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有春日》 1、低血糖 江城离海近,已近夏初,气温却没有升高的意思,料峭的春天被无限拉长。 温璃站在rome酒吧的门口,盯着霓虹招牌,嘈杂的环境,周围有酒托揽客,这一切掺杂在一起,让她不太自然的皱眉。 正给明澈发着消息,有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凑上来,他已经远远打量了女孩一会,笑嘻嘻的问:“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不搭理,目光越过他,搜索着,终于看到许茵的影子,她正蹦着向这边招手。 今天是她19岁的生日,许茵给她在这组了个局。 明暗的灯光交替着融在一起,像是错综的万花筒,又像是水面上潋滟的波光,各色光斑让人有些晕眩。 舞娘缠在钢管上扭动腰肢,表情显然有些麻木,抬起手勾住钢管,瓷白的东西被廉价的银色紧身裙勒住极其舒畅的线条,颤颤腻腻地摇晃。 收回目光,温璃跟着许茵走进卡座,众人欢呼一声。 许茵瞥了舞台一眼,面色微红,倒有点不好意思,手里端着杯低度的气泡酒凑了上来搭话,“这里还挺热闹的是吧。。” 许茵是班长,热心肠,前两天整理信息表时,偶然瞥见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一温璃忙着比赛,少有时间参加班级活动,想到这,顺水推舟地提议给她组个局放松,同学们也能熟络熟络。 再者,温璃才华横溢,油画系的高岭之花,结识一下总没坏处,男生也想着抛头露脸,兴许能博得几分好感,万一产生点缘分,抱得美人归。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副班长选的地儿,他们男生的乐趣也就这样,这你要是不喜欢,一会去ktv开个包厢,咱大家伙凑一块安安静静的玩点游戏。” “副班长?” 温璃有点模糊,脑海中回忆着这个人。 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绘画上,再加上脸盲,跟同学不算太熟。 微微侧身,许茵指着卡座另一头,一个穿灰色休闲西装的男生,低声说:“就是那个,秦淮,说是家里有矿,真的有矿那种,你刚得了奖,大家也有心想庆祝庆祝,秦淮说经常来玩,跟这老板认识,能卖他个人情,拿点折扣。” 这栋建筑曾经是大火电影《舞女》的拍摄地点,讲的是一个娼妓不愿委身于日寇,忠贞抗日的故事。 温璃在姥姥的电视机里看过,倒也有些印象,这栋建筑的屋顶是红色的瓦片,外墙是坚硬灰白的大理石,酒吧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深红的榆木地板和木质扶手楼梯,众人头顶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舞台后是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头滚动着露骨的歌词。 许茵酒量不好,喝了几口酒,说话没什么头绪,一边吃着小食,话锋一转又开始问:“温璃,之前你一直挺忙,你那比赛奖金挺多的吧?好歹也是市级比赛。” “还好。”温璃扯起嘴角不平不淡的笑了笑,眼神落在舞台上,舞娘已经下场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环境嘈杂,震的耳边轰隆隆的:“ktv我就不去了,后面还有点事。” 许茵“啊?”的一声疑惑,似乎有些遗憾,透过飘渺的灯光看过去,她穿一件墨蓝修身衬衫,黑色朋克皮裙,金发披散,面容也冷峭,像是夏日山巅上未来得及消融的那片薄雪,在嘈杂滚烫的氛围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遗憾的说,“大一都没能跟你好好相处,还盼着今晚跟女神搞好关系呢。” 转念,瞧着四周也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过生日,结果给弄到这种风月场所来了,自圆自话道:“也好,他们男生个个喷了一头摩丝,一路来,呛都呛死了,在包间里不知道得有多难闻,可别熏到我们寿星” 入学后将尽一年半的时间里,她一直忙着跟房斯闽教授在工作室跑项目、参加比赛,油画系的课程也并不轻松,少有时间和同学熟络,这几日又被导师催着出画参展,温璃有点焦头烂额。 来都来了,也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已经喝了几杯鸡尾酒,酒精很快在血管中循环起来,刺激着每个感官,微醺的轻盈感升起一丝愉悦,心神像是被兜在一块颤悠悠的果冻上,慢慢地摇,轻轻的荡。 喝到一半,众人盛情难却,嚷着让寿星讲话,温璃推脱不开还是说了几句“谢谢大家替我庆祝”之类的场面话。 加上许茵在一旁暖场,众人也终于觉察看似矜贵清冷的女孩其实并没有那么疏离,气氛活络起来,她端起酒杯,酒精的醇香味十足,仰头的片刻功夫,窥探的眼神像是游走的蛇,在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窜。 一个个大着胆子凑上前来搭话。 温璃在校外住,没有舍友,跟班里的人都不太熟。 “之前怎么没见你参加班里的活动?”陈江端着酒杯凑近,上下打量着他:“出落的真漂亮。” 他留着极短的寸头,只能看见一片青青的发茬,入学当天自我介绍时他宣扬自己崇尚佛教,却舍不得凡心俗事,无法一心一意修行,只得剃度向佛祖聊表心意,说自己是佛心俗人,大家在下头笑成一片。 骚扰似的搭讪,抿了一口酒,温璃没说话。 “漂亮也不是给你看的,人家温璃忙着比赛呢,江城市风景油画金奖,你没听说啊?”张茵感叹道:“院长钦点去参赛的,房斯闽教授指导的,天才型选手啊!” “知道,《江边日晚》嘛。”陈江脸色一怔,撇了撇嘴:“院里那个金奖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个男的。” “怎么说话呢?女孩怎么了!再说了,去年元旦晚会温璃都有去好吧!”许茵不太高兴,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没留意!” “哎呀,去年光顾着看艺术学院的漂亮学姐,倒没发现咱们油画系也有个女神,罪孽!罪孽!”陈江递过去一杯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那我敬你一杯酒赔罪?” 温璃的手一直盖在自己的杯子上,拿起喝了一口,将递来的那杯酒推了回去:“既然要赔罪,两杯都喝了吧。” “就是,你都喝了,不然怎么叫赔罪。”许茵大声附和,这一声倒引得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让人寿星喝酒,像什么话。” 因为祖上有外国血统,温璃生的一张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容,鼻梁挺直,眉眼深邃,笑时疏离,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更是十成十的冷漠。 陈江的笑凝固在脸上,颇有些尴尬,无奈仰头喝了一杯,另一杯酒捻在手里,踌躇了一会。 “扭扭捏捏的你喝不喝啊?” 许茵看不下去他这股劲,撅嘴,嫌弃的不行。 这时,不知被桌下谁的脚拌了一下,陈江正往后退,一个踉跄,酒杯碎了,酒液泼在地板上。 温璃瞧着地上几片玻璃,陈江则一脸紧张的回到卡座里,同一旁灰色西装的男人俯首贴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啊你?”有人嚷嚷。 “逃酒呢这是。” 人声嘈杂中,秦淮一旁的空坐上,忽而落下一道窈窕艳丽的身影。 话语忽然停住。 女人带着半脸面具,是庸俗廉价的塑料款式,带着一根白羽,用一根弹力胶绳系在脸上。 是方才台上的舞女,她连衣服都没换。 隔着摆满酒瓶的桌子,温璃瞧见她银色紧身裙肩带处一段小小的线头,突兀的,随着主人的身体,或是被空调的冷风吹的乱晃。 她敛起卷发,露出光洁细腻的脊背和锁骨。 “要不要玩点游戏啊?” 女人身段丰满,肌骨窈窕,说话间手已经抚到桌上的骰盅,嘴角带着一摸若有若无的笑。 一群入世未深的大学生哪见过这种世面,个个瞪大了眼不知道往哪搁,倒是许茵小声说了句。 “这是酒吧丽人。” “嗯?”温璃不太明白,却也不躲避,视线直直的落在女人身上。 “就是卖酒女。”许茵在她耳边悄声解释。 温璃点了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不玩了,开两瓶轩尼诗。”秦淮依旧松垮垮的坐着,姿态却不散漫,他手里端着杯马天尼,朝某个方向极轻的挑了下眉:“今天同学过生日。” “帅哥豪爽。”舞女的唇角扬起笑,潋滟水波似的,起身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温璃一眼。 那人扭着身段去取酒,她的背影也很漂亮。 大家隔着酒桌继续庆祝,嘈杂的乐声中大声说些祝福的话,后半程,温璃也忽略了方才的插曲,放松下来,随着音乐的节拍,轻点着脚尖。 很多双眼睛在看这个金发女孩。 她微微仰头,酒精滑入口腔,几根金色的发绕在脖颈上。 正低头之际,只觉身侧一阵香风拂面。 是带着两瓶酒翩然而至。 而温璃的手边落了一杯黄灿灿的橙汁。 本以为会是庸俗廉价的脂粉气,绕进鼻腔里却又极为清淡芬芳,转瞬即逝,毫无侵略性,像是秋天里起了阵风,风里裹着金桂。 “这杯我请你。”舞女退开身,只在她耳边轻轻留了句:“生日快乐,小朋友。” 她的动作极快又极熟练,离开时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那杯橙汁温璃到底是没喝。 “今天谢谢大家,酒水算我的。”温璃知道有些人的好意,终了还是敬了一杯酒,她的音色清亮如溪流,最后倒转酒杯,把空空的杯底扣在桌上,示意不再喝了。 “真不给人面子。”陈江捣了下秦淮的胳膊。 后半程她安静的坐在卡座里。 意识到什么,摸了摸口袋,似乎不胜酒力的模样,举目环顾,拿着包起身离开了座位。 卡座对角处,陈江怪声附和,又捅了捅秦淮,小声道:“自己结帐去了吧,正点哦。” “不打紧。”秦淮漱了口酒,目光在女孩身上擦过,他摩挲着杯口,轻飘飘的来了句:“瞧着是不愿承人情,挺倔的。” 今天是他秦淮挑的地方,开的酒,若再把账结了,自然是彰显他大方的魅力,也有一点同温璃交往的谈资,可这女孩看着不是那种平凡角色,没给他留这个机会。 厕所在吧台的右侧,紧挨着后厨,二者共用一条走廊,时不时有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进进出出,温璃躲着侍应生,瞥见秦淮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低声跟酒保说着什么。 空气是浓稠且迷离的,舞台上换了敲击乐,架子鼓的鼓点似乎在这片湖泊中溅起阵阵波纹,温璃游荡在其中,脚下颤巍巍,喧嚣的声音渺远,厕所的门似乎在天旋地转。 大概是低血糖犯了。 这是高中集训时落下的病,高考后养了许久,也还是落下点病根,晚饭不吃点什么就会出现眩晕的小毛病,倒很好解决,尽快吃些甜食就能恢复,她自己也不怎么当回事。 跌跌撞撞,踉跄的倚在墙边,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微微绷紧了些,温璃闭着眼摸索手包,想给自己找颗糖, 没有。 她叹口气,想起刚才那杯橙汁,转身往吧台走,正要□□右倒之际,一只手微微搀住了她,灼热的手紧贴着她冰冷光裸的侧腰,像是烈火灼烧,一阵清冷的馨香从背后将温璃笼罩起来。 “小朋友,怎么了?”是轻柔的女声,像是一汪春水中泛起的那阵波纹。 “糖……糖……” 温璃绷着脸,竭力不让自己失态,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别打120……低血糖……我” 她的手掌开始轻轻发颤,空间恍惚中开始倒转,有些吸不上气来,女人不知在跟谁说话,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死死的扒住她的肩,像是溺水的人总会挣扎着抓住所能触及的一切。 她两眼一黑,只听见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恶狠狠喊了一声:“糖!” 温璃站着躺在她的怀里,轻薄的肩胛顶着柔软的东西,热热的,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女人似乎听懂了,扶着温璃进了员工休息室,重重的关上门,周遭终于静了许多。 房间的布局很像澡堂的更衣室,三面柜子,夹角处有个洗手盆,中间是两排沙发凳,漆黑的软皮磨损的严重,露出一块内里的黄色海绵。 一阵悉悉簌簌的塑料摩擦声之后,一颗糖被轻轻按进了温璃的口中。 很老式的玉米硬糖,过年时总会出现在果盘中,藏在酥心糖、酒心巧克力和坚果底下,不怎么起眼,却意料的好吃,如今却已经很少见了。 见她穿着短裙,女人抽了几张纸垫在皮凳上,然后才扶着她坐下,挡在她身前以防走光,一只手轻轻的顺着她的后背。 将糖咬碎了压在舌下,极力吮吸着,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恍若水底的一丝氧气,又仿佛春风催动枯草回生,玉米的种子萌发新芽。 “需不需要联系你的家人或者朋友?”她听见女人柔声问。 温璃了解自己这个毛病,以往都随身揣着水果糖,休息一会便无恙了,她耳鸣的紧,女人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撑着脸,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朋友会来的。” 门外不知谁在喊。 “哎。”女人应了声,又道:“那你在这休息会,有力气了再出去,这里还算安全。”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远去了,门一开一阖,隐没在喧嚣中。 那人有股淡淡的香。 温璃身上沾了些余味。 像是轻柔的飘带,抚过手心,还未握住,便滑走了。 2、拳击小狗 温璃又坐了会,视线渐渐清明,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口中的糖咬碎,化进了胃里,潮水般的疲倦退去。 有些懊恼的长舒一口气,只是唇色依旧有些苍白,摸了摸口袋,里头搁着一把玉米硬糖。 正要起身之际,门外却进来个人。 最先看到的是亮银色的紧身胸衣和短皮裙,盘发扎的有些紧,勒的眼尾上挑,她倒是不意外,只看着温璃笑,笑时大红色的嘴唇扬起,勾出一只小小的梨涡,睫毛上的亮片噼啪作闪,廉价的妆容却没遮住女人的美貌和韵味。 是方才台上的舞娘。 许茵暗里说这个酒吧看着不太正经,实则也是。 像她这种女人,穿着暴露的去推销洋酒,一俯身,一弯腰,故意展露出更多的遐想,用自己的姿色来换钱,一瓶酒便是上千起步,据说好的酒托一晚甚至光提成都能拿到上万元。 秦淮留的那两瓶轩尼诗,不知道她能拿到多少钱。 “小孩,好点没?” 江倚青关上门,笑盈盈的递过来一个瓷白的盘子,上面托着两块桂花糕,白嫩嫩的,中间缀着几朵金黄色的桂花,散出绵长厚重的米香。 走出斑驳的光影,她站在白炽灯下。 温璃瞧着她,倒是莫名想起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她的皮肤像白霜。 温璃小心接过碟子,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把这个吃了,要不出去没力气。”江倚青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走到一旁黑色的更衣间——一长条铁丝上挂着一片大黑布,围了一圈。 碟子放在身侧,恰好压着那块破损的皮面,温璃有点心不在焉的,听见江倚青继续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稍微醉点就有人挪不开眼,更别说你这种晕头转向的小孩,人都饿狼一样,专门去捡尤其是你这种小孩子,可要注意,快吃吧,低血糖得垫垫肚子。” 叮咛了一通,身体已经从紧身舞衣里挣脱出来。 隔着黑帘的缝隙,一抹深绿闪过。 出来时,她换了身黑西装。 解开盘在头上的长发,发绳上带着把小钥匙,插进锁眼,拧了几下。柜门里面贴着镜子,江倚青从一个黑皮包里拿出卸妆油,就着洗手盆抹去浓重的妆容。 都说化妆会让女人加分,非也。 江倚青带妆时7分美,卸妆后却成了十分。 美则美矣,活色生香。 “挺个性,年纪不大。”江倚青看着镜子,一边梳理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学生吗?” “嗯,大二。” “还真是小孩呢,一会出去找你朋友,别乱走。”江倚青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合上柜门叮嘱。 “谢谢你。”温璃见她要走,想起什么,连忙摸口袋:“我给你钱。” “不用,我要去换班了。”舞娘摆了摆手,末了叮咛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咔哒”一声,门又关了,周遭挺寂静,隐约能听见外头嘈杂的音乐声。 温璃垂下眸,看着那碟桂花糕,这下倒没再介意,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嚼,绵密又软糯,中间夹着薄薄的红豆沙,桂花清甜的香气在口中弥漫。 从休息室出来,拐个弯就是方才那条走廊,刚踏出脚,便对上了秦淮关切的眼神。 “喝醉了?”他微微一笑,倒是极为绅士的曲拳伸出手肘:“你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要不要扶一下?” 她刚恢复体力,也不愿多费口舌,只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谢,避开秦淮进了厕所。 手心沾了冷水,轻轻拍了几下面颊,温璃看着镜子,脸颊正在缓缓恢复血色,只是唇角的口红晕开了些,想来是方才吃糕时蹭掉的,正思索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却嗡嗡响了起来。 “我来接你了,你同学都说没看到你。”一接通便是明澈略有些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呢?” 温璃看了眼时间,安抚道:“没事,你在吧台等我,这就回去。” 意料之外,秦淮竟还在门外等候。 走廊里只有顶端的一条灯带照亮,他倚在墙上,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鼻梁挺高,瞧见温璃终于从厕所中出来了,便按灭手机迎了上去。 “没事吧?”秦淮眸色深沉,语调难得的轻缓:“别逞强,看你晕乎乎的,我扶你回去吧。” 温璃对秦淮有些印象,上学期他同服表班的一个学姐恋得火热,那个学姐恰巧是明澈的同班,两人争了些资源,关系很僵,背后没少讲明澈坏话,最后闹的不太好看,。 温璃瞥了他一眼,并不说些什么话,抱着臂站在原地,眼角的小痣都泛着股子疏离。 秦淮见她这态度,倒是没上前来,温文尔雅的笑了一声,让了条路,“你先走。” 吧台前坐着一道瘦高的人形,明澈五官明艳,脖颈纤长,白皙如象牙纯釉一般的脸衬着黑色的工装风衣,倒是格外的硬秀。 瞧见温璃,赶忙凑上来紧张兮兮的问了句:“没事吧你?” 明澈已经大三,算是国立美院正当红的名人。前两月刚走了l家的春夏大秀,又是最新一届的环亚太小姐亚军,媒体曝光不算少。 “怎么这么紧张?”温璃去结了账,又点了两杯热饮,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同明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温璃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酒吧不太正经,头两天小报还报了这有拣尸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发来地址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怎么到这来庆祝了。”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大家也零散的出了门,只留了零星几人在卡座中谈笑,明天周一,有房斯闽教授的专业课,他点名签到向来严苛,挂科也是毫不留情,顾虑此,酒局也是点到为止,大家都住宿舍,赶着十一点的门禁,陆陆续续的走了。 温璃倒是不急着赶门禁,蒋女士担心她住不惯宿舍,在学校周边的中福山买了套小别墅,在半山腰还带一个大院子,很是静谧,温璃为了参加下半年的江南油画展,近来一直住在校外。 温璃转过身来,手掌拢住玻璃杯,看着淡薄的热气:“秦淮选的。” “秦淮?”明澈想起来这人,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随口道:“跟他相处最好留个心眼,男人没好东西。” 温璃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喊了酒保要过菜单,两指捻着翻看起来:“你还没吃饭吧,吃点什么?” “算了。”明澈摆了摆手,她有意往演员方向发展,为了签公司,近来正节食呢,每日光吃些菠菜苹果水煮牛肉,味觉都不知不觉退化了些,好在她自制力强,玉米热饮也是浅尝辄止,抿了一小块便推了开。 “草莓蛋糕?”温璃问。 “热量高着呢,不吃。”明澈摆了摆手,她手指上绕着一缕卷发,出神地看着酒保耍弄调酒杯。 温璃也不再问,喝完最后一口热牛奶,心情熨贴舒展了许多,正欲起身离开之际,手机却响了几声。 蒋女士发来一张截图,是一张微信聊天记录,只截了不清不楚的两句话。 “事关小女前途,托您的事劳烦上心了。” “蒋总这话说的,客气客气。” 温璃皱了皱眉,键盘上敲了个问号,还未发出去,那边蒋女士的消息便紧跟着来了。 “比赛关系到你后面的交换,已经跟组委会那边打过招呼了,你自己也紧促些,拿出点本事来,别叫人看了纰漏。” 温璃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不知是低血糖,还是为这江女士徇私舞弊的行为气愤不已,打字的手都是颤巍巍的:“这是什么意思?” “稳妥些更好。” “方委员爱才,只是让他稍微提点下你,算不得什么,爸爸也关注着你这次竞赛,妈妈不会害你。” “我有我自己的规划,希望您别插手。” 温璃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紧闭着眼,忽而烦闷的很。 那边蒋女士也不再回复了。 明澈看她抿着唇,脸色不对劲,凑近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还说要马上离开。 “走吧。”温璃也不愿意多呆,点了点头。 两人正起身之际。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玻璃碎裂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极为明艳的美人,眉目如画,长发宛如水波,她似乎犯了错,敛着眸子看着眼前隐有怒意的男人,攥着托盘的手紧了紧,颔首微声道:“不好意思,先生。” 整个酒吧的幽幽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是方才的舞女,她换了一阵黑色的修身西装,脚下是同色系的漆皮高跟鞋,一根搭裢扣在脚背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来。 温璃的目光莫名停在那里,突出的骨节教人想起盈盈一握的温润玉竹。 “怎么了这是?”温璃有点疑惑,问一旁的明澈。 “看上了呗,故意找事,你懂的,男人就这么点龌龊的心眼,可惜了那娇滴滴的姐姐。”明澈双腿交叠,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踮着脚:“看见那个穿绿外套的胖子没,我进门的时候,他跟那个姐姐搭话,手不干净,人家推了几道,估计恼羞成怒了。” 桌侧散着一地玻璃渣,红的绿色混在一起,细小的泡沫幽幽炸裂,一只银色的手表静静躺在弥漫的酒渍中。 江倚青站在一旁,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可她依旧笑的明媚,眉飞色舞的。 方才她端着托盘上酒,走近三号卡座时脚下突然一阵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好在有人虚虚拦了一下,未至于完全失衡,她跌在卡座中,没有磕碰到皮肉,倒是两瓶起泡酒摔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 扶着桌脚起身之际,正对上了胖子那双玩味的眼睛,她顺势看去,一只手表躺在丰盈的泡沫之中,表面已经四分五裂。 “你怎么回事,故意的吧,脏了我的衣服就算了,知不知道我的表有多贵!”胖子指着地上的手表,拧着眉怒骂:“刚才一股清傲劲,现在又低眉顺眼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赔我的损失。” “有人把我绊倒了。”江倚青细细抚平衣摆的褶皱,口中不紧不慢的陈述着一个无人相信的事实。 她低着头,只觉头顶的光格外刺眼,空气竟也渐渐逼仄起来,像是透明的凝胶将自己裹挟住,扫过周遭打量的眼神,原本稀松平常的目光似乎被放大镜折射到一个点上,而这个点汇聚在她身上,像是被炙烤。 “你的意思是我绊的你?我陷害你?”胖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站起身来拍着自己被酒濡湿的胸脯:“你知不知道我什么身份,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工作,装什么清高劲儿。” 女人姣好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长久的静默里,她静静立着,长长的睫毛煽动。 温璃远远的看着。 轻轻的,颤颤的,像是蝴蝶无力的扇动翅膀。 “怎么不说话了?这么可怜,这样吧,要么赔钱,要么……”胖子倚在沙发靠背上,滚圆的手指轻弹烟灰,他拍了拍一旁的空位:“陪我喝两杯也可以,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善书科技总知道吧。”男人用食指点了点自己:“我是江城子公司的经理,一诺千金,陪我喝两杯,既往不咎,高兴了,爷再给你点好处费。” “至于怎么让我高兴……你自己也懂。” 温璃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近年来,江城为拓宽经济产业链,引进了众多高新技术企业,善书科技便是其中一家,总部在北方,科技行业的新龙头,政府大力扶持,握着一手好政策,近年来声名正盛,江城分公司规模不小,连带着工厂,职员少说也有一千人。 付凯是从总部空降来的总经理,据说跟善书科技高层沾亲带故,惹了点小麻烦,被放到下头避避风头。 他也不管业务,整日混迹在声乐场所,江倚青工作的这家酒吧藏着点灰色交易,付凯也算是股东之一,瞧见人漂亮,想着勾搭一下。 “你来抛头甩脸,不就为钱么,我喝高兴了,钱多的是,你要是不喝,这些钱可不够赔我手表。”男人掏出一叠现金搁在桌上,红彤彤的,映着女人含笑的眼眸。 她的笑风情万种钱,却又有些倦意。 “呦,这是不是有点为虎作伥的意思。”明澈收回眼神捅了捅温璃的胳膊,侧脸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江倚青的身子似乎颤了颤,变色的灯光映的晃眼,那确实是很多钱,她做一晚侍应生加上卖酒,也只有三四百块工资,薄薄的,轻轻的,同那厚厚一叠相比,几乎算不得什么。 她的步子向前挪了挪,腰肢像是弱柳扶风。 “这位老板,您别生气。”她的嗓音也娇媚无骨。 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脆生生的。 喧闹迷离的灯光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手指抚上酒杯的杯沿。 “喝吧。”付凯翘起二郎腿,一脸得意地笑。 “早这样不就得了,装什么清高。” “刚才那股子劲呢,扭捏作态,还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婊子还想立牌坊。” 付凯言语凿凿,势必要将女人的仅存的清傲击垮:“是你先看不清自己的本分。” 江倚青无力反驳,只得闭上眼睛,红唇凑近酒杯,浓烈的酒气呛的她鼻头一阵酸涩。 这时,一阵细小的风拂过,伴随着飘忽的奶香味,江倚青听见付凯的笑声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吃痛的闷哼。 一头金发的女孩咬着牙,面目凶狠。她的手上缠着手包的链条,一拳下去,在付凯脸上留了条曲曲折折的血印。 一群人炸了窝,叫嚣着要打。 江倚青的笑容终于凝固,面色惊惶地去拦。 她怕小孩受伤。 温璃凑近胖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倚青看着这状况愣在那里,听着她模模糊糊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溪流。 紧接着自己手里那杯酒便被劈手夺去,随意的扔在付凯身上,酒液溅了满桌。 女孩轻轻拢住她的肩膀,瞧着模样甚是年轻,却阴沉着脸,像个大人似的,眼里流着骄矜帷幄的浅光。 女孩握紧拳头,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高挑漂亮的女人,正转着圈瞪人。 “别给自己惹麻烦。”温璃这句话是看着付凯说的。 付凯半退了一步,追随着她起身,一脸焦急忧愁神色,低声絮絮,轻言解释着。 江倚青看着女孩站定在自己面前,她面色冷肃,嘴角微微下垂,高跟皮靴毫无芥蒂的踩在玻璃碎片和弥漫的酒液之上。 那些繁杂的泡沫破碎,她的发色金黄,眉目精致,一束灯光耀在她的头顶。 浮光掠影中,她仿佛看见一只凶狠的小狗。 “姐姐,你还好么?” 温璃带着她离开人群,微拍了拍她轻颤的手肘:“没事了” 3、彼此的生活 温璃住在中福山,离国立大学很近。 骑电车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的课程依旧是人体,已经接连画了四天,她的眼睛着实酸涩,尤其是那些干瘪,流失了水分的肌体,丧失掉□□的美感,像是清水煮一遭的鸡胸肉般食之无味。 温璃欣赏不来,画的也疲惫。 涮笔的间隙,她瞧着前方同学的露出的一截脚踝,蓦然有些愣神,生日已经过去了一周,反倒是记忆越发的历久弥新。 下午从画室出来时,房斯闽教授已经在门廊等待许久。 房教授为师严厉,他的父亲是台湾人,祖籍福建,便得了这么个名字,现担任江城美术协会主席,尤其擅长风景油画,也是温璃的导师,课上极为严厉不苟,闲时却是一个儒雅随善的老头。 他冲温璃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走在洒满夕阳的长廊中,轻柔的白纱随风浮荡。 “选好题了吗?”房教授边走边说:“这次的江南油画作品展对你大三交换的帮助很大,更需斟酌一些,稳一些,如若有好的交换学校,后续对你报考巴黎美术学院的帮助也会很大,依我所见,更建议你继续选择风景方向,毕竟有《江边日晚》的经验支撑,会更稳妥些。” 温璃的油画学习自六岁发蒙,一直由外婆蒋宁亲自辅导,蒋宁与房斯闽教授同出一门,关系颇为亲近。 两人画风虽迥异,但都以风景画见长,温璃也是亦然。 “老师,在擅长的方面一直向前算不得什么突破,总不能固步自封。我这次想尝试一下人物肖像。”温璃跟在后头,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人体课上你的画作我也看了,很是规整,却也仅限于规整,总是少了些更为深刻的神韵。”房教授顿了顿,继续道:“年轻人想要突破,当然好,但这次机会你切勿要把握好,我曾知蒋宁生前之愿便是你能考入巴黎美术学院,如今她虽不在了,依旧对你有殷切的期待,你自幼天赋甚高,如今为你师,能代蒋宁见证你的成长,我也着实欣慰,言至于此,不是让你感到压力,若你想做,便去做吧。” 温璃沉默片刻。 “更深刻的神韵是什么?”她疑惑道。 “是感情,若隐若现,想捕捉却始终抓不住的,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一般的感情。”房教授笑了笑:“千人千面,还是要看自己的体悟,不过有个好模特很重要,今日画室里那些,看你似乎都不喜欢,笔触起来也是颇为阻滞,开始的第一步,先去找你的缪斯吧。 “缪斯?”温璃背手垂着脑袋,踩着地上的树影:“老师,你有什么推荐的模特吗?” 房教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好比选老婆,你自己的老婆总得自己选,我帮你选的算什么,那不成了包办婚姻了,封建!迂腐!学院的模特你大概不能入眼。” “选老婆……”房教授言语幽默,温璃倒有些乍舌,呢喃了几句,没再继续追问。 “最后一个问题,这问题迫在眉睫!”温璃停下脚步,目光殷切。 “哦,你说?”房斯闽顿住身,连忙应和。 “今天迟到了,能把我的迟到记录改了吗,昨天生日喝多了……”温璃小声提议。 “不行!”房教授此时倒是严肃起来,摆了摆手,夹着包气呼呼的走远了。 江城的傍晚缭绕着诱人的烟火气,道路两旁的香樟树穹顶繁茂翠绿,此时正值香樟花期,淡黄色的小花挤满了叶隙,暖黄调的路灯隐于其中,几束光穿过碧绿的树影投射出来,空气中浮动着若即若离的幽香。 江倚青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看着一簇簇花团,要坠下来似的。 西餐厅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服务员忙着翻台,已经问了三次何时点餐。 “稍等一下,我等的人还没来。”同样的话,江倚青也重复了三次。 她明白自己的家境压力很大,若不是母亲殷切期望能看到她结婚组建家庭,她委实不愿躺这遭浑水,也陆陆续续的见了几个,一听到她家里有个准备高考的弟弟,神情便不自然起来,又听到还有一个患尿毒症一周需要三次透析的母亲,面色一下子萎黄,若有风度的,便结了餐费,礼貌道一句不合适;没风度的还要骂几句,撂下账单跑路。 “再等一会吧,再问我第四次点餐,就不等了。”江倚青暗暗想,莫不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家境,吓得不敢来了,至少也要提前知会一声,放着家里的摊子不管,莫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晚时间。 江倚青酒吧的工作还是丢了,酒吧老板婉言相劝,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建议她不要再去酒吧了,那小孩虽然替自己挡了酒,想来胖子还是留有余怒,暗地里施了压。 这样一来,便只剩咖啡店一家兼职了,那里也只周六周日用人,江倚青忧虑着,恰巧此时来了电话,母亲和弟弟的声音在电话里头交替。 宋慈:“男方怎么样,性格合得来吗?” 江停云:“又去相亲了?” 江倚青:“他迟到了,还没见到,小云你回家帮妈照顾点店里,我一会就回去。” 宋慈:“怎么迟到这么久,我打电话问问你张姨。” “别等了,回家吧。”江停云语气不满: 看着手机,眼神却落到下方的一个联系人号码上,不是本地号码,几天前新加的联系人,打开信息也只有素白的聊天背景,空空如也。 此刻,服务员正瞪着眼睛,四下寻找着快要吃完的餐台,翻台大姐推着餐具车在角落待命,桌号已经排了十六位,等位的餐客像是一群快要饿死的蜜蜂,嗡嗡个不停。 角落里的女人占着桌却迟迟不点菜,她有点郁闷,扯着嘴角叹了口气,笔尖敲打着点菜单,抬起步伐再次向江倚青走去。 “您好,请问您什么时候点餐?” 江倚青看了眼面前空荡荡的位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包,歉疚笑道:“不好意……” “不好意思——” 一道温和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来人环着外套,裤脚湿漉漉的,沾着零星的泥点。 他看着江倚青怔愣片刻,满含歉意道:“我来晚了,我想我们可以点餐了。” “我的车在永和街出了车祸,只能走过来,耽误了些时间。”许鸣脸上是十足的歉意,他挠了挠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没事。”江倚青这才看见他满头大汗,便将纸巾推到他面前,礼貌关切到:“车祸?你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追尾了。”许铭抽了几张纸,手忙脚乱的擦汗,这时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于是他又开始手忙脚乱的接起了电话,一时竟有些滑稽。 江倚青瞧着,捂着嘴轻声笑了声。 “是张阿姨,她教训我怎么迟到这么久。”许铭晃了晃手机,很是憨厚的笑了笑:“她让我一会送你回家。” “没事,不用的。”江倚青抿了口茶,微笑道:“我家就在附近。” “好……好吧。” “其实我有点紧张。”许铭看着江倚青的棕色长裙,波浪长发如瀑般披散在上面:“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谢谢。”江倚青搁下茶杯,神情佯装严肃:“在这之前,我想我要先跟你提一下我家里的状况,咱们也算节约时间……” “嗨,我都知道。”许铭似乎很是腼腆,他不敢直视眼前美艳的女人,便低下头,垂眸看着桌子上江倚青的倒影,轻声说:“你可能忘记了,我们高中是邻班的,我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那时候你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女,又长得那么漂亮,追你的人都被你拒绝了,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你,后来你考上江城医大,我落了榜,可我很为你高兴,后来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 “别说这个了。” 江倚青闭上眼轻声喝道:“那些事不要再提了。”她双手紧绷叠起搁在膝上,脸色骤然苍白了许多。 “好……好……”许铭自知失言,赶忙应和。 “这些年没了你的音讯,前些钱陈姨突然说要把江倚青介绍给我,我问他是哪个江倚青,是我认识的那个江倚青吗?我只是开心,你的名字很独特,总叫人过目不忘的,你的家庭情况我都知道,要上大学的弟弟,妈妈生了病,我现在有一家宠物医院,规模还可以,也赚到了一些钱,我觉得了可以负担起这些开支。”许铭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低着头,自顾自的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窗外,救护车尖利的鸣笛疾驰而过,陈旧的记忆忽而涌了出来,周遭的喧嚣变成了嗡鸣,像是心电监护起上的平线,两个声音交叠着回响。 她长舒一口气,竭力识自己的心境平息下来。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江倚青依旧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涣散。 她的唇角轻颤,轻声道:“循序渐进吧。” “好!好!”许铭笑着,猛地点了点头。 江城市内多山,别墅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共有三层,周遭十分静谧,欣长厚密的冬青树丛围成高墙,院里种着西府海棠和梨树。一楼是厨房和客厅,二楼打通了隔断,温璃的画室和卧房连在一起,共同拥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曼妙的白纱拢住远处的城市夜景。 窗前摆着相机和巨大的画架,温璃光着脚踩在长毛地毯上轻盈起舞。 她的长发束起,一身柔美的丝质长裙,零散的星光撒在其上,如潋滟的水波一般随着舞动流淌。 明澈推开门走近,身后跟着一只肥胖的橘猫,她搁了杯白葡萄酒在画架上。 “你在干嘛?”明澈捞起猫抱在怀里,看她跳了一会,疑惑道。 “翻了几个群,没找到模特,自己试试。”温璃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随口问道:“你们服表有没有比较有艺术气质的。” “艺术气质……”明澈咬着嘴沉思。 “倒是有一个。” “谁?” “我啊!” 橘猫翻滚挣扎着从明澈怀里跳出,咚的一声落在地毯上。 温璃扯掉发圈,金色长发泄下,她的唇角微扬,轻声道:“别闹。” “江城最盛产美女,你个外地人不懂。”明澈撇了撇嘴:“今晚我爸召见我回家,明天你没课吧?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去。” “不了。”温璃捞起金宝,揉着她的肚皮,一阵轻柔的风微微扬她的裙摆,:“明天去采风。” 明澈倒是遗憾,但也没再执意劝她,温璃这人画起画来无人能打搅,像是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旁人若烦了,是要恼的。 吃了顿简餐,明澈走的像一阵风,站在三楼的天台,能看到隐没在树丛中的环山路,暖黄的路灯一团团铺开,艳红的汽车尾灯拐下路口。 这时,手机轻轻的响了一声,是一条信息。 “小朋友,那天谢谢你哦。” 温璃没有点进对话框。 只是扫了一眼,却暮然想起女人倦怠却含笑的面容。 忽而起了阵风,月色渐渐隐去,空气中堆砌着水汽,隔着单薄的雾,灯火在城市中流淌。 看着远景,温璃想。 明日大概是个雨天。 九公里外的永年街,江倚青告别了许铭,独自走在香樟树下,嫩黄的小花被风一摇,扑簌簌的落在她的肩头。 女人抱着臂,也不去拂,索性任那小花留在肩头和发梢。她神色有些怅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包中的手机震了声。 江倚青看着手机屏幕 温璃的文字简单,只说了句:“没事。” 4、写生、透析 江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青石地板上溅起雨丝。 温璃穿着米白色的冲锋衣,金色长发扎成了马尾,一个人骑着小电车在老街中穿梭。 江城是一个很美的城市,作为曾经的古运河流经之处,它兼有北方的热情粗旷和南方的温润细腻,江水穿城而过,且留有众多细小的分支,建筑是徽派和南方古典园林相融合的风格,雨像雾气凝成的水珠似的,沿着着朱红的瓦盖流下。 街边的摊贩躲在屋檐下避雨,飘渺的叫卖声中,糕店铺,熟食店的香气氤氲在雨中。 因为这雨,气温低了些,温璃裹紧冲锋衣,站在路边流动小摊的棚子下避雨。 煎饼摊的阿嬷的手肘抡了个圆,拿着竹蜻蜓摊开面糊,又磕了个鸡蛋上去。 温璃看着,寻了个角度,侧身拍了几张照片。 “葱花香菜都要么?”阿嬷头也不抬。 “不要香菜。” 温璃接过煎饼果子,索性在棚子下吃了起来,她站在棚下看雨。 摊子的对面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水中藻荇交横,岸边种着嫩柳,柳树的枝条垂进河里,顺着水流轻轻摇摆,河边没有护栏,长满青苔的石墩连着锁链,不远处还有一道单孔石拱桥,时不时有人在上面行走。 没了客人,阿嬷缩在餐车后头的躺椅里打盹,不一会,发出轻轻的鼾声,针尖般的雨点的打在塑料棚上,轻轻的,痒痒的,莫名夹杂了几分倦意。 温璃望着稀疏的行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煎饼果子,走到摊子后头,轻轻推醒了阿嬷。 她递给阿嬷一百块,告知自己的来意。 这地儿不错,颇有意境,她想在棚子下画画。 “坐嘛,拿钱干什么。”阿嬷迷蒙着眼,摆着手连连拒绝,将钱推了回去,又餐车下头掏出个小马扎来,上面绑着软乎乎的彩垫。 “坐这个,软和!” 细密的雨丝轻轻的落在青石板路上,地上流着一层雾,温璃抽出素描本,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笔尖,“沙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嬷有些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又躺回躺椅,揣着手合上了眼睛,轻轻的打起了鼾。 五个月后的江南作品展,需要选送大量的画作,房斯闽教授还要遴选一次,时间虽然充裕,可温璃或多或少的有些紧迫感。 今晨时分,房教授又来了消息,油画二班的裴予宁据说是也要参加比赛。 裴予宁是二班的班花,家境富裕,为人却十分的娇纵蛮横,颇有些好胜心,能在履历上重重的添上一笔,这种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想来她不会轻易放弃。 起了几张线稿,温璃总觉得不满意。 脚边散着几团废纸,露出曲曲折折的铅笔线,她搁下笔,看着水面上的细小波纹,索性愣起神来。 冲锋衣的口袋很大,里头藏着一个方形的扁扁的银酒壶,刻着十分可爱的猫咪花纹,温璃掏出来搁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捂了一会,拧开壶盖,微微抿了一口提神。 暖流划过喉头,热意瞬时蔓延到全身。 这是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成人礼物,俄罗斯出差时带回来的洋货,交到温璃手上时里头还盛着极烈的伏特加。 极为别致的礼物,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一年时间里,酒瓶空了又满,如今灌上了白兰地,温璃并不酗酒,偶尔疲了倦了时,微微抿一口刺激一下神经。 周身热络起来,她捡起地上的纸团收进背包,继续画起素描,阿嬷面容祥和,一条条皱纹垂在脸上,倒像是老故事的注脚。 一个下午,她静静的坐在老街一隅,画了河水、小桥和阿嬷,静物景致倒有些意思,人像上,总觉得少了些怦然一现的灵感。 中间煎饼摊只接待了几个零散的客人,阿嬷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温璃走时将小马扎叠好靠在摊子里面旁。 每逢阴雨天,夜色来的仿佛也更快一些。 温璃早已散了酒意,骑着电车在老街上闲逛,看到好看的景致,便停下车来,单脚撑着车拍上几张。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老街似乎长的没有尽头,商铺跟前人渐渐多了起来,别墅并没有配备保姆,温璃自己不太会做饭,也嫌麻烦,寻常吃饭要么去校餐厅,要么就近找餐馆解决。 明澈又发来消息喊她去家里吃饭 “下次再去尝尝明叔的手艺。”她舍不得这巷子里的烟火气,骑着电车拐进烟雨迷蒙的街道,宽两旁散着很多小店,看起来挺不错。 电车被搁在路边的车棚里,她左逛右逛,最终选了一家蹄花。 川蜀地区的特色菜。 店面不大,屋里只有四五张木桌,门口支着红色的棚子,朱红的牌匾上写着正宗蹄花四个大字。 老板是个热情和善的阿姨,戴着口罩,单瞧体态大概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蜡黄,她见温璃身上湿漉漉的,便从后头拿来干净毛巾来替她擦干衣服上的水珠。 柜台一侧有个汤锅,掀开盖,白色的蒸汽便溢了出来,顺着木质锅盖的边缘汇成一道水流,锅里翻滚着猪蹄和白芸豆,乳白的汤头格外浓厚。 瞧着很有食欲的样子。 温璃点了份招牌的蹄花,付完钱后,便坐在红棚子下的折叠桌旁等待。 这座房子依旧保留着最初建造时的风格,大理石外墙凹凸不平的缝隙里塞满了青苔,房顶是尖顶的,覆盖着红色的瓦片,共三层,一层做了店面,二三层亮着暖黄色的灯,想来依旧有人居住。 店门口养着兰草和向日葵,水珠顺着屋檐滚落,一下一下的打在叶子上,细长的叶片在雨里频频垂头。 温璃瞧着这场景觉得颇有意思,便打开相机走近拍了几张照片。 上菜的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后背印着江城一中的字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搁下碗时低声说了句:“小心烫。” 一口妥帖润滑的蹄花滑入喉头,味道竟比想象的要好。 雨还未落时,今晨一早便起了浓雾,街巷里有人敲着竹梆子叫卖热豆腐脑,叫喊声十分悠扬,带着些自编的戏腔。 江倚青从楼上探出身,软软的扶着窗户喊了一声将其拦下,拿着铁盆盛了三碗。 她起了个大早,帮母亲打扫完店面,又将碗筷分门别类摆放利落,下午母亲一般都是自己操持店面,自己多做一些,她也能少些烦琐。 宋慈生了许久的病,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健康的模样了,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才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姐弟两人没法阻拦,也便由她去了。 小店位置不好,远离熙攘的主干道,藏在岔道的小巷子里,每天的客流不多,尚且能应付过来,店铺是自家的也用不得租金,一楼做生意,二三楼起居,除去经营成本,每月还有不少结余。 坐到桌前时,江垂云已经将豆腐脑分好,母亲坐在另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黄梅戏,江倚青的那份用碗扣着,免得失了热气。 “今天要去找工作吗?”少年眉目清冷,尚且带着稚气,看着江倚青走近,又替她将筷子摆在碗边。“酒吧的工作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倚青摘下围裙坐在他身旁,又摸出三百块钱塞进桌上的书包里,少年清瘦的脊骨突出,她暮然有些心疼:“给你充饭卡用的,吃好点,瞧你瘦的。” “干嘛不说工作,为什么突然不干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江垂云低着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没有,你想多了。”江倚青歪头笑了笑:“干腻了,而且离家太远,想换个工作。” “真是这样?” “当然了。”江倚青勾了勾唇:“小小年纪操心的还不少。” “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怎么不操心!” 江垂云板着脸叹了口气,拾上书包出了门。 “出去记得带伞!”他头也不回地叮嘱。而后便小跑着踏进雾中,雾气凝成小水珠,沾在他的细软的发梢上。 少年瘦削欣长的背影里透着一丝倔强。 江倚青叹了口气,她摘下发圈,搁在手里摩挲着,瞧着温热的豆腐脑却无心下口。 江垂云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从不言语自己的压力,高三正是紧张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抱怨课业重、休息时间少,他却每天挤出时间来做活,放学早早回家帮宋慈招待客人,晚上洗完碗才肯去温习功课,他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才十七岁的年纪,却格外稳重,姐弟俩差十一岁,明明是弟弟,总是操着哥哥的心。 上午八点,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江倚青得闲,便陪着母亲去市立医院做了透析,两站有直达的公交,二十多分钟便到了。 透析室工作的张薇护士也是他们家的老熟人,江倚青的那个相亲对象便是她给撺掇介绍的。 江城本市人,习惯看新闻关注当地时事的,基本都多多少少了解几年前江家那场变故,好好一个家碎的不成样子,旁人听了名字便要退避三舍,唯恐沾了霉运。 这张铭倒好,本来兴致缺缺的,说两句打三个哈欠,听了名字眼睛都亮了,直接嚷着求着她赶快见面。 张薇多问了一嘴,才得知二人原是同学。 一边扎针,张薇一边同宋慈唠着家常,有时问店面的生意,有时问句江垂云的学习,至于她的感情问题,宋慈倒没多说什么,只细声诚恳的同她道了声谢。 江倚青在一旁听着,眼睛却看向窗外的小山。 四个小时里,宋慈说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病。从最初的肾癌,到摘除双肾后一直靠每周三次的透析活着,宋慈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帮不上什么忙倒拖累了一双儿女,好在医保能够报销大部分透析费用,不然这病的担子,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压在儿女的肩膀上。 机器运作起来,江倚青坐在床边,看着红色的液体在管路中流动,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不忍去看她手臂上高高凸起的结痂 透析仪虽然延续了母亲的生命,江倚青却总觉得心里不安生,机器无法完全取代人的器官,下机后母亲常常因为低血压而头晕目眩,脸色发黄,躯体各处浮肿,手一按,便陷下一个坑。 她曾咨询过肾脏移植手术,医生告知,母亲的切除双肾后,体内可能还会隐藏有癌细胞,而移植肾脏后要服用免疫抑制药物,极易诱发癌症复发,至少要等三年,体内无癌细胞才可以进行移植。 江倚青很早便去做了配型,结果十分吻合,直系亲属移植器官的成功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同时,也更便宜些。 江倚青一直在给母亲攒移植费用,她盘算着自己的积蓄,手术费加上术后护理费用大概需要25万,如今已经有了12万,已经是省无可省的境地了,用钱处又多。 时间迫在眉睫,何况家里还养着一个高考生,更是紧着用钱的时候,小店面生意萧条,只够供给生活起居,一个月也贴补不了太多。 三年之期,已过五年了。 江倚青起身去给母亲接热水,她倚在热水机边上,眉头轻轻的皱着,手指划着招聘软件,一时怅惘,思考许久也没想出要怎么才能短时间凑齐这笔费用。 她试着投了几个销售的岗位,当然也有更好的职位,学历有些要求,要本科及以上,在重视教育,遍地大学的江城,这条件算不得苛刻。 5、相逢 透析完,江倚青又陪母亲在医院里坐着观察了半个小时,宋慈独自返家,江倚青拐到街上去看路边贴着的招聘广告。 或浅或深、各式各色的广告纸交叠在一起,她手里握着根烟,走时没抽完,笑着将其中一个很情色的广告烫了个洞。 她记了个白酒销售,拐了个弯就到,这里底薪颇高,店面富丽堂皇,酒品更是琳琅满目。 江倚青今日一身很是规整得体,黑色西装裤,上身搭白色修身衬衫,经理绕着她眯着眼睛笑,打量了一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问了她的年纪,经理咂摸一番,凑近拍了拍她的肩,倒感慨地说:“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也可以。” 江倚青也了解其中弯弯绕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合同,正见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上了楼,男人飞速扫了江倚青一眼,点点头,又对经理笑。 “靓!”男人竖了竖大拇指。 合同没到,经理却转头端来一大杯白酒。 “来,试试岗。” “要是喝不下,只能免谈。” 江倚青垂眸看着酒杯,风情万种的笑了一声,轻轻的痒痒的,又让人莫名的有些发怵。 尚且不说她还未入职,陌生的环境,陌生男人要你喝这么一大杯白酒,这也是不可能的。 经理倒也十分坦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是卖酒,不陪人喝酒怎么卖酒,这一杯酒你喝不下去,后面的应酬还怎么谈,年纪这么大了连这点都不懂,客户可没工夫陪你过家家。” “你长得漂亮,要是再会来点事,保你挣大钱。”经理一步一步凑近,手再次覆盖在她的肩头,似是意犹未尽一般轻轻摩挲。 有句话讲的不错,美貌是加分项。 单出却是死局。 江倚青凝视着经理的眼睛,忽而悲戚。 “打扰了。”她拂开那双手,像是轻轻的拂去一粒尘埃。 出门时江倚青有些失神,不慎被厚重的玻璃门夹到,经理站在后头看着,远远地喊了句:“考虑好了再回来。” 公交行驶在淡墨般的雨幕中,江倚青坐在最后一排,脑袋轻轻的靠在车窗上。 她好看的眉眼拢着雾,一如窗外细密的雨丝,清凉的晚风穿过车窗缝隙拂进来,吹走车内的闷气,她的发丝微微扬起。 手机响了声。 “我是张铭。” 过了会,又问了句:“在干嘛,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很简单,也很直白。 江倚青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回道:“家里客人多,有些忙,已经吃过了。” 搁下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偏偏许铭这人又挑不出错来,为人和善,还不嫌弃她的这样的家庭。 下了公交车,雨下的更大了些,不远处cbd的霓虹灯在灰黑的云层里折射,像是藏着骇人的怪兽。 江倚青顶着包一路小跑,身上没有淋湿太多,高跟鞋敲在青石砖上,像是清脆的磬声。 她站在店铺对过的车棚下,默默的吸了几根烟,看着街对面的小店灯火阑珊,路灯映着悬铃木斑驳的叶片,缥缈的烟雾散入雨幕,她翻手看着自己肿胀的指关节,有些火辣辣的疼。 “怎么这么矫情。” 江倚青在心里骂自己。 她伸出手背淋在雨中,冰凉的雨水让指尖灼热的痛感缓解了一些。 母亲做完手术后的五年的时间里,曲曲折折的生活迫使江倚青有了不小的烟瘾,烦闷时,迷茫时,暂时麻痹的仿佛能结束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前轻松、温馨的日子。 她远远地看着自家的小店,客人不多,母亲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江垂云上了菜,靠在柜台前看书。 好像没什么改变,一切却又都变了。 正在这时。 隔着雨幕,她却恍然看见女孩清凉冷峻的眼眸,像是清晨山间的那一缕风,吹的人醒过神来。 视线交错,女孩也不躲避,依旧直勾勾的看她,金黄色的发丝格外显眼。 温璃移不开目光,脑中灵感迸发,像烟花似的,噗噗一团团炸开,手里的相机记录了方才那一刻:女人倚靠悬铃木粗壮的枝干,一只手迎接雨丝,一只手夹着香烟,满目怅然。 江倚青掐灭了香烟,冒着雨幕冲进店里。 她不忘冲着温璃莞尔一笑。 “不是跟你说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江垂云沉着脸迎了出来,又转身上楼:“我去开热水。” 宋慈则满脸担忧,找了一条宽大的旧毛毯将女儿裹住。 “你这孩子,冷不冷啊?” 江倚青摇摇头,就着毛毯擦干头发,又到柜台后头端了碗两碗糖水,她轻轻的踏过门槛,一碗搁在温璃面前,一碗捧在手心里。 “春天的雨凉,喝碗糖水暖暖身子,红糖醪糟圆子。”江倚青搬了张椅子,坐在温璃对面,雨点打在棚顶噼啪作响:“好巧啊,又见面了。” 江倚青的衬衫湿漉漉的,透过毛毯的缝隙能瞧见黑色内衣隐约的轮廓。 “嗯。”温璃正分神去看她濡湿的发尾:“好巧。” “小朋友,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的。”温璃手指抚上碗沿,眼睛看着她,脑海里却莫名出现一只盘旋的海鸥。 它不在海上,而是在林间,隔着斑驳陆离的树影,灰白的翅翼从林隙中极速掠过,温璃的目光追随着它,葱绿的、繁花似锦的春天都变的模糊起来。 “这是你家的店吗。”温璃搅着糖水,侧脸看着招牌,“味道不错。” “是我妈妈的店,她是四川人。”江倚青说,“这个店是她在经营,老街老巷,客人也都是周边的住户,生意其实不怎么样。” “嗯。” 温璃点了点头,相机搁在桌子上,屏幕亮着,她忘了关机。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倚着树干吸烟的倩影。 “这个。”江倚青探出指尖,点了点相机的镜头,一脸好奇,“是在拍我吗?” 温璃脸上闪过一抹被人抓包的尴尬神情,不过转瞬便散去了,她拿起相机递到江倚青手里:“我在拍些素材,刚才觉得很有意境,就拍了下来,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删掉。” “不会啊。”江倚青翻看了几张,又把相机推了回去:“拍的很好,小朋友是学摄影的吗?” “不是。”温璃微微摇头:“我是学画画的,油画。” “这样啊。”江倚青了然一笑,又指了指糖水:“味道怎么样?” “好喝,有股淡淡的的香味,之前喝过的热糖水没有这个味道。”温璃品着嘴里的味道,如实相告。 “是桂花蜜。”江倚青看着女孩低头搅着糖水,“你的那碗里特地加了一勺。” 温璃嘴里嚼着小丸子,唇齿间绕着馥郁的桂花香,她微微一愣,倒觉得这个味道颇为熟悉。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雨点几乎要连成线,最后几个客人结了账,挽起裤脚,撑着伞冲进了雨幕。 只剩下温璃一人。 “雨越来越大了。”江倚青看着雨幕喃喃自语。 温璃点了点头,天气已经由中雨转为雷暴雨,天边应时劈过一道闷雷。 “小朋友,你是哪个学校的?在附近吗?” “国立大学。”温璃妥帖的将相机放在防水包里,站起身来,她点了点对面的车棚:“不能骑电车回去了,雨太大了,我得先回去了,姐姐知道那里方便打出租车吗?” “这条老街地势低,一下雨会积水,车很容易熄火,现在的雨况,周遭的出租车不敢往这里开,你要去哪里,我帮你看看公交。” “我要去中福山。” “中福山?”江倚青忆起母亲透析时,从市立医院的窗子中望见的那座小山,半山腰上倒是嵌着许多房子,“你住在那里啊,离的也不算太远。” “嗯。”温璃扯着书包带背身站在棚边,淡淡的望着满天的雨幕。 “108路,苑禾街站到中福山站,末班八点半。”江倚青看着列车表,又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四十五了,口气遗憾:“好像错过末班时间了。” 温璃垂眸思索着,摸出手机,打给明澈,一阵嘟嘟声后,女人略有疲乏的声调混着浅唱低吟的戏曲传来。 “怎么了。” “能出门吗?”温璃声音很轻:“开你的越野来接我一趟。” 明澈那头戏曲停了,转瞬便人声喧闹的鼓起掌,她压低了声音说话:“跟我爸应酬呢,来了好些客户,估计出不去,你也知道我爸,直勾勾的瞪我,生怕我跑了。” “好。”温璃也谅解:“那我在周边找个地方住吧。” “你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温璃靠在雨棚锈铁的不锈钢架子上,她的包里背着相机电脑和素描本,都淋不得雨。 江倚青也没说错,温璃向远处看,来时的街道似乎已经漫上了水,路灯下泛起了粼粼的水波。 她想起路上有家旅馆,距离大概有两公里,她挽起裤脚折到膝盖,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又把背包甩至胸前,转过身问道:“姐姐,能不能借我把伞。” “这种天气太危险了,水积起来,很快就跟河面持平了,你对这里的路不熟悉,天又黑,万一踏进河里怎么办。”江倚青有点担心。 “没事。” “掉河里还没事。”江倚青倒被她逗笑了。 女孩寻路的模样十分认真,她看着闷雷滚滚的天空。“要不……”她思虑片刻:“今天你先住我家吧,明儿雨停了再回去,这路况你又不熟,小朋友自己走夜路,太危险了。” “你帮了我一次。” 温璃正望着巷尾研究路,听了这番话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女人。 只见江倚青微微笑着,她的尾音了拖着些征询的意味。 让我也帮你一次吧,好吗?” 6、借宿 江家的老房子外形颇具欧式特色,在一排烟雨江南的老街巷中倒是格外出挑。 二楼是两室两厅的布局,面积不小,从楼梯拐上来是一面很大的窗户,上面挂着棉麻的淡棕色窗帘,江垂云和宋慈的卧房在二楼的两侧,中间是规整的客厅,上楼时,温璃无意的向里瞥了一眼,茶几上摆着很多药盒,家具电器都很旧,上面盖着白色蕾丝的盖笠。 江倚青的卧房独占了三层阁楼,面积小了很多,卧室连着书房,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倾斜的房顶上露着几面天窗,雨点急促的打在上面。 温璃脱了外套,束手坐在书房的矮沙发上,沙发皮面磨损得厉害,有些掉色,她自然而然的想到酒吧那块有点破皮的矮凳子,想起女人单薄的银色皮裙。 许茵说她是那种女人。 为钱可以出卖身体的女人。 这种女人应该庸俗、寡淡。 可她却有一间书房,背后深棕色的书柜连接着房顶,塞着满满当当的各色书籍,略扫了一眼,外国名著居多,也有些社科类报刊、名人杂志、甚至还有夹着几本医学相关的书籍,沙发面前则是一张木质长桌,一面很大的天窗斜在它的上方。 卧室和书房并没有隔断,温璃曲起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在忙忙碌碌的女人身上追逐。 她走路时摇曳,腰肢纤细,臀却丰满,手臂上挂着一件宽松的白t。 床品也换上了刚洗过的,淡淡的清香味混着隐藏的阳光气味,两个不同颜色的枕头靠在一起。 “我的床还蛮大的,算是双人床。”江倚青回头,轻声问:“介意跟我一起睡吗?” 温璃答:“不介意。” 打开柜子,江倚青找来干净的睡衣毛巾:“去洗个热水澡吧,阴冷天沾了湿气容易感冒。”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能喝酒吗,我弄点黄酒给你暖暖身子。” 温璃顺从的接过睡衣,点了点头。 于是江倚青便下了楼,再回来时,她将一个海碗搁到书桌上,里头烫着一青瓷瓶黄酒。 洗完澡,周身热络许多,江倚青的t恤衫很大,能遮到大腿,温璃回想着,两人个头似乎差不太多,不过方才江倚青穿着高跟鞋,自己则是运动鞋,想来还是自己更高一些。 吹干了头发,浑身舒爽。 房间里一片寂静,想来江倚青下楼去了,温璃又跑回书房的沙发上坐着,拿出相机开始认真的翻看起今天的照片。 阴郁的垂柳,静谧的雨天,还有倚着树静静吸烟的女人。 鬼使神差的,温璃余光扫了卧房一眼。 只此一眼。 江倚青正背着她,黑色的吊带睡裙搭在床侧,她光裸的手臂反剪在背后,手指在胸衣的背扣上轻轻捏了捏,一切便散开了。 曲线玲珑的脊背,单薄欲飞的蝴蝶骨。 她侧过身来,波浪卷发隐隐遮住那一抹白腻的肌肤,睡裙如柔顺的波浪一般滑了下来。 不由自主的,温璃抬起手来。 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美极了,一切都美极了。 温璃在心里赞叹。 无论是床头摊开的书籍,素净的花瓶,还是随意搭在床边的蕾丝胸衣,一切都是如此的精妙绝伦,相得益彰,温璃忆起她在台上的舞姿,忆起皮质沙发破损的一角,甚至忆起校园长廊中一抹夕阳的剪影。 真真是极美极美的一幕 她怔了神。 待到回神之际,江倚青已然走近,轻盈的抽出相机,去看她方才的“杰作”。 她的眼眸垂着,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睛。 “对不起……”温璃握了握空落落的手掌。 再一次被人抓包,她耳廓隐隐泛红,微声道:“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幕很有意境,想记录下来当素材。不是要偷拍的意思,我马上删掉。” “我不是那种偷拍的人。” “蛮好看的,没露脸,”江倚青将相机递了回来,波浪长发挽至一侧,冲她柔和的笑了笑:“想留就留着吧,不过我们可要说好,不准外传哦。” 温璃点了点头,接过相机,颇为慌乱的把它塞进背包。 江倚青扯了根发圈,扎了个丸子头,露出两侧光裸的肩头,她用小指指尖轻探了下海碗里的水温,依旧是温热的,而后取了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黄酒,折回身来递给温璃。 “小朋友,尝尝吧,祛下寒气。” 淡红色的液体,竟是格外的好入口,滑过喉头时带着淡淡的酸甜味,温璃窝在沙发上,小口抿着酒,隔着身后一面墙。 背后是卫生间里哗哗哗的水声。 小半杯酒下去竟有了浅浅的微醺感,飘忽忽的像是浮在晒过的棉花堆里,温璃敞开书包,手探进去打开相机相册,极迅速的瞥了一眼那张相片,果真没被删除。 方才只按了快门,也没认真看过。 当真的是极美。 无论是□□的,还是意境的。 温璃倒有些后知后觉的做贼心虚,轻舒了口气,倚在沙发上,她吞下最后一口酒,口腔里满是醇香甘甜的余味。 她掂着酒杯,走到桌前,将瓷瓶提了出来,翻覆地看了看,竟也才16度,甜水似的,她酒壶里的白兰地都有40度。 相较于白兰地辛辣浓烈的口感,倒更显的极为惬意舒爽。 恰巧这时,江倚青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她正要吹头发,又想起来嘱咐她:“小口喝,别喝太快,很容易醉的。” 却见小孩已经空了杯。 温璃又上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意欲贪个浅尝辄止的微醺,同醉意一同上头的还有灵感,她索性从书包里抽出素描本,盘腿坐在沙发上,笔尖勾勒起了女人的剪影。 这个女人也许是江倚青,也许不是,浴室发出吹风机嗡嗡的响声,她侧耳听着,笔触越发放肆起来。 温璃手腕轻轻颤动,铅线绘出阴影暗面,这是一副极简致的速写,动作定格在女人俯身脱放胸衣的那一个,画中主角并没有面容,这个女人可以是任何人。 温璃垂眸看着画,眼神中燃着灵感的火光,极少有这么一刻,微醺中带来天降的快感,她一口喝尽半杯酒,玻璃杯搁到地上发出“咯哒”一声。 浴室的吹风也停了。 温璃拢了拢长发,颇有些欲盖弥彰将素描本向前翻了几页。 “酒怎么样?”江倚青洗完了澡,身上散着极为清漪的馨香,她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摇晃着玻璃杯,同温璃并肩坐在沙发上。 温璃微微点了点头:“好喝,之前喝洋酒多,这种酒还是第一次尝。” “黄酒健脾养生,和血生气,对身体不错。”江倚青小口小口的饮着:“我妈妈还自己酿了青梅酒和桑葚酒,有机会可以来喝一杯。” 窗外大雨倾盆,隐隐能听到雨点打在瓦片上得沉闷声响,周遭很是静谧,两人不再说话,只有衣料摩擦和喉头裹着酒液滚动的声音。 温璃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浅绿色封皮的书,倚在沙发上看着,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江倚青侧身瞧见小孩安静的睡颜,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柔声道:“这里冷,去床上睡吧。” 温璃抬起头来,轻轻的应了声:“好。”眉梢眼角是微微的红,连带着眼尾的小痣都颓靡的不像话。 后知后觉的酒劲终于上来了。 好在她喝的不多,意识依旧十分清醒,只是有些微微晕眩,整个人格外的困倦。 她摇晃着起身,尽管晕眩却依旧很是规矩,只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地躺了进去,柔软的布料与肌肤相接触,是极为舒适的清凉感,顿时疏解了浑身的燥热。 温璃不忘定好闹钟,她轻轻翻了个身,找到自己舒适的姿势,很快便再次入睡。 江倚青看着女孩乖巧的缩在床的一侧,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倒像一只小金毛躲进被窝里,难得酣眠。 看了眼天气预报,明日依旧是大雨天,大概不用出门,在家帮母亲看顾着店也好。 喝尽半杯酒,却未能暖起微凉的四肢,江倚青索性又再倒满了一杯 她轻轻掀起被角,倚坐在床头读未看完的书籍,女孩躺在另一侧,被子遮掩住她的半张脸,温璃的眉弓立体,山根也格外高挑,再搭上一双丹凤眼,显得面容极为清逸冷艳。 江倚青的目光从字里行间溢出,略扫了一眼熟睡的女孩,熟睡的小孩卸去了清冷气,眉眼恬静,正发出细弱的呼气声。 江倚青也乏了,饮完一杯酒,正是恰到好处得微醺,她往书里夹了张用枯叶做的书签,轻手轻脚的搁在床头桌上。 一阵布料摩擦声之后,房间里寂静了下来,只有雨点轻声敲击瓦檐的叮咚声,暖黄的床头灯依旧亮着。 一张床上,两人的身体难免触碰,同为女性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江倚青只觉身侧躺着一个暖热的火炉。 小孩察觉舒适细腻的凉意,也不自觉的贴了上来,手腕脚踝贴紧她微凉的皮肤。 轻轻的,痒痒的,像小狗往人怀里钻似的。 雨下了一整夜, 温璃的闹钟定在7:30,昨夜的酒并未留下宿醉的不适,反而是一夜无梦,睡眠质量奇好。 手机压在枕下,响过两声便被温璃按停了。 睁开眼睛,便正对上一张娴静温雅的睡颜,两人凑的极近,甚至能感受额头上对方毛茸茸的呼吸。 温璃这才发现。 原来她正躺在江倚青的怀里。 女人的睡裙堆叠在腰间,自己的手腕则探了进去,盈盈握住几寸纤软的腰肢。 陷落的腰窝,滑腻腻的。 她偏过头去,躲开某处丰盈的东西,余光里尽是江倚青纤细的锁骨。 窗外依旧下着雨,天色阴沉萎靡,雨声依旧叮叮咚咚的敲打着天窗。 温璃极缓极慢的抽出手掌,紧接着一气呵成的从江倚青怀里滚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微微抻起了懒腰。 由着这番动作,江倚青也醒了,睡意去了七七八八,于是两人坐着,静静地看了一会雨点。 今日依旧暴雨,学校取消了今天的课程,导员在□□群里发了通知,温璃看了看天气,这雨似乎会一直下到晚上。 店里没什么生意,宋慈便去了麻将馆消遣,江垂云上学去了,整栋房子空荡荡的,只剩她们两个人。 “你要去上课吗?”江倚青下了床,整理好睡裙,外头披了件浅灰色的毛衫。 温璃坐在床沿,摇了摇头:“下雨停课了。” “这样啊。那不着急走,你等一会儿,我去煮早餐。” 不待温璃回答,江倚青便合上门,转身下楼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片刻后又听见楼下的轻喊声:“卫生间镜子后面有新牙刷。” 7、模特 简单洗漱后,温璃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仔细铺好了床,白t叠的规规整整,搁在了床边。 江倚青汲着拖鞋,长卷发松松垮垮的束在一侧,她窝在一楼的厨房里忙活,手里握着一个黄铜小锅,见小孩下来了,忙说一楼太冷,叫她去二楼坐。 一人一碗薄皮大馅的虾仁馄饨,两人坐在客厅里,正对着那面大窗户。 “这馄饨不在菜单里,是我包的。比较清淡,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江倚青说罢又看了看窗外,撩拨着自己的长发:“瞧这个积水,出租车是进不来了,这种天气公交车发车次数也会少,下一趟估计要到十一点。” 温璃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早餐,很好吃。”她小口的咬着馄饨:“我给你钱。”说着就要掏口袋。 “你这小孩。”江倚青笑时肩膀一颤一颤的:“姐姐请你的,不要钱。” 吃完早饭后,江倚青在一楼打扫店面,今日餐馆不营业,积攒的账目也该算一算了。 许鸣同她发消息,东拉西扯没什么重点,问了问店铺里有没有积水,而后便打趣说起两人相亲那天的事故。 对方是个走街串巷收拾破烂的婆婆,责任理清了,却没钱赔。 今天去处理,交警给了他一袋子纸壳,算作婆婆给他的赔偿。 “现在我在卖纸壳的路上。” 江倚青搁下笔,也觉得有趣,想了想回:“禾北街西边有个回收站。” 许鸣似乎在开车,回复的是一段语音,带着几分笑意:“所以,我们周五一起吃个饭吧。” 意料之外的因果关系,却让江倚青想起母亲在医院同张阿姨打趣的话。 宋慈十分怕疼,扎针时须得拉着张姨说些话,分散些思绪,尽管已经扎了五年的针,每周三次,连手臂上的针痂都鼓的老高,宋慈的手依旧有些微微颤抖,她一只手把着床沿,絮絮的说:怕自己命薄,见不到这俩孩子成家,去了底下没法跟老江交代。 想到这,江倚青有些怅然,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翻了几页账本,她握着手里的笔杆出神。 许鸣见人许久没有回复,以为是自己太过唐突,想撤回消息却已经错过了时限,懊恼着打字道歉。 正要发出,那边却冒出来一条消息。 “可以。” 温璃在三楼,依旧屈腿坐在矮沙发里,她摸出包中的电脑,又取出相机的存储卡插进读卡器里,昨天走街串巷,积累了不少照片素材,恰好可以趁着此刻的空隙整理, 照片按日期由新到旧排列。 第一张便是江倚青穿睡裙那一幕,正是恰到好处的美,多一分便艳俗,少一分便索然无味,发丝缭绕在身侧,舒卷如雾气。 她拖动鼠标,为其建了一个未命名的新文件夹,搁在桌面的右上角。 其余的照片虽美,同其对比也有些失色,温璃着重筛选了一遍,只挑了四张,分门别类的归进建筑、风光、人像的文件夹。 江倚青归置利落后上了楼,见小孩在忙,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 她的手里掂了个纸袋子,瞧着沉甸甸的,里头装着两个青瓷瓶,瓶面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青梅”和“桑葚”两个字,她将其轻轻搁到了桌上,又盘膝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把这个带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昨天晚上提过的,是去年的酒,口味还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我付你钱吧。”温璃怔了下,起身去摸手机。 “不用了,自家酿的,也不是贵重东西,不值多少钱。”江倚青转身倒了杯水,搁在温璃面前,挑开了话题,打趣道:“你好像蛮喜欢喝酒的,两次见面,你都带着酒味。” “偶尔会喝点。”温璃耸了耸肩,也不避讳:“画画嘛,晕晕乎乎的容易有灵感。” “这样啊,不过你还小,不能喝太多,会伤身体的。” “嗯。”温璃轻轻应了声,瞧着她,目光却无意落在女人白皙的颈窝。 莫名有股子风尘味,却又恰到好处。 江倚青有个电话,怕打扰到小孩,便走到一边的卧房里,门半掩着,泄出点声来。 温璃无意听了几句,收回视线继续选片。 挂断电话后,江倚青又去切了一碟芒果搁在桌上。 温璃轻轻合上电脑,双手交叠着搁在膝盖上,眉头轻轻皱着。 “姐姐你不在酒吧工作了吗?”顿了顿,解释道:“我刚才听到你说应聘的事情。” 江倚青点了点头,坦诚道:“嗯,打算换个工作。” “许凯回酒吧为难你了?”温璃说这话时声音清冷,带着些莽撞的余怒,语气冷了下来,倒不像是个十九岁的小孩。 “没有啦,是我想换个工作。”江倚青轻声解释。 温璃又想到了那件劣质银色皮裙,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也好,不是什么好工作。” 江倚青想到什么似的,难得敛去笑意,凝重起来,看着女孩认真的说:“那人算是酒吧常客,他有背景,也不算个好人,那个酒吧你也别再去了,你还小,万一再碰见了我怕他为难你。你那天热心帮我,我很谢谢你。但你还小,还在上学,这社会人心险恶,多留点心总是好的,那天……委实太过危险了。” “你的学校那边也有几家好的清吧,我之前去工作过,环境很好,也安全,你要是想去喝酒,可以去那里,我给你地址。”江倚青边说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发给她。 手机叮叮几声响,温璃也没去看,啪嗒一声将手机扣到桌上,看着江倚青灰色毛衫的袖口,认真也略有些唐突地问。 “姐姐经常换工作?” 江倚青叉了块芒果递给温璃,笑了笑:“这不是小朋友该关心的事。” “嗯。”温璃点了点头,接过芒果,没继续问下去。 她看着桌上成袋的药盒,干净却陈旧的家具,昨晚宋慈知道她是江倚青的朋友,忙不迭的上前打招呼,她脸色是不正常的黄,满面病态,小臂上还有可怖的结痂。 温璃是个心思灵敏的,大抵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高考后明澈去学过调酒,跑去一家清吧工作,见面就板着脸吐槽说工资太低,一月拿到手也就两千多块,昼夜颠倒的工作让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也有工资高的,客人手太脏,总偷偷摸摸的揩油,言语里满是不屑。 正是江倚青工作的这种酒吧。 乱脏、恶心,但挣得多。 温璃垂下眸,摩挲着微红胀痛的指节,轻声细气的开口:“我有个很重要的比赛,需要个私人模特。” “怎么?”江倚青蓦然笑了,有些不懂小孩的意思。 “我找了挺久的模特,找不到灵感。”温璃抬头看着她,很是诚恳:“这比赛对我很重要的,你需要工作,我需要模特,我们也算契合。” 江倚青愣了一下:“可我之前没做过模特。” “很简单的,坐在那就行。”温璃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它不需要什么经验的。” “姐姐,你也算帮我一个忙。”温璃眉眼透露着殷切。 江倚青犹豫了一会,她思考的时候唇线微抿,视线不知垂在何处, 温璃喝口水,微微往沙发外侧挪了挪,身体前倾,倒显得有些紧张了。 江倚青看着小孩的模样,眉目松驰开,点了点头,“可以。” “好。”温璃点点头:“我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每月一万,工作时间不固定,我需要姐姐的时候,大概会提前两天告诉你。” “一万?”江倚青面露惊讶,摇了摇头:“太多了,而且我周六日要去做兼职,时间怕是不够。” “没关系,周六日的晚上姐姐上班吗?” 江倚青摇了摇头,又说:“可是这也多了……” “私人模特都是这个价格。”温璃看了看时间,收拾起了背包:“我总不能破坏市场,给少了要遭骂的,我用的模特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姐姐你的条件比他们都好。” 温璃语气倒是笃定。 言外之意:你值得。 “公交车还有四十分钟来。”温璃背上书包:“姐姐今天方便吗?” 江倚青摇摇头:“今天倒是没事。” “那姐姐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温璃收拾好书包背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提起了牛皮纸袋。 “我去楼下等你。” 8、第一次模特经历 公交车拐过市委大楼的前街,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老市场,后头的中福山便露了出来,这里是江城有名的富人区,山脚下的居民楼鳞次栉比的排列在一起。 两人在车站下了车,正对过有个挺大的生鲜农贸市场。 温璃买了些水果和蔬菜,而后便领着江倚青往山上走。 穿过居民区,眼前是一条空旷的大道,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栾树,两人一前一后的撑着伞,踩着平缓的台阶上山。 别墅区的道路平缓了许多,江倚青回头,顺着山势向下看,房屋楼栋都变小了,大雨中的江城像是笼罩了一层白纱。 温璃在前面领路,边走边给她指:“沿着路继续走第三栋,白色的那个就是我住的地方。” 江倚青顺势看去,院门是雕花的复古铁栅栏大门,高大的冬青树丛将院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是富二代?”她看着周围玩笑了一句。 “算是。”温璃倒也直言不讳。 她水果搁在地上,撑着伞开锁,又给江倚青录好指纹。 “这样后面来也方便。”说这话时,温璃还牵着江倚青的手指,雨丝落进手掌间的纹路中。 进到屋里,两人都是湿漉漉的,衣间发隙里裹着股潮气,温璃觉得冷,开了空调的暖风。 金宝不知从哪溜了回来,满身沾着雨水和泥草,温璃皱着眉看着它脏兮兮的样子,将它捉回来关到了一楼浴室。 二楼更富有生活气息,扶梯上随手搭着一件外套,墙角堆放着画材和颜料,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 温璃洗过手,进了衣帽间,她左右翻找,从柜顶上掏出个木箱,里头装着一条丝绸面料的长吊带低胸睡裙,射灯投上去,流光溢彩的,搭眼一看便知面料极好。她手指勾着裙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去把它递给江倚青,指着浴室的方向说:“姐姐的头发湿了,去吹一下吧,一会穿这个,我想画这件衣服。” 江倚青倒有些惊讶。 小孩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江倚青握着柔软的丝绸料子,滑腻腻的,一时怔在原地,似乎还恍惚着自己居然接受了一个小孩给的工作。 温璃正下楼,又回过身来,见江倚青在原地不动,指了指一间半阖着门的屋子:“那里是画室。” 二楼的浴室很大,靠窗的架子充满了主人的生活气息,洗手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香薰,宽大的浴巾搭在实木架子上。 发尾被雨水打湿,卷发更明显了些,她看着那块柔软顺滑布料,又轻轻握了握,两指勾着展开。 “这小孩。”她笑了一声。 温璃动作利落,打理好金宝,小心的替她吹干毛,刚才买的樱桃红艳欲滴,洗了许多,用白磁盘盛着,端上了楼。 画室正中是一个很大的实木方桌,看来是当工作台使用的,上面摆满了画笔和颜料,浅黄色的桌面上沾满了各色依然凝固的颜料。 桌下的废纸篓旁堆着几个揉皱的纸团,江倚青捡起一张打开,是画了一半的起舞少女,裙摆盈盈飞扬,铅线十分流畅,边角还印着几个灰色的指纹,扔了到有些可惜,在她看来,画的是极好的。 南面的落地窗前有一个十分简约的黑色真皮双人沙发,扶手上垂着一条灰色的绒毯,江倚青换上了小孩挑选的衣服,风情万种地坐在上头,指尖撑着额头,恰好露一片将遮未遮的领口。 金宝瞧见生人,竟也不害怕,一改往日的胆小性子,径直跑上了楼,嗷呜嗷呜的绕在江倚青的脚踝,橘色的脑袋轻轻撞着女人白皙的腿腹。 “它叫什么名字?”江倚青很是惊喜。 温璃瞧了黄色毛球一眼,介绍道:“它叫金宝,去年捡的,胆子比针尖还小,小心别被它挠到。” “感觉它不怕我,蛮可爱的。”江倚青弯腰,微微俯下身去摸它的脑袋:“金宝,好可爱的名字。” 如此一来,方才遮住得部位完全露了出来。 黑色的蕾丝款,勒出一道不浅的沟壑,越发的有些肤如凝脂的意味,像是布丁,又像是贝母。 “这个裙子是不是有点太……”江倚青扯着右侧高开叉的裙摆,又捂住胸口,看着小孩审视的目光,小声说:“太露了。” “不会啊。”温璃一身墨蓝色长袖睡衣,金发柔顺的垂在肩侧,她把白碟搁在沙发旁的圆桌上,转身去工作台挑画笔,面不改色地说:“姐姐不用拘谨。我平常画裸模比较多,倒不觉得有什么。” “裸模?”江倚青捡起一旁的毛毯搭在腿上:“你这小孩倒是大胆。”。 “对啊。”温璃去抬堆在墙边的实木画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美术学院里很常见,没什么的。” “那我呢?”江倚青笑的玩味,空调微热,她的耳廓也有些红:“也要裸着吗?” 温璃架好画架,正在固定纸张,认真思考片刻后说:“现在不用,后面可能需要。” “这些画不会流出去吧?” “姐姐你放心,不会的。”温璃走近,半俯下身,看着江倚青浅棕色的瞳孔:“选送参赛的画绝对不会出现你想的那种状况,这只是我的私心,练笔的画稿你可以全部收走,因为我没画过这么美的身……” 江倚青笑着捂住小孩的嘴,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按照温璃指定的侧卧姿势躺在沙发上,修长的腿搭在沙发的边沿,温璃伸出手,理了理裙摆的褶皱。 丝绸面料垂顺感极强,薄薄一层将女人裹住,越发的曲线玲珑。 温璃站在边上,笔杆抵着下巴,看了一会,指着江倚青露出的一条肩带认真的说:“这个可以脱了吗?不然前面的线条有些奇怪。” 江倚青手臂反扣在身后,眯着眼睛盯着温璃平淡无波的神情,似乎想从里头看出点什么似的,最后也只喃喃自语道:“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黑色的胸衣挂在一边。 温璃撇开眼睛,不想去看。 四个小时的人像素描结束的很快,前两个小时江倚青很是紧绷,温璃察觉了,便告诉她不必全程一动不动,大体姿势不变就可以。 江倚青舒了口气,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臂。 小孩画画时很是认真,修长的手指捏住炭笔,手腕微动,只听见沙沙沙的声音,棕黑色的眼眸时不时落在她的肩膀、小腿、脚踝……女孩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后,满面素容,眉依旧是漆黑浓密的,唇瓣带着单薄的粉。 江倚青大学专修医学,对裸体也没有太多的芥蒂,人可以为医学献身,当然也可以为艺术献身。 深v的领口足以让一切显山露水,一颗细小的痣半遮不遮的漏在外头,江倚青低头瞧见了,便散开一缕长发遮住,如此一来,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温璃落下几分视线,倒被江倚青觉察了去。 “害羞了?” “没有。”小孩摇了摇头。 江倚青的精神还是紧绷得很,渐渐的,竟有些困倦。 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窗外的雨越来越大,磅礴的雨几乎快要将整座城市淹没。 她的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她的臂弯里,似乎睡的很熟,鼻翼微动,发出极细弱的呼气声,它的毛皮软和的不像话,刚洗过澡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波味儿。 江倚青动了动,似乎将金宝惊醒了,它摇摇尾巴,竟叹了口气,也没睁开眼睛,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前爪在柔软的地方踩来踩去。 “住手!”江倚青惊呼一声脸色淤红,指尖轻轻点了点金宝的脑袋。 它也很识趣,翻身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喵呜喵呜的跑走了。 屋里留了盏夜灯,画架旁已经没了人,地上散着橡皮屑和沾染了铅灰的纸巾。 江倚青仔细的将其扫进垃圾桶时,却瞧见了这未完画作的全貌。 画中的女人神态颓懒,闭目躺卧在沙发之中,笔触温润,朦胧中带着强烈的魅惑感,尤其是那丝绸的面料,像流动得水波似的。 不会鉴赏画作的眼睛,却也觉得真真是极好的一幅画。 下楼时温璃正在厨房里忙碌,灶上煮着汤锅,水池旁的电话开着免提,对面是个委婉动听的女声,小,两人正聊着什么。 见到人下来了,温璃匆忙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温璃带起隔热手套,将汤锅端到了餐台上,招呼她来餐台:“醒了,洗洗手吃饭吧。” “不好意思,给你做模特倒还睡着了,我看你的画好像都没画完。”江倚青站在原地,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 “没事,反而我更喜欢你睡着的状态,瞧着轻松很多。”温璃回到水盆边摘青菜,透过窗子看向窗外:“一会吃完饭继续吧,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结束。雨下得很大,不方便回去可以在我这住,三楼有客房。” 温璃说着把青菜沥水,举起刀抵着菜梗,手腕一动,刀却滑了一下。 “当啷”一声擦着小孩的脚背掉在地上。 “没事吧?”江倚青惊呼一声,连忙走近,蹲下身去查看小孩白皙的脚面。 见其无事,这才拾起刀搁在台面上。 江倚青见她生疏呆楞的模样,也料想到小孩寻常肯定是极少下厨的。 水池灶边都凌乱得很,江倚青倒也莞尔,伸手擦去小孩面颊上一处污垢,索性将她推到餐台边坐下,解下围裙系到自己身上,笑着说:“我来吧。” 江倚青切菜颠锅很是利落,没一会便端了一碟香菇青菜出来。 下过雨后,江城的气温骤降,别墅里开了暖气,外头的寒冷冷雨被妥帖的隔在外头。 “姐姐你是江城人?”温璃漫不经心的声音,低着头小口喝汤。 “嗯。”江倚青点了点头,伸出手扯了张纸巾按在女孩的脸侧,那里有一粒小小的米粒。 “你呢?”江倚青问她。 “我在美国出生,在江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去北京了。”温璃接话时抬起头,习惯的注视对方的眼睛。 “你是混血?”江倚青也看着这女孩深邃的眉眼,涌上了一丝好奇。 “我妈妈是混血,这么算下来我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加拿大血统,所以五官异类了些。” “这怎么能叫异类。”江倚青搁下筷子,认真的说:“你很漂亮,除了明星,几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孩。” “不。”江倚青语调认真:“就算放在明星里,也是很漂亮的小孩。” “我十九了,不是小孩。”温璃语气淡淡地反驳,却也未再说些什么,这两天江倚青偶尔也会叫她小朋友,她也都默认了。 “怎么不是,我十岁的时候你才刚出生呢?”江倚青喃喃自语,探出指尖把小孩嘴角的一颗米粒摘掉。 “谢谢。”温璃惊讶一瞬。 “没关系的。”江倚青语气很轻。 似乎吃饱了,她搁下筷子,搅动着碗里最后一口汤,调羹“叮叮”的撞着碗沿。 “姐姐你做的饭很好吃。” 江倚青唇齿间泄出一声笑,她伸出手,隔着桌摸了摸小孩金色的发尾,软软的,像是小狗的尾巴,语调柔软:“你做的也很不错。” 餐桌正当中悬着一盏明晃晃的灯,映的温璃的头发毛茸茸的,这时江倚青才看清,原来她的瞳色是极深的棕色。 “你别动!”温璃暮然叹了一声。 她拉开椅子,转身去拿中岛台上的相机,同时轻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要拍张照片。 江倚青“啊”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背后的长发拢到前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没漏。”温璃随意看了一眼。 她拿了一盏小灯搁在江倚青面前补光,微微调整了参数后,按下了快门。 “很有意境!”温璃看着取景器里的人像,禁不住小声赞叹。 饭后,雨终于停了。 画画时,金宝跳到了温璃的膝盖上,江倚青侧躺在沙发上,看着女孩一手勾勒细节,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猫的肚皮。 落地窗旁有扇玻璃门,推开便是一个很大的露台,养着高高的柠檬树和几丛龟背竹,柠檬树上挂着兵乓球大的果子,原本露台是漆黑的,见雨停,温璃便把露台的灯打开了。 暖黄的灯照的叶片也柔绿。 江倚青依旧侧卧在沙发里,背后浓绿的叶片轻轻坠着雨水。 温璃搁下画笔,又拍了几张照片。 当夜,江倚青住在三楼的客房里,屋里摆着的是双人床,通铺着长毛地毯,被褥中带着一丝极微弱的香气。 像是小孩发尾的味道。 睡前,江倚青去三楼的露台抽烟,下过雨的空气湿润冰凉,吸进肺里都带着丝冷意。 许铭发来消息,定了几天后的约会地点和时间。 对话框里,大部分都是他在说。 江倚青偶尔会回个“嗯”或是“你决定就好”这种话。 许铭对待约会的态度颇为认真,他似乎选了好几个餐厅,发来一串地址,中间夹带着几个欢欢喜喜的语气词。 从露台上恰巧能看见小孩的卧室。 温璃换了吊带睡裙,坐在床上,脚边散着镜头盖和相机的电池,银色的电脑搁在她腿上。 她仔细的浏览一遍,将今天所有的照片都归置到了那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 那副已经完成的水彩人像摆在墙角。 两根烟吸尽,许铭那边终于没再有了声响。 江倚青看着山脚下江城流动的灯火,不远处的江城大厦滚动着巨大的灯光告白字幕,高近三百米的建筑,一侧是透明的观光电梯。 小孩的卧房里依旧亮着暖灯,脚下有毛绒绒的东西在顶她的腿腹。 江倚青将金宝捞进怀里,转身进了屋。 在她的背后,目光未能触及的地方,江城的夏天正在悄悄来临。 9、例外 江城国际机场到达大厅。 温璃穿梭在人群中,一身灰色休闲西装,金发随意散着。 蒋善薇上飞机前发来消息说:“飞机延误了30分钟。” 对话框向上拉,依旧是蒋老师关于比赛的那一番话,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回复,仿佛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上中学那会,温璃参加了区里的绘画比赛,蒋女士听说了,倒是满不在乎的点评了两句:“不正经的比赛,有什么用处。” 后头温璃拿的奖越来越多,这才真正重视起她的天赋。 出口旁有家麦当劳,看了眼机场大屏,时间不着急,行人一波一波的从出口涌出来,浪潮似的,裹挟着大箱小包,温璃倚在出口的玻璃栅栏上,百无聊赖的一根一根往嘴里塞薯条。 蒋善薇是实干派,个性也强硬,温璃虽然平日里极少忤逆母亲,但也是极为倔强的一个人,这些年里如若不是温书韫在其中调停斡旋充当好人,母女二人的关系不知要差到什么境地。 在蒋善薇的眼里,人是社会动物,关系盘根错节,众人互相依附才能生存下去。 旁人求权附势,恨不得巴巴的贴上去,组委会的资源握在手中却不得善用,分明给她一步一步铺好路只要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就能获得成功,她却非要开辟小径,走自己的路。 说的好听是特立独行,说难听是愚蠢。 蒋善薇没再回应那句话,这也是她惯常的冷处理手段,两个性格都要强的人,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连同未回应过的、忽略许久的,温璃那些郁闷、失望的心境也一同抛到了一边。 蒋女士从出口出来时,温璃正吃完最后一根薯条。 蒋女士在人群中很是惹眼,一身米色的香奈儿羊毛套装,脖子上挂着浑圆的白色珍珠项链,眉目深邃,骨相出挑,瞳仁是少见的棕绿色。 胖高的女秘书拉着行李箱跟在她后面。 温璃拍净手上的盐屑,将纸巾和薯条盒随手扔进垃圾箱。 蒋女士瞧了一眼,脚步匆匆的走在前头,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悦,直到一行三人坐进接机的商务车里,这才揉着眉心,语重心长道:“这些油腻东西少吃,对身体不好。” “嗯。”温璃淡淡的应了声,倚在靠背上,视线看着机场高架上一闪而过的车影。 蒋女士上车后便开始打电话。 车厢里只有她谈论工作的声音,秘书时不时补充条文,温璃将座椅回直,挂上耳机,开始构思课下风景画作业。 汽车驶过一条隧道后,蒋女士终于挂断了电话,手中翻阅着合同,后头的秘书见状立马掏出笔递了过来,她的视线一行一行的扫着条文,一心二用的问道:“梅姨是怎么回事,家政公司那边说你把她辞退了?” “嗯。”温璃神色依旧不热络,她垂着眼滑动屏幕切歌,连白皙的骨节都泛着股子冷峻:“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那你也该跟妈妈商量一下。” “我问您了,您当时在忙。”温璃微微侧身,看着江善薇,语气含着些许埋怨的意味,只不过还未让人捕捉到,便转瞬即逝了,她的语气重了些:“而且这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蒋善薇握笔的手顿了顿,从繁杂的条文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疏离的女孩。 她轻而易举的挑开话题。 “昨天你爸爸说你要买车?” 温璃点了点头,她昨天下午确实同温书韫提了这件事,当时她正从冰箱里拿花胶鸡的料理汤包,视线瞥过窗外的雨幕,想着挤公交的情形,突然觉得,还是有辆车方便些,况且自己也早有买车的打算,跟蒋女士提了几次,她都以不安全挑开了。 “嗯,爸爸已经给我订好了,说是今天4s店的人会帮我送到别墅。” “怎么不要辆轿车,小女孩开……” “妈。”温璃轻声打断她,强调了句:“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well.”蒋善薇适可而止的耸了耸肩,不再继续说教。 车头拐了个弯,前头是高耸的江城大厦。 “一会看见你叔叔伯伯打招呼,笑一笑,别老板着脸,活泼点。”蒋女士补了口红,嘱咐道。 温璃点了点头,将手机揣进兜里。 蒋善薇此行是代替善书科技出席南方科技论坛。 一行三人坐电梯上了一楼大堂。 工作人员带着秘书去了签到处。 蒋善薇则忙着和其他人握手寒暄,周遭人西装革履,胸前夹着银色的名牌。 温璃觉得这种场合就是枯燥的吹捧会,她无聊至极,挺着仪态同几位相熟的长辈寒暄几句,便背着手去看大厦楼层导引牌。 蒋善薇见她往人群外走,皱了皱眉,朝她找了招手,又使了个眼色。 “这是影创科技的刘叔叔,来打个招呼。” 刘涛今年五十三岁,至今未婚,是和温书韫同一批创业的朋友,两家也算交情匪浅。 温璃依言走近,收敛起冷淡模样,笑着同他握了握手,亲切的喊了声:“刘叔叔好。” 善书科技近年来拿到了不少政府的订单,股票一路水涨船高,蒋善薇在会中全程高光,临了还作为代表上台讲话。 温璃坐在第一排,舞台后头是巨大的玻璃幕墙,两百六十米的高度足够一览江城全景,碧绿的江水穿城而过,高楼大厦的衬托中,她看着母亲的朱唇一张一合,微微侧身,低声问了句。 “刘姐,议程是怎么安排的?” 女秘书从ipad上抬起头,想了想说:“会议快结束了,一会还有一场晚宴,蒋总给您留席位了。” 温璃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无聊,便先行离开了会场。 刚出会场门,蒋善薇的消息便紧跟而来。 “晚宴要给你介绍叔叔伯伯认识的,别胡闹,快回来。” “我还有作业,先回去画画了,您继续忙吧。” 温璃悄无声息的打了个谎,按灭手机,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江城大厦的二到五层是作为购物商场来使用的,琳琅满目,包罗万象。 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期,各家餐厅面前都排着长队,叫号声在巨大的商场中此起彼伏,温璃插着兜在商场里闲逛,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猫咪零食。 这时,一旁西餐厅里的一道人影吸引力她的注意。 隔着光可鉴人的玻璃,明眸皓齿的女人身穿墨绿色的长裙,长卷发垂在光裸的后脖颈上,一旁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 她拿着银晃晃的叉子,正低着头浅笑。 是江倚青。 下一次绘画时间约在周末晚上,温璃没想过还能在这里碰到她。 商场里开着暖气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突然拿起一张纸巾,站了起来,手臂越过了桌子,轻轻的按在了女人的侧脸。 动作很是轻柔。 “男朋友?”温璃心神微动,转念一想:也对,江倚青应该二十七八岁上,有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略过琳琅满目的橱窗,江城大厦对过是宜家家居,温璃进去逛了一会,买了两条毯子,又去了二楼的食品屋打包了意面和肉丸土豆泥。 回到中福山别墅时,4s店的工作人员正从板车上卸车。 这是一辆白色的奔驰g63,已经办好了临时牌照,后视镜上拴着飘逸的红绸带。 车刚落地,温书韫便打来电话,嘱咐了她几句安全问题。 绕着车身看了看,底盘足够高,她175的个子,开起来也算相称,不会显得没有气势或是太挤促,签好字后。温璃指挥着工作人员停进了门前的车位里,紧挨着辆火红色的牧马人。 这是明澈的车。 因为连日的大雨,院里的西府海棠落了许多,一地萎靡的花瓣,树上只留着些顽固的嫩叶。 一楼亮着灯。 明澈窝在客厅的大沙发,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的羊毛毯,一半垂在地上,金宝被她抱在怀里,恹恹的叫喊着,瞧见来人,更是挣扎着要走。 温璃踏过草坪,推开门,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厨房的中岛台去。 “吃饭了么?” 明澈明显喝了酒,眼底是氤氲开的红,脸上满是倦色。 她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没呢,买什么了。” “意面肉丸。” 纸质包装盒的盖子扣的很牢,温璃打开时费了一番力气,她把两个餐盒搁进了微波炉里,又从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水桶中咕嘟咕嘟的气泡上浮,温璃从墙上的镜子看着明澈:“你这是怎么了?” “跟我爸闹矛盾。” 明澈伸出手,轻轻安抚着金宝,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细软的皮毛,“那天聚餐,我爸新合作的一个朋友喝醉了,非要把他的儿子介绍给我,说是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也没谈过恋爱。 “三十了不恋爱!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我爸沉着脸也不说话,他这次急着赶订单,那个叔叔那边只口头上打了保票,一千多万的货堆在仓库里,要是他翻了脸不要了,那不完蛋了,我又不好亲自拂了那人的面子,只能应了下来,答应先见个面。” “我才二十一,姑且不说我还在上大学,就说我跟他差十岁,要是不小心传出去,我那几个粉丝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温璃将水搁在明澈手里,又将那半截毛毯拾了起来。 “这种事,叔叔其实也为难。”温璃安抚着明澈,心里却没什么理由的,轻轻摩挲起了“差十岁”这个词:“是挺大的。” 明澈看着天花板,眼睫上的亮片像是细碎的星星,她小声说:“我其实也懂,只是有种被随便抛弃的感觉,生我养我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看着我这么被人摆布。”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温璃套上手套,将两个纸餐盒点到茶几上。 “什么公司的人,让我爸去递个消息?” “算了,不麻烦温叔叔,我还是老实去见吧,后面两家还要供货,弄的太尴尬也不好,”明澈叹了口气:“我是因为我爸的态度难过,倒不是因为要去跟他约会。” 明澈撇了一眼桌上,坐起身来,叉了个丸子搁进嘴里,她嘟囔道:“你是有多得意这点丸子面条,没完没了的吃。” “还好吧。” “还有个事。” “什么?”温璃拆了个猫罐头搁在地上,轻轻的摸着金宝的脑袋。 “你还记得江诗吟吗?就秦淮那个女友,我同学。” “有点印象,怎么了?” 温璃静静的听,眉目依旧低垂着,金宝瞧着萎靡,有点食欲不振的样子。 “分手了,不知道有什么矛盾,闹得还挺大,讲诗吟算是身败名裂,校领导都发话了,公告栏上贴了处分单。” 明澈嘴里嚼着丸子,语重心长:“我看这个秦淮像个白面阎王,你们同班,也留点心” “嗯。”温璃不爱听八卦,也轻轻应了一声。 明澈挑了挑眉,搁下叉子,旋即俯下身把金宝抱进怀里。 “我要签经济公司了。”她忽然冷不丁地说:“启明星听过没,这几年势头还行。” “决定了?” 明澈点了点头:“自己单干太累,还是有公司依仗好一点,我现在粉丝量还可以,夏天去走完法国的秀,公司造点势,九月有部剧,给我安排了个女三,毕竟我不是科班,还得一步步来。” 温璃点了点头:“也好,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爸开口。” 明澈听这话倒是乐了,打趣道:“那我需要你爸来当我爸,你不知道明老板这几天,着了魔一样,生怕我把约会推了。” 她拿起手机给温璃看了一串号码:“就这衰神!” 温璃瞧一眼:“什么时候见?我去帮你。” “五一前,没定日子,估计也就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忙的跟什么似的。”明澈气的塞了几个丸子进嘴,囫囵不清的吐槽道:“不用,这事总归是明老板的事,你们家帮我们太多了,这点事我能摆平。” 金宝喵呜叫了几声,似乎被抱的不舒服了,从明澈怀里挣脱,转头跑进来桌子底下。 明澈清了嗓子,叉着腰哑然一笑:“没心肝的,当初是谁把你从海南抱回来,太伤我的心了。”说罢又转头对着温璃哀怨道:“金宝除了你,好像谁也不喜欢,连我都抗拒。” 捉住它的脖颈,从沙发下轻轻拽出来,温璃把金宝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它的脑袋,安抚着它的躁动。 意料之外的,她在淡淡的香波气味中,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像是冬日清晨冷冽的风或是桂树。 她心神一顿,不由得开口。 “好像也不是。” 10、赴宴 临近五一,明澈的心思越来越忐忑,经纪人宋玉给她定了这月中旬瘦身十斤的目标。 受不了宋玉的耳提面命,已经不知吃了多久的黄瓜和水煮牛肉,下午的有氧运动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慌,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酒店的公共健身房,客人也是琳琅满目,有位女士好巧不巧端着一小碟丝绒蛋糕走了过来,明澈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走远,末了只得把跑步机调整的更快了些。 正要跟经纪人汇报的功夫,一条短信进来了。 “明日见,4:30pm,明悦府。”末了还附了一行位置,署名只一个“阮”字。 看着号码归属地,明澈倒是愣了一下,却也没花心思研究,也烦心自己无力回绝,只得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耐着性子十分客气的回了句:“收到。” 从健身房出来时,明老板打来了电话。 他的语气很是嗫嚅:“定好时间见面了吗,我想跟你张叔说这批货的事,他反倒不接电话了,闺女,这事……” “明天,明天见面。”明澈打断他的话,仰头看向天空,亿万根雨丝正从那里降落,她微叹了一口气:“还有事吗?” “唉!”明老板叹了口气:“这事是爸爸对不住你,是爸爸没本事,你别怪爸爸。” “嗯。”明澈轻轻应了声:“您放宽心,我不怪你。” 第二天,从经纪公司出来时,天已经放了大晴。 晚上公司高层有场晚宴,最近新入公司的新人要一起露个面。 宋玉提点了她几句,嘱咐他一定给高层留个好印象。 消息来的突然,明澈在一旁垂耳听着,末了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宋玉手底下带着十几个艺人,她咖位小,在学校里再出彩也算不得什么实绩,凡事都要谨小慎微,不能容得别人挑出错处来。 晚宴去不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出了公司大楼,进停车场的功夫,明澈遇到了更早进公司的郭蓓蓓和另一个小艺人,两人在之前的模特比赛上也打过照面,相较于公司的其他平辈也更相熟一些。 “蓓蓓。”明澈上前热络的同她打招呼:“天气这么冷,你也不多穿件衣服。” 不怪乎明澈关心,尚且十几度的天气里,孙蓓蓓下身一件紧身牛仔裤,上身只有一件背心,瞧着手臂都冻的泛红。 “没事啦。”何蓓蓓抱着臂笑了声:“晚上的宴会宋姐给你讲了吗?” “讲了。”明澈点了点头。 “还挺突然的,好像是大老板临时起意攒的局,我都没准备。” 何蓓蓓面试时大老板也是在的,后来参加话剧巡演出了国,明澈至今也没跟他打过照面,一时也有些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蓓蓓想了想:“大老板是话剧演员出身,后头跟经纪人合开了演艺公司,年近四十,依旧保持着老一辈的文人风骨做派,眼里容不得沙,最见不得圈里那些苟且之事。”她顿了声,似是提点的语气!“启明星很少有高层齐聚的宴会,今晚的打扮可得用点心,却也不能太张扬,还是保守点好,也讨上头喜欢。” 明澈在一旁用心听着,点了点头,又聊了几句琐碎的话,这才告了别。 明星的服装大都是赞助的,咖位越高的明星赞助商也越多,明澈刚入圈,没什么名气,只得自己准备衣服首饰。 她在手机上搜了搜大老板的资料,带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网上的评价也都十分正面。 不宜张扬,也不能失了得体,尤其是做模特的,也知道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个人特色最好的发挥出去。 明澈脖颈细直修长,是典型的天鹅颈,又因幼时舞蹈出身的缘故,她的体态婉约秀丽,台步也是摇曳生姿。 选了条高领针织连衣裙,再搭上条银链的翡翠项链,既保守又很好展现了自己的身材优势,想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四月的江城,4点天便有些朦朦胧胧的晚霞了,明澈自己开车,沿着车流一直向前开,火红色的牧马人在车流中穿梭。 明悦府是一片中式建筑,门口栽种着尚在萌芽的翠竹,一条曲径通幽,掩映着昏黄的光线,一墙之隔外便是宽阔的河道,星星般的航灯在河面上闪烁着。 明澈将车钥匙交给泊车的侍应生,报了阮先生的名字,领位员却愣了一下,她又说了预约时间,他翻看着预约单,恍然大悟似得领着她往里进:“您是说阮总啊!” 明澈暗暗翻了个白眼:“做派还挺大,还知道弄个头衔。” 小道旁是雾气弥漫的锦鲤池,池旁栽种着大片的蝴蝶兰和茶花,又过了道拱门,领位引着她进了一间藏在花丛里的静谧包间。 明澈究竟是觉得新奇,看着一旁的茶艺师沏茶,不禁问道:“这里是茶室?” 茶艺师将沏好的茶双手递了过来,茶汤清亮,明澈尝了一口,口感很是清爽醇厚。 “明悦府是一处高档私厨,江南菜最为出彩,很多政要或是港澳台商界人士都会来这里用餐。”茶艺师说完,继续进行如流水一般的动作。 明澈看了看时间还早,便跟茶艺师扯了会闲话,多喝了几杯茶,末了还问了句:“这什么茶,还挺好喝。” 茶艺师柔声道:“白毫银针。” 明澈点了点头,她不懂茶,倒觉得名字挺有诗意。 四点二十九分,明澈回到位置上坐好,隔着屏风小道上人影绰绰,不知是谁在靠近,连茶艺师都退了出去。 依旧是方才的领位员,他轻柔的推开门,引着后头那位往屋里走。 明澈抬眼去看,竟是一道极高极壮的人形,横眉怒目,一脸横肉。 “你是明小姐?” 她也不扭捏,闭上眼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应了上去。 …… 牧马人刚拐过江城大厦,明澈的手机响了一声,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 是宋玉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 下头还有条温璃的短信,只说五一要去庙里住两天,问她去不去。 偏偏此刻绿灯亮了,明澈赶紧先回了宋玉:“马上就到了,宋姐。” 宴会在一家会所里头,香味重,酒味也重,明澈照着宋姐的信息一路往楼上走,皆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声音。 这时明澈才想起明悦府的好,幽静又雅致,连香气都是润物无声的款式。 说是为新签的晚辈举行的庆祝会,其实就是高层吃饭太寡淡,想要寻点乐子,便找了个名头邀人作伴。 可明澈却不懂这一点。 推门而入时,圆桌上的人差不多已经落座了,大老板身旁坐着郭蓓蓓。 她一袭抹胸无袖连衣裙,倒没跟保守粘上半点关系。 明澈一边找位子,一边飞快的喵了一眼众人,除却公司的几个高层,竟还有两位拿过影帝已经息影的前辈在里头,其中一位甚至还是明老板十分喜爱的动作影星。 宋玉见明澈进了门,连忙起身去拍了拍郭蓓蓓的肩膀,小声道:“小明来了,快别占着人家的位子了。” 大老板倒是耳尖,不动声色的抿了口酒。 “我只面试那天见过老板,倒是没能好好跟两句话,毕竟您的演技,是我最敬仰的,巡演那部《尊神》,我可是看过多次……”郭蓓蓓的语气娇滴滴的,倒有些哀怨在里头。 话音未完,大老板抬眸看了眼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明澈,他的眼神锐利,跟鹰似的,叫人无端打了个哆嗦。 “没事,就坐这吧。”他拍了拍郭蓓蓓的手背,又抬手随意指了个位子,眼也不抬:“你坐那。” 正是为服务员上菜余出来的空位。 宋玉无声的叹了口气,陪着笑,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明澈一眼。 明澈还未入坐,宋玉的消息便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怎么来这么晚,好位子都没了。” “你怎么穿一身黑,这么素,是来服丧吗?,大老板最不喜人穿全黑,你这不是往枪口撞吗。” “一会有点眼力见,讨点喜欢!” 明澈收回手机,环视了一圈,晚辈皆是明艳动人的打扮,唯独自己阴沉沉的。 她微声叹气,却也怨不得别人,要乖只怪自己太过天真。 服务员上菜时,她只得起身让到一旁,如此几遭下来,倒是折腾人,好在一旁的同辈挪了挪椅子,给她让了半个身位的位置,这才缓解了她的窘境。 “谢了。”明澈小声说了句。 一旁的女人名叫孙奕,野路子出身的模特,画着极淡的妆,五官深邃。 公司招模特,却并没打算在模特行业深耕,只等时候到了,塞进影视剧里,或者遇个有钱的冤大头捧着,能大红大紫了也算命好,没红也能赚几笔违约金,稳赚不赔的买卖。明澈面试那天排在她后头,隔着道玻璃门都能听到她怼面试官的声音,孙奕脾气古怪,人似乎也不太好相处,以至于两人到现在也没搭过话。 孙奕上下扫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说了句:“没事。” “你怎么签启明星了?”明澈顺势攀上话来。 孙奕喝了口果汁,一旁的红酒倒是一口没动:“缺钱呗。” “啊……哦。”明澈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为捅破了别人的窘境而尴尬。 正要再说些什么,大老板提起酒杯说了几句话,一圈人都举起酒来,郭培培笑盈盈的说了几句祝酒词,惹得大老板一阵开怀。 桌子转的快,明澈眼巴巴的看着烤鸭卷饼转走了好几回,倒是孙奕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桌子,又给明澈使了个眼色,她正把一份烤鸭卷饼往嘴里塞,又连忙端起酒杯,明澈偷瞄了眼孙奕,这人手里依旧是一杯黄橙橙的果汁。 宋玉叹了第二次气,瞅着眼前这俩不争气的,不知拿眼剜了她们几次。 席间明澈像个透明人,郭蓓蓓陪的宾主尽欢,她也不好再上去掺和,试着同大老板搭了几次话都被郭蓓蓓柔和的化解了,没能给高层留个好点的初印象,明澈也颇有些懊恼。 倒是那位动作影星跟她搭了几句话,态度和缓友善,明澈还顺势要了张签名给明老板。 回去的路上,孙奕开着牧马人,宋玉板着脸坐在后排,明澈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的去看宋玉的脸色。 “你不用减肥了。”宋玉闭眼揉着眉心,忽然开口。 “为……为什么?” “职场就是战场,不是你们俩过家家的地方,资源就那么些,自然要给会表现的人。”宋玉怒其不争,也懒得费口舌,在前头路口下了车。 隔天,果然来了消息。 原本的走秀让给郭蓓蓓了,是上头的意思,孙奕的秀也掉了档次。 宋玉给明澈放了五一长假。 她还处在宿醉将醒的头痛之中,半晌没晃过神来,待到清醒了,先是狠狠的骂了两句,而后快步走到冰箱,拿起全脂牛奶往嘴里灌了几口。 明澈翻出手机,给温璃回了条信:“我也去。” 11、寺庙 江城郊外山中有一座百年古刹,香火鼎盛。 五一长假温璃有自己的安排,她要去寺庙里替过世的姥姥烧纸祈福。 这一天也是老人的冥寿。 明老板操心库里的存货,得知两人没见成,催着她去见这位姓阮的公子,稍微示个好,先把燃眉之急解了,明澈听的心烦,为了寻个清净,索性将手机关了机。 温璃开着自己的新车,偏头瞧了眼:“要不要让我爸……” “不用。”话还未完,明澈便拒绝了:“这点事帮什么。” 路上有点堵,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在正午前抵达了寺庙。 小沙弥引着两人进了山,路过正殿,有人再给门框润油,里头的佛祖露出半张垂眸的脸,温璃停住脚,微微弓身行礼,后殿的僧人给她们收拾好了寮房,两人便住在这里。 中午吃了斋饭,素得很,只有土豆萝卜,两人倒也没挑,吃的餮足,没剩下一粒米。 下午,温璃跟着僧人到了大雄宝殿东侧的地藏殿,殿前有个巨大的黄色灰炉,旁边站着六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 温璃的奶奶小时读私塾出身,后赶时兴上了高级中学,一辈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 她生活的颇有条理讲究,小到茶碗、衣料,大到家具、住房,都要讲究个雅致,每天的发髻都要盘的规整精致,后头插上点翠的珠钗。 下午,陪温璃练完画,还要摆上几块点心,再喝一壶黄山毛峰,睡前扮上相再唱两句黄梅戏,哪怕观众只有温璃一个小人儿。 温家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信鬼神,只有奶奶信佛,而且很是虔诚,初一十五都要拉着温璃吃素,平日里最喜欢抄写经文,腕上总缠着一串檀珠。 自打奶奶意外离世,温璃每年都要去庙宇替她祈福念经。 幽幽的诵经声中。 忽然刮了一阵风,林间树叶飒飒作响。 她换了一身素衣,头发也小心的用帽子裹好,脸埋在帽檐和灰炉的阴影中。 一片树叶打了几个旋落在她的肩膀上,温璃愣了一下,眼角是浅淡的红。 她语气十分谨慎,皱着眉去问一旁握着佛珠的老僧人。 “方丈,灵魂会回来吗?” 老僧人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手掌合十定定的擎再身前。 他的眼皮苍老枯干,连下眼睑都覆盖住了,他张了张嘴,吐出的依旧是渺远低沉的梵音。 明澈觉得闷,在寺庙周遭逛了几圈。 穿过几条游廊,有一条很长的林间栈道,直通到山顶,中午道边洒扫的小沙弥说风景很好,晚上可以远远的看到江城市中心的夜景。 明澈看着陡峭的台阶,终究是放弃了登山的欲望。 越过寺庙的黄墙红瓦,有束热浪裹着火星冲上天。 穿过门洞,明澈看到温璃一个人跪在蒲团上,一张一张的往灰炉里递纸。 僧人念完经已经散去了。 空气中还余留着火焰的温度。 明澈走上前去,轻轻揽住温璃的肩膀。 此时正值春夏相交,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 每年这时候,温璃的奶奶会在院子里用小陶罐熬八珍汤,扇着蒲扇慢熬许久,明澈去找温璃玩,也要被按头喝一大碗。 那时温璃淘气又活泼,两个人偷偷把药液倒在墙下的一颗蔷薇根上,端着空碗回去邀功,后来奶奶意外去世,翠屏山的院子没人打理了,唯独那颗蔷薇像是疯了一般生长,开出的花能覆盖住一整面墙。 如今又到春夏之际,那碗八珍汤却是再也没喝过了。 明澈也有些伤感,捏起一把纸钱,学着温璃的样子,一张张的送到灰炉里。 烧完最后一张纸钱,温璃起身拍了拍膝盖,轻声说了句:“走了。” 道旁松树上还挂着去年秋天的松果。 明澈瞧温璃情绪低落,便指了指山顶:“去爬山啊?小僧人说风景好看。” “你腿可以?” 明澈踮了踮脚:“没问题,t台都能走,爬山算什么。” 于是两人沿着栈道一路向上爬,夜幕四合中,果真看到了江城的夜色。 倒也没那么美。 硕大的城市被浓缩成几米长的一条灯带,灯光荧荧,半边渺远的天空也泛着些黯蓝的亮色。 山顶有个小小的重檐八角亭,两人坐在坐凳上,各自倚着一根柱子,明澈脚下踢着一颗小松塔,瞧着远处出神。 寺里有规矩:过午不食。 爬山费了不少力气,明澈看着温璃面色虚浮,惨白的额面上出了层薄薄的汗,知道她有低血糖,从冲锋外套里掏出三块长条士力架,自己留一块,另外俩留给了温璃。 “喏,病号,拿着。” 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瓶白兰“咚”的一声搁在凳子上。 “这么能藏?”温璃倒让她逗笑了:“还有么?” 明澈摊开冲锋衣,摆了摆手:“没了。” “庙里能喝酒吗?”温璃话还没问完,明澈挑了挑眉,旋开瓶盖给自己灌了一小口。 “暖暖身子,没什么的!” 说罢又合起手掌冲山下的寺庙拜了拜:“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喝了酒,明澈脸红彤彤的:“那个姓阮的到底打什么主意,上次说有事情不来了,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弄得我提心吊胆的。” 温璃一愣:“阮?” “嗯,他给我发的信息只署了个阮字。” 明澈起身站在亭子中央,山中的夜色拢在她的侧脸上,她看着山脚下的远灯,骂起人也低声细气得:“这个狗东西,有两个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其实她倒也没多埋怨这么姓阮的人,明澈只是心里有股气,骂出来,也爽快了。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话,温璃就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应两声。 看着远处的灯火,温璃到底没喝酒。 山中空气极好,夜色笼下来时,半山腰就开始升了雾气,迷迷茫茫的,连远处亮着光的天际线都氤氲了。 两人在寺里住了三天,鸟鸣山幽,禅意十足。 温璃跟着主持诵经祈福,腕上是一串姥姥留下的檀珠。 明澈则跟着小沙弥在后山练功,有模有样的学了套五禽戏。 五月三号上午两人才返程。 江城的天阴晴无度,上午在山中还是晴空万里,上了高速,往城区方向走,挡风玻璃上便考试落起了毛绒绒的雨点。 明澈开着车,身上是一件十分宽大的冲锋外套,窗户开的很大,微凉的风裹着雨丝刮在脸上。 温璃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装,衣料松垮的搭在身上,金色长发挽了个马尾。 直到远远的看到了江城大厦,打转向拐下高速岔道,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场雨到晚上也没停。 剩余的两天假期,温璃也没浪费,在校时她参加了登山协会,大一跟着去四川爬了两座雪山,还留了副日照金山的油彩。 第二天下午,她跟着协会去爬了明溪山,明溪山位于江城市南,一千多米的高度爬着也不费力。 上山时正是夕阳余晖的时候,她拍了张照,又架起画板画了张水彩。 蒋女士嘱咐她趁着假期回趟家,可两人临时又都出差去了,好在温璃也没打算回去,去寺里祈了道福,再爬座山放松放松,好过回一个空空荡荡的家。 队员大都撤了下去,只有一个男生倚在一旁的石头上很有兴致的看她画画。 温璃瞧了眼,没同他搭腔。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温璃打着手电筒,下的很是小心,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免不了要摔跤。 好在她手肘在地上撑了一下,擦破点皮,温璃忙去检查手腕上的串珠,好在没什么磨损。 她索性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 从这个角度恰巧能看到江城市最为繁华的夜景。那一簇最亮的、中央拥着江城大厦的那一圈是最繁华的商务区;一河之隔,稍暗一点的是从前的老城区,前些年江城搞商业重心迁移,那一块便落魄了些,沿着河道往前,最暗的那一块是翠屏街,八九十年代时最繁华,也是温璃自小长大的地方。 蒋善微和温书韫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三十多岁才结了婚,两人虽是老来得女,正是事业发展的时候,也无暇顾及。便千里迢迢的将温璃送来了江城。 温璃小时淘气,只会惹是生非,招猫逗狗,奶奶却也耐心的教她握笔,调色,给她量身定做了小画板,六岁的第一个礼物,便是一对金丝楠木的镇纸,尽管后来温璃用它敲破了邻居的窗户,可奶奶却依旧笑吟吟的。 姥姥似乎总是笑吟吟的。 天冷了些,温璃看了最后一眼夜景,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12、第 12 章 赶上节假日,咖啡店里忙碌了许多。 江倚青围着深棕色的围裙,胸前的背带上夹着英文工牌,上头是手写的花体英文——holly,这是她的英文名字。 店里只有五个员工,前厅一人打扫桌台,后厨一人备品,两个男生躲在休息室里吃盒饭。 江倚青负责制饮品,正在不锈钢的咖啡机后头忙碌。 她的长发挽成马尾,露出一段纤细修长的脖颈,白色的衬衫领规整的折叠平铺在莹白的锁骨之上,遮覆住更深处的光景,倒平生出几分曲径通幽处的意味。 一旁的烘豆机散发出浓稠的焦香,馥郁的咖啡香气宛如浪潮一般一波波散开。 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江倚青的手指灵巧,动作也熟练。 压粉、扣粉碗、打奶泡、拉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咖啡馆门前有棵巨大的紫花泡桐,正值花期。 下午时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吹落打散了许多花叶。 偶有客人推开门,后背上沾着深色的雨点和萎靡的紫色泡桐花。 “叮!” 江倚青抬眼去看。 咖啡机很高,挡住了柜台外的人形。 只望见一根骨感秀逸的指,重重的按在柜台上银质的接待铃上。 江倚青暂时搁下粉碗。 她抬起手拢了拢鬓角的散发,眼神瞟一旁着烘豆机中快要成熟的豆子,匆匆的移到柜台前,语气里裹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婉有礼:“您好,想喝点什么。” 她低头去操作电脑,等着柜台前的客人作答。 客人没说话,移到玻璃展柜前去看蛋糕。 江倚青回头看了眼烘豆机,咖啡豆蒸发掉最后一丝水分,发出代表成熟的爆裂声。 她摩挲着实木桌子的边角,指腹落在键盘上等待。 豆子噼啪声不绝于耳。 女孩还是没有点单的意思。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倚青说。 她后撤几步,转战操作台,迅速将成熟的豆子取了出来。 一粒滚烫的咖啡豆从筐中飞闪而出,落在手背上。 江倚青缩回手,吸了口气,忙搁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 用另一只得闲的手关掉了烘豆机。 细嫩的皮肤很是敏感,蚊子咬一口,都要殃及一大片皮肤泛红,何况是灼热的咖啡豆。 虎口处鼓起几个细小的粉色水泡。 “这么娇气。”她甩了甩手,暗暗骂道。 柜台外的女孩终于出声。 她的手指点着菜单,语气恹恹,似乎闷闷不乐:“阿姨——”她扯了个长音:“人呢?我这还没点呢,就走了!给我干晾在这啊?。” 咖啡馆里还算安静,女孩的喊声引来了几双眼睛。 “我在,我在。” 江倚青应了声,甩干手,转回柜台。 “阿姨,给我来杯中杯丝绒拿铁。”女孩不满被冷落,板着脸,颐指气使道。 指尖在键盘轻轻敲打,江倚青又将取号单双手递出去:“您可以到一旁吧台的椅子上等候,前面还有九杯。” 女孩也没看,扯过单子,双手插进兜里,甩来甩头发自顾自的走向一旁的就餐区。 “这么慢!” 江倚青垂着眼吸了口气,又轻轻的呼气,抬脸时依旧和善如初。 越过几道人影,她看见女孩的金色头发一闪而过,消失在一堵白墙后头。 同样的发色,却有些没礼貌。 她莫名想起小孩轻声喊“姐姐”,调子轻轻凉凉的。 像是风吹过竹枝,叶片哗哗作响。 点单机上排号的单子渐渐长了起来。 江倚青往机器上扣粉碗,指腹按了几下按钮,咖啡夜便涓涓流了出来。 她单手撑在柜台上,不自觉的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 有客人推门走进了雨中,江倚青看着撑开的大伞,怔了片刻,直到咖啡夜已经萃取完全,连最后一滴咖啡夜所溅起的波纹都平息了。 时钟已经指向六点二十。 玻璃墙外是漫天的雨幕,五光十色的的霓虹光氤氲在雨水中。 连路边的车影都不甚明晰。 又过了十分钟。 换班的小姑娘终于抱着浅红色的塑料雨衣,从后门挤了进来,窸窸窣窣的杂响在只有碗勺碰撞的静谧空间里倒显得有些突兀。 她的鬓角沾着湿漉漉的水滴,指节紫红,慌忙往身上套围裙,脸上是颇为歉疚的笑:“江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外头下雨不好骑车,看不清路,太不好意思了,让你替我顶班这么久。” 小姑娘是附近医科大学的学生,村里几年才考出一个的大学生,父母都是残疾人,趁着假期出来兼职赚生活费。 “没事。”江倚青瑶了摇头,眉间是关切和担忧。 她搁下手里的瓷杯,忙从柜台上抽了张纸巾,去擦女孩脸上的雨水。 “摔倒了吗?怎么沾了这么多水,衣服都湿了!店里没关系,雨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江倚青又绕到她身后替她系好围裙:“我在备餐间给你留了杯红糖姜茶,一会去喝了暖暖身子,下回这种天气就不要来店里了,我可以替你班,你骑车过来多危险啊。” 医科大学周边的几条路尽是些石板老路,颠簸易积水,雨天路滑,骑车十分容易磕碰,江倚青知道这些,不免得有些揪心。 “谢谢江姐。”小姑娘点了点头,侧身接过机器,她的眼角微红:“我没事的,哪能老让你替我班,我知道姐姐你也很累的。” “嗨,没事,你还是学生呢,学业为重。” 江倚青看着女孩指节得伤口,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盒防水贴塞进她手里,叮嘱道:“学医不容易,一定把自己的手保护好,知道么?” “谢谢江姐。” 女孩背过身去擦打奶管,声音闷闷的点了点头。 江倚青走进休息间,顺手把桌子上吃完的盒饭丢进垃圾桶,她脱下围裙,从储物柜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了下。 只两句简短的讯息,一条是在四点三十,江垂云问她有没有带伞,另一句是五点十九,许鸣说有户上门看诊的,碰巧会路过咖啡馆,一会可以送她回家。 江倚青没说过自己在咖啡馆工作,想来是母亲说的。 江城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店里的雨伞被顾客撑走了,伞架空荡荡的,江倚青擦干一小块玻璃上的水雾,往门外看去,好在只是细密的雨丝。 雨丝打在玻璃上汇成了水珠,她裹紧了风衣,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时,一朵泡桐花落在她的肩上。 路旁停了几辆等客的出租车,江倚青看了眼,裹紧了外套,大步迈进雨里。 公交站离得不远,只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密闭的车空气不再流通,窗户上起了层薄薄的雾气,江倚青给弟弟发了条信息,而后将雾气抹去一小团,去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到站时,江垂云正撑着伞站在雨里,他瞧江倚青肩膀上未干的水渍,抿着唇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不打车回,淋成这样。” “打车太贵了。”江倚青揽住弟弟的胳膊,少年的衣衫单薄,骨节有些硌手。 “许鸣怎么没去接你?”江垂云说:“我听见他给妈打电话问了你上班的地方,说是要去接你。” “麻烦别人干什么,受了恩惠,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你不喜欢他?”江垂云思索了一会,忽然问。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江倚青没回答,倒是反呛了他一句。 江垂云没继续说话,垂着头继续走路。 帮母亲收拾好店铺,他端了一碗热糖水送到三楼,江倚青正整理医院的票据,江垂云站在一旁看了会,转身下楼时突然回头说:“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妈那边我来说。” 江倚青看着弟弟的背影,忽而想起来最初搬家时他哭哭啼啼的耍赖模样。 那时为了赔款,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江垂云的钢琴也不例外,江倚青和宋岚瞒着他,只说爸爸欠了笔钱,他撒泼打滚怎么都不肯,那时也才个十岁的小人儿,哪懂那么些,只会伏在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哭。 都说由奢入俭难,可他也没多么矫情,温璃在医院照顾父亲,他似乎隐约知道了点什么,不再闹了,放学就帮母亲刷碗,连在学校被同学欺负都不肯说。 江倚青看着少年的背影。 一晃眼,已经七年过去了。 五一假期转眼即逝,温璃一如往常在校门口的许记包子铺买了份灌汤包,教学楼下划分了非机动车位,各式各样的电动车挨在一起,温璃把车停在边角,踏着铃声进了阶梯教室。 老师正在上头讲课呢,张茵凑过来小声说:“唉,看没看学校论坛?” 温璃摇了摇头,继续垂眸记笔记。 课后,张茵瞧着她一无所知的样子,举着手机给她看学校的论坛:“我的大美女,你要火了。” 是一个匿名帖子发的照片,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女孩的侧脸流畅姣好,一身灰白色的冲锋衣,正认真的画着风景。 照片其实拍的并不专业,边缘处有些模糊,也正是这些模糊才使得意境朦胧,反而成了极好的一张人像照片。 底下的评论已过千,不少人还发出来自己曾偶遇温璃时偷拍的照片:她骑着电动车、走在长廊下、校门口等车。 温璃打小生的白净,多少小男生说以后长大要娶她当老婆,那时候她也淘,只要有人敢说这话,上去就是一个拳头,把人牙打掉好几个,年龄越大,出落的越发好看。 她倒是不记得那个男孩有没有给自己拍过照片,论坛是匿名的,没有点技术也查不出发帖人是谁。 论坛只有国立大学校内的学生,影响不大,温璃粗略翻了翻,评论大都只是好奇和欣赏,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评论,索性也没再继续往下看。 倒是张茵挺欢喜:“你人气这么高,后头有个歌唱比赛,就你去吧,正愁咱们班选不出人来。” “不了,五音不全。”温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下午回到别墅时,江倚青已经到了,两人事先通了电话,知道小孩没吃饭,她提着一个保温桶,里头装了份热抄手。 温璃也没换睡衣,仍旧穿着白天那套休闲西装,脱了外套,只留一件洁白的衬衣。 抄手很有食欲,上头浮着一层红油,还是热的。 江倚青坐在一旁逗金宝,它似乎有些犯困,蔫巴巴的缩成一团,盘在女人的腿上。 温璃吃的慢条斯理,却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她洗净了保温桶,小心的搁在岛台上,说了句:“谢谢,很好吃。” “没事。”江倚青倒不觉的有什么,算起来她跟自己的弟弟差不了几岁,只当是个小孩子罢了。 底下收拾妥当,江倚青跟着她来到画室,她一眼便瞧见沙发上搭着件旗袍,看了眼小孩,笑着征询道:“穿这个?” 温璃“嗯”了一声,去拿堆放在墙角的新颜料。 两人擦身而过时,温璃闻到了股子淡淡的烟味,混在清淡的香气中,倒也不难闻。 一回生二回熟,江倚青也没那么拘谨了,俏皮的冲温璃眨了眨眼,拿起衣服去了卫生间。 13、第 13 章 落地窗前新添了棵凤尾竹,枝繁叶茂的,细长的叶子垂在沙发靠背上,沙发边上架着两盏很高的补光灯,温璃拉上窗户的白色纱帘,小心的调整灯光的角度。 江倚青光着脚盘坐在沙发上,深青色的暗纹旗袍窈窕绰约,米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赤裸的脚踝,她的肩头也垂着一叶凤尾竹,若有若无的拂动着她的发丝。 “这幅画可能会久一点。” 江倚青的长风衣被她随手扔在了工作台上,温璃看了一眼,从墙角抽出一个半人高的画框,小心的托着底部的木框,平整的搁在画架上:“大概三天左右,姐姐你看后面时间方便吗,我这三天下午都没课。” 江倚青视线追随着小孩的动作,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方便。” 画布已经刷好了石膏,带着股子石灰味,台面上摆着粗细不一的画笔,插在一只铁皮小桶里。 温璃踱着步子,随意的把地上的废纸团踢开,纸团打了几个滚到了废纸篓旁。 未揉皱的寸角处是风景素描,江倚青留神看了眼,画得是极好的。 上次的也是,扔了倒有点可惜。 空调温度打的很高,让人不自觉的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 江倚青收回视线,仰头看着身前的小孩。 她似乎有些焦虑,托着下巴站在一旁,一直在调整江倚青坐姿,江倚青任由她折腾,仔细听着她的交代,两腿交叠,手搭在肩头,尽可能放松的倚坐着。 金宝听见楼上的声音,挤开房门,悠悠跑来卧在沙发上,磨了几下爪子,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江倚青的小腿。 毛茸茸,软乎乎的。 温璃撑着腰站在画布前,她的衬衫下摆扯松了些,西装裤裹着笔直的腿,衣领处的领针闪闪发光,她的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它好像很喜欢你,对别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她走近去捉金宝,无意看向江倚青光裸骨感的脚踝:“我把它抱走吧,它脾气不太好。别伤到你。” “让它留在这里吧,。” 温璃闻言收回手,江倚青动了动腿,腿腹幅度很小的蹭了蹭它的脑袋:“它只是小猫,没关系的。” “也好。” 温璃点了点头,回到画架后头。 铺好浅灰的底色,温璃喝了口水,又用墨绿混着松节油开始起稿。 窗外天色晴朗,太阳渐渐西斜,屋里渐渐变暗,索性又开了盏灯。 “你很会画画。”江倚青忽然开口,这是个叙述句。 “嗯。”温璃应了一声。。 风吹过露台外柠檬树的枝叶,发出莎莎的声响,是慌乱且安稳的白噪音。 温璃垂着眼睛描摹女人姣好的轮廓,笔触细柔沉敛,时不时停下笔,从画架后头探出身,长久的注视着女人的姿态。 不似年轻女孩的骨肉匀停,也不似久经风尘女人的风尘曼妙,她美颜不可方物,眼神里同时具有坚韧和脆弱,有成熟的疏离学识感,又有温吞若水的柔情,温璃握笔的手一顿,突然懊恼自己的技艺尚浅,唯恐不能将她的全部转移到画中去。 她端坐在那里,像是风雨中娴静翠绿的兰草,又像是枝头抱憾欲坠的梨花。 一侧墙上挂着几幅方正的小画。 江倚青来前喝了杯茶提神,她一副一副看去,尽可能的去疏遣注意力,不让自己过度紧绷,姿态放松下来。 模特需要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在此方面江倚青似乎有些天赋,她的手极稳,搭在肩头一动不动的,只安静的看着墙上的画。 墙边还靠着空白的画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的已经画了简单的线条,最外侧一副是一幅水彩画,一条白纱轻柔的搭在上头,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教人看不清楚。 似乎是上次画完那副。 画到中途,温璃按了按眉心。 原地踱了几步,搁下画笔下了楼。 再回来时她手里托着一瓶白葡萄酒,另一只手倒提着只大肚酒杯, 她光着脚踩在地上,不去看江倚青疑惑的眼睛,拔开橡木塞,黄绿色的酒液“咚咚”流出,盖住了杯底。 喝了小半杯,白葡萄酒泛着果味的清香,微醺的感觉恰到好处。 江倚青盯着小孩握酒的手看了半晌:“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两人没什么交流,静室中只有笔尖触动画纸的声音。 时钟的指针哒哒的走了许久。 出了中福山别墅区,暮色刚刚四合,夕阳像是橙红色的绸带一般绚烂。 温璃要去买些水果,索性跟着她一起下了山。 刚走到公交站台,江倚青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孩走进市场,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是从前在酒吧一起工作的孙姐,辞职后两人还偶有联系,孙姐年纪大,在后厨工作,夜班时会给江倚青留盘糕点,是拿她当妹妹看待的,江倚青辞职时,孙姐很不舍得,却也没办法,当夜那个胖子没几天又上门喝酒,眼神很是不善。 领班也来劝,说是老板的意思,江倚青没办法,只得无奈辞了职。 “魏燕让人欺负了,是那天难为你的那个二世祖,老板不让往外说,什么世道。”孙姐在后厨人微言轻,只得找她来说说话:“说是肋骨断了三根,在医院躺着呢。” “怎么会?”江倚青问。 “领班来训话了,不说了。” 成年人的生活谈不上容易两个字。 江倚青忽而开始体味出艰难的意味。 母亲急切的想让她找到一个归宿,也不过是担忧而已。 14、第 14 章 今晨早起时街上有了薄雾,青石板路上滑腻腻的。 上午蹄花店里客人少,江倚青倚在门口看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宋慈搬了张矮凳坐在门口,瞧着她失神的模样,关切的问了句:“怎么了妮妮?想什么呢?” “妈。”江倚青顺势坐在门槛上,靠着母亲的臂弯问:“您和我爸认识时间那么短,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怎么问这个问题。”宋慈嘴上埋怨着,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说。 “你爸是下乡的知青,模样俊俏,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款。” “我也觉得他模样好,偷偷帮着他干了不少活,人心是揣摩不得的,当初我是看你爸长得好看,但也没想跟他结婚。他那时眼界高,看不上我,嫌我文化低。” “可后来我不小心弄坏了队上的资产,吓的跑到隔壁村去了,是他出头给我担了责,被罚割了半山的草,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知冷暖会疼人,一来二去就结了婚。”说到这宋慈笑了笑:“你爸割完草,一身的草屑,冒着天黑去隔壁村领我回家,我吓的躲进了柴堆里,那天的月亮可真圆,地上也银晃晃的,怕我怕黑,还借了大队干部的手电筒,结果走到一半没电了,他就笑吟吟的念诗给我听,可惜太文邹邹了,我听不懂,你爸就慢声细气的给我解释,说的是什么月亮,可惜我还是没听懂,连那句诗都记不得了,就记得你爸轻轻摘下我头上一根枯枝,对我说了句:别怕。” “后来两个人就喜欢上了,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索性就结了婚,这样就能永永远远的在一块了。” “那你后悔过吗?”江倚青问。 宋慈摇摇头,摸着女儿的手:“人都有命数,兴许是咱们一家人命里该有这么一劫,别怨你爸,他看着威严,其实心里胆小得很,什么都怕失去,不然也不敢那么做。” 江倚青点了点头。 “生你弟弟那会,我难产大出血,你爸爸在外头求神拜佛,可他最不信这些东西了,小子出生到一岁,你爸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说这小子害得妈妈差点下不来手术台。”宋慈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时的场景:“你爸爱我,也爱你们两个,他哪怕做错了事,你们也不能去怨他,若要是我在当初那个境地,可能我也会这么做。” 江倚青将脸被过去,眨了眨眼,又将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正巧这时来了个老客。 宋慈招呼了一句,连忙进了厨房。 又在店里忙碌了一中午,江倚青这才放心离开了店铺。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一会,便到了中福山脚下。 公交站旁有个撑着扁担的老婆婆,筐里搁着鲜嫩嫩的枇杷,上头用叶盖着,见江倚青投来目光,急忙将叶子拢开一片,露出底下的果子来,招呼到:“新鲜批吧,买点吧,止咳化痰好着呢。” 江倚青看阿婆衣衫单薄,蹲在地上殷切的眼神,实在是不忍,上前挑了一大兜。 温璃见着一大兜枇杷时,也是着实有些惊讶。 “你喜欢吃枇杷吗?”江倚青将其轻轻搁在中岛台上,金宝好奇得跳上来东闻西闻。 “还好。”温璃也是刚回来不久,一边换鞋一边缓缓说:“但这……也太多了。” 江倚青倒笑了笑,学着老婆婆的声音说:“止咳化痰好着呢。” 温璃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下午的绘画进行的顺利,江倚青熟捻了动作,姿势没那么僵硬了。 温璃还是走近微微调整了下她的手臂。 一缕发丝散在肩侧,随着江倚青细微的动作一摇一晃的,温璃便随手将其拂到了一旁,谁料江倚青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指尖便轻轻的略过了女人的耳尖。 冰凉凉,滑腻腻的。 温璃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吃的第一口山竹。 奶奶小心拨开壳,把那猫爪似的,水嫩嫩的内瓤送到她的眼前。 温璃伸出指尖点了点,清甜的果香中正是那一缕滑腻的微凉。 “怎么?”女人目光狡黠,像只小猫似的:“好摸?” “不小心碰到了。”温璃收回手指,回到了画架后头。 傍晚,温璃将一大兜枇杷一一洗净了,平铺在岛台晾干,一大片黄灿灿的果子。 温璃翻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才将其一颗颗的收进了冰箱,冷藏好。 这时正门外响起一阵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得声音。 温璃向外看。 只见明澈踏着晚霞兴冲冲的走里进来。 “我要去走秀了。” 温璃不惊讶于她的突然造访,只疑惑道:“什么秀?” “郭蓓蓓崴了脚,肿的穿不上高跟鞋,秀又还给我了。”明澈从岛台上捡了一颗枇杷放进嘴里,惊呼一声:“唔!好甜。” 明澈走的是某国产品牌的新品发布会,颇有些知名度,开场前现场围了不少媒体。 温璃在后台看明澈备妆。 化妆师木着脸给明澈额上抹了一大笔油彩,而后端详了一番,喊了声:“下一个。” “这么敷衍?” 明澈掏出小镜子瞧了瞧脸上,她的发髻也夸张,浓墨重彩的像是要踏上戏台。 鞋子似乎是统一送来的,有些不合码数,她倒也没计较。“本来这次秀我还不太想接,没档次,那些媒体哪个是自愿来的,这里能有什么料,来充数罢了,不过能代替郭蓓蓓上场,这就值得了。” “鞋子不会太大了?”温璃指着鞋子问。 “这才考验模特的基本功呢。”明澈搁下小镜子,去了一旁候场。 走秀着实不温不火,温璃在后台看到也乏味,明澈排在后面上台,她索性回了化妆室等候。 里头却有一个高挑的女人还未上场,温璃对她没什么印象,倒是她穿的风格似乎跟这一场秀格格不入,尤其是一串极长的珍珠项链,在脖颈上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圈,越发映衬的身量纤细,脖颈修长。 她手里提着一双高跟鞋,温璃瞥了一眼正觉得熟悉。 那女人却甩了甩头发,从侧门走了。 前台的骚乱发生的很快。 明澈走台步时身形不稳,在t台的末端不慎摔倒,她起身坚持又走了半圈,脚下的鞋跟却直直的折断了。 大理石的台面十分坚硬,她的膝面一片淤红,长裙也撕裂大片。 乏味的秀场终于有了一丝亮点,长枪短炮瞬间挤了过来。 记者不去考虑如何在公共场所去挽救一个女孩尴尬的失误,他们只嗅到了热点的味道,曾经的环亚太小姐亚军,如今却在t台上摔的狼狈。 从云端摔进了尘泥中。 而她甚至撕裂了自己的裙摆。 他们不顾一切,只为把这份难堪放大,再放大,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 有位心机的记者甚至踩上了t台,压住了一寸破碎的裙摆,镜头怼上了明澈惊慌的眼睛。 明澈咬着嘴唇,佯装淡定的脱下鞋子,道了句:“劳烦一让。”而后一瘸一拐的结束了秀场。 温璃忙脱下外套覆盖住她,寒着一张脸,将涌进后台的记者推了出去。 方才那个无良记者不知从哪里溜了进来,似乎还想拍点料,温璃也不是好脾气,上去将相机夺了过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温璃。”明澈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她就那么沉默得缩成一团。 记者嚷着赔相机。 主办方跑来问责,见得不到什么回答,便在一旁打起了经纪人的电话。 怒喊道:“你这是什么模特,之前那个为什么换掉,这叫我怎么收场,之前那个瘸子都能走的比她好。” “够了。”温璃在一旁喝止。 “你是谁,在这大呼小叫什么?”主办方挂断电话,指着明澈气急败坏道:“你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 明澈回过神来,将怀中的鞋子摔了出去:“你们的问题,我担什么责,由于你方的失误,造成了我严重的精神损失,该怎么赔偿?” “一切都要按合同来,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就是我的责任。” “对啊。你也知道要按合同来。” 两人离开秀场时,记者还没散尽,少有人走的侧门却被记者堵的严严实实。 明澈一开门正冲进了记者堆里。 只得一言不发的迎着镜头向前走。 直到进了车厢,世界才安静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温璃把音乐开到最大,一直开到了江边。 直到这时,明澈才露出迷茫无助的神色。 “怎么办?”她抱着臂席地而坐在石头滩上,神情懊恼道:“我把这场秀搞砸了。” 第二天,比热搜先来的,是经纪人宋玉的斥责。 她先是将明澈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通,而后电话边被人接了过去。 静了片刻。 明澈只听见大老板说了句:“休息一段时间吧,你手头上的工作先交给蓓蓓。” 台面郭蓓蓓预先走过一遍的,鞋码虽偏大却不至于摔倒,大老板也是看过的,所以他想当然得把错误归咎到了明澈头上。 还未质疑,宋玉又接过电话,似是走进了僻静处,背景里隐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听话,休息一段时间吧,让网上的风波静一静,你也知道大老板最爱面子,别犟,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休息?”明澈捧着电话,似乎不敢相信:“公司决定了?” “你现在状态不好,盲目地硬来只会更差。” “可是……” “听话。”宋玉最后说了句:“后面有工作会通知你的。” 15、阮殊清 五月下旬,江城的天气渐渐回暖,湿漉漉的天气终于隐匿在逐渐茂盛的荫绿之中。 接连几日,都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别墅三楼的露台。 江倚青的身旁换了两株极大的琴叶榕,叶片几乎覆盖住了女人婉约玲珑的身形。她双手交叠,轻轻得搭在膝盖上,后面是珠白的幕布。 温璃正了正画板。 江倚青端坐着,锁骨若隐若现。 少女的眼眸掠过成熟而有韵味的身体,似是飞鸟振翅掠过了山川丘陵。 直到一阵风吹的琴叶榕颤了颤。 温璃这才收回眼神。 “怎么了?” 江倚青察觉女孩的片刻失神,怕是阳光晒到了她,小孩体质不好,便关切地问了一句:“头晕吗,要不要吃颗糖。” “没事。” “有个细节色彩不对。”温璃晕开一摸绿,不动声色的答了句。 江倚青一身杏色的吊带长裙,裙摆随着微风飘逸波浪版翻涌,忽然,她从高脚凳上起身,两指捻起小孩头上的一簇猫毛。 温璃恰在下风口,迎着细弱的风,她闻到了阵阵飘逸清淡的香气。 这香气极淡,随着江倚青的转身,瞬间便散去了。 “姐姐涂什么香水?。” 收拾幕布时,温璃忽然叹了一声:“好香。” “我没涂香水的。” 江倚青挽起一缕发丝嗅了嗅,笑道:“我怎么没闻到。” “真的有。”温璃闭上眼睛,感受周围浮动着幽幽的香气。 “是吗?难道是风吹来的味道。”江倚青倒是起了好奇心,也迎着风嗅闻了起来。 女人闭着眼睛,裙裾随微风飞扬,她的卷发柔顺,身形骨骼像是连绵有致的山峰那般挺秀,温璃睁开眼睛,忽而觉得江倚青当真极美,却又不落俗套,她的美恰当好处,却又风情万种。 温璃所看重的,也正是这种冲突却又极其协调的气质。 忽然,温璃搁下手中的东西。 凑近了些。 擦着江倚青得脖颈嗅了嗅。 “别别,痒!”江倚青的身体敏感,被小孩毛绒绒的呼吸弄的乱了方寸,忙后退一步,耳廓泛起了浅淡的红晕。 “确实有。”温璃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倒是正经答了起来:“像是书页里夹来一株干桂花。” “很淡,乍一开始时书本浅淡的木质香气。” “后调是桂花,若即若离的。” “小朋友鼻子挺灵。”江倚青说:“后厨有一罐桂花蜜,常喝,估计也沾来点。” 江倚青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奖励似的。 温璃倒也没躲开,任由她的指尖触碰。 近一月的相处,两人关系倒也亲近许多,江倚青时常提一罐热腾腾的蹄花来,有时是几道宋慈炒的小菜,口味皆是十分的好。 江倚青已经走下楼梯,正要回头喊她,却看着女孩依旧愣在原地,似是在看一旁的柠檬树,片刻后才拿起画板,迈着大步跟了上来。 温璃向来只画半日,五月末的天气晒了些,温璃坐在画室里看画,又随手剥了块糖塞进嘴里,甜腻的气味一瞬间弥漫开来。 是清香的玉米味。 她的手里轻轻捻着糖纸,发出细碎的哗哗声,看着墙边立起的画作,金宝了过来,脑袋轻轻去撞温璃的小腿,似是好奇一般,用爪子轻轻的去拨弄那一张糖纸。 温璃瞧见了,揉了揉金宝的脑袋,索性逗了它一会。 这时,房教授打电话来询问进度。 温璃瞧了金宝一眼,摸了摸它的头,将糖纸收进了垃圾桶。 金宝似乎意犹未尽,还跳起去捉温璃的手掌和衣摆。 电话那头,房教授正说着工作室筹备公益油画拍卖的事情,温璃应和了几句,转身上了楼。 自五月中旬的舞台事故,明澈也没再工作。 整日窝在家里读书。 宋玉偶尔打来电话安慰几句,也只说:“好好修养,有工作会通知你的。” 那日的热搜升的很快,近乎进了热榜前五位。 似乎是公司压了下来,倒了晚上词条便全部消失了,相关不好的言论也一齐删除了干净。 但事情也终归是发生了。 没有什么能在大众的眼皮底下擦除的干干净净。 大老板最讲究面子功夫,想来也不会让自己公司的名字和工作失误的艺人挂钩。 明澈卧在沙发上,喝了几杯郁闷的酒。 闲来无事,索性在家里练起了t台步,她穿着衣柜里最高的高跟鞋,裙摆最长的裙子,一步一步走的气场凌厉。 地上放着那双断根的高跟鞋和撕裂的长裙。 明澈从上头踏过来踏过去。 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从来不在什么事情上低头,哪怕少年时因脚伤不得不放弃自小练习的芭蕾舞,她也没有喊过一丝的委屈,只躺在病床上默默点了点头。 t台和舞蹈鞋完全不同的触感,鞋底踏在这条不长、不短、冰冷且坚硬的道路上,便容不得失误。 这几日,她甚至去医院检查了自己曾受伤过的韧带。 那是一条淡粉色却很长的伤疤,周遭盖了淡淡的遮瑕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医生给的回复虽是舞蹈不能再跳了,但是走t台却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着实有些蹊跷。 明澈脱下高跟鞋在地上踱步,后来索性坐在了地毯上,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脚踝上,无意的去摸那块陈旧的伤疤。 正要在倒一杯酒的功夫,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明悦府,6:30再会。” 是一条短信。 下头依旧署了一个单字。 “阮” 明澈看了眼,只说了句:“装什么寡言少语,多说几个字会怎样。” 出门时她思索片刻,还是带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明悦府门前格外安静。 上次来时门前还零星的有些食客在高谈阔论,今日却空无一人。 唯独身着正装的领位员在门前候着。 瞧见来人,他上前微微颔首,轻声道:“明小姐,请跟我来。” 明澈是格外满意此处的格调喝装修风格的,居于天地一隅却静谧又安适,建筑更是古色古香,最重要的是这里隐私感强,不用总是提防着时时被窥探。 是有身段的政商人士和娱乐圈明星常光顾的地方。 越往里头,越是新奇巧妙。 明悦府占地极大,据说是香港某位富商在解放初期所建宅邸,动荡时局里曾多次易主,直到九十年代才被富商后人花高价收回。 外头巍峨,里头也别有洞天,这是一座亭廊环绕的园中园,周遭静悄悄的,只听见几声惊叫的虫鸣。 两人一路走过前院,有穿过一道古朴的大门,周遭更是安静了许多。 直到走近一座四方小阁,领位员这才抬起手道了句:“请进。” 乌木的门窗上拢着白色的薄纱,明澈倒是对这架势颇为好奇,设想了一番里头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又思虑着怎么开口去说那一批货的事情。 明老板急得不行,日日发消息询问。 明澈深吸一口气,掀开纱帘进屋。 刚站定,正对上一双横眉怒目的眼睛。 他束手站在自己身前,倒像是一座铁塔。 “你是阮先生?” 明澈有些慌了,倒吸一口气,正战战兢兢之际。 却听见了后头一道清丽的音色。 “阿荣,别吓到人家,让我跟明小姐单独聊一会。” 明澈顺势看去,这才发现后头的八仙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她一身即为干练的灰色修身西装,披在身后的长直发,脚下是极艳的红底鞋。 她的面容秀丽又富有侵略性,手边扶着一瓷杯白茶。 阿明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离开了房间。 “别见怪,他只是比较谨慎,我小时候被绑架过。” “坐吧。” 说话间,女人替她倒了一杯茶。 明澈乖顺的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眸,用余光端详了面前的女人一番。 她话语温婉,唇角含笑,瞧着不像是有恶意的模样。 明澈问:“你是阮老板。” 女人点了点头,瓷杯一倾,洒了些茶水出来,小指沾了些,在桌面上写下了“殊清”二字。 明澈提起头看了眼,也点了点头,阮殊清便拿起桌旁的纸巾,轻轻覆盖在水渍上,乌木桌上干燥如旧,唯独留着那个“清”字。 明澈哪见过这架势,心里有些没底,正犯嘀咕呢,只听见对面人说了句。 “叫我阿清。” 她也有样学样的倒了些茶水,写了“明澈”二字,她的字体不好看,比不上对方得端庄雅秀,倒有些歪歪扭扭的,澈字笔画多,笔画挤在一团,很快聚成了一团水渍,只余一个明字。 明澈见状有些尴尬,顺势说道:“阮老板可以叫我小明。” 不是什么亲近的叫法。 更像是长辈对于小辈的便称,明澈也是不想与眼前人太过亲近,此人虽面善,但从扣住她家的货物来看来可谓是城府极深,说不定抱着什么坏心眼。 蛇蝎毒妇。 阮殊清倒是没再出声,抬手叫了人来,擦净桌面,嘱咐了声:“上菜吧。” 菜肴清淡,大都南方地区的家常菜,唯独最后一道避风塘炒蟹,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异常,明悦府是有名的私厨,自然有什么菜色都不奇怪。 明澈索性低头吃饭,怀着“戳一下就放个屁”的打算,准备见招拆招。 “尝尝这个。”阮殊清用公筷夹了块蟹肉放进明澈的盘子里,又解释道:“避风塘其实就是味精,经过高温炸过的。” “谢谢阮老板。”明澈听话的尝了一口。 阮殊清倒也没介意她的疏离,继续问道:“好吃吗?” 明澈点点头:“好吃。” 想着还要维护身材。 明澈便吃了五分饱,搁下筷子,她又偷偷去瞥阮殊清。 这人倒是个左撇子,一只手拢着一侧的头发,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明澈端起茶杯,入口是醇和清爽的味道,茶汤清亮。 是那天茶艺师为她斟过的茶。 她倒是有些惊异,不过又转念一想,兴许这是招待客人的例茶。 见阮殊清一直没说话,明澈便开门见山道:“阮老板,您邀我来这,是想说说我们明氏手底下那批货的问题吧?” 阮殊清倒是没发话,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明澈方才还觉得她仪态端庄优雅,如今只觉得磨磨蹭蹭的惹人恼,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这厮还慢悠悠的品茶。 半响,阮殊清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道了句:“你叫我什么?” 明澈乖巧道:“阮老板。” “我们明氏手下那批货……” 阮殊清没听见似的,推过一个白瓷碗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港式杨枝甘露,要不要尝尝。” 明澈顿时泄了气,瞧着女人笑吟吟的面容,只觉那句老话说的真是不错。 咬人的狗不叫,杀人的刀不见血。 好一个蛇蝎毒妇。 她礼貌道:“减肥,吃饱了。” 她哪是吃饱了,是气饱了。 用餐的中途阮殊清吩咐人上了一盘葡萄,貌似无意的提到了句水果可以解酒。 明澈不再说话,想到自己来前喝了酒,自顾自的吃了几颗葡萄。 既然不谈货的事情,也没必要再谈别的了。 从明悦府出来时,门前停了一辆纯白色的的宾利。 阮殊清正打电话,瞧见人来了,便挂断电话,透过副驾驶敞开的车窗看她。 “我送你吧,这不好打车。” 此时正是晚高峰,车流拥堵不堪,只见一片红色的尾灯。 明澈抱着臂,倚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头偏向车窗外侧,后视镜里能看到阮殊清的一角侧脸。 她外头加了件长款的风衣,一串珠链从袖口探出。 等红绿灯的间隙,阮殊清突然问:“小明现在是在做模特吗?” 明澈“嗯”了声,算是回答。 阮殊清见她神色恹恹的模样,便不再说话,探出手打开了空调暖风。 车厢里头静谧,明澈倚着靠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里她被人逼到角落嘲笑,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双断根的高跟鞋,她却无力辩解,低下头看,t台远的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阮殊清的车已经开到了小区楼下。 驾驶位没有人,阮殊清在车前面听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人醒了,打开车门又坐到了驾驶位上。 “不好意思啊。”明澈红着耳朵,有些尴尬:“你不会等了很久吧?” 她的脸压出了几道红痕。 阮殊清忽然探出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几根发丝被她模模糊糊的含在嘴角,暮然被柔顺的动作扯了出来。 阮殊清的手很凉,感觉到她的触碰,明澈霎时红了大半张脸。 阮殊清只温婉一笑道:“没事。” 16、第 16 章 自从那场雨夜过后,许铭同江倚青已经许久没联系过了。 从中福山回来时,江倚青刚下公交车,就看见许铭站在她家店门口,一脸殷切的帮宋慈收拾桌子。 她不是不明白许铭的心意,可也不能借此消耗别人。 江倚青快步走过去,笑着想要将碗筷接回来,可她哪及一个男人有力,一来一回中,碗筷又回到了许铭手里。 “怎么好麻烦你这些,又脏又累的,给我吧。”说罢江倚青又冲屋里喊道:“妈,你怎么能让客人帮着干活呢?” 宋慈从厨房探出半截身子:“早晚都是女婿,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小许快来喝糖水。” “哎。”许鸣应力声,又转头道:“没事,不是什么中重活。” 许鸣在桌子边坐着,江倚青拉着妈妈到后头说话。 “妈,您这是干嘛啊?” “我这不是着急吗,你跟小许怎么回事,他可说你很久没联系他了。” “这是我的事情,妈您就别插手了。”江倚青有些无奈,也不想同母亲理论,正要转身之际,门外来了四五位客人。 “带小许上楼去吧,这里乱糟糟的。”宋慈推着女儿,嘴里催促着:“快点。” 许铭倒是拘谨,两人坐在客厅相对无言。 江倚青道:“今天这事不好意思了。” 许鸣挠了挠头:“没事,我挺乐意干活的。” 又是一阵沉默。 许鸣看着江倚青的举止,也多少心里明白了些。 “你也别为难,我们哪怕没缘分,我也希望我们是朋友,好吗。”许铭又挠挠头,他一紧张就挠头,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上次捡到的小狗做妈妈了,生了六只,想带你去看看。” 小狗是两人在江城大厦吃饭那晚,回程路上捡到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像是腹水,许鸣便将他收进了自己的医院救治。 没成想竟是怀孕了。 “是吗?”江倚青倒是很关切小狗的状况:“它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奶水不足,需要补营养。”许鸣说:“最近也有给它加餐。” 江倚青想到蹄花能补奶水,便打包了一些边角料,同许铭去了趟宠物医院。 正等红绿灯的间隙。 宋慈却打来了电话。 她下楼时不小心摔倒了,骨头有些痛,正坐在楼梯口站不起来,店里没有客人,找不到人,让她赶快回去。 江倚青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小狗,只得麻烦许铭掉头回宛和街。 许铭车开的又稳又快。 江倚青一路心惊胆战,紧紧的握住手机,许铭一边看路,一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会没事,别担心。” 将宋慈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许鸣又忙前忙后陪着检查、缴费。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些肌肉拉伤。 等片子时,宋慈坐在门诊部过道的长椅上,语重心长道:“小许挺稳妥的,妈妈看你自己太孤单,有个伴也蛮好的。” “你性子要强,但能要强一辈子吗?妈妈这病我也清楚,总该有个人照顾你的。” “妈。”江倚青正惊惧不已,拉住她的手:“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您的身体是首位。” 医生交代了拉伤部位的护理,江倚青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回程时也是许铭开车,江倚青陪母亲坐在后排。 “谢谢你啊,小许,很少有你这么妥帖的男孩子了。” “没事的,阿姨。”许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贴,这是他方才听医嘱时随手记的:“刚才医生讲的多,怕您记不清楚。” 扎扎实实的又讨了一波好感。 江倚青将母亲安置好时已近傍晚,三人在店里一同吃了便餐,母亲便早早的歇下了。 江倚青倒是有些歉疚,掏出钱来就要还给他 许铭一怔,而后笑了笑,把钱收下。 车上那袋蹄花汤已经凉了。 许铭提议可以用医院的微波炉加热。 江倚青也没了拒绝的理由,再次跟着许铭来到了医院。 明澈告别了阮殊清,回家又喝了些酒,颇为郁闷的去了中福山。 温璃才去学校送完公益拍卖的画回来,两人倒是在门口碰上了。 明澈指了指她身上的浅灰色西装,莫名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穿这个颜色吗?” 温璃正在整理画作,见她来了,便搁下手中的活听她诉苦,时不时的应和两声。 金宝今日倒也没躲她,缩成一团躲在沙发一侧,瞧见人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 “你说这个姓阮的女人什么意思?”明澈百思不得其解:“她要是个男人,我能理解,他肯定是想借此泡我,可她是个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还送了我两盒茶叶。” 那两盒茶叶正端端正正的摆在温璃家的桌子上。 “白毫银针,还挺贵的。”温璃看了一眼,单瞧包装也是极奢靡的:“没准她有哥哥或者弟弟吧,不方便去,便让她替着。” “对!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怪不得她一直不说我家那批医疗器械的事,原来是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处理。” 两人正说话之际。 金宝却在一旁开始呕吐起来,背部时不时弓起,却怎么都吐不出。 明澈以为它要吐毛球,抽了两张纸巾垫着,后来才发现不对劲,急忙带着金宝去了最近宠物医院。 明澈抱着金宝缩在驾驶位上,黄色的小脑袋凑在薄毯子里轻轻颤抖。 “宝贝。”明澈以为是自己让它应激了,眼里满是急切,垂着眼,语气带着自责:“妈妈再也不闹你了,” “不是因为你。” 温璃侧眼看着,纤长的指节在真皮方向盘上急促的敲打。 “你知道它怎么了?” “不太确定,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车窗外灯火琳琅,江城的夜色笼罩在厚密的香樟树下,白色的大g在车流里穿梭。 宠物医院在四条街外,离得不远,江城中心城区的路况十分复杂,温璃头一次在城里开车有些生疏,恰好行驶到了一条堵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 金宝是两人去年在三亚的海边捡到的一只流浪猫,只有巴掌大,眼睛被眼屎糊住,瞧着实在是像是只很可怕的耗子。 它扒住温璃的裤脚再不撒开。 明澈后来常常调侃的说它有心机,捡心软的碰瓷。 猫咪是不能上飞机的,两人坐了9个小时的车才把它带回江城。小猫多病体弱,又感染了传腹,轮流陪护了半个月才得以痊愈。 还未停稳车,明澈便一个跨步夺门而出。 今晚院里病患动物不多,分流台有医生在敲打键盘写病历,偶尔有几声狗吠从住院区传来。 家长休息区旁有一间透明的玻璃小屋,几只幼小的狗崽正缩在棉垫里熟睡。 两人坐在一旁的皮革长凳上,江倚青手里握着杯热水,微微侧身,垂着眼看那几只小狗。 波浪长发拢住她大半张脸。 “很可爱吧?” “嗯。”江倚青点点头。 热好了蹄花汤,许铭又加了些消炎药进去,见江倚青似乎有些好奇,便解释道:“有一只是剖出来的,它还要吃些消炎药,避免刀口发炎。” 这时,一道惊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倚青抬眸去看。 来人容貌迤逦,五官小巧,一身极为艳丽的红色长裙,肩上搭着一件并不相称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怀里抱着一团毯子,一个圆滚滚的猫头抵在她的怀里,瞧着萎靡不振的样子。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江倚青看着这道身影,竟莫名的有些熟悉。 明澈还管顾仪态,她十分焦急,话密的像射出的子弹。 “医生,快看看我儿子!” 扒着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耳朵,许铭看了江倚青一眼,示意了一下,带着明澈进了诊室。 周遭静了下来,江倚青倒舒了口气,紧接着,她的手机震了震,是许铭的声音:“我在这边交待一下,一会送你回回家。” 她退出语音消息,回复道:“没事,你这边忙吧,我打车回去,今天很谢谢你。” 自从去年十一月过完生日迈入二十九岁,她便半只脚踏入了不结婚就是罪的怪圈,宋慈十分焦虑的开始替她筹措相亲。 虽然抗拒,但因为母亲的病,也便依她而去了。 相了几次,男方但凡了解过她的家庭背景后,便再无第二次见面的可能,这反倒让她放下心来。 谁料有了许铭这个变数,契而不舍的态度反而让江倚青有些为难,更何况今日他还帮了自己家这么大的忙。 江倚青扣下手机搁在膝上,分出一道目光去看那些奶狗,软乎乎、毛茸茸的,眼睛都还未睁开,粉嫩的鼻头拥在一起。 这间玻璃小屋正对着外头的街道,透出的柔灯在地上散了个黄色的光团,两个小孩趴在玻璃墙上,也笑嘻嘻的看着它们安眠。 宠物医院处在商业街,对面有家串店,大红的夸张门面,街旁支着红色的棚子,天气还有些微凉,袅袅的热气禁锢不住似的,裹着喧闹的杂谈从大红的棚顶溢出。 一道高挑的身影正从马路对面穿来,汽车忽而闪过,带着由远及近的鸣笛声。 江倚青无意瞥见,惹得一阵心惊。 “温璃?” 小孩穿着着浅灰色的西装裤,白衬衫的衣领上别着枚闪闪发光的钻石领针,下摆松垮的扎在腰里,她从两颗香樟树中穿过,径直走进医院。 江倚青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样,刚想同她打个招呼。 小孩却已经问过前台的护士,急匆匆的往诊室里去了。 江倚青轻声嗔怪一句:“走这么快。” 抬起的手滞在半空,末了蜷起手掌,又搁了下来。 小孩脚下是一双深褐色的棉拖鞋,在中福山别墅里看她穿过,想来是从家里赶来的。 小孩腿长,步子迈的也大,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身上带着股子清冷矜贵的气质,转眼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江倚青的眼神却不由的落在诊室半阖起的门上。 金宝量了体温,又抽了血,做了一番大检查,前爪上被剔掉一片毛,露出嫩白色的皮肤。 它胆小得很,害怕生人,被许铭摆弄完,几乎魂飞魄散,又躲进了宽大的毯子里头,只余一节尾巴露在外头。 做完腹部彩超,才发现是吞食了异物,卡在了喉管里。 简单做了个小手术,取出一片黄色的糖纸。 温璃颇有些自责,安抚了金宝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诊室。 许铭开了单子,拿了一些简单的药物,叮嘱了剂量和次数。 温璃摸了摸金宝的脑袋,纤体骨节分明的手妥帖的拥着毛毯。 江倚青虽然担心小孩,却也不好进去打扰。 等待的有些无聊,她便出去抽了根烟,香樟树被风吹动发出瑟瑟得声响,烟火扑簌簌地落在她的鞋面上。 江垂云发来消息,问她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江倚青站在路边发了会呆,见小孩迟迟没有出来,便给许铭发消息:“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先回家了。” 正要抬手拦车。 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 “姐姐?” 小孩的衬衣挽到袖口,长发扎了个松散的马尾,整个人比自己高不少,也是是路灯的缘故,她的眼神蕴着些亮光:“你怎么在这?” 江倚青一怔,忙掐灭手中的烟,扔到了垃圾桶里:“来见朋友。”她看了眼金宝,伸出手去轻轻搔了搔它的下巴,国庆立马迎合的把脖子抬高:“小猫怎么了?” “吃了一块糖纸,已经做手术取出来了。” “这是?”明澈手里提着药,从温璃背后探出头。 她只觉得眼前姐姐有些熟悉,回想着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个姐姐。” 还未等江倚青开口,小孩便抢先一步回答,她微微侧身,单手将明澈拉到自己身前,介绍道:“这是明澈,我朋友。” 江倚青颔首一笑,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孩,她自始至终没提模特这个事,好像两人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真的朋友一样。 老城区这个点打车并不方便,温璃没理会江倚青的推让,执意要载她回家。 明澈紧张许久终于放松下来,酒意上头,躺在后排休息。 江倚青新奇地坐在副驾,怀里抱着国庆,车厢里是新皮革、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 驾驶位的窗开了很小的缝隙。 江倚青倚在靠背上,长风衣里头是一间抹胸连衣裙,露出锁骨的白皙。 麻药刚刚过劲,金宝对她格外亲呢,一直用头轻轻拱她,没办法只得用手掌轻轻托住它的脑袋,这才安静一些,倒没什么重量,像是捧了个轻盈的毛球似的。 “它好像很喜欢你。”温璃淡声道。 江倚青的目光落在侧面后视镜,白色车身下的轮毂飞速转动,路灯昏黄的灯光渐次映在小孩的侧脸。 风吹了进来,她的发丝也随风飘散。 道路两旁的楼宇逐渐变低,尽是些红屋顶的洋房。 小孩看着前方的车流,放缓了车速,腾出手来摸口袋。 她的动作很轻,嘴唇微微泛起了白。 江倚青看了一眼,似乎察觉了小孩的异样,忙焦急的翻开包。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 她摸出一粒黄色长条形状的糖,小心的撕开一个口子,又微微侧身,将糖送进了小孩口中:“张嘴。” “你怎么知道?”小孩微微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皙一片。 “小孩心思好猜。”江倚青半开玩笑的语气。 温璃挑了下眉,舌尖含着糖果慢慢的吸吮,老式玉米糖近些年来在江城销声匿迹,她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一款味道极为相似的,香醇甘甜的玉米味又一次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那股清冷的馨香在女人接近的那一刻再次将她围绕,一如忍冬或是桂树。 时隔多日,温璃终于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女人指腹的干燥,也忽然想起与她共枕那晚的触碰,江倚青无意识的环着她,轻轻的安抚她。 一如那晚一般。 温璃打了右转向灯,两人在后视镜中短暂对视。 “谢谢。”她轻声说。 送别江倚青,回程时明澈也醒了个大概。 她盘坐在后排打哈欠,温璃倒是在前头沉默不语。 “那姐姐生的真漂亮,不进娱乐圈可惜了。”明澈蓦然感叹道。 温璃直视着前方的车流,言简意赅的回:“各人有各命。” “刚才那个许医生是她男朋友吧?” “怎么?”温璃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眉梢挑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我推门的时候他们在一旁看小狗,许医生可是浓情蜜意的眼神。” 温璃没说话,并入直行车道,看前方的汽车尾灯。 “后头我们要走,许医生也拿着车钥匙出来了,看见她上了你的车又转身回去了。”明澈揉了揉眉心,半开玩笑道:“你可坏了人家的好事呢,咱俩成了电灯泡。” “那倒是可惜。”温璃耸了耸肩 “红灯!”明澈看着前头轻喊。 温璃猛得踩下刹车。 她只觉心被攥了起来,说话也沉声闷气的:“你醉了就睡会,别说话了,省的头晕。” 明澈点点头,将金宝抱在怀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17、第 17 章 国立大学的公益画展如期举行,牵头的是房斯闽教授的工作室。 油画班的学生基本都拿了自己得意的作品出去,卖出作品的利益一半捐赠,一半则是作者的报酬,这是一个很好的曝光平台,前来的都是油画届的名人大咖或是往届校友,出价向来是依随自己的心意,并且支持竞价,价高者得,若是能得到几分赏识,增加一些业界知名度,那自然是一举两得。 温璃拿出的并不是以江倚青为题材的组画,虽然房斯闽教授已经初步筛选了几副下去,温璃却有些私心,没有让其流入市场的打算,便拿了一副以明澈为题材的《天鹅》展出。 作画时,正是明澈环亚太小姐得完奖,她曾在社交平台上公布过这张画,也算小有些名气。 女孩玉面玲珑,身子纤巧绰约,轻盈灵动,画面仿佛蒙着一道白纱,边缘有些褶皱感,朦朦胧胧的,像是普通人误闯了舞蹈剧院,只能偷偷的躲在幕后看着首席演员轻盈的跳跃,旋转。 而自己却只能捂着嘴,在心里赞叹:这世界竟有如此之美的白天鹅。 画的前头摆了个小箱,众人只需将自己的内心价位写在特殊定制的竞价牌上,价最高者得。 时不时有人驻足观看,品味一番后投下一块竞价牌。 看的最久的是一个女人,明明不晒的天气却带着一顶巨大的宽沿遮阳帽,温璃有些印象,她似乎也投了竞价牌。 许茵的作品是一副人像油画,静谧狭窄的小巷末端,牵着老牛的老人从间隙中一闪而过,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小巷之中。 她正四处端详其他人的作品,好取长补短,看到温璃的作品时,不禁感叹了一句:“画的真好。” 秦淮的作品是一只蛰伏在雪坡后头的老虎,它的目光凶戾,獠牙凶狠,很能彰显出作画之人的攻击性,不过劣处明眼人也能一眼看出,这幅画格外的程序化,笔触没有自己的心意,像是流水线上产出来似的。 秦淮和陈江站在画廊入口,看着进出的人流揣摩。 陈江忽然侧身说:“这一届说是会有香港来的富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淮一身黑色正装,口袋里折着白色的餐巾,相比之下陈江则要邋遢许多,卫衣短裤运动鞋,倒像是来蹭酒喝的新生。 秦淮问:“现在哪副画的竞价牌最多?” “喏。”陈江抬起下巴指认:“温璃啊,模特好像有点知名度,几个粉丝还跑去竞价了,不过价应该不会太高,都不是什么有钱人。” “倒是你那幅画挺有心思。”陈江转过头来对着秦淮:“那几个有钱的草包都喜欢有攻击性的老虎,威严,有震撼干,最重要的是他们迷信,愿意花高价买,果然论起策略,没人比得上秦哥。” 秦淮点了点头,脸上却并不愉快,陈江也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别多想,我没有说你画不好的意思。” 他点点头,也没计较,分出几分目光去看一旁的温璃。 她面色倒是平淡如水,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的画怎么样?”他踱步走到她身侧,貌若熟稔的同温璃打招呼,女孩清冷,话语也清冷,只看了他一眼,说道:“还好。”便转身离开了。 秦淮到没有不快,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这才回身同陈江交代了几句。 “让那几个人进场吧,多煽动一下,看能不能抬抬价。” 陈江点点头心领神会,拨了个电话出去。 晚会进行到尾声,即将公布画作的价格和拍得者。 画作琳琅,众人心里自然也有个高低排名。 目前出价最高的是秦淮的《虎》:15万。 然而却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喝彩。 下头掌声稀稀拉拉的,懂画的人也都知道这幅画的心思过分超过画工,能出到这个价钱,肯定是个不识画却有钱的冤大头,图个开创事业,大展宏图的寓意。 但在座的那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却不懂,还以为是自己慧眼识珠,倒是兴奋了起来,说到底有钱人拥有鉴赏力也没什么大用,倒是押宝还有些乐趣。 房斯闽在嘉宾席里坐着,也有些脸上挂不住,却又不想让一个只会投机取巧的学生占得首位,一旁江城书画协会的副主席知道其中猫腻,也只轻飘飘的说了句:“这小子挺聪明的,你的学生?” 不过也有人不赞同,秦淮的画作虽颇有商业性,但又不失头脑,有些地方也加了自己的巧思。 “什么头脑,分明是投机取巧。”房斯闽语气有些失望。 学生席位同嘉宾席离得近,秦淮也听了些耳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等着主持人宣讲。 主持人又依次念了几幅画,只有一幅的价格过了二十万的门槛,是裴予宁的《春山》,《虎》落到第二。 温璃在场边候着,怕低血糖,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有学生认出她正是论坛上那个在山顶画画的女孩,小声议论着从一旁走过。 她的画排在倒数第五位公布。 房斯闽不知身在何处,只给她发了句:“加油。” 现场有几人是关注着这幅画的,也是冲着明澈的名气才来的。 主持人翻开手卡,面色瞧着倒是略有些惊讶。 他环视四周,屏气凝神道。 “天鹅——52万。” “恭喜,恭喜天鹅成为最高价。” “恭喜作者温璃,买家阮小姐。” 房斯闽长舒一口气,对着一旁看热闹得副主席笑了声:“这个是我手底下的学生。” 秦淮咬咬牙,却也没说什么,笑也着一同祝贺。 晚会结束,温璃刚要走出校门,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好在乌云散得也快,她从雨棚中推出电车时,雨已经停了。 秦淮驶过市政府,正在等红绿灯,他开了一半的窗户,时不时的向车外弹烟灰,车里倒是播放着沉静的钢琴曲。 他注视着眼前的行人,恰巧瞧见温璃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江也是眼尖。 “这不是温璃吗,今晚她可是出了大风头,买画那人也真是捧她。”陈江又说:“不过她那画我看了,画的确实不错。” 秦淮本就好胜心极强又爱面子,眼里容不得沙子,陈江这话可谓是在他的雷点上乱蹦。 “你找的那几个人靠谱吗?”秦淮看着女孩的背影,忽然问道。 陈江回道:“找的群演,添油加醋,佯装竞争,让那几个老板多出钱,这活他们懂。” 追随着她的身影,两人看她骑着电车行驶到了中福山辅路上。 “她难道住这?”陈江忽然说:“这山上山下房租可不低。” 秦淮若有所思的瞧着女孩远去的身影,前方的信号灯已经变绿,他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 “她参加的江城市风景油画大赛也是房教授指导的吧?” “对啊。”陈江不知其中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 “别管这个了,一会去玩两把去去霉运。”陈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拍了拍,口气兴冲冲的:“一个场子失意,一个场子得意嘛,这也不是什么比赛,没赢就没赢,一点都不丢脸,我这回学了点技术,保准赢的手软,哈哈。” 秦淮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眼角隐有青筋凸起,斜视着有些忘乎所以的陈江,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阴暗的笑,转瞬便散去了,他吸净最后一口烟,点了点头。 “好啊。” rome酒吧彻夜灯火通明。 停车场有人在等,瞧见秦淮眼熟的车牌,男人把半截香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冲着门卫招招手示意放行。 秦淮瞥了副驾的陈江一眼,又冲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也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酒吧下层有处非邀勿入的地方,装潢华丽,别有洞天,骨牌、麻将、扑克更是一应俱全。 这是一家地下赌场。 秦淮似乎是常客,有几个赌徒从牌堆中探起头来同他打招呼,又看向前头的陈江,意味不明的相视一笑。 男人领着两人穿过前厅,牌桌上的人皆是怒目圆睁神情紧张的模样、双眼通红的盯着发牌,身前或多或少的堆了一些筹码。 “手气好的,一夜暴富真不是梦。”男人笑着说,而后便引着两人往里头的包间走。 陈江有些兴奋,四下瞧着牌桌,搓了搓手:“秦哥,咱们在哪桌?” 秦淮瞧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倒有些好笑,回:“这次不在外头,在里头的包间。” 几人玩的是扑克,陈江前几把手气极好,面前的筹码翻了近一番。 秦淮磕了磕烟灰,同其余两人对视了一眼,按住陈江的手问:“见好不收?” “这运气,怎么收,秦哥你可别拦着我。”他大致数了数筹码,脸上的神色贪婪,急切的喊道:“继续继续。” 包间的灯光如昼,白色的烟雾宛若云烟缭绕。 扑克牌被焦急的捏起一角,又唉声叹气的重重放下。 不知过了几局,当中的一人终于出声提醒:“兄弟,你没筹码了。” 陈江像是疯了,心脏被无数次揪起又被无数次放下,输掉最后一个筹码时,他恍恍惚惚的愣在原地,看着秦淮:“哥,都输没了。” 秦淮似乎手气也不济,却也不像他一般一败涂地,假惺惺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下回赢回来。” 出了酒吧,陈江躺在车后座,神情颓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车顶。 刚要发动车子,秦淮的手机却进来一条转账信息,署名是一个叫做方片a的人。 金额不小,看来今晚的油水颇多。 他看着后视镜,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播放了一首钢琴曲。 18、第 18 章 五月底,登山协会组织了一次登山观日出的活动。 正是换季的时候,流感肆虐,早晨山地的草坪上满是露水,气温也低了许多,温璃吹风受了些凉,下山时身上开始迷迷糊糊的热了起来。 以为是出了些汗,便也没在意。 中午也没什么食欲,头开始昏胀。 起初她不以为意,下午还同江倚青约好了时间。 便翻出药箱吞了一粒布洛芬,躺在沙发上又觉得冷,扯了张薄毯盖在身上,药效上来,竟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女孩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在靠枕上,金宝凑过来缩进她的怀里,一人一猫倒是睡的安稳。 下午江倚青来时,小孩脸色红扑扑的,连眼皮都红肿起来,金宝饿了许久,见到人,开始委委屈屈的喊叫。 感觉有人触碰,温璃也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她轻轻的握住江倚青的手腕,只觉头疼欲裂。 “你发烧了。”江倚青探出手去摸小孩的额头。 温璃的面色坨红,连耳朵也是红色的。 “烧的这么厉害,我带你去医院。”说这话时,温璃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 温璃将头抵在江倚青的肩窝上,轻轻嗅了嗅,是熟悉的香气。 小孩走路没力气,江倚青便小心的驾着她,把她安置在副驾驶,温璃烧出了一身的汗,连鬓角和后脖颈都濡湿了。 江倚青头一遭开温璃的车,也有些心惊胆战,好在也平安到了医院。 温璃生病时也是板着脸清清冷冷的模样,捏着自己的一处衣摆,昏昏沉沉的靠在车窗上。 温璃坐在输液大厅输液,江倚青怕她乱动会碰到针头,便让医生在她手心里绑了个长方形的药盒。 “我又不是小孩。”温璃嫌弃的看了一眼。 椅子太硬,江倚青就脱了外套,折成一个靠垫,垫在小孩的脖颈后头。 可小孩却是不依,似乎觉得人肉枕头更舒服,微微侧身靠在江倚青的怀里。 江倚青没推开,是不是给她擦擦汗,摸着小孩的发烧轻声絮语道:“占我便宜啊。” 药效催眠,温璃困的不行,中间清醒了些,江倚青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又睡了过去。 输完液,也经很晚了。 考虑到小孩还没吃饭,别墅里又没食材,江倚青便将她带回了宛禾街。 小孩盖着外套,睡的倒是安慰,拔针时还是疏忽了,手背青了一片。 温璃的睫毛很长,路灯映出浓密的倒影,汽车行驶在夜深人静之中,倒像是一艘孤舟,压过老街的石板路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离开医院前,江倚青嘱咐弟弟煮了一锅白粥,店门口还留着灯,江垂云正坐在门槛上等待。 温璃个子高一些,却出奇的瘦,只能摸到凸起的骨节,江倚青要搀扶她下车。 温璃从梦里醒来,浑身依旧像个火炉。 她摆了摆手:“我自己走吧。” 江倚青无奈只能依着她。 江垂云瞧见来人,上前招呼了一句。 他是知道姐姐模特的工作的,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说粥好了,锅里还留了碗鸡汤,便转身上了楼。 温璃下车时才知道来了江倚青家,说了句:“给姐姐添麻烦了。” 她有些站不住,说完便从后背轻轻环住江倚青的腰,脸也轻轻得搭在她的肩膀上。 江倚青感觉倒脖颈滚烫的呼吸,知道小孩还未退烧,小心的扶她上了楼。 刚要扶她躺在床上,小孩却猛地坐起来,拍了拍刚才碰过的地方。 “我还没有换睡衣,不能上床。” “没事,病人不讲究这些。”江倚青安抚她。 “不行,脏。”小孩很是执拗。 “可你发烧了,我怕你着凉。” “那也要换。” 江倚青只得去给她找了一身棉质睡裙。 小孩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长袖衬衣,刚解开几颗扣子,却发现江倚青还是站在眼前。 “姐姐,我要换衣服。”小孩语调软软的,竟然在害羞。 “好……好,我不看。”江倚青背过身去。 等了一会,小孩又说:“我好了。” 江倚青便转过身来,替她摆好枕头,又盖好被子。 温璃虽然头晕,却也不再困了,靠坐在床头。 江倚青下楼去煮粥。 温璃便拿起一旁的一本书来简单翻看。 白粥煮的软糯,又添了鸡汤、鸡肉、香菇和青菜,氤氲的香气漫了整个屋子,怕小孩嘴里太清淡,江倚青又盛了一碟母亲做的黄瓜咸菜,一齐端上了楼。 温璃没什么胃口,却也还是喝了整碗,顺滑软糯,胃里也暖和起来,两人坐在书桌的两端,江倚青吃饭时也是慢条斯理的,瓷勺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柄玉如意。 背后一面巨大的书架,空气中也隐隐有些纸质书本的味道。 江倚青收拾干净书桌,又替温璃找了牙刷。 躺到床上时,已近午夜。 温璃吃了药,又有些昏沉劲儿,江倚青探了探她的额头,烧似乎退了一些。 留了盏夜灯,江倚青又替小孩擦了几次汗。 温璃睡觉不安分,像只小狗似的,爱往人怀里蹭。 江倚青便小心的安抚着她,轻轻的替她揉捏脖颈和太阳穴。 破晓时分,温璃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她和奶奶坐在翠屏街的院子里,墙角落了几只鸟,叽叽喳喳的乱叫,正要去扑时,梦却醒了。 醒来时天是灰蓝色,一旁昏暗的夜灯还亮着,天窗外能看到树影婆娑,有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掌,轻轻缓缓的覆盖在她疲痛的额头上。 经过一夜的折腾,她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温璃正躺在江倚青的怀里。 她的手搭在女人纤瘦的腰间,这次她没逃,只是微微转身,睁着眼睛,好整以暇的去描摹女人的五官。 江倚青的呼吸平稳,想来还是在睡梦中。 温璃生在高知家庭,自小便是自持又清高,除了明澈,也没有什么别的亲近朋友。 同床共枕这种经历更是少之又少。 江倚青睡时模样娴静,抬头只见纤细又白净的一段脖颈,夜灯是细腻的柔黄,搭着天边那抹昏蓝,胸前的起伏都落了点阴影,恰好又被小臂箍着,勾人心痒的东西全在温璃的眼前。 她有些热,掀了角被,才发现自己的额边出了些细密的薄汗。 被江倚青细弱的吐息一拂,倒是有些微凉。 一番动作,江倚青也朦胧的醒了,她探出手来摸了摸温璃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还难受吗?” “头还是有点晕。” “要不要喝点水。”江倚青看着小孩微微干裂的嘴唇,从床头柜上取了保温壶,倒了杯热水给她。 一滴水珠沿着唇角溢出,江倚青用拇指轻轻拭去,女人的指腹温润,吊带睡裙的肩带滑落,温璃移开眼睛,瞥向褶皱的被角。 “要不要再睡会?”江倚青侧躺在一边,轻柔的去按小孩的太阳穴:“头晕的话我给你按一按,明天如果还发烧的话要再去医院。” 温璃点了点头。 “姐姐,你对我真好。”她忽然说。 “你比我小那么多,我把你当妹妹看的,何况你还病着。”江倚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散乱的金发一齐顺到耳后,漂过的头发并不枯燥,反而毛茸茸的,像是小狗,她低声说:“别想那么多,再休息一会吧。。” 温璃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谁料她竟又烧了起来,精神萎靡,同班导请了两天假,江倚青心急,又带着她去社区门诊输液。 吃了退烧药后,她窝在江倚青的矮沙发上看了一中午的书。 明澈去了别墅照顾金宝,她这一月都窝在家里,公司有意冷落,宋玉同她的联系也少了许多,只有一个模特比赛时结交的男孩,因为住的近,来探望过她几次,带了点公司的消息来。 郭蓓蓓的资源好的不得了,大老板安排她下月去米兰观摩学习,并弄了个上台的机会给她,这个机会本是签约时宋玉许给她的。 也由不得她唉声载道,毕竟t台事件是她自己搞砸的。 刚走到楼下,却见一辆白色的宾利正驶到单元门口,阮殊清正要下车,看见人来了,莞尔一笑,问了句:“要去哪?” “有事出门。” “我送你?” “多谢阮老板好意。”明澈不知这人底细,也不想同她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便回了句:“不用。” “我找小明也有事。”阮殊清探身,打开副驾车门,重点提了句:“明家那批货的事。” “我给你发信息怎么没回?” 明澈报完地址,正系安全带,面对这冷不丁的问题倒是愣住了,思索片刻,不着痕迹的扯谎道:“工作太忙,没看到。” “是吗。”阮殊清轻声一笑,俯身压了过来,明澈哪见过这架势,正要推搡之际,只听见“咔哒”一声响,女人的身形也随即后退,她的发丝滑过脸庞,香气也馥郁。 “最近不是没工作吗?” “哪来的小道消息。”明澈不知晓她是从什么途径得知的,轻咳几声,一脸尴尬地反驳:“我明明忙得很。” “是吗?” “阮老板怎么这么多疑问?”明澈答不出,索性便退为进:“不是说有货的事吗?什么事?” 阮殊清轻轻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她的手指纤长骨骼匀称,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素圈戒指,明澈看了眼,收回目光。 “货权的事,是方伯委托您来谈吗?”见她不答,明澈又追问了句。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车流之中,夕阳西下中天色渐暗。 阮殊清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方谦跟你们家关系很好吗?” “合作了很久,我们家工厂小,但是品质稳,方伯跟我们定了五年的器械供货合同,今年刚好到期,所以……” 阮殊清的话插进来:“所以合同已经逾期了,失效了,还是把这批货生产了出来,因为方谦口头保证他会接收?” 明澈点了点头。 “倒是天真。”阮殊清的语调带着丝笑意。 “所以您到底什么意思。”明澈低声说:“您几次三番的约我,找我,只为了像现在一样嘲弄我一番吗?” “如果是这样,我很忙,没时间跟您开这种玩笑。” 阮殊清眉头轻皱,刚要开口,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她接起电话,说的却是粤语。 明澈总觉说粤语的人有几分莫名的魅力。 她的音色很御,但却是公事公办的情绪,因而显得格外疏离,冷冷的,明澈听不懂,索性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出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切换回国语后,阮殊清的语调莫名柔软了些。 “我的公司在拓展药械领域,阮氏已经收购了方谦的药械项目,总而言之,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同你好好讲货的问题。” 明澈不留情的反呛:“我可没看出阮总您真心实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阮殊清说:“我是商人,几次三番的想要约见小明,自然是想得到点什么,小明对我避而不见,怎么说我不诚意”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那阮总。”明澈侧身去看她:“您想要什么?” 车已经行驶到了中福山脚下,沿着盘山路上行,灯光渐次的映在阮殊清的脸上,她生的美艳,发丝挽了个低马尾垂在肩上,车厢中满是她方才侵略而来时的香味。 明澈想不通,她能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明老板近来为这批货哀愁不已,公司也等着货源回流,他的大半积蓄都已经垫了进去,如若没人接收,无非是一个破产的结局,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成果,明澈无法看它付诸东流。 “明澈。”阮殊清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你觉得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是因为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 明澈明显愣了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阮殊清同别墅门卫打了声招呼,顺利放行,车速缓了下来,周遭寂静无声。 “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停下车,缓声道:“你同我在一起。” “我不是同性恋。”明澈看着她,指着她的戒指,一脸严肃:“阮老板这是要一心二用。” “这只是个幌子。”阮殊清把戒指摘了,吧嗒一声扔进车门的储物盒中,也不像在开玩笑,她将车子熄火,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消失了,彼此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渐渐放大,她越过中控台,去看明澈彷徨的眼睛。 “你可以用这段时间来思考,上车后告诉我答案,阮氏可以接受这一批货并同明家签订长期合同,只要你同意,包括你现在的困境,我都会帮你。” “我在这里等你。”女人微微倾身,吐气如兰。 19、黄桃罐头 明澈骂骂咧咧的下了车。 转头又看见阮殊清透过车窗瞧着她的身影。 “疯子!衰神!”她嘟囔了两句,逃似得进了门。 金宝饿了,委委屈屈的上前叫人,江倚青走前给它留了猫粮和肉,如今已经吃完了。 明澈又重新给它添了一些,金宝吃了几口就跑到一旁玩起来玩具。 “小没良心的,真是没心没肺。” 她愣了一会,看了看窗外,恰好能看见宾利的半截车尾,倒是没瞧见阮淑清的影子,她搞不懂这女人的心思,索性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女人会喜欢女人吗?” “女人跟女人求爱意味着什么。” “女人可以包养女人吗?” 过了约莫半小时,她这才合上手机,临走前又给金宝添了几块零食。 阮殊清本以为她更更久一些,正倚坐在车头吸烟,万宝路带着股清甜的香气,两根修长的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白色的烟雾从她的红唇中逸散而出,明澈这才发现,她的衣着像是是刚才某个商务场合离开,黑外套下是亮片的同色紧身包臀裙。 “想的怎么样?” 阮殊清的身材也极好,明澈的眼神落在某处白皙的地方,互相比较了一下,倒也不觉得自己会吃什么亏。 如此一来她也有了几分把握,倒没急着回答,而是斟酌问道。 “你是同性恋?” 阮殊清思考了一番,眼睫微垂着,任由那团白雾在她姣好的脸上滑了一遭,很谨慎似的说:“算是。” “算是?那你跟男人……” 话没说完,阮殊清就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没有过。” “你对我是什么意图?”想起方才手机上的贴文,耳廓不留痕迹的红了一道。 阮殊清倒是注意到了这点异样,被她傻气又执拗的模样逗笑了,从车头上起身,缓缓近前,她的个子不矮,几乎同明澈持平,又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烟,上下打量着满怀踌躇的女孩,轻轻的将烟雾吐在明澈的侧脸。 像是清晨的浓雾被风吹的滑过山峦。 “你在想什么坏事?”她的声音黏在耳廓上,轻飘飘的。 “我总归知道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例如……”明澈的音量小了许多,几若蚊声:“那什么之类的。” 阮殊清思考片刻,倒是认真的说:“这取决于你。” 有几位散步的行人经过,瞧见两位佳人剑拔弩张的立着,分了些探究的眼神过来,明澈面皮薄,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脸刷一下子红透了。 阮殊清察觉到目光,偏过头往来处瞧,红唇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意,这笑又极冷,像是夜里无端刮起一阵冷风,那几人竟让她瞧得莫名打战,急匆匆的走了。 明澈垂着头,对方才的一切毫无察觉,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要兑现,尤其是我爸的那批货。” 阮殊清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温璃的流感持续了三天才好,她便在江倚青家里借住了三天,宋慈倒是欢喜女儿多了个新朋友,江垂云还羞羞涩涩的跑来叫姐姐。 江倚青怕小孩在家里闷,便带着她在老街四处逛一逛走一走。 不远处有个挺大的旧货市场。 温璃穿着江倚青的薄毛衣在里头乱逛,这里有不少颇为新奇的老玩意,不少都是搬家或者拆迁时留下的,留着没用还占地,索性卖了回回本,譬如老胶片相机,八九十年代的玩具,古钱币,老家具。 她有些兴致,看一路挑一路。 这里头的摊主都是老油条,看人下菜碟,年轻不懂行的模样,价格喊的也是出奇的高。 走过一个摊子时,温璃忽然挪不开步子了。 是一套很小的三角钢琴模型,约么倒小腿那么高,烤漆琴盖上落了层灰,温璃看着喜欢,正要伸手去摸,却被江倚青一下子把手握住了。 江倚青的手掌柔软,因着逐渐热起来的天气,沁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俯下身,佯装好奇的模样,指着一个胶卷相机问:“这个什么价?” 卖货的是个老头。 听到生意来了,掀开眼皮,先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顿这才开口。 “1000。” “您这价格就不实诚了,磨损这么厉害,顶多100。”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揶揄道:“你这姑娘,砍价倒是狠。” “我诚心要,您不诚心卖啊,价您心里清楚,100不亏。” “不行不行,太低了。” “那您给个最低价,我来给家里小朋友倒腾点玩具,您也是有儿有孙的,小孩乐呵,咱大人也乐呵不是。” 这一下倒是把老头说动了,他松了松口:“那你也得让我老头多挣点。”看了看周遭,小声说道:“150你拿走。” 温璃在后头听着,心神一动。 江倚青趁热打铁:“大爷您跟我爷爷岁数一般大,看着您也亲切,这样,我诚心买,360块钱您让我挑两件,数也吉利。” 老头也乐了:“姑娘,还看中哪个了。” “那个摆件倒是不错。” “不中不中,这给你是真亏了。” “那个玉牌呢。” “你这姑娘,净要贵的。” 江倚青这才蹲下身,按了按钢琴的琴键,声音听着有点涩,不过也还能响。 “这个呢大爷,摸着全是灰啊。” 老头倒是犹豫了一会。 江倚青又挑毛病:“下头也锈掉了,腿都快断了。” “行,360拿走吧,反正摆了大半个月了也没人问价,给小朋友也能开心开心。” 江倚青回过身来莞尔一笑,付了钱,转过身来小声问:“小朋友,你开心吗?” 温璃抱着钢琴走在前台,由着刚才那一声,耳廓竟也微微红了,江倚青当她是吹了冷风,怕又着凉,便拉着她回了家。 一整个下午,温璃都在研究那台小钢琴,江倚青的手格外精细,用一把软毛小刷子轻轻扫去灰尘和铁锈,又上了一道润滑油。 琴声便空灵、通透了许多。 温璃倒是许久没碰过琴了,她脑海中回忆着琴谱,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错了几个音。 江倚青这时已帮母亲做完了活,往楼上走,听见琴音倒是愣了一瞬,这也是父亲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瞧见温璃倒是有兴致,她踩着椅子在书架上找出一本挺旧的琴谱出来。 “姐姐会弹琴?”温璃瞧见琴谱,好奇的问了句。 江倚青也没回答,俯身过来弹了段音。 温璃侧耳听着,是婚礼进行曲。 女人的发丝顺滑如绸缎,垂了几根在手背上,两首曲子倒也映衬,温璃听的有些失神,仰头却瞧见江倚青白腻洁净的脖颈横在眼前。 宋慈在楼下喊她,江倚青应了声,只得中断了曲子下楼。 楼下隐有人声。 温璃摩挲着琴谱的边角出神,这是用胶带仔细封过的,手指抚过有些尖利的感觉。 许铭来的突然。 江倚青下楼时他正束手坐在客厅里,脚边摆着些强筋壮骨的营养品。 她向后头望了一眼,将楼梯间的门静悄悄的带上了,笑意盈盈的上前。 宋慈在一旁张罗倒水。 许铭只看着江倚青腼腆的笑。 “费心了。”江倚青把水杯递了过去。 许铭倒也忙中抽空,有个上门看诊的病例,恰好在这周围,便买了些营养品上门探望,时间也紧,寥寥几句话就能逗得宋慈乐开了怀。 江倚青送他下楼时,不小心踏空了一道台阶,踉跄的往下跌。许铭倒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手急忙慌的,力气用的有些大,竟留了一圈颇为清晰的指痕。 稀碎的脚步声传来,江倚青往楼上看,却是宋慈站在后头。 “哎呦,你俩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铭这才放开她的手,扭头看她:“小满她不小心摔了一下。” 江倚青听见这名字恍然一愣,牵强的扯了一抹笑,后头的宋慈忙打圆:“走路得小心点。” 送走许铭,江倚青面色不太好,拉住宋慈嗔怪:“妈,这也是您跟他说的?” “随口提的。”宋慈倒有些心虚,踱着步走到柜台后头,喃喃自语道:“这小伙真挺不错。” 温璃合上琴谱,寻了张白纸画起了素描,天窗框住了一角天空和树影,构图不错,可以用来当做素描课的作业。 一旁的手机响了,温璃看了眼屏幕,轻咳几声,接通放到耳边。 “妈,怎么了?” 蒋老师商务考察的嫌隙,倒是路过了伦敦美术学院。 “之前跟你提过的委员,我让他联系你,评委会也挑味,你提前知道总归好一点。” 千里之外的巴黎,此刻正在塞纳河畔漫步,隔着8小时的时差,巴黎正值上午,河中的鸭子瞧见人影,纷纷凑了过来。 身后的助理递来几块面包,蒋老师接过将其扔到草地上,鸭子游上了岸,靠拢在她的脚边。 “蒋老师,我有分寸,您别再插手了。”温璃的语气也严肃了些:“我不搞这些小动作。” 蒋老师难得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问了问她作画的进展。 温璃还未开口,一边秘书又提醒有电话进来,蒋老师点了点头,匆忙的道了声再见。 正挂断电话之际,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江倚青回来时手里抱着一瓶黄色的罐头,另一只手握着只叉子。 “听说北方生病只要吃黄桃罐头就会好,不然总是反反复复的。” 小心接了过来,温璃又插了一块搁在嘴里,赞道“好甜。”眼神却不动声色的落在了江倚青的手腕。 上头是四道清清晰晰的指痕。 温璃忽而有些痒痒的好奇心,像是春天种子从泥土里催生嫩芽。 她又看了一眼江倚青坦然自若的神态。 终究是没问些什么。 20、裴予宁 六月初,油画系组织了一次为期四天的校外写生,目的地是离江城不远的荣镇。 出乎预料的,江倚青曾爬过容镇的山,只叮嘱了温璃一定要注意安全。 温璃不住校,不想晚上带着行李出发去大巴车站,便自己开车前往。 学校包了镇上一家商务酒店,两人一个房间,房间号由带队老师拟定,再由正副班长通知到个人。 荣镇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山景秀丽,绿水环绕,道路两旁是大片连绵的梯田,刚停下车,正拿行李时,秦淮和陈江倒也姗姗来迟,三人擦肩而过。 “开这么好的车。”陈江向后喵了一眼,看着后视镜感叹。 秦淮倒是握着方向盘没说话,指尖在上头敲打许久,公益拍卖会后,房教授私底下又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他一顿,对于这假清高、真龌龊的师徒俩,他拿不出什么好脸色。 “哎,她其实长得蛮正的。”陈江突然说。 “怎么,你也看上了?” “没啦,没啦” 秦淮拿起后排的背包,正要下车,陈江挠了挠发茬,似乎是在犹豫,又一把按住他的手,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秦哥,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好说。”秦淮推开车门下车,懒洋洋的:“先把之前的还我。” “最近不是手气不好么。”陈江嗫嚅着解释。 起了阵风,远山树声瑟瑟,好在六月的风舒爽,温璃出了几滴汗,转眼便被吹干了。 从停车场到前台,有一处极为陡峭的台阶。 温璃正提着行李向上走,只觉手下重量一空。 前头穿灰色衬衣的男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迈了上去,站在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温璃接过行李,向后退了一步,神情疏离淡漠的同秦淮道了声谢。 男人高高在上,笑却不达眼底,唯独一双眼睛幽深又精明:“客气。” 早来的人已经办理完了入住,几个同学在大堂聊天,有个女生在抱怨要跟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可以跟生活老师反映一下。”秦淮上前领了房卡,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副班长,老师看起来不好说话,会给换吗?”女生倒是有些犹豫,试探着问。 温璃自然不会管顾后头的嘈杂,取了房卡兀自上楼去了。 “会吧。”秦淮余光撇见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抚着下巴,貌似不经意般提了句:“温璃不就自己住一间么。” 荣镇地处偏僻,这几天的就餐也是统一的团队餐,油画系共六十五个学生,在大院里分了八桌,六位带队老师在屋里另外一桌。 温璃背着画板下楼时,房教授正站在楼下望着远处的青翠峰峦出神。 他有些参展的预备工作要同她谈,恰逢公益展善款的捐赠也有一些问题,索性这一顿便带她一同吃了。 教师的餐自然要比学生的好一些,房斯敏絮絮叨叨的同温璃啰嗦说着油画风格方面的问题,又讲了善款要用在乡村女童上学项目的捐赠,几个教师听得乐呵,时不时附和两句,这小孩可是房教授的宝贝弟子,他们心里也都门清,油画系最有天分的两个学生之一,看着眼馋,都想收到麾下。 吃到一半,有个女学生怯生生地来敲门。 “老师,我想换房间。”女孩低着头,发丝也散开,看不清脸:“我和同房的人关系不太好。” “房间很紧张,没有多余的能换,只住三晚,忍一忍罢。”生活老师是个年轻男人,似乎不愿协调女生间的争执,摆摆手,继续埋头吃饭。 学生又怯生生的走了。 “这帮学生,这事那事争个没完,心都跟针眼似的。”生活老师又说了句。 下午,房教授带队进山,是在一处山涧瀑布处写生。 大家各自找了位置散开。 房教授在一旁巡逻指点。 温璃向来擅长风景画,颇有些蒋宁的风采,房教授看了几圈,到温璃这里停了一下,有处山石的明暗界限处理的不完美,房思闽便捏着她的笔杆,寥寥几笔,修补了过来,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继续努力。 明澈这几日也渐渐忙碌起来,出差去了法国。 照顾金宝的任务就交到了江倚青手上,她同许鸣咨询过,常吃陈粮对肠胃不好,便一日一次的去投喂,用的也是顶新鲜的肉,煮熟了,拌好猫粮搁在一旁,只是这小家伙似乎格外粘人,视野里没人时便叫的凄厉,瞧见人,喵呜喵呜的在脚边打转。 咖啡店的工作换了下午忙碌的时段,大学城内部开了家分店,离江倚青家更近,便将她借调了进去。 傍晚天色暗下来时,带队回返,彼时都在收拾画具,不知谁从温璃身旁走了一遭,一个转身的功夫,温璃只见自己的画具散乱一地,大半颜料都废了,想着是谁一时着急,脚下没看清,温璃忍着心中不耐,便也没再追究。 房教授来过此地多次,甚至早些年间还和蒋宁一同踏足过此地,颇多感慨,一路同温璃走在队伍后头,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末了,还带她去蒋宁曾称赞过的一家本地菜馆吃了晚餐。 席间,提及蒋宁的意外去世,倒是不胜唏嘘。 “若是没有那场横祸,如今也轮不得我来指导你了,她这人,最是心高气傲。”房教授语气黯然道。 温璃安慰了他两句,一场饭吃的倒是伤感。 回到酒店,大家都对新环境新奇的很,一片欢声笑语,几间房甚至没有关门,大剌剌的敞开,一帮人窝在里头玩闹。 房门是老式的机械锁,温璃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凉的物品上沾了些身体的余温,她微微垂着眼睫,却怎么也无法将钥匙送进锁孔。 俯下身,仔细一看,竟是里头堵了几根细长的小木条。 “无聊。”温璃敛眸思索,从头上取下一个细长的发卡,将木条轻轻勾了出来。 开锁后她握着门把手,金发也散开,垂在肩头,神情疏冷的凝视着走廊。 过了许久,从不远处的某个门口,终于探出了两个脑袋,畏畏缩缩的往这边看来。 同温璃对视一眼,又极快的缩了回去。 “别闪了脖子。”温璃唇角扯起一抹冷笑,终于推门进了屋。 莅日午餐,温璃便按照安排找了自己的位子。 众人喧闹的交谈,彼此交换着一些细碎的笑料。 温璃的出现让这篇看似嘈杂的场面静止了一瞬,而后继续沸腾。 “温璃你怎么没去找房教授吃饭啊?”不只是谁先开口问。 “你要想去,门厅左拐进屋。”女孩依旧疏离冷艳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抬。 “哪有你这福气,还能自己住,别人求都求不来。” 温璃懒得作答,钱都花了,也没有不吃的道理,一桌子人静静看着她夹菜、吃饭,直到吃饱了才耸耸肩离开,方才噤声的嘴这才渐渐哄闹起来。 “脸皮也太厚了。” “就是,换我我都吃不下去。” 这时有人举着筷子惊叹:“她把这盘鸡肉都吃了,光剩土豆了!” 团餐规格不高,划到每桌,也只有两盘可怜兮兮的荤菜,温璃看他们光顾着瞪眼围观,索性敞开了吃,她倒也不急,又回房拆了一盒新颜料装进画包, 从她房间的窗户外能看到连绵起伏的远山,青烟缭绕在黑色的瓦盖顶上,当地的小贩知道这里住的是学生,干脆将摊子也搬到了酒店门口,吆喝这兜售一些小手工艺品。 温璃上前看了看,有条淡绿色的陶瓷手串挺漂亮,拿起时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江倚青纤细骨感的手腕,和她倚在露台上两指夹着香烟的模样。 荒谬。 温璃又把手串放下了。 下午的天气好,换上了工装裤和紧身背心,她反带一顶鸭舌帽,手上绕着一串檀珠。 今日要进到山中,以防危险,五位老师全部上阵,另外还请了一位当地的向导。 一行人首尾相接,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倒有些像小学生郊游。 山间多蚊虫,房教授备了驱蚊喷雾,每人身上都来了些。 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跟在后头,脚上穿的也是极不方便的高跟鞋,房教授说教了几句,无奈只得让大部队放缓速度,山林间如果跟不上走丢了,寻都难寻。 温璃走在中间队伍,速度不疾不徐,她有丰富的攀山经验,旁人自然不能同她向比。 “帮不上忙别掉链子啊,所有人都要等你们俩,学学人家温璃,着装规范,瞧瞧你们穿的是什么。”负责生活的老师跟在两人后头,低声训斥道。 有个女生不服气,拖着画板冒冒失失的往前走,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一转眼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温璃正低头走路,察觉身旁一道人影闪过,蓦然想起江倚青的叮嘱,难得抬了抬眼皮,冲一旁的向导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前头:“她跑了。” 最有山地经验的向导赶忙去追,生活老师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到达写生的清水湾,架好画架时,那个女生才被哭哭啼啼的搀扶了回来。 不出意外又被房斯闽骂了一顿,山里头哪有儿戏,不是随随便便发脾气的地方。 温璃听一旁的人说她叫裴予宁,似乎是二班也要参加江南游画展的那一个,她素来不管闲事,不会留心这些插曲,自顾自地拿着相机四处拍照采风。 检查照片时,温璃突然发现了一张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照片。 是一块很小的纸片,上头带着些褶皱,边缘也不整齐,不知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只画了一只很小的麦兜,用水彩粗略的上了色。 照片里还有自己的一摸侧影,同样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 “无聊。”温璃的手已经按到了删除键。 她想起江倚青握着笔得意洋洋的模样。 片刻之后还是移开了手。 裴予宁接连被辱了面子,涨红着脸站在浅石滩上。 这时温璃盯着相机屏幕,扯动嘴角,轻轻的笑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众人已经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 裴予宁气冲冲的抢过温璃的相机,一把摔在了乱石浅滩里。 “你笑什么?”甘霖像是愤怒的小狮子,发起无妄的邪火来:“别以为我没听到,是你跟老师说我先跑了。” “所以呢?”温璃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门锁被堵时她没生气,颜料被故意毁坏时她没生气,饭桌上被排挤她没生气。 “啪”的一声,众人还未看清的功夫,温璃的一掌已经扇了出去。 五道鲜红的掌印说明这并不是大家的幻觉。 相机瞧着是很老的款式了,已经摔得四分五裂,温璃小心的从浅滩中一片片捡起,就着裤子细细擦干,装进背包里。 裴予宁被打蒙了,一时愣在原地,直至温璃得身影走远了,她这才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起来。 23、道歉 正是下午太阳最烈的时候 日光映过窗棂,变成一个个明亮的四方格子,裴予宁在这四方格子里踱步,又背着手在画室门口徘徊,时不时的向里瞟一眼。 许茵跟温璃关系好,瞧见了,上前没好声的问了句:“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 裴予宁是家里的独生女,打小受宠,那被人这般呛过,当即站直了身体回怼:“我在这里散步,要你管。” “散步?”许茵上下打量着她。 典型的跋扈小公主打扮,香奈儿粉色套装,漆皮矮跟鞋,鱼尾辫上挽着一只蝴蝶结,唯独不相称的,是手中抱着一只挺大的纸箱子。 “难道你在等温璃?” “少胡说八道,我等她干嘛。”裴予宁别过头去。 “好心提醒你,温璃请假了,而且她估计也不想见你。” “为什么?”裴予宁忙把手里的箱子搁在地上,凑了上来。 “温璃虽然性子冷,对人确实温文尔雅,我可从来没见她发过火,你能把人逼到这份上,她不再揍你一顿就好了,你还是别来烦她了吧。”许茵心里也偏向温璃,说话也重了点。 这两天系里有不少关于温璃的流言蜚语,她听着生气,温璃性情温良没跟谁有过矛盾 除了眼前这位。 “你也别偷摸给温璃下绊子,她行得正,坐的端。”许茵两手揣进兜里,警告似的说。 “你胡说什么?我给她下什么绊子了,你……”裴予宁还未说完。 许茵已经背过身去走了。 从荣镇回来,房斯闽找她简短的谈了两句。 只说那天并不是温璃让她出丑,生活老师也是担心你们穿的花里胡哨影响走山路,才拿温璃举例子,裴予宁跑走之后,是温璃好心给向导提醒指路,大山里头的危险,难以想象,以前曾有学生迷了路,最后困死在这大山里头。 裴予宁依旧趾高气昂的,还不服气。 只觉身边人说的果然没错。 这师徒两人不清不楚的,处处都要偏袒温璃,给她单独安排一间房,让她吃更好的教师餐,连同学矛盾都要偏袒她。 房斯闽知道眼前这孩子心气傲,讲道理也没什么用,只语重心长的说了句:“那相机是温璃亲人给她留的最后一样东西,算是个念想,她打你固然不对,可你也不该那么做的。” 听到这话,她才生出一点曲曲绕绕后悔的心思。 可她也并不想同温璃道歉。 她挥手打自己的那一下,脸还隐隐有些痛呢。 裴予宁想着这事,开车去了江城最大的商场,迷迷糊糊的逛街也不利索,最后不知怎的,瞧着相机卖店挪不开脚步,最后凭着一点记忆,包了一款差不多的相机。 出了商场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她缩在驾驶位愣了半晌,终归是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 谁料温璃竟然请了那么久的假。 “难道是真的生气了,为了躲我?” “喂!”裴予宁喊着许茵的背影,“你知不知道她住哪里啊?” 回应她的是一扇紧闭起的大门。 裴予宁一口气没喘上来,气的直跺脚。 倒是陈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美女,怎么了这是?找我们班温璃?” “你谁啊?”听见响,裴予宁顿时戒备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抱着臂上下睨他。 “她好像住中福山别墅。”陈江自言自语似的说。 “哦。”裴予宁上下扫了他一眼,捧着箱子下了楼, “连句谢谢都没有。”陈江看着一旁缓缓走近的陈江,疑问道:“干嘛让我跟她说这个啊?” 秦淮眸色深沉,抱着臂,挑了挑半边眉:“看戏。” 楼下有轰鸣的汽车发动声和凄厉的刹车声响起,是裴予宁的粉色玛莎拉蒂,她这人张扬、蛮横、霸道,开起车来倒是没什么技术,横冲直撞的。 秦淮收回目光,嘴角那一抹笑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像是下过雪的夜晚走在荒地里头,月色如潺潺水波,全天底下只有你自己脚踩进雪的声响,回头一看,一匹眼眸幽绿的狼正一步一步的踩在你的脚印上。 想到这,陈江莫名打了个瑟缩。 秦淮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总觉得这样会变的更有意思,不是么?” 中福山别墅区保安极好。 裴予宁报不出楼栋,不能开车进去的。 “你行!”她指着保安的鼻子瞪了一眼,将车扔在路边,臭着脸步行进了小区。 并没有想象中难找,工作日小区中的车不多 温璃的车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她趴在车玻璃上对着里头望了望。 没人。 当然没人,谁没事大中午在车里坐着。 高大的冬青树从挡住了望向院子里的视线。 裴予宁抿着嘴,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口。 想着按完门铃把相机丢掉就走。 不行。 “我可没要给她道歉,就是单纯赔一台相机给她。”裴予宁在原地踱步,她这人极好面子,打小没跟谁低过头,以前跟人打架,把人牙都打掉了,爸妈提着她跟人道歉,她也只是撅着嘴站在门口,像现在这样拿脚后跟哒哒哒的敲地,连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六月的风有了股子微热的征兆,冬青叶片哗哗作响。裴予宁移到镂空的雕花大门前头,正要往里看。 只见门栏下头的缝隙里窜出一个猫头,“喵呜喵呜”的叫了几声。 “你是谁啊?”裴予宁蹲下身,小声问。 正在这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温璃一身条纹家居服,金发挽了个略显凌乱的结,脸色是显而易见的冷。 风送过来几缕清新的香气。 裴予宁在下风处,自然也闻到了。 不似自己身上昂贵,浓烈的香水味,这味道极淡,却又让人忽视不得。 “有病啊,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裴予宁捂住起伏的胸口,左右环视了一圈,又解释道:“我刚好路过,这你家啊,真巧。” 温璃俯下身把金宝抱在怀里,眼神冷冷的扫她:“有事?” 裴予宁轻咳了几声,把身后的箱子踢到身前。 “你相机被我弄坏了,我给你个新的。”说到这,心虚似的,又急忙解释:“我这可不是给你道歉……” “不用。”温璃打断了她的辩解,没什么听的兴趣。 咔哒一声关上门,转身走了。 “你……你给我回来!”裴予宁气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二楼露台,隔着冬青丛的空隙,江倚青笑意盈盈的问:“人家来跟你道歉,怎么不接受?” “她那可不是道歉。”温璃重新捡起画笔,继续勾勾画画。 正说话之际,只听见“噗通”一声巨响。 院子里扔进来一个黄色的瓦楞纸箱,边角插进泥地里,翻出几块褐色的地皮。 一个清脆又恼怒的女声在外头大喊:“相机我赔你了,爱要不要。” “这小孩劲儿挺大。”江倚青说这话时抬起脖子望着高高的冬青树丛:“一下就扔过来了。” 女人的脖颈平直顺滑,没有一丝颈纹,比小指略窄的吊带挂在肩上,又因纤薄的锁骨和丰满的胸部留出一□□人瞎想的缝隙。 温璃听到那两个字,不知怎么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正在这时,江倚青搁在藤条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看了小孩一眼,伸长了手去够,温璃离桌子近,瞥了一眼将电话接通并按了外放。 “小满你在家吗?”电话里是许铭略微低沉带点笑意的嗓音:“看诊会路过宛和街……待会一起吃个饭?小狗长得很快,想不想看看他们,全部都会走路了。” “不好意思许铭,我在外头忙呢。”江倚青听电话时总爱出神,她注视着地面上一块树叶,上头的纹理倒是有些奇怪,踌躇片刻道:“改天再去吧。” “好,那你忙。” 还未等江倚青回,已经有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将电话按灭了。 “你这小孩……”江倚青注视着她认真作画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忽而轻笑了起来。 下午两人在家里头做饭,江倚青熬了一锅蔬菜粥,简单炒了几个小菜,坐着高脚椅,面对面的坐在中岛台边。 江倚青个子比温璃低一些,纤细的腿垂在空中,却踩不到地。 温璃忍着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姐姐应该多吃点饭,长个。” 小孩难过了这几天,如今终于舍得笑了,江倚青也没反驳,顺着她的话茬继续笑吟吟说:“矮么?我这可是贤妻良母的标准身高。” 小孩嘴角的弧度明显僵硬了几分:“别这么说,你的身高不是那种东西的附庸。” 吃完饭正收拾餐具的功夫,温璃也凑过来洗碗,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忽然问:“许铭是你的男朋友?” 江倚青摇了摇头,倒也没遮掩:“相亲对象,还没定呢。” 温璃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客厅桌子上放了一碟子金灿灿的琵琶,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点淡淡的凉意,入口很是嫩滑。 江倚青站在院子里抽烟,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更为纤细的香烟,淡淡的薄雾像云似的往天上飘,她吸烟的频率并不高,身上也没有那股烟草的味道,只有温婉的体香和淡淡的桂花味。 温璃想着这股味道出神。 金宝吃饱了缠着人陪它玩,江倚青便把它抱在怀里,挺秀的鼻翼顶着它毛乎乎的脑袋。 温璃看了一会,忽然出声唤了一下金宝。 它便翻扭了下身子,从女人怀里跳到地上。 那口纸箱子已经被江倚青拖进了客厅,温璃没问也没管,就让它在那突兀的搁着。 傍晚暮色四合的时候,江倚青离开了别墅。 栾树的枝繁叶茂里,女人纤细窈窕的身影脱隐若现,她踩在一个个的路灯渐渐远去。 温璃站在三楼的露台上,一点夕阳的影子倒映在她的清冷的眼眸,她捏着江倚青不慎遗漏的一根香烟,放到鼻下轻轻闻了闻。 是淡薄的烟味。 夹杂着飘忽不定的幽幽体香。 24、造谣 今天的课早,有雾不宜开车,温璃骑着电车在白雾里头穿梭,女孩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衫,白色的球鞋,后脑勺挽了个金色的马尾。 红绿灯隐没在迷蒙的白气里头,像是氤氲的太阳。 过马路的档口,只得跟紧前头的人群。 你拥拥挤挤的来,我匆匆忙忙的往,同人流擦肩而过之时,身侧忽然一阵幽香。 一道清丽窈窕的身影倏然而过。 温璃赶忙回头去寻,却只看到了如潮的匆匆背影。 她愣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在楼下停车的功夫,一声轻巧的议论声擦肩而过。 “原来是她啊。” 温璃抬起头去寻,大家都是匆忙困顿的神色,脚步匆匆的赶课。 走近门厅,房斯闽教授正在门廊底下等他,他脸上挂着点忧虑,眼底有藤蔓似的血丝攀爬上来,房思敏从来都是得体的,一丝不苟的西装领结,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鬓发。 今天的领结却有点歪了。 他说:“别管别人怎么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瞧见温璃略有些疑惑的神色,知道她还不知情,又叹了口气:“好好上课。” 温璃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刚踏进阶梯教室时,喧闹嘈杂的人群寂静了一瞬,温璃找了个前排的位置落座,正从背包里拿书的功夫。 许茵抱着两杯豆浆凑了上来。 “吃早饭没?”许茵面露关怀,又把一杯豆浆推到温璃手里头:“喝杯豆浆暖暖胃。” 温璃点点头:“谢谢。” 许茵踌躇片刻,欲言又止的问:“你还好吗?” 这会反倒是温璃有些疑惑了:“怎么了,我该不好么?” “不不不。”许茵连连摆手,心下也明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老师已经走进教室,许茵打开手机论坛,翻找出一个帖子,搁到温璃面前:“你看了别生气,我是相信你的。” 帖名很直接:国立大学美院小有名气的校花居然被教授包养了。 温璃面色上没什么波动,垂眸一页页下滑。 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佐证,拍照的角度也很刁钻,应该是长焦相机远远偷拍的。 她和方教授站在长廊下。 在荣镇的农家小餐馆里两人对坐着吃饭。 温璃开着车的侧影以及她骑着小电车的正面照。 下方有很多匿名账号留言。 温璃一条条下滑。 “金发妞看着很清高唉,背地里这么恶心。” “怪不得出去写生人家能住单间,办事方便哦~” “这个教授看着一丝不苟,玩的这么苟且,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像还是江城美术协会的主席来着……这职位,能提供不少便利啊,怪不得美女愿意跟老头。” “楼上有道理,看来之前的拍卖和江城风景油画大赛有点水分。” “没准人家是真爱呢,哈哈哈哈。” “老牛吃嫩草。” “学校里碰见过,趾高气昂的,前些天换了车,还以为富二代呢……原来是卖肉的……” 底下也有几个账号辩白。 “几张照片就能这么造谣了?” “方教授德高望重,不会做这种事的……” 寥寥数语,淹没在数以千计的嘲讽和谩骂声中。 前些日子温璃的一张照片在论坛上火了一阵,如今牵扯上了这种丑闻,更是符合众人将仙女拉下神坛的幻想,无疑演变成了一场恶俗言论的狂欢。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许茵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又看了眼女孩单薄的肩,压低了声音问:“这些照片一看就是故意放的,存心要害你。” “谢谢你。温璃将手机推了回去。 “没……没事,你也别生气,学校会还你清白的。”许茵笨拙的安慰她。 温璃看着书页的一角,脸色很不好看,眸底阴沉沉的。 课后,班导请她到教务处一趟。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兼任校团委副书记,此时正坐在电脑后头,抿着茶翘脚。 温璃敲敲门,走过去站定:“孙老师,您找我有事?” 孙赫看着眼前的女孩,身量匀称,个子又高,天饿似的脖颈一杨,金尊玉贵的,确实有副好皮囊,她算是系里的尖优生,拿过江城油画展的金奖,又是前些日子拍卖展的魁首,有这么一个学生在班里,自己评职称也算是有点教学实绩,可惜这女孩模样瞧着倒是不卑不亢,背地里也能做这种事情,尤其还牵扯到一位返聘教授,他也是焦头烂额的不行。 想到这孙赫叹了口气。 房斯闽教授历来又是温厚敦善,教学严谨的形象 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暗自打量女孩:“你知不知道网上的舆情?” 温璃不平不淡的回:“刚知道。” 看着女孩满不在乎地神态,孙赫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语气重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这给学校带来多大的影响。” 温璃没回,沉默的望着窗外,大雾已经散去了,天依旧有些灰蒙蒙的。 “系里的意思是先停课。” 孙赫继续说:“同学确实反应你受了特殊关照。” “论坛的事姑且不去管他,学校会发个告示解释一下是正常教学关系,被有心人利用了,纯属子虚乌有,先把对学校的影响降下来。” “你就先不要发言解释,毕竟你也有错,别让事态扩大。” “方教授也正在接受调查,因为他的职务比较复杂,油画协会那边的意思是你的金奖可能要收回去,包括学校公益拍卖的奖牌要先交回学校保管。” “不管怎么说,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你还是先别来学校了,停课一周。”孙赫看着女孩望向窗外的侧脸:“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温璃脸色铁青,眼底带着股子嘲讽:“学校只顾自己,打算疑罪从有。” “话别说这么难听。”孙赫站起身来:“你也得为学校考虑考虑。” “你入学登记表上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条件也一般,别因为怄气葬送了自己的好前程,这件事情并不光彩,学校不打算放在明面上,压一压,缓一缓,也就过去了。” 听到这,温璃这才见识到这个社会的冷酷无情,蒋老师的话没错,你有地位有身份,别人都要捧着你供着你,若你身份低贱,旁人样样都要踩你。 公正这两个字,本来就是讲究前提的。 “年轻女孩那个不追名逐利,你想走捷径老师理解,有时候也要看自己的头硬不硬,现在这件事就是南墙,老师这也是劝你迷途知返,别等满头是血了再后悔。” 听到这,温璃终于冷笑一声,不再管身后孙赫的絮叨,扭头出了教务处。 此刻正是中午下课的时候,教学楼里人来人往。 知道这事的暂且只有少部分人,大多数人向她投来的目光还只是因为她的俊逸冷艳的面貌。 裴予宁正往停车场走,瞧见人群中一摸金色,不自觉的多看了一眼。 恰巧,后头有两个男生小声议论:“面上这么冷,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舔老男人呢,也下得去嘴。” “要不怎么给买豪车呢。”男生笑嘻嘻的:“那肯定技术也不错。” 另一个男生正要继续议论,前头猛然一个巴掌打的他晕头转向。 “吃屎了嘴巴这么臭。”裴予宁虽然不喜欢温璃,却也见不得一个女孩被这么诋毁,当即怒上心头,一身白裙翩翩,一人给了一个巴掌,狠狠道:“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议论女孩,我就把你门牙打断。” 等红路灯的功夫,裴予宁瞥了一眼人群中同样等待的温璃,放缓速度靠了过去,她车技并不好,差点刮蹭到人。 她回了那人一个大白眼。 “喂,没事吧。” “你没事吧。” “刚听见有人说你,你还……” “哎,还好吧。” 甘霖放下半面车窗,小声嘟囔着演练语气。 正值午间高峰,她的车快插进非机动车道,后头吵吵嚷嚷的堵了一片。 刚欲开口之际。 绿灯亮了。 一大群电车从二人之间擦身而过,缝隙越来越大。 温璃若有若无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冰凉凉的,像是在看空气。 她扭头进了商业街的小巷子。 “你这人,没看见我要跟你说话!”裴予宁气的直拍方向盘,喇叭尖利的响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明澈已经从法国回来了一阵子,进了剧组,影视城在三百多公里之外,早晨听到消息之后,她同导演千求万求才请了一天的假,有些事情由不得人,合同在电影开拍前就签好了,场地租着一分一秒都是在烧钱。 晓晓跟她轮换着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 还是来了江城。 明澈自小跟温璃一起长大,又都是独生子女,十几年就这么彼此陪伴着。 商业街后头有家串串香,以前那会两人老来吃。 温璃老远看到了明澈的红色牧马人。 走进店里才发现明澈里头还穿着蓝白的学生服,后头印着某某高中的字样。 “早晨拍定妆照来着。”明澈伸手开了大火,小锅在三人面前咕嘟咕嘟的响,一缕稀薄的水蒸气散在空气里头。 “这是我新助理,晓晓。” 明澈又对着晓晓介绍:“这是我好朋友。” 温璃点点头:“怎么回来了?不是南镇影视城拍戏么?” “你说呢?”明澈心里有点生气:“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都不跟我说。” 温璃挑了个毛肚搁在明澈碗里,解释到:“我也才刚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温璃耸耸肩,置身事外似的:“还没打算好。” 明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之前我经历那一回,我知道网络舆论的可怕,你这事有没有打算告诉蒋老师?还是你要自己处理?” “你要是打算靠自己,这事不成。” 温璃默默的吃着锅里的肉,见明澈不动筷子,又挑了几块瘦肉搁到她碗里:“回来待多久?” “一会就得回去。” 温璃点了点头,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惹火了明澈。 “这样,你把这事给我,我公司有舆论公关。”明澈急了,声音也大了些,晓晓环顾一圈,点了下明澈的手背,明澈心领神会,声音才低了些:“这种东西就像是附骨之蛆,能恶心你一辈子,这次你可不能逞强,不管怎么着,我都会帮你的。” “我会联系我爸公司的律师,你放心,我不逞强。”温璃安抚着明澈:“有人要害我,我得把它揪出来。” 明澈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撇撇嘴:“就你主意多。” “明澈。”温璃忽然喊她,又上上下下的瞥了她一眼:“瘦了。” “没办法,减肥,剧组黑白颠倒,想不瘦都难。”明澈支着脑袋,叮嘱道:“你要有事马上联系我。” 为了上镜,明澈正节食着,从头到尾只吃了温璃给她夹的那些菜,早晨又没吃饭,饿的胃里直反酸水。 回程的路上晓晓开车,她倚在后座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梦里是她跟温璃初见那会,那时明澈才五六岁,刚搬到翠屏街,谁也不认识,白天学完芭蕾舞晚上腿痛的直哭,明老板生意生意刚起步,忙的黑白颠倒,管顾不到她,她只能呆在蒋宁家里。 温璃那会粉雕玉琢的,像个冷冷清清的小王子,也不爱说话,唯独愿意跟在她身后头,倔强又冷冷的喊她:“明澈……明澈。” 一旁车道有人别车,晓晓踩了刹车,车也颠簸了一下。 明澈醒来揉了揉眉心,继续看起了剧本。 快要抵达影视城时,晓晓接了个电话,手机有点漏音,明澈听得清人声。 晓晓常跟阮殊清的助理联络,两人讲的都是粤语,明澈听不懂,索性也没了偷听的好奇心。 电话那头还没挂断,晓晓看顾着交通,只微微侧身:“明姐,阮总约您一会见面。” 明澈倒有点惊讶:“一会?她不是要去香港一个月么,这才十几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正在这一问一答的短暂间隙里头。 晓晓的手机泄出一道婉转又含笑的温醇嗓音,这次声音大了些,粤语也切换成了国语。 “想你了,就回来了。” 25、暂排忧愁的方式 温书韫刚把从美国挖来的研究员送进科研办公室,电话就来了。 温璃甚少直接联系他,为了不打扰父亲工作,两人之间更多是短信联系。 温书韫冲着那个红脸白人微微致歉,关上门,来到走廊。 他语气和缓的问:“怎么了?” 温璃原原本本得把被造谣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并希望能得到公司律师的联系方式。 走廊上有台垃圾车。 温书韫忍着怒气听完,一脚把它踹了老远,消毒水和白色的抹布凌乱的散了一地。 温璃的性格更像是母亲,性格冷酷、遇事不慌、运筹帷幄,温书韫则是女儿性格的相反面,理工男,没什么情商,莽撞又冲动。 这事他没跟蒋老师商量对策。 温璃甚至不知道父亲已经连夜来了江城。 论坛上最初的那条匿名帖子已经被删除了,依附着这条根,数以百计的帖子又冒了出来。 房教授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暂时休息,并且暂停了对画展的指导。 他不想对温璃造成不好的影响。 温璃却无所谓似的,依旧正常去上课。 天气好她就开大g,天气不好就骑电车。 旁人的议论归议论,却也没有影响到她半分。 在人群里走得慢,自然全是议论,走得快,自然就是风声。 裴予宁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支支吾吾的表示了自己对这事的看法,觉得她是被人陷害了,还说可以帮她找律师。 六月末的联欢会,温璃原本的钢琴独奏也被砍掉了。 不止是她,后半程共停了三个节目,她是其中之一。 旁边有人窸窸窣窣的说是有位校友临时捐款,最后学校要搞个座谈会。 按照程序,会有个校领导出来说教一通,大家哀嚎一片。 后台乱糟糟的,民俗表演的小腰鼓和红绸带随意的堆在地上,原本摆放体育器材的小屋成了更衣室,里头有股若隐若无的汗味。 温璃在里头换下了表演服,正要推门往外走。 外头却进来一个人。 裴予宁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点缀着水钻,一直垂到脚踝,她这人不瘦,身材也不错,脸上画了淡妆,眼角处在昏黄的灯光下亮闪闪的。 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张云南白药创可贴。 温璃也不说话,略有点疑惑的看着她。 裴予宁连忙解释:“刚才看你搬钢琴手弄破了。” 温璃抬起手,这才发现小指处有道粉色的口子。 “你这衣服挺好看。”裴予宁干笑了一声,没话找话。 温璃穿着一身连体的灰蓝色工装服,这灯昏昏黄黄的,如果不是那张俊逸的脸,倒真有点修理工那味。 “不用。”温璃避过她出门。 “你这人怎么这样!”裴予宁匪夷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恼怒,“哐”的一脚把门踢上了,“不识好人心。” 礼堂已经开了灯,学生会的人正在摆放桌椅,又在上头铺上大红的绒桌布。 温璃挑了个边角地方坐着。 江倚青发来信息:“表演怎么样,放学来找我,请你喝咖啡。” 温璃疑惑:“去哪找你?” 江倚青回:“学校旁边那条商业街,路口新开的咖啡店。” 温璃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店铺,又回了一个:“好。” 会场渐渐寂静下来,台上的领导渐次入座。 主持人换了新稿子,从头到尾的介绍嘉宾。 温璃有点乏,支着脑袋望向舞台。 蓦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主持人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接下来是学校的荣誉校友,善书集团董事长——温书韫先生。” 温书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左右环视一圈,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当中。 温璃赶忙摸出手机:“爸,您这是要干嘛?” 那边没再回复。 座谈会的内容也很枯燥,几位校领导宣传了一下善书集团的发家史,又从中提炼了一点积极向上的精神,最后再由温书韫对捐款一事做点总结。 温书韫声音醇厚,拿起话筒时他一直看着坐在舞台侧面角落里的温璃。 “善书集团为回馈社会,也是我本人为了回馈母校,将出资一千万元,设立房斯闽奖学金,来奖励每学年中成绩优异的同学……” 听到这,底下已经开始议论了,一旁的校领导诧异不已,也看了看发言稿。 “房教授是我温家敬重的师长、长辈,也是我女儿少年时代的恩师。”温书韫的语气明显带了些怒气 “如今因为我的独女温璃的缘故使他平白蒙受不白之冤,这是我善书集团的过错,作为家长,我对于此事也深感震惊,此等谣言不该发生在一个高等学府之中,我也相信学校,以及各位领导已经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对于传播,造谣污蔑的不怀好意之人,善书集团的法务部门也会追究到底。” 一旁秃头的副校长终于回过神来,接过话筒,支支吾吾的说:“是……是的,作为国内顶尖学府,国立大学绝对不会容忍这种造谣霸凌行为在这片土地上滋生。” 会后,学校当即宣发造谣污蔑和预防网络暴力的宣传单,论坛上关于温璃的帖子也在一夜之间清空。 秦淮走在礼堂鱼贯而出的人群中,陈江在一旁喃喃:“天呐,这妞家这么有钱。” 一旁也有人小声感叹:“富豪爸爸豪掷千金为女儿平冤,好爽,人家以前也太低调了。” “就是,造谣她的人得是有多嫉妒,真恶心。” 温书韫推了校领导的接风宴,跟温璃坐在空荡荡的礼堂里。 温璃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其实不用这么张扬的。” “你受委屈了,怎么都不为过,只是还找不到原始发帖人。” 温书韫摸了摸她的头:“我一会的飞机回西北,我知道你不想告诉妈妈这件事,我已经跟她沟通好了,暑假你不想去法国也好,留在江城玩一玩,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变了,到处看一看。” 温璃靠过来挽着温书韫的胳膊,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妈这人,说话不饶人,其实很疼你的。” 同温书韫告别后,温璃去拿留在更衣室的礼服,礼堂里已经没人了,只剩几盏应急灯还亮着,后台也有点昏暗。 走近一看,更衣室里门却锁着,再仔细一听。有人在里头小声哭。 “有人在里头吗?”温璃屈指敲了敲门。 “有人有人。”里头的声音转悲为喜,又带着点呜咽的嗓音:“门打不开了。” 更衣室的门有些年头了,只能向里推,没准是关门时用了太大劲儿导致锁芯卡住了。 温璃思考了一会,喊了一声:“你往后退一退。” 她后撤几米,试探了一下步子,对着铁门猛然一脚。 门开了。 好在里头还有盏昏黄摇晃的灯。 裴予宁怕黑,正坐在一堆排球上抹眼泪。 瞧见人来了,不管不顾的抱了上去,化妆品沾了泪水黏在了温璃的衣服上。 温璃皱着眉头扯她:“你怎么在里头。” 裴予宁声音有点细弱:“我踹上之后就打不开了。” “哦。”温璃点点头:“门开了,你能走了。” “我有点害怕。”裴予宁抱着温璃不撒手;“你把我送停车场。” 无奈,温璃几乎可以说半拖半抱着把她送到了车边。 此时正是商业街最繁华的时段,烤串和炒饭的热腾气息冲天而起。 温璃找到街口那家咖啡店,推门进去。 江倚青果然正在柜台后忙碌。 围裙里头是一件低领的九分袖薄毛衣,下身是黑色的半身裙,移动时,裙摆便随着脚步轻巧的杨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姐姐请你。”江倚青看见温璃走了过来。 “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温璃指着江倚青得工牌:“这是你得名字么?”她试着喊了一声:“holly?” 江倚青在一张纸上写了几笔,隔着柜台递过来,是一只几笔画的小狗:“你去哪里坐着等,马上好。” 今晚他们约了画画。 江倚青很快从柜台后头出来了,端着一只精巧的纸杯。 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不是说请我喝咖啡?” 江倚青笑:“咖啡喝了睡不着,你还小,只能喝牛奶。” 回程的路上,江倚青骑电车载着温璃,小孩喝完牛奶,清冷的香味在多了些淡淡的奶香,她在后座揽着江倚青的腰,侧脸也贴在上头。 温璃忽然说:“今天我爸爸来学校了,最近学校有点事,他来帮我解决了。” 江倚青笑了一下,语气明显的黯然几分:“那……那很好啊,对了,你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 温璃思索了一下答:“像爸爸。” 舒爽的晚风吹拂起女人的裙摆,快是7月了。 他们的合同,是到八月。 两人回了别墅,坐在露台上吹风,温璃没拿画板,也没提画画的事情。 “姐姐。”温璃忽然喊她:“要不要喝点酒?” 江倚青仰起脖颈笑了一声,又点开点头。 是那两瓷瓶酒。 江倚青笑:“这酒劲很大的。” 温璃答非所问:“我明天没课,姐姐也不上班,不是么?” 微黄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 入喉也是清甜的果味。 经过这几天的风波,温璃迫切得想要一个能够发泄情绪得出口,无论是酒还是别的,她只想宣泄、放纵。 酒精无疑是最好的。 江倚青知道小孩心里藏着事,也没做阻拦,只拍着她的肩头轻轻柔柔的顺气。 两人转移到宽大的长绒地毯上。 温璃靠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江倚青,她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深邃的眉眼只看着江倚青的眼底。 江倚青的领口略微有些散乱,肩侧有些褶皱,她曲腿侧坐在地上,露出一截脚踝,也静静地看着少女柔软的眼睛。 温璃想起酒吧那次见面,想起盈盈一握的玉竹。 不知看了多久,江倚青忽然莞尔一笑,她伸出手捏了捏小孩的下巴,企图将她的视线移开:“不能一直盯着姐姐看哦。” “为什么不能?”温璃轻轻捉住了她的手,更为贴近的去看她眼睛,又或许是在看别的地方。 两人的鼻息交融,小孩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为什么别人能看,我不能。” 她轻轻地喊:“姐姐,为什么。” 江倚青的嗓音已经有了一丝喑哑,她用这声音提醒小孩:“你醉了。” 温璃轻声辩驳:“我没醉。” 小孩的声音冷冽。 江倚青暮然想起一句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小孩又说:“我想亲亲你。” 江倚青急忙脱离了两人鼻息纠缠的阵地,轻轻的在小孩额头落下一个吻。 “好了。” 温璃终于垂下眼睛。 再欲退时,身后一双手,稳稳的挽住了她的后腰,一个带着飘忽酒气和甜腻腻的牛奶味的吻落了下来。 小孩的吻莽撞又生疏,手掌也浮浮沉沉。 像是在一条小舟在海上漂游。 “江倚青。”换气的空隙里,温璃气喘着喊她的名字:“我……” 江倚青却抬手捂住她的嘴角:“闭嘴。” 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危险,温璃撑着床沿,将她围困在角落里,只轻轻一托,江倚青便落入了松软的大床中。 小孩食髓知味,欲望也是疯狂的,她轻轻吻着女人的鬓角和耳廓。 一寸寸的抚触像是炙热的灼烧 耳边的呼吸声缓缓紊乱,江倚青的气息也像是火焰又或是受了惊的小鹿。 温璃无知无觉的放任了手掌,毛衫的扣子捏在手里,凉凉滑滑的,下面的胸衣是黑色的蕾丝款,她的唇摩挲着女人修长的颈间,光滑如绸缎,隐隐还有脉搏的跳动 温璃似乎为自己的心绪不宁找到了排解的出路,她的手还要深入。 她想要别的东西。 江倚青却恍然睁开了眼睛。 “别太贪心。”她轻轻按住温璃继续作乱的手,口中的音调微微喑哑:“不行,只能亲。” 26、爽约的晚餐 江倚青洗了个澡,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抽烟,微风阵阵拂面,一旁的柠檬树已经有了黄色的果子。 别墅区里静谧,盘山路上偶有车灯忽而闪过。 吸完烟,江倚青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 两人一同躺在大床上,屋里安静极了。 “江倚青。”小孩突然喊她。 “你在想什么?” 江倚青微微转过头:“怎么不叫姐姐了?” “姐姐。”温璃重新喊她。 “你在想什么?” 江倚青并没有烟瘾,可她的喉咙现在有些痒,莫名的想再抽一支烟。 “我在想夏天快到了。” 温璃问:“你喜欢夏天么?” 江倚青又答:“不算很喜欢,我比较喜欢秋天和春天,我这人,怕冷也怕热。” 温璃点点头,越过露台去墙边那丛高高的冬青树,她想着江倚青刚才就站在这里。 沉默良久后,她又问:“你和许医生还会再见面么?” 江倚青答:“会吧。” 温璃闷声闷气的:“他哪里好?” 江倚青转过身来捏了捏小孩的鼻梁:“你很多问题唉。”却也还是答:“踏实,对我还不错,不嫌弃我的家庭,没准还愿意跟我结婚。” 她没把小孩的行为当真,温璃才十几岁,年纪还小,分不清欲望和感情,江倚青有时候想,自己再大点都能当她妈了,尽管她也才二十九岁。 小孩又问:“那你呢?” 江倚青疑惑:“我什么?” “你爱他么?” 听到这话江倚青竟轻轻的笑出了声。 温璃看着这笑很熟悉,有点像她生日那天,江倚青在舞台上跳舞,面具下的那一抹笑:“姐姐马上要三十了,已经没爱了,爱是年轻人才有的东西。”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姐姐的小名是小满么。”温璃轻巧的转移开了话题。 江倚青也没介意,只是笑:“你怎么知道?” “那天偶然听到的。” 江倚青撇撇嘴:“我家确实隔音不太好。” “八月我要去爬雪山。”温璃忽然说:“听说日照金山很漂亮。” “那很好啊,不过也要注意安全。” “姐姐要一起去么?” 江倚青转过头望着空洞洞的天花板,她的神色依旧笑吟吟的:“姐姐很忙,还要挣钱养家。” “你当我的陪同,我付你工资。”温璃不死心似的,继续加码:“一天给你一千块。” “不了。”江倚青转过身去,温璃只瞧见她光裸的锁骨,上头有个极淡极淡的吻痕:“姐姐怕冷,高处不胜寒。” 江城最近雾气大,早晨看不清路,交通拥堵的不行,温璃骑着电车好一阵穿梭才到学校。 清晨商业街还未苏醒,昨夜留下的塑料杯,烧烤签还有花花绿绿的传单沤了水,疲软的贴在地上。 温璃留心看了一眼街口的咖啡店,门上挂了个大盘锁,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不锈钢的咖啡机泛着冷冷的光泽。 她照常在校门口的包子铺买灌汤包。 一辆玛莎拉蒂穿过雾气顶在温璃的车尾。 温璃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若无其事的从口袋里掏钱。 裴予宁放下车窗,一脸欢快:“好巧。” 她这一停车刚好把路堵住了,后头的车直按喇叭,裴予宁没听到似的,又问:“这个好吃么?” “打包吧阿姨。”温璃把钱递出去,将塑料袋挂到车把手上。 “你怎么不理我?”裴予宁干脆下了车,一下坐到她的后座,温璃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沙滩衬衫,后摆被她抓在手里。 “下去。”温璃皱眉:“我们不熟,还有,你的车横在门口妨碍交通,路□□警一会就来抓你。” “啊?!”裴予宁往身后一看,果然有到红蓝闪烁的光在雾里头逼近,赶忙坐回驾驶位。 大阶梯教室人头攒动,温璃寻了个前排的空位坐下。 周围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这就是温璃啊。” “真漂亮。” “娶了她一辈子,不,十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你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裴予宁抱着书站在一旁,冲着温璃笑了笑:“同学,这有人吗?” 温璃瞥了一眼,淡声道:“有。” 裴予宁却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这么多空位,让她坐别地。” 她似乎很喜欢粉色,今天也是一身淡粉色的纱裙,书皮也是粉色的。 两人的衣服倒有点相称。 “你为什么不搭理我,难道你还生我的气?”裴予宁趴在桌上,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没有。”温璃翻开书,跟随着教授的思路写写画画。 “那我下午请你吃饭吧。” 温璃答:“有约了。” 裴予宁听完倒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说话,安安静静地听起课来。 正午,正是咖啡店里客流最多的时候,江倚青在柜台里忙前忙后,新来的小贺毛手毛脚的,凡事都很生疏,等她教完小贺一款简单的拉花,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江倚青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盒饭,坐在更衣室的软凳上吃饭。 她摸出手机,上有居然有一大串未接电话。 江倚青赶紧回拨。 “您好……是,我是她姐姐。” “赌博?我弟不可能去赌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谢谢张警官,我这就来。” 江倚青赶忙同店长请了假,摘下围裙,看了看包里还有多少钱,又急匆匆的到路口打车。 一路上她思虑甚多,江垂云高考后一直呆在家里,忙活些小店的杂活,他这弟弟虽然寡言少语,但也算懂事听话,怎么可能拿钱去赌博。 西城区派出所是个老旧的筒子楼,周遭算是些棚户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出租车一路开过来,连司机都忍不住说:“姑娘,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这地方可不太平,你自己可得注意安全。” 到了派出所门口,江倚青却踌躇了,她心里想的江垂云带着脚铐手铐蹲在地上的模样,又想着父亲刚去世时他梗着脑袋缩在墙角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值班室的民警是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不疾不徐的,看见了她,上前问了几句,江倚青说来领赌博的那个男孩,他哦哦两声,背着手领着江倚青进了筒子楼,过了几扇门,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日光灯晃的人有些晕乎乎的,江倚青捏着自己的周遭定神。 民警在前头絮叨:“刚高考完就这么大胆,这事说大说小,你们家长可得重视……幸亏没到18,不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领着江倚青到了一间办公室,推开门朝里喊了一声:“18那小伙子家长来了。” 江倚青进了屋,左右看了一眼,这是个挺大的办公室,红木桌子上堆着电脑和文件夹,里头的警官正忙着打电话,瞧见她进来了,手往某个角落一指。 江垂云正垂着头坐在一张凳子上。 后头来了个女警,扫了他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姐姐。” “看着年纪不大。”女警捏着一个文件夹,哗哗的在上头写字:“父母怎么没来。” 江倚青敛眸注视着她,平静的说:“爸爸死了,妈妈有病。” 女警抬起头来,跟一旁的一个年轻男警察对视一眼。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是处罚通知书,签个字,交完罚款就领走吧。” 说罢又看了看一旁的江垂云:“懂点事吧,小伙子。” 出了派出所,江垂云也不说话,只默默跟在江倚青后头。 走出两百米,沿街挂着几个灰突突的招牌。 江垂云的肚子叫了几声。 江倚青挑了一家饺子馆。 略微有些掉漆的折叠桌,墙角堆着一摞花花绿绿地塑料凳子, 江倚青拿出两个搁在地上,自己坐一个,指着另一个,语气严肃的对江垂云说:“你坐这。”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江垂云是凌晨被抓的,十几个人聚在棚户区的塑料棚子里赌博,有个人喝了酒,闹闹腾腾的一直吵,被人举报了扰民。 好在金额不大,只交了罚款。 江垂云是尖子生,优等生,每年都拿数学奥赛奖牌在大礼堂接受表彰的人,如今眼底通红,嘴角一片青胡茬的坐在自己面前。 服务员走过来,递过菜单:“吃点什么?” 江倚青点了两盘猪肉莲藕的饺子,又要了一盘白豆腐。 她嘱咐服务员:“豆腐不加调料。” 服务员点点头,目光复杂的看了江垂云一眼。 江垂云心里也不舒服,轻声的喊她:“姐……” 江倚青皱着眉,脸撇向一边,显然是风尘仆仆赶来的,额角的发丝垂在脸侧,她抬起手将其敛到耳后,声音也冷冰冰的:“你别叫我姐,我应该叫你哥。” 江垂云个子高,长手长脚的缩在塑料凳上,垂着头看地。 这时饺子和豆腐也上来了。 江倚青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又从一旁的竹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吃吧。” 江垂云从凌晨到现在没吃一口饭,也是饿了,很快把饺子和豆腐吃完了。 江倚青又问服务员要了一大碗饺子汤,江垂云喝了几口,只听见江倚青说:“你可能不记得,咱爸吃饺子最爱喝饺子汤了。” 江垂云面色有点懊丧,他捏着碗沿,低声说:“对不起,姐。”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江倚青总是笑意盈盈的,难得有板着脸这么严肃的时候,她的声音很低,却满是怒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断送了你的前程。” “你高考完,想刺激,想疯,我理解,江垂云,你打小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今天这事我不会跟妈说,我也不会再提。” 江倚青从塑料凳子上起身,去柜台结完帐,拍了拍江垂云的肩膀:“走吧,回家,别哭丧个脸。” 回去两人坐的大巴。 摇摇晃晃中江垂云倚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江倚青看着窗外渐渐浓稠起来的夜色,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摆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姐弟俩回到店里时,宋慈正在柜台后面轻轻的捶着膝盖,这是由于长期透析引发的关节疾病。 她撑着大腿站起身来,看着江垂云念叨:“去哪里了,搞得衣服都皱皱巴巴的,不是说去同学家玩了么。” 江垂云闷声说:“妈,我没事,” 江倚青在后头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赶快上楼,又接上了话茬:“他没事,可能跟同学闹来着,衣服都扯皱了。”说着将餐桌上几只脏碗收回厨房:“妈,今天脚上的膏药敷过了没?” 自从上次不慎摔伤之后,宋慈的腿脚大不如前,需要每天中午伤处敷药缓解疼痛,活血化瘀。 宋慈点点头:“敷过了,敷过了,倒是我今天去医院,碰见你阿姨,她还问起你跟那小许的事来。你也别老操心我,自己的事情也得上上心。” 江倚青说:“妈,我知道了。” 宋慈看着女儿,停了一会继续说:“那许家小子你要是看不上,就让你阿姨再给你介绍一个,我宝贝女儿这模样,什么样的找不到。” 江倚青一边洗碗,嘴上制止:“不用,妈。” “不用?” “真不用,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江倚青将碗筷洗净,叠成一摞摆进橱柜里头,从厨房出来时带着一张湿抹布,将桌子擦拭干净。 收拾完厨房,江倚青扶着宋慈上楼,走到三楼拐角,才发现角落里站着道人影。 是江垂云。 江倚青打开门,江垂云也跟在她后头走了进来。 “怎么了?” 江垂云走到她跟里,展开手,是一卷红色的钞票。 江倚青疑惑的问:“哪里来的?” 江垂云绷着脸,小声说:“这是我赢来的。” 听到这话江倚青心下一惊:“赌博赢来的?” 江垂云点点头:“我知道妈妈的病需要钱,换肾也要钱,我只是不想你太累,我数学好,基本没输过。” “听你这口气挺骄傲啊。” “没。”江垂云摇摇头:“我以后不会再碰了,你放心。” 见江倚青不说话,他便把那卷钱搁在了书桌上,转身走了。 江倚青靠在书桌上,闭上眼睛,疲倦的叹了一声长长的气。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看见温璃的名字。 她猛然回神。 她们约了一起吃晚餐。 她忙将电话接通,搁在耳边。 “姐姐。”小孩的声音清洌,却又很柔软:“家里还好么?” “还好。”江倚青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你怎么知道的?” “你店里的同事跟我说的。” “对不起,小朋友。” 江倚青走了几步,靠坐在矮沙发上,出神地看着天窗,那里圈着一方浓浓的夜色。 温璃在电话那头问:“吃饭了没?” “忙了一下午,没工夫吃了,正好减肥了。” 温璃的声音有些闷,像是在什么小空间里头,伴随着嘎哒咯哒的声音。 江倚青闭着眼睛,听了一会,任凭那股声音在脑子里冲撞,嘴角微扬起了一些。 江倚青问:“你在开车?” 温璃:“嗯” “你在宛禾街是么?”江倚青口气笃定:“有轮胎压砖石路的声音。” “姐姐听力真好。” 温璃此时正开到江倚青家门口,她轻轻的按了声喇叭,那道声响先是从天窗里头透过来,又从手机头传来。 江倚青仰着头躺在矮沙发上,漫不经心的声音:“现在还有胃口么,我请你吃饭?” 27、探班 回到南镇影视城的出租屋,明澈先是将屋子环视了一圈,这里只有她和晓晓两个人住,八十多平米,两室一厅一卫的布局,在同档次的明星中,已经算是住的比较好了。 沙发上散着几件衣服,其中还有一件淡青色的胸衣,明澈合抱一并扔进里屋自己的床上。 扫视一眼。 还算整洁。 晓晓已经下楼去接阮殊清了,这个地方不太好找,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里头,连物业都没有,好在紧挨着影视城,拍夜戏的时候有晓晓陪着,倒也没那么吓人。 晓晓在外头喊了一声。 明澈站在原地长舒一口气。 过去开门。 晓晓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银色保温袋。 阮殊清长发披肩,一身黑色的长鱼尾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巧又精致的银色挎包,垂着手站在晓晓后头。 同这老旧的居民走廊里倒有些格格不入。 她看着明澈微微怔愣的模样倒是笑了:“怎么,看傻了?” 明澈直说:“你跟个明星似的。” 晓晓那边已经将餐盒都打开搁在了桌子上。 门口两人还在那干站着。 “阮总,您快进来吧。” 明澈干笑一声,也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 看着一大桌子菜,明澈直咽口水,无奈自己还要减肥,不然上镜不好看。 “晓晓,你陪阮老板吃吧,我就不吃了。” 她拧着手,有点恨自己的口是心非。 “没事,这是专门给明星定做的减肥餐,吃了也不会胖的,过来一块吃。”阮殊清瞧着她这模样倒也莞尔:“快来。” 由着她这句话,明澈吃了个八分饱,搁下筷子,心满意足的坐到沙发上看剧本。 阮殊清吃饭慢条斯理的,瞧着很有规矩,一双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握着那双竹筷子,倒真有点赏心悦目的意思 晓晓吃的是正常版本的饭菜,色香味都要更好一些,等阮殊清吃完,她清理了桌面,就回自己屋呆着了。 客厅就剩她们两个人。 明澈假装背剧本,阮殊清也不打扰她,就在一旁坐着看手机。 她的身上是一款乍一闻冷凄凄,实则挺温润的香水。 明澈觉得有点尴尬,随口问:“怎么提前回来了。” 阮殊清又是那股温醇又婉转的音调:“因为想你。” “阮老板嘴挺甜的。”明澈笑了笑,挑开话题:“是因为工作回去的么?” “因为家事。”阮殊清坦诚相告,语气低沉了一些。 这女人的眼睛很媚,看的人心里有点痒痒的,明澈有点慌,便转移到餐桌旁坐下。 阮殊清笑了一声,拿出手机给助理拨电话。 她们讲粤语,明澈听的如梦似幻,只当是处理工作。 待她背完剧本,看了看时钟,也快要九点了,阮殊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时间,而后站起身来。 明澈拿起她搁在餐凳上的包递了过去,客客气气地送:“阮老板要走了吗?路上注意安全。” “你很想我走?”阮殊清微微有点不悦,可她依旧笑着,仰头看着明澈眼底那点狡黠。 “您这不大忙人吗。”明澈狗腿子地上前揽住她的胳膊:“我巴不得你能多陪我一会,不过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阮殊清勾着唇,倒挺享受这一刻的亲昵,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不走。” “你不走?” “嗯。”阮殊清伸出手理了理明澈的长发:“刚才是让秘书给我送行李过来。” “你们说了那么久就只说了这个?”明澈感叹粤语的博大精深。 “兴许还有别的。”阮殊清站起身来环视这间小屋子:“但那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你。” 她又指着一扇门问:“这是你的卧室吧?” 明澈笃定的摇摇头:“不是,我一直睡沙发的。” 恰巧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是秘书送来了行李,一个稍大一些的行李箱加上一个登机箱。 明澈已经趁着交接行李的功夫把床上的胸衣妥帖的塞进来脏衣篓。 阮殊清的衣服并不多。 明澈大方的分了一半衣柜给她,趁着这女人收拾行李箱的功夫,她在一旁暗暗思索对策。 “阮总要住多久?” “不会太久,一周左右。” “你很喜欢黑色哦。”明澈注意到她一大半衣服都是黑色的,连内衣都以黑色蕾丝居多,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因为阮殊清现在正捏着一团黑色蕾丝…… “您忙,我去背剧本。” 她赶快溜了。 卧房的床相当大,两个人睡也算绰绰有余。 明澈睡前敷了一层面膜,盘坐在床尾刷微博,阮殊清换了一身真丝的低胸吊带睡裙,面料像是潋滟的水波似的,倚靠在床头看英文书。 南镇的六月已经有了几分暑热,屋里开了点空调,洗完脸,明澈缩进被子里躺着。 薄薄滑滑的空调被,不知道阮殊清的睡裙是什么手感。 想着想着,明澈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阮殊清已经起床了,正同晓晓坐在桌边吃蒸鸡蛋。 上午有她的戏,阮殊清跟着她进了摄影棚,这种人群乱糟糟的地方阿荣也会跟着。 阮殊清那张美艳孤傲的脸,不知道引的多少目光过去,尤其是后头还跟着一个黑山似的保镖,小剧组哪见过这场面,导演大着胆子上去搭话,才知道这是幕后资方的人,好声好气的伺候着。 阮殊清却摆摆手,表示不用管她。 明澈挺有悟性,导演偶尔也会夸她两句。 阮殊清便找了剧本来,对仗着台词来看她表演,确实有挺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对于刚入行的新人来讲,也算有天赋的了。 阮殊清虽是在南镇住着,却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往上午露一面,一整个下午都见不到人,或是干脆一天都不见人。 明澈的餐换成来那家专做素食的餐厅外送,有了饱腹感,明澈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点。 阮殊清在南城的第四天晚上,明澈和男主有一场吻戏,而且是要求明澈是主动且固执的去强吻男主,听导演讲完戏,明澈下意识的看了看阮殊清常坐的那个小戏棚,里头并没有人。 她这才放松下来,不过心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好像她正背着阮殊清偷人似的。 男演员也是刚入行,演技还有些生疏,拍了两条才过,休息的时候隔着道帘子,那个男演员的助理忽然说了句:“这是你的初吻唉。” 声音并不大。 明澈正在仔细漱口,也跟着想,这好像也是她的初吻, 又摇摇头。 不对。 她的初吻是在法国,和阮殊清。 收工时已经很晚了,明澈跟晓晓一路往住出走,恰好路过一条灯火繁茂的夜市。 只得紧闭着眼睛鼻子往前走,走到尽头时一睁眼却看见一个冰粉摊。 明澈忍不住了,眼神坚定的看着晓晓:“我买一份,就吃一口,剩下的你都吃了,一点都不要给我。” 回到出租屋时,房间里亮着灯。 明澈推开卧室的门,阮殊清并不在里头,晓晓在后头喊她对剧本。 刚要回头时,一个温软的怀抱把她拥进了卧房抵在墙上,顺势关上了门。 “阮殊清?”明澈倒吓了一条,试探着叫她。 周身的清冷香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阮殊清没说话 捉着明澈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 在一片朦胧不清的夜色里看着她的眼睛。 倏尔落下的吻很温柔。 并不浅尝辄止,也并不克制。 明澈的脑袋很晕的,女人的腰肢纤细,只盈盈一握,睡裙的面料原来如此柔滑,像是手指拂过和缓的溪流。 手被牵着,漫无边际的走。 “阮殊清……”明澈恍然回神,微微便开头,语调暗哑。 女人的下巴倚在她的颈侧,明澈感受着近在耳畔的吐息,咬着唇,心中有些惶然。 有脚步声,是晓晓。 明澈推了她一把,小声说:“你怎么突然……” “我突然什么?”阮殊清抬手,抹去她嘴角一抹晶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明澈瘪着嘴,暗自腹诽:“真是个女流氓。” 有月光流进窗内,阮殊清身上流动着莹白的光,她却浑然不觉似的,垂手看着面前有点慌张的女孩,“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明澈别开眼睛:“我哪敢。” 阮殊清也不再捉弄她,走了几步,捡起床边的吊带裙套在身上:“不跟你闹了。” 明澈终于舒了口气。 开了灯,阮殊清转身施然而去:“你卸妆吧,我要洗个澡。” 低头握了握手,刚才还感受到她湿润的发尾。 明澈嘟哝了句:“不是洗过了吗?” 夜已经很深了。 明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阮殊清在客厅打电话,虽然听不懂,但语气冷冰冰的,隐隐有丝不耐。 明澈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阮殊清正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瞧见她出来,脸色和缓了一些。 电话那头隐隐能听出是个男声。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剧组在影视城旁的森林公园拍外景,明澈穿着戏里的校服走在树影婆娑的草地上,阮殊清就坐在导演旁边,捧着杯水,出神的看着监视器。 中场休息的时候,男演员的小助理跑过来,吵吵嚷嚷的说那边有片藕塘,开了很多粉嫩嫩的荷花。 明澈心神一动,看向摄影棚的方向。 那把小椅子却空了。 下午收工时,明澈坐在荷花塘边散神,清香阵阵,晓晓不知从哪里采了两朵荷花,塞进她手里。 明澈翘着下巴回身指了指摄影棚的方向:“那位呢。” 晓晓回:“阮总去北京了。” “哦。”明澈点点头,捡起脚边得小石头扔进藕塘,砸在荷叶上,“嘭”的一声砸了个闷响,随口问:“去出差么?” 晓晓说:“听榕姐说,是家里的事情。” “家里?”明澈有点疑惑:“她不是香港人么?” “阮总妈妈是北京人。” 明澈点点头:“怪不得普通话说这么好。” 回到出租屋,阮殊清的痕迹已经清空了。 衣柜空出了一半,唯独床上搁了一本书,紫红色的硬壳封皮,瞧着有些旧了,边角也有些磨损——是阮殊清睡前常看的那一本。 明澈翻开书看了看书名——《追风筝的人》。 第二天凌晨两点钟才下戏,散工了剧组里的同事约着去吃夜宵,明澈有些乏,却也不想显得不合群,晓晓陪着她走在人群最后面。 男主演叫方济源,是个模特出身的白面小生,个子高高瘦瘦的,长的很讨人喜欢,他落了几步也走在明澈身侧,压低了声问:“今天你哪位姐姐怎么没来?” 明澈倒有点疑惑:“哪个姐姐?” “就这几天老来看你戏的那个。”方济源眼里透着点亮:“导演都跟我说了。” “哦,她啊。”明澈了然的点点头,又问:“怎么了?” 方济源倒有点不好意思,踌躇了好一会才说:“能不能给我个她的联系方式啊。” 娱乐圈的男演员面上洁身自好,清心寡欲,实际上就是面子功夫,背地里恋爱还是该谈就谈,金玉其外罢了。 “你要她联系方式?” 听这话明澈乐了,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可以啊,那你记一下……” 方济源存好号码,也算是心满意足了,豪爽的包了剧组今天的夜宵。 28、带着烟味的吻 江倚青卷起闸门,“嘎吱嘎吱”的细碎响声中,路灯昏暗的灯光透过黄桷树茂密的枝叶映了进来,空气中流动着舒爽的微风,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 温璃站在一棵树旁,目光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是这种人,平静的、年轻的、无法猜透的。 而江倚青呢。 温璃分了点余光去看她。 她正将折扇一般的门帘打开,留大腿一般高的缝隙,弯着腰从里头钻了出来。 灰白色的折叠门上贴着大红色的福字,边角已经有些褪色了。 江倚青又摸出钥匙,插在锁孔里。 在她回身关闸门的间隙里,温璃已经抬脚走近她身侧,五指勾到那面折扇一般的铁门上。 “你别碰,这挺脏的。”江倚青拍了拍她的手背,铁门落下,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温璃依旧穿着白天那间沙滩衬衫,过长的衣襟在腰间挽了道结,露出一道莹白且年轻的皮肤。 江倚青在前头走,她怀抱着手臂,走得很慢。 倒有点脆弱的样子。 宛禾街有很多曲折的老巷子,盘亘环绕最原始的老建筑中。 溢满月色的天空被交错的电线分成了无数块,沿着一道小巷子,走了挺远,前头逐渐喧闹起来。 温璃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默默数着她的步子。 江倚青有纤细骨感十足的脚踝,她的裙子顺着微风轻摇,薄软地贴在小腿上,身体轮廓若隐若现。 “现在这附近还开着门的只有这种小摊子,你不介意吧?”江倚青看见温璃一直跟在后头,脚步缓了下来。 她的语气里隐隐有歉疚的意思。 两边是炒面和烧烤摊子,铁勺同铁锅碰撞以及木炭混合着羊肉的味道。 江倚青的发稍也在摆动。 温璃心神微动,摇摇头,轻声说:“不介意。” 摊子周围散着颜色各异的折叠桌和塑料板凳,显然是已经过了最喧闹的时候,只有零零散散的人经过,温璃踏过一只被油腻粘慢的塑料袋,江倚青注意到了,回过头来牵着小孩的胳膊,再往前走几步,是一个店面挺小的粥铺。 沸腾的米汤顶着瓷盖,咕嘟咕嘟的向外溢出绵密的气泡,周围也浮动着米香。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矮桌旁,桌上有一竹筒木筷和半塑料壶菊花茶。 “这条巷子叫什么?”温璃歪着头,看向一边成排的炉灶,上头端坐着几口砂锅。 老板穿着一条微黄的汗衫倚在一旁,他的手里捏着一把钳子,街巷不远处有几个东倒西歪的人影。 举目四望,它有些更为粗旷的原始感,街道破落,头顶晾晒衣物的铁架都有些摇摇欲坠 说白了,就是看着挺穷的。 “没名字。”江倚青想了想,又说:“住这的人都叫她后街。” “你经常来这里么?”温璃点了点头又问。 “这里的摊子都是晚上才出,之前下班有时候晚上会路过。” 江倚青抬手指着小道的另一头,尽头隐隐有汽车尾灯闪过:“从那过几个路口就是home酒吧。” 温璃顺势看了过去。 除了摊子周遭有从居民楼里扯出的照明灯,其余的路段是幽暗的灰色。 她想着在更衣室里曾见过的江倚青那件深咖色的大衣。 想象着她卸了妆,素着一张疲惫的脸迈过积水的路面。 江倚青瞧她望着思索的模样。 以为小孩是疑惑酒吧的名字,便补充了一句:“就是你过生日那家酒吧。” 这时,老板单手夹着砂锅走了过来,带着一路蒸腾的热气。 他甩下一张竹帘垫板,砂锅稳稳的坐在上头。 黄灿灿的粥底,艳红的虾和香菇丁在里头翻涌。 江倚青看了眼一旁的餐具,起身来到柜台前。 “有一次性餐具吗?”江倚青问。 老板正倚在柜台前写账本,闻言顿了笔,走进柜台里,拉开一个小抽屉,一阵窸窣声后,扔了两幅一次性筷子和餐勺在桌面上。 江倚青回头看了看,又说:“再拿一瓶水。” 老板直起身来,吸了一口烟卷,指着后面的柜台:“一块,两块,四块的,要哪个?” 江倚青从口袋里掏出钱:“要四块的。” 温璃的手搁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她。 “喝点水。”江倚青将盖子拧松搁在桌上,又将餐具拆了递给温璃:“他们家的粥味道还不错。” 温璃点了点头,盛了一勺粥放进嘴里。 “你会害怕么?”温璃突然问。 “害怕什么?”江倚青有些疑惑。 “走这条路的时候。” “不会。”江倚青笑了一声,打量了一眼小孩隐有担忧的神色,依旧悠悠闲闲的喝粥,低头时掖在耳侧的一缕头发散了下来,垂在眼尾:“这条路上这么多人,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有小孩才怕黑。” “姐姐现在在咖啡店是兼职,后面打算做什么工作?”温璃又问。 “销售之类的吧,听说这个行业挺赚钱的。”沉默了几秒,江倚青坦然相告。 温璃点点头,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你很需要钱么?” 江倚青的眼眸垂了下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江倚青抿了抿唇,只是说:“我妈这病得花钱。” 吃完热乎乎的粥,额间都出了点汗。 临近八月,江城的夏夜并不清凉,隐隐有些燥热的意味。 散着步,两人一路走到了江边。 这里很是静谧,只有河水涌撞石滩的声音。 “夏天已经到了。”江倚青停下步子,去看航行在河面的轮渡:“五月封了几瓶青梅酒,到时候拿两瓶给你。” 温璃点点头应了声:“好。” 不远处的河灯映在江倚青的眉骨上,鼻梢上,唇瓣上。 是暖融融的黄色。 她看过来时,眼睛里也混着浓重的夜色。 “介意我抽烟么?” 温璃又摇摇头。 她便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两片红润的唇瓣中,河边有些风,打火机的火苗被风吹散了几次。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拢住火苗,江倚青笑吟吟的垂眸,小孩的指腹上沾了些绿色的油彩,火光映的她掌纹的沟壑。 两人贴得近,风也消散了。 只余幽幽火光。 江倚青身上那股子独特的淡香味涌入小孩的鼻腔,薄雾般的烟气也随之而来。 温璃看着她长长睫毛下水润的眼睛。 她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交错,夹着香烟,口中吐出一缕薄雾。 微风轻摇她的秀发,灯光映的江倚青的五官温柔又婉约,温璃眼眸深沉,方才靠近火苗的手掌有些汗津津的。 “姐姐。” 温璃忽然喊她:“今天你家里是什么事?” 温璃的眼神总是寡淡又平静,刚接触时江倚青总觉得她性子太过于疏离,此时她不再不像个小孩,而是带着些关切和真诚:“我可以帮你。” 小孩个子高,江倚青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神,她吐出一口烟,玩笑般的问。“你要怎么帮我。” “我还挺有钱的。”温璃的语气笃定,不像是玩笑话:“你如果需要钱,我可以……” 江倚青脸上依旧挂着笑,仰起脸来,眉梢微微垂着,温璃的话也戛然而止,只是这实在称不上是温婉的笑,反而带着股子冷意:“姐姐有手有脚,再下贱也是自己挣的钱,你还小,没见过多少人,别这么善良。” 温璃语气轻缓:“姐姐,你别这么说,我真是是想帮你。” 江倚青抱着臂,眉梢眼角微微泛红。 小孩的衬衫衣领随风摇摆,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铂金项链,金发随风搭在唇角。 她是如此的年轻又漂亮,眉梢眼角都是青春的恣肆。 而江倚青呢? 她最好的年华已经在无奈和奔波中逝去。 是早已疲倦枯萎的玫瑰。 “谢谢你。”江倚青别过脸去,轻声说:“温璃,不用。” 她没再叫她小孩。 江倚青转身沿着河岸继续向前走。 温璃瞧着她的背影,忽而有些无奈的感觉,直到江倚青走过一段距离,才抬脚继续向前走。 青石板路倒映着昏黄暗淡的街灯。 直到路的两边出现了高大的黄桷树。 视线所能望及的最远地方,有两台车影,一辆是温璃的,另一辆车边倚着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 许鸣正仰头盯着店面的招牌出神,直到江倚青试探着喊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他忙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了。 “他不知道姐姐吸烟。”温璃看着他拘谨的样子,走后头不动声色的想。 许鸣搓搓手,憨笑道:“原来你没在家啊,我给你发了短信。”说罢又指着她身后脸色微冷的温璃:“这位是?” 许鸣已经忘记了温璃的样子。 两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江倚青余光看了眼小孩,摸出手机,按了一下:“手机刚才没电了,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有个上门看诊,正好路过,还有那什么,我有个同学在派出所工作,她跟我讲说看到你……” “许铭!” 江倚青抬眼看他,低声喝止:“别说了。”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江倚青总是温婉又笑吟吟的,极少有冷声厉气的时候。 这一声喝,许铭也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小满,我不是故意打听,我只是怕你有什么难处。”许铭也有些不知所措,走近江倚青身边,急忙解释道。 “我没事。” “谢谢你关心。”江倚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许铭点点头,依言坐进驾驶,发动了车子,却还是有些担心,探出头叮嘱:“要是有事,你联系我,我在那里也有认识的人。” 江倚青摆摆手,只道了句:“路上小心。” 送走许铭,江倚青面色疲惫,一转头,却发现温璃正倚在一棵树的边上,目光幽幽,抿着唇望着她。 “怎么了?小孩。”江倚青问她。 温璃内心泛起一阵阵异样的酸涩,眼神不自觉的颤了颤。 这些天来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对于江倚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会越来越频繁的想起她在深山的车中恍惚时奋力拍打窗户的那双眼睛。 艺术家会爱上自己的缪斯么? 她不知道。 温璃只觉的现在有些不舒服,像是忽然跳入幽深的水池,心脏被水紧紧的挤压成一团,她目送着红色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不经意的问:“他好像很关心你。” 温璃没再问警察局的事情,这反而让江倚青放下心来,她还不想把家里的苦楚袒露给别人看,抑或是靠着悲惨来博取同情。 尤其是在温璃面前,这种感觉更甚。 “嗯,确实。”江倚青点点头。 江倚青又从裙子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瞧见温璃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倒起逗弄的心思,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怎么,吃醋了。” 淡白的烟雾向着天上弥漫。 小孩的眼睛穿过这片雾,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烟是什么味道?”温璃忽然问。 “很呛人,不是好味道。”江倚青撇撇嘴,似乎有点嫌弃。 “那你为什么吸烟。” 不等江倚青回答。 “我能尝尝吗?”温璃目光晦涩,指着烟问。 “我可不会教小朋友抽烟。”江倚青摆摆手,算是拒绝。 “只抽一口,试一下什么味道。”温璃不放弃的继续问:“就一口。” “好吧。” 江倚青妥协,从口袋中再度摸出一根纤细的香烟,口中的红光倏而亮了一些。 “不要这个,我吸不了一根,浪费。” “那你要什么?” 江倚青刚刚露出不解的神色,温璃便迈着步子凑了过来。 她学着江倚青的样子,拇指食指并在一起,取走了她口中的香烟,柔软的指腹擦过嘴唇时有水润的感觉,像是夏天剥开的水蜜桃,而她另一只手轻轻搂住江倚青纤细柔软的腰肢。 “你……” 江倚青的惊讶未完。 微凉的吻已经印了上来。 淡薄的烟味席卷了温璃的每一寸神经。 她也曾设想过烟是什么味道的,大抵是苦涩的、呛鼻的、枯朽的。 不是的。 交融的呼吸中带着飘忽的体香,她的舌尖也甜津津的。 江倚青用舌尖舔了舔小孩的唇,她的气息也沉重。 这个吻的结束是因为她的五指拢住了温璃的脖颈,轻轻的推开了她。 回来的路上吹了初夏的晚风,耳边有一些薄薄的汗,这些汗液缓缓的沁进江倚青的手心。 “小朋友又不乖了。” 江倚青的目光落在小孩的眼底,手掌也移到小孩的后颈,像是捏着一只小狗那样,轻轻的捏住她的脖颈,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责备。 “回去开车小心。” 江倚青看着远处的白色车影,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