹妹们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等着呢,四个萝卜头见到人都是五体投地纳头便拜,杨六在旁也作揖行礼还递上手里的点心包,于术笑嘻嘻的将人都搀扶起来,一个小孩儿分了两个银瓜子,这是皮易林给的年礼,府里人人有份,不过于术和艾草自然比旁人的多。艾草说自己受了孩子的礼,也是强行给人塞上两个银瓜子到手里,还不忘招呼身后院子里的人去拿些糖果点心出来,各个萝卜头都洗漱的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让人喜欢,想着就上手捏了两下小团子的脸。那银瓜子估计也有三钱重,杨六看年礼这么重连忙推迟,于术和艾草才不管,直言是给孩子的,他说了也不算。拜完年,杨六便带着孩子走了,他在城中也没什么亲戚,今日是专门上门给于术拜年的,这一两个月要不是靠着于术各种帮扶,就算他自己能勉强活下来,弟弟妹妹们怕是...现在他手里勉强也攒了点钱财,年后要琢磨着怎么把家立起来,总不好一直靠于术接济,说不定他哪天便回广平府了。想着,他又回头遥遥的看了眼皮府,此地的皮府据说只是皮家为了方便大掌柜们巡视而建的,可就算如此门口精致的雕花立柱也不是普通富商消受得起的。而且刚才那位艾草姑娘,不愧是大户人家培养的,鹅蛋脸上的一双丹凤眼看的他心砰砰直跳,随即他甩甩脑袋,将里面不切实际的想法立马断了个干净。他还是想着如何把弟弟妹妹们养育成人吧,看着围绕在身边雀跃不已的孩子们,他又紧了紧握着大妞的手,马上前街就到了,那里人多的很,需牵牢了才好。 正月初四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就金光乍现,眼见着是个好日头,一个车队就慢慢悠悠的出了锁阳城的城门。沙洲卫在锁阳城南一百里外,皮易林作为此次劳军的发起人自然是走在前面也出了大头,车队一同带去各种粮食足够十辆大车估计三百担怕是有了,还有一百头羊,二十头牦牛,再加上蔬菜百十筐,相比往年的劳军豪奢了许多。车队辰时出发午时抵达,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沙洲卫在关西七卫里只能算的上实力薄弱,仅仅比之前打散重编的安定卫强了一点,据说当前驻军不过五千人而已。整个关西七卫,据说统兵逾七十万之巨,每个指挥使都是蒙古贵族,他们与朝廷的关系算不上统辖亦或归属,说起来不过是太祖时期就保留下来的前朝旧制,算得上是以夷制夷。只不过当下朝廷治理四海清明,关西七卫指挥使便乖觉许多,但即便如此,朝廷想拍下监军也依旧被推三阻四,至今不能成行。沙洲卫的驻军之地比之肃州卫便小了许多,因为没有群山峻岭和长城倚仗,整个驻地便是更为普遍的堡城,至于其他散步在外的墩台和营堡甚至坞堡都不在此次劳军的规划中,否则一个来月都要来回奔波。堡城,顾名思义,整个驻军便都居住在类似城堡的建筑里,多个堡城距离不远,彼此守望相助,在堡内还会有兵营和角楼,那便是军户居住的地方。现在的军户,不仅仅是守边御敌,同时闲事农耕也是其必不可少的任务之一。 于术一下马车就看到一座比视线内其他地堡都更为雄骏的堡垒,静静地屹立于沙漠荒石之间,裸露在外的青砖粗糙厚实,两人高的地方还有些窗口样的地方,若是对战,它们便是地堡内战士们的第一道防线,战士们可在龟缩不出的时候利用窗口查看并反击外敌,站上二楼便是塔哨,可向下投掷石块武器,两丈高的土城,威慑力十足。许是此次劳军声势颇大东西也多,车队被迎过城内,便看到一个八尺壮汉身穿布面铁甲头戴遮耳铁盔站在众人前,他便是沙洲卫都督同知困即来。以他的官职本不必如此,随便安排个指挥使过来,来的一众商户便都要感激涕零觉得被高看了一眼,所以他的出现一下子让众人在震惊之余不免有些困惑。他大咧咧的站着,旁边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在与他耳语,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挑眉望过来看到走上前来的众人,脸上挂起了笑容。一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前,喊道:“沙洲卫都督同知知晓各位乡亲们的来意,特地在此等候,为朝廷奉命戍边本是责无旁贷,能得百姓们的关心,更是军民和协的表现,都督心甚慰也。为标感怀,都督特吩咐了今日设宴款待各位,请入席吧。”困即来点点头,转身向城内一排土房走去,众人随即相协跟上。 每个餐桌上一小坛浑酒,困即来看人都坐定,立马端起面前的酒杯,干了三杯后才开口:“各位,本都督平日里受命于皇上坚守这沙洲卫,其中辛劳不敢言说。沙洲卫,护卫的是大明的江山,更要护卫大明子民。今日看到诸位代表乡亲们前来劳军,本都督感怀良多,这三杯便是我困即来代表沙洲卫的谢礼。只是毕竟是军营有军规,本帅也要以身作则,吃完这三杯便不能更多。大家无事,皆可尽兴。”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皮易林作为此次劳军的带头人自然马上起身举杯回敬,致敬之词不绝于耳。吃到一半,困即来就悄然起身离开,刚才那个军官模样的人还在招呼,宴席自然继续。 于术悄然告退出了屋子,远远跟在困即来的身后,见他往后面的一个院子走去,顺路还呼喝着让人去瞧瞧仓廪那边安排的如何了,他在拐角处站定脚步,稍微等了下错过巡营小队后也走进了院子。侧对着院门的一个房间四门大敞,于术加重脚步慢慢走了过去。一进门,还没站定,就见困即来一拳迎面而来,于术不退反进,逼进困即来的怀里右手出拳袭上他的左腰。困即来脚下不停往左边顺势闪避,嘴上喝问来者何人。于术一声轻笑,也不答话,脚步继续跟上一个螳螂跃屏站到了困即来的身后,避开一记重重的甩臂,不等困即来继续出招,一柄袖中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困即来堪堪收住拔刀的动作,慢慢站直身体,随后开口道:“来者何人,你也未免太过嚣张,我乃朝廷亲封的都督同知。我一声大喊,立马有巡营过来,你逃不了。杀了我,今日前来的人一个也跑不了,锦衣卫定会掘地三尺找寻线索,你的同党不会有好结果,而且也没什么好处,我想不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术站在他身后,也慢慢调整姿势,只不过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纹丝不动,回到:“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厮,就算是锦衣卫来了,他们也不会查到什么线索,至于外面的人嘛。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就怪他们命不好吧。还有,你刚才说错了一点,杀了你,沙洲卫就群龙无首,可不是没什么好处。”到后面,他说的愈发认真,甚至带了点儿残忍,要杀了困即来也怕不是句假话。 困即来眉心一跳,心里默念一句脏话,也不管脖子上的刀了,直接挣脱于术的挟持,走到桌前坐下,斜睨了一眼于术,才慢悠悠的回话:“沙洲卫群龙无首也不过几日,你放心好了,安定卫哈三桑和曲先卫集思要是听说我身死,一定会马上出兵过来接管,说不定连哈密卫扎布台怕是也要快马加鞭的来看我笑话。说吧,你到底何人,所来何事?” 于术笑了笑,走上前将手里的袖中刀递了过去,说道:“这把袖中刀我带来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而且二十三年前你被救的时候,说过的诺言你没忘吧?” 困即来抬手按了按眉心,片刻后才接过袖中刀查看,在刀柄处有个小小的坑被一粒羊脂玉填补了起来,是二十三年前他亲手递给成定王淳于击的那把刀。 二十三年前,先帝在斡难河一战使得蒙古黄帐分崩离析,瓦剌首领马哈木一直不满原来可汗的国师阿鲁台,便一力出兵攻打赤力把里,初期时顺风顺水,但是很快两部便对峙于别失八里,那里靠近哈密卫兵所。很快困即来收到了扎布台的信,游说他一同出兵于他汇合于辅日海,两卫一同夹击阿鲁台,一来趁机打击赤力把里的嚣张气焰,二来一解和阿鲁台的宿怨。好处是,若是打击到了阿鲁台便可顺势将沙洲卫的控制区域扩 20. 约定困即来,再见洪三娘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淳于不虹,他是个...”困即来惊的差点儿原地起跳,此刻眼前的小哥面色如冰,气质凌厉,居然让他一时说不出“瘸子”二字。 蓦了,淳于不虹笑了笑,周身的冷意退去,缓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壶给二人倒上。此刻他已经看出困即来是个有勇无谋之人本性即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对这种人当然是恩威并施,且以小利以诱之即可。当前他自己却无权无势,虽然与西北脱不开关系,但是爷爷离开此地十年,当下早已物是人非,纯粹靠往日的恩情来谈显得过于单薄,脑子里把当前的形势过了一圈,淳于不虹淡定开口:“本世子是先皇亲封的勇毅世子,由不得你不信。至于,”浅浅嗤笑出声:“说与你听,你怕是也理解不能。不用和我打机锋,本世子出发前已经收到消息,广平府的鸽子前日便来了这沙洲卫,你别跟我说你把那鸽子给打了吃了。” 困即来被戳破小心思,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前日他确实已经收到个消息,只说有人要来讨要袖中刀的承诺。成定王在千里之外,与他而言,给个承诺出去的时候哪想到那么多,现在贸贸然上来便要沙洲卫以成定王马首是瞻,那困即来自然不敢轻易允诺,小事帮忙处理了也罢,大事,大事大不了豁了这张脸,反正他要先听听到底是何事,收起故作不耐烦的表情,说道:“嘿嘿,贤侄你看我,前日我自然是收到王爷的消息了,正等着呢,没想到你这没打招呼的上门,而且还这么,呵呵,我谨慎点也是应该的嘛。你也知道我常年驻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北京都没去过几次,贤侄你都这么大了咱们还第一次见面呢。” 淳于不虹听到他一口一个贤侄的叫着,顺势便也挂上笑容,拱手行了个礼,回到:“叔叔说的是,倒是小侄不请自来。不过行舟此次前来倒是确有非常重要的事,不瞒您说,开了年我便要挂冠,届时爷爷便会向皇上请封我的爵位不说还会把广平府的三万墨翎军交于我手,而我常年深居简出所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所以便跟着皮家商队悄悄离了家。以往都是爷爷在家里和我夸赞西北的大好河山,我便也心生向往,一路走来确实让小侄我心神摇曳。关西七卫的好名声也担得起,为国西藩,计诚盛哉。”此次前来是为了西北军,所有都要徐徐谋之,困即来唤他小侄而非世子,自然是提醒他,就算兑现承诺那也是私人的交情,若是碰上于国于家于大义有碍的,自然无需遵守。只不过何为于国于家于大义有碍,呵呵,那可就是他困即来说了算。看透了对面人的小伎俩,淳于不虹倒是更轻松了,一切皆在掌握,甚至与之前的预料完全相符。 困即来本想着,淳于不虹小小年纪前来讨要什么承诺,不是什么难事,轻松便能打发,可他一上来便说马上要继承三万墨翎军就要他犹豫了。要说墨翎军就要从三十年前先皇朱棣的斡难河一役,那场大战杀得漠北皇庭分崩离析,战事结束后班师回朝,但是很多中原的兵士都被分配原地驻留,慢慢也融入到当时的关西七卫中。关西七卫本都是由前朝蒙古贵族担任,手下兵源也是各个屯部或周边被打散的王帐集合而来,好比他困即来便是自家撒里畏兀尔拥护的首领。可是按照朱棣的规矩,七卫老老实实接收了二十万汉兵。其中淳于击便是当时的汉兵首领,他先是委身于曲先卫集思手下做部将,手下两万汉兵混进曲先卫原来的五万哈拉灰人中去,以练兵的名义整日操练,集思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接收了两万人后,曲先卫的实力便暴涨。淳于击屡次率兵翻过阿尔金山攻打罗博,屡战屡胜不说还每次都是以少胜多,短短几年时间曲先卫便打服了周边所有的小部落,军中从上到下全都听令于淳于击,反倒是集思那个废物成了徒有虚名毫无威信可言的首领。然后便是安定卫哈三桑被属下反叛,差点身死,又是淳于金鸣率部打退叛军,安定卫死伤惨重,原来的部族被打散很多兵都被分配到各处军所任职,军卫实力骤降,最重要的事,淳于金鸣打完仗就不走了,把手上的一万精兵又充作安定卫的军户,这淳于家的父子二人直接完全掌控了安定卫和曲先卫。东边儿肃州都督那会儿还是当下已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龚太师龚恒道。就任肃州都督时,赤斤蒙古卫和肃州卫被他连消带打彻底联合在一起,一时间这一东一西的三人组,差点儿把关西七卫变成关西两卫。后来就是淳于金鸣身死道消,淳于击带兵出走,龚恒道升迁至中央,关西七卫才算喘了口气。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即使淳于击已经离开,但是当年他培养的墨翎军都还是曲先卫安定卫甚至是哈密卫的根基,要是淳于不虹接手了广平府的墨翎军,那他振臂一呼,现下的关西七卫到底还会如何,还未可知。 困即来一想到这些头皮就发麻,不由开口道:“贤侄,你若只是来西北游玩,那好办的很,交给叔叔我,我即可派兵三千跟着你,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各部曲的叔叔伯伯们也定会给王爷几分脸面的。” 淳于不虹懒得理他这一套,直接坦诚布公道:“叔叔你何出此言,西北风光侄儿也看的差不多了,再说私不费公,侄儿怎么能陷叔叔您于如此境地。实不相瞒,小侄此次前来是想和叔叔你商讨一件事。敢问,叔叔你想不想与扎布台握手言和?” 困即来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对扎布台他可是一点也不感冒。“贤侄,不是我说,你应该晓得我与扎布台那狗贼可是生死大仇,现在扎布台他家大业大,仇我报不了,言和也别想了,他那厮现在可瞧不上我。”说着,不免带上酸涩和嫉妒的语气。 “哈哈,叔叔你这么多年还没有释怀呢。我听爷爷讲过,当时的情况只能说天公不作美,叔叔你现在不也还好好的经营这沙洲卫嘛,倒也不用一直对过往耿耿于怀,不然倒是失了您一卫之首的气度了。至于与扎布台握手言和,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有足够利益那便有合作的可能。现在关西七卫承担着御守西番的重责,但是为何又要开边市引得西域各族前来贸易,无非是西北贫穷不如中原繁华罢了。此次前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促成沙洲卫和哈密卫的合作,否则小侄我也不会说出口了。”困即来和扎布台的恩怨纠葛其实很简单,广平府的来信也写的清清楚楚,淳于不虹自然晓得如何破局。而之所以找到相对弱势的沙洲卫,当然是因为哈密卫的扎布台不好掌控。 困即来一听“足够利益”眼睛就放光,他是去过北京的,虽然去的时候身份不太光彩,可也是去了。见识过何为汴京的繁华金陵的沉醉,漠北的王帐比起紫禁城简陋的吓死人,崇阳殿前一百二十九级台阶跪下的时候看不到顶上面,他为何心甘情愿的守在这满目黄沙的沙洲卫,自然是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回来守着祖业。 也不卖关子,淳于不虹开口说道:“叔叔,我此次前来只是以皮家小厮的身份来的,不便久留。今日我便会随车队返回锁阳城,我走后你马上传信给扎布台,约他正月十五在锁阳城相聚,有些事情必须哈密卫介入,否则难成。至于我说的事,便是,锁阳城外七十里有煤石矿,而且我粗略查看过,现在已经有煤石被冲出来有了自燃的现象,矿床裸露在外的部分肉眼可见,如无意外,那里必是一个巨大的煤矿。所产煤石,便是我手中这个东西。”说完,淳于不虹拿着小布包裹着的三块煤石,走到墙角的炭炉边丢了进去。 困即来本就是个无脑的,此刻被说的更是云里雾里,什么煤石,什么露天矿,但是他很会抓重点。“煤石,有何用,于我何意,为什么必须扎布台参与进来?”说完,也起身走到淳于不虹身边,看着炭炉。 三个煤石都不大,婴儿拳头大小,丢进去马上就飞起一阵浓烟,随后石头的边缘肉眼可见的开始燃烧,火倒不是很大,不过炭炉的炭柴好似有了助燃剂一般,烧的更旺了。 两人看了半晌,淳于不虹不紧不慢的说道:“煤石便是燃料,煤矿便是巨大的燃料矿。行舟在锁阳城做过实验,这么大小的煤石可以替代炭柴供暖,烧水做饭不在话下,而且比炭柴还稳定持久。行舟想着,既然可以烧水做饭替代炭柴,那么我朝大江南北的炉子作坊便都能用此物,除了烧水做饭,铜铁冶炼瓷器烧制砖瓦窑,一切一切需要烧炭的地方必能使用这煤石。至于你说的与你何意,这个嘛倒不是很好说了。” 关键时刻卡壳,困即来马上就要翻脸,后又无奈的说道:“行舟侄儿,你就别逗叔叔了,快说吧。这煤石矿,本指挥使也不是没听过,不是有个密县煤矿嘛?一年才区区三百框,还时不时塌方,太祖那时候就有了啊,开了关关了开的。不是我说,若是锁阳城也不过如此,那叔叔我可就没什么兴趣了。”嘴上说着没兴趣,眼睛却不错的看着炉子。三百框,三百框也是钱,而且如果只有三百框,那扎布台那厮肯定也就没啥兴趣来和他争了吧? 淳于不虹踱步走回桌前坐下,继续喝了口茶,才说:“呵呵,密县宛平那叫什么开采,简直是暴殄天物,挖出的黑煤白煤数量少的很,烟尘也大,而且西山煤矿这么多年不见丝毫改善,煤别说推广了,连我的府上都少见的很,可见当今炭柴依然是主要的燃料。侄子平日里就喜欢结交奇人异士,也爱看海外流传的各类书籍。好巧,我就晓得,如何处理着煤石,我府上也有开山挖矿的好师傅。至于我为何郑重其事来找你,自然是,第一,那个露天矿已经裸露在外,即使我现在不说很快也会被人发现上报。第二,据我的查验,这绝对不是密县煤矿那种规模,存储含量极其惊人,而且刚才的煤石你也看过了,煤石纯净粉尘少,说明质量好品质高,又是露天的很容易挖掘,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煤矿一旦上报,必然引来各方觊觎,开矿事关民生,说不得锁阳城此次便要一飞冲天,从开采到贩卖都需要人,粗略估计这等规模的开发,至少需要四万劳力。把这三点联合在一起就是,有了煤便需要召集人口开采,我懂开采的技术也有这样的人才,但是我不想将这件事丢到朝中,至于如何运作我也能做在后面出谋划策。还有就是保留在锁阳城,我刚才也说了,至少四万劳力,就代表少则十万多则二十万的民户支撑,当前锁阳城强强不足万余人,巨量人口引进不太现实,也非一朝一夕之功,那就需要军卫来,将闲时的垦边的军户用起来,再结合外来迁居的人口才行。这一点也是为什么必须哈密卫参与其中的原因。另外,煤矿开采出来需要销售,如果我们能够提供更好更优质的煤,那么至少西山甚至山西布政司的煤钱都要给我们来赚。” “不行不行,你的法子我听着觉得是可行,问题是皇上答不答应我不清楚,更何况听来听去一点吸引扎布台的点都没有啊。难道我们辛苦谋划一番,只是要给军户和外来民户一口饭吃?”困即来听完只觉得这天书不听也罢,煤矿的开采技术虽然听起来不怎么行,但是大同那边的煤还是很多的,就算淳于不虹有什么能人能多产些煤,可能多多少还未知。对金银铜铁的管制古来有之,但其实煤也是如此,当下的矿监便是专门来干这个的。优质的矿,知道的自然是要马上上报,到了皇上那里统一由工部管理,从开采到贩卖每个环节都要放到眼皮子底下。如此束手束脚的情形下,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私开煤矿,将面临多大的诘问。总之就是弊大于利。 “呵呵,世叔已经做了多年沙洲卫的首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行舟既然敢开口自然有了至少六成的把握,不过人多眼杂也是真,所以此事我才需要对西北掌控力更强的哈密卫也进来。开矿并非一日之功,我们当下便开始筹谋,时候到了行舟自然会证明我所言行的通。至于你说的扎布台没有好处,那是因为你没有理解何为 21. 参水猿西出,大利紫微星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成孝14年,正月初九,顺天府,灵雾山,文庆宫。 一个童子快步跑过回廊,到了青檀园门口才堪堪停下脚步,他理了理衣衫和有些梳歪了的混元髻,走进院子,一个道骨仙风的男子正盘腿坐在一颗白檀树下,那是文定一,当朝国师。 文定一师承文虚子,算下来是文庆宫开山祖师文一郅的嫡嫡徒孙,现在已经四十有九了,可是见到他面的人无不称赞其道心坚定,他不仅看上去风华正茂一双美目也清澄如稚子,轻易不开口,往哪里一站都是一副清冷堕凡谪仙的模样,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惹得多少北京的高门女子为他疯为他狂。众人皆知他是孤儿,被文虚子亲自抚养长大,据说捡回来的时候尚在襁褓。每一代文庆宫宫主都只会收一个徒弟,所以那时候文庆宫里除了文虚子便是两个负责药房洒扫和平日杂物的药童,文虚子无法只好以七十岁高龄之体每日下山找合适的妇人帮忙奶下孩子,尽管如此,这孩子还是哭闹不止,无奈下他将孩子寄养到一户山脚下的积善之家至两岁才带回。经过此番磨难,文虚子好似开了窍,连忙昭告天下,文庆宫虽然不再收徒,但是欢迎天下道友皆来挂靠修行,有教无类,来者不拒,一时之间,天下有名的无名的虔诚的蹭吃住的道士都来灵雾山排队,硬生生把只有四间平房的文庆宫给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这一切都在文定一二十一岁那年改变了,他从文虚子手里接过了那件绣满了蝙蝠仙桃和法圣天王的黄色法衣,正式成为文庆宫的主人,同年他也被北京封授国师一职。从此至今,他只离开过四次文庆宫,其余时间都是闭关修行。再后来,他规定了一些来文庆宫修行的规则,改变了小小的文庆宫每日都客似云来的囧像,总之,自此之后,每年文庆宫大概也就少则四五个多则七八个道士在,对丹房经阁稍加修葺,招了几个小道童来修行,每年只正月无上教主的生辰月份打开宫门,允许外人进入祈福,平日里都是远遁仙山不惹凡尘的样子。 现在正是正月,每日文庆宫乱哄哄的,每年这个时候文定一就会躲在青檀园闭关修炼。只是今年有些稍稍不一样,他在去年冬便送去信件给钦天监要他们密切关注星象,如有异动便飞鸽传书给他。那童子正是收到消息来通知他的。 “定一师父,钦天监的鸽子到了。传来话说,昨夜西方监兵神君星宿逆转,尤其是西南朱天参水猿无故西移,不明所以。”那童子六七岁的样子,说起话来还有股黏糊糊的奶味儿。 “嗯,去吧,无需理会,我会处理的。”文定一听到童子的话,闭着眼睛轻声将人打发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文定一睁开眼睛,胸前一阵鼓动后一丝白练般的雾气从他鼻腔排出,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就这么一吸一呼一吐一纳循环往复了五六个来回,才彻底收势从白念丝蒲团上站了起来。走进青檀园唯一的厢房,里面很简陋,地上铺着一层荨麻垫子正中间上面铺有两张潜江芦席,厢房正中间是个小小的圆桌只有两个凳子,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不大书桌,上面满满当当的挤着一套文房四宝和一本书,靠床的那头有个大大的八宝罗柜,里面有各色器物,包括一套棋盘一套茶具,当然还有两套铺盖。这便是大明皇朝第三代国师文定一的住处,寻常大户人家看了估计都要说句寒酸。此刻的文定一站在桌前,一个叩拜礼后手上开始结印,一个子午决后接请神指,闭眼在心中默念降神诀,片刻之后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行”字。看着纸上的字,文定一有些无奈的招过窗边走来走去的肥鸽子在它腿上绑了张纸条。 第二天,司礼监大太监王振将钦天监的红头帖子递了上去,最近皇上心情烦闷,宫里很多人都提心吊胆的,从初六开始复朝,每日都有坏消息,特别是户部和工部的折子,每次都能让朱高爔火冒三丈。钦天监一年到头上不到一个帖子,因为有事他们都会去找国师文定一,无事则安安静静的待在观星楼里观星,所以看到钦天监的红头帖子就连朱高爔也倍感新奇。打开一看,只说,朱天参水猿西出大利紫薇星君。还没看明白呢,里面夹着的飞光纸便掉了出来,上面是文定一独有的笔记,大意便是,皇上,勇毅世子今年将行弱冠之礼,请皇上唤他来北京,我要亲自为他挂冠。 朱高燨将纸条又放回去,然后吩咐左右将折子仔细收起来,但是批了两三个奏折后,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吩咐到:“去把崔停叫来。”停顿片刻,他又唤那出门的小太监道:“把宁决也叫来吧。”只看完三四个折子,崔停和宁决便相协走了进来。看见两人,朱高燨挥手让内殿的其他人都下去,王振不愿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快步退了出去,他是朱棣那时候就混迹宫中的老人,有的时候也不免怀念那时候的日子,朱棣是个愿意倚重太监的人,可是他的这个儿子却不是,当然这般心思他只敢想想而已,如今的皇上正值壮年也是个有雄才伟略的人,于政务上既有菩萨心肠也有霹雳手段,重能人用能人,他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是远远不够看的。 “起来吧,别跪着了,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些事。”朱高燨放下笔,对着案前二人说道。 身为东厂厂公的崔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听到皇上的话,连忙问出口,以期为皇上排忧解难。 “先皇敕封的勇毅世子,淳于不虹你们还记得吗?” 打听消息挖掘私隐那是崔停的老本行,不等宁决开口,他就一顿洋洋洒洒将淳于不虹给揭了个底朝天,从广为人知生辰八字堕马致残,到其生母乐沛芙曾与汉王之子朱瞻坦婚前有私,旁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知道。 朱高燨猛的听到汉王之子朱瞻坦的名字就有些腻歪,汉王是他二哥大他十二岁,当年按祖宗礼法应当是大哥朱高炽接替皇位,可是国师文定一与朱棣一番深谈后改立了名不见经传的朱高燨。那时候的朱高燨是个生母不详的孽障,生在这宫里没有母亲照拂没有父亲关注,日子可想而知。可是他十岁那年,突然被记在了徐皇后的名下,一夜之间改天换命。而平日里本就没有的兄友弟恭,在听到他将承储君之位时更是都变了脸色,大哥大嫂倒还好,两人都是温和性子也素来不争不抢。他这个二哥可不行,平日里就没少借着自己的军功口无遮拦,更是将自己堪比唐太宗李世民,对他这个四弟的瞧不上一直挂在脸上,后来听说他要继承大统直接冲去了乾清宫惹得朱棣大怒将他一顿鞭笞。最后还是文定一出面解决了他,这个被封去西南却十年不动身的汉王最终居然因为心悸之症死在了去往封地的路上,于是短短五年,朱高燨相继失去了大哥和二哥,三哥,算了三哥不提也罢。 “那你的意思是,勇毅世子今年四月二十九的生辰,那今年他弱冠咯。他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朕只记得他父亲淳于将军殉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父皇甚是震怒,专门敕封了他世子的名号。再后来,就是他西山马场堕马受伤的消息了,这么多年过去朕居然一面都未曾见过他。”朱高燨听完崔停的话,突然心生感叹,面上有一丝追忆。 “淳于将军殉国的时候皇上您还年幼,而世子受伤后成定王爷便带兵离京久居广平府,这么多年世子都未曾出入北京,您没见过也情有可原。”一旁的宁决轻声宽慰道。 “呵呵,淳于将军殉国的时候,朕也已满了十七,算不得年幼啦。只是,以前成定王深得父皇的信赖,把西北经营的好似铜墙铁壁,时不时就传来捷报,所以朕每次见父皇特别开怀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西北又传消息回来了。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国之功臣,朕居然任其闲置在广平府这么多年,朕心有愧啊。”案下两人也没再吭声,皇上显然是话里有话,而他俩都还蒙在鼓里呢,只有崔停心里还在默默回想有没有什么和成定王相关的事。 “今日我也无事,只是想起来这等老臣远远离了北京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怕是心里有什么怨怼吧?!崔停,你等下帮朕传个口谕给李时勉就说朕想念成定王爷了,既然淳于家的小子今年要行挂冠礼,那便邀请他们回京吧,朕来给淳于不虹那小子戴冠。倒也不必太过铺张浪费,就当做家宴来办,请些亲近的人来即可。现在倒也还早,安排人把成定王府给修缮一下吧,这么多年不在北京住还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顺便从朕的内库里找些新鲜玩意儿送过去。不要等下了,你现在就去。”朱高燨思忖片刻说道。崔停低头应和着退出乾清宫。 宁决看着皇上脸上变幻不停的表情,又低下头望着地上的地砖,乾清宫不愧是皇上召见大臣商议的地方,瞧瞧,这地砖都擦洗的比别的地儿干净。 “你说,当年为何世子会在西山遇险?”宁决不知道为何皇上时隔十年才问起这个问题,只好中规中矩的回到:“回禀皇上,当年世子西山遇险后,听说现场只有一个墨翎军小校的儿子在,世子机敏先自己包扎了伤口才唤了其跟随在一旁的守卫。事后,王爷也对马场探查过一番,不管是后来王爷血洗成定王府亦或是乐氏被押禁都看的出应是家门内贼所为。不过皇上若是想了解,请容下臣些时日去打探打探。” “嗯,去吧,对了,别让人知道朕在查当年西山的案子。对了,朕那个三叔最近没整什么幺蛾子吧?”朱高燨话锋一转问道。赵王朱高燧在二哥朱高熙死后似乎一下子消停了许多,连先皇去世前都还在夸他长进了不少,可是朱高燨却对这个三哥放松一下来,以前二哥还在的时候他就喜欢躲在二哥后面搞些小动作,二哥不在了没了挡箭牌,表面上看起来他安安稳稳的待在封地里,可是常山中护卫和仪卫司官校至今仍然掌握在他手里。 “臣即刻安排人去查验西山的事。至于赵王,臣不得知。只是前几日,听说了一个消息,赵王封地彰德府下辖石泉县近些年金矿的产出日益减少,矿监局不日就将安排人亲自前去查验呢。”宁决是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上至国家大事皇室宗亲下至民间百姓鸡零狗碎都了解些许。 “嗯,朕好似也听说了,你去吧,仔细查验查验,不急,慢慢查。”宁决借着跪安的空档抬头小心觑了一眼皇上朱高燨的表情,没什么表情。 朱高燨今年三十六岁了,可是他二十二岁就已登基,当了十四年皇帝。先皇因为早年的起事颇为惶恐,晚年一直在寻找旧太子的踪迹,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为何,直到他十八岁那年被亲封为太子,越过了大哥,违背了祖制,他才慢慢理解了父皇,无非是“正统“二字。听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了早夭之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活了下来,被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照顾着长大,就连三哥都比他大九岁,幸亏宫里的孩子少,不然他这个母不详的孩子怕是无声无息的死在宫中也没人发现。从小就没人看好他,他上学的时候,教他的还是大哥原来的老师杨士奇,在太学的时候他并未表现的特别出众,所以杨士奇只给了他“资质平平”四个字的评价。等到他得了太子的名头,杨士奇反对的尤为激烈,甚至联合朝臣一同上奏“ 22. 锦衣卫去往彰德府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崔停出了乾清宫便看到王振守在宫门外不远的地方,连忙挂上笑上前打招呼。 王振是个有学问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还当上了司礼监的大太监,虽说当今皇上看着不像先皇那般信任这群阉人,但他独让皇上格外倚重。别小瞧了这群白白净净说起话来尖声怪气形似女人的太监,有的时候这种人比外面那些所谓的忠臣贤将更扎手。 忠臣贤将好拿捏,要么要名要么要利要么就是想名利双收,这人有了欲望就有了把柄有了弱点。 想要名,那就问你怕不怕誉满天下后的遗臭万年;想要利,那就送你泼天富贵后的抄家灭族;想要名利双收,巧了,捧你上了高位后拆了你的通天梯。所以,东厂待久了,他对那些人真心嗤之以鼻,骂他是朝廷鹰犬的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太大,为何?还不是怕自己烂事儿捂不住?表面上清高门第,内里的腌臜事儿比那勾栏院里的没干净多少。 同样的,太监却是比较特殊的,他们全身心的倚靠皇上,离了这皇宫连条狗都不如,所以他们更要紧紧扒紧皇权,金钱和名声反倒不那么重要。但是这类人就因为在皇上身边,皇家秘辛他们要么参与其中要么冷眼旁观,利用朝夕相处的情分,左右君王搅动宫闱,甚至前朝因太监而亡国的实例比比皆是。他们是皇上的影子,所以,即使他们什么也不做,外面的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公公”。 “王公公,好久不见了。”王振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示人,对着崔停笑容就更真挚了几分。“厂公您日日为国操劳辛苦了,老奴我待着这宫里伺候皇上,都是为皇上分忧,您可比我辛苦的多,万望保重身体啊。咱家瞧着您这是要出去当差?” “是,皇上着我去下礼部,我就不和公公寒暄了,先行一步。”王振不敢询问他去礼部干嘛,当今圣上忌讳太监勾结外男,所以说一句寒暄就真的只是一句。他面色不变的看着崔停离去的背影,宁决还没出来呢,他还要继续守在这儿。 不过一会儿,宁决也走出了乾清宫,照例寒暄一句便各自分道扬镳。宁决今日穿了身飞鱼服,黑色纱绸上用阴线明暗织绣着四爪飞鱼纹,腰间系着条铜色麻花蟒纹皮腰带,脚蹬一双墨色皂纹靴,再配上他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和腰间的绣春刀,一众宫人远远见到他都纷纷避让开来。宁决应该是有些胡人血统,身材高大精壮,肤色黝黑眉高眼阔一张脸看着不怒自威,此刻他的眼神却有些迷离。刚才皇上让他仔细查,是仔细查西山的案子,还是也要顺便查查赵王?二者都查也不是不行,问题是,镇抚司平日里多是作为禁卫,倒是也偶尔会做些监察百官的事,但是赵王那是皇室宗亲,要查消息应该是让崔停去,要查案也应该是督察院和宗人府。算了,他准备先回去安排几个机灵的去大理寺偷师,另外再派几个人去刑部和宗人府翻找当前西山的卷宗。 “秦科,秦科。”宁决大步走过镇抚司的院子,远远看到校场上一群人围成一堆,不知道在干嘛。也懒得着人去叫了,反正哪里人多哪里就有秦科,干脆扯起嗓子喊了两声。听到一声附和远远传来,他便脚步不停地进了厢房。屁股刚坐稳,一个精瘦的小子便窜了进来。来人大大的眼睛配上剑锋鼻,端的是一副好皮囊,正月里他也光着膀子,面上一片潮红头上还有阵阵蒸腾的雾气,显然刚才在校场正跟人比试呢,这个俏郎君便是秦科。鸿胪寺卿秦先哲有二子,长子秦理早早考上科举现已经是翰林编修,次子秦科在这个家里,既不像“教人礼仪纠举”的父亲,也没沾染丁点翰林修士的文气,反倒是小小年纪就展现了顽劣不受教化的一面,眼见着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得儿子日日在眼前晃悠,秦哲便把他送进了锦衣卫,去给皇上扶扶銮驾也好。谁知道,锦衣卫后面越走越偏,有时候看着已经成为千户的次子,秦先哲只能冷眼相对,盼着他少回家。 秦科行进间随意抬手擦了擦脸上和脖颈上的汗,见到宁决端坐着,他愣了愣,连忙站定将衣衫整理好,随后拱手行礼问候。宁决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想派谁去大理寺派谁去刑部。看到秦科进来,招呼来人坐下,要说聪明伶俐秦科是上上乘,可是这性格就,鲁莽了些。 “秦科,你挑几个聪慧机敏的去彰德府,查一查石泉金矿的事,此次前去小心谨慎最为重要,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你把扶丰一起带着吧。你出去,找人,顺便把扶丰叫过来。”锦衣卫里当下鱼龙混杂,处理的事务也很繁乱,宁决思来想去刨开一堆二世祖和负责书院画院及其他乱七八糟职能的人,发现居然还是秦科更合适些。武艺高强脑子也够聪明,至于不够谨慎这一点,就要扶丰去管这点儿。 秦科得了令,走出门去,走到一边的静安堂去找扶丰。那里以前其实是几个暗室,责罚那些犯了错的小吏,关进去不给米水算是小惩大诫。后来有了镇抚司下设了典狱司,静安堂就改成了存放资料典籍的地方,扶丰常年待在那里做典修。 “扶丰,指挥使唤你。”秦科也没进去,只在门口说了声,确定扶丰听见便去了小旗营,突然安排去彰德府调查金矿的事让他有点此去事关重大九死一生的错觉,需要仔细看看找谁一同前去。 “指挥使大人,您唤我?!”扶丰是个20来岁的青年,在遍地斗牛服的镇抚司,扶丰只穿了件灰色常服头戴书生冠,因为他并非位列锦衣卫文册而最多算是个编外人员。他是成孝十年锦衣卫佥书张博霖外出公干从皖南的一个书生,据说他无父无母独居陋室读书却因烛火引燃房屋而被烧伤,面部有瑕左手也落下些残疾,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这等境地下科举无望怕是蹉跎到死也无翻身之机,不过他一手字写的有些风骨,张博霖也算是惜才,便给带了回来。他没有资格进入锦衣卫,便只在静安堂做做文字工作也还行。 “嗯,起来吧。过几日秦科要去彰德府石泉调查些事,本指挥使知道你性格小心稳重,你便跟着一起去吧。你并非锦衣卫这是坏处但也是好处,此去应是会有些危险,彰德府是赵王的地方,他的身份有些特殊,行事需谨慎些。”锦衣卫表面风光,实则多的是些二世祖不入流的王公贵族子弟,这些人去搞搞别的行,这种要事他不敢放出去,更何况还有四个掌印六位提督,这几年锦衣卫的内斗也让他有些心力交瘁,急需有个有能耐的上前来为他分忧,秦科便是他看重的一员猛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两人关系也亲近,若是他能有机会出了头,做个掌印绰绰有余,至于其他的几位都指挥佥事甚至同知都无需放在心上,无他,酒囊饭袋耳。 扶丰听闻心中有了些了解,只低头询问了句:“敢问指挥使大人,要如何谨慎?” 宁决脑中又想起皇上朱高爔波澜不惊的面孔,淡淡回复到:“该如何谨慎便如何谨慎,不该谨慎时自然无需谨慎。”看到他出门,宁决叫来贴身小校要他悄悄去把静安堂里西山案子的卷宗拿来,勇毅世子的身份特殊,现在皇上突然要礼部帮准备他的挂冠礼还要办成皇家家宴的模样,由不得他不上心。至于彰德府,既然不能大张旗鼓,那他也就不能出面,否则人多眼杂容易出纰漏。 “扶丰晓得了,这便回去准备与秦千户一同前去彰德府。”扶丰听到这个答案也不奇怪,跪下叩首辞别。出了门,他径直去了小旗营,他不是锦衣卫但是张博霖是个心善的,带他回了镇抚司来,也就当做是个锦衣卫给安排了吃住。锦衣卫不仅仅只是镇抚司管理究计百官的事,除了皇上撵架出行之执扇护卫,还有些驯象屯田等杂七杂八的事,外面统一叫锦衣卫,可是各个堂官其实都有自己负责的部分,别个轻易不能插手,不过塞个闲人进来倒也易如反掌,特别是张博霖这种老好人。小旗营其实就是给那些底层锦衣卫安排的集体宿舍,四人一间房,一个小院儿住个十几二十的刚刚好,多数也都是些单身的家室单薄的会住在这里,稍微有点背景都会住家,结了婚的锦衣卫有专门的宿馆可供居住,独立小院儿面积不大不过住个三口之家还行。锦衣卫算是承袭制,父辈间多是以前军队里的兄弟,在父传子的过程当中,这层裙带关系也被完整继承了下来,慢慢地形成了个小圈子。扶丰就住在西边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一进门就看到秦科斜倚着铺盖正随手翻看着他放在床头的一本游记,秦科看到扶丰放下手中坐了起来,房间太小两个茶桌都没有,一般来人也都是坐在铺上。 “指挥使大人和你说了?要你和我一同前去彰德府调查案子。”秦科是个千户而扶丰只是个白身,可能是因为他也算出身清贵对读书人接受度比外面那群人强多了,所以两人慢慢有了些交情。此去彰德府怕是没个月余搞不完,再加上宁决特意提醒他带上扶丰,所以他提前过来和他探讨探讨。 “嗯,说了,指挥使大人说此行要谨慎再谨慎。”说完便复述了宁决的原话,见他没说话,扶丰沉吟片刻又提醒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想了一下,彰德府石泉县那里有金矿不知道是不是和金矿有关。如果有关的话,按例说金矿的事应该由金监司处理,轮不到锦衣卫做事。如果无关的话,宁指挥使一再强调谨慎怕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是赵王的封地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指挥使大人已经告知是和金矿有关,但是如你所言平日里金矿的开采和处理都是由金监司来处理,而且据我所知咱们锦衣卫指挥同知梁轩梁大人去年年底就已经去了彰德府,现在指挥使大人又要我们去,看来此次不能明着去,难怪大人要我带上你。”秦科有些脑袋疼也有些兴奋,梁轩已经去了,怕是金矿真出了岔子需要处理,现在又安排人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么梁轩那边没什么进展,要么就是有人对现在的结果不满意,那代表现今这滩水还不够混,才要他也介入其中。宁指挥使只是轻描淡写,但是却特别提点了“不该谨慎时便无需谨慎”,这只怕不是锦衣卫内斗争功这么简单。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需要低调出京,你是此次行动的指挥,你来安排吧。我没什么好准备的,带上几身衣裳便可走了。” “行,你先候着吧,我再去想想要带谁去,到时候我通知你。”秦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对于这个性子有些古板严谨的朋友,他多少会比对外面那群泥水里摸爬滚打的糙汉兄弟多了份耐心。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此刻的李时勉也收到崔停的传话。崔停是东厂厂公,他本人却不是个太监,这一点让人非常 23. 禾丰楼见扎布台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锁阳城都热热闹闹的,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城里的石板街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一点积雪都没有,因为有官府组织的花灯展,大户人家也会放烟花爆竹,更有喧闹的社火表演,再加上今日不宵禁,除了城门的巡防,衙门里待命的捕快,其他人都急不可耐的吃完饭就跑了出门。今日的小孩惹了祸也不会得巴掌,所以尤其放肆,满大街的冲撞,引得旁人抱怨连连。元宵节还是上元节,平日里久居深闺的小姐夫人们也难得放松,可以出门走走,或是有情人相约见面以解相思之苦。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的梦中都免不了上元节的蓦然回首。 刚过酉时于术便和艾草陪着皮易林一同出了门,外面碰上人认识不认识的都会问上句好,聪明的小贩沿街叫卖着小玩意儿,从糖人到头花,还有些小孩子玩具之类的,最多的怕就是各式各款的灯笼。西北的灯笼都是用木签替代了竹签,甚至还有人用柔韧的柳枝做灯笼的骨架,便宜的用清油浸透过的纸糊起来写上一首诗一句词,贵的也有用彩色绸布点缀或做成小小的走马灯样式。艾草才走几步路,就被各种叫卖的灯笼给看花了眼,很快三人手中便都提上了一盏灯笼。艾草提的是个小兔子,皮易林没挑样式就是个普通风灯模样,于术提了个画着《青山赋》的走马灯,走动间带起的风让灯笼转了起来,外人看就是一匹马不停在青山草原间奔腾跳跃,甚是吸引人,不少人见了这灯笼纷纷把老板给围了起来。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反过来也有蜀中薛涛这类反向引领风潮的例子,今日于术穿了套银白儒袄下身是墨绿马面裙配牛皮直缝靴,耳鬓边的头发被编了细细的发辫,其余用细细的丝绳梳成现下流行的发批,在配上清秀的五官还提了个这么惹眼的灯笼,不少女子开始悄悄对着这小郎君送起了秋波,这种俏公子可不就容易吸引人视线了嘛不是。 一行人,跟着舞旱船的人流走着,小零食买了,花灯谜也猜了,眼见着都慢慢向东南角的高台走去,那里的社火表演老远就能听到。社火台子就搭建在锁阳城最大的酒楼--禾丰楼--的门口,据说禾丰楼的老板郑老板额外出了银两,意在众人祈求来年五谷丰登万事如意的档口给自家生意也讨个好彩头。 看着前头人山人海的,于术便提议直接去禾丰楼喝口茶歇歇脚。门口也在看热闹的掌柜见过皮易林,那次去劳军他也参加了,立马热情的表示三楼还有个雅间,在房间里能直接看到社火的舞台。皮易林自然应允了下来,在大堂给跟着的家丁叫了一桌席后便领着于术和艾草上了三楼。等到小厮上齐一壶茶外加八个小点心,于术走到窗边往外看去,果然能居高临下的看到社火,人群的喧闹仿佛近在眼见,三楼另外三个房间也没说话,要是那小厮再来怕是还要奇怪呢,整个三楼都安安静静的,不似有人的样子。 艾草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点头朝于术示意,于术等了片刻独自出去,顺着走廊到了最里面写着“甲一”的房门口,抬手轻叩三声,一会儿一人打开了房门沉默的向里让了让。 “嘿嘿,贤侄,你可来晚了啊,我们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困即来起身从茶桌边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于术的肩膀。于术不由心底暗骂这老匹夫莽汉,他这几巴掌下来,肩膀不青紫才怪。 忍住眼中的嫌弃,于术顺势弯腰行了个礼,嘴上说道:“叔叔,你们来早了,我可是吃了晚膳便出门,今日好歹是元宵节,普天同庆的日子,自然是与民同乐才有乐趣,你们不会一大早来了就闷在酒楼了吧?不过你们这也是个好位置,站在这儿能直接看到社火呢。呶,快来瞧瞧,今晚上听说是高台马社火,比平常的更精彩些。”边说,还真就拽着困即来要去窗边看外面的风景了。 倒是从进屋开始一直坐在桌前的另外一个人不耐烦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于术顿了顿,松开困即来,故作疑惑的问:“世叔,这位是?” “不是你叫困即来给本首领传信的吗?为何现在反倒故作不知?淳于家的小子真是不过如此,看来此行老夫倒是来错了。”那大汉听到于术的问话,恼怒的一拍桌子,起身便要往外走。 淳于不虹撤下脸上的假笑,也不阻拦,只施施然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新的茶杯给自己倒起茶来了,边喝还边笑出了声。困即来正在感慨扎布台这狗脸翻书速度快,也没拉他,结果扎布台倒是尴尬了,站在房门口的男人此刻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 “好了好了,你和世叔都是长辈,我便也叫你声叔叔吧。叔叔快过来坐着喝茶,别站着了。小侄儿我算的上是淳于家的独苗,你知道的,那当然也是千娇百宠的长大的,这下马威我想接也就接了,想不接就会任它掉到地上。叔叔第一次见,不会和我这毛头小子见怪的吧?叔叔。”淳于不虹看着他不尴不尬的,便开口送个梯子过去。一旁乐于见到扎布台丢脸的困即来自然是不怀好意的笑着。 扭过头来,扎布台脸上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怒色,本来就看着凶悍的脸,现在更是阴沉的要滴下水来。淳于不虹可不搭理他,继续说道:“叔叔,快过来吧,这茶都凉了。”扎布台咬了咬牙,重新坐了回去,只是面前淳于不虹斟的茶他碰也没碰。 “叔叔,我和世叔都是单刀赴会,你怎么还带人来了,这位谁啊?” “他是我库勒根丢,额尔泰,值得信任。”扎布台回道,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副阴沉的表情。 “呵呵,好的,叔叔说值得信任,那便是值得信任。侄儿我也不绕圈子了,想必世叔已经告诉您我想要做什么了,您意下如何?” 一室安静,片刻,扎布台问道:“若只是一个煤矿,想要留在西北也不是难事,自己开采出来,大不了卖去西域蒙古甚至帖木儿,这都不是难事,但是我总觉得世侄你的目的可不是什么煤矿,甚至不是什么狗屁藏富于民的那套,说出来糊弄糊弄困即来这个傻子而已。” “嘿,你这老东西,你居然敢叫本首领是傻子,你信不信我让你有去无回?”淳于不虹还没说话呢,困即来倒是先回骂两句,打是打不过了,嘴上不能吃亏。 淳于不虹无视扎布台的瞪视,也明白困即来是故意在插科打诨,喝下面前的茶,才看向扎布台,不急不缓地回道:“叔叔你真是好眼光,不过煤矿确实只是由头,想必叔叔你也知道,今年我便是弱冠之年,届时会从爷爷那里袭爵并接手三万墨翎军,我的目的就是,我要重、回、西、北。” “不行!!”扎布台和困即来两人几乎是听完他一字一顿的说完最后几个字就立马一齐起身拍着桌子站起来,站在门边的额尔泰也摸到腰间弯刀。 无视二人的愤怒,淳于不虹继续开口:“你二人拿什么拦我?”目光直勾勾的对上扎布台,显然他一点也不担心困即来,一旁的困即来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更是着急的频频给扎布台眼光示意。 扎布台强压着怒气,在旁边绕不两圈,又回来逼问:“你只是袭爵而已,没有军功没有威信你掌握不了墨翎军。” “这就不劳叔叔关心了,若是无法掌控墨翎军,那也是我淳于家的家事,是我淳于不虹丢了祖宗颜面。”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扎布台又喘着粗气问道:“你回西北,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淳于不虹站起来,直视着扎布台,毫不客气的说道:“我的意思!不过叔叔你们怕是安稳日子过的久了,天天待在卫所里做着前朝旧梦,梦糊涂了。即使现在是我的意思,以后也会变成皇上的意思。”扎布台此刻才发现,淳于不虹就算看起来瘦弱,身量却不比他矮多少,两人站在一起时,淳于不虹丝毫不掩饰身上刀锋出鞘般的戾气。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变成皇上的意思?小侄儿你快别打机锋了,说来听听。”此刻的困即来犹如被雷劈过,脑子嗡嗡的,怎么会,西北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皇上想要派人来?从关西七卫设立开始,除了淳于击那个老家伙,唯一派来的一次都指挥使也被他们给搞死了,朝廷后面不也默认了现状了吗?为何时隔多年现在要提起这档子事儿? 淳于不虹毫不客气继续说道:“呵呵,所以我说叔叔们的前朝旧梦这么多年了也还是没醒。当年爷爷能顺利从西北带回三万墨翎军是因为皇上对我西山堕马心有亏欠,才让我们钻了空子,可是现在我若是继承了墨翎军,这三万军马马上又重新回到世人视线里。我手握军权却并非朝廷委任,不管对外我如何狡辩都是一个屯兵京畿之地的罪名。所以我说,我必须将墨翎军带回西北。至于为何皇上也会要我回到西北,是因为你们还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先皇在世的时候能够容忍关西七卫的存在,不过是因为国力空虚。不管是五征蒙古,还是靖难之役,对内都是巨大的损耗,关西七卫依附朝廷又能让大明不费一兵一卒的解决西藩的难题,此间何乐而不为?”少顿,他又开口:“可是现在的皇上不同了,当今圣上二十二岁便登基,十几年一直勤政爱民广施仁政,当下四海升平万众归心,百姓休养生息过后便是人口暴涨也就解决了兵源的问题,若说有什么烦恼,那便是需要时间来恢复国力充裕国库。但,这些与我而言都不是问题,不妨告诉你们,待我挂冠我必会入朝,届时,我便会推动我的计划,短则三五年长则不过十年,必能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到那个时候,怕是朝廷早就兵强马壮粮草充盈,五征蒙古不是不能再来一次。至于你们这些尾大不掉孤悬海外的关西七卫,自然是朝廷第一时间就要出手解决的麻烦。扎布台,困即来,你说,那个时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啊?” 淳于不虹说完也不理二人何等脸色,又坐了回去。扎布台和困即来此刻也没在意淳于不虹直呼其名的冒犯了,两人都是冷汗直冒,心底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这么多年听调不听宣确实是朝廷和关西七卫心知肚明的默契,只是听说三五年最长十年朝廷便能再次远征蒙古,他俩再也无法粉饰太平。淳于不虹什么充盈国库的计划他们俩都不想听,但是这个可能性还是一时间镇住了他们。就算是有一丝希望,都意味着早晚朝廷要发兵西北,可是他们不想像蒙古王帐那样被赶出草原。所谓的关西七卫,说好听点是封疆大吏,说难听点是一群拥兵自重的旧臣。若是真的有朝一日,他们能去哪里?难道投靠乌苏赫(赤力把里的王)?抑或是干脆去帖木儿?不行不行,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死也不走。 扎布台挥挥手让额尔泰继续去门边守着,他坐回桌边,眼睛死盯着淳于不虹的表情,想从上面找出点儿什么,结果这小子沉得住气的很,愣是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就算你要回来西北,靠你现在的实力,区区三万墨翎军,你想怎么做?这么多年,西北各个都经营的不错,咱们守望相助,再不像开始的时候那般一团散沙,你还想像你爷爷那样,怕是行不通了。”一开口说话,扎布台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哑,连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淳于不虹接过空茶杯给他满上,再望过来的视线里就带上了笑意。“呵呵,叔叔说笑了,我自然晓得当今的情况和那时候不同,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朝廷收拢西北的势力势在必行,那不如由我来做,好歹我对西北军的感情肯定比别人深。再则,叔叔你们也看出来了,侄儿我是个实诚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由我来做这个执棋手,叔叔你们也放心,这不,这等三方共赢的买卖我也亲自送到叔叔手上了。所以,我想要的就是,我带三万墨翎军回西北,叔叔们助我吃掉 24. 初见金贝儿便离锁阳城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淳于不虹看着扎布台铁青的脸,嗤笑一声,又继续开口扎他的心窝:“怎么,我说的不对?中原人擅农耕桑植,只要有土地,即使是非常高的赋税百姓们仍然可以活下来,培养出璀璨的文明。而前朝来到中原做了什么?压制汉人,不主动学习汉族王朝的文明和治理政策,在离开草原后仍然只知道放牧不知道农耕,这就是蒙古后继无力的原因。为何?因为农耕代表着稳定的人口和粮食,只有稳定才能够真正意义上形成共识,让不同的部族之间可以有坐下来交流融合的机会,达成了共识大家就都明白了安定繁荣的可贵。你们身为首领,学的是汉话吃的是稻米穿着绸衣,这是什么,这就是汉化的本质表现。可是,如果你们始终不愿意与汉人和平相处,那战争就不可避免。不成为自己人,就永远会被称为蛮夷,老祖宗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汉人要土地来种田,草原人要草场来放牧,争夺的永远是族群活下去的机会。当下大明正是冉冉升起的明星,正如我所说,西北不会一直放任自流,既然如此,西北有个朝廷认同的话事人就是大势所趋。我有身份有背景更有条件,还是说,你扎布台能找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扎布台听完他的话,久久不能言语。从意气风发的蒙古入主中原,那时候的家族到底有多强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祖上的荣光很快就褪去了光芒,他们外人口中鼎鼎大名的关西七卫就是靠给大明皇帝当看门狗才被允许活下来的。可是冬天的草原真的很可怕,一不小心家里的牛羊就要被冻死,鞑靼人为什么恨那些汉人,因为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牛羊换到手的只有少的可怜的棉帛发黑的山盐还有粗糙的茶砖,他们夏日高勒的贵族也不是人人都能随意穿着丝绸绢衣,就算如此,现下的西北也比草原强的多。 “你做了西北的话事人,朝廷会怎么样?”扎布台抬头直视着眼前的青年,他是哈密卫的统领也一个部族的首领,如果将来彻底的归顺是必然,那么总要让他知道部族的将来是怎么样的。 “我的计划刚才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赌我掌控了西北之后,慢慢行教化之事,从而蒙汉一家共筑盛世共享太平。不用害怕你脱下蒙古的衣衫便失去了长生天,你蒙古族和回鹘大月甚至是西藩也都一直是仇人,可是曾经你们也一起联合起来对抗汉人,现在更是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和平共处。于我而言,我回来西北是要重振成定王府为国之安定为家族之传承,所以西北是我的根基是我的立身之本。于你而言,你是在我微末的时候帮助我,是投资我能够在朝廷拥有一席之地而不至于后面兵戎相见的时候太过惨烈。何为大势所趋,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想要长盛不衰必须要有深谋远虑鉴往知来的能力,更要有高瞻远瞩孤注一掷的魄力,这样说,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盯着扎布台的眼睛,淳于不虹肯定的给出他的承诺。 扎布台和困即来此刻都被打击的不轻,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淳于不虹今年才19岁还不及弱冠,可是两个驰骋沙场多年的部族首领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却只能退让,因为他说中了最关键的事,千年以来周边部族与中原的争斗从来都没有胜利过,唯一的一次现在回望起来,好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成功。可是真的让豺狼套上脖套成为看门犬,他们又有些不甘心。最后还是扎布台打破了一室寂静。 “你说的我相信,你的计划也很完美,可是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听着外面的梆子,台上的曲目又换了。淳于不虹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口,漫不经心的说:“我现在无权无势,确实没办法有什么诚意之举。我所说的计划,也都需要我真正执掌墨翎军的时候才能启动,你需要我给你什么保证?你现在只能赌我能赢,赌你的回报值得当下的付出。” 扎布台定定的看着他,口中叫了声额尔泰。额尔泰转身出门,片刻后一个人跟在他后面走进门来。她穿着粉色的溜肩长裙,前胸处打褶,是典型的蒙古少女的装扮。长长的头发编成粗黑的发辫扎在脑后,发丝走动时露出隐藏其间宝石和珍珠做成的发绳,一条金色的额箍上有颗硕大的红宝石,额箍的穗子上密密装饰着各色玛瑙和珍珠。她有典型的蒙古圆脸,灵动的大眼粗黑的眉毛和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即使没听见,猜也能猜到,她的笑声肯定似银铃般动听。她发育的很好,高耸的胸部自豪的被展示着,身材纤秾合度健美诱人,步履间是掩藏不住的勃勃生机,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淳于不虹心中不由惊叹于她的美,那种美糅合了少女的娇俏和妇人的诱惑,最重要的是仿佛发光发热般的生命力。很显然一直盯着他的扎布台也发现了。 扎布台心中仿佛终于出了口恶气一般,笑着出声:“这是我的女儿,金贝儿。金贝儿在草原就是明珠的意思,她也是我的明珠。你的诚意就是,娶了她。我扎布台就站在你这边儿,支持你入主安定卫,支持你做西北王。怎么样?”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淳于不虹愣了一下,从初见金贝儿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毫不客气的回到:“不可能。”扎布台有些气急败坏,金贝儿脸上的酒窝也收了起来,额尔泰只等他再说出什么冒犯的话就真的抽刀劈了他,今晚他算是受够了,这小子侮辱了草原侮辱了蒙古部不知道多少次,现在还要继续侮辱他们的珍宝的话,他额尔泰决不允许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淳于不虹没理会扎布台,反正他一晚上脸色就没好过,不过他拒绝的太快确实伤了面前金贝儿的心。他缓了缓表情,对金贝儿说道:“金贝儿,你爹现在将你许配给我,你在我这里就不是妻子而是筹码。我拒绝他,只是因为我们的利益基础已经足够了,无需牺牲任何人的幸福,你美丽大方可以追求你爱的人而不是作为部落联姻的牺牲品,这对你本人而言也是一种侮辱。牢固的联盟需要的是双方利益的捆绑,只要我们双方利益一致,即使不联姻我们也是亲密的盟友。一旦我们的利益不再趋同,就算我娶了你,将来刀兵相向也避无可避。” 话音一落,金贝儿就咯咯咯的笑出声,果然如银铃一般吸引人。一旁的扎布台和额尔泰也心中郁气全消,话虽然是对金贝儿说的,又何尝不是在告诉他们合作的本质,可是没有联姻没有血缘上的联系,那如何让他放心大胆的跟他合作? 金贝儿此刻扑进扎布台的怀里,娇声说到:“阿布,我不要嫁给他了,但是我喜欢他,我要跟着他去中原让他爱上我,让他心甘情愿的娶我。”不待扎布台说话,她又转向对着淳于不虹说:“你是第一个拒绝我金贝儿的人,但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拒绝我,而是你是必勒格。我一直在旁边的屋子里待着,从你刚才进门开始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说的对,蒙汉相争千百年来我们都没赢过,根本原因在于蒙古无法统治一个与蒙人完全没有共识的民族,既然我们没办法下马耕田,那么汉人就有能力一直牢牢占据中原。现在明朝的皇帝是个好皇帝,那关西七卫当然不能一直被放养。你对西北的计划,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的问题,只要给你时间,我相信你定然能够做到。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嫁给你,淳于家的家族需要传承,我给你生了儿子,你好生教导他,那你我的血脉就可以永远是西北王。我也读过书,知道中原的皇帝也不都是好的,什么功高盖主什么兔死狗烹我都懂,你也应该明白才对。”她说完头一歪,就这么趴在扎布台的怀里,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扎布台最后一点毛也被金贝儿抚了下去,哼,臭小子,在我面前夸夸其谈,这么有能力,也不怕你的皇帝给你来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旁的困即来此刻悔的默默跺脚,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把我女儿也带来,就算没有金贝儿好看,女人能生就行啊,说不定我女儿生的儿子以后也能当下西北王呢。呸,扎布台你个老贼,果然生下的女儿也是个狡猾的。 淳于不虹此刻被金贝儿的话说的心中一震,她不仅仅是个空有美貌的女子,显然还有配得上美貌的智慧。草原和亲就是赤裸裸的利益捆绑,可是如果当下强按着他的脑袋,就算他接受了心中也必然有了芥蒂,间接影响了合作。更何况,扎布台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金贝儿说的是爱上她再娶她,这就解决了强行联姻的隐患,他俩的孩子继续做西北王则是合作最好的前景,更提醒了他来自朝廷的背刺风险。短短几句话,让淳于不虹都要惊叹她的睿智了。在看到她投过来带着钦慕和爱意的目光,他有些面红,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他避过她的眼睛,说到:“你说的不错,如果我们的孩子能一直做西北王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咳,可是前提是要我爱上你,心甘情愿的娶你为妻。”说到这里,他又开始面红耳赤,不得不又正色的说:“现在的现实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能够即使掌握西北也不会引起朝廷反对,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将我的婚姻当做筹码来交换,我未来的妻子必然是我心之所向。这一点请姑娘你理解。” 听完他的话,金贝儿眼中的爱意更浓,淳于不虹面目姣好,飞云入鬓狭长的丹凤眼轮廓立体,显然有副好皮囊。可是俊俏的小子她见多了,真心实意的说万般爱重妻子的人却没几个,她的额吉再美丽再尊贵也还是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她心甘情愿去联姻,为了部族,因为她自小就知道她身为首领的女儿享受的一切都是部落的供养,终有一日她也必须用爱情用婚姻去换取利益来反哺。可是现在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她美丽大方理应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必做任何人的牺牲品,他说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爱所铸就而非筹码,他说妻子可以享受独一无二的尊崇爱敬而非做个无知无觉的玩物。这个人在她心里种了一颗海日太树。 她没有理会淳于不虹的劝解,而是又重申了一次:“我要跟着你,让你爱上我,心甘情愿的娶我为妻。”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坚定,但是她的眼睛里的爱是羞怯的。一旁的扎布台和额尔泰一齐哈哈大笑,显然金贝儿的话给了他俩极大的信心,臭小子现在不想娶我的女儿(妹妹),但是被我女儿(妹妹)跟着,就不信你对她不动心,动心了你就是我夏日高勒的女婿(妹夫)。 淳于不虹当然不会急赤白脸的继续这个话题,有失风度。他只好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转头换上严肃的面孔问扎布台:“叔叔你意下如何,我的计划如果可行,那下一步我就需要叔叔你们二位联手开始准备煤矿的开采事宜。当下我无法在锁阳城继续待着,不出所料的话,再过几天我便要启程随车队一同回去。再来怕是要明年才行,我已经收到消息,皇上会要成定王府搬回京城居住,还要给我办挂冠家宴,想来是我袭爵和墨翎军的事过于扎眼。再则,我也需要时间逗留在京城安排好我的后续计划,不然来了西北怕是朝中的事就落下了隐患。” 扎布台看淳于不虹强行转换话题,也清楚有些事急不得,如果结果是好的,等一下也无妨。更何况,这小子吃瘪的样子着实让人欢喜,想到这儿,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哈哈,侄儿你且去吧,煤矿的事是小事,我会和困即来安排好。至于朝中的事,你也可放开手脚去做,开矿不是难事,但是你要我们低调行事那进展就不会太快,既然如此,你把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再来也无不可。若是你回西北遇上什么困难,也提前给我消息,现在朝廷还需要七卫,那七卫的声音他们就不能不听。”淳于不虹此刻彻底放下心来,他也明白 25. 淳于不虹回府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惊蛰时分,皮家车队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广平府境,没有了押送货物的拖累,车队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此时的直隶已经披挂上层层绿意,远远望过去好似一张粉绿的毯子,和锁阳城的萧索空旷完全不同。车辙压过先到不时还能听到泥里雪渣的声音,最近几场春雨下完总要有那么几天晴天的日头出来晒晒,让春苗吸满了水又不会泡坏了垄基,农户们看到这等天气,恨不得日日住在田里才好。于术坐着车经过时,两边的田里便是这般景象,男子光着膀子妇人也高高扎起头发,一人耕一人撒种,旁边还有听话的孩童,小心翼翼的将跑丢的种子放进窝窝里,满泥膏雨趁春耕,不过就是这等景象。 现在天下太平,百姓最怕的便是庄稼收成不好,皇上爱民如子,常有司农司丞颁布些辅农的举措,好比现下稻梗麦秆烧后需架牛辅以深耕,则比以前更能养田,碰上好年景一亩地能多出个两三石粮食,如今不用人教,到了时辰村里的人都抢着去接牛。广平府十里地的田家村整个租的成定王家土地,到了抢种抢收的时候,王府就会派人下来监管,也不会凶神恶煞般的如何如何,只是几个穿着软甲的军士跟着管家往田边一站,那些个刺儿头立马俯首帖耳乖乖听里正的训话,这些年来大家也习惯了。成定王爷家的地租只是三分,虽说和旁人一样,但是收租的时候主家秤实,也不故意刁难,碰上这种主家哪个庄户不喜欢呢? “春耕杂壶浆,秋赋输秸藁。”皮易林看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由颂了句诗词来应景。收回视线,便对着于术和艾草说道:“马上就要进城了,你们?” 艾草回道:“多谢老爷子关心,半柱香的时辰之后还有最后一个驿站,咱们就在驿站休憩片刻吧。”果然,半柱香后路边出现了一座驿站,驿站门口还有几个驿夫牵着几匹马在坐着闲聊。驿站驿官正在门口,看见车队靠近忙招呼下来喝口水,现在的驿站除了驿夫一般是不准接待外人的,但也总有些地方可以放松些,把半边驿站改了茶棚,每日也能得些微薄的收入,显然这个便是。车队在站停了下来,马车上的人也都纷纷下车舒展舒展筋骨,皮家是舍得花钱的主,可是在外奔波怎么都赶不上家里,一想到最多两个时辰便能进城,众人的脸上纷纷挂上了笑容。车队修整了一下便又重新启程。皮易林刚刚坐定便见到于术和艾草又掀开车帘坐了进来,他不动声色的盯着于术的脸瞧了又瞧,一转头碰上了艾草的眸子,就见她如往常一样,递了杯茶过来,说道:“老爷,喝杯茶吧。”皮易林接过茶,顺势挪开了视线。车队离开半个时辰,驿站里两个人牵着马走了出来,周身套马装扮头上还带着帷帽。 前几日在广平府来了天使还不歇脚的去了成定王府,不出几个时辰有头有脸的大户都知道了皇上要给世子办挂冠宴的事,一些人的心思不免浮动,免不了想走走门路上前拉拉关系。成定王来广平府也有十年了,这么多年都是深居简出的,世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每旬都有墨翎军来城防协查一番,普通人怕是都想不起来这城里还有这么尊大佛。有脑子的都知道,只要还有墨翎军,这城里说话声音最大的就还是成定王府的人。问题是,在有心人眼里,手握兵权却不受皇上待见的话,和他结交免不了心生顾虑,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皇上给世子过生辰,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从太祖到现在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的。 淳于不虹走进书房的时候,正坐在书桌前的荼白和一旁伺候的鱼尾立刻上前叩拜见礼。 “世子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那荼白一身世子的装扮,开口说话居然是个女人。此刻的淳于不虹已经卸去了面上的伪装,仔细看两人的容貌,经过装扮二人的面貌已有八分相似,只不过淳于不虹眼眸更为狭长眉骨更高,分开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站到一块儿却能马上分辨出周身气质更为威严冷峻一些的才是本尊。淳于不虹示意二人起身,荼白不用吩咐便走去屏风后面卸妆,她一直是在书房待着轻易不见外人,否则世子身边突然多出来个人不好解释。 淳于不虹拿过桌上的单子仔细查看,那是张启远和吴洋他们送来的分红,去岁五月底泉州港出行的五艘船在正月里就回来了,全须全尾,除了日常行船时的意外造成的一些小的损伤,其他还算圆满。单子上详细列举了这次行船的收入,带出去多少,带回来多少,刨除损耗,其他统统折算成了金银送了过来,看到清楚写着分来成定王府的三分五利为金一千二百两加银三万两。另随信而来的还有龙涎香一斤,没药沉香若干,一箱珠宝和二十颗鸽子蛋大的极品南阳黑珍珠,信中言明是此次张家和吴家共同的献礼,恭贺世子生辰。出海第一次,仅三分利便可得银超十五万两,海贸利益之丰富令人惊叹,就算此次是张吴两家刻意多给了,但商人无利不起早,若这是五分利,他们两家也有的赚,更何况,他们已经先行一步,就算后面旁人插足进来,他们也依旧可以凭经验多分些。正是因为傍上世子这条船,他们才能顺利出海,所以那般大方的贺礼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淳于不虹想了想,给济州船厂的苏志杰写了封信,要他加快崇明旗鱼的建造,并示意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吴洋,一艘崇明旗鱼四万两,若是他们买三艘便可十万两成交。这崇明旗鱼实则仿造军中正在服役的崇明沙船,只不过由十五帆改为十八帆,拆掉炮台改为增加茅统射击位,一艘上可配的茅统手多达四十人,从而使船跑的更快载重更多安全防御却没降低,一艘卖他四万两也算个友情价了。 还有一封便是给了军中达理商,去年随船出海的二十个茅统手已经回来了,按照吴洋他们的来信,今年稍加休息清明左右便可出海,那时候便是四艘开泰加四艘云帆,需要三十二名茅统手出海,需提前做好准备。现在达理商正是负责军中的神机营,从三年前开始世子便指出鸟砼的缺点要求军中常务对其进行修改,事实证明果然改过之后茅统可以连射十枚弹丸,威力和稳定性都甩了鲁密铳几条街。神机营不过六千人,人人都装备新式茅统,还给全营配了千门虎蹲炮,更规定武器每年一检三年一换修,一时间,他所在的神机营不知道引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反正他本人是被打了两次黑拳,就算如此,他还是笑的合不拢嘴。嘿嘿,这玩意儿,带出去还不以一敌百?所以,他有时做梦都想着去草原大杀四方,待在这凤皇山上天天练兵,连个山贼都没有,属实无趣的很。正在看着下面校场上的日常练习呢,一个小兵过来唤他去将军营帐。 他掀开营帐见到,总兵林铁衣,参将聂锐锋,户房官张添还有守备沈玲都已经在了,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软甲的人,见到达理商进来,他点头示意,达理商注意到他的腰牌上写着“丁二”两个字,他从王府过来。林铁衣招呼他坐下,将手中的信放下。对着众人说道:“世子计划清明前后入京,我等需马上开始着手准备。此次进京事关重大,想必各位也清楚。我依然需要坐阵军中不能贸动,所以依照世子吩咐随行安排五百人,我想神机营装备精良此次便挑选二百人,聂锐锋和沈玲,你们可安排两百步兵加一百骑兵配墨翎军甲。这五百人聂锐锋和沈玲,你二人谁做统领?” 沈玲沉吟片刻,起身抱拳回道:“总兵大人,此次皇上下令言明是为家宴,小将怕届时需要陪同内子出席,为了不误军机,怕是参将大人领兵更为合适。”其实不用问,从官职上来说必然应当是聂锐锋,只不过他娶了世子的姐姐,有了这层关系,不管他愿不愿意,军中对他都要客气三分。 林铁衣点了点头,便开口到:“好!参将聂锐锋,此次便由你来统领五百人负责世子入京之安全,务必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沈玲,达理商你二人便下去好生挑选人选,此行怕不是轻易能回凤皇山,你们且让张添帮忙安排辎重事宜。另,张添,安排发放军饷,丁二带来共计十一万两,需得做好记录,辎重更新装备检修等也需账册补录清楚以备查验,剩余的便充作军需。”三人齐声领命,丁二也起身告辞,他此次前来便是送信和押运军饷,现在都已完成,便要回去王府。 这三万墨翎军虽不在边军册,但是仍然是军籍,每年朝廷依然按照九两的年薪发放,可是墨翎军既然不在边关,军饷便经常发放不及时,这也就算了,军需也常常拿不到,这几年差不多都要靠成定王府养着,不然怕是三万人都要光着屁股守山了。五年前,成定王唤了林铁衣过府,当着他的面宣布世子接手墨翎军,他看着眉眼都没长开的世子接过军印也坦然接受了,他是成定王一手提拔的心腹,不然也不会毅然决然离开西北回来广平府。面对他对墨翎军的担忧,世子夸下海口不仅仅在朝廷的军饷之外,每月再发一两银,军中装备更新换代重新置办也都由他负责。他当时不敢相信但也不敢质疑,行军打仗靠的就是将士们的拼杀,他的一身荣辱皆系于成定王府,打心底里他自然是希望世子金口玉言,可是现实是三万人的吃穿用度都不是小数字,更别说还要额外配装备给军饷。可是事实是,从世子接手军印的第二个月开始,三万人的军饷每月十八日必然送到,风雨无阻。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赐。至于军需常务就更别提了,短短四年多,整个墨翎军就改头换面了,吃穿用度全都上了整整一个台阶,刀枪剑戟马匹的装配,茅统的推广,虎蹲炮的配置,样样说出来都是五年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瞅着这一切心里对世子佩服的五体投 26. 海贸获利甚巨不可停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成定王府 一大早,淳于不虹刚梳洗完毕走到前厅,饭桌上淳于击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候,之前被关押在佛堂的乐氏也在,淳于不虹目不斜视的上前见礼。 “爷爷,母亲。” “行舟,快过来,爷爷知道你这几日迎来送往的辛苦了,坐下,先食早膳。”淳于击今日还是普通打扮,这王府内事无巨细都早就交于淳于不虹的手里,四五年来也不见什么差错,近日因为圣旨的事,总免不了要应付些,主要也是淳于不虹出面,望着这淳于家的四代独苗,他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淳于不虹笑着点头走定坐下,淳于家没什么家世底蕴,说白了,一家老小都是泥腿子出身,祖父淳于旦跟着太祖打江山,爷爷淳于击父亲淳于金鸣跟着成祖打江山,所以餐桌上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看着孙子胃口不错,淳于击边吃边开口问道:“行舟,咱们何时准备返京的事?我得了消息,京里的房舍皇上下旨修缮,现下已经结束就等着人入住了。” “爷爷不必操心,前几日我已去信给林总兵,要他准备五百人随我们进京,丁二回复已经安排妥当。孙儿这边还在做些其他的准备,清明前后即可启程。” 淳于击有些感慨,“那便清明前两日吧,这么多年咱们都蜗居在此,每年也没有去你祖父坟前祭拜,既然要回去了,那今年便亲自去西山一趟吧。另外,昨日我已经上了帖子给皇上,当年我便承诺待你弱冠,便将王府和墨翎军一同交给你,这些你也当做好准备才是。你年纪尚轻,在军中也无威望,这也是事实。不过铁衣是个好的,他能帮你,只是如何站稳脚跟却是要你自己努力才行。”虽然说五年前就已经把军印给了淳于不虹,但是行伍间靠的是拳头和能让兄弟们吃饱的能力。以前还在西北边塞的时候,他为何年年都要突袭赤力把里,不过就是为了争一份军功,边疆越是安定军权便越是不值钱,军队年年不满饷是为啥,不过是没有人可打了,自然无需出钱养着。 “孙儿省的,我今天便通知下去,凤皇山那边也好做好准备。至于墨翎军的事,爷爷请放心吧,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长久筹谋才是。”爷孙俩一来一往的说着,半点眼光都没分给桌前的乐氏。她也不动怒,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平日里非年非节亦或是没有皇上的旨意她都被困在小小的佛堂不得出。连金陵娘家人来拜访送礼,以前是之前的大小姐淳于熙蕴出面,待到她出嫁了,就是淳于不虹偶尔见上一面,这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更不用谈什么脸面。 “行舟,你被皇上亲自执挂冠礼,又要接手墨翎军,这等荣宠你可别忘了你那几个表兄表弟,你好歹身上有我金陵乐氏百年清誉世家的血。这几年你舅舅来,你也是爱答不理,着实没有礼数。”乐氏盯着淳于不虹插话,言语间对淳于家的不屑都不带遮掩的。自从被关进佛堂,她哭过闹过疯过但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自己彻底成了笑柄。这几年她也试着缓和与自己儿子的感情,可是他好似他那个爷爷一样,天生就看不上她,她的妥协和让步不仅没有唤来任何亲情的回应,反倒是让她愈发觉得白生了这个儿子。 “母亲说的什么话,皇上说了是家宴,表兄弟们若是入了皇上的眼,自然能一起去,不然儿子我也不好行僭越之事。”淳于不虹不轻不重的顶了回去,对于乐氏,他向来没有什么孺慕之情。金陵来的人,他接触过几次,也都是群汲汲营营之辈,着实让人无法高看。 “好了,好了,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吃完了就下去休息去。这几日在你的院子里好生待着,皇上宴请是好事,你可别给行舟丢了脸。”淳于击面露不虞的打断她,说完一声咳嗽,外面两个嬷嬷就进来连拉带扯的把乐氏给请回了她的院子。才开始被这般对待的时候,她还会大喊大叫,淳于击就要人直接塞了巾子堵住她的嘴,万分狼狈。淳于击一边命人带她出去,一边小心查看孙子的表情。不管怎么样,这女人到底是这个家里名义上的女主人,最重要的她还是孙子的身生母亲,孙子越来越大,有些事,哎。咽下一声喟叹,见淳于不虹一直面无表情,他心底到底有些心疼孙子,这孩子打小就早慧的很,正是因为如此,即使这孩子身有不便,他也从未动过从分家找个孩子来接替他的想法,他老早就认定成定王的担子只有这个孙子能挑的起来。 吃完早膳,淳于不虹便去了流火园的练武场。主人不在了,这园子也彻底安静了大半年。 淳于不虹站起身来,从松烟手中接过护腿,里面装了两层铁板加重,穿戴起来可以让受伤的左腿更加沉重,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锻炼的,淳于不虹确认过除了跑起来的时候左腿有些力不从心,若是拆掉护腿,不仔细看,行走已与常人无异。系上护腿,他慢慢绕着园子跑起来,两盏茶后停下来他站着没动缓缓平复呼吸,一旁的松烟上前去给他擦汗递水。 “松烟,去换了衣衫过来,陪我打两场,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语毕,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回廊,等到松烟换了身劲装过来的时候,淳于不虹已经拿着一只四楞铁锏闭眼等候。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望了过来,见松烟什么也没拿,便偏头示意他去回廊里拿武器。松烟笑嘻嘻的不动,只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铃铛,淳于不虹挑了挑眉,那个铃铛状的东西实则是个实心铜球,后面系着的是两指宽的缠着密密络丝的熟牛皮筋,平日里松烟便把它直接系在腰间,像个装饰,此为玲珑珠,控制好了是个远近皆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好东西,正能克制大开大合的铁锏。 淳于不虹见他站定,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双臂放松四楞锏便顺着力道甩了出去,松烟不应手只并步上前瞬间移到他的侧面,一个换着鞭腿目标直指他的手腕,淳于不虹也不惊脚步轻挪便退开同时手上力道跟上,铁锏眼看着就要砸上松烟还没收回的腿上,此刻松烟轻振手臂,手上玲珑珠猛地缠上铁锏,淳于不虹马上收了手,玲珑珠还握在松烟手里,若他还不放手,玲珑珠被绷紧的的带子便可使它好似弓箭拉弦一般快速射向他的面门。失了铁锏,淳于不虹也不慌,趁着玲珑珠被铁锏扯着,立马跨步走到松烟面前抬手便要抓住松烟的脑袋抬膝撞上,一招将军上马若是挨了非死即伤,那松烟也好似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弃了玲珑珠主动握住淳于不虹伸过来的手,往侧面一拉将人往身后猛甩同时又是一记鞭腿直击,那是苏秦背剑和潜龙甩尾,若是顺着力道出去便要直面鞭腿,若是站着未动发招之人则可以肘击跟上将人轻松放倒。淳于不虹不动如山,弯腰扶住松烟的腰便是一记赢王举鼎,将人带去半空卸了力道抡圆甩出去,松烟放松身子在空中扭腰甩胯后站稳在五步以外,刚站稳便是一招张仪奉茶快步上前。两人一来一回打的不可开交,直到松烟一记老将扶犁后手刀堪堪停在他的眼前,淳于不虹才粗喘着停下动作,再上前他便是眼盲的下场。此刻的两人都已经汗流浃背,高手过招极费心神,虽然与世子经常过招,但是他的成长很快变招换招颇有心思,如果不全力以赴怕是不会轻易得胜。一番打斗下来,淳于不虹心情很是畅快,扯开箍紧的领口和袖子,爆喝一声:“拿弓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京元走进回廊,从墙上取下淳于不虹惯用的长弓,快步送了上去,淳于不虹接过长弓站定猛的三箭并上拉开弓弦,瞬发,三支箭稳稳扎进八十步外的靶子上,力透靶心。 “世子好身手。”一旁一个身穿直裰的老汉见此情景,不由夸赞出声。淳于不虹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后,才转身面向来人,轻声唤了声:“谭师傅。” 来人点着头,对着淳于不虹点评道:“刚才他的金龙翻身,你应该来一个金蛇绕环加虎戏盘龙即可化解啊。”嘴上虽然说着颇为可惜,可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洋洋得意。 “师父~”松烟将玲珑珠系好走过来就听见自家师父正在给世子传授破解之法,心中无奈又好笑。 “哼,怎么,别看师父我这几年没出手,你和世子二人毕竟是我调教出来的,这吃招喂招我自然有资格点评。”谭师傅,名唤谭别异,是梁州著名谭家身法的大家,十年前被淳于击带回来,本意是想当做世子的贴身护卫,谁知道后面当起了世子的武学师父。而松烟,原名,谭志宣,是谭师傅从小养到大的,两人亦父亦师,后来做了世子贴身侍卫后改了名。若真轮起来,淳于不虹与松烟应是半个师兄弟关系,只是谭师傅这人极重礼数,硬是不接世子的拜师茶,对外只说是武教头子,但是看的出来他其实很喜欢世子。他身残志坚,十年如一日的佩戴护腿练习,在武学上的造诣一点不比松烟差,而且心思灵动,临场发挥的时候尤其喜欢大开大合,招式堂堂正正,一看便知是个心中自有侠气之人。正是因为看出这点,他才坚决不做世子的师父,武道需的传承,世子将来是要保留有用之身以图有大作为的,他这点儿斤两怕是会耽误了他。 回房间,雪青已经招呼人备好了热水,世子有早膳后练武的习惯,十年来若非特殊情况日日不辍风雨无阻,所以房里也有了晨起便烧好热水备着的习惯。淳于不虹脱了外衫便进去屏风后,那里有个鹤山石砌成的浴池,水雾氤氲中有着赤穹和松木独有的味道,此为四体汤的一种,意为活血化瘀放松内腹,是府里最常用的药汤,因为腿伤,他阴雨天和极寒天总是伤口处隐隐作痛,虽然佐以针灸和药浴已经比最初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听到雪青在外间轻唤他,淳于不虹才起身随便擦了擦披了件里衣走了出去,他沐浴一般不喜欢人伺候,只泡药浴的时候要雪青在外面候着免得久泡伤身。帮淳于不虹换上一套青绿直身道袍,湿发用一直炉火上哄着的毛巾擦干,拿过双龙戏珠雀红盘扣便将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扎了起来,剩余的头发披散下来用发带束在背后,这便是淳于不虹在府里的装扮。今日是世子吃药的日子,他刚去取盘扣的时候便一并带了过来,刮掉封口处的蜜蜡,一个手掌大的红木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九个拇指大的蜜蜡丸,那是血精养生丸。每年文庆宫都会提前三个月送来下一个季度要吃的药丸,每个季度要吃的药都有讲究,春季是血精养生丸,夏季是颐和茯苓散,秋季是当归麒麟丸,冬季则是白玉红参汤,不管是药丸还是汤散都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雪青一直在卧房伺候做惯了这事,日常便是谨记世子吃药的日子。淳于不虹接过来仰头便吞了进去,接过递过来的清水喝了几口润润嗓子,便开口问道:“这几日你辛苦些把房内的东西规整收拾下,咱们要提前出发,往后怕是不会轻易再回广平府了。” “奴婢晓得,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世子房里也平日也没有什么贵重摆设,收拾起来很轻松。那些普通的摆件儿,到时候便放在这府里吧,省的磕磕绊绊的碰坏了到也让人心疼,虽说不值多少钱,到底把玩许久有些感情了。” < 27. 通判之子刘铎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定了三日后出行回京后,这几日淳于不虹便只是在院子里每日读读书,反正收拾东西他帮不上忙,便躲在书房里看看书,空了就逗逗那只拢客,这家伙日日黍粮吃着偶尔还能得些核桃之类的山货,放出去怕是一般人养不起了。 “世子,通判大人刘大人之子刘铎过府求见。”这会儿淳于不虹正读着书呢,京元便进了书房禀报。 “刘铎?我认识吗?有没有说所为何事?”淳于不虹快速在脑中里过了一遍,对这个人没啥印象,在这府城,他最熟悉的同龄人就是沈二,不过沈二虽然性子跳脱些,但也知道分寸,不会随意带人过府。皮兴军能来成定王府自然是因为皮家和成定王的关系,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只以为是沈二有能耐罢了。 “您不曾见过,不过去年去林园的时候,他也去了。门房问过了,不过到底是通判大人的家眷,不好追问太过,他也没说为啥,只是说想见见世子您。”京元提醒道。 去年林园是荼白去的,他本人确实没见过这位刘公子。他点点头,京元便出门唤了个小厮前去门房通告,顺便把刘公子带过来流火园。 刘铎第二次来流火园,不过还是和第一次一样,低着头也不敢四处乱看,缩着脖子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小童子,半晌那童子便在流火园门口脆生生的交代他顺着路直走便是,还不待他回应,那童子便快步往回走去。他踌躇了一下,梗着脖子往前走,好在只是拐了个弯便看见上次见到的那个什么管家之类的青年站在路尽头向他行礼。 “刘公子,奴是流火园的管事名唤京元,跟我走吧,世子在偏厅候着了。”京元无视刘铎缩手缩脚的局促模样,只微微出声提醒他。 “哦哦哦,那、不能、让、世子、等、我,咱们、快些、前、去、吧。”刘铎憋了半晌才边走边答。 “世子,这便是刘公子。刘公子,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了。”京元领了刘铎进门,便向桌前的淳于不虹打了声招呼。这是淳于不虹第一次见到通判之子刘铎,名字他是听过的,而且这个刘铎还有点儿特殊,他是个结巴,平日里看不出来,一紧张便漏了原型。刘铎应该是二十多岁了,已经考中了举人,不过名次很靠后,此生要么推举做官不过职级不会高,要么只能去些典录相关的地方,好比什么僧录司道录司之类做上一辈子的文书。总之一句话,科举之路他算是到头了,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他这个样子还得个什么三甲,到了殿试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犯了,说不定还弄个殿前失仪的大罪,得不偿失。 “快进来吧,听下人禀告说刘公子你想见本世子?”淳于不虹招呼站在门口身形未动的刘铎。 他呆愣愣地走了进来,进门才看到除了淳于不虹和刚才的那个京元,还有上次一同去林园的另一个下人,一下子被三双眼睛盯着,他又开始发憷,还没回话,脸就涨的通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嗓子眼儿也好像被锁住了,只能不停吞咽唾沫。 淳于不虹看他那样子估计是老毛病又犯了,只好温声安慰道:“刘公子你别紧张,松烟京元你们俩出去吧。”听到这个,刘铎连忙挥手示意,嘴上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不,不,不用,我,我,我。”话还没说完便不由自主将手探到喉咙处,仿佛想掰开紧锁的喉头。 松烟见状连忙上前,左手拧住刘铎的后颈让他动弹不得,右手两指轻抚少商和天突穴,片刻后刘铎终于放松下来,青白的脸上缓缓浮出血色。把他扶到桌前坐下,看他脸色又开始发白,忙出声说道:“刘公子,你且放松下,世子平日里对我这等下人都多有包容不曾苛待,他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而且去年咱们还曾同游林园,世子何等谦逊你是见过的啊。快喝杯茶顺顺气。” 刘铎连忙点头示意,杯中茶水也被一饮而尽,淳于不虹看他的样子便只微笑没开口,尽量让他自己安抚自己。过了半晌,刘铎喘了口粗气看样子是平复过来了,他站起身来重重跪在淳于不虹的面前,口中一字一顿的说:“我、想、随、世子、一同、前、去、北京,我、熟读、各、类、风物、志。”淳于不虹自己不便起身,看他说完便示意京元把人提了起来。 “你要同我去北京是何意思,刘通判怕是不会同意吧?你已经中了举人,虽然你说话期期艾艾,但是以你的能力再加上你爹从中斡旋,翰林院或者国子监做个五经博士也是能的。”淳于不虹见他听到自己拒绝,又刻意把话说的慢一些,看来这刘铎因为口吃平日里没少遭人嘲笑挤兑,心思敏感的很,也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紧张起来不光是口吃还手足无措的很。 刘铎的表情非常沮丧,“父亲、说、我、于国、于家、无益!” 淳于不虹闻言心中一阵恼怒,这刘通判平日里就是个油滑的人,但是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他对待自己的嫡子居然说出这般狠心的话。“你是举人出身,比这天下万万人都要强的多,就算不能做官,修书置典也是难得的能耐,更何况你还说自己熟读风物志,这难道不比那些书呆子强的多?你父亲说你于国于家无益,你是怎么想的?” 刘铎表情无奈不过此刻却目光灼灼的盯着淳于不虹,“父亲、说我、于国、于家、无益,有、弟弟、支撑、门庭,我,我、要、追随、世子、去、北、京、或、其他、地方,哪里、都行。” 淳于不虹看着他犹如稚子般信赖的眼光,不由开口逗他:“我此去北京怕是一辈子就待在北京了,哪儿也不会去,下半辈子都待在北京做个闲散王爷,你也要跟着我?” 刘铎表情又是一呆,随后便重重点头,还补充道:“我、熟读、风物、志,去年、游园、我、便、猜出、是、泉、州、小调。”怕别人不相信,他连忙说出去年同游林园时他的战绩来说服面前的人。为官治世一直都是家人的期待,他宁可整日待在房里看书,可是看着屡屡将嫌弃溢于言表的父亲,底下毫无尊重之意的兄弟姊妹,当然还有嘴上心疼却一再要求他退让的母亲,他的存在本身好似一个错误,让家人丢尽脸面,自己也一度活在尘埃里。去年游林园,若不是他嫡子的身份无法隐瞒,父亲怕是也不会让他出去“丢人现眼”。见到这位永远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勇毅世子,他以为他身有残缺应该同他一般活的辛苦万分,可是世子云淡风轻的气度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他的谦逊仁爱不是装出来的,院子里的下人们对他的敬畏有加也是真的,除开身份上的差距,对上世子他觉得自己好似阴沟的老鼠般不堪入目。世子是真正的清风朗月翩翩君子,为了离他更近一步,他忍者恐惧在河边答题,只可惜世子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年后,他听说了皇上的旨意,知道成定王府要举家搬回北京,他才下定了决心。 淳于不虹看着他坚决的表情问他:“你抛家舍业随我去北京,代价太大了,如我刚才所言,若你父亲不愿意为你奔走,我可代为协助,去翰林院或者国子监,你确实不适合官场,去做个典修或博士,一辈子和文书打交道还能避开人,想来你应该喜欢吧?”此刻他有些理解刘铎,这世道他若是不得父亲喜欢,在家中估计过的也是艰难,想立户也不能被允许,只能日日内耗,估计也是被逼的狠了,才让他鼓起勇气跑来见他这个一面之缘的人。翰林院,国子监多的是些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的小角落,他塞个人进去不过举手之劳。 刘铎听完,又跑去跪了下来,这次他先郑重的磕了个头,才说:“世子、有、孟尝、之风,我、熟读、风物志,有、朝、一日、或可、助您、一臂、之力。我、熟读、风物、志,世子、会、用、得、到、我的。”他语气坚决笃定,一再强调自己熟读风物志,像是在说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这倒是激起淳于不虹的一丝兴趣,也不急着让人扶他起来了,他翻开放在手边的《山河录》问道:“你说你熟读风物志,那我问你,阿尔金山的山体走向如何,当地有何特殊的风俗?” 那刘铎果然博闻强识,只沉吟思考片刻便答道:“阿尔、金、山、东北、走向,蒙语、中、是、有、柏树、的山,山脉、大、部分、存在、亦力把里、掌控、的、区域、内,靠近、当、今、的、哈密、卫。当地、多、蒙人,撒、里、畏兀、尔、人,民俗、亦、与、前朝、一般。他...” “好了,你说的够多了,而且都是对的,足以证实你确实熟读风物志。其实我也喜欢。“淳于不红打断刘铎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底,一边回复他一边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封面。《山河录》是当下书店便能买到的一本书,著书者不详,受众也寥寥,因为它是本游记类的书但是写的只有山川湖泊的分布以及相当部分的民俗描绘,若是不感兴趣的人读来估计觉得非常枯燥,其实据淳于不虹自己的理解书中就有多处错误,不过整体还能看,翻得多了就成了他手边常备的一本。“随我一同去北京也无妨,到时候咱们俩可以一同读这些游记,想着也不错。车架应该三天后启程,稍等让京元代我送你回刘府,回去收拾收拾,三日后一大早便直接过来吧。至于你父亲那边,你自己去解决,可行?” 还跪在地上的刘铎也不回话,只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再起身眼中已有泪光点点。京元上前帮他理理衣衫,二人便要出去,走到门口,淳于不虹突然叫住他,说道:“我想来是有些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借岑嘉州的那篇《洛阳春》送给你,望你能够豁达己身。去吧,三日后见。” 京元得了淳于不虹的吩咐,连车夫都没叫,将刘铎送上王府的马车后,自己直接坐上车夫的位置,扬手一鞭,赶着马车直奔刘通判家里。车内坐着的刘铎,心里默默想着《洛阳春》的诗句,再也控制不住,喉咙里一阵呜咽。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谁道三冬无春色,冰山高处万里银。 淳于不虹分明是借这首诗宽慰他,身体上的残缺造就了命运的不公,与其悲悲切切自怨自艾,不如另辟蹊径发掘自己有为的一面,说不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车驾停到刘通判家门口,那门房本想上前问询,看到掀开帘子下来的是自家大少爷又兴致缺缺的坐了回去,京元哪里看不出这人踩低捧高的嘴脸,毫不客气就开口朝刘铎说了起来:“不是奴才多嘴, 28. 成定王回京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一大早,成定王府门口就闹哄哄的,得了消息的人和些城中闲汉妇孺都远远看着热闹,杂物之类的东西早先两天便出发去了,今天是最后一批人,主要就是世子和成定王爷这些,以及府中铁衣卫及随侍的贴身下人。 等到其他人都整装待发,一辆由十二匹高头大马牵引着尤其宽大的马车稳稳的停在府门正门口,马车经过改装,正对着府门的侧面已经被整个拆卸下来当做阶梯一般搭在地上,那赫然是几块一指厚的铜板。不一会儿,淳于击便快步走出来径直上了马车,身后跟着两队铁衣卫,其中四个稳稳的将淳于不虹带轮椅一并抬起跨过高高门槛后,顺着铺在地上的铜板将他推进了马车内,随后众人便手脚麻利的将铜板抬起又装回去,外面卡上一层附着牛皮的黄杨木,外人看过来怎么也想不到这车驾内壁还嵌着铜板。松烟和京元也跟着快速跳上马车,两个铁衣卫在车夫左右坐定,那车夫手腕轻动马鞭便在空中击出啪的一声脆响,十二匹马也不用人使唤便缓缓迈步向城门处走去。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恭送成定王爷,世子。”一时间,众人纷纷奔走呼和,淳于击掀开旁边的车帘,看着街边望过来的百姓,眼中带上了些许泪意。如今他已于花甲之年,人老了总是容易伤感。 淳于不虹将爷爷的样子看在眼里,老爷子住在广平府主要就是因为他伤了腿,这十年来最多也就是出门去军营转转或是钓钓鱼,不然便是整日待在府里守着他,也不怪旁人都说他们爷孙感情深。可是他深知这位为国奔波半生还赔上一个儿子的老人是个胸怀百姓的人,不然也不会令军中每旬都派人到城中协防,无非是帮着维护城中治安罢了。最重要的是,有着他们的震慑,城中的地痞闲汉总是不敢太过,毕竟被他们抓住,不问缘由先就是二十藤鞭。他朝京元使了个颜色,京元走到二人身后,从个大箱子里取了个盒子过来放在桌上。 “爷爷,这是咱们成定王府自十年前离京后第一次回来,我也是首次面见皇上,孙儿准备了一份礼物,您给瞧瞧掌掌眼吧。” 淳于击收起心中的感怀,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大红酸枝木盒子,打开一看立马喊了出来:“三眼铳,哎?不对,怎么看着有点怪。”盒子里赫然是只当下军中服役的三眼铳,木仓头是黄金打造上面密密锤雕着细致的花纹,仔细看居然是万里江山图的轮廓,木仓身处被改造的粗壮不少,头和身是一体的后面整个嵌套进一只细致打磨过的红银木的木仓托。这个怪模怪样的三眼铳拿在手里比他用过的重量差不多却也短的多,全长不过一只手臂的长度,只是木仓托的部分被打磨出顺滑的凹槽,让人无需用布条或麻绳缠绕即可轻松抓握,淳于击看到这些细节立马拍案叫绝,只一上手他便非常喜欢这只三眼铳了。 淳于不虹见自家爷爷喜欢,立马轻笑出声:“爷爷,这可是孙儿给皇上准备的见面礼,你要是想要孙儿再去准备才成。”见到淳于击瞪过来的眼神,他才开口解释道:“这个确实是三眼铳,只不过我命军中常务去年就开始重新研制改造,这个特别定制的给皇上而已。在木仓管这里加长,是因为”他说着上手从自家爷爷手中把三眼铳接过来,打开木仓管头部的一个旋钮,金片弹开,木仓加长加粗过的管体便暴露出来,里面是对应三条腔管的三条平滑轨道,和普通三眼铳一样,弹丸进到这里便会各就其位。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一个弹丸之后的位置有个小小的突起,拦住了后面腔体里的弹丸下来。展示完腔管内部,他将金片顺着力道有卡回原位照旧用旋钮扣住。然后继续解释道:“这三眼铳可以瞬发还能连发,刚才您看到了到头这里有个小突起会将第二颗弹丸之后的共计二十四枚弹丸卡在木仓管里。一旦铳发手扣住这里,这里嵌套的牛皮筋便会拉住中间的一个小机关向后形成冲力,巨大的力道将第一个弹推着冲了出去,第二个弹丸便被挤到了最前方的位置,同理,再将牛皮筋拉回原来的位置就可触发第二次的射击,循环往复直至二十七枚弹丸全部发射完毕。” 淳于击听得眼冒精光,什么万里江山图什么便于抓握,和瞬发比起来,立马变成奇思淫巧上不得台面。单单是解决瞬发连击的问题便可以使的其在应敌时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神机营,他抬头望着自己的孙子。淳于不虹瞬间秒懂了他的询问,点头道:“确实已经实验过,威力较之以前强了很多。三十人配合十人一组,便可瞬间灭掉百人骑兵的冲杀。当下神机营的武器改造还在进行中,若都改成这般模样所花甚巨,所以他们配的是可瞬发十五枚弹丸的三眼铳。”淳于击激动的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十五枚也比之前,齐射一轮便要下场重新填充弹丸的三眼铳强。 “此物甚好,此物甚好。只可惜当今国库空虚,边关的将士们满饷都是问题,你这巧思需得金银堆砌,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花费些银钱,这东西火力这么大,将士们冲杀起来必是勇猛如虎啊。” 淳于不虹将手中的三眼铳递给一旁蹲坐着的京元,他接过用块绢帕把三眼铳上的痕迹仔细擦掉又放回盒子里,又转身去到后面装进大箱子里。提到军饷,淳于不虹笑笑不语,朝廷是真的穷,官员俸禄少的可怜,再加上太祖时期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使得现如今朝中稍微清廉些的官员养家都难,不过这些自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讲,不然对皇上便是大不敬。至于军中饷银时不时被克扣,层层贪腐自然是很大原因,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对军费的投入减少也是无可回避的问题。只可惜,淳于不虹知道这世间穷的永远是该穷的那些人,江南大家各州豪强,他们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又重新展示出挥金如土的骄奢风范,就连他自己每次见到皮家拿过来的账本都会看的感慨万分,普通百姓忙碌一年顶多得个温饱,皮家为了得个皇商的名号轻松送出百万钱眼都不眨。不过关于国库的事,虽然心中已有章法,他却不能贸然去做那个出头的椽子,不过他已经想到要谁去提了,此次宴会上应当能看到他的身影。 思索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名铁衣卫隔着车帘向里禀报:“王爷,世子,望江亭到了。”此刻望江亭外,整整齐齐五百军士站着,军纪严明无一人喧哗走动。其中两百人身着素衣棉袍肩上和胯间披挂竹编甲,腰间是秋水雁翎刀,没什么稀奇就是当下步兵的装扮。还有一百人则身穿皂色棉袍,统一身挎角弓后背还背着满满登登的箭囊,剩下的两百人一看便是神机营的装扮,穿着红色轻甲有些扛着茅统有些则是三眼铳。一名身着武将甲胄的人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车驾前,见到端坐其中的成定王和世子,立马掀开衣摆单膝跪地行礼,口中说道:“属下参将聂锐锋,拜见将军拜见世子,此行前去北京,总兵大人吩咐便由我等随行护持。”在他掀开衣摆下拜的时候,旁边的五百人也安静单膝跪地,车中的京元和松烟早在打开竹帘前已安静退开跪在世子身后。 淳于不虹招呼他起身:“起来吧,聂参将此行便辛苦你们了,咱们此去一路依然要严明军纪低调行事,不得扰民违者军法处置。一行人进城颇为不便,待到晚上便寻个好地方宿在野外,也无需日夜兼程,计划着明日落锁前去到北京便可。” 聂锐锋口中称是,便领命下去。他率先上马,一声招呼,众人齐刷刷起身骑上马背,若是旁人在一边见状,估计心中早对这军纪连连赞叹,五百人的队伍愣是一丝杂音都无。 淳于击看着走在车队附近的军士,衣衫整齐马匹健壮,骑在马背上的士兵各个精神抖擞,特别是见到些将茅统和三眼铳背在背后的神机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成定王府的担子终究是重了些。淳于不虹伸手轻拍爷爷的手背,故意说道:“爷爷,孙儿做的不好吗,怎么您还愁眉苦脸的。” 踏上京城的地界儿不久,聂锐锋便抽调出十人跟着车队继续前往北京城,剩下的则是由他领着去往西山大营,说到底他们还是朝廷的军队,无令入京只会惹人非议。离入城还有三十里,淳于不虹将随行的沈玲叫上了车,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到底有些辛苦了。平日里他都待在凤皇山,两人也见得少,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便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上门去,不过他挺喜欢沈玲的,虽然出身不好性子有些古板,不过面对家里人始终都是温和大哥的样子,总想着面面俱到的照顾到每个人,一声姐夫他叫的心甘情愿。 “姐夫一路辛苦了,快喝口茶润润嗓子。”沈玲向淳于击见过礼后起身坐到一边,淳于不虹便招呼他喝茶。沈玲是墨翎军才来广平府的时候他便来投军,那时候他无父无母每日只在城中打零工过活,得旁人指点便自己一个人傻乎乎的跑去凤皇山,差点儿被巡防的军士抓住打一顿。淳于击看他可怜便招到身边当个小勤杂兵,至于后面他是如何入了淳于熙蕴的眼就不得而知了。以前淳于击和儿子常年在外领兵,对家人的付出微乎其微,儿子血战殉国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干脆致仕归家颐养千年,可到底职责所在。最大的惊喜莫过于,淳于不虹的出世让他淳于家的血脉得以传承,要不是他那时候年龄太小,他恨不得直接将人带去西北贴身养育。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那个整日在家搬弄是非的儿媳,他从头到尾都看不上,所以对于孙女也不怎么待见。到底是因为那么点儿血脉亲情,他同意了沈玲迎娶淳于熙蕴,不过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沈玲这孩子值得托付。 “这一路你也辛苦了,毕竟是一家人也无需太过拘谨,京里的宅子房间多,沈二那小子也能陪着行舟,住在一起也热闹些。你们若是实在住不惯,等安定了再找人帮忙相看。只是京中毕竟不同广平府,你们若要住在外面怕是花费不少。” “嗯,让祖父操心了。我和熙蕴就先住在家里吧,毕竟也算好照应。熙蕴在家也常念叨您和行舟的。”三人慢慢话着家常,马车堪堪赶在落锁前进了城门,随后沿着西直门后的小道一路缓缓绕行到了成定王府门口。淳于熙蕴带着自家女儿还有沈二及先行来京中的一干府中人都在门口静静等候,今日府门挂上了大大的红灯笼,远远看来颇为惹眼。又是一番折腾,松烟便推着淳于不虹去往他自己的院子。他自出生到八岁一直住在这里,经年不见,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和广平府的宅院相比起来,这里的亭台楼阁都会稍显精致了些,不过到底是武将之家,该有的校场和练武堂都有,倒是松烟是去广平府才进到府内的不认识路。他住进了自己以前的院子--观云台,室内还是弄成了他习惯的样子。晚上家里特地设了家宴,淳于家的家人和他样子府内的五六个清客,以及一干将士们都有列席,从来都安安静静的成定王府难得的有些喧哗,引得左邻右舍一阵侧目,好在成定王府当初图清净没有往那勋贵地扎窝而是远远住在梧桐巷子,左右居住的多是些清水衙门的无名小官儿。 内室暖阁里,淳于熙蕴带着女儿奻儿和乐氏也坐在桌前一同吃饭,外间多是男人,她俩在有些不便。淳于熙蕴看奻儿颇为喜欢那道八宝鸭,便特意多夹了两筷子放进女儿碗里。抬头见母亲盯着她,她有些无奈,连忙解释道:“母亲您也多吃些吧,舟车劳顿的,昨夜听说还宿在外面怕是也没怎么休息好,吃完了早点休息。” “你爷爷和你那宝贝弟弟也宿在外面,在这府里难不成我还能比他俩更高贵?”说完,话锋一转,问道:“你和沈玲还有他 29. 建议沈二去锦衣卫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此次清明祭祖,淳于家搞得尤其高调,一来奉旨进京就不能再和以往那般低调行事,二来多年之后回归孙子也将掌握权柄卷入朝堂争斗避无可避,是以淳于击难得要求管家大操大办。 三炷香上完,贡品摆上,淳于击特意唤了淳于不虹上前给自家老父磕头。他们淳于家家室单薄子嗣不丰,淳于旦发家后娶了三个老婆最后也只得了淳于击这么一个儿子,到了淳于击干脆就一个老婆一个儿子,结果儿子还早早折在了边关,所以这个孙子他尤为看重,也是怜惜他幼年失怙,早年里着实为他做了些有失分寸的事,不过看着眼下一副翩翩君子风的孙子,多少有些老怀宽慰。淳于金鸣死于定坤山,尸身破败只好当时就烧了,此处立的坟茔里便是他的骨灰和生前最常用的一套银盔,淳于不虹在前沈玲一家在后跪拜祭奠,淳于击感怀儿子落下泪来,只有乐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跪在一边烧纸,显得不伦不类。眼见着公公的脸色越来越黑,她也不敢继续作妖,忙强行挤出几滴眼泪。淳于不虹刚刚起身,天便开始下起细细的小雨来,一时间衬得众人心中更是凄风苦雨。 今日清明,府里便没有开火,晚膳一家人吃了些撒子和枣糕,人还未离桌,淳于击便吩咐左右把佛堂收拾收拾,择日便叫乐氏住进去修佛。惹得乐沛芙脸色一阵青白,强扯着笑,说道:“爹爹,我这才修完佛出来,而今家里总是要有个女主人的,府里平日里没个正经夫人总归不是个事儿。再说,虹儿也长大了马上要掌家了,儿媳也该管理中馈为他分忧。” 还不待淳于击思虑一下,倒是淳于不虹开了口:“怎么,爷爷说的话都没听到吗?”话音一落,刚才听到吩咐已经走到门边的两位嬷嬷连忙进门将乐氏扶了出去,府里的下人都是老人,早几年就清楚的认识到,这府里说话最管用的还是少爷。淳于击看着孙子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他是生气了,这乐氏千不该万不该说出孙子掌家她来分忧的屁话,分明是想着孩子大了做了家主总不好还继续将自家母亲关着,对外一个不小心就是不孝的名声。可惜,这乐氏生来就不是个脑子清醒的,这么多年没看出来,心硬的不是他而是他这个孙子,小的时候生而不养,而后更是联合外人害的这孩子成了残废,长大了倒是想用骨肉亲情来拿捏。也不想想,若是这孩子是个性格软弱容易掌控的,怕是在落马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一辈子是个废人,他淳于击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来继承成定王府。 淳于击:“行舟,这乐氏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到底这里是京城不像别处,有的场合免不了要内宅妇人出席,她一直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虽然话头是他提起的,可毕竟乐氏也算说道点子上了。 淳于不虹咽下最后一块枣糕,又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才回复到:“无妨。外人都知道咱们家的情况,那些贵妇出席的场合,能推辞的便不用去,不能推迟的带着去了想来母亲也能应付。更何况,咱们家是武将世家,文臣之间的聚会不必看的太重,若是武将家相邀,爷爷你去便是天大的面子了,何须计较其他。再不济,要家姐去也行,姐夫没个军功傍身到底单薄了些,不过家姐背后不是还有爷爷您嘛,以后我也会是家姐的依靠的,瞧不上家姐便是瞧不上我成定王府,上杆子去也不过是结交些势力小人,既然如此不去也罢。爷爷您说是不是?” 淳于击被孙子这一套自圆其说的歪理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摇摇头,招呼曾孙女儿奻儿多吃点儿。今日这种场合,沈玲和沈二都不合适插话,便也只端坐一边埋头吃东西不发一言,这几年到底也还是见过几次类似的场面,现在倒是不如之前那般惊讶。 饭后书房里,淳于不虹正在看书,沈二便经人通禀走了进来。 淳于不虹看着沈二难得有些扭捏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何以一副女儿姿态?“ 沈二算起来比淳于不虹还大一岁,只不过身份地位到底在那里摆着,他嘴上再滑性子再跳脱,正事上也不敢有意思糊弄。沈二听闻,面露委屈:“行舟,你月底过了生辰便要继承王府了,到时候你怕是要入朝为官的吧?” 淳于不虹:“确实如此,我若只是继承郡王爵位也可只靠食扈活着,但我必须连同墨翎军一并继承的话就必须掌握实权,怎么了?” 沈二面上有些沮丧,最后还是开口道:“行舟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没什么志向,以往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陪着你读书习字练武一天就过去了,可是若是你去做了官,日后必定不会和以前一样,而且我懂得,你手里握着墨翎军也是烫手山芋不像外人看的那般好,如此我便在想,我是不是也要去做点儿啥,不说建功立业吧,好歹帮你打打杂也是好的。” 淳于不虹没想到沈二突然开始忧虑前程了,笑道:“之前一要你读书你就跟个猴儿似得抓耳挠腮,习武你又没个耐心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想起来要为我分忧来了?我看你是被姐夫敲打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弱冠之年了吧?!” 沈二平日里就脸皮厚,听到这些也不过是讪讪一笑:“哎哟,行舟你就别臭我了,我也知道我沈二是个左右不靠的玩意儿,可是读书习武那是聪明人干的,至少要有天赋,你看我像是个聪明又有天赋的人嘛我。我说认真的啊,快帮我想想,以后你若是位高权重了,少不得一些鸡零狗碎的要办,可不就是我这种人去办嘛?!那你此刻不为我想想出路,我以后怎么为你效力啊?”沈二到底和淳于不虹年龄相仿,又算的上是一起长大,说起话来有些口无遮拦的亲密。旁人听到可能会有些芥蒂,毕竟他也不过是姐夫的远房表亲,不过淳于不虹不介意,少年友情最是纯真他也很珍惜这个朋友。 淳于不虹沉吟半晌,开口道:“你当下文不成武不就得,又这般年龄了,不如我去给你相看几个好一点的闺阁女子,你就学那昭君出塞一般,为成定王府找几个好姻亲吧?!也算废物利用吧?” “嘿,你,你说我是废物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要我学女子那般,那般...”几个词实在有些不雅,连沈二自己也说不出口:“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啊,怎能行赘婿之事。再说了本朝太祖可是立下绝不和亲的誓言,你怎么学前朝陋习?” 看到沈二面红耳赤的,淳于不虹一阵哈哈大笑,连一边随侍侍候的鱼尾都轻笑出声。“好了好了,还前朝陋习呢,人家王昭君和亲好歹是为国为民,你这样儿的想去怕是还要让别人以为咱们中原没个好人了呢。不过你这前程确实由不得姐夫为你忧心啊,你有什么想法吗?大胆说来听听,大不了就去参军入伍,也算是条出路。” 沈二抓抓头发,仔细想了一下,才说:“没有,你知道的,我文治武功都不行,没啥才能,所以这不求到你这里了嘛!” 淳于不虹:“你小子给我出了个难题。不过你虽然上下不靠,但是你作为兄弟够仗义够忠诚,单凭这一点你就应该有个好前程。其实我想过一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今天下太平,国力不断积蓄,我预计几十年内不会有什么外患扰边的事,那当兵便难有好前程。情况必然是文臣越来越受器重,你走科举一途能力显然不够,举孝廉也不够资格。思来想去你都不行,那我给你的建议便是,去做锦衣卫。”抬头止住沈二的话头,继续说道:“锦衣卫当下全权隶属皇上监管,在很多事上不会轻易受掣肘,而且锦衣卫在官场上独立成派却能够行监督巡查缉捕之责,甚至直达天听,这才是他们在百官中尽是骂名的原因。说白了,他们和东厂一样,都是皇上手里的两把刀,他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皇权意志的体现。更何况当年的‘驸马欧阳伦走私案‘‘胡惟庸谋反案‘’蓝田谋反案’都证明了锦衣卫确实有能力为皇上排忧解难,不然不会有废而后立的事。当今圣上是明君之相,既然如此锦衣卫就依然是把好刀。”想了想,他看了眼沈二,见他低头不语,不过却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又开口:“我让你去锦衣卫,一来锦衣卫的晋升和普通朝官不同,你的脾性可以驾驭;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锦衣卫做的好了便很容易成为天子近臣,官场上最大的倚仗便是得了皇上的信任。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锦衣卫也会做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内部也依旧充满勾心斗角。” 沈二听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淳于不虹认真的问道:“世子,若是我去了锦衣卫,往后我还怎么帮你?” 淳于不虹望着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刚刚被沈玲从皖北老家接到广平府,想来是第一次穿那么整齐的衣服,走起路来别别扭扭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他那时候被人暗算整日只能坐在轮椅上,唯一的玩伴达鲁又要去书院三年不归,他虽明白悲欢离合的道理,心底到底是失落的。就是沈二,不是,那时候他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表哥给起的名字沈卓,还特意强调,卓是卓越的卓。他被送来陪伴淳于不虹,毕竟是自家姐夫的亲戚沾亲带故的值得信任,淳于不虹是看着这孩子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品行自然是顶好的,所以二人之间的感情也很深。望着他带着些许天真的眼神,他笑着半真半假的回道:“自然可以帮我。锦衣卫的之责便是稽查百官,对这些官员的调查无所不用其极,平日里挖出点消息到了皇上清算的时刻就是变成了铁证如山,你若是做了锦衣卫那我将来有个什么敌人你不就帮我抓住了把柄?再退一步,锦衣卫也是最早知晓皇上旨意的人,有些消息在关键时刻可是救命的东西。” 沈二眼睛亮了亮,显然是被淳于不虹说服了,随后又问道:“那我如何加入锦衣卫?” 淳于不虹:“锦衣卫的选拔明面上便是从民间挑选孔武有力的良家子,实则也需要些家世背景。你自然是符合的,虽说身手一般但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你现在挂在姐夫的户下虽然出身不是特别好,但其实与你有益,若是由我来举荐你则会太过扎眼,为你后续行事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是锦衣卫里的有心人又能轻易查到你成定王府的背景,明面上也不敢为难你。如此说来你只管下去准备五月初的选拔便是,只一件事提醒你,锦衣卫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以后面对的事也可能涉及各类秘辛,一不小心便会遭了池鱼之殃。所以要不要去,你最好和姐夫商议一番,切不可莽撞行事,锦衣卫进去了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说道最后,淳于不虹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些严厉,沈二品行好但是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遇事容易冲动还心软,去做锦衣卫实际上并非最好选择,至于说以后帮他监视政敌之类的话更是听听就好。锦衣卫里多的是进去领一份饷银的角色,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监察一事 30. 金贝儿也来了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皇上从王振手中接过信,边读边笑了起来,扎布台这个老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刚巧少傅杨士奇,参知政事杨荣和阁老秦棻都在,便将手中的条子给他们三人传阅。 参知政事杨荣是个谨慎性子,对着来送信的小太监便问:“这信是谁送来的?信中提到的那群军士当下何处?”那小太监正要把知道的说出来,外间一声禀告,东厂崔停求见陛下。得了允许,一身皂色撒曳的崔停便走了进来。先上前叩拜皇上,随即起身给其他人随意抱了抱拳。看到杨荣手上拿的信,便猜到应是在谈论哈密卫扎布台的来信了。也不待人询问,便转头朝向皇上开口道:“启禀皇上,这是今日一大早由小人呈上的帖子。说来也巧了,昨日属下一队出城去往故县稽查一要犯,在离京八十里的地方偶遇了金贝儿的车驾。哦,金贝儿便是那哈密卫首领扎布台的女儿,他们带了八百人在官道往京城而来。卑职那属下以为是什么贼寇,便惊动了五城兵马司,谁知后来那金贝儿说第一次出门不晓得规矩,没有及时通告九门提督造成了误会,便将此信及扎布台献与皇上的驼金簠着奴才们带回,当下八百随从已经安排去往东山大营,只留了一些奴婢共计二十人一同随那金贝儿在五城兵马司住着呢。”说完望向一旁的王振,王振会意,忙躬身询问是否要把驼金簠抬进来观赏。 四个小太监片刻后从殿外把驼金簠给抬了进来,簠一般是盘子状的祭祀用品,不过见到这物件儿大家也就明白何为驼金簠,原来簠的下面真的是个卧着的骆驼,半人高的物件儿整体都是金子铸就,难怪那四个小太监抬进来的时候都气喘吁吁。骆驼做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连长长的眼睫毛都纤毫毕现,姿态慵懒随意并无庄重死板之感,不过那种睥睨四方的感觉倒是出来了。那个簠做的中规中矩,只是盘子底用暗金雕法细细描绘出沙漠山脉河流的样子。那崔停看众人围着,让一旁的小太监打了壶水来,在众人的注视着将水到了进去,仿佛真的如一汪活水在沙漠和山脉中穿行后默默汇入河流,甚至还因为角度的问题看出些波光粼粼的样子,一时间殿上众人纷纷果然感慨其巧思。 看完了新奇玩意儿,杨士奇便有些心里不舒服。“哼,果然是群番邦蛮子,连个正经懂规矩的都没有。沿路巡检司怕也是死的了,八百人从甘肃都来京城了,居然连个上报的都没有?这驼金簠看着好,却不想那甘肃贫瘠之地哪儿来的这般好东西,怕不是拦截各路使臣贡品而来呢。”杨士奇一阵阴阳怪气,这些年他稳居少傅的位置不动,自然知道是自己在太子潜邸的时候站错了队,还好当今圣上到底顾念一份情分没让他就此告老,他也算尽心尽力好歹有个不负皇恩的名声。 “少傅何出此言,哈密卫向来都是些蒙古人当家,帮着朝廷管理甘肃戍边的事,你若到处番邦蛮子的口无遮拦,到时候惹的他们和朝廷离了心,不是平白给朝廷惹来祸端?私底下叫叫自然无妨的。”杨荣平日里就见不惯杨士奇的装腔作势,闻言立马怼了回去,自然不是为了蒙古人说话,让他杨士奇不爽他就爽了,嘿嘿。至于后面截杀使臣抢夺贡品的事,都没人开口。这确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以往不是没有此等先例,那时候朝廷不听不问本来也就是没把关西七卫当做自己人,所以这话不接也罢,接了反而让人下不来台。 朱高爔见二人又要斗气,忙出声:“好了好了,怎么给你们看个新鲜物件儿都能吵起来。朕平时确实不怎么看重关西七卫,但关西七卫不可丢。以往咱们都是不闻不问,当下他居然主动派人前来,着实让人有些想不明白。崔停,要不你派人去西北打听打听,朕这里也没收到陕西承宣布政使那边传来什么消息。王振,你稍后去礼部宣朕口谕,要他们去把这金贝儿从五城兵马司里接出来,给她安排个住所先住着。既然扎布台是要金贝儿来京城玩儿,那便不用拘着她,不过还是要派人跟着免得失了体统,好歹是来京城长见识的。” 于此同时,淳于不虹也接到消息,说有一堆蒙古人住进了东山大营,他立马猜到怕是金贝儿来京城了,他忙着人去找人打听金贝儿的住处,想着提前给她个消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谁知道,就听说一队蒙古鞑子不晓得规矩,在京畿重地随意驰马,惊动五城兵马司给抓了,一时间让淳于不虹哭笑不得。他倒是不担心,毕竟说到底是个误会,而且这么大阵仗怕是早就去了皇上的案头,他着急打听不过是想提醒金贝儿此刻二人需寻个好由头才能相见,否则,一个久居广平府的世子小王爷一个从未来过中原的蒙古郡主怎么会认识,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 而此刻的金贝儿,虽然也有些坐不住,不过仍然耐心候着。这五城兵马司的人只分了个三进的院子,勉强够他们二十个人居住,不过院子外面日夜都有些穿着明甲的士兵巡逻,引得她的贴身侍女格日琪有些抱怨。只是大家都清楚此行是要让金贝儿见到大明的皇帝,说不定还能给金贝儿找个男人,再加上初来乍到,都稳妥的很。金贝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父亲的信和最贵重的礼物已经转交给那个太监,想来她父亲扎布台鼎鼎大名关西七卫最大的哈密卫的首领的名号应该是没人敢糊弄耽搁,谁曾想,耽搁倒是没耽搁,只不过礼部那边对于接待这个蒙古郡主要用何等规格吵到了朱高爔的面前,吵的原因无非是要不要“低人一等”的招待。寻常郡主如何操办自然是知晓的,但是这个是蒙古郡主,现如今大明的煌煌国威不就是踩着蒙古来的?若是太把他们当回事儿,反而过犹不及,更何况这还是天生反骨的关西七卫来的人。最后还是朱高爔拍板就按寻常郡主规格便是,无关什么蒙古不蒙古,既然都是大明的子民,那就照章办事即可。于是,金贝儿一行人在兵马司住了三天才收到皇上的懿旨,先安顿到西直门的官办驿站出居住,那里靠近北大街,不管是出行游玩亦或是进宫觐见都方便。 接了懿旨,格日琪递了个皮钱袋过去给那个胖乎乎的太监,那个口称王善的太监好一番推迟才收下钱袋,连连向金贝儿拱手道谢。金贝儿娇声和他打听了一番,听说北大街那边儿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多,这才询问何时可以进供拜见皇上。驼金簠是最贵重的,但是来北京见皇上只送驼金簠到底有些单薄了,扎布台可是准备了几十个箱子来呢,自然还有其他的,诸如汗血宝马,几个妙龄又美貌的蒙古少女以及十二个身手矫健还精通蒙古舞的少年郎,届时都要一并献与皇帝的。那王善出宫宣旨前自然也被交代,忙回复到:“皇上已有旨意,让您现在驿馆休息个三两日,再出门逛逛,五日后宫中设宴邀请郡主参加呢。到时候宫里也会派出仪仗,您便跟着去便是了。”得了消息,金贝儿也不耽搁,当天晌午一过,便搬去了西直门的驿馆,去的路上果然经过了南大街和北大街,都是人潮汹涌的景象,商贩的叫卖声老远就能听到,往来行人也都着棉披布眉间带笑,京城的繁华震惊的格日琪不停大呼小叫,让金贝儿平白生了一股闷气,和北京城比,草原人实在生的艰苦,难怪书上总是称呼蒙古人是蛮夷。 第二天格日琪便坐不住了,非拉着金贝儿出门逛街。这驿馆是北京城里最大的,住的都是些往来北京城朝贡的地方官员或者和金贝尔差不多身份的外族人,当下都流行男子穿儒士服女子穿儒袄,金贝儿几人穿着蒙古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到底得了几个白眼儿,没办法他们才来,不是还没准备嘛。北大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他们便步行走了过去,也就是几步路几人也走了老久,什么糖葫芦小糖人水果各式各样的香包花环小首饰,看的金贝儿和格日琪直接挪不动脚了。好不容易进了北大街,两边的成衣坊馄饨摊子糕点铺子,好家伙,空气中满满的食物的香气勾的人直流口水。转个弯,道骨仙风的老丈摆个算命摊子,一旁众人围着叫好的是街头杂耍的,旁边茶楼里还能听到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就这么走着,一会儿金贝儿和格日琪已经左右手拿满了吃的,后面跟着的五六个侍卫也是吃的塞了满嘴,手上还提着各种包袱。 “哎,小姐前面有个好大的酒楼,咱们去吃酒吧?”金贝儿也觉得刚才的那个杏仁酥有些干口,便直奔宣浮楼而去。 那小二把众人迎进门便去了左手边靠窗的两个桌子。他们几个一进来,纱帘后面的琴音便停了,还便引得一群人看了过来,主要是跟在金贝儿身后的六个蒙古壮汉,腰间挂着蒙古刀,走起路来横冲直撞的,再配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由不得人侧目。当即就有些人不满的抱怨起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更是毫不避讳的说:“掌柜的,你这可是宣浮楼,供众人喝茶听琴聊天的地方。这些蒙古鞑子他们可不会喝茶,喝喝浑酒倒是真的,你还不如直接将人带去对面的浮白坊去吃饭喝酒,反正都是你家的产业,也没亏。”声音不大,倒是足以让旁人听到,这旁人自然说的是金贝儿他们。 单是一句蒙古鞑子就够羞辱人的了,还要说他们不配喝茶,几人自然忍不了。还不待掌柜的上前,格日琪已经破口大骂:“瞧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咱们想干嘛就干嘛,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以为穿个儒士服你便是个读书人了,就算我是个蒙古下贱丫头,也知道朝廷招贤纳才首取德才兼备之人,德在前才在后。你这等一看便是德行有亏的人,还是别出来给你老师丢人现眼了。既然你骂我们 31. 西山案卷宗被篡改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当日二人只在禾风庭吃了一顿饭,好好畅聊了一番,在外人看来俊男靓女的相会,虽然初始有些戏剧,后面怕不是要成就一番好姻缘,不过好在看起来二人确实是无意中碰上的,那金贝儿并未对淳于不虹表示出过分的亲密,至少后面几天不见二人再相约,她依旧只是每日出门逛街买东西。宁决看着手里的线报,扔到一边便不再管了,至于驿馆那边专门负责监视金贝儿的兄弟也没有撤回,他心想崔停安排的人已经出了东厂离京了,猜也知道怕是去西北了,本来上次稽查的事应该是锦衣卫的职责,崔停的人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结果阴差阳错给碰上了金贝儿,这就好比掉在地上的金子在眼前被人给抢了,宁决自然是不甘心的。 走过一段漆黑的回廊,宁决脚步不停拐进了一个腥味扑鼻的刑房,此刻房间里的四个锦衣卫见到来人都纷纷下跪见礼。宁决挥挥手让人起身,自己亲自走到一旁架子上挂着的一个男人,是的,此人好似猪肉般被挂在两个铁钩上,脚堪堪点地可以借些力道,只是应该是刚刚被用了刑,此刻这男人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硬生生被钩子吊起来,要不是听见脚步声他眼珠子转了转,怕是要被人以为已经昏死了过去。 “他还没招呢?”宁决上下打量了一番,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 “回统领,这人嘴硬的很,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说完,那锦衣卫小旗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刑动的也差不多了,估计这人是真的不太清楚。” 宁决看着被吊着的男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也差不多的想法。这男的叫刘川,有个兄弟叫刘山。最近他仔细查看当年西山马场的案子的时候发现,除了皇家的马匹还放在御马监,其他不管是王公大臣亦或是卫军的马匹,当年都是由苑马寺统一管理,西山马场的马也是。那时候刘山便是马场的伙计,平日里也算是个低调的人,总之就是兢兢业业伺候马匹,其中自然包括寄养在马场的成定王家的马。西山马场出事的那段时间,马场的伙计总是今天这个扭了脚明日那个闪了腰,他刘山也“偶感风寒”不过都能坚持在岗位上,只不过命不好三年后他便因风寒暴毙了,平日里无妻无子的,官府便唤了他的弟弟刘川来给人收尸。当时看起来一点异常也没有,现在再回溯却多多少少有些违和。在马场做伙计,收入没多少但不至于让人食不果腹,为何这刘山不娶妻生子,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独身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刘川给自家兄弟收敛了尸身后回乡便买了几亩良田,算来下应需百两白银,对外口称得了哥哥的遗物,可是刘山整日里都在马场耗着,除非有贵人赏赐不然不可能有存款百两白银,奇怪的地方又来了,在那么个人多眼杂的地方,没人听说哪位贵人如此大手笔的打赏,要知道即使是十年后的今天,当朝知府月例也不过二十八两白银而已。 四个小旗见宁决不吭声也都站在一旁不动如山,宁决不是个多残暴的人,但是能坐上统领的位置靠的不都是心狠手辣,更多的还是玩弄人心那一套,至于他们这些小喽啰,有的时候妄图揣测上意更多的是引来祸患,倒不如做个傻子别人说啥是啥。宁决此刻心里倒是简单的很,这刘川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都不能放回去了,不然一不小心便是打草惊蛇了。打定主意,便吩咐下去将人处理干净些,宁决也不再待着转身出了门,不管回廊两边牢房里的呻吟声和咒骂声,直到走到门口,走到太阳底下,他才长出一口气,诏狱建在地下空气中总是充满淡淡的恶臭和憋闷感,他也不爱去。现下锦衣卫经过一次裁撤之后,低调收敛许多,再加上皇上也是三令五申,即使手上有些特权,更何况还有东厂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盯着,随意草菅人命拿人下诏狱的事能免则免,至少面上要做的干干净净。像刘川,虽说是为了查案,但现在没有什么好结果,放出去就是明晃晃的把柄,好在当初带人进来的时候就是暗地里搞得,现下悄悄处理也不是不行。 西山马场没什么进展,秦科倒是回了信,他们大概十日便可抵达彰德府地界儿。秦科此次只带了五个兄弟一起过去,都是平日里玩儿的好的,做事也算谨慎口风也紧的,连带扶丰七人七匹马。只不过临行前他就交代了要低调出行,这七人便扮成游学的三个少爷外加四个小厮,好在彰德府素来有几个知名的书院,平时也能吸引不少求学的学子慕名而去,他们的身份倒是能说的过去。 现下西山马场的案子没什么新进展,彰德府还没开始,宁决自己倒有些急了。彰德府那边明面上还有梁轩,他倒是不怎么急,眼看着月底皇上便要设宴了,西山马场的案子也不给个交代恐怕是说不过去。思来想去,宁决想着干脆另辟蹊径直接去找当事人淳于不虹问问,想到这里,他便唤来叶波一同前去成定王府。 门房看到宁决和叶波锦衣卫的招牌心里一惊,不过看到来人只是两个人便稳下心神让左右前去通禀老爷和少爷,外门的管事自然不能让宁决和叶波待在门口罚站,连忙招呼二人去了前厅。淳于击听说锦衣卫统领宁决来了,连忙从花园赶过来,路上碰到从书房出来的孙子便一同携手进了前厅。 这是宁决第二次直面淳于击,十年前他在锦衣卫里不过是个小小镇抚使,而淳于击是炙手可热的成定王,手握重兵久居西北,先皇在世的时候对其信任有加,新皇登基依旧荣宠不衰,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他能惹的。只是,勇毅世子摔断了腿的时候,这老王爷不光自家被清洗一番,还经常对朝廷官员也打上门去半点脸面不给,他便是那时候见识到了这位成定王的另一面。十年后再见,宁决仔细看了看,这老头变成了一个普通富家翁的样子,身上的血气也没剩多少了。至于勇毅世子,他轻转眸子看向一同进门来的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郎,眉眼间还是肖似淳于击,不过俊秀许多。 淳于击看到宁决和叶波,先抱拳见了个礼,随后示意二人坐下。“不知宁统领二位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宁决看了眼四周,淳于不虹会意,挥挥手,顺带交代松烟,让府上巡防的人也暂时不要过来前厅。待到前厅又安静下来,宁决才开口:“王爷,世子,倒是我二人冒昧了。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是想和世子你确认下当年你西山堕马的事。” 淳于不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口中道了声失礼,便将裤腿拉高,指着蜈蚣般的伤口说道:“统领,你可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当时我只有八岁,我记得那时候我也没什么规律安排,随心而已。就和普通日子无异,我带着玩伴便去了,骑得马叫破风不足周岁,也是一直养在西山,性子很温和活泼。那日我照常骑着破风和玩伴一同转了几圈,突然破风疾驰了几步将我摔下马来,当时我双腿都断了,闪避不及时左腿被狠踩了一脚,然后破风也很快倒下了。我记得我当时怀疑有人想害我,便让我那玩伴快速查看了马的眼睛嘴巴蹄子和后门,然后小子我疼痛难忍晕了过去。事后我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衙役和旁人都说破风是摔断了脖子,眼睛嘴巴蹄子和后门都很干净,没什么问题,应该是意外。”他抬头看了看宁决和叶波,又继续道:“只是我仍然觉得蹊跷,破风性格很温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疾驰。也是家里跟着去的人机灵,马还在原地没有动过,我过去看了下发现马右腿红肿,找老师傅去看找到一根毒蜂的刺,是种老山蜂,北京城冬日苦寒并不适合此类蜂子生长,所以我断定是有人特意带来的。后面我用了些手段,查到...”淳于不虹面露苦涩的低下头。 “宁统领,我不知道为何你们要十年后重翻旧案,当年的事行舟都一五一十讲与衙役和锦衣卫听过了,后面查到了什么我相信你们也清楚的很,就不必多说了吧。”淳于击听到这里也面色冷了下来,冷冷道。 宁决此行来实则有求于人,姿态自然不敢放的太高,更何况成定王府一家现在看起来在皇上面前颇有脸面,轻易不要得罪才好。“当然,当然,世子还要原谅我等的唐突。实不相瞒,某上任以来二位都远居广平府,今日搬回来我就着人将贵府的资料什么的都好好整理一番,以免以后行事犯了什么忌讳,谁知道便看到了世子您十年前的那宗案子。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想不明白,便贸然上门想和你了解一二,绝无犯人私隐的意思,就是想着若是当时办案有什么遗漏,我等也好再彻查一番,毕竟当时确实是作意外结案的。”淳于不虹和淳于击也不是傻子,这理由听着就是刚刚掰扯出来的托词,锦衣卫要做的事算不上日理万机也差不多事无巨细了,要是闲的有空去查几年前的卷宗,还要劳驾统领大人亲自前来,那锦衣卫怕是离被皇上再次解散不远了。不过两边都是聪明人,淳于击和淳于不虹只是连声感谢之类的,宁决给了叶波一个眼神。 叶波连开口:“王爷,世子,您二位千万别介怀,卑职瞧着世子伤了左腿不过应该是有好生调养,当下看起来已然大好。事已至此,世子也放宽心,皇上亲自下旨要给您举办这挂冠宴,这可是咱大明头一份的荣宠,您可瞧好吧,成定王府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宁统领,咱们晌午后还要去巡视,不然咱们就...” 宁决一拍脑袋故作歉疚的说:“瞧我这记性,晌午还得有要事要办呢,我这便走了。王爷,世子,你二位留步,我这边儿还会继续查看,要是有什么新发现,也会让下人过来给二位个消息。”这表演够拙劣,不过淳于击也不会客气的留人吃饭,热情的陪着将两人送出府了才回转。 看着 32. 金贝儿进宫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是进宫面见皇上的日子,一大早格日琪便起床给金贝儿梳妆,本来蒙古人面对尊贵的帝王长者都应当梳纯正的蒙古妆容穿着也都是传统服饰以示谦卑尊崇,可是自从太祖严禁胡服之后,周边的部族都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纷纷以改穿起大明的裙裾为流行,连金贝儿这种蒙古贵女也不能幸免。 金贝儿和哥耶一同进去了文华殿,就见主位上做了一男一女两人,连忙下跪叩拜。 “哈密卫统领扎布台·夏日高勒之女金贝儿(臣哈密卫哥耶)参见皇上皇后,恭祝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殿下千岁。” “快起身吧,你父亲写给朕的信,朕看了,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是对的,甘肃素来苦寒。以往你爹和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都为国守边也确实辛苦,你这次来也要玩儿的尽兴,这京里不光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你要是感兴趣还能去国子监和密云书院走走,那里面都是博士大儒都能教你些东西。不过看你年龄不大,许是不会喜欢古板的说教,在这里也没人拘着你,你且开心就好。”金贝儿坐在堂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明的皇上,只觉得这人看着俊美又儒雅,说话的时候也很和气,除了周身贵气一点看不出来是那种威严无比的帝王。 “启禀皇上,奴婢今年满十七了,以前在家就是每日骑马撒欢,爹爹看我没有个正形,便想让我来京城长长见识。我这几日出门闲逛,确实看到很多新鲜玩意儿,整日都是吃喝玩乐倒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金贝儿说道这儿,羞红了脸蛋儿。 这次是齐皇后安慰她:“金贝儿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听说是草原的明珠的意思,人又这般美丽,想来你定是个英姿飒爽的草原好姑娘,难怪你爹爹这样疼爱你。你这般年纪,还是跋涉千里来京城,看到新鲜东西有些放纵情有可原。想当年妾这半年岁的时候,一到了市集也是眼睛都转不过来呢。”朱高爔听到皇后后面的话,有些无奈的摇头轻笑,周围的宫人和金贝尔他们也都陪着笑了起来,金贝儿只觉得这一身浅紫儒袄的齐皇后性子果然如传言一般温柔体贴,而帝后也确如外界的传言那般感情深厚。而金贝儿也真心羞涩起来,她在草原身份贵重,但是母亲却不曾如此温柔的对待她,更多是遗憾她的女儿身,其实她心里明白母亲不过是悲切她身为女子无法继承父亲的大业,而终将作为部族联姻的牺牲品,这也是草原贵族女子大多数的命运。然后心疼是心疼,更多的事母亲对自己身份的岌岌可危的抱怨,所以从小到大她都要做到最好才能得到母亲的夸赞,因为只有那一刻父亲才会对母亲温柔一点。她低着头轻声回到:“皇后殿下过奖了,金贝儿娇气了些,爹爹也很宠爱,只是书读的少,不过是个粗野丫头罢了,当不起您的这般夸赞。” 齐皇后看出她心底的一点忐忑,又开口道:“你可不是什么粗野丫头,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身上那股子朝气蓬勃的劲儿可吸引人了。无事,这京城繁华的很,初来乍到得人难免有些迷茫不安,你若是在外面逛腻了,也可进宫来,陪我说说话,这紫禁城里的园子可是顶顶好的,你跟吾说说甘肃和草原的事儿。吾也有一儿一女,女儿叫诗韵,也才十二岁,整日粘着吾和她父皇,要是有人能陪她玩儿她肯定乐不可支呢。” 金贝儿眸中闪过一丝感动,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齐皇后:“皇后娘娘,我会记得您的话,爹爹让我来京城长见识,最大的见识自然是在皇宫里头。我以后定然时时进宫配皇后娘娘和公主玩耍,到时候皇后娘娘可别嫌我烦才是。”说完还不忘吐吐舌头。她娇憨的话语和稚子般的性子,惹得在座的都连连发笑。 那日金贝儿和哥耶果然被皇上和皇后赐了宫宴,也在宴席上见到了封号为和合的诗韵公主,以及当朝唯一皇子默认太子的朱瞻圳。和合公主果然是个天真烂漫的可爱小姑娘,梳着两个包子头,开始还中规中矩的给皇上皇后请安,见到金贝儿独特的额饰就被吸引了,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瞧,便借着不停夸赞这道菜好吃那道菜值得尝尝来吸引各位的注意,然后偷偷看。众人早就看透她的小伎俩,也不认拆穿她,还配合她说着惊讶的话奉上完美的表情。倒是年仅八岁粉雕玉琢的皇子朱瞻圳表现得一直老成持重的很,他每日都要去文华后殿读书,下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他的老师是太子少师张文彬,是来自荆州的成孝八年的状元郎,一口浓重的土话据说在做国子监监丞的时候没少被人笑话,虽是个儒生却一点也不迂腐,做人做事都张弛有度进退得当,便被皇上指派给了朱瞻圳当老师。一顿饭吃下来,金贝儿惊讶于帝后的伉俪情深,一双儿女也教养的非常好。皇上一家子自然也很喜欢金贝儿,她在席间不断妙语如珠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说,草原上的趣事更是说的公主皇子一番向往之情溢于言表,更何况她还落落大方对中原文化也了解颇深,饭后自然邀约她参加月底皇上举办的家宴。 淳于不虹收到金贝儿的消息,只觉得来全不费工夫。私底下他二人偶遇再相约自然无事,只是到底身份敏感了些,若是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别人自然不好过于揣测,所以自那日茶楼相遇之后,其实他二人并未私下再见。 另一边,额尔泰重重的将名册摔在桌上,一把薅起属下坤拿阔的领子,不待来人辩解先就两记老拳打掉他几颗牙齿。不怪他怒不可遏,自从正月里和淳于不虹相见之后,扎布台就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了他,毕竟当时一再强调要低调行事,更何况煤矿之事说大也不算大,他扎布台日日远离哈密卫跑到锁阳城来恐怕不合适,所以就要额尔泰驻在这里。 开矿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人,哈密卫卫所的流放之人加上沙洲卫的一并转过来的话,共计可集结两千人。先行而来的三百人也紧赶慢赶的建出了简陋的营地,实在来不及的就着已经建好的营房搭上几个帐篷也能凑合,可是两千千人吃喝拉撒可是大事,还没开始挖矿,这些粮食都需要提前到位,所以一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安排人在营地内外整治明白后垦出几块地种上写萝卜白菜,还有大片的地也先开出来等着到日子便种糜子,往后这便是这群矿工的口粮,总不好以后还要从卫所带干粮过来。 没事干就去河床上捡石头也算提前做些准备,就这么忙忙碌碌,三月底的时候淳于不虹口中精于挖矿的陆师傅便来了,只几日勘探,陆师傅就要他将裸露的河床上把煤石头通通捡起来,顺便在旁边重新挖出一条河道,毕竟很快雪山的水就要下来了,到时候河水暴涨便不利于捡拾。更何况手册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些煤石挖出来都需要清洗沉淀出杂质不说,这么多人的吃水总不好和洗煤的水混在一起,必须新挖另一套河道出来才行。 额尔泰深知水的重要性,便仔细叮嘱坤拿阔要事事跟进,可他偏偏没放在心上,时不时偷跑到锁阳城去玩乐,若是无事也便罢了,谁知有个犯人趁人不注意跑到了八十里外的锁阳城,还因饥饿难耐被人当入室盗贼给绑了。等到他得了消息,那“贼”早就被锁阳城的县丞审过了,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去了一趟锁阳城,在这苦寒之地当差的自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可惜再芝麻大的小官也是朝廷册封的,免不了要动些软硬兼施的手段才把人给领了出来。至此,本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无事发生的县丞也装模作样得询问了一下,城外八十里地到底在干嘛,自然又是一番口舌功夫。 从锁阳城回来,那逃跑的犯人自然被一顿痛打,若是平时打死也就算了不过贱命一条,偏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反倒是留了他一条狗命。罪魁祸首坤拿阔要不是看在多年兄弟的情谊上,额尔泰也要拿他开刀,而不是简单几拳,更重要的是,从此营地多了一条规矩,无事不准去锁阳城,违令当以军法处置!此刻的额尔泰心中气愤难当,当下人也准备好了,只等河道开挖完成便是万事俱备,困即来自然也安排了人来盯着,可惜来了个草包似的人物,天天窝在营帐里当其甩手掌柜,你若找他理论,他立马委屈万分说一切都听从安排,所以额尔泰整日被些琐事烦得不行,再多出几个坤拿阔,他绝对忍不了了。 整个营地里让他感到最舒服的反倒是陆师傅,陆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才来营地的时候想着他好歹也是淳于不虹的人,额尔泰对他多有厚待,专门从营地里找了个会些厨艺的汉人厨娘,每日都单独给他开小灶,时不时还给准备些白面精米,陆师傅也不拒绝只每日早出晚归的爬山据说那叫勘探,是开矿找矿的必备技能。额尔泰看出他是真有手艺在身的人,连忙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子跟着想去偷师,陆师傅也不在意,问就事无巨细的讲解,半点不耐烦也没有,没有藏私的样子,让人钦佩。到了三月下旬,天气开始转暖,河床上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陆师傅便每日从早到晚的蹲守在河床上观察,时不时去新河道那边催促,比额尔泰都尽心尽力。好在新河道按照预定计划在谷雨左右便能挖好,说白了是利用一块天然凸起的胡杨林做成岛将河水硬生生转向,省了不少人工。看到河道完成指日可待,陆师傅终于带着几人走到河床上游三里地的地方立了块碑石,一番祭祀后昭告天地,祈求平平安安。原来河床那里只是绵延出去的煤矿矿床的一 33.世子及冠,文定一现身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是世子生辰,还是行弱冠之礼的大日子,一大早成定王府的人便都喜气洋洋,只因淳于击起床后说昨日一夜无梦睡得特别好,吩咐管家又给家里的下人们额外发了两个月例钱,加上前几日他奖的例钱,这个月下人们一下子多拿了三个月的例钱,可不各个面露喜色走路带风。 淳于不虹的冠礼今日需在宫里完成,所以一大早起床雪青还是只给他编了发辫将长发用发带扎在脑后,也特意挑选了皇上御赐的那套皂色翼善冠配同色麒麟绣袍。因为是个大日子,在家里不方便作宴,不过厨房还是早早准备了长寿面,还有寿桃等小吃食摆上了桌,一见面沈玲夫妇和沈二还特意给了各自准备的小礼物,乐氏送了一件自己亲自织绣的褙子,淳于击自然是先勉励一番后送了自己带了不少年头的一个碧玺扳指。就连小外甥女奻儿也正儿八经的跪地给淳于不虹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还背了一大段冠礼寄语,惹得一群人都哈哈大笑。 快到晌午的时候宫里特意派了撵驾,一行人坐上马车便进了宫,就连沈二都得了一个位置,搞得他又临时去换了身更正式的衣裳,倒是惹得来传驾的太监一阵发笑。 宫宴设在乾清宫,今天日子特殊,便特许淳于一家宫中乘舆。一到乾清宫的门口,除了淳于击之外其他几人都是第一次来到紫禁城不免有些震惊,众人刚才一路过乾清门的时候就被泥金装饰的飞檐斗拱的华贵和精美所震撼,此刻站到乾清殿正门就更觉其威严之美,站在台阶下仰望的便是乾清殿的门头和屋脊,檐角的刻画雕刻极为精美,花草和祥云纹栩栩如生,绿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瑰丽。看到众人稍稍缓过神,一个掌事公公穿着的人才带着个小太监快步迎了上来,一边吩咐左右给人安排踏脚凳,一边嘴上不停:“参见成定王和世子,皇上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您呢,宫宴便安排在这乾清宫里,各位便跟着奴婢吧。”跟着的乐氏虽然有诰命在身不过也就是区区四品,其他人更差,管事公公可是正三品,所以依礼他便只问候了淳于爷孙俩。 “有劳公公在此等候了!”淳于击经年不来皇宫走动,倒是淳于不虹反应更快些,接了他的话茬。 “一看您这龙章凤姿便知道,您便是今日的寿星吧,奴婢先预祝世子爷您贵寿无疆,英年早达。还有,奴婢是听了皇上的吩咐做事,可担不起有劳二字,奴婢姓郭名长敏是这宫里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您唤我长敏即是。”郭长敏和那小太监走在前面带着路不过步伐不快,还时刻注意着淳于不虹,毕竟他腿脚有些不便,殿前的三十三级台阶总不好假他人代劳。 “长敏公公你有心了,小子我便承了你的吉言。”淳于不虹看他的热络虽热络又不会过份谄媚惹人厌烦,体贴倒也是真的,便顺势唤了他的名字。更何况,他还是司礼监的掌事太监,平日里也是经常出入朝堂和上书房的人物了,算得上另一种天子近臣,这种人的好意不能错过。 “瞧您说的,世子您是有大福气的人,现在谁不知道皇上要为您行弱冠礼,亲自为您佩冠,这份荣宠不是福气是什么。”郭长敏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淳于一家突然得了皇上的关照固然惹人眼红,但是到底有些特殊毕竟还没人入朝为官,让有心人有力无处使,不过今日一见淳于世子,便知是个胸有锦绣之人,往后说不得有什么好前程,此刻动动嘴便能结个善缘,他何乐而不为呢? 还不待淳于不虹回话,众人已经到了乾清宫正殿门口,郭长敏也不耽搁直接带着他们走了进去。淳于一家的位置就在右边长桌的第二个位置起,而他们进来的时候,左边的桌子前已经坐上了三三两两的人,还有些太监正穿梭其间给各桌安排餐食和杯盏。按座位顺序,淳于击坐在皇上下手第二个位置,淳于不虹紧接其后,其他人则随意一些。不过郭长敏到底不是尚膳监的人,带着淳于他们落座便匆匆离去,应是禀报去了。淳于击看清楚对面坐的人,便领着淳于不虹走了过去。 “老臣淳于击协孙儿淳于不虹,拜见正德王妃,燕王及燕王妃殿下。”淳于不虹跟着爷爷行了个揖礼。 “快快歇着吧,今日是你这孙儿的好时候,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正德王妃正是前燕王朱高炽的发妻,是个举朝闻名的贤内助,要不是当年朱棣力排众议立了当今皇上为储君,现在这正德王妃说不得就是正德太妃了。“快把头抬起来让吾瞧瞧,你淳于家算是歹竹出好笋了,也是那乐氏会生养,不然全靠你这匹夫怕是养不出这般眉星剑目的小子。”正德王妃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开起玩笑来,让淳于击都老脸涨红。 “小子多谢王妃您的夸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子不敢争功,不过爷爷自小对我言传身教,怎么都算不上歹竹吧?!”听到淳于不虹的话,淳于击已经哈哈大笑,恨不得下巴马上长出胡子让他摸摸才好。 “哈哈,老王爷你这孙子可真没白养,无怪乎当年你那般维护他,瞧瞧,刚才还是翩翩佳公子,说到自家爷爷马上放下身段了,看来是个护短的呢。今日你行了弱冠之礼,怕是我大明朝往后又要多个将门新星了。”一旁一个俊逸的男人走上前来,笑眯眯的调侃道。这还是淳于不虹第一次见到朱瞻基,算算年龄他居然比皇上年纪还大上三岁,此刻正当壮年,若说淳于不虹不过是精致美少年,那朱瞻基此刻便是头角峥嵘器宇轩昂的国之肱骨,浑身上下都是诸事尽在掌握的自信。听说他自小便聪慧非凡人,当下继承了他爹朱高炽的燕王之位本应该去往汉中封地的,只是此人于朝堂之上也颇有建树,年纪轻轻已经升任吏部左侍郎,若一直这般顺遂说不定有朝一日成为王室宗亲中首位入阁之人,由此皇上便也特许燕王一家居住在京城。本来朱瞻基是曾得朱棣万般宠爱的嫡孙,若不是当今皇上朱高爔的横空出世,当下的朱瞻基本应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也正因如此,若换做一般人就算不敢明面上有什么谋逆之举,至少也是韬光养晦低调做人免得惹来上位者的猜忌,偏偏他朱瞻基反其道而行,做任何事都做得漂漂亮亮坦坦荡荡,再加上正德王妃一直以来的贤名,朝中之人轻易不敢无端妄言。而经过这十几年来皇上的内政修明励精图治,对朱瞻基的功劳也赏罚得当从不避讳对他的信任,不仅让民间对皇上“得位不正”之事绝口不提,更证明了朱棣的眼光独到,间接也让某些人闭上了嘴。 “燕王殿下你是臊我这孙儿呢,当年你小小年纪便能跟随先帝出征蒙古,我家这小子可是到现在都毫无建树呢,什么将门新星,我只盼着他别堕了咱成定王府的门楣,像他爹那样为国戍边。“淳于击嘴上说的嫌弃,脸上的表情确实慢慢的骄傲,没办法,自家孙子自家疼。 “瞧瞧你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孙儿长大了,该夸还是要夸,你是个匹夫,学酸儒口是心非的那一套,你都不觉得腮帮子疼。”正德王妃年纪没有淳于击大,不过到底辈分摆在那,以往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配上她嫌弃的表情,这话听来更像是好友间的调侃。 听着自家爷爷和燕王一家谈笑,淳于不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在座的其他人。端坐在正德王妃旁的美妇应当就是燕王妃,传说那个与朱瞻基有着青梅竹马之情最后却家遭变故的孙若微,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美人。迄今为止淳于不虹见到的不管是云英未嫁的的闺阁女子亦或是已嫁做人妇的大家闺秀,都各有千秋,那孙若微在期间便也能算的上气质超凡,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和英气。剩下的还有几个也不认识,淳于不虹在脑中回想了下礼单,应是些恰好此刻还待在京中的王室子弟。其中坐在偏后方的一桌只有夫妻二人,年岁有些大了,其中那男人居然已经开始吃了起来,颇有些混不吝的架势,想了想他应该就是那个封去云南后与沐府交恶,差点儿没饿死在漳州后又被封去云南的岷王朱楩,论起辈分是当今皇上的十八叔。最近上京,是因为他又又又被沐云泰给告了,皇上虽然没说要彻底撤了他的封号,不过云南有些待不下去,只好先回来北京再看看如何安排。 不一会儿,门口一声高唱“皇上驾到”,众人纷纷走到前面来跪地迎接,只见殿外便有个身穿黄色团龙窄袖锦袍加红色交领衣的高大身影率先走了进来,身旁还有个头戴龙凤吐珠金冠的美妇,身后则是七八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人鱼贯而入。 “都起身吧,朕刚才在处理点儿事,差点儿误了时辰。呵呵,勇毅世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快上前来让朕瞧瞧。”众人都起身由太监指引着列席,只淳于不虹转而走到了皇上和皇后面前站定,微抬着头以示恭敬。朱高爔和齐皇后都是第一次见到淳于不虹,只觉得他生的俊俏不说还灵气十足,心中不由升起淡淡欣喜。 齐皇后:“勇毅世子出自将门世家,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好麒麟儿,要不是和合还太小,梓潼都想将和合许配给世子了。皇上,您说行不行?” “哈哈,彤翙你倒是会想的很,还这么大胆的说出来,也不问问淳于家小子的意愿。况且,淳于老将军怕是早就为世子相看了不少了。” 淳于不虹因为自己确实优越的相貌到哪里都会被人夸赞一番,此刻倒也不脸红,只不过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被人讨论终身大事不免有些羞窘。就算在座的都知道不过是皇后殿下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他还是连忙回话:“多谢皇后殿下的厚爱,只是不虹万万配不上金枝玉叶。臣至今并无婚配,只因身有残缺也不敢误人年华,自小爷爷便教我身为臣子当 34.太师藏恶言,金贝儿巧破局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龚恒道斜晲了一眼李时勉,见他果然一脸不忿,又转过脸去。 最后还是和合公主朱诗韵打破了气氛:“父皇,母后,这个漂亮哥哥弱冠啦,是不是就可以娶妻啦?金贝儿姐姐好喜欢他,父皇母后,要不你们给姐姐赐婚吧?!”和合公主话音一落,金贝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刚才她目睹了淳于不虹除冠又戴冠的全程,忍不住夸赞了好几声被和合给听到了。 自从第一次进宫见到和合之后,她就彻底成了金贝儿的跟屁虫。这个自幼生长在深宫的小女孩儿哪儿见过这种姐姐啊,她的嘴里有塞外无边风雪和万里北疆大漠,马群跑起来的时候所向披靡,连最勇猛的勇士都要远远避开,等到六七月份的时候,祁连山和北疆草原上的羊群像珍珠一样数都数不过来,还有独特的草原小曲儿,让人耳目一新,连平日里老学究一样的朱瞻圳也爱听金贝儿唱歌。 本来还有些凝滞的气氛因为和合的童言童语霎时间雨霁云销,原本已经半起身的李时勉又坐了回去。他是礼部尚书,平日里就是个极重规矩的人,今日别的不说,那国师颇有些目中无人,在皇上面前也颇为张狂,让他不由心生不忿。 最后还是杨荣笑着反驳了和合公主。“呵呵。公主殿下,勇毅世子当下已然行了挂冠之礼自然可以娶妻生子,只不过世子本人志存高远,刚才亲口承诺要先立业后成家,郡主是奉了父命前来中原学习来的,两人都是人中翘楚,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二人若是无意万万不可强求,一不小心成了怨偶多可惜。依老夫看,勇毅世子你的考虑确实非常必要,当前成定王府急需世子支撑门楣,千万不要太早沉溺男女之情,误了皇恩才是。” 在座的哪位不是人精,杨荣一番话,除了和合撅起了小嘴金贝儿收了脸上的笑容,其他人都是半点异常也无。 淳于不虹一副小子受教的表情,端起桌上的玉面珊瑚樽,起身先向着皇上和皇后敬了敬,后又转向杨荣。“杨大人所言不差,正是小子我心中所思所想。”言毕,又向着金贝儿举杯。“郡主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此前在禾风庭一番相会,便知郡主殿下您冰雪聪慧。若是只看重了小子的皮囊,那情意便如浮萍无所依,怕是轻易便色衰而爱驰。自小爷爷的抚育和族人的嘱托便重压在身,实在不敢耽于情爱,若是郡主真心爱重,便与小子真心结交,若我二人志同道合,小子我必不负所托。”说完便一饮而尽。 对面的金贝儿被什么冰雪聪慧,什么不负所托给说的两颊绯红,一改往日大方爽利的模样,只端起案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算是回敬淳于不虹。她这般娇羞表现,在座人精有什么不清楚的,看来这蒙古郡主确实看上了世子,少年慕艾多是美好,大家都齐齐带着善意的笑出声来。 一旁的乐氏本想起身说两句,结果桌下两手被女儿紧紧抓着,动弹不得,又碍于贵人在场,不敢大力挣扎。 默默陪坐的龚恒道,就紧挨着燕王一家坐。他先是恭贺了一番,状似不经意的说:“世子,今日过后你便重任在肩成了新的成定王。年纪轻轻掌握三万墨翎军,不日便是我朝守土卫边的好儿郎,只是郡主出自哈密卫,小子你将来的翁婿情可不好处理啊。哈哈。” 这番诛心之言,自然听得金贝儿俏脸含霜。“这位大人何出此言,我父身为哈密卫首领,为朝廷也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若是将来我能嫁与世子,翁婿合璧。而世子又是那般重情重义之人,我父只怕到时候眼里只有世子没了我这女儿,这哪里是什么翁婿之情不好处理,反倒是我怕我心生嫉妒世子更得我父之偏爱才是呢。” 金贝儿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在来北京之前便已将朝中重要之人打听个清楚,到了北京也没闲着,如此怎会不晓得已经拜相的龚太师龚恒道。可是这人说话阴狠歹毒,暗藏杀机,她便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什么翁婿情,分明是暗指她父扎布台这么多年与朝廷作对堪称逆贼,到时候世子接了以平逆起家的成定王衣钵,搞不好要么翁婿沆瀣一气侵蚀国祚,要么怕不是就要女婿大义灭亲成就第二个乞伏炽磐,不管是何种结果,总之他淳于不虹都不会落什么好。如此这般,她金贝儿原本是万人追逐的千金小姐,一瞬间也成了烫手山芋谁接谁死。 更可怕的是,他的这番言论极易引起皇上的猜忌。淳于不虹本就是毫无建树,当下靠着父族庇佑便能一步登天手握三万大军,墨翎军说到底是应是朝廷管辖,当下却成了可被继承的“遗产”,何等可怕的信号。再者,若是个无能之辈继承也便罢了,当下四海升平,三万大军也翻不出什么花来。怕就怕来个野心勃勃的贼子,当下要与哈密卫联合的起来,可不是单单什么强强联合的事,保不齐,就是为边疆作乱埋下祸根?所以,别看龚恒道不过是简单两三句,可比什么二桃杀三士毒的多。 对面的淳于击早就冷了脸色,这老匹夫当年就是靠着阴谋诡计上位,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不会使故意当面拆台这种小儿科的伎俩,只能说他成定王府确实是没落了,才能被有些人毫不在意的伸脚就踩,后面听到金贝儿的机智回话,他才心中郁气稍减。 聪明人话不用说的太直白,听得懂的人自然就懂。龚恒道只不过是为了埋下刺,至于在谁心里生了根,他也不在乎。当下也不和金贝尔计较,端起酒杯,哈哈大笑,没想到小姑娘还没出嫁就这般“善妒”,世子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云云。龚恒道是太师,他举杯敬酒,在座的各位除了皇上皇后,哪儿有人会直接下他面子,也都纷纷端起了酒杯,只坐在旁边的朱瞻基嘴角含笑,分外真诚。 淳于不虹刚被背刺,却也知道此为不可多得的机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又转向朱高爔。“皇上,太师对小子的拳拳爱护之意,我也理解。不过臣对皇上所说也是肺腑之言,臣深知我所思所学一切不过是赵括读书纸上谈兵耳,恳请皇上赐我一官半职以图历练。”说完又跪地深深叩首。 在座的其他人纷纷看向身着绯红官袍的几人,其中李时勉是礼部尚书,龚太师龚恒道是左丞相兼吏部尚书,朱瞻基身为燕王官职此刻是工部左侍郎,杨荣是参政知事同样也是户部尚书,张辅身为右丞相又接管兵部尚书一职,好么,六部除了刑部尚书唐清知因为丁忧赋闲在家,全到齐了。 闻言,朱高爔直接开口问:“哦,朕刚才看那改造过后的三眼铳颇为精巧,可见你在兵器改造之道上应是有些心思,要不你就去那工部做个员外郎可好?”口中询问,眼睛却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龚恒道。 工部掌管全国的工程建设、屯田水利、山林捕猎、军器制造等事务。不过既然皇上特意提点了兵器改造,那他去了工部自然是做些军器制造相关的事,而员外郎是从五品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可以让他接触到军械制造的那些匠人核心,又不至于让他因为成定王的身份而越过类似朱瞻基这种实权派,这安排算是正和淳于不虹之意。 朱瞻基听说人到了自己的工部,也不言语,只笑着朝淳于不虹一个拱手。 朱高爔见淳于不虹得了赏却还不起身还面露难色,不由有些惊奇:“怎么了,你是嫌员外郎这品级小了?小小年纪既然是要历练自然要把姿态放低,要是做出了成绩,龚太师自然不敢不给你升官儿啊。” 淳于不虹又一个叩首后起身,答复:“皇上,这员外郎于臣而言正正合适,绝无嫌弃之意。臣入朝为官只为两点,一学习为官之道用人之道,以便统御将领时识人用人,将者御敌而已,帅者军之胆也。员外郎虽品级不高,但要做好却需要我深入到官兵之间,深刻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求,不然即使是兵器改造臣也做不好。这样一来,即便我身在工部,却不可脱离士兵,员外郎一职不仅不小,反而正是臣所需要的。”停顿片刻,又开口。“只是,臣恳请陛下再赐臣兼任户部陕西清吏司郎中一职。” “哈哈,小子,就算你成了成定王,去工部算得上是学以致用,可你懂得我户部是干什么的吗?外人都说我户部就是掌管国家的钱袋子,可是这钱袋子下至吃穿用度,上至外交往来,方方面面面面方方,绝对不是说掌就能掌的了的。再说了,户部的工作,日日与那银钱打交道,老夫自己都每日嫌弃身上的铜臭味呢。”杨荣一向对事精明对人刻薄,此刻听到淳于不虹居然还请旨想入职户部,刚才被文定一对他偏爱的那一点震撼,此刻烟消云散。即使淳于不虹真的有过人之处,惹来了皇上和国师的青眼,此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好高骛远的纨绔小子罢了。 “杨大人稍安勿躁,让世子把话说完嘛。你身为户部之首,御下严苛是必要的,可此刻世子还没入门呢,杨大人你未免太过心急了。”从刚才文定一在的时候就憋火的李时勉,也有些阴阳怪气了。 “呵呵,二位大人误会小子了。皇上,实不相瞒,臣恳请入职户部,自然是想要了解民生了解钱财而去。吃穿用度需要银钱此话一点也不假,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往日臣感到最头疼的便是发饷的日子,手里没钱连军中大营都不敢去。更何况,户部掌管银钱,远非杨大人自谦的那般简单,开源节流四个字也大有学问,从哪里开源,哪里可以节流。小子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打胜仗,无非是兵强马壮,所需便是将士们顿顿都能吃饱饭,军需辎重齐备,这些无不是靠银钱来保障。若是能够去户部学个一二,有朝一日臣做了一军统帅,自然想着如何让手下的兵经营成为国之利器。而且,臣今日也有备而来,请容臣献上第二件宝物。”淳于不虹看到朱高爔向他颔首,才起身唤来一个小太监对他耳语一番。 过了一会儿适才出门的那个小太监在一名禁军的协助下,抬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淳于不虹待那箱子放定,便走过去一下子拧开锁头,打开了箱子,顿时空气中蔓延出一股淡淡香甜的气味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箱子里放了一个特制的矮炉,矮炉上放了个温盘,精巧的摆放着三个小碗。 淳于不虹用一旁放着的布巾将三个小碗拿出来,摆放到桌上的托盘上,转身看着朱高爔。“皇上,此为地薯,郑宝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过少许,在陕西一带已有少量种植。臣在无意间得了此物,让人仔细研究了一番,现在收到消息,这东西耐寒耐旱在沙土地种植也很不错,不似普通粮食稻麦那般难伺候,一般四五个月即可收获,去年第一次种植八分地收了将近一百一十担(一千两百斤),产量惊人。而这些便是臣专门命人制作的,这一碗是地薯与黍一同蒸煮,地薯甘甜可佐食饱腹。这一碗则是直接单独煮食,甘甜美味汤亦可食。这一份则是蒸煮后,晒干而成,便是地薯干,只要保存得当七八个月再食用应是问题不大。” 淳于不虹话音刚落,张辅和杨荣差不多都是一下子坐起身来,不等人招呼,直接上手从碗中挑了地薯来吃,果然如这小子所说,入口甘甜细腻还软糯的很,而晒干的地薯干吃起来却嚼头十足,再想到刚才他说第一次种植仅仅八分地便产出一百一十担,两人心中一顿火热,这可是上好的粮种,更是上好的军粮。 显然在座的众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连朱瞻基都不请自来,那碗不太大,三人就算一人一口,也不剩多少。朱高爔看到心腹大臣张辅满意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连声笑着夸。“好你小子,还跟朕玩儿上小心思了。” 杨荣是个很务实的人,立马抓了淳于不虹的袖子不放,连声发问。“小子,你快说这一百一十担从何而来?据我所知,这地薯在民间也有种植,不过产量远不如你说的这般大。” 被抓着袖子有些狼狈的淳于不虹也不恼,伸手将碗里最后一块地薯干拿了丢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下才开口。“杨大人,听了我的消息等下可要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小子我实在想去户 35.入职工部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上书房。 “大嫂,今日特别留下来见朕,是有事?”朱高爔对着自家大嫂还是很尊敬的,他十岁才认给徐皇后,算的上是一步登天,可是早就成年的哥哥们不会把他看在眼里,更多的不过是一种逗弄宠物似的亲昵。只有大嫂是从一开始就真心关爱他,就算中间因为立储的事,也从未摆过什么脸色。虽说皇家无亲情,但对于朱高爔而言,朱高炽夫妇是真心疼爱他的大哥大嫂,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朱瞻基这个侄子特别宽容的原因。 正德王妃是宫里的贵人,刚才外面的小太监通禀的时候,王振已经上了今年最好的雨前龙井。 “皇上整日为国操劳,看着都有些清减了,平日还是要注意保重龙体才是。今日倒也没什么事,久不来宫中,便来和皇上唠唠家常,没耽误陛下的正事才好。” “呵呵,无事,朕今日最大的事便是给淳于小子赐冠。其他政事也不急于一时,大嫂有话便直说吧。平日彤翙也常唤大嫂进宫陪伴,你都百般推辞,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朕还念着大嫂当年的培育这恩情,多走动走动,可别生分了才是。” “哎哟,我哪里是不想进宫,你是不知道我那孙儿有多愁人。”张氏说着心底想到了朱高炽,勉强收住面上的哀伤,又开口。“陛下,我此来倒也无他,只是不知皇上和国师为何对淳于不虹如此厚待。陛下做的决定自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当下国师插进来一脚着实有些奇怪。陛下别忘了,先皇对那文庆宫多有防备。以往文定一深居简出,此次为了淳于不虹高调进京,怕是有些蹊跷。而且他一来,我瞅着那龚恒道就很是不满。若是皇上您看重淳于不虹,这般放在台面的荣宠都给了他,他又这般年纪,我怕...” “呵呵,劳家嫂挂怀了。朕确实对淳于家的小子有些兴趣,不过他不错,年纪轻轻便对凤皇山的掌控不弱。成定王一府是好的,等那淳于不虹长成便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在提拔一下也不错。至于家嫂担心的事,哈哈,那小子可滑头的很,不过无妨,年纪轻轻的时候栽跟头,总比以后栽跟头强。”朱高爔猜到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会招来一些非议,没想到满朝文武言官没人吭声,最后反倒是正德王妃说了出来。不过也好,若是旁人说这些话,保不齐要招来“后宫不得干政”的恶言,向来贤名在外的正德王妃说,别人就不敢轻易提这话茬了。 “皇上心中有数就好,倒是我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就想问问,皇上到底何时把那杨溥从大理寺放出来,陛下明知道杨溥身具大才,他本性纯良,做那御史言官本是最合适不过,不过想来是以前那十年的牢狱之灾的缘故,现在才这般束手束脚了些。这大理寺少卿到底不过是个四品,要是皇上能给他多些机会,定会是本朝的肱股之臣。”杨溥当年因为为朱高炽据理力争,多次得罪朱高煦被诬陷坐牢,算得上是死忠朱高炽的,和杨士奇一样不怎么得朱高爔的待见。不过在张氏眼中,杨溥做大理寺少卿确实有些屈才,而皇上这么多年家嫂家嫂的叫他,就算是有点儿猜忌她也问心无愧。 “哈哈原来是为那杨溥。家嫂有所不知,其实朕正在考虑将杨溥放到哪儿去呢,现在唐清知丁忧在家,朕有意让杨溥来执掌刑部?杨浦平日里谨小慎微,想来执掌刑部必然可以减少冤假错案。家嫂你看如何?” “嗨,皇上您明显是早就成竹在胸,反倒是我多事献丑了。”张氏看皇上的样子也就换了个话题,她心中明镜似得,虽然自己心中坦坦荡荡,但是这次提点杨浦的事必然会招了忌讳。自古以来,帝王心思无常,本来她不说这些也无不可,只是到底有些愧疚之情,杨浦那十年无妄之灾,归根究底不过是那老三朱高煦想陷害自家哥哥朱高炽搞出来的小把戏罢了。现在朱高炽和朱高煦都去了,以往的恩怨也当烟消云散,只不过要她眼睁睁看着那杨浦明珠蒙尘到底于心不忍。 重华殿当下是这宫内唯一的皇子朱瞻圳的居所。今日因为宫中设宴的缘故,晌午他早早的结束了早课,午饭吃了便休息了一下,准备下午再补一下课。下午本是武教课,可太子少保胡濙却不肯,直言《春秋要旨》课程耽误了进程,所以只好硬生生在太学又熬了一个时辰才算完。朱瞻圳喜欢骑射,下了学,还是坚持去马场练了半个时辰才去齐皇后那里诉苦。 陈洪是个机灵的,虽然才去重华殿不足十日,就已经将朱瞻圳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平日里朱瞻圳小小年纪却非常有君子风范,对奴婢们都很宽厚,而陈洪是他最喜欢的小太监,所以最近去哪儿都带着她。齐皇后见朱瞻圳进门挎着小脸,只招呼大丫头去把温着的杏仁奶羹端进来。 “母后殿下,劳烦您为皇儿操心了。” 看着朱瞻圳恭恭敬敬的行礼还有奶声奶气的招呼,齐皇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豚儿今日怎么这般无精打采的,上学被胡师傅骂了?”豚儿是小猪的意思,也是朱瞻圳的小名儿。听说朱瞻圳自小就胖嘟嘟的非常惹人怜爱,起个贱名,一来保佑他健康长大,二来也尽显父母对他的宠爱亲昵。 “儿子没有被骂,只是下了学又去骑了会儿马练了练弓,可能是有些累了。陈洪还帮我牵着马绳跑了两圈,明日儿子准备换匹大马试试呢。”朱瞻圳一边喝着杏仁奶羹一边和母亲解释,平日里双亲对他都还算宠爱,他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豚儿有志气,这般年纪就想骑大马了?不过我看不行,你的身量还太矮,师父想来也教过你量力而行的道理。陈洪也不过十二三岁,他那小身板儿可帮你牵不了大马。大马你驾驭不了,就要先老老实实骑你的小马,否则受了伤当如何?还有,平日里,骑射固然重要,但前提是太学不能落下,不然便是不务正业,晓得吗?”齐皇后说完,用眼刀子刮了旁边的陈洪一眼。 陈洪到底年幼心里藏不住事儿,顿时有些两股战战,强撑着才没跪坐当场。 “儿子晓得了。学好知识才好去学骑射,这叫是有轻重缓急。大马我还驾驭不了不能骑,是因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齐皇后看着乖巧懂事的儿子,欣慰的摸了摸他脑后的丸子。 陈洪将今日的所见所谓都一一汇报给了面前的人,最后到底不敢隐瞒,支支吾吾的将在皇后寝宫的事也说了出来。也没见眼前之人怎么动作,陈洪便觉胸口一阵闷疼,整个人便被一脚踹飞。 “蠢货。看你平日里机灵才将你送去重华殿,没想到居然是个没脑子的。记住,将咱家的话记在脑子里,再有下一次,自有比你机灵的替了你去。要你去大皇子身边,是因为如无意外大皇子便是将来的圣上,要你去求的是一份从小到大的情分,若是你自作主张动了歪心思,还连带着让主子不务正业误了前程,即使皇后皇上不处置你,咱家也饶不了你。滚出去。”陈洪不敢反驳忍着胸口处的剧痛,跪着退了出去。那人好似仍然余怒未消,一掌将桌上的茶盏都推倒在地。若是皮易林在这里,他定然可以认出,此人便是当初他在延安府碰见的那个太监,曹敏芝。 昨个宫宴回来不久,王振亲自带了老早就准备好的懿旨,淳于不虹接替淳于击执掌成定王府算了过了明路,另外跟来的则带着吏部文书和腰牌,官服及木芴,皆是上朝专用,谁叫皇上偏爱呢,给的官员刚刚好是五品,再小一点说不得就能免了上朝的麻烦。 第二日,一大早淳于不虹便早早等在了奉天门,他身穿五品墨绿官服排在队尾部分,身边都是些不认识的面孔,只当他是新进的幕僚,有的热情点儿的点个头算是认识了,有的干脆闭目养神。原以为上来便是国家大事,谁知道,上来先是御史出班奏报谁谁今日上朝衣冠不整殿前失仪,再来鸿胪寺的奏禀了一些请奏入京的离京请辞的官员,最大声的是户部侍郎痛骂年未过半陕西和山西布政司便来哭穷要钱...总之林林总总总总林林,淳于不虹看了看旁边低着头恭敬姿态实则都快听到鼾声的人,算是明白了什么。最后,在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众人跪安后做鸟兽散去。 淳于不虹没什么经验,听了一脑袋的奏请,现在还嗡嗡的,便随着人流往外走去。 “和光,和光,淳于不虹。”淳于不虹听到人声没反应过来,直到被连名带姓的叫,才抬头看向那人,原来是朱瞻基,他逆着人流慢慢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亲昵又恰到好处的热情。刚才还跟在淳于不虹身边的人,看着来人身穿绯色官服先是一惊,连忙腾出空间来。有认识朱瞻基的人,心底暗暗记下淳于不虹的脸,一个五品官能让位高权重的燕王殿下折节下交,想来是有其过人之处,就算不能成为好友,注意些别无故得罪了也是好的。 “燕王殿下,小子刚才正在想着事,没注意,还望见谅。”淳于不虹自然不会说自己还没习惯多了个“和光”的字,别人叫来完全没想到是在叫自己。 “哈哈,无事,无事,第一日上朝习惯吗?怕是出乎你意料了吧?”朱瞻基想着刚才他抬起头来茫然的表情,心底暗自发笑,嘴上却没说破只转了话题。 淳于不虹脸上泛起憨笑,手不由自主想去挠挠头,却碰到了朱砂帽,只好尴尬的抓抓脸。朱瞻基看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小动作,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更多人侧目而视。他伸手替淳于不虹正了正官帽,又指了指身后。“我这便要去文华殿了,你也是我工部的一员了,不忙就去认认人吧,昨日我已经交待下去给你腾个桌子,不过现如今你是员外郎,可要为我军器改造多出出主意才是。部里老师傅也多,你和他们要多交流交流。” 淳于不虹知道他是要去文华殿办公,听到他的嘱托连连点头,后又觉得失礼,忙回道:“属下明白,今日便是准备去工部点卯的。”朱瞻基又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过宫门。 文华殿便是内阁办公的地方,当今圣上甚为倚重内阁,这一规矩从太祖时期便成形了,当今更加成熟而已,否则便如早朝般每日处理鸡毛蒜皮乱七八糟的事,皇上怕是分分钟被累趴下。当今的内阁除了六部魁首,还有一些便是皇上信任的能臣,每日王振他们收到的奏折便是由他们挑选些重要的紧急的,在文华殿与皇上一同讨论,最后由皇上裁定,所以说政出文华一点也没错。 六部统一在午门内办公,从奉天门过去也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等他晃晃悠悠过去,只见工部大门口两人正翘首期盼着,看见他老远就感到精神一振似得,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开口便问:“敢问阁下是否便是新入职的工部员外郎淳于不虹?” 淳于不虹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俩人都不认识,便回复:“正是在下,不知您二位?” 那山羊胡连忙挂上有些谄媚的笑容, 36.现身火房,约定试验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曹师傅。”淳于不虹快走两步,叫了声。 那曹师傅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上来打招呼,只好停下脚步有些尴尬的应了声。“淳于大人。”因为淳于不虹堵在了他面前,显然看出来他刚才想绕过去不搭理他。而且,说起来淳于不虹是员外郎,比他品级还高一点。 “曹师傅,别这般生分,刚才郎中已经说了,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您是咱们营缮司的老人了,以后我还得多跟着你学习。”曹师傅名唤曹玉章,想来当初怕是家里想着要他成为能做出锦绣文章的那类书生文臣之类的。 “淳于大人过谦了,我等,我等不过是些匠人罢了。”那曹师傅嘴上说自己是匠人,可是面上却一点谦卑的样子也没有,心里估计也是把淳于不虹这类当做嘴上无毛却能一步登天的的纨绔而已。这类人说好听点叫祖上积德,说难听点儿多半是德不配位之人罢了。他自己晓得自己的性子,和这种人也没什么结交的兴趣。 淳于不虹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来工部确非虚度光阴来的。这种有点儿能耐的人往往自傲的很,论背景他没怕过谁,只是想学到真东西光靠背景可不顶用,需得付出诚意才行。“哈哈,工部可算得上是技艺研发之大成,您就算是个匠人也有顶尖的手艺和见识。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不过平日里对研究些小玩意儿也有些心得,曹师傅要是不嫌弃我见识浅薄,有空咱们可以坐而论道。看曹师傅你这样子,便自行去忙吧,我去那火房瞅瞅开开眼界。”说完向二人拱拱手,便要踏入营房内。 火房,顾名思义便是一个小小的锻造室,一般人进去不做些防护很容易受伤。曹玉章走了两步,到底怕出事,又连忙回转追上了淳于不虹的脚步。 淳于不虹似是料定了曹玉章会回来,听到脚步声就马上转头。“大人还是我带着你逛吧,这里四处都是铁水,炉胚很危险,大人您跟着我吧,不然伤了倒是不好了。”曹玉章勉强收起一脸的不耐烦,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敢做的太过,而且若是真的在这里受了伤,怕是那些匠人兄弟们才真的是受了无妄之灾,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他跟着,无论如何都比他一个外人瞎跑强得多。 淳于不虹笑着点点头,曹玉章跟着正合他心意。 一墙之隔便是另外的一番天地。这里是个四敞大开的砖瓦棚子,跟寻常铁匠铺拜访格局差别不大,顶多面积大了些,四面大敞着散热,尽管如此,八个高炉的火烧起来还是热浪逼人,远远站着就有些大汗淋漓。此刻在炉上忙碌的人也都统统光着膀子,各个肌肉虬结的身躯上汗珠滚滚滑落。曹玉章只远远站着就停住脚步,向他介绍起来,一个炉子上有九人个人,二人专注查看炉火,二人换着填充铁石以及白云石,垩石,不久便会有铁水从下方的孔洞出来,铁水通过石管进入一个大池子,那便是炒钢池,在那里还有二人要将铁粉拌进去,两个人在炒钢池下还要不停添加木炭和蓝炭煅烧,一个应是书记或是师父要不时查看炒钢池里的情况,并做好记录。 “曹师傅你们这便是双联炒钢吧?一边受热足够的可以得钢,一些受热稳定但稍显不足的便是熟铁,一个炉子可得钢可得铁,是谁想的法子,工部果然是汇聚了一群能工巧匠的地方啊。”淳于不虹听了曹玉章的介绍立马明白了,这便是在做熟铁,熟铁的生成技艺已经相当成熟了,到外面找个稍微大点的打铁铺子便会有高炉也做的出来熟铁,只是能将炒钢池和高炉连在一起,而不是如同前朝那般“将生铁陷于柔铁之间,封炉炼之”的技艺,这里产出的熟铁显然已经相当于一次性产出纯度相当高的百炼钢了,如何不让他欣喜? “大人您称呼这为双联炒钢?是了,双联炒钢,哈哈,大人你果然是有学问的人,一语道破其中机窍。”曹玉章本来只以为淳于不虹不过是第一天来上职做做样子,和之前那些大人并无两样,只是他的一番话却让他大吃一惊,显然这人心中有点墨水,不,不是有点,怕是对此研究不浅。 “呵呵,略懂一些皮毛而已,我看过《梦溪笔谈》,你这双联法,用起来怕是效率更高品质更好。曹师傅你们这里才是大才啊。只是,”淳于不虹走到那高炉近前,见到那两个青衣小吏要跪拜挥了挥手,也不嫌弃脏污,捡起出渣口的一些废铁查看。那曹师傅现在已经看出来淳于不虹不是一窍不通的傻子,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只屏住呼吸任他查验。良久,淳于不虹抬头看着曹师傅说道:“只是你这生铁似乎很是薄脆,显然煅烧环节有些瑕疵。再者,”他手指向一段距离之外的炒钢池,两个人还在一边扔铁粉,一边用柳木棒不时搅动让铁粉和钢水充分融合,“炒钢池那里最好将柳木换做铁棍,我估计出来的钢水会更银白。” 曹师傅以为他会有什么惊天之言,谁知道...失望之色有些掩盖不住。只讪讪的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高炉已是我等当下可以做到的最好的,生铁薄脆是因这些小疙瘩难以煅烧干净,不过好的铁水都顺着这石槽进到了炒钢池里。至于用柳木,自然是容易获得,不过钢水灼热,柳木确实容易损毁,我这便通知下去让下人们做一批铁棍上来。” 淳于不虹也不意外听到这些,其实他觉得这双联法当下确实是已经具备相当高超的技术,再多做苛求未免有些吹毛求疵,用铁棍替换柳木棍其实就是避免高温下柳木碳化从而融进钢水,更银白也是因为含碳量低的熟铁品质更高,只不过曹师傅还没意识到,只以为淳于不虹是没话找话说。他闻言也只淡淡一笑不多做解释,随后说道:“不错,曹师傅你确实非常精通炼钢之法。那我也不小人藏拙了,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以让生铁提高质量,你可愿听?” 曹玉章心底嬉笑面上却不敢露出颜色,只低头应是。 淳于不虹自然晓得他的小心思,走到另一边的竹筐,从里面拿出几个蓝炭,指着它说道:“生铁薄脆便是因为这小疙瘩难以煅烧干净,高炉我刚才查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那问题便出在这蓝炭上面。” 曹玉章既然能成为所正,自然对炼钢的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他确实曾经怀疑过蓝炭,但是却毫无办法,现下就算蓝炭不顶用但也已是最好的品质,所以现在的高炉其实仍然需要大量消耗木炭,蓝炭只是辅助之用。 蓝炭即是焦煤,早在前朝便已有了成熟的烧制熟煤的法子,这蓝炭便是当下最好的焦子,不然也不会将之广泛应用于炼铁冶铜甚至是煎银及烧制琉璃的工艺中去。此刻淳于不虹说问题在焦子上,好比说人生病了在于人生病了没吃药,看似有道理实则离胡言乱语不远了。先前对淳于不虹的那点儿好感现在彻底败了个干净,要说做人下属怕的便是碰上个傻子上峰,比傻子上峰还可怕的便是这傻子还喜欢给人指点迷津。 估计是曹玉章此时此刻连装都懒得装的样子着实好笑,淳于不虹还真的就笑出了声。曹玉章这种人心高气傲若是不能让他折服,以后做事怕不是那么轻松便能办成。要知道,有些人“努力”出来是六分,有些人“努力”出来是八分,这两分的差距有的时候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淳于不虹可不想以后做事日日事必躬亲,那还不把人给累死。想通了便也不和他计较,只说到:“曹师傅,这样,我这改良的法子其实也才想通不久,我看这火房什么工具都有,不然这样,你便将这套炉子配匠工都划分给我,由我来试验试验,若是可行,便将这法子推广开来。其他的七套炉子想来也够你做些日常,你看如何?” “曹师傅!”还不待曹玉章说话,反倒是这炉上的匠工们开口了。 历朝历代的人都想做官,毕竟一旦鱼跃龙门便是走上了通天大道。可是鲜少有人说立志想做吏的,只因这做文官需要智慧做武官需要家财,但做吏身份不如做官高贵门槛却一点不低。做吏需要的是家传,好比县衙门的捕快仵作之类的,一般高门大户决计瞧不上眼,但若是你没有这般家传的本事,任由通天手段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仍然要找有真本事的人来撑场面不可。 这工部的匠人稍微有些品阶的也算官,但实则为吏。在炉上的匠工通常没什么品阶,最多算是个雇工,但到底是为朝廷办事,旱涝保收还不会受人无故欺压,若是有悟性的做出些成绩说不定还能混个官儿当当。再不济,等老了也学了一身本事,出门便能收徒传手艺,不怕断了吃喝。 寻常匠工自然不敢妄想做官,不过多拿些赏银却是可以的。好比现如今,火房最大的事便是不断提炼钢,练的越多越好,成熟的技艺便会由工部推广到各大官坊中去。现在别的炉子都在大干特干,他们炉子却要陪着戏耍,到时候季末年末核算,若是惹来上官不喜该如何是好? 不待曹玉章说话,淳于不虹便望了那九人说道:“各位师父的难处我是晓得的,我也不强人所难,便试一次,我大概核算过试一次最多需要十二昼夜便可得出一炉新的焦子,再用焦子试试咱们炉子里生铁和钢的产量,最多不过十五日。不管十五日后结果好还是不好,我私人每人赏十两银子,若是比我想的好,便赏二十两银子,如何?” 听到这番话的人不管远近都有些意动。“喂,老魏头,我三麻子和你换怎么样,你来我这炉子,我去你那里帮你做劳什子的试验,如何?”旁边一个大汉已经等不及喊出声来。 “我呸,我老魏可没说不干,大人你可是穿官服的人,说话算话的很,我老魏跟着你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将柳木棍抽出来放到一边,对着淳于不虹喊话,声量特别大,一时间老远的人也停下手中活计看过来。 “哎哎哎,干什么你们,反了天了?大人,你这我没办法交差啊,好歹要刘郎中晓得才好。”曹玉章听完淳于不虹的话就心知要完,素来便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俗语,十两银子都够一个四口之家吃饱穿暖一整年了,这些苦哈哈的匠工们一年三两银子顶到天了。曹玉章不管谁掏腰包,可这火房名义上是归他管的,如此行事成何体统,自然需要有个人顶缸才行,刘郎中最擅长驴打滚,这等事不告诉他,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曹玉章免不了要吃这个挂落。 “哈哈,曹师傅提醒的对,确实是我莽撞了,我现在这就去向郎中汇报此事,曹师傅就和我一道去吧,省得还要你再跑一趟。”淳于不虹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里是工部不是凤皇山军中常务大营,自然有自己的规矩不是他说了就算的。不过事实上,这新的焦子熔炼之法早就已经在凤皇山试过了,不然他也不敢贸然在这个档口出此等风头。新的焦子熔炼之法的益处当下还无人察觉,一旦推广效果就会显现,只是此时此刻不便与外人道也。 刘青山听了淳于不虹的诉求,只思忖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此事按例需记录在案。只试验十五日而已,成了对当下火房的效益百利而无一害,败了失的是他淳于不虹的脸面,说不定经过此事淳于不虹也就老实了。而他身处其中既间接卖了淳于不虹背后之人一个人情,什么事都记录在案对下也算有个交代。对此安排,淳于不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那曹玉章当然也满意。随后二人便又携手去了火房。 此刻的火房里不似平日那般人声鼎沸,除了高炉中呼呼的火焰声和铁水流动的声音外居然没人讲话,都在等着淳于不虹他二人的消息,毕竟无论成败都有十两银子保底,若是好了就有二十两,这可是天降一笔横财。只是一会儿又担心若是郎中不答应怎么办,总之之前那炉子的九人此刻是无心工作了,其他人也差不多心不在焉,直到看到淳于不虹与曹玉章走进来的身影,一颗心才砰砰砰猛跳一番,只因走在前头的淳于不虹满面笑容,看来刘郎中是同意了。 一时间,那众人纷纷看过来特别是刚才被点名的那炉子,看得出各个都强忍着才没放下手中活计,这炉铁水刚刚上劲,一不小心就会烧成一锅生铁,算是废了,这般糟蹋东西,他们轻则罚没俸禄重则一顿皮肉之苦。 淳于不虹也没有故作矜持,淡淡的吩咐道:“刚才已经将事报备于郎中那里,你这九人便先借我十五天。今天不算咱们明日开始,不过今日需劳烦各位做完手上的活计后,把炒钢池清理一番,特别是炒钢池做好冷却。另外便是曹师傅麻烦吩咐把当下这个高炉给拆了,倒是不用全拆,将顶上密封住下面修开口,稍等我去将图纸画出来,你找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明日便把炉子给搞好。另外准备一车,不两车,算五旦(五百斤)这类焦子即刻,日常需用的木炭也准备一些。炉子明日修好,晾上三日便差不多可以使用了,咱们便四日后开始做实验吧。曹师傅,你有什么意见吗?” “下官没什么意见,只是这图纸,咱们这里也有几个画图纸的好手,要么您来说,小人安排个人跟着您?”曹玉章听说有图纸自然是开心的,不过,既然趟了这趟浑水,最好是尽心尽力的做好,免得最后鸡飞蛋打谁也没落个好。 “呵呵,还是曹师傅你想的周到。我平日也喜欢倒腾些画图标卡之类的 37.陕西啊陕西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曹玉章拿了图纸只觉得今日那杨副使作图快了许多,他还以为至少要明日才能拿到呢,谁曾想也就是去营缮司各个工位巡视一番的功夫,这图纸就成了,而且不同以往,这张图还用小楷在一些细节部分贴心地做了补充说明,端的是贴心无比。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毕竟淳于不虹说这改造的基地仍然是现下的高炉,确认高炉的基础数据无误,便拍着胸脯承诺明日定然能完工且保证在晾晒期间也会着专人盯着,淳于不虹心中满意便也不再继续跟着,只四日后来查验成果便是。 晌午淳于不虹跟着松烟回去了梧桐巷子,因为上早朝一大早晨起只来得及吃点儿灶上温着的稀粥和馒头,晌午回去吃一餐好的算是补充下。太祖皇帝为了勤俭节约,一般规定日食两餐,但是很早之前淳于不虹就有一日三餐的习性,久了府里的厨房惯于准备三餐。府里的下人们自然没有这等好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少不得会落个骄奢甚至耽于口腹之欲的坏名声。不过成定王府向来对下人也宽厚的很,只要大灶一开火,一般都会多做一些,多的自然是便宜了各类管事们下人们。 今日是淳于不虹第一次上朝当值,府里的午餐做的尤为丰盛,乐氏照例在自己的佛堂吃素。淳于不虹一进门老爷子便吩咐上菜,有他爱吃的红烧鱼浓油酱赤的分外诱人,还有一个大肘子,一锅红参鸡汤外加几个时令小菜。最近沈玲开始着手训练沈二,毕竟六月初要参加锦衣卫的考核,即便是临时抱佛脚也聊胜于无,所以最近餐桌上都多了些或板正或温补的肉食,赶巧今日淳于不虹又是跑来跑去又是费脑画图,只简单招呼了在座的亲人,便自行盛了碗鸡汤润润心脾。 老爷子现在卸了名号,彻底成了个富家翁,看着孙子这幅样子,哈哈大笑。“你小子,今日不过是去认识些人,感受下上朝的氛围,何故如此这般狼吞虎咽得有失体统。”嘴上说着嫌弃,筷子却夹了块鱼腹递过去。淳于不虹算是在老爷子膝下养大的本来就隔代亲,再加上儿子早早就没了,这家里老早就是孙子说一不二,也正因为如此,反倒是没了那些无谓的规矩,家里的氛围向来很好。 淳于不虹将一大早在工部的事说了一遍,一时间众人都纷纷停了筷子,连一直后知后觉的沈二都放下了手中的吃食,整个饭桌就只听到淳于不虹喝汤和奻儿吃饭的声音。“行舟,你这,上职第一天你便这般锋芒毕露,这实验可有把握?”老爷子到底心疼孙子没舍得说什么丧气话,哪个少年郎不想着建功立业,再说畏畏缩缩不是他淳于家的风格,更何况依照他对自己孙子的了解,没有大半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所以成功与否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担心孙子这般毫不遮掩怕不引得有些人妒贤嫉能? 淳于不虹抽空拍了拍爷爷的手,安慰道:“无事。这新炉子的改造势在必行,于我等皆有大用处。我现在去到工部还是户部都无根无据,若是不能拿点儿真本事来,站不住脚,有些风头必须出。”闻言,老爷子点点头不再多言,孙子的路总归是要他自己走,旁人能帮一时总不能帮一世。沈二咋么着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端起碗猛扒了几口饭。 饭后休憩了片刻,淳于不虹便起身去往户部,同样是在午门内,因为户部的工作繁复部门多了许多,同样的任职的官员也是六部里人最多的。先是有十三司,分别统管全国十三个布政司辖下的发钞税银粮食收库等工作,林林总总算下来居然一百二十人有余。户部的办公署比工部大了许多,但是一百来口人都在这里办公终归是不够的,所以等到淳于不虹拜会完杨荣后被司务领到自己的座位时不由震惊了一下。一个大厅,左右目测应十丈有余,至少放了二三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各卷文书,置身期间左右介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一不小心还以为身处坊市。 那司务面含歉疚的说:“对不住了郎中,现下郎中们单个厅房都已满员,这里也是郎中们的办公地就是有赃罚库和广盈库及外承运库的人也安排在此地,不免嘈杂了些。您且先住着,等卑职这边有了好地方,自然第一时间给您安排。”淳于不虹被安排在一个角落里,不好的自然是被一群主事和大使们包围平时怕不得安宁,每次出门还要在人群间穿行而过颇为不便。他有些被气笑了,显然这位置也是被专门“安排”过,不过他来户部自是有地薯做底气,也不想为难司务,便笑着应下:“无妨,吵是吵了点儿,不过这里靠近窗户,闲暇还能望望窗外风景放松放松,不错,我就坐这儿吧。”那司务尴尬一下也不敢多逗留,将文房四宝等一应物什放下,便告退了。只因这窗户外正对的便是户部的照磨所,相当于存放各类典籍卷宗的地方,着实没什么风景可看。 淳于不虹刚坐下不久便有两人携手前来拜见,原来他们便是陕西清吏司的主事,淳于不虹做了郎中正是这二人的顶头上司,一个叫周全一个叫闵浩。周全看着机灵点儿,顺带便将陕西去岁的一些卷册一并带来了,想着这郎中才来怕是要了解了解情况。淳于不虹将卷宗放到一边,和这二人闲聊了两句,不知怎滴就谈到了前陕西清吏司的郎中周玉寰。“瞧我,当初我在圣上那里只想着陕西是地薯当下种植最广泛的地方,想着以后便以陕西地界儿为基础来推广地薯种植,一边能在工部那里收集种植的数据,一边还能从户部查看对农户和国库的影响,倒是没想到原来还有位周郎中,倒是我雀占鸠巢了。只不知这周郎中现下如何啊?” “呵呵,大人您想的周到。那周郎中据说被杨大人安排去了山西清吏司,想来您也晓得,山西特别是大同那边的煤多事也就多,所以免不了要多些人手看顾以防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周全开口,他是个喜欢交友的人,在这部里也算消息灵通之人。一番寒暄,也算认识了,他俩也在这个厅子里办公,分别指了自己的方位,便退下了。 淳于不虹打开卷宗看了看,没有什么别的布政司的数据可参考,但是数字显然不太好。陕西承宣布政司下辖了陕西和甘肃大部分地区,共计八府两州。居延海一带水草丰美,又有弱水及其支流张掖河同河西走廊相接,是曾经蒙古人南下的主要途径,直到洪武年间在亦集乃不远的地方设置了威远守御千户所,威虏卫和白城子守御千户所,才算隔断了长城内外的链接,一卫两所更成为五征蒙古的重要据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根据卷宗记录陕西布政司夏秋地三十一万五千三百三十一顷六十五亩五分五厘,夏秋税粮一百七十一万五千四百七十一石二斗八升八合九勺,还有农桑绢草的税目也记录在案,还有边贸中茶盐商课也一厘不差的均有名目。但是,思考半晌,淳于不虹拿了纸张来浅浅核算了一下,总算明白了问题在哪里。 夏地约一十七万三千一十二顷二十九亩,产得夏粮六十八万五千二百九旦六斗。 秋地约一十四万二千三百一十九顷二十五亩,产得秋粮一百三万一百七十五石。 也就是说夏地产量约一顷地勉强四旦(四百斤),秋地产量约一顷地七旦多不足八旦。问题在于,陕西甘肃一带去年多风沙干旱,前年还闹过蝗灾,若以此来核算的话,夏地应是蝗灾初初恢复后的产量,可是这里的记录显示夏地的产量比之前年只略有上涨,却与过往五年持平。可是耕地一栏分明显示,去年只比前年新增不足百顷地,而与过往五年新增耕地继续持平。这数据看起来太过巧合,耕地新增面积数据太过平均,前三年没闹过蝗灾的产量与闹过蝗灾后持平简直荒谬。显然陕西布政司的数据上报有误,亦或是干脆就直接造假。 淳于不虹没想到随手一挑便挑中了一个报告做的漏洞百出的陕西,谁参与其中,这两个主事都尸位素餐吗?想想便又开始脑袋疼了,正想着出神呢,身旁一阵阵的叫喊让他回转过来,扭头一看,一个青衣小吏带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矮胖青年正站在他旁边。 “郎中,您这是想的入了神了。这位乐副使找不着您,我就给带来了。”乐副使? 淳于不虹脑子还没从刚才的数据里转过弯来,就听那青年开口道:“行舟堂弟,我,我是乐茂昇,父亲母亲让我把你的生辰谢礼给带来了。”说着,手中递出一个小小的蓝绸包袱。 “哦,原来是茂昇兄,瞧我这记性,今日晌午过来才来了户部,倒要你久候了,来来来,坐下喝口水吧。”淳于不虹这才想起昨日碰到了二舅,寒暄了几句。 “哎,哎,哎。”乐茂昇从旁边搬来张椅子坐下,接过了茶水润润喉咙,是户部统一配发的,只是平日里他也喝不到,毕竟茶炭这类东西分的时候也是要看品阶的,官职越高,东西自然也越好。这般想着,他不由眼光四处瞟了瞟,总觉得有人在往他身上看,不由挺了挺胸背,连端茶的姿势都更标准了。 “呵呵,茂昇兄在哪个司当差啊?在户部多久了?我今日第 38.蜂窝炉炼焦,秦科等人入蜀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自那天把帖子给到张其业之后,淳于不虹就没怎么管了,反正帖子必然会到杨荣手里,这便是目的。若是旁人,淳于不虹也不妨去做做痴缠的模样,毕竟这才符合一个初入职场急于立功的新人形象。但是面对杨荣,这些小把戏不做也罢。 杨荣早在先皇朱棣还在的时候就已经登阁拜相掌握户部,是个实打实的实干派实权派,其才能不言而喻,而且到了成孝依旧盛宠不减,不仅因其对上善于察言观色,同样是因为此人做事颇有章法而且相当自负,试想他对内阁的龚太师张浦等人都不怎么卖账,又怎么瞧得上淳于不虹,所以此时淳于不虹点到为止即可,做多了反倒不美。 其事实也确是如此,那帖子杨荣看过之后颇为恼怒,一个新人来了便能看破的账本,不是说明这个新人有多聪明,而是做账的人飘了,为什么飘则不言而喻。杨荣此刻把张其业叫进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那张其业难得见到尚书大人这般撕破脸面,一张脸涨红了也只敢跪着停训。良久,杨荣才重新做回桌案,闭着眼想了想,开口吩咐道:“陕西的册子发回给淳于不虹,当下他自己便是户部郎中,此事由他发现便让他自行处置,只一条,让那个叫闵浩的仔细跟着他,有什么事都要向你我二人报备。若是那小子有什么惊人之举,务必拦着,总之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先不要让外人知道。还有,其他司的卷宗你偷偷查一下,别太大张旗鼓,悄悄地。你下去吧,有什么新发现让我知晓。”那张其业还没迈出门口,他又补充了一句:“哎,陕西的事,你按照那小子说的,以你的名义给于廷益去封书信,要他仔细些往年陕西的稻收存粮情况。哎,你先紧着山西河南的卷宗瞅瞅吧,于廷益那老小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若是发现陕西出了问题,下一个就是查看山西和河南,你且先自己搞清楚到底差了多少,别让外人捅了老底。” 张其业喏喏不敢言,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回到办公署,先把淳于不虹叫过去,算是半交代半部署的意味,言明身为陕西清吏司郎中当全权担起陕西道的责来,数据盘查确实看着诡异,便由他自行处理,只是此事不知底细当低调行事,另外便是承诺会写信给于谦拜托当地查收职事宜。淳于不虹晓得何为谋而后动,当即便表示陕西道的事他会谨而慎之,不负所托。张其业自然又是一番勉励之词。 只不过淳于不虹还没来得及多方打听,便不得不将此事放下了,工部的蜂窝焦煤炉完成了。 “大人,快来看看,这样子如何?”曹玉章远远见到淳于不虹的身影出现在营缮所门外,便高声招呼他。淳于不虹拎着自己的工具箱便进来了,随身还带着凭记忆画的备份图纸。其实看外观便可看出来基本没差,但是既然有图纸,他还是按照图纸仔细测量了一番,确认所有细节都无误才点点头。新砌的炉子一般要放少量炭火来烘烤祛湿,只是这炉子建在火房之内,四面八方都是日夜不停的高炉,也就去了这道工序,而且这青砖也是经过二次煅烧,虽比不上苏州府转营的京砖也比其他普通营房所用高了不少,敲击也已隐约有了金石之声。 “好好好,曹师傅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有了这炉子咱们的试验已经成了一半。等我大功告成,我记你一大功。”淳于不虹心思感叹,不愧是工部的师傅,连做个炉子都分毫不差,比他在凤皇山上费尽心思搞出来的东西好多了。他东摸摸西瞅瞅,再看到一旁的蓝炭和木炭都已准备妥帖,满意至极,大手一挥便决定明日一早便来试验炉子。 第二日下了朝,他便马不停蹄的去了火房,之前炉上的九人以及曹玉章都围着新炉子没动,显然在等着他最后一声令下。 “人都到齐了,看起来精神挺不错的嘛?!”淳于不虹今日心情高兴,看到那九人有些神情紧张,便开口调侃一下放松放松,炉子造的比他预想的要好,那结果也必然是不会比他的预期要差,所以他信心十足。 “呵呵,大人承您吉言,这炉子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咱们都不懂,就等着大人您来指导指导呢。”这次说话的是老魏头,他们这几日都闲在家里还有钱拿,心情自然是好。当下只盼着这新炉子顶用,那十五日之后就能拿到二十两银子了。 “哈哈,好,咱们也废话不多说了。诸位过来这边,”他招呼着众人围过来仔细查看,蜂窝焦煤炉和之前的高炉不同,里面炼焦和出焦的在同一室,一旦燃烧起来需将确保有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所以人要搭着梯子从炉子顶部将煤石或焦炭放进去,左侧口用于出焦,右侧口可出散热。在夹层里则是用于投放铁石,他并非要炼制焦油,不过是为了提纯或者产出更好的焦煤,以便更好的炼铁,所以炉子还是做了些改进。他指着从图纸连带着左右两边的炉口,给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往后用到这炉子的人到底是这些炉工,若他们不会,这炉子也就白建了。 待确保众人都理解了,他便吩咐将之前的蓝炭从炉顶投放进第一个仓室,原本要放铁石的第二层放上之前的蓝炭和木炭,试验的第一步是为了获取更好的燃料焦炭。淳于不虹看着一旦(一百斤)的蓝炭被放进去,便命人将两边的炉口堵住,从底部点燃了第二层的蓝炭和木炭,等待第二层的蓝炭和木炭补充过两次后,从底部观察直至第二层的燃料全部充分燃烧,自此便不用管了,整个炉子静置两个昼夜后,便可打开侧边炉口取焦炭。一□□作便是两个时辰,九人连带着曹玉章都听着淳于不虹的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生怕有丝毫偏差,听到他说这便结束了,这才发现众人一直手心捏着一把汗呢。 “呵呵,和光你这实验还要等候两个昼夜才可知晓吗?”听到人声,众人转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朱瞻基就站在后面默默看着他们。这位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一出场便惊的众人纷纷出声招呼。淳于不虹本想行礼,被朱瞻基两步上前拦了下来。“和光不必在意这些,我可是前两天便听说了你要实验的事,今日特地紧赶慢赶回来想瞅个明白呢。”朱瞻基虽然身为侍郎,但是平日里对待这些匠人却不会刻意强调什么尊卑,所以曹玉章他们见到他也就没行什么跪拜大礼。 淳于不虹见众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也就顺势起了身。“回大人,此次因用到的是已经熔炼过一次的蓝炭为底,只需要封炉两个昼夜即可,若是用的是寻常煤石,则需要短则七八日长则十二日才可开炉。因这二层与一层并未完全隔绝,蓝炭在炼焦的时候,有些火便可再次燃烧一些,但是炉墙又是相对封闭,所以燃烧后余热非常高,需慢慢降温,我称之为冷焦。” “呵呵,和光你侃侃而谈显然对此非常了解,怕不是第一次做吧?只是我有一疑问,若是每次都这般耗费短则七日长则十二日的时间炼焦,那我这炼钢的效率可就大大降低了啊。”朱瞻基看着淳于不虹问出了他心底的疑问。 “回大人,嘿嘿,和光确实已经做过这类实验而且效果也如我想象一般,确实能有品质更好的焦煤产出。只是这次因曹大人相助,这蜂窝焦煤炉做的比卑职想象的还要好,想来结果自然也就更好了。”一旁的曹玉章没想到淳于不虹在这里送大礼,连忙喜笑颜开的口称过奖过奖。“大人说的问题其实是误解了,我这炉子本就并非是为了炼焦而是为了炼钢而制,当下不过是从第一步炼焦来提升燃料的品质。待这炉焦炭出来,咱们便将此焦炭作为原料来炼钢,若是比之蓝炭产出的钢水更好,那便是证实了这焦炭确实比蓝炭好。同样的,咱们可将这蜂窝焦煤炉单独拣出去炼焦,炼钢则是继续使用这类高炉亦可。”淳于不虹的一番话算是彻底解开了谜题,朱瞻基既然在他上报那日没出来阻止,更不会此刻当什么拦路虎,笑着勉励了他两句便转身出去了。 一番话听得一旁的炉工们心潮澎湃,那些什么大道理之类的没记住,但是淳于不虹说的之前已经做过此次必将更好却实打实的牢牢记住了,不等淳于不虹吩咐什么,老魏头便拍着胸脯嚷嚷道:“大人你尽管放心,不就是两个昼夜嘛?!我和这炉上的兄弟便守上两昼夜,决计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让大人您失望的。” “嘿,老魏头,你说什么让人钻空子,咱们可都是火房的兄弟,你这番言语怕不是今日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吧?”曹玉章听到老魏头的话,连忙开玩笑似的出来打圆场,此次他们这个炉子上的九人眼看着走了狗屎运不日就要拿了那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本来就招人眼红,此刻还说些口无遮拦的话,传出去他这火房也不用管了。 淳于不虹自然晓得这炉子焦炭应是没什么差池,便也晃晃悠悠出去了,最近只要有空他就上午在工部下午去户部忙乎一阵,闲来便在工部看些资料打发时间,要知道工部的一些卷宗文档可都是国宝《永乐大典》的资料,看看总会有些新发现,令人欲罢不能。 最近宁决也是心烦意乱的,总觉得无故眼皮子跳的厉害,一大早他便把人统统赶走,找了叶波来对弈。这是他惯来的放松方式,其实二人都是臭棋篓子,只不过棋艺相当谁也不嫌弃谁,有的时候下的有来有往的还能让人产生出“高手对弈鏖战不绝”的错觉。 此刻宁决正在眉头紧皱地思考下一步,门口传开三声扣门,叶波也不管宁决脸色,起身就去应门。本来宁决今天心情就不好偏偏连棋艺也好似一夜退步许多,眼看着叶波就又要将他的军了,连忙找个替死鬼来挡挡,省的一会儿这人恼羞成怒掀了棋盘。 门一开,外面站着个小旗,手上拿着鱼皮信,封口的火封是橙色的,寓意麻烦。他接过鱼皮信,挥退了来人。 “大人,是橙色的。”叶波说完便将火封起了,递了过去。 宁决打开信,快速看了起来,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叶波看他表情便知道这棋下不下去了,识眼色的将棋盘挪开,端了壶茶过来。宁决看完信,随手丢给了叶波。信是秦科发回来的,他们三日前已经顺利抵达茂州,即在石泉县以南不足两百里的地方,这里有个 39.蜂窝焦煤炉立大功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两昼夜转瞬即至,这两天整个火房上下都记挂着,一大早到点儿曹玉章便守在了办公署的门口,见到淳于不虹也不客气了,嘴里忙不迭的招呼他前去开炉。刘青山本就在淳于不虹身后,听到此事也忙上前去凑个热闹,他可是听说前两天左侍郎亲临火房,他身为营缮司郎中若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显然不妥,正好赶着一同去当个见证。 “大人,大人,您快来,咱兄弟几个这两天可真是没合眼的瞅着,这第一炉就给您留着谁也没让动呢。”那老魏头老远见到人就开始招呼,随即便见到刘青山也跟在身后,忙闭嘴不再言说了。刘青山是工部营缮司的老人,一直在此深耕,不过他对火房这些低级工匠向来不假辞色,老魏头的那种平辈相交的做派自然不会得他什么好脸色,久而久之,众人对他都只是上下级那般的畏惧而已,谈不上多少感情。 走到炉子旁边,淳于不虹伸手感受了下放满蓝炭的那一层,凉凉的,与他的估算相差不大当下应是完全冷却了,当即便要开炉取炭。淳于不虹本想亲自上手,想到身后的刘青山,又笑着转过头来问:“郎中今日也在操心着炉子的事,不若就由郎中您来开炉吧,讨个好彩头?”若是对别人,刘青山大概是要让那个众人候着朱瞻基,毕竟左侍郎大人不也盯着这炉子嘛,不过今日上朝时说到了河南今年大旱的事,想必朱瞻基要在内阁参与讨论。“别,别,别,这事淳于你一直在上着心,我就是好奇来凑一眼,可别让我给抢了风头,你快开炉让大家瞧瞧吧。”刘青山满脸笑容可掬的样子推辞。 “好,我就不客气了。”淳于不虹懒得再装什么人情世故了,他此刻确实非常想早点知道这个炉子到底效果如何。 喝,炉口一开,炉工们瞧着满满当当的蓝炭眼见好似没多大变化,等淳于不虹拿出两块才发现总是微微泛滥的蓝炭此刻变成了黝黑发亮的样子,这应当就是大人口中的“焦炭”了吧? “成了!”淳于不虹一看就知道这批焦炭烧成了,毕竟是从蓝炭提炼的,品质没什么问题。“快,拿称来,看看一旦蓝炭现在还剩下多少重量。” 一通忙活手乱脚忙的把炉腔里的黑石全部扒拉出来,一称有些掉称,差不多有了五十斤的缩水。“大人,这是焦炭吧?一旦蓝炭进去,好似并没有多少缩重呢。”老魏头算是问出了在场人的心声,若说提炼精华,那这焦炭的重量至少要缩水很多。就跟铁石炼钢一样,投出铁石和产出钢铁的比例大致是二十七份才产出一份钢铁,这焦煤与蓝炭重量几乎没有相差,大家都担心这焦煤怕是看着样子行但是内里不堪一用。 “呵呵,魏师傅多虑了,这焦炭本就是把蓝炭里的一些杂质去除,提高蓝炭品质让它更耐烧从而减少蓝炭的使用。工部用的蓝炭品质很高,所以缩水没有那么高。之前我在凤凰山做实验的时候,煤石和焦炭的转化也差不多要十出六,当下各地蓝炭的产出也不过是十出五而已,所以说当下的炉子至少可以让焦炭提升一层。此间损失的五十斤,估计是正常耗损,无妨,把这个数据记录下来。接下来,咱们就用这个炉子炼钢。”淳于不虹心里稍一核算便知道,焦炭的产出于预料的没差,便开始吩咐炼钢。 老魏头他们听了淳于不虹的话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听到吩咐连忙将准备着的铁石倒进清扫干净的炉腔,当下看到的便是最上面和最下面两层都放进了焦炭,中间塞满了铁石。初初没觉得什么,一旦开始炼钢老魏头他们便很快发现了些细节。今日的铁石特别快变软,上下两层的焦炭燃烧起火特别大,比以往蓝炭配柴炭少的旺的多,而且还不用一刻不停的放木炭进去。老魏头凭直觉觉得今日的铁水出的特别快,忙招呼左右开始撒铁粉进去,此刻他和另外一人领着铁棍开始搅拌缓缓流进炒港池的铁水,往日需一刻钟的搅拌,此时铁粉才撒进去便缓缓开始冒出细小黑烟,只一会儿池里的钢水又开始泛出喜人的银白色,如此循环三次再也捞不起泛黑的铁石粉。老魏头按捺住心中的疑问,高声吩咐入模,炒钢池尽头的巨石被吊起,钢水缓缓流进下面摆放着的模具里,在冷水激冷两次,便可得到一块一旦重的钢锭。 刘青山和曹玉章早在老魏头的那声高喝中就跑到了模具摆放的不远处,直到亲眼见到一旁的水被引进模具中激起层层白雾,才终于大喘一口气。 “这,这就成了?这么快?”曹玉章听到身旁刘青山的喃喃自语,也不由王翔淳于不虹和仿佛也有些不敢置信的书记。还不等说话,远远听到熟悉的铃铛声,那是工部办公署门口的一口大钟,一日上职下职时刻便会敲响。 “两个时辰出了四旦钢!!”此刻的炉工们也反应过来,异口同声的叫喊出声,喊完又一同噤声,概因太过惊人了。以往这炉子炼钢,大致需要两个时辰才开始出铁水,彻底烧完应是三个时辰还多,然后便是要两人不停地在炒钢池里搅拌,又要两个时辰多的搅拌才能完全变成适合入模的钢水,差不多也就是这九人要劳作一个白天才能生成钢锭,而且...他们又互相看了看发现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惊异,才确定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仅仅两个时辰便产出了满满四个钢锭,还都是看上去完美无瑕的钢锭,品质非常之高。 同在火房的其他炉工已经彻底被震惊了,一些能腾出手的工位上的匠人都围了上来,那水还在沸腾着,没人敢靠的太前,可是不妨碍他们七嘴八舌的评价炉子,评价焦炭,甚至正在将最后一点钢水引出去的老魏头此刻都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了。 “和光,看来你这是实验成功了?” 刘青山首先反应过来,快速上前向正走过来的朱瞻基行了一礼。他摆摆手将看着要行礼的人挥退,步履不停也走到了正不停挥发出浓浓蒸汽的冷萃区,热浪逼着他不能靠近,不过肉眼可见流入模具的钢水正在慢慢定型,银白的锭子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 “和光,你这,这锭子看着好似比平日里的还要漂亮呢。你不是说要十五日才能完嘛,怎么滴这不是才第八日吗?”许是有人去给他通风报信了,朱瞻基也没下职直奔火房便来了。 “呵呵,回殿下,我本想着这炉子怕指不定做成什么样子,那蓝炭炼焦便要多些波折,至少要回炉炼焦两次,谁知今早我开了炉子查看焦煤比我想的要好,就直接冒险烧了一炉铁水炼钢。”淳于不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意外之喜,直接将整个周期缩短了一半,没成想威力过于惊人,看样子此刻怕是工部上下都知道了吧。 “你啊你,别人都想着争相出头,你倒是尽想着藏拙呢,平时看不出来你这般小心谨慎。当初皇上果然没看错你,你这小子就是机灵,脑子好使!走,晌午咱们去禾风庭,本王请客,郎中你们也一起,这是大喜事,本王必定上报朝廷。你们的员外郎可是给你们涨了大脸了,静等着皇上的上次吧。哈哈,走,走,走。”朱瞻基话音刚落,在场的每个人瞬间齐声高呼,特别是老魏头他们那个炉子,想到马上就要拿到手的二十两银子,还有皇上的嘉奖,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了。 果然正如朱瞻基所言,第二日早朝朱高爔当朝连说三声好字,满朝文武算是都记住了淳于不虹的脸。 “燕王殿下,那淳于不虹今日算是给你们工部长了大脸面了。没曾想,老夫倒是看走眼了,还以为这小子是绣花枕头外面光鲜呢,没曾想还真是有些个本是。”李时勉身为礼部尚书兼任右督察御史,最能发挥能言善辩的特长,经过一大早的介绍,他算是明白了,淳于不虹这次立了大功了,对一个才去上任了十来天的工部而言,可不就是天降一场功劳? “哈哈,李时勉啊李时勉,你这嫉妒来的好生奇怪。不过倒也是,杨尚书,朕记得那淳于小子也封了个郎中在户部呢,他难道就没给你户部长长脸吗?”朱高爔被朱瞻基解释了一番,已经彻底明白了这焦炭的好处。 简单点说,要是当下在煤矿区推广蜂窝焦煤炉,煤炭的品质即可提升为焦炭,而且产量应该不比蓝炭低多少,但是焦炭却有不少有两倍于蓝炭的火力,至少在炼钢看来当前的木炭和蓝炭的使用比可调转过来,当下为七分木炭三分蓝炭,推广过后便可明显减少木炭的使用。 其实在朱棣期间就已经意识到,全国对木炭的依赖太重,近几年越发频繁的风沙天也让京畿重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大风霾,震屋扬沙,咫尺不见。这等记录在元庭就有,而且也已经知道就是树木砍伐过甚,但是却毫无他法。面对山河破碎,山川异色,朱棣那时便曾广邀天下能人义士来出谋划策,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个难题此刻却被淳于不虹阴错阳差的解决了。朱高爔焉能不乐? 杨荣此刻面露尴尬,呐呐不成言。他此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淳于不虹到底是个福星还是灾星?他来户部倒也没闲着,可是此时此刻他要是敢说淳于不虹在户部的所作所为,朱高爔怕是马上从龙颜大悦变成龙颜大怒 40.八万旦粮食要我崔家出?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陕西崔氏是正经的百年望族,相传老祖宗就是姜太公,发源于山东临淄,经过千年迁移,在南北朝和盛唐的时候更是达到顶峰,最著名的便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陕西崔氏算是清河崔氏的一支,当初看着不成气候,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当下秦中原地区谁谈及崔氏都要竖起大拇指。 崔氏当下的主宅便是在蒲城县,是个三院四进式四合院儿样院子,共住了崔氏主家四十八口人,其他的全是奴婢下人,差不多也有一百零三口。此间的崔氏家中这一代没有为朝做官的,虽然现在家里有三个举人老爷还与当地豪族有些姻亲关系,但到底身份上顶多算做是地方绅士一族,所以房屋为了防止违建,无论是门头还是房檐都去掉了斗拱和鲜艳的颜色,只是连绵不绝的房屋配上肃穆的黑砖黑墙,老远看着也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一大早一个捕快服饰的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崔府门口,猛敲了三下桐木门上的铜环,嘴上不停招呼:“快开门,我是捕快李显,快开门,我要找崔老爷。”那门房不紧不慢的打开了侧边的角门,李显也不待人招呼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 “你说什么?让我补齐往年的八万旦粮食?我看知县大人怕是宿醉未醒吧?”崔云停听到那李显的话,手中的茶碗好险打翻在地,再过三日便是小满,正是稻种开始灌浆之时,这几日即使是他也忙的脚不沾地。前年大旱,去年蝗灾,整整两年老天爷都没让他好好种地了,今年眼看着上半年风调雨顺的,东麓池的水蓝汪汪的看的人欣喜不已。早在十日前,他们便抬着三牲六畜去了土地庙祈福,许是上天收到这些供奉,这几日日日都是火辣辣的晴天,当下沟渠已经挖好了,就等着小满便开始开闸防水,赢一个丰收年了。此时此刻高知县搞什么?粮仓核查?他哪有时间搞这些?再说了,现在也不是户部储粮的时候,闲来无事逗他崔云停玩儿不成? “崔族长,我是听令行事,依照知县大人的口信来给您传话。知县大人也知道一下子让你崔氏拿出八万旦怕是不行,但五日后必须先出两万旦弥补粮仓亏空,还要额外准备大概两万担替换粮仓中的陈粮和耗损,后续四万旦可等秋收后补齐。”李显没有理会崔云停的讽刺,他只是听令形式来传个话罢了。 “笑话!”茶杯到底没保住,一旁的管家看着心疼。这是崔云停日常最喜爱的均州宏窑出的一套梅子雨,各个都是梅林落雨的图案,一套十二个价值千金,现在少了一个,这一套也算是废了。“高知县这是拿我崔家当冤大头呢,秋天的稻子还没出来就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就算真当我崔家是冤大头,好歹给我个名目吧?就这么让你个小小捕快红口白牙的来拿我八万旦粮食?这还不如直接来崔家的粮仓来抢好了,还特意劳烦你来通知我干甚?若是真的来明抢,我崔云停告去西安府欧同知那里也不怕,甚至知府那里我也去的。” 眼看着崔云停有些口不择言,一旁的崔家老二崔云驿忙一阵咳嗽给打断了。“呵呵,李捕快见谅,最近大家伙都忙着稻种灌浆的事儿呢,一时着急上火,见谅见谅哈。不过,这八万旦粮到底从何说起啊,我崔家明明年年都按份例缴纳了税银和粮食,现在实在理解不能啊。再退一步讲,若是高知县想让我崔家帮忙解决,至少...这么多咱们实在拿不出来啊。” 李显是按照吩咐来传令了,也不敢态度太强硬以至于结了仇。将一封信从怀里取了出来,递给崔云驿。“多谢二老爷体谅,这是知县大人给崔家的信,刚才一时心急给忘了。” 崔云驿接过信打开一看,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递给自家大哥。崔云停上下左右看了两遍,此刻内心也是惊涛骇浪。高知县在信中没做什么掩饰,只说当下户部发现陕西去年和前年的粮收数据有异议,知府大人查看西安府永丰仓一处的粮食库存,差额在三十万旦左右,还有大量陈粮积粮。而蒲城县本县的粮仓便是西仓粮食的主要供给之地,当下知府大人便下令要各州府豪绅帮忙补齐,就当做是借粮。蒲城作为西安府最大的产量地,一共被分了十六万旦,其中崔家和高家各担一半。 崔云停脾气暴躁但是以往他都能忍则忍,官字下面两张口,民不与官斗,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可是这高知县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是鼎鼎大名的渭南高家的嫡系子弟,真的论起家世,至少在陕西这一块儿能压他崔氏一头,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一方县官,所以崔云停以往都是能忍则忍能避则避,但是这次着实有些忍不下来。别的不说,八万旦粮食在风调雨顺下也是他三年的产量还要多。去年前年光景都很差,今年眼看着应该还行,这姓高的张口便要这么多,他把粮仓的粮食都拉出来怕是也不够,这哪里是要帮忙分明是要断了崔家的根基, 更何况,嘴上说的是借粮,一旦粮食到了官仓,可不是那么好拿出来的。而且这高知县明面上崔家和高家都是巨富,一家一半貌似公平。可是高家要粮,不是自己全出还能逼着一些普通粮商为了搭上关系积极“帮助”,而他崔家却要实打实的拿出那八万旦粮食,这能一样? 在崔云停内心翻滚之时,崔云驿已经将李显送出了门,还让管家把二房三房的人连带几个族老一同都叫了进来,此事事关重大,就算他大房是管事的顶在前面,可是面对这抽筋扒皮的危难自然需全家共同面对。 “云停,我看此事怕没有这么简单,八万旦粮食属实太过,我看那高志成怕是不安好心,户部查账是真,西仓缺粮是真,需要补齐也是真,只是要我崔家摊这么多却不一定是真。你若是有门路,绕过高志成去知府大人或者别的地方多打听打听,事出反常必有妖,要这么多这么急怕没那么简单。”崔畏危今年已经七十有八,是崔云停的六伯爷,也是老一辈里少有的做过官的人。致仕后想着落叶归根,便拖家带口回了蒲城县,在崔家说话也颇有分量。 他话音刚落,闹哄哄的前厅便是短暂的安静,崔云停点点头心里也知道这便是最稳妥的方法。说到底,他们是富户而已,和官府的力量没有可比性,在蒲城县说话有点儿分量,可是到了知府那里却要看人脸色。他的那些姻亲,说起来能使上力的此刻也不必和他们客气了。 “六爷说的是,倒是提醒我了,我这便安排人去西安府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儿。那粮食的事您看?” “咱们府里有多少粮食?蒲城县县衙的粮仓有多少粮食你可知道?” “回六爷,咱们崔家现在除开吃穿嚼用大概最多能凑个一万三千旦,但是一旦这些粮食全拿出来,咱们各地的粮店就要马上关停。若是天公作美不出什么岔子,今年咱们还能再收一万八千旦。县衙的粮仓正常可储五万旦,前年和去年收成少,再加上官府去年还开仓放粮,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两万或者三万旦。”崔云驿翻看着手中的账本,约莫了个数字。 “那云停便去打听清楚凑粮所为何事,咱们也做好准备,一旦退无可退,便抛出两万旦粮食保全自身。云停,你是家主,这事说到底要你担起担子,咱们陕西崔家不比清河和博陵,根基浅,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厚着老脸去一趟清河或博陵也是可以的。但那是最后一步,无论怎么样,咱们还是要先靠自己才成。”崔畏危在心里估量了一下,给了个建议,只是不免有些悲凉。他做过官,不过也不过五品而已,朝中结交的朋友也多,只是少有能过命的那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去找那些官场上的朋友,说白了,人走茶凉,这种交情只能开一次口,要么为了救命要么为了子孙,此事与崔家是场危机,但现在看来还有转圜余地。 “云停晓得怎么做,让各位叔父们操心了。我且吩咐人前去府城打探一番,家里也做好准备,到时候算是进退都有法子。此次也算是崔家共同的危机,各房都要放下嫌隙一同应对,若是有谁这个时候惹出乱子给家里添麻烦,就别怪我崔云停翻脸无情了。”各房主事听了也知兹事体大,不再吭声,算是向家主表了态。 闹哄哄的前厅总算安静下来,崔云停深深叹了口气。“云驿,咱们族学也办了好几年了到底还是差了点儿火候,这辈里我看寿春,寿诚算是不错的,你去族学里再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也别分什么嫡庶本家外家,至少选个四五个,咱们送去洛阳学宫,那里大师云集,说不定还能培养出几个去国子监。六爷说咱们底子薄,呵呵,不就是因为咱们崔家没出几个官老爷吗?!” “哎,我这就是办,寿春寿诚确实不错,我便再去寻摸个两三个便是。”崔家族学已经办了二十来年了,家里的三个举人老爷都在里面,还在外面高薪聘请师父来讲学。不过族学向来考量的就是一族的能量底蕴,像他们这种也不过是找些落第秀才再考无望的举人,但凡有些能耐得中进士的都不会来,嫌耽误工夫。更何况,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个几代人的努力,想单靠自己供出个老爷怕是难上加难。此次高知县的事,一下子就戳中了崔云停的神经,让他也不由开始急功近利了。 “姐夫。”崔云驿前脚出门,后脚钱丙来便走了进来。他是崔云停的小舅子,确切的说是崔云停的二老婆的娘家弟弟。前几年,靠着崔云停的钱财好歹混了个司狱,不是个正经官员,他是个会来事儿的,在司狱也混的如鱼得水,不过因是在府里工作,寻常不会回来。 此刻崔云停心里直呼说曹操曹操到。他刚才正在想着找谁去州甚至府里去打听打听消息,第一个就想到的是钱丙来。“弟弟,你来了?可有何事?姐夫我刚才正在念叨你呢。”崔云停喜欢和聪明人一起做事,这钱丙来在他心里就是少有的几个聪明人之一。 “呵呵,我来自是知道姐夫你想我来了。”钱丙来本来还想继续口嗨两句,想到姐夫应该也收到些消息,不由收起了小心思。“姐夫我是特意快马加鞭来的,前天下午便休了假,连夜跑马过来的。想必你应该是收到补仓的消息了,知县大人怎么说?” “原来丙来你是来火中送碳来了。那姐夫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那姓高的要我崔家准备八万旦粮食,算是借粮,先给四万,等秋收后再补齐四万。真的是要逼死我崔家,我就算 41.淳于初见于谦,陕西粮税案一言难尽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那崔老大就在县仓门口等着?还带着粮食?”高知县现在三十来岁,有些白胖,不过到底做了几年官,这点儿富态不影响身上自带一分官威。 “回大人,确实如此,属下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那人正是崔家家主崔云停,他自称带了四万旦粮食,也愿意借给官府应急。”李显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又细细描述了一番。 “师爷,你怎么看?” 刘师爷是高见知出来当官的时候带的高家家奴,自小就跟着他,情谊深厚,平日里也很会为高见知出谋划策。“大人,咱们写的清楚明白要他先准备四万旦粮食,但是之前估计他也就是拿出两万旦而已,现在一下子就拿出来了四万旦,怕是王家连家这类连襟没少出力。大人,莫非崔家是向您低头?李捕快,那粮食现在可入县库了?” “没有,县丞大人要他把粮食放下,县库的人清点过后自会入库,但崔云停不肯,坚称是因为大人才借粮,要县库出具文书一封不算,还要大人您也写一张借条盖上私章才肯放下粮食。县库那边儿已经围了不少人,县丞大人怕事情闹大,便让属下回来听听大人您的意见。” “要我手书一封,还要盖私章。这崔云停所求倒也无可厚非,可是本大人偏偏不乐意。李显,你再带些人手去把围观的百姓都驱散了,围着县库干什么,造反不成?另外,再传我的话,就说大人我今日偶感风寒正卧病在床不便出面,感谢崔家的大力相助。这粮食嘛,既然已经来了便不要带走了,既然是借给县库应急的,何来大人我写什么手书的,县库的收据难道还不能证明?”一旁的刘师爷见人走了出去,有些忧心忡忡。“大人,听李捕快的意思,这崔云停貌似故意把事情闹大就等着您的手书,现在没拿到手书这粮食怕没那么容易给咱们。眼下的四万旦拿到手了,还有秋收的四万旦呢,既然您是诚心借粮食,何必急于一时和崔家闹不快呢?” “哈哈,粮食既然来了我自然不会让它回去。至于秋收的四万旦,他崔家敢不给,本大人拿他没法子,知府大人可不会跟他客气。对了,让你去西安府打听的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可有消息回转?” “还没呢,怕是没这么快呢。哎,大人您这是去哪儿啊?” “刚才不是说了本大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吗?本大人这便去休养休养。行了,去吧,若是府里有消息传回来即刻来报。”高见知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 其实高知县和崔家没什么冲突,要说为啥他现在横竖看崔家不顺眼,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他刚从吏部被分配出来当知县,他是陕西的进士,正常不会被分配到陕西来做官,不过,还好他当时是以绥德州的学子来分配的,到蒲城县就任不算太违例。那时候,初来乍到他就碰上了一个要命的事儿。 蒲城县是陕西渭南州鼎鼎有名的产粮大县,但其实紧挨着的富平县也不差,皆因这里有东麓池和西麓池提供水源。庄稼户都知道,种地除了老天爷便是水最重要,村与村为了条小河都干行恶斗之事死伤众多,更何况是泽被四方的大湖。东麓池比西麓池整整大了三倍有余,横跨在蒲城县和富平县中间,而西麓池则完完全全无可争议隶属富平县。那一年西麓池无故水位下降,眼见着不够灌溉所用。为了不耽搁种地,富平县沿着东麓池的各村各镇都开始挖沟建渠以期从东麓池引来更多的水。 蒲城县不干了,水就这么多,你分的多了,我自然就分的少。导火索自然是抢水的时候死了人,还是蒲城县的。一时间,堪比民怨沸腾,眼见着要引发更大规模的械斗,欧知州直接派人来现场断案,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人人都欢喜,除了高见知。他是堂堂知县,在这等事务上居然毫无建树手忙脚乱,可不就被欧知州面斥了一番,也算丢尽脸面。事后打听才知道,欧知州是来给崔家站台来了,崔家有三万亩地要灌溉,用水自然是天大的事,两县争水若不能当机立断的解决,自然是更着急用水的人更着急。于是崔家可不就被高见知给惦记上了。 “事情办成了?”崔云停一进门就看到老爷子崔明理躺在拔步床上,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给按肩膀呢。 “是,今日儿子亲自去的,县库给了张签收手信,盖了章的。那姓高的一直没露面,说是伤寒在养病,他的手书也没给。去之前特意找了县里的几个桩子,今日在县库门口见到他们收咱们粮食的人不在少数。”崔云停见自家老爹半晌不吭声也没继续待下去,转身回了屋子,今天可算是把他折腾的够呛,需的洗漱洗漱去去疲惫。 今日是沈二参加锦衣卫选拔的日子,一大早王府里就忙碌着。沈二沈玲他们自从回了京,就顺势住进了王府里,平日里下人们也把沈二当正经主子伺候,这种大日子自然不会懈怠。 沈玲这个月都不用回西山大营,便换了身衣裳一同跟着去了。 锦衣卫选拔是在凤阳门举行,那里靠近镇抚司,正在司狱门口。有选拔自然有裁撤,那些带俸以上的才是官,以下的便可看做寻常的吏,官员有官员的考核,吏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像沈二这种级别的,自然也不过是看着表现好去顶了吏的职位。 考核分文考和武考。文考,顾名思义,相对而言简单些,主要是锦衣卫总不能招些目不识丁的蠢货,若是同僚间需传递些消息,不识字可不就耽误了大事。武考,则复杂的多。不仅仅是功夫身段需要比试,还有各式武器的应用。 原本要申时才结束的比试,刚刚未时过半,沈二便回了府。说来也巧,比试的时候其中一项便是火器射击,用的便是当下军中正流行的三眼铳。沈玲一路喜气洋洋的,一问才知道,当时隔着两个身位的一个小子,拿到了三眼铳但是操作却不甚熟悉,眼看着便有炸膛的危险,沈二一个箭步上前,多了三眼铳,三下五除二的将堵塞的木仓管通开了,解除了危机,那考官上前一看,当场就宣布沈二入选。这三眼铳是凤皇山上常见的东西,后面还做了改良,改良的原因自然是这炸膛的危险,沈二见多了自然也晓得,在外人看来却是他对火器有了些研究,阴错阳差的捡了个名额,沈玲不高兴才怪。 十日后,沈二,不现在叫沈卓,身穿着崭新的撒曳走进镇抚司的时候,正碰上一同前来的伙伴。定睛一瞅,来人正是那日险些炸膛的兄弟。“沈卓,沈兄弟,好巧,那日多谢你的搭救之恩,我叫邹溶,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了。” “好巧啊,邹兄弟,我在家排行老二,以后叫我沈卓或者沈二都行。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让我捞了个名额,说起来还是我赚了,可别提什么搭救的事儿了,我臊的慌。”沈二看着面前稍显单薄睁着一双猫瞳的青年,按理这种临场出现失误的,大概率不会被录取,可是这人还是来了,要么他有些出类拔萃的地方,要么便是他上面有人了,不过不管是哪种,有这么个看起来好相处的同僚,沈二都很满意。 文华殿 “哟,瞧瞧这是哪位,杨溥你不在你的大理寺好好待着,跑到文华殿来做甚。有事,你不在早朝的时候说,现在到了这里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敢承到圣上面前不成?” 张浦与杨溥有旧,此刻自然不会继续容忍杨荣继续对老友的嘲讽。“杨荣,你这般尖酸刻薄所为何事啊?你与我这兄弟,说不得两百年前还是同一个老祖宗呢,他哪里惹到你了你天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副妇人作态,可不像你的做派。” “呵呵,杨大人这是领了皇上的旨意以后就会暂代刑部尚书一职呢,以后咱们不仅仅是同朝为官还要一同在这文华殿为皇上出谋划策共商大计呢。”朱瞻基发了话,杨荣便只冷哼一声不再开口。杨荣以前在朱高炽还活着的时候颇受重用,而杨溥说到底是为了朱高炽才有了那些牢狱之灾,二人都和朱瞻基有多多少少的交情,他来劝和是最合适的,果然杨溥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 杨溥此刻再看朱高爔一丝复杂之情涌上心头。原本他是非常尊崇朱高炽的,以前极力用户立长立嫡,哪知道朱高爔突然异军突起,应是让一辈子都在念叨祖宗礼法的朱棣立了这个小儿子。原本引得朝堂不稳的朱高炽和朱高煦居然早早去了,一场立储风波有惊无险的消弭。他以为自己会和杨士奇一般,一辈子就在大理寺这种地方老死任上,谁曾想他居然又和“皇太孙”朱瞻基一同站在了文华殿,偏偏让他兼任的提议又是正德王妃提出来的,此刻他心中万般滋味,最后只剩下世事无常四个字。 “众爱卿,看看这两张帖子吧。”王振将案上的两个帖子先递给了为首的杨荣。“杨大人,众位大人,请。” 一张帖子是山西陕西河南道监察御史及巡抚于谦上奏,河南道今年因黄河泛滥需户部划拨救灾钱款用于河道修补,另受灾怕是有四十万户也需朝廷划拨粮食救灾。大灾后便是大疫,免不了要各地调派些药草大夫。另外便是西安府永丰仓发现倒卖盗卖粮食,现在十仓六空,已经扣了知府曲易连,可安排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一同去以便三司会审。 一张帖子是云南承宣布政司左布政使邢一帆上奏,上云,过去五年威远州新化州楚雄州共拓荒十二万顷,拟今年内在孟链司开荒至少六万亩。且,去岁苞谷的驯化初见成效,一亩地可产粮三旦(三百斤),当下在威远和楚雄广泛种植,一季可产十万旦,且可年播三季,极大的解决了边军的口粮问题。另外,种植甘蔗十万亩,今年内有望供雪砂糖至少八千旦。云南今年的税银河粮食都能有很大提高。这竟是在请赏。 两张帖子八位大人很快便传阅完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陕西河南都是中原地区,历来对国之根基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当下却是腐蠹横行,有些民不聊生的迹象。云南一直都是边蛮地区,此次却给了皇上大大的惊喜。两相对比之下,居然有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感觉。 “这,皇上,于谦向来老成持重,这种国家大事更不会有什么夸张的,看来,咱们必须做好大灾大疫的准备才是。只是户部当下最多不过腾挪出二十万两银子,八月份夏税才纳完,当下怕是要捉襟见肘了。至于粮食和药物一类的东西,既然于谦本就是当地的巡抚,便让他就地调派即可,如若不行,咱们再酌情考虑。”杨荣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六部之首的迹象,而且于谦的帖子说白了就是要钱要人要物,都是他户部绕不开的事儿,由不得他出头了。杨荣起了头,剩下的七位大人除了杨溥一言不发之外,私底下都议论了起来 “杨溥你可有什么好建议?” “回皇上,这等大灾大疫,恐生民变,臣建议不妨调派些驻军以防万一。刚才见邢一帆邢大人的帖子上说的苞谷非常好,在云南可年三季,既然如此,是否可以调派一批苞谷去河南道。当下正是农忙时期,陕西山西若是有失怕才是动摇根基,于大人又是救灾又是治理贪腐怕是会分身乏术,不妨专注河南道的救灾一事。”杨溥在心里把刚才的帖子想了想,觉得或许这苞谷一物能解燃眉之急。话说完,又看了看杨荣和朱高爔。 一番讨论,还是朱高爔一锤定音。“杨荣,你这便安排调发二十万库银给到河南道修理河道,以及购买粮食药品。监察司下令给河南道各州县,此次救灾为首要事务,万万不可耽误。现场的事,你户部安排一人去到现场监察,但是一切要务让于谦酌情处理,紧急情况不必上报。至于云南苞谷一事,就照杨溥的说法,问问邢一帆云南州府可拿出多少,尽快送去河南道。至于军务,”他在脑中想了想,说道:“张辅,你这便让黄玄领派五千精兵去往河南道,与当地的军卫协助以防民变。” 众人齐声应诺。 杨荣下了朝,在办公署便分配了任务,让河南道的员外郎前去现场并且连同二十万两灾银一同送去。此次是河南道受灾,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十万两肯定是不够的,思来想去为了以防万一,怕不是要从些商号借些银子来。一想到借银子,他立马想到了一直在北京上蹿下跳的皮家,当即写了帖子去征询朱高爔的意见。于是,不出两日,便有一个专门给皮家的圣旨,言下之意便是当下力邀皮家共赴国难,搞点钱花花,至于今年的皇商名 42.于谦急审知府,淳于远走陕北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见人出了门去,于谦才重新开始读起了那一沓手札。 这手札笔记混乱,像是几人同时书写而成。再仔细研读才发现,有些算得上是书信往来,是一个叫额尔浑的人写信给梁掌柜的,看日期每月十日信来十五日回信,颇为规律,种种迹象表明追溯起来可能一直查到成孝七年,居然已经往来七八年了。 于谦招呼陈虎拿来了边防图,仔细核对一番,才明白手札里频繁提到的偏店其实是紧邻着边卫的编店,一个不起眼的小城,看着规模怕是仅有一两千人的军卫驻扎在此,因为那里紧挨着呼兰山且以此地为天堑,不远处有赫赫有名的宁夏卫隔着成祖弃守地与鞑靼对峙。看到这里于谦已经眉头紧皱,永丰仓的粮食流向怕是不言而喻。 “来人,去把知府曲大人唤来。”院中随即有人一声低喝后走远。不一会儿,曲易连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见到于谦,他不敢询问前段时间为何自己被扒了衣裳住了两晚黑牢又给放出来了,他多少听闻过于谦的为人,知道此刻自己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所以除了一进门就跪地参拜外一声不吭。 “陈虎,去将他的衣裳给本官扒了,吃里扒外通敌卖国罪不容诛十恶不赦,从今日起他不配穿这身官服!” 曲易连一进来就听到于谦连说几大罪状,却面色灰败不敢求饶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任陈虎一下子近身将绯色官袍给扒了下去顺手还摘掉了乌沙上的素花,只因于谦看似平静,瞅着他的眼光却和看死人无异。等到陈虎拿了衣服走到一边,曲易连只觉身子一下子失了倚仗瘫软在地。 于谦再不看他两股战战手脚哆嗦的丑样子,只让陈虎唤了名书记进门。待那书记坐定,研磨好笔墨,他才开口问。 “本官在五日前离开河南道时,便上奏了皇上要求委派官员,以对你三司会审。不过今日本官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斟酌之后再斟酌。” “一,你是如何和额尔浑搭上线的,这里有封书信提到有位凤春居士,他是何人?答!” 曲易连被一声震喝吓的醒了神,咽了口唾沫,低声回到:“凤春居士,我,我不认识,我也派人去查了但是一点信息也没有。只七年前有一日,本,我,我在绣春楼玩乐,一夜醒来被老鸨告知有人付了渡夜资。” “说重点!”陈虎在一旁悄声告知,那绣春楼曾是五年前这西安府里最大的烟花之地,后听说老板经营不善连夜跑路,当下原址早就推了重建,人事怕是难寻。烟花之地,经营不善,于谦在嘴里玩味儿的念叨了两声。 “是,是,从那里回来我便发现身上多了封信,信便是凤春居士写的。信中,信中写了我在彰化当知府的时候的一些,一些事,然后便告说有个额尔浑的鞑子想买一批粮食,无论多少无论品质。找我,是因为他们想做,想做些长久生意,我就,我害怕东窗事发,开始也只肯卖一些掺了沙土的粮食,陈粮,价格还高的很,那额尔浑也不在意,有多少要多少。” 于谦忍不住一声嬉笑。“看来那凤春居士是天上下凡的观世音,那额尔浑是散财童子转世,专程前来给曲大人你送财运来了呢。” 曲易连听懂了讽刺却不敢接话,只好继续说。“之前,之前,我,我不敢动府库的粮食,都是让人专门去远一点儿的粮店收些下等粮食,那额尔浑也不在意,直到,直到他要的数量越来越大。” 于谦出声打断了他,这些消息毫无用处,从手札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所以他直接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二,我仔细查看了这手札,很多东西都是后面补记的,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往来银钱数目剧增,除了粮食以外,你还卖了什么给额尔浑。” 于谦仔细对比了笔记内容和墨迹,显然这手札上很多东西都是补记的,前后对比便是从三年前开始记录的信息更详细了,恐怕那时候曲易连已经发现了自己怕是被做了局,但已经泥足深陷便把一些细节记了下来,即是保命符,也算是留了一手把柄给后来人,一旦东窗事发盼着将功补过留个全尸呢。 曲易连闻言顿时冷汗如浆,惨白着脸。想到三个月前,于谦突然将他抓进牢里,他思来想去怕是府库粮食短缺,便在进去前送了封信出来,后来不出五日,于谦便奉命去了河南道救灾。起初他还有些忐忑,但是出来后一切照旧,朝中也没什么声音,他便侥幸觉得怕是没抓到什么把柄,尽管如此,这三个月他仍然小心谨慎深怕行差踏错。所以,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于谦就是在查永丰仓的事,最近一直偷偷收集粮食,弥补亏空。可是,现在听到于谦的问话,由不得他不怕。于谦到底知道了多少? “怎么,曲易连你到现在还在想着糊弄本官?既然今日我问的出这个问题,你猜我查到了多少?”于谦看着呆愣着不敢开口的曲易连,漫不经心的问道。说完见曲易连还是不开口,也不催,屋子里只剩下曲易连粗喘的气息和不时噼啪一下的灯芯。 “三年前,我,我开了永丰三号仓。额尔浑还从我这里买,买煤和,和铁。”曲易连一字一句的蹦出来后,便好似被抽了骨的泥鳅,瘫软在地起不来身。一旁的于谦三人则死一般的寂静。卖粮,卖煤,顶多算是贪腐,虽然也是死罪难逃,但是好歹只不过落个贪腐的名声。卖铁却是戳了不少人的神经。从洪武年间开始,为了防治鞑子和鞑靼人的狼子野心,盐只能从官办司卖出去,铁绝对禁止。 “好好好,曲易连你可真好。第三个问题,你从哪里寻的煤和铁卖给他?如何联系他们?额尔浑一行人从哪里出边关?坐起来回话,你现在想死都不行了。”于谦已经被气笑了,这曲易连此时此刻便真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一夜也不知道曲易连说了什么,只第二日,回京半道上的郭长敏又回转回来,去了西安府。只晓得,那段时间,言官的上朝记录,第一句总是:帝大怒。 此时的淳于不虹什么也不知道,第二天便辞别了于谦,只带了刘铎和几个护卫便出了门。一路按图索骥,查看完西安府周边的地区,便去了感受了下古都洛阳的风土人情。然后一路向北,直奔庆阳府。 书上记载,庆阳府乃“三边襟喉,关辅藩篱,东抵榆林,西接黑水,南接泾渭,北控贺兰”之地,是防备北方蒙古族南下侵扰的重要地区。再往北走便是大名鼎鼎的河套地区,往下又是泾江流经的平凉府,若在战时绝对是兵家必争之地,许是正因如此从陕西各地的耕地和粮税缴纳的情况来看,这里的数据最差,多标注为荒山林地,黄册上也仅有三万户。被群山环绕,左临西川和武亭的安化县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一路从西安府出来,抵达安化县的时候已经是白露时节。安化县不算是陕北地区,但是入目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确切的说是荒山,有些地方还能看出些许砍伐的痕迹,有些则彻底成为光秃秃的山丘,白日行马没有遮阴避阳的地方,只一个时辰人和马都渴水渴的厉害,最近都只能凌晨借着星光和傍晚时分才赶路,偏偏越往北走,昼夜温差越大,好不容易碰到个镇子,各个又买了几身厚衣裳。跟着的几个官差,有两三个是户部的小吏,剩下的除了刘铎还有七人都是墨翎军,那小吏见淳于不虹自己都一路不叫苦叫累,更没有嫌弃吃住之类的公子做派,心底都暗暗钦佩。 安化县也算是方圆几十里地最大的县城了,可是进城后的破败景象还是吓人一跳,其繁华程度不见得比沿途的一些小镇好多少。全是陕北的民居样式,也没个规划,乱七八糟的堆砌在一起。所有建筑外墙都糊上厚厚的黄泥,为了防止风沙,讲究点儿的在窗户纸之外还要蒙上两层粗纱不耽误采光,不讲究的就是两层窗户纸了事,要么干脆连个窗户都没有,整个屋子都黑黢黢的。 安化县知县姓胡名济言,已经做了两任了,年纪四十来岁,不过许是这陕北的风沙特别厉害,整个人看起来说是六十岁也有人信。胡知县早就得了书信,这几日都派有县吏在城门守候。一大早天还没亮,路边间或发现的草叶子上还有些许残留的霜正在慢慢化作露水时分,淳于不虹一行几人便风尘仆仆的到了城门口。 “淳于大人,您一路辛苦奔波了。”胡知县刚刚收到消息,连忙正正衣冠便要出门去,还没走几步路,就见到骑马而来的淳于不虹他们。 “哈哈,胡大人免礼免礼,这一路确实辛苦,瞧瞧咱们这身衣裳,灰突突的都掉了颜色了,风沙太大我都没敢穿我那身官服。不过咱们这都是假辛苦,倒是倒是胡大人你一年到头都在这里才是真辛苦。”胡知县估计也是在这里久了,说话都带着点儿陕西秦腔的口音了,让淳于不虹听着也有些亲切。去年他跟随车队去西北的时候,在陕西也走了不少的城镇,当地的美食还有些风土人情仍然鲜活的历历在目呢。 一番寒暄下,淳于不虹他们便去县衙后院洗澡了。这里算是兵役区,县衙这类的依然起着作用,但是更多的还是依靠边军和军卫来管束,再加上民户多散落在山间村落里,县里的条件也就好不起来,唯一的驿站破损不堪也不值当维修,胡知县便招待淳于他们直接住在了县衙,挤一挤勉强住的下。晌午,在淳于不虹的一再坚持下,只简单了吃了碗当地流行的羊汤面,羊肉汆的非常爽口,连日赶路带来的疲惫仿佛也被一碗羊肉清汤给带走了。 淳于不虹自己也觉得疲惫,当日便没有出门,次日一大早让县衙厨房帮忙烙了些饼子,让胡知县安排了个当地人领着几人便又出发了。安化县县城是在两山夹击处的一处平原地区,三面环山,还有一条不大的河流名为西川。西川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也不知去往哪里,听说流着流着便消失在砂石间了。因着这么条河,有限的土地便都被开垦了出来。一行人骑马不到两刻钟,便看到绿意盈盈的一大片,高高的杆子上绿色随风摇摆。他们正看着,远远跑来几个头戴白巾的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喊着什么。 随行的那个小吏,立马出来回了两句,那汉子随后便调转跑的更快了。只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身穿棉衣的人走了过来,老远便跪地叩拜。 “大人,他们说他是韩家在这附近庄子上的庄头,叫韩丁,向大人您问安呢。”那小吏马上当起了翻译。 淳于不虹下了马,吩咐叫那韩丁近前说话。韩家他是知道的,县志上写的清楚,就在安化县之外的百十里地便有一个地方名叫韩家祠,听说原名就叫韩家祠堂,寓意当地原属韩家,后因些缘由便改为了韩家祠。只这人姓韩,便晓得应是脱不开干系。 “你这地方不错,种的秋秫看着甚是喜人。这是多大的地方?”淳于不虹问话,一旁的刘铎已经拿了炭笔准备记录。 那韩丁是庄头但也需要下地,看着年纪应有五六十了,头发有些花白,整个脸庞被晒的黑里发红,过来的匆忙,手里还拿着把野草,指甲缝里沾满了泥土,和旁边的庄户相比看不出来什么区别。看到是青年问话,也不敢耽误,这人虽看起来年轻,可众人都将他拱卫在中间,一副为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回大人,这是一千亩地的秋秫,看着光长叶子打穗不行,今年雨水不丰,收成一般。不过也比种糜子强些。” “一千亩地全都种秋秫?据我所知,秫种在劣等田里也不错的,何以在此地占这么多良田?”淳于不虹对一眼望不到边的秫有些疑惑不解,秫确实产量比黍麦产量高些,但是吃起来却费柴火口感也不好。 “回大人,这原是麦田,近两年产量下降的厉害,早春时分咱们便种了一次黑菽,又不能将地干晾着,黑菽收了便紧接着种了秋秫。”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一旁闷不吭声的刘铎轻声念了句诗,然后便开始在册子上写着什么。这是《诗经·大雅·生民》里的一句,大致意思就是辨别出土 43.归途与鞑子相逢,淳于死里逃生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山洼洼以前还是好的,后来风沙太大,现在勉力还能种出些东西,像是那水瓜也不值几个钱,俺们就随便种种。“自前日起,韩丁就没怎么下地干活了,这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还有些地方已经彻底成了荒漠的样子,即便是安化县的小吏也是一年难得来这么一次,韩丁就不得不充当了本地向导的人选。 说起水瓜,淳于不虹又舔了舔干到脱皮的嘴唇。当下的水瓜可不怎么好吃,切开了里面尽是红红白白交杂的样子,看起来颇为不堪,吃到嘴里也就是一泡水,淡而无味。不过在这沙地上种倒也不奢望什么收成了,说白了,就当是房前屋后随意撒的种子。好处无非是,在这里当成个水囊用用还挺好使,这几日出门他们都随身带上几个,再淡而无味,也还保有丝丝瓜果香,比那白水好的多。一想到这里,淳于不虹更干渴了,拂过发梢和衣角的是带着烈阳温度的风,四面八方的将人卷入其中,稍一不小心还会有沙土钻进嘴巴里,眼前望着的是斑秃一样的山,偶尔的几块绿色就像绿宝石,珍贵又脆弱,在这里人要是待久了就会有陷进沙漠的错觉,荒芜的可怕。 这两三日淳于不虹他们在韩丁的带领下,算是把韩家庄子附近的方圆二十里地跑了个遍,人人晒的都脱了两层皮,别看范围不大却要不停的上山下山,累人的很。这里看着差,但是实际上已经算是不错的地方了,离韩家庄子不算太远,地方还算平整也挺大的,翻过一处山坳便能看到韩家庄子的那片地。淳于不虹弯下腰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上面薄薄的附着一层砂石,再往下才是泥土的质感,有点儿润,但是肉眼可见的含水量不是很高。 “老丈,这洼子是韩家的地还是荒着的?” “荒地,荒地,这方圆几里地就俺们韩家庄子算是最大的,其他都是山洼洼里有上几户就不错了。只是这洼子看着没啥用处,大人取来何为啊?”两三天的交往,韩丁看出淳于不虹有点儿身份,不过为人亲切的很,年纪轻轻也很温和有礼,他已经不用说话还要在脑子里转上三圈了。 “老丈,我想把这洼子用起来,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家,韩家庄子上的佃户一并过来帮我把这块地开出来,种地薯,这事你做不做的了主?”陕北这块儿昼夜温差太大,这块地看着也贫瘠,种苞谷怕是不行,需换个其他地方。不过对地薯却无所谓,耐旱耐寒的特性在此处刚好完美贴合,这片洼子看起来整个三五十亩地还是可以的。 “做的了主,做的了主。只是大人,这地薯俺们前几年种过,收成不大好捏。您要是图个新鲜,不若就去俺们地里种,那边儿靠近水源还跟俺们的地在一块儿,也方便照料。”地薯这玩意儿,陕西这边儿已经有些地方种了,不过产量不怎么好,也不算正经粮食,种的无非是想着一块儿荒地别给浪费咯。 “哈哈,老丈不用操心。我这地薯已经在甘肃种过一茬,挺不错的,种植的法子也收集了许多,一亩地产个十旦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这里离水源不太远,勉强够用。实不相瞒,我们一行人便是京里户部的官员,这地薯算是新发现的耐种的作物,指不定还能替代正经粮食,这片洼子便算做是公家的官田,你帮我种好这片地,三四个月份便能出产量。那时候刚好是收秋税的时候,我再来看这片地。让我满意,我便送你一头大黄牛,两头驴子加一辆车,如何?”说完,他便示意那小吏将背上带着的工具取了下来,既然算做是公地,便需要测量后登记在册。 那韩丁不晓得什么户部,只晓得淳于不虹说自己是个官员。不过后面的奖励一下子就让他眼红了,庄稼人最心疼的就是大黄牛,韩家庄子上也有五十多头牛,不过这些牛可是要应付上千亩地的耕种,春耕秋收的时候都是小心了再小心,深怕牛有丁点儿损失,有的时候看牛累惨了,地里可都是些壮实小伙儿自己背着耙犁呢。而且这里养牛不易,还要分些庄稼给牛吃,养多也是负累。倒是驴子更适合,吃的少吃的杂,力气活也不少干。“大人说的可是真的?一头大黄牛?还有两头驴子?大黄牛俺要公的一岁半那么大的,太小了干不了农活儿,再大了怕是不好(驯)养捏。” “呵呵,还有一辆车,牛和驴子的事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老丈,我可说了,要收成上我满意才可以。” 韩丁的脸这才垮下来。“大人,勿要欺负俺们庄稼户。那地薯可种不上多少,何等产量大人才满意需给老汉我个准儿才行。” “老丈别怕,这是去年咱们在甘肃试种的时候记录下来的,当时也就八分地最后收了十一旦,你这里按说更适合种这地薯,我带着些地薯明日我便启程回县衙将东西送来,这两个小哥儿也是户部里熟悉这块儿的人,他们二位便待在这里教你们,直到这季的地薯种植完了出芽了才回去。至于这产量,今年第一季我便不做要求,不过能产多少我心里有数,你便按照小哥儿教的来一步步全做到就成。这地越种越熟,最初的一些地薯应是不够你这么大块地种的,等收了一季便够了,总之你这几年便年年种这地薯,越多越好。这牛和驴子我也不亏你的,只待我回了县衙,便连同地薯种子一并给你送来,当做我的诚意。这几日,你便召集人将这几十亩地先翻翻,你看如何?”地薯的推广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完成的,便先把这洼子当做是试点来做,等到来年一月先看看产量,不过环境不错的情况下,淳于不虹也不怕种不出来种不好,这些百姓只要是当真了伺候地,不怕那地长不出庄稼来。 “哈哈好的,大人您说啥我信啥,没想到老汉儿我种了一辈子地还能被人再教着种地哩。”韩丁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啥也没做先搞到一头大黄牛外加两头驴子,这当官的看着越看越顺眼了。只是当下,韩家庄里三十来户住一起,满打满算百十来个劳力,奶娃娃不算,五六个满地打滚儿的小猴子还能帮下忙,勉强伺候了千亩地。不过实际上,那千亩地真要他们这么点儿人来可搞不来,韩家有一批人在每个庄子上走动,一来是为了保证春耕秋收,二来查看庄稼和地的养护情况。当下新开了几十亩地,到时候肯定人力上便捉襟见肘了,之前不了解淳于不虹他们想干嘛,此刻再看却是要给韩家送些口信,送些人到庄子上来了。 韩丁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淳于不虹也算放下点儿心,此行出来就是要找地方推广地薯和苞谷,现在看起来地薯算是找到了些出路,苞谷还不行。根据云南那边记录的一些数据和观测报告,苞谷娇弱一些,怕寒怕旱对土地的要求也挺高,杆子长成后还要防着虫子以及施肥。当下只有云南那块儿的种植经验,在陕西怕是难推广,至少陕北是不行,只能再往回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了。 当夜,韩丁狠狠心宰了四头羊,一些肉汆着做了本地的清水羊汤,两头则直接架在火堆上做了烤全羊。庄户们平日里过的日子就算吃穿不愁也不过是吃饱还行,想吃的多好也难,这次也算沾了淳于不虹的光能年不年节不节的混上点儿荤腥,七八个泥猴子一边吃着难得的美味,一边眼也不错的偷看淳于不虹他们。这里到县城好歹几十里地,不到逢年过节也没人远行,平日里见不到几个陌生人。 淳于不虹他们第二天一大早赶着星辰就走了,临走他留了五两银子在他的卧房里,待人收拾就会发现,算是这几日这么多人的伙食钱。 才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就彻底开始发威,他们便找了一处石头躲着清凉。刚坐下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来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越靠近马慢慢地慢了下来。来人骑了十二三匹马,有四匹上坐了两个人,看身形都有些彪悍,穿着粗布衣裳,估计是太热了有几个直接袒胸露乳,面部都带着汗巾避免行进间被扬起的尘土呛着。 一看到有这么多壮汉,那户部的小吏和刘铎都有些紧张连忙又往人后退了退,他俩都不会任何防身术,若对方是恶徒,两方对上了他俩铁定吃亏。淳于不虹和身后的七个护卫也很警惕,单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多壮汉引人生疑,就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本就容易引人作恶。果然,那些人只稍一停顿便直直向他们靠近,淳于不虹他们几个在他们眼里,除了有七个看起来有些令人忌惮的气势应该是镖师护卫,剩下三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样儿,而且他们的马还分外漂亮,尤其有一匹全身枣红的身高腿长很是神俊。 “公子们,别害怕,哥儿几个闲来无事出来跑跑山遛遛马呢。小公子你从何而来啊?”一个玄色衣衫的汉子轻踢马腹越众而出,仔细看了看,见刘铎生的白嫩还躲在人后,以为这群护卫都是保护他的,便冲着刘铎开口。 刘铎平日便有些口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此刻更是沉默是金半晌不搭理他。淳于不虹见他们靠的太近也眉头紧蹙,显然对方来者不善,最重要的是,这群人说是跑山遛马,可说话的这人一派北方口音,根本不是本地人。 “哟,小公子你怕什么,哥儿几个可是好人。咱们就是看你这马不错,想借来玩玩儿,你瞧咱们十几个人都不够马骑,着实有些不方便,你看行是不行?”那汉子越说靠的越近,再走几步都要踏上人身了。 “休得无礼,公子的马可不是你们这些宵小能肖想的。不想死的就滚一边儿去。”墨翎军护卫中走出一个方脸汉子,一声怒喝把对方的马惊了一下,那玄衣汉子有些恼羞成怒的再度打马逼近。七位护卫已经从马上抽出了装备,只一瞬间,便形成了两人握盾在外,两人持弩在中间,三人手拿雁翎刀在后的阵型。 对面十几个人一下子都惊了,无论是盾还是弩都不是寻常护卫能够获得的,显然他们碰上了硬茬子,这怕是军队出来的。只有一个人死死盯着那盾牌的样子,那是两个常见的圆盾只是中间显眼的镌刻了一个墨字,随后他眼睛不断在淳于不虹几人的脸上梭巡,最后狠狠看了淳于不虹和刘铎两眼,也不管别人,直接快速打马往远处飞奔。 墨翎军七人此刻认定了这些人就算不是山贼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如此轻松放他们走但也不能不顾淳于不虹的安危和他们硬拼,便想着先下手为强占个先机,运气好对方说不定不敢动手就跑掉了。因为双方之前靠的太近,弓弩瞬间放倒两人,连发又是一人摔下马去,一人的马腿受了伤也不顾疼痛直接跑了起来,那人不敢动弹只能死死压低身子,不然这种情形下,被摔下马非死即重伤。只一个照面,便逼得对方跑了两个重伤三人,剩下的都有些惊怒交加却不敢动弹,平常弓弩发完还要装箭,刚才对面分明是瞬发了两波。 “下马,蹲下。” 剩下几人犹豫片刻,又是一个弓箭射到马前。陈武就是那方脸汉子,这弩可以连射三波,但是射完就要装箭,而对面面对弓弩气势不减显然还想着动手,既然免不了两边人要真刀真枪的拼杀,为了最大限度顾忌淳于不虹的安危,需趁着对面被震慑之际赶紧把人给绑了。淳于不虹手默默摸到袖中短刀的皮套,此刻两边人马都意识到恶斗避免不了了。陈武更是有些焦急,他已经看出对方虽然被一时震慑住,但是眼神却依旧凶狠,好比此刻他要对方下马,他们却无动于衷端坐马上。 又是一箭直奔玄衣汉子面门,他身法了得躲了过去,然后面不改色的将箭从手臂上拔了出来。“我见过最好的弩不过就是三波齐射,现在,射完了,要装箭了吧?还不下马?”随着他一声爆喝,刚才还端坐在马上的人纷纷下马抽刀,还有一个从马屁股后取出了一把弓。 两边人招呼也不打,对方便欺身上前,两个盾手到底防卫弱了些,便也抽出雁翎刀上前拼杀,弩手飞快装箭抽空又是三波。当下便是墨翎军五人对战对方十人也不落下风,盾手一边砍杀一边为自己为队友防护,这是日常训练的时候培养出的默契,两个弩手则是站在场外不远处射箭,毕竟两边人都混在一起,不好随意放箭。淳于不虹则是护卫在弩手身边,对面有个弓手一直稳着,手中的箭就瞄准了两个弩手。 墨翎军人少但训练有素还互为攻防,对面人多就算悍不畏死却难以突破,很快又有三人被砍翻在地,一时间有些胶着起来,陈武心里急,越是这般砍杀越是要速战速决,不然拼体力怕是会出事,这般想着他便觉得背上一阵发烫,只一会儿他便觉得里衣都湿透了,有人趁乱伤了他。场外的淳于不虹显然也看到了,他手中袖 44.乌乃基托身死,乌贵返回鞑靼 《一曲甘州》全本免费阅读 寻常三十里地再难走,一两个时辰总是够了的,这次他们几人硬生生走了将近四个时辰。照顾驮在马背上的伤员自然是原因之一,防备那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是其二,其三则是途中三个贼人醒来乱折腾气的淳于不虹吩咐将他们又是一顿抽。 那匹全身枣红的马叫红玉,是淳于不虹的坐骑。它和淳于不虹小时候那匹意外折损掉的小公马破风,达鲁的坐骑惊鸿是一母同胞,今年十岁了,小时候生下来的时候一副早夭之相,是被淳于不虹亲手养大,性子很温顺也很胆小。淳于不虹身上的血腥味让她非常不安,一路上总是走走停停,不时还要淳于不虹摸摸脖子安抚一番。若是平时,淳于不虹只会心疼自己的爱马,但刚才经历过了平生第二次危及到生命的时刻,他决定回京之后就换一匹马。 安化县守门的卒子看到前几日出门的大人们此刻死的死伤的伤的样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机灵的已经赶紧上前为他们牵马了。胡济言闻询赶来的时候也是冷汗直冒,京里的大臣在他的下辖出了这等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难道是山贼?可是,这都多少年没停过山贼的消息了,怎么这人一出门就给碰上了,他一边跑,一边心里苦到欲哭无泪。 “淳于大人,淳于大人,您没事儿吧,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半条街的人都听到胡济言扯着嗓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淳于不虹此刻不耐烦和他周旋了,很久之前他就感到自己的左臂越来越酸,怎么样都摆脱不掉一丝跗骨之蛆样的痛感,估计是那玄衣壮汉临死前的那一拳,当时没感觉到疼,此刻越来越明显,估计是骨折了。“胡大人,咱们回程的路上碰到了一群可疑的鞑子。这几日,你在城里督促点巡逻巡检的事。另外,这三个人便是我们活捉的贼寇,让巡捕尽快抓进牢里看押起来,他们很可疑先不要审问,给些水就行不要给饭。还要防备劫狱,有贼寇还逍遥法外,千万别掉以轻心闹出什么差池。还有,找两个城里的大夫过来,我的护卫都受了些伤其中有一个很严重,需要马上治疗一下。还有,” 胡济言没防备淳于不虹说着说着就晕倒,被砸了个瓷实,连忙挺直了腰板儿搂住不断下滑的淳于不虹,最后还是墨翎军里受伤稍轻的两人隔开众人将淳于不虹放进了姗姗来迟的轿子里。 淳于不虹醒来的时候刚睁开眼就一阵天旋地转,喉头还有些干苦干苦的,像是被人喂了药。他头晕的厉害也不敢起身,缓了缓才扬声喊道:“来人。” “王爷您醒了?!”门外的人还没进来,淳于不虹耳旁就传来应答声,是陈武。“快来人,王爷醒了。”他扭头才发现在床榻不远处的地上,那里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块门板样的东西,光着膀子身上包扎了一圈棉布的陈武就躺在那里。 门外一阵脚步声,刘铎和那个户部小吏先冲了进来,随后的是一个带着个木盒子的人,一看装束就是个大夫,最后是胡济言。还有人想进来,听声音是被门口的墨翎军护卫给挡了出去。 “快,快,孙郎中快给大人看看。”胡济言声音里还带着哆嗦。从昨天开始墨翎军护卫除了一个伤了腿的实在行动不便被放在隔壁房间,其他四个受伤稍微轻一点的就寸步不离的守在淳于不虹屋外,连那个受伤最重的也坚持要躺在床榻不远处的地上。他们不肯远离淳于不虹,那大夫只好给他们包扎好伤口便作罢,反正劝说他们去休息的话他们都充耳不闻。这些若只让他感动这些护卫尽忠职守,那陈武的一声声“王爷”算是险些把他胆子叫破。 刘铎一字一顿的给他介绍了淳于不虹的身份,连那个同行的户部小吏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上官居然还有这般背景,反正胡济言听了以后冷汗直冒。原本他还准备按照淳于不虹的吩咐让巡捕在城中仔细巡察一番,听到正躺在县衙后堂里的人是成定王爷,他立马什么也顾不上,紧急叫了巡捕,甚至司狱里闲着的牢头也被揪了过来,三十来个人将县衙堵的严严实实,此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淳于不虹的安危最重要。 那大夫上前一番察看摸脉后,轻声回道:“大人别慌,你已无妨,昨日应是一番劳累之后又在烈日下赶路太久,得了热疾。老夫察看的时候,发现大人你还有些郁结于胸之症,便开了去热暑外加消淤的药。淤血吐了就没什么大碍,此刻大人应该是有些头疼头晕,这是热疾的正常情况,稍微休息一下即可,外间灶上温着的绿豆汤配上些蜜蜡喝上两碗就郁气全消了。大人应该是常吃补药,所以老夫就没开多的药,省的冲撞了药性。倒是大人左臂的骨裂伤势严重,日常需注意些不要再磕磕碰碰。”那大夫看,短短几句话淳于不虹皱了好几次眉头。看向左右,又说:“给大人找副靠枕来吧,靠坐着应该比躺着会舒服些。” 果然强忍着头晕坐起来一会儿,淳于不虹就好多了。“大夫你医术高明,我这样舒服多了。”淳于不虹也没想到,打垮他的不是什么内伤居然是中暑了,顿感有些荒唐又无语。 那大夫点点头,又寻思片刻没什么遗漏。“你背上的伤势只是外伤血瘀不通而已,我留几贴祛瘀的膏药,这几日泡泡温水澡而后贴上,不出三日定能痊愈。”此刻淳于不虹才发现自己被扒光了上身,只穿了条绸裈,一条棉纱厚巾盖着下半身。那大夫看出他有些羞窘没继续说下去,收了音,退了出去。 “王,大人,下官已经听您的吩咐将那三个贼人押在牢里严加看管,您且放宽心,先养好身体再来处理那贼人吧。”刚才大家都听大夫说淳于不虹已经没事了,脸色都好了很多。 淳于不虹将那巾子又往上拉了拉,没办法,他光着身子跟人讲话总觉得有些尴尬气短。“嗯,先关着,等我明日去看看,在此之前都只给少量水即可,不要给吃食。对了,从昨日到今日城里没事吧,巡捕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胡济言一下子尴尬的笑了笑。“属下,属下担心大人您的安危,将巡捕们都拘在县衙。”淳于不虹看懂他的样子,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你下去吧,我已经醒了,休养一下就行了,你快把捕快们放出去城里巡逻。逃跑的有两个,不知道他们会一起来还是分开行动,让捕快们注意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年岁大概十六七至四十岁,他们都带着武器还会些功夫,巡捕们巡察的时候也最少五人一组,别让人钻了空子,行了,快去办吧。”胡济言不敢再拖沓,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胡知县出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刘铎和那个户部小吏才现出身形。那小吏看出淳于不虹有些不自在,上前两步从一旁的衣桁上取过一件绸缎外衫。“大人,要不先穿上外衫吧。”说完,便上前伺候着淳于不虹穿衣,这是件直身样的短打,袖口宽大,不妨碍他左臂上的扎板。 穿了衣服淳于不虹果然觉得自在多了,向那小吏投去感激的一瞥。“这次倒是连累你和刘铎二人多余受了这番惊吓,你叫什么名字,此次回京我定会向侍郎大人求一份封赏与你。”刘铎先前还害怕自己的废物样子怕是要被嫌弃,没想到淳于不虹还向他道歉,顿时急的连连摆手。 “小人名叫于历通,此次只是寻常外务本就是分内之事,没给大人您添麻烦已经千恩万谢,不敢求什么封赏。倒是那贼人看着不寻常,大人您现在有伤在身,以防万一,不然咱们尽快启程去西安府吧?那里有于大人坐阵,而且府兵兵强马壮。”于历通的话说到了淳于不虹的心坎上,现在他在明处那贼匪在暗处,而且对方到底什么路数也搞不清楚,把三个贼寇押在牢里,但是实际上他本人并不擅长刑讯,就算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群人出现在这里很诡异,莫名让他觉得他们和于谦当下正在查的粮仓盗粮有些关联。 “无事,先熬过这两天,这里到底是县衙,就算那贼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贸然前来寻衅。而且,陈武还有其他兄弟也需要几天休养休养。对了,我们那个死去的兄弟安排妥当了吗?”当时死去的那个墨翎军护卫也被拴在马上带了回来,到底不是在什么生死关头,扔下自家兄弟实在于心不忍。 “安排妥当了,现在停在义庄,天气炎热,计划明日就安排下葬,不过买了好衣裳还有副好寿器,没亏待了兄弟。”一旁的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武听到这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墨翎军当下的兄弟都是当年从西北带回来的,没想到没死在战场上反倒是...他只是有些愧疚,将人带出来却没办法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好好好,辛苦你了。陈武,你也别太难过了,那群人我怀疑是鞑子,兄弟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次回去,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了他家里。你也好好养伤才是。”淳于不虹听到陈武抽鼻子,才想起他也还在,想到惨死的兄弟忍不住出声安慰一番。 “王爷别这么说,兄弟们参军就是为了杀敌,既然是杀敌,在哪里不是杀。倒是陈武还要给王爷磕头,谢王爷赐药,不然陈武怕是也要饮恨当场了。陈武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以后若再让王爷陷入这般境地,陈武就以死谢罪。”他醒来就听大夫说,他定是吃了珍贵的药才保住了一条命,背上的伤口又长又深,寻常的止血药怕是无能为力,可是他送来的时候分明脸色红润气血充盈。稍一打听就知道是危急时刻淳于不虹给了他一个丸子吃,才保住了一条小命,此刻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胸中感激之情开始表忠心。 淳于不虹怕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出声打断他。“好了好了,你个糙汉子说这么肉麻的话也不嫌嘴巴疼。还有,你这个样子还躺我屋里干嘛,赶紧给我找个别的屋子躺床上去,不然你要是因为风寒之类的丢了小命,我那血竭玉参丸算是白给你吃了。”陈武嘿嘿笑,知道王爷是心疼他,便唤了门口站着的兄弟把他连人带床板搬隔壁瘸腿兄弟那屋去了。 他这屋里也没什么需要的,再缓缓就能下地了,便打发了刘铎和于历通出去,临出门还吩咐别忘了让胡知县安排人,把他承诺好的一头大黄牛和两头驴子带一辆车送去韩家的庄子上。 就在淳于不虹他们还在防备贼寇潜进城内捣乱或是劫狱之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乌贵早就带着那个被马带走的伙伴一同回鞑靼去了。 昨天,他射了淳于不虹一箭后见没中就远远逃开了,后面又缀着淳于不虹他们一行人走了几里路实在没寻着偷袭的机会才罢休。回转到发生搏斗的地方,之前被马给带走的小子已经等在那里了,还把那玄衣汉子的尸体扒拉了出来。那玄衣汉子叫乌乃基托,看着长得老成,但是其实才二十二岁,他还有个身份,是鞑靼皇族乌奴耳的长子,当今鞑靼皇帝脱脱不花最疼爱的侄子。 乌贵没理会那小子投过来可怜兮兮的眼神,上前将乌乃基托的左耳割了下来,乌乃基托的左耳耳垂后面有个豆子大小血红的痣,带上这个左耳当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