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绝新汉朝》 第一章 新汉 汉继业四年,冬。 夜深人静,彭城陈府的灵堂中,悬白摆桌,桌33上摆着贡品、香烛、蜡台和长明灯,台前跪坐一群人,哭声震天。 陈家太公去世,家中操办白事,陈氏男丁哭灵。 与之相对,陈府后院,冷清寂静。 院中有道人影缓缓前行,到了间偏房门前,抬手敲门,少倾,有清朗之声自房中传出“进来吧。” 这人推开门。 房中燃灯,灯光照在此人脸上,露出一张苍老面庞,这脸上满是忧色,他一进屋子就将门关上,对着屋中一人行礼“大少爷,查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坐着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清秀。 这青年名为陈止,字守一,是陈太公第七子陈迈的长子。 陈氏大部分男丁都在灵堂哭灵,陈止却坐在房中,只因为三天前,他在灵堂服五石散,药效发作,脱了衣服乱跑,惹怒了陈老太公的长子、陈家家主陈迟。 这就好比在领导的追悼会上嗑药,结果毒瘾发作,情难自禁,灵堂蹦迪,陈迟怎么忍得了?没当场用家法废了陈止,就算比较克制的了,但还是令人将陈止软禁起来,要等白事之后再行处理。 陈止父母双亡,他这一房只剩兄妹四人孤苦无依,根本没人说情,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两天,府外也有异动,说是有几家被陈止欺侮的人家,要来找陈家大爷告状,一时之间,陈家的人都知道这陈止八成是要完了。 只是,陈止本人却不受影响,在反省的这三天里,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据府中小道消息透露,陈止把个仆人指挥来、指挥去,让那仆人每天晚上过来汇报工作,引为笑谈,府中上至少爷小姐,下到家丁丫鬟,都说他不知死活。 可不管旁人怎么看,一到晚上,陈止都会一本正经的见见自家仆人,这也是陈止父母死后,仅剩的一名仆人了,名为陈辅。 陈辅还真就在汇报“被您打的那家人,拿了二老爷家下仆的钱财,才会挑在这时候跳出来指认,您被勒令反省后,他们一家便活动起来,还试图对二少爷和三少爷不利,简直狗胆包天,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自家少爷,见对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怪了,自药石发作,大少爷性子变化不小,以前听了这些保准立刻发作,如今脸色都不带变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神色气度有点像老太公。” 三天前,陈止因灵堂失态恼了陈迟,一天之后,他在外欺压佣户的事就暴露了,这令陈辅和陈止的两个弟弟惊恐不已,暗道要完,结果陈止这正主被软禁之后、药效衰退,重新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光不害怕,还安慰起他们,又说这事有古怪,交给陈辅几个任务,让他去调查,并给了他三个锦囊,吩咐了打开时间。 经过调查,陈辅发现里面果然另有玄机,在拆开一个锦囊后,终于调查清楚,得到了实证,也对自家少爷的本事暗暗惊叹。 先不说陈辅心里头的变化,就说陈止听了汇报,点头道“这就对了,那家人是佣耕,租我名下土地,平时逆来顺受,突然这么硬气,没人指使才叫奇怪,兵法云‘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这是有人要绝我的本,只是布局这人手法稚嫩,犯了几个错误,嗯?辅叔,怎么了?” 陈止还在说着,陈辅却面露激动之色“少爷,您学了兵法?可俺是老粗,不明真意,这句话,能否助您摆脱眼下困境?” 这幅模样落在陈止眼中,让他心中微动,暗道“过去的陈止不学无术,前后差异太大,容易让人怀疑,好在陈辅只是家仆,问题不大,但以后得勤去书阁逛逛,这时代的知识被高门大族垄断,可不是坐在家里点点鼠标,就能知道天下事,不经常去书阁看书,以后搞出几个大新闻,连借口都不好找。” 想是这么想,可陈止口中则解释道“刚戾者就是刚猛易怒的人,这话是说,对付易怒的将领,可以将他激怒,让他为了解一时之恨不顾其他,自乱阵脚,最后不光恨没解,连性命都搭进去了,也就是让人气得发狂,然后从中得利。” 陈辅却吓了一跳“有人想要少爷的命?” “不至于要我的命,但是要夺我的根本,”陈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辅叔,你说父母去世,我兄妹四人还能吃喝不愁,靠的是什么?” “这,可是靠着陈府照拂?”陈辅嘴上说,心里却很意外,从前自家少爷都是一言不合,直接骂街的,今天知道有人捣鬼,还能这么平静,太反常了。 “陈府照拂?”陈止失笑起来,“辅叔,算计我的就是陈府中人,哪来的照拂?我兄妹立足的根本是土地,就是那几亩良田。” “良田?”陈辅闻言,面色古怪。 陈止眉头微皱,些许记忆片段浮现,立刻明白过来“好嘛,这前身文不成武不就,缺少管教不说,居然还好赌,欠下不少赌债,常拿家里的东西典当,先后将近半的田地抵出,真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一念至此,他不免尴尬,旋即转移话题“先不谈这个,还是说那家人的事,他们之所以肯帮着外人对付我,八成是因为我之前伤了他家中青壮劳力,今秋,他们八成交不上粮,因此怀恨在心,又担心交租不上,是以铤而走险,辅叔,这样,你从家里取点钱财送给他们,再告诉他们,秋粮可免。” 陈止很清楚,真正伤了那家人的,是原来的陈止,可这口锅确实也要由他来背。 陈辅倏地瞪大眼睛,满脸不甘“那户狗才,勾结他人要害少爷,图谋不轨,怎么还要给他们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少爷,听老仆一句劝,这种人就该狠狠惩罚,不然肯定变本加厉,夫人当年和善,善待我等,就有不开眼的以为是软弱可欺,不知进退,再说了,家里余财不多……” “我还没说完呢,”陈止摆摆手,“行军也好,治家也罢,都该赏罚分明,伤人在我,所以要给赔偿,但他背主陷害,失了道义,肯定不能一笔带过,听说五伯那缺人,你给钱的时候,就让这家人的老大过去吧,给五伯添个人手。” 陈辅登时就一个激灵“五老爷那可是朝廷的矿场,这要是把人给弄过去,一个月下来,稍有不慎,不死也要废。” “心里清楚就行,凡事不用说透,只需告诉那人矿场收营几何,那家人愿意为财铤而走险,自然不会拒绝,也容不得他们拒绝!”陈止神色平淡,眼底却有寒芒,“对了,送银两时雇两个小工,搞出些动静,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陈辅被陈止看得心中发毛,点头应下。 陈止也不多言,转而道“今夜,我还要反省,辅叔你先回去吧。” 陈辅情绪又低落起来“请少爷多保重,二少爷正在府中奔走,想法子救您。” 陈止笑了笑“福祸相依,转告二弟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很快就能出去。” 陈辅还待再说,一见陈止表情,不知怎的,又想起老太公生前风采,不由点头“少爷放心,我当转告。”言落,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屋。 两扇门缓缓关起,陈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陈止悠然提笔的一幕,心下念头起伏。 “总听人说什么名士风采,我看我家少爷就有几分了,难道是遭逢大变,终于开窍了?那可真是老爷夫人显灵了……” 咚! 门已关紧,陈止不为所动,在纸上写下“昭烈”两字,然后微微一顿,又刷刷几笔,添了几个名字,最后搁笔叹息。 “一回首就是近百年,这第二次穿越,也不知是福是祸。” 陈止非陈止。 刚才,那陈辅几次感慨,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陈止,已被另外一个灵魂取而代之—— 三天前,五石散发作,热病侵体,那个陈止就一命呜呼,活下来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经历离奇的人。 “昭烈帝,刘备,玄德兄,主公,当年被你诚心打动,又知历史大势,三分天下,你有其一,我才会辅佐你,但也没想到,最后真能改变历史!三国没有归晋,而是炎汉再起,汉室再兴,一直传承至今,这么一来,我总算没有白死!” 这位陈止,本是现代人,之前穿越到三国时代,作为一名谋士,加入了大汉皇叔刘备刘玄德麾下。 在知晓历史大势和神秘物件的帮助下,他改变了历史上的三国局面,让刘备占领了江南和荆襄,还成功使得北方袁绍、曹操并立,令三国格局大变,成了刘备一统南方、北方则两强并立的格局。 如此一来,刘备就有了和历史中截然不同的战争潜力。 为巩固优势,奠定统一基础,陈止趁北方两强对峙于官渡的机会,建议刘备进军巴蜀,并自请随军,但这一去却发生了意外。 “事不机密,落得杀身之劫,我死的不是时候啊,但刘备大势已成,加上诸葛等人辅佐,历经四代君王经营,最终以南伐北,一统天下,让历史面目全非,眼下依旧还是汉朝,年号继业,但这个汉朝和刘邦、刘秀关系不大,高祖刘邦建立的是西汉,世祖刘秀建立的是东汉,昭烈帝刘备建立的就是新汉、季汉了。” 这个世界,因为陈止前世的干预,三国不是魏蜀吴,而是汉、魏、赵,其中刘备的新汉独霸南方、巴蜀和关中,而曹魏与袁赵则在北方对峙,后期更有司马家崛起,纷争不断。 当然,这“新汉”是陈止的看法,当世之人还是称“汉”。 “照这具身体的记忆,刘备为烈祖,他那儿子刘禅,庙号仁宗,因中了曹魏的反间计,以至统一进程停滞、国力衰退,后来刘禅之儿刘谌继位,休养生息、广积粮草,等第四代皇帝刘敏登基,国力鼎盛,才一举荡平宇内。” 历史有了变化,三国之后,不是司马家的晋朝,而是刘氏重兴汉室,传承至今,国祚近百年,但三十年前才真正一统天下。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的自然演变,因为陈止前世在入蜀时,就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如果不是事先得了那支签,我也不会有这次重生的机会,哪能有机会感怀古今?就是不知道,这次重生,还能不能再呼唤出签筒……” 想到这,陈止脑子里闪过诸多记忆片段,都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 陈止,彭城陈氏子弟。 陈家,是徐州地界一大豪族,昭烈帝再兴汉室后,先祖陈登曾官至广陵太守、伏波将军,奠定陈氏基础,接着以徐州为根,开枝散叶,彭城陈氏是其中一支。 “我现在的身份是陈家老七的长子,父母早亡,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人不学无术,好好的一个家,快被他败完了,如今家中田地被族中大佬惦记,好景不长了。” 品味着记忆碎片,陈止缓缓摇头。 “我以后就是陈止,要立足当世,那这事还要挡一挡,不然田地没了,就没立锥之地了,但过去都是谋一城、谋一州,突然变成谋一家、谋一田,真有些不习惯,时间紧迫,无法从容布局,不过话说回来,你争我夺几块地,有什么意思?算了,正好试试呼唤签筒,运气好的话,可以省去很多精力、养精蓄锐……” 想到这里,他默念一词—— “签筒!” 顿时,心底浮现一件奇物。 那是个巴掌大的竹筒,筒里放着几根竹签,样式古朴,每根的表面都雕刻一二篆字,为儒、道、墨、兵、法、阴阳、纵横、方技、农、杂等。 在竹筒口的正面,镶嵌一块圆盘,似是玉石所铸,分成五个格子,写着金木水火土五字,其中三个格子空着,余下两个充斥金色液体。 此物一出,陈止心中大定。 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没几个易于之辈,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异于常人,最起码也是某项才能远超同济,陈止前世时能在刘备阵营中脱颖而出,与卧龙、凤雏并列,单凭穿越前的眼界、学识,以及对历史的了解,那是远远不够的,要和名留青史的人竞争,真正的倚仗,就是这心中之物—— 百家签筒。 这也是他死后近百年还能再生的原因所在。 第二章 心有百家 “不是这百家签筒,上辈子不要说叱咤风云,恐怕刚穿越的那几天,我就死于非命了,不是被乱兵砍杀,就是被饿死、冻死,想我一介图书管理员,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在乱世之中那是任人宰割啊。” 陈止微微感慨,但很快驱散了愁意,默默探查那心中的竹筒。 “隔着将近百年,居然还存有两格名望,五个刻度格有两格是满的,可以抽一支下等签,以陈家的格局,大概是够用了,只是名望金液有些浑浊,说明不是好名声,我明白了,这不是遗留的名望,大概是前身折腾二十年的累积,但不管好名、恶名,能抽签的都是有用的……”想着想着,他的手指在桌上敲击起来。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本是为了不被刘备看轻,故作高深之举,后来次数多了,居然养成了习惯,前世时,刘备等人一见他这个模样,就会安静下来,静待结果。 不过,陈止这次不是为别人筹谋,而是为自己谋划。 “签筒的五行刻度,为五个格子,只要我的名声不断传扬,有人称赞或批判,就会生出名望金液,金液充满五行刻度格,就能抽签,抽出来的签,各有妙用,或为儒家致用之术,或为道家奇妙心境,抑或墨家机关蓝图,也有兵家练兵调用之法,包罗万象,是我前世的立身之基,但每次抽出的签是什么,属于哪家,都是随机的,而且……” 他的注意力集中于充斥金液的两个刻度格上。 “以现在的新身份,想积攒名望可不容易了,除非横下心一门心思积攒恶名,但那就得不偿失了,因而这名望暂时没有稳定来源,两格金液的使用要计较一番,什么时候抽?怎么抽?抽下下签、还是下等签?都要计划好。” 一念至此,陈止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家族争斗也挺有趣的,按此身记忆,如今除了北方和蜀地略有纷争,勉强算是太平之世,不用再伴君如虎,上辈子兢兢业业,结果死于非命,既然有了重来机会,可不能再那么劳碌了,省得再次殒命,不如寄情山水,做个陶渊明,也不知历史改变后,这位隐士还有没有机会登上舞台,但无论《桃花源记》还否再现,此世于我而言,便是世外桃源。” 这般想着,他的思路越发清晰。 “先积累些名望,好有底气和退路,等此间事了就顺势脱身,赚些钱,讨点田,做个富家翁、逍遥客,至于陈府争斗,与我何干?” 得了原身的记忆,陈止却没有原来的情感牵扯,没有多少牵挂,只想逍遥此生,不复重活。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七哥,没睡吧,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听着门外声音,相应记忆在陈止心中浮起,让他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陈罗,陈五爷陈迅的次子,平日也好赌,和陈止关系不错,不同的是他父母尚在,不是陈止这种无根浮萍能比的,因此活的颇为潇洒,不过葬礼之时收敛许多,三日以来从未与陈止接触。 “我进来了啊。”陈罗见门栓未定,就“吱呀”一声推开门,露出臃肥的身子。 他先在门外张望,接着小心翼翼的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已是一头汗。 “你这不好好的坐着么,怎么叫你也不应啊。”转头见了陈止,陈罗忍不住抱怨起来,但很快表情一变,一脸佩服的模样,“说起来,在灵堂上服散的感觉怎样?虽说你受罚了,可咱们几个听了这壮举,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啊,太勇猛了!” 好家伙,在追悼会上嗑药,听着确实刺激,可绝对不是什么美名! “那两格名望金液,该不是因为这个事累积的吧?”陈止心下嘀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说道“几天没见到你这胖子的人影,是害怕不敢过来了吧。” “哪能啊!”陈罗拍了拍胸脯,“我陈老八什么人?整个彭城县谁不知道?那从来都是义字当先!”接着话锋一转,气势随之衰弱下来,“这不是脱不开身吗?祖父一去,这祖宅也不好常来了,事情太多啊,再说了,我也得帮你盯着点啊……” 他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才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陈韵那小子狗仗人势,就知道出风头,今天还在亲友面前作诗一首,那个装的哟,我都看不下去了!据我估计,这诗肯定是他那家丁所作,就是那个曾得祖父赏识、传闻和漕帮有关联的风流家丁,嘿,你说陈韵作诗就作诗,就这还不满足!” 说着说着,他将杯子“啪”的一声砸在桌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也就罢了,还有事没事的提起你,故意败坏你,说你不学无术,还说要教导教导你做人的道理,你说他算什么东西,还想着教育七哥你?他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还没理清呢,对了,我听说,前几日这小子还逼着一个丫鬟,你懂的……” “陈韵风头正盛,得二伯赏识,在陈家有崛起之势,但比起彭城其他几个大族的后起之秀,声望略显不足,家里有意给他造势,就得找人做衬托,造势也有循序渐进的做法,这第一步,不拿我做反例,又该拿谁?”陈止看着陈罗,似笑非笑,“我这前车之鉴,你可不能步后尘啊,以后我这里,你少来为妙。” “七哥,见外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罗把身子前倾几分,小声道,“我这也是忙着替你打探着,这不,刚收到消息,就过来通风报信了。” 陈止见对方未曾起疑,说明自己模仿前任陈止的风格还算合格,就转而问道“什么消息?”实际上,他已大致猜出来了。 陈罗又将声音压低几分“二伯就要来找你了,你千万得有点准备,那位图谋着什么,我爹也给我说了,你可得守住那几亩田,否则今后就难了,这……” 话说到这,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陈罗面色微变,赶紧起身“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七哥,下次给你带壶好酒,先走了,先走了。”话落匆匆离去,面色尴尬。 “陈罗胆小,但也有图谋,是真心过来报信,还是挑动我去和陈韵斗,当下还不好判断,”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陈止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从他透露的消息来看,陈止这一房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家族宅斗?果然是酒足饭饱生是非,换成乱世,世家大族都忙着各方下注,就算内斗,也不是这个样子。” 摇了摇头,他恢复如常,端坐桌前,等待今夜的第三位访客。 咚咚咚。 很快,敲门声又起。 “大兄,睡了么?” 这声音又引得陈止记忆浮现,辨认出是陈止的同母胞弟陈停。 陈止这一房有兄妹四人,长子陈止,次子陈停,都是正妻所生,还有一弟一妹,皆是庶出,庶出两人的生母刘氏尚在——陈辅是这一房唯一的仆人,但主子却有不少,这么多人要吃饭,加上一个败家长子,想不过苦日子都难。 回忆着,陈止暗自感慨,哪怕已然落魄,可人际关系还是错综复杂,定了定心,他冲门外道“进来吧。” “二伯要见你,让我叫你过去,”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与陈止有几分相像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一边走一边说,“兄长千万要小心,二伯觊觎咱家那几亩地很久,今日八成是要发难了,过去还有大伯护着,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唉……” 这人正是陈止的二弟陈停,他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额,陈……二弟,二伯要在灵堂守灯,要招待过来吊唁的亲友,还顾得上我这边?”陈止一边问,一边在记忆中寻找那位二伯的信息—— 陈太公的二儿子,陈边,在陈家很不安分,留下的恶迹比陈止多得多,却没有人敢管他,从其人的行事来看,真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了。 “陈罗没说错,这才多久,就有行动了,连灵堂都挡不住他,可以说是急不可耐了。” 照规矩,人死之后,要镇尸沐浴,穿寿衣,移灵床,停柩报丧,讣告一出,亲友过来吊唁,直系亲属嚎哭迎接,一来一往,礼数繁多,都落在陈太公儿子一辈身上,陈边作为太公次子,很难抽出时间理会他事,却真就挤出时间,要见陈止。 “是二伯稍感不适,休息了一会,正好陈韵提起你,让二伯抓住机会发作。”陈停虽觉自家哥哥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只当是乍逢大变,心情不畅所致。 “‘正好’这个词用得好,”陈止点点头,顺势问道“是二伯让你来喊我的?” “不是二伯,是陈韵,看我在旁边,就让我过来喊兄长,”陈停露出一丝怒意,“二伯根本不像身体有恙,分明是要借题发挥,但二房势大,不是咱们能对付的,要不,我去求求大伯?” “大伯照顾我们,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当初爹和他最亲,现在我犯了大错,二伯要借此事敲打,大伯也无话可说,那么多旁系、分家看着呢,大伯如果偏帮,别人要说他这个家主处事不公,不说威信受损,怕是风评都会下降,新任中正官就要来体察了,这是涉及到九品乡品的事,大伯怎么会搀和?”陈止无奈摇头,说到底根源还在前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让前身不争气呢,陈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陈停一听这话,立刻一脸“幽怨”的看了过来。 陈止头皮发麻,摆摆手道“既然躲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先回去,我整理一下装束,就去见二伯。” “大兄……”陈停更不放心了,他很清楚兄长干过的那些糊涂事,只怕这一去,自家这一房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过去混蛋事不少,但也知道那几亩地是家中支柱,没了地,就什么都没了,放心,大不了我就咬死不松口。” “大兄,可要说到做到啊。”陈停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见这模样,陈止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前身到底有多不靠谱啊,把自家兄弟给吓成了这样,说的话根本没人信。” 正想着,却听陈停话锋一转“不过,二伯这人横行无忌,如果他用狠辣手段威胁兄长,你……你就让出几亩吧,总不能让兄长受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止一愣,跟着轻笑道“我心里有数,你走吧。” 待得陈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陈止沉默片刻,摇头失笑。 “承担了这个身子,总不能让你们无立锥之地,逍遥且放一边,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吧。”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默念两字。 “签筒。” 第三章 一支道家签 “不是一点底牌都没有。” 默想签筒,陈止沉吟起来,脑海里浮现百家签筒的具体用法,这些信息,前世他用了几年时间才总结出来。 筒身上有五行刻度格,每一格代表一百名望,要传扬名声,为人称道,形成名望,才能补充刻度,一格满了,就可以抽签。 消耗一个格子,就是用掉一百名望,能抽一支下下签,但用过之后,一般有副作用,这副作用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多数涉及钱财。 想要避免副作用,可以一次消耗两个格子的名望金液,那就是耗费二百名望,抽一支下等签,这比下下签高一个等级,副作用出现的几率较小,很多时候几乎没有副作用了,即便有,多数也能事先推算,加以防范。 以此类推,一次消耗三个格子,三百名望,得到的是中等签,这种签没有副作用,最让陈止放心,可要累积三百名望,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前世,我第一次集齐三个格子的名望金液,是促成吕布辕门射戟那次,差不多是名声传遍了整个徐州,才能集齐。” 这个时代的徐州,是省级行政区,下辖几个郡县。 “集齐一个格子,要街巷闻名,集齐两个格子,就要郡县扬名,三个格子则是一州闻名……” 至于集齐四个格子,四百名望,可以抽取一支上等签,不光没有副作用,还有一定几率得到意外收获,有的时候,还能一签多得。 “可惜,要集齐四个格子,不说天下闻名,至少也得名传一方。”陈止露出追忆之色,前世他做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的。 最后,就是消耗五个格子、五百名望,抽一支上上签,陈止上辈子也没抽过几次,但每成功抽取一支,都可时来运转、化险为夷,连历史大势的改变也和上上签有关,他能在死后得以重生,靠的也是上上签。 “名望难得,如今能满两格,怕是和这具身体在大族,又常做些荒唐事、满城皆知有关,就算这样,二十一年也不过就是二百名望。” 想着想着,陈止把目前掌握的记忆整理了一下。 “我这具肉身,是个地方豪族的普通子弟,对边疆局势所知有限,可对周围一亩三分地的事,知道的不少。” “陈家位于徐州地界,有诸多分支,陈止所在的彭城分支勉强算个名族、望族,也就是士族宗族,但根基不稳,已有了没落、衰落的迹象,介于寒门和高门之间,在九品体系中处于中下层次,高不成低不就,没多少政治权利,也没太多产业,主要财富在土地上,所以族内对土地的追求近乎病态,连自家族人都算计。”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暗自摇头。 “由点及面,从这个家族来看,新汉的土地兼并已较为严重了,可惜前任陈止所知有限,接触不到更多消息,也不知道朝政和边疆的真实情况,不好进一步判断,但要寄情山水,天下大势就不能不知,否则就会变成坐井观天,说不准哪天采菊东篱下,进门被兵抓,嗯,得早点着手布局。” 陈止很清楚,自古隐士,多数消息灵通,除却真心隐居的,剩下多为待价而沽,或者时刻准备逃跑,可以说是人隐心不隐,稍有风吹草动,跑的最快的就是他们。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族田问题,按族规,族田是三世共财,以宗族之地赈赡穷乏、务施九族,可眼下门阀渐生,田庄盛行,宗族土地都有了主,这具身体的老爹算有点本事,谋了几亩肥田,可惜人一死,留下一群幼小,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引来了饿狼,经过几次巧取豪夺,如今只剩河边几亩,那位二伯这都不愿放过,想一口气全夺了,是一点亲情都不讲了。” 梳理了记忆,了解了前因后果,陈止知道已退无可退。 “陈止这一房本就穷困,加上他好赌成性,欠了不少赌账,若把田地丢了,就真是破家了,现在没有三军将领供我驱策,而且情势不明,那二伯发难在即,就先从百家签筒着手,看能不能抽到合适的签,这是最省事的选择,按照前世的经验,副作用一般都是影响财运,钱财身外之物,最不用吝惜,如果不能,再谋其他。” 一念至此,他思考的重心顺势偏移。 “名望金液存有两格,可以一口气抽个下等签,但局势不明,不能都消耗了,得留一格垫底,防止再生事端,不如抽个下下签,至于那副作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这,他在心中默念“抽签”两字,就见百家签筒微微一晃,五行刻度上两个充斥金色液体的格子一颤,其中一个瞬间清空,跟着一根竹签从筒中弹出,化虚为实,出现在陈止手中。 低头看了眼竹签,陈止眼皮子一跳。 只见签上写着一个“道”字,字的下面,则标注了“下下签”三字。 “是道家的签。这道家之签多是精神境界之类的,倾向于务虚,用来装高深莫测效果不错,逼格甚高,我上辈子劝降张辽时用过,但等会见陈家老二,要切切实实的谈土地问题,是利益之争,装高人怕是效果有限啊。” 把玩竹签,陈止迟疑片刻,又笑了起来。 “先解签,看是什么效用再说,前世协助刘备争霸天下,兵家、墨家等几类签最有用,现在是承平之时,不用天天打仗,或许道家的东西另有妙用。” 想着想着,他对竹签低语两字“开签。” 竹签一震,崩散开来,变成一颗药丸,指甲大小,圆滚滚的,又有一行文字传入陈止脑海。 “以道观物,可以见真。以道观物丸,食用后拥有以道观物的能力,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从话语中窥见内心,万物在你眼中已无隐秘,持续时间半个时辰。”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陈止大为意外,继而露出喜色。 “以道观物丸,上辈子用过两次,堪比读心术,是好东西,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虽不知副作用是什么,不过我心里是有底了。” 准备妥当,陈止不再耽搁了,先把手边写了字的纸销毁,这纸上的内容,在如今可谓大不敬,是不能留的,做完这些,他接着就理了衣衫,吹了灯,推门出屋。 陈家在彭城有些根基,陈太公也曾为官,陈止父亲这一辈的兄弟里,老大陈迟和老幺陈远都有公职,一个为官,一个为吏,比起从前的家势是差得远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府宅院作为祖业,占地着实不小,分为东中西三块,从前宅到后宅,有几条长廊。 陈止穿庭院、过开间,走在长廊上,沿途有家丁、丫鬟,见了他只微微施礼,跟着急急离去,像在躲避瘟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灵堂的事八成传开了,陈家二老爷要整治我的消息,估计也已人尽皆知了,可不就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想着想着,他按记忆来到走廊尽头,入了后宅。 “来了,来了……”前路尽头,有几名陈家子弟,他们一见陈止,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这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差。” 被人指指点点,但陈止面色如常,来到二老爷陈边落脚的房间前才停步,然后抬手就要敲门,却被一名陈家子弟拦住。 就听这人笑道“陈止,小心点,二伯在和三老许志公交谈,许公是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来是给咱们陈家面子,等会二伯斥你也好、责你也罢,都不可失了礼数,不然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三老在里面?”陈止有些意外。 三老,不是指的三个老人,而是一个职位,算是个乡官。 这个“乡”,是一个地方的基层组织,设置了如有秩、游徼、三老等官职,按规,三老掌管教化,须五十以上、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出任,还有个潜在的规矩,就是要有足够的人脉,人脉深厚才能率众,所以在地方上颇有权威。 对陈止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三老一句话,不仅影响他在家中的地位,还影响到他在周围城镇的风评和名声,进而影响九品评价,事关前途。 陈止不得不重视起来“要使用签筒,就要汇聚名望名声,最好是好名声,这个三老不能轻易得罪。”接着他又看向说话那人。 这人已经蓄须,面相稳重。 陈止认得此人,名为陈韵,和他一辈,是陈家三爷的儿子,但陈三前些年过世,陈韵立刻拜了陈家二爷陈边为师,说要学书法,如今被陈二爷当成心腹。 “这陈韵出言提醒,不是念着兄弟之情,而是在敲打我,让我老实点,让陈二夺田时更顺利,少些波折,是个合格的狗腿子,上辈子没少见这种人,让人不喜,只是三老许志和陈老二一起,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难道两人有什么图谋?得了,我也不用猜了。”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啰嗦,把攥在手里的以道观物丸吞了,干巴巴咽了下去。 “干什么呢?”陈韵皱起眉来,很是不快,眼里充满了厌恶之色。 紧接着,就有一句话传入陈止心中,声音和陈韵的一样,但对方明显没有动嘴开腔—— “等二伯拿了他最后一点田,看这个废物怎么嚣张,这次我上下联络,又怂恿那家佣户,出了大力,等事情办好,二伯答应过我,会在小中正面前为我美言,我的乡品或许能升到第八品,为陈家这一辈中品阶最高,和其他几个大族的佼佼者并列!” 早有经历的陈止知道,这是药丸起作用了,通过细节“推算”出了陈韵的想法,也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第八品?果然是九品官人法。” 九品之法,是将天下士族子弟,按着诸多标准,划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这九种乡品,代表着一个人的名望、地位和等阶,决定社会和政|治地位,即使为官,也会以此为根据授予品阶、官职。 “历史终究还有惯性,没有晋朝,却还有这个制度。话说回来,这陈韵心胸狭窄,我又没得罪过他,犯得着起这种恶念么?上下联络,使坏陷害,拿我做垫脚石?”摇摇头,陈止对陈韵的感官直线下降,又见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更生不快。 想了想,陈止笑道“你又不是二伯亲儿子、亲孙子,虽然也姓陈,但说到底,不过是走狗之徒,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人在屋檐下,不要想太多,至于品阶评定,你有什么品状逸闻,流传乡间么?就靠这两天露个脸,就想提升品阶?我劝你,就老老实实的做鹰犬走狗,这也是个很有前景的职业。” “你说什么?!”想法被人叫破,陈韵先是一惊,旋即恼怒起来,怒意勃发,“说我没有品状逸闻?难不成你有什么好名声?你陈蠢之名,有几个不知道的?敢讽刺我!这个年龄了,连个乡品都没有,族里都不愿把你的名字递上去,防止坏了中正官的心情!”他如今在陈家也有些威望,这一发怒,周围陈氏子弟无不色变。 我这身体连个品阶都混不上?这也太惨了吧! 心里想着,可陈止面色如常,不光不惧,反倒满脸正色的教训起来“知不知道三老在里面?你大呼小叫的,让许公听见了,以为咱陈家没规矩,你能担负起这个名声?名声一坏,行状底下,还想升品?老老实实做下下品吧。” “你!”陈韵满眼怒火,脸上的凛然之色终究无法维持,怒吼一声“何等猖狂!” 第四章 洞察人心若等闲 在陈止与陈韵针锋相对之时,屋里却有两人相对而坐,轻笑交谈。 一人穿白,一人衣着古朴。 穿白者长须垂胸,古朴者须发皆白。 这长须垂胸之人就是陈二爷陈边,那古朴老者就是乡中三老许志。 许志正道“在彭城有品之人中,陈府诸公都是佼佼者,前些年陈敏作乱,也是诸位心有大义,将那细作交予官府,可谓徐州栋梁,所以这次的事,在庭你要多举荐两个杰出子弟,也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在庭”是陈边的字,陈边,陈在庭。 陈边轻饮手中茶,笑道“许公,该帮的地方,我陈家肯定帮忙,只是不知这次有几家参与?” 许志闻言已知其意,就道“除了贵府,王家、刘家、彭家都有人参与,但名额有限,还需筛选一番,才能定夺最终人选,这也方便几家小一辈中决出个高低。” “其他几家都参加了,我陈家如果不去,难免让人说闲话,”陈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听说王家、刘家的小辈中,已有人得了第八品的评价,若是真的,我陈府后辈怎么与之相比?过去也是给人陪衬,许公,你我两家交情不浅,我也不绕圈子,后辈给人陪衬,于名声不利,是要成他人的垫脚石的。” “怎么会?”许志眉头微皱,“听闻贵府也有几名后起之秀,只不过名声还未彰显,今日不就有陈韵一刻成诗,将来也是佳话……” “陈韵是有些本事,不过……”陈边正要再说,但门外响起了嘈杂声,他听到了陈韵满含怒意的一声“何等猖狂”,心里有了猜测,就将脸一绷,给许志告了声罪,向门外喝问“谁在喧哗?成何体统!” 门外的陈韵立刻抓住机会,扬声道“禀二伯,是七弟来了,他狂妄失状,冲撞了长者,我这个做四哥的也有责任,还请二叔不要责怪他。” “啧,”陈止眉头一皱,看向陈韵的目光越发厌恶,“搬弄是非,耍小聪明,就这点本事?” “陈止?”陈边一听这个名字,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还敢胡闹,给我滚进来!” 陈韵闻言,无声冷笑,虽未开口,但陈止却能听见对方心声—— “嚣张也只是一时,进了此门,再出来,你就是条死狗了,随我拿捏!” 这陈韵的格局太小了。 陈止暗中感慨,给陈韵等人一个笑容,在众人的错愕中从容昂首,迈步走入房中,见了屋里的两人,立刻站直身子,两臂合拢、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鞠躬道“小子陈止,见过二伯、许公。” “你就是陈止?倒是一表人才。”许志扫了陈止一眼,微微点头,似在赞许。 平心而论,陈止倒也仪表堂堂,安静不言的时候,也给人以温润君子之感,加上他被人呵斥,不卑不亢,从容而入,给人的感觉当然不一般了。 可惜,许志也听说了陈止的那些荒唐事,说了这一句,就闭口不言了。 “不要被此子的外表迷惑!”陈边满脸怒气,冷声问起来,“陈止,让你过来,知道所为何事么?” 当然知道! 陈止眼底闪过一点寒芒,但在直起身的时候就已收敛,目光掠过面前两人,腹中药丸就起了作用,知道了这两人当下最关心的事是什么。 “陈边果然想着谋夺那几亩肥田,不过,许志却不是为虎作伥的,而是要和陈家商量,想选取三四名陈家子弟参加一次筛选,胜出的人,可以到贵静书院中做个奉书人,迎接将要来访的贵人,那贵人好像和诸葛武侯家有点关联,但他也无法肯定。” 倏地,陈止心中泛起了相应记忆。 贵静书院,位于彭城西南,占地不小,据闻是春秋时传下来的,经历几次兵乱,反复重建,表面是地方兴建的为学之地,实际上却为法家传承。 朝廷重儒,但外儒内法,法家之学不绝,加上现在历史转弯,世家势大,中央权柄衰退,私学藩篱松动,百家复萌,不少书院都有法家之说流传于世。 “许志的事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次机会!” 眼珠子一转,陈止心生一计。 “愣着做什么?”陈边的质问再次响起,“问你话呢!” “这么急着要几亩田地?眼界也太小了!” 陈止暗自摇头,对陈边恶感更盛,口中则道“听闻贵静书院缺几个奉书人,二伯与许公在这等着小侄,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吧?小侄不才,不愿让二伯失望,愿承此大任。” 陈边点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等等,你说什么?”他本要按剧本教训一番,但突然反应过来,和许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之意。 贵静书院的事虽不隐秘,但事起突然,知道的人不多。 “陈止是怎么知道的?他有这个人脉?”陈边惊疑不定起来。 想提前知道消息,无疑需要些人脉,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贵静书院中有熟人,但看陈止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有这个本事的,这人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 想归想,陈边当然不会让陈止称心如意,更不会将这次机会给他。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但别想糊弄我,叫你来,是因你最近的斑斑劣迹,过去家族庇护你,你却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身为长辈,我不得不给你点惩戒,以警醒族人,省得被人说我陈家没有规矩。”一番疾声厉色的话,将陈边的怒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许志没有插话,搀和到大家族的内斗,对三老可没有好处。 可惜,陈边却不愿他置身事外“正好许公也在,就由他做个见证,好让人知道我陈家也是赏罚分明的。” “这是要让三老给他背书,谋夺族田还真要有点技巧,这个陈边的宅斗经验看起来很丰富啊,估计是大伯陈迟一直护着我家,所以陈边想多弄几个保险,让陈迟事后也无话可说。” 陈止一眼看穿了对方想法,前世给人当过谋士,见过的套路太多了。想到这,他倒是放松起来,就问“二伯打算怎么个惩罚法?可是打算依照族规?我因祖父过世,心中悲伤,这才借物麻痹,以至失态,确实是该责罚的。” 他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仅让陈边错愕,还让不满陈边牵扯自己的许志略生兴趣。 “悲伤?”陈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倒是伶牙俐齿,你在外面闹出的那些个事,哪点显得悲伤?给陈家招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嗯,那些事虽有隐情,但确实是我做的,那责无旁贷,我都认了,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二伯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将陈边后边的话都给堵住了。 不对啊,这就认了?这小子这么配合? 心中嘀咕,陈边却也不会客气,点头道“既然你认了,那……” 但陈止不等陈边说完,又道“责罚我是认了,只是,我在门口听陈韵堂哥说,二伯想谋夺我家田产,这就不对了,二伯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陈韵在背后编排你……” “你!”被直接说破了心思,陈边心中一跳,但好歹城府不浅,只是吐出一个字,就沉下脸来,冷冷的看着陈止,他当然知道,陈韵不会把这事摆到台面上。 陈止则不着痕迹的瞥了许志一眼。 实际上,在说话的同时,他就通过“以道观物”注意着许志的念头变化,挖掘出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了这位三老所敬仰的人物。 韩非子。 “这位三老看上去垂垂老矣,敬仰的却是法家旗帜人物,真有个性。”一念至此,陈止心中已有定计。 任何时代,任何时候,投其所好都是上佳选择,孙道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听他继续道“二伯要罚,这是对的,韩非子都说‘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可见刑罚不能少,要坚决执行,但小侄觉得,在外面有过错,却要夺田产,这就不是惩罚了,韩非子他老人家也说‘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可见这刑罚不怕多,但要准确,不能偏了目的,否则就没有警示作用,失去了惩罚的本意,我犯了错,就该针对错误做出刑罚,以儆效尤,不能乱罚,省得坏了族中规矩,。” 陈止一提“韩非子”三个字,许志就来了点精神,听到那句“刑罚不必”,已经下意识的点头了,又听“刑当无多”之说,则连连点头。 “你这是强词夺理!既然认罪,那……”听陈止引经据典,陈边莫名不安,急切打断。 只是,这“强词夺理”一出,许志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止注意到了许志的表情变化,立刻郑重道“二伯,对我有看法这很正常,毕竟小侄确实做了些糊涂事,可那两句话,是韩非子他老人家说的,‘强词夺理’的说法有些不太妥,您可以斥责我,但对先贤还是该存些敬意的。” 陈边很是错愕,他和这个侄子接触不多,但听过不少传闻,知道这小子连至圣先师都非议过,今天却对法家先贤一脸憧憬,这唱得是哪一出? 但不等他明白过来,许志突道“老夫看陈止说话条理分明,对先贤之说颇有了解,又心存敬畏,总归是好的,老夫居三老之职,本就有着引导风化的职责,既然他有心自荐,不妨让老夫来问几个问题,若能应答得体,也不是不能考虑。” “考虑什么?书院之事?许公,你这……”陈边越发错愕,他今天是要借势三老,压下族中异议,可眼前这剧本有点不对啊! 陈止冷眼旁观,暗暗冷笑“许志的偶像都被你攻击了,本身还有公职权力,表现一点不满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一点不满正是我需要的!” 第五章 不在对错在喜恶 许志担着三老之职,哪怕只是乡官,也有实权。相比之下,陈边不过陈家老二,陈家虽大,可在彭城并非一家独大。 其他家族的人与三老相交,无论从威望还是风评考虑,都要揣摩他的想法,不说曲意逢迎,至少也得表达善意。 陈边倒好,不事先打听一下自己的喜好,当面诋毁韩子! 许志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实际上,许志是冤枉陈边了,有道是利令智昏,陈边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手的肥田,是十几户佣农,是白花花的银子,很多细节都顾不上了。 但既然开口了,许志当然不会愣着,也不理陈边,朝陈止问道“听你的话,对韩子的学说颇为熟悉,贵静书院上承法家之说,杂糅先师圣人之言,你有心想做奉书奉典之人,熟读经典是必不可少的,更得触类旁通,能言善辩,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能答上来,才有资格参加竞争。” “谢长者厚爱!”陈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意,恭敬行礼,礼数周到,不卑不亢,这也是他前世见过太多名人,参与了众多事件,早就习惯了。 但这番态度落在陈边、许志眼里,就有点荣辱不惊的味道了,在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两晋时期,虽然历史改变,汉朝再起,但趋势难改,一样是讲究风度、品状的时代,一个人有风度,做的荒唐事就是风流逸闻,反之,才叫有辱门第。 连陈边都忍不住对陈止略有改观,只是他志在夺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他可不认为陈止这不学无术之徒,有办法应对三老的询问。 “听说这小子平时沾都不沾学堂,肚里能有多少货?刚才两句,兴许已将脑袋掏空了,再问必然露馅。” 如今,以桑皮、滕皮、楮皮制造的纸张,基本替代了简牍、缣帛,但印刷术没什么发展,知识的传承限于抄写、言传身教,很难广泛传播,因而被大门大户垄断,高门、寒门、布衣之间差距明显,学识世袭。 知识都在书上,就算大族子弟要为学念书,也得有途径,学了什么、学得如何,族中常有传闻。 陈边要谋陈止家的田,适当了解是免不了的,知道陈止前往学堂、书阁的次数有限,那陈家书阁也有几本法家著作,可照陈止这个去法,除非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否则最多知道点表面文章。 “投三老所好,有一定风险,事后得找个理由解释学识来历,可也得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行。”陈止同样清楚这些。 实际上,前世作为谋士,陈止也没看过几本法家著作,兵荒马乱的时代,多看兵书、策本才是生存之道,不过,许志要出题,他心里先要有答案,才能问出口,所以吞了药丸的陈止是半点也不怵,这等于一边看参考书一边答题,开卷考试。 就听许志问道“我看你对惩处一道有些认知,惩处之道,出于言,遵于法,不知你是怎么看言与法的?” 陈止立刻不假思索的道“《韩非子》问辩一篇说过,明主之国,令者,言最贵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言无二贵,法不两适,故言行而不轨于法令者必禁。” “咦?”许志一愣,惊讶于陈止的回答速度,接着就暗自感叹起来,要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这个时代,你想多学点知识是很难的,往往只能学到有限的内容,然后反复钻研,这言与法的关系,本是许志精心钻研的,就算陈止刚才没说惩治之道,他也会想办法将问题拉到“言与法”的上面。 实际上,这位三老先后去过几个大家,都问出了类似问题,一听陈止回答,就有了比较。 “先前几次提问,彭家小子答得最快,刘家小子说的最多,王家答得最得体,现在一看,这陈家小子回答的速度超过了彭家子,说的虽不如刘家子多,却格外精准,区区几字,就抓住了精髓,比王家子还要精彩,和我这多年钻研不谋而合!” 当然不谋而合,这是陈止直接读取许志的念头,做出的回答。 “这问题,放在后世就是主观题,再标准答案都比不上考官心里的看法,我直接读心,还能有错?” 果然,沉吟片刻,许志满意的点点头,抚须笑道“确实是言无二贵、法不两适,你读韩子是用心了的,那我再考你一个。”他沉思了一下,把精心准备的第二题抛了出来“既然你有心加入贵静书院,可知这书院的名字从何而来?” “出自《韩非子.解老》,原文是‘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 “不错,”许志露出笑容,顺势把准备好的问题延伸开来,“你该知道,当年商君变法,秦国强盛,可见法家崇尚变法,为何这里又说不重变法?”他的一言一行,看似随性而为,但都是苦心编排,为的就是表现出一个名士的派头,信手拈来,就是一题。 风流、风采,有的时候还在人为,关键就在一个装字。 当然,这效果也是很明显的,陈边就听得一愣一愣的,既惊讶于三老的博学,但更震惊陈止的应对。 “此法非彼法,”陈止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面对新问题,神色如常的回答起来,“韩子本人也崇尚变法,认为变法能富国强兵,但这里推崇的变法,是说列国纷争时,依循世事变迁、势力消长,进行相应改革,可如果天下一统,承平日久,是不可以轻易变法的,或者说,不可以‘数变法’,因为一个律法贯穿全国,亿兆子民遵从,若是随意变更,比朝令夕改还要严重,必须深思熟虑,反复权衡,方可施行。” 这个答案放在后世,也许还有异议,可陈止很清楚,眼下看似答题,实际上是投三老所好,答案不在对错,在喜恶。 “不错,”许志露出满意神态,眼睛都亮了,“你对韩子的生平了解如何?连他老人家对变法的看法都知道,想来是十分熟悉的了。” “不敢,略知、略知。”陈止口中谦逊,可话中却丝毫也不客气,侃侃而谈,言及韩非的生平和光荣事迹,说的许志越发欣喜,大有遇见知音之感,连本来目的都给忘了。 这也正常,许志本就崇拜韩非,提问的时候,不自觉的会想起韩非的生平,被陈止临时记忆下来,一言一话、一句一词,无不正中靶心,简直是心中蛔虫,贴心无比,哪还有半点恶念,感慨知己难遇还来不及呢。 这却让陈边看得焦急,照着这节奏发展下去,那几亩田地还如何下手? “咳!”轻咳一声,陈边试图将许志的注意力唤回来,可后者如无所觉,依旧和陈止聊得热火朝天,从韩非子的事迹衍生到变法得失了。 “竟弄巧成拙了!” 看着满脸笑容的许志,陈边懊悔无比,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陈止不学无术,别说用功读书,连字都不见写几个,更别提什么法家之说、韩子生平,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难道有人和他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做准备?不对,就算有人报信,许志临时起意问出来的问题,陈止怎么事先准备?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下去了。” 眼看局势失控,陈边的怒火越发高涨,直接出声打断“陈止,你口口声声韩子之法,自己却不能做到,惹了多少麻烦,你心里也很清楚,今天……” 未料,这话未说完,却被许志打断了。 “在庭,按理说你教育后辈,老夫不该多嘴,只是现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位长者皱着眉头,陈止的话句句挠到了他的痒处,很多结论与他不谋而合,平时和旁人聊天,哪里这么舒畅过?结果却被陈边扫兴,如何能够舒心?不得尽兴啊! 陈边也是不快,不由反问“哪里不合时宜?以家法惩治晚辈,还要听外人置喙?”这话一出口,他猛然醒悟过来,知道气急攻心之下,失言了。 果然,许志愣了一下,立刻作势叹息“陈府的事,老夫管不了,这话是不错,不过老夫给你透个底,即将到来的那位贵客,身份尊贵,事关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的大运,贵静先生都将要亲自迎接,里面的轻重,您自己掂量吧。” “贵静先生亲自迎接?这……没有人跟我说过啊。”突然的爆料,让陈边慌乱起来,那位贵静先生的乡品可比他高得多,是陈家得罪不起的人。 许志冷笑一声,低语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几个能拿上台面的小辈撑场面,王家、刘家的后辈虽然优秀,但学的是儒,那位贵人却崇法,贵人身边还有些少年郎,于法家一道研究颇深,深得器重,每到一处,这些少年郎就与人论法,阐述所知,若有人能答上来,就可得垂青,正因如此,贵静先生才让我等四处联络,广纳英才,以做准备。” 这消息又让陈边大吃一惊“带着这样的少年郎,莫非那位贵人是诸葛……” 许志立刻抚须打断“在庭你想,若能得到那位青睐,无论哪家子弟,都是前途光明,老夫一路联系过来,也见了几家俊杰,却不得不说,贵府陈止实乃翘楚,对韩子研究精湛,贵人到来之时,他如能有所表现,对陈府有莫大好处!” 第六章 峰回路转为哪般? 陈边沉默,表情复杂。 许志和陈府交涉,他其实不是正主,等陈家大爷陈迟过来,就要让出主导权,这次出面招待许志,陈边真正的目的,是要借势谋夺陈止家的田产,结果弄巧成拙,反让陈止得了许志青睐。 不过,平心而论,陈边虽心怀他意,但不是瞎子、聋子,陈止和许志的交谈,都被他听在耳中,知道陈止的话中不乏真知灼见,表现出了一定的学识修养,单只看法家学说的造诣,在陈家小辈中足以居于前列。 “这小子从哪学的这些?” 陈边也掌握了些情报,上面有关于陈止学问水平的部分,评价惨不忍睹,还着重提及,说陈止看书的时间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精通法家典籍?”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想获得知识,只能通过看书或者师长传授,陈边以此作为基础,推理开来,所得到的答案,实在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情报上说,陈止几乎未在人前展露过学问,所以推测他不学无术,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是靠着有限几次出入书阁的机会,随便看了几眼,就记忆了不少法家学问,而且还融会贯通了,才能有这样的表现,不然根本解释不通,因为就算是事先准备,也无法和许志说的这么热火朝天啊。” 想到这里,陈边猛的打了个哆嗦。 “若真是这样,那陈止的天赋就太可怕,有这等天赋,就算一时顽劣,但终有出头之日,我……我是否不该逼迫过甚?” 有道是利令智昏,一个人利欲熏心的时候,是怎么都劝不了的,但许志刚泼了冷水,又点明了利害关系,陈边在恼怒之余,原来的想法也不由动摇起来。 “如果陈止和过去那些大智若愚的人一样,早晚能成大器,那我就得改变应对策略了,可也不能被他蒙混过去!” 想着想着,陈边有了新的想法,也不再坚持,顺水推舟的对陈止说道“既然许公看重你,处罚的事就暂时押后,但这不代表既往不咎了,你要明白这点!” 尽管有了顾忌,但陈边的态度不可能一下子大转弯,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过去的所作所为,会让陈止对自己心存恶念,万一陈止成长起来,难保不会报复自己,因此举棋不定。如果不是陈止与他同属一族,怕是一看出潜力,陈边就会毫不犹豫的打压了。 “多谢二伯,”历经两世,陈止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是有的,加上药丸在腹,洞悉人心,知道陈边的心思,“我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给咱们陈府增光的。” 恰到好处的提到陈府,暗示双方利益一致,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陈边的担忧,虽不治本,至少让陈边情绪稍有缓解。 “有点眼色,还知道说两句场面话,和情报上描述的不同,看他进退有据,气度也算上乘,难道是突然开窍了?或者从前都在伪装?”越想,陈边越觉得陈止有点不一般了。 许志抚须而笑“既然事定下来了,在庭也答应延后惩戒,守一你就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还要等上几天,老夫是会推荐你,但兹事体大,不是一人可决,奉书奉典的位置,那是僧多粥少,多少青年才俊盯着呢,还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你心里得有数。”他连陈止的字都叫上了,亲近之意毫无遮掩。 陈止连连点头“晚辈谨记在心,定不让长者失望。” “对了,”许志又想到了什么,抚须嘱咐,“你惹的麻烦老夫也有耳闻,就算胸有锦绣,也不该恃才傲物,要平和待人才对,不能忘了韩子的教诲,除非能戴罪立功,否则惩戒不可免,”转头看向陈边,“但事急从权,最好先不要为难守一,让他能安心温习,能多看几本典藏,准备周全,陈府书阁在咱们彭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果能在里面为学,肯定是事半功倍。” “许公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拂了这个面,但涉及家风,不能轻易决定,总归还要让其他分家的人没有闲话,不然就乱了规矩,”陈边故作为难,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神色平静,眼皮子一跳,话锋一转,“这样吧,入书阁看书这没什么,但惩戒只是押后,可如果贵静书院收了他,那我就向大兄求个情,让他从轻发落,算是陈止戴罪立功,若是不成,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是正理,守一,你觉得呢?”许志目的达到,笑问陈止,他此时兴致极高,因此卖了个人情给陈止。 “全凭长辈做主!”暂时解除了危机,陈止知道见好就收。 “这会倒知道长辈做主了。”陈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次机会你可要抓住了,为我陈家争光,不要辜负了许公的一片好意。” “是,小侄谨记。”陈止笑着回答,但这笑容落入陈边眼中,让他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多看,于是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把陈韵给我叫进来。” ………………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等候在外的陈韵面露喜色,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陈止走出来,立时逼近过去,笑道“陈止,你……”话刚开口,注意到陈止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是吃了大亏,紧接着又看见陈止身边的许志,陈韵脑子一晕,将后面的话咽了口下去。 “许公,您怎么出来了?” 包括陈韵在内,一众陈家子弟赶紧行礼。 “不用多礼。”许志摆摆手,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管和陈止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相见恨晚之意溢于言表。 门口的陈家子弟一脸呆滞,看向陈止的目光急速变幻。 “这是唱得哪一出?” 陈韵一脸错愕,本以为尘埃落定,未曾想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不由忐忑起来。 “田地没能夺成?被许公阻止了?陈止什么时候和三老有了交情,难道许公成了他的靠山,可就算三老位尊,哪有送小辈出门的道理?委实太过离奇!” 惊愕还未消散,门口的一众子弟又听许志对陈止说道“什么时候有空,去老夫家中,咱们再好好聊聊,今日不太尽兴啊,很久未见你这般后生,不错……” 这是要聊什么?还不太尽兴?还邀请这个不学无术之徒去家中?三老这是吃错药了? 陈韵和身边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迷惑,但很快,陈韵眼底多了一丝惊惧和忧虑。 许志和陈止说了两句,见身旁几人反应,也回过神来,随即止步,转身回屋。 他被陈止骚到心中痒处,生出知己之感,更觉陈止非池中之物,有了爱才结交之心,这才携手而出,表明态度。退一步说,就算陈止以后泯然众人,他身为三老也没多大风险,权当一招闲棋。 不过,门外的陈家子弟都是陈边心腹,哪个不知道自家二爷的打算,本以为陈止这一房要被吃干抹净,等着看陈止哭丧着脸的样子,刚才陈韵斥责陈止,他们虽未开口帮腔,却也在旁嘲笑,结果峰回路转,陈止居然有咸鱼翻身的迹象了,一个个看向陈止的眼神都惊疑不定起来。 “变化也太快了吧?陈止用了什么妖术不成?” 陈止不管这些,大摇大摆的走着,走到一半,拍了拍脑袋,回头看着陈韵,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陈韵陈四哥,二伯叫你进去呢,别误了他的事,我先回去了,看你这表情,心里似不痛快,这可不行,调整一下,别让长辈看出来了,影响风评。” “你!”陈韵面色铁青,本来情况突变,他强行按捺情绪,被这话一刺激,当即剧烈喘息起来,可陈止却呵呵一笑,扬长而去。 见陈止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陈韵才缓过气来,恨恨说道“何等嚣张!不知道许公怎么就让他诓骗了!既然二伯叫我进去,我定要揭破此人的真面目,让许公知道他的小人行径!” 义愤填膺中,陈韵走进房间,朝两位长辈行礼,正待开口,却被陈边止住,就听这位陈府二爷道“陈韵,你随我学习几年了?” 尽管有心状告陈止,但陈边的询问陈韵不敢不答,躬身回道“小侄随二伯学书,已三年有余。” “嗯,时间不短了,”陈边满意的点点头,对许志道,“我这侄儿也聪明得很,为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贵静书院的事不妨也算上他,如何?” 许志心中亮堂,知道这是陈边提出的交换条件,不过他本就想让陈府派人参加筛选,哪里会推脱,就道“好是好,但不是老夫一人可决,不知此子在法家学问上的造诣如何?无论是他,还是陈止,都要经过考核,老夫是没有权力直接让他们通过的。” “这就够了,”陈边点点头,在看向陈韵,“都听到了?眼下有个机会,你和陈止都将参加,我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 第七章 心中摇 听了这话,陈韵既没有应声,也没有欣喜,更顾不上深究,反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问道“我和陈止?法家学问?” 许志笑而不语,只是看了陈边一眼,后者会意,把贵人将至、书院缺人、几家竞争的局面大致的说了一遍,却使得陈韵更惊疑不定。 “陈止还能做学问?这不是笑话么?不过,要和其他几家出类拔萃的人竞争?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最近好不容易积累了点名声,参加这个筛选,说不定要糟……” 陈韵眼神闪烁,转着念头,门外突然有弟子过来通报,说是陈家大爷陈迟抽出空来了,要与许志见面。 “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许志也不啰嗦,果断告辞。 “在下就不送了,大哥抽身出来,我这做老二的,总该去灵堂顶替才是。”陈边客气两声,将许志送出门,这才转过身来。 “二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陈韵满脑子都是田地钱财,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法家考核。 “镇定点,你这样子成何体统?”陈边将脸一绷,“许公给陈止说清,我多少要给个面子,田地的事往后放一放,你也不用担心,陈止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我才会举荐你,等白事忙完,你就在书阁好好看书,学些法家之言,到时把他比下去,我再提议分些田地到你名下,也顺理成章了。” “可是怎么能让他这么过关?二伯,许公该不会被他蒙蔽了吧,”陈韵还在试图改变局面,“还有,这个法家学问,我实在不怎么精通,就怕……” 陈边眉头一皱“这事已经定了,没法更改,陈止都能说几句法家名言,你这样出口成章的才子还会怕他?他能做到,你肯定也能做到,其他事情你少分心,集中全力做准备,这次奉书人的争夺,我希望可以听到好消息。” 略带冰冷之意的话,让陈韵如梦初醒,他赶紧收敛心神,压下心思,小心的道“二伯教训的是,小侄是想到陈止不学无术,肯定要丢我陈府脸面,心中焦急,所以言语有些失当。” 陈边点点头“心里清楚就行,回去准备吧,我会给下面的人交代好,陈府的书,任你去看,这事很重要,明白么?田地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不用太过惦记。” 陈韵暗松一口气,他可不敢得罪自己在陈家的靠山,可还有些担心,就追问道“离考核还有几日?还望二伯明言,小侄心里也好有个数。” “具体的期限我也不清楚,应该快了,但半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所以切莫粗心大意,这不光是打压陈止,也是为了陈府,去吧。” 陈韵躬身退下,只是眼中还有不甘,这点神色如何逃得过陈边的眼睛。 “陈韵还是沉不住气,稍遇一点不顺就有些失态,这还是面对我,换成其他人,怕是压不住他的脾气,不改改这个性子,早晚要吃亏的,相比之下,陈止今天的表现,倒是让我很是意外。” 屋中安静,陈边没有立刻前往灵堂,而是沉思不语,念头起伏。 “都说陈止胡作非为,今天一见,果然毫无敬畏之心,偏偏他在细节上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刚才我就将他轰出去了,那小子对法家学说好像真有研究,这就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了,哪怕只是纸上谈兵,也是个本事,陈韵和他一比,除去几首诗词,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想到这里,陈边忽有一念动摇。 “再怎么说,陈止也是陈氏子弟,我虽不待见他,可血浓于水,他要是有真本领,也该给他个机会,如果这次他能过关,我就该尽力补救,消弭彼此间的矛盾,如若他不过关,那不过一寻常子,不用再放心上了,至于田地……” 想着想着,陈边摇头失笑。 同一时间。 门外的陈韵却满脸阴云,身上散发着阴郁气息,以至门口的陈氏子弟,都不敢主动过去攀谈。 “和陈止一起争夺贵静书院的名额?” 一想到这个,陈韵就感觉愤怒和担心。 愤怒,是觉得将他和陈止相提并论,是对自己的侮辱;担心,却是对自己学识底蕴的担心。 “我从来没接触过法家的学问,不说法家,就算过去的几首诗词,也是靠着徐方,到时候万一露馅可怎么办?这和我原来计划的不一样啊,本是想积累些名声,提升品阶,没想到要参加什么筛选,一旦被刷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要找个借口辞了?” 越想,陈韵眉头皱得越紧,偏偏又不甘心。 “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贵静书院不光在彭城郡,就算在整个徐州都赫赫有名,方圆几郡,有不少出身学院的官吏,这都是人脉啊,如果能掌握,以后还用看他陈边的脸色?” 想到这,陈韵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心念摇摆。 “陈边出尔反尔,说要谋夺田产,却给了陈止机会,莫非真像陈止说的那样,陈边只是将我当成走狗之徒,根本没放在眼里?如果他日我能出人头地,一定要他好看!可这法学一道,该如何入手?” 三国纷争后,人口、政|治、经济等百业凋零,朝政始终不稳,带来的主要影响之一,就是“独尊儒术”的藩篱松动,兴起了史学、文学、书学、律学、算学、医学、玄学、道学、画学、武学等教授特定学科的地方学校,百家遗风渐起,贵静书院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书院背后的势力,陈韵也难免垂涎。 “我都犯愁,他陈止又有什么资格与我齐名?不学无术之徒,也敢与我争夺名额?莫非他有什么倚仗?” 边走边想,陈韵想到了三老许志,顿觉豁然开朗。 “如果三老给他泄了考题,那就能说通了,如果能从他手里得到考题,问题自然解决了,顺便还能让这废物退出竞争,减少对手……” 越想,陈韵越觉得这推断没错,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是名青衣家丁,正在走廊拐角处轻挑一丫鬟下巴,笑呵呵说着什么,令那丫鬟面红耳赤。 “徐方,干什么呢?你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是什么地方?”陈韵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去。 丫鬟一惊,赶紧冲陈韵行了一礼,跟着就转身匆匆逃离,神态慌张,倒是那家丁不慌不忙的拱手,笑道“少爷,您找我啊?” “对,有事找你,”陈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首诗不错,挺应景的。” 徐方立刻眉开眼笑“谢少爷赏识,我啊就这么点本事,能帮上少爷的忙,是我的荣幸。” 陈韵摆摆手,道“行了,别来这一套,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少爷但请吩咐,小的绝对全力以赴!”徐方当即拍了拍胸膛。 ……………… “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边,陈府后院的一处角落,正有两人聚在一起,满脸焦急和担忧。 这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一个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看上去还不足十五,正是陈止的两个弟弟,年龄大的是陈停,之前给陈止传信的就是他,年龄小的叫陈息,乃是庶出。 陈老太公过世,陈氏男丁齐聚府中,陈止的两个弟弟也不例外,本该忙碌,可一想到大哥被二伯叫过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就止不住担心起来,心里头七上八下,念头摇摆不定。 陈息一脸黯然,摇头叹息“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大哥。” 陈停身为兄长,不愿表露出自己的慌乱,强自镇定的道“放心,有族规在,就算二伯也不敢乱来,我见过大哥了,他说心里有数,肯定不会松口的。” “族规有什么用?二伯的谋划可不是一两天了,再说,讨债的人前天又上门了,我估摸着,大兄巴不得卖了田地,换来钱财,唉……”满脸稚气的陈息提到自家大哥,满脸失望,又有一丝畏惧,他毕竟是庶出,地位不比嫡子,从前受过陈止不少责难,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边话音刚落,陈止的声音就从边上传来—— “我这兄长还真没做好,让两位弟弟担心到这个地步。” 第八章 意外之讯 “大兄,你回来了!”陈停、陈息立刻迎了上去,紧接着上下打量,见陈止精神不错,不由疑惑起来。 陈停试探性的问:“二伯怎么说?是不是提及族田了,大兄,你没有应下来吧?” “慌什么?”陈止立刻皱起眉来,前世作为军师,他最不喜欢行事慌乱的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时常被这种人破坏,可惜陈止在两位弟弟面前威严有限,这一声呵斥,反让陈停越发焦急,而陈息则畏畏缩缩的后退两步。 “好了好了,”陈止摆摆手,以道观物丸的效力还未消散,他知道面前两人在担心什么,“家中田地安好,不仅如此,为兄另有一番际遇,机缘巧合之下被三老许公看重,要推荐给贵静书院做奉书人,怎么样,放心了吧?” 对面两人当即摇摇头,陈停更抱怨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大兄你还是这样,你就明说吧,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也好过被你糊弄。” “我说的是实话啊!”陈止一脸无奈,怪只怪原来的那个陈止毫无威严,说出去的话连自家兄弟都不信。 陈息也忍不住道:“兄长,直说吧,再不济,我们兄妹四人同心协力,总能共克难关。” “让我怎么说?说实话你们又不信。”陈止两手一摊,正待再言,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行啊七哥,不声不响的就被三老看重,还要被推荐到贵静书院去,这是要时来运转了?你要是出人头地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就见一个身宽体胖的青年跑了过来,奔跑的时候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正是陈罗。 “刚才,我跟着我爹接待了许公,听他提起你,那是赞不绝口啊,本来大伯还说要惩治你,被许公一说,也不好发作了,”陈罗来到跟前,一脸好奇的模样,“说说,怎么给许公灌的*汤,他老人家从坐下来开始,嘴就没停过,一个劲的夸你,居然说七哥你在法家学问上有些造诣,咦,陈停、陈息,你俩怎么这个表情?” 陈罗注意到陈止两个弟弟的表情不太对,仔细一看,这两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尤其是陈息,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拳头了。 陈停还算镇定,但也结结巴巴的道:“八哥,你……你的意思是,我家兄长,他、他让三老看重,真给推荐去贵静书院了?” 陈息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罗。 “这还能有假?”陈罗哈哈一笑,一拍大腿,指着陈止道,“不过,我能理解你们,你说就他这样的,还能让许公看重,不是亲耳听到,我也不信啊,七哥,你说你,连自家兄弟都不信你,也是一绝。” “我这前身过去也太不靠谱了,瞧这一个个说的……” 陈止心下叹息,嘴上却道:“岂不闻楚庄之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他本不喜张扬,却不得不模仿陈止过去的言行,如果突然间性子大变,肯定要引起别人注意的。 过去的陈止是个跋扈子弟,稍微嚣张一些才能不让人起疑,以后再借口读书,慢慢沉稳下来,不然一旦暴露,以目前的情况,别人或许不认为他是冒名顶替,可要是给定义一个鬼上身,那问题也不小,所以要一步步的来,逐步扭转旁人的看法,学习周处除三害的精神reads;。 陈罗嗤之以鼻:“说你胖还喘上了,还自比楚庄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未说完,就被陈息激动的声音给盖住了:“大哥,这是真的?难道你和话本里的高人隐士一样,是一直隐藏着本事的?”说话间,他一把抓住陈止长袖,攥的很紧,旋即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又赶紧松开,一副惴惴不安又迫切想知道的模样。 陈止听得汗颜,嘴上却不能退缩,点头道:“正是真人不露相。” “真人不露相?这说法倒是新鲜,”陈罗啧啧称奇,“不过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你自诩真人,不知道要怎么讽刺你呢,你和修生养性、成仙了道的真人、高人,那差得太远了。” 陈停也是激动不已,虔诚合掌:“大兄被三老看重,能入贵静书院,一定是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看着几人的动作,陈止心里也生出一点波澜,身躯为陈家子,但灵魂为他人心,他对亲情、家族的认同、归属感有限,无法投入进去,因此还有疏离,可毕竟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成了“陈止”,多少有责任在肩的感触。 “也罢,我靠着他们兄长的身体得以再生,那在寄情山水之前,就先还了这个恩情,最起码不能让他们这么惨,等安顿下来,得潜心研究一下法家学说,时时作弊可不现实,而且在这太平之世也得有点一技之长。” 一念至此,陈止有了决定。 “光顾着说你了,都忘了正事,”这时,陈罗拍了拍脑袋,“我这次来,是给大伯传话的,说是惩处你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贵静书院那边出结果了,再做定夺。” “谢天谢地,”陈停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喜色,“家里的田保住了。” 陈止没把筛选的事说清楚,也不打算说明白,就先让两个弟弟误会一下,省得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身子。 “还有,你也不用闷在屋里了,大伯这次是放过你了,一切如常,你可以回去守灵了。”陈罗说到这里,注意到几人神色,笑道,“你们兄弟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赶紧养精蓄锐。” 眼下夜已经深了,不少陈氏子弟都去休息了。 陈止点点头,辞别陈罗,和两个弟弟找了间屋睡下,不过休息的时间有限,到了后半夜,三人就被叫起,被安排去灵堂守夜。 一番折腾,到了早晨,才有时间继续休歇,只是兄弟三人这边找了屋子躺下,就有仆人带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瘦瘦巴巴的,脸色发黄,一见陈止三人,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抽泣不止:“大兄、二兄、三兄,可找着你们了,你们快回去吧,家里着火了,屋子都给烧了!我娘、我娘她都晕倒了。” “小妹!”陈停、陈息闻言一愣,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急切的靠了过去,“你说什么?家里走水了?” 陈止打量着小姑娘,和记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叠,知道是小妹陈蔓,和陈息为一母所生,都是庶出,此时这小丫头的脸上有几块烟熏的痕迹,让人看着心疼。 与此同时,陈止却也想到了另外一事―― “房子烧了?该不会是下下签的后遗症爆发了,应在陈止的宅院上?” 第九章 来去间,处变不惊 陈老太公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已经算是半分家了,只是碍于老爷子的性子,依旧时常走动、联系紧密,在钱财祖产方面也没做过多分割,但都有自家的宅院,陈止这一房也不例外。 家里着火这么大的事,就算陈府白事当前,也不会不通人情的阻拦,在陈止着人禀报陈迟后,陈府就安排了几个家丁仆人,和陈止兄妹一起赶了回去。 陈止的宅院位于城南一角,占地不大不小,从外面看去也是富贵人家的模样,这是父亲陈迈用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购置的,本是想和儿女共享天伦,未料自己英年早逝,房产、田地,按照规矩都由他的嫡长子继承。 这个继承人,就是陈止。 可惜,重生没多久的陈止,还没来得及享受封建社会地主少爷的快乐生活,就只能看着一片漆黑的瓦砾欲哭无泪了。 “烧得这么厉害?都是木制的不成?如果真是副作用,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着火,里面必然有着前因后果,等抽出身来,就该好好探查一番才行,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善后。” 实际上,按照陈止前世的标准,自家宅子烧掉这点副作用,并不严重,只要人没事就一切都好,其他都是钱财人力可以解决的。但看着满院狼藉,陈止也不得不感慨签筒副作用的巨大威力,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着火的缘由,注意力就被边上一阵哀嚎给吸引过去。 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一名少妇,瘫坐在院子一角,以袖掩面,放声大哭。 陈止的三弟陈息、小妹陈蔓正在少妇跟前小声的说着什么,陈蔓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 这种情况,陈止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出面了,他走上前去,说道:“咳,这个……刘姨娘,你莫要哭了……” 这个痛哭的少妇正是陈止的姨娘刘氏,也就是陈迈纳的小妾,算是陈止的半个长辈。 不过,按记忆里的片段,过去的陈止从来不把这位姨娘当成亲人,更不会有什么客气的举动,反倒多有斥责。因此,他这一发声,那刘姨娘顿时将头埋得更低、哭的更凶了,连带着让小妹陈蔓也痛哭起来,年龄不大的陈息也是眼睛一红,不远处的陈停也是面露悲戚。 被陈家大爷派来的三名家丁站在旁边,窃窃私语,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他们是过来救火的,但来到时都烧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要出力的地方,见陈止这一家子的样子,登时喜闻乐见的当起了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陈止好不尴尬,微微思考了一下,顿时有了主意,就见他将脸一绷,声音提高了几度:“都别哭了!” 这下子,无论是刘姨娘,还是小妹陈蔓,都是浑身一颤,生生止住哭声reads;。 见到这一幕,陈止不由暗暗点头,过去的陈止在家在外都是横行无忌,所以他一提高声音,心有畏惧的人立刻就收敛许多。 “果然还要先模仿一下过去的行为,一下子转变太快,其他人都接受不了。” 陈止心里嘀咕着,却听那几个围观家丁小声嘀咕起来,有几句飘到了陈止的耳朵里―― “传闻就说他最是不讲情面,果然如此。” “真是无情!家都给烧了,还训斥别人。” “是啊。” 诸如此类的话,让陈止的眼皮子跳了跳,他佯装不知,看了刘姨娘梨花带雨的面孔一眼――这张脸上满是黑灰,但依稀能见到清秀模样。 陈止父亲纳妾的时候,姨娘年龄不大,如今也只是三十多、不到四十,还留有风韵,只是陈迈去世后,家势日颓,加上不被前任陈止待见,经济压力、精神压力、生存压力的几重打击之下,这刘姨娘已经有了未老先衰的趋势。 此时,她畏畏缩缩的看着陈止,小声哭诉:“这不怨我,突然起火,我也不知道原因。” 陈蔓也在旁边紧张道:“大兄,我娘之前都被烟熏晕了!” “敢情这么伤心,是怕我将责任推到她身上?我这前身就算再混账,也不至于处处甩锅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该想想之后怎么生活……”这样想着,陈止略一回忆,却得到了很多尴尬的记忆片段,不得不强行终止。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是不想的,眼下该同心协力共克难关……”陈止打算好好安抚一下家人,只是任凭他怎么说,众人依旧惊魂未定,这也是正常的,家都被烧了,钱财家货毁于一旦,换成是谁都镇定不下来,也就是陈止,内在早就变成了他人,不会代入进去,因此不见惊慌混乱。 说了半天,收效甚微,陈止不再坚持,转而考虑起接下来的事。 眼前乱成一团,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院子被烧成了废墟,家里的钱财损失不少,但应该还有残留,他的前身曾特地交代过陈辅,让他选个隐蔽的地方存放些银钱,这些钱不一定会被波及,只是那些钱财不多,想要重建宅院大概不够,更不要说维持生活,更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些赌债。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挖掘问题,要找人过来帮着挖掘,又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是钱财都是可以赚的,无非花点时间。” 通过前身记忆,陈止估算了一下当前的人工费用,不由有些意外。 “这时代的通货膨胀有点严重啊,咦?源头得追溯到东汉末年董卓铸小钱之时,这……” 眉头微微一皱,陈止暗暗摇头。 “当初没注意这些,没提醒昭烈帝,没从源头重视,以至新汉定鼎后,尽管也有打压,可还是物价飞涨,以田为例,东汉末年下田一亩五百钱左右,如今涨到一亩一千二百钱,中田从一亩一千六百钱涨到三千七百钱,上田从一亩两千左右一直涨到了近五千钱!至于屋舍,起步就是九千钱一处,以购买力换算,和后世三线城市的房价也差不多了。” 借助几世的记忆对比,陈止不禁咂舌。 物价暴涨,就算是封建小农经济,人工费也要水涨船高,陈止知道以自家目前这种状况,怕是请不起人了――他那点钱还埋在瓦砾下面呢,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身上的钱加起来,说不定都比不过陈辅。 “对了,陈辅reads;!”突然,陈止拍了一下手,将好不容易平静些的刘姨娘吓得浑身一抖,再次轻声啜泣,引得几个围观仆人又一轮窃窃私语。 陈止也顾不上这些了,想到了陈辅,就记起了让陈辅拿给那户告密人家的钱财,有了想法。 “如果陈辅还没把钱送出去,可以先用那些钱应急,问题就不大了,至少可以搭建个临时棚舍,把人先安顿好。” 有了计较,陈止就准备吩咐自家兄弟去找陈辅,他的这位仆人之前接到的命令,是要对那家人恩威并用,看似是展示手段,实际上也是陈止要收集名声,只有累积足够的名望,才能让百家签筒的功用彻底解放。 只是不等他开口,院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脸焦急的陈辅,就从门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中挤了出来,然后快步走来。 “辅叔,你来得正好……”陈止正要询问,却被陈辅慌乱的打断,就听他急道:“大少爷,不好了!讨债的人听说家中走水,正带人赶来呢,看那架势,怕不是好事,我在那群人里面看到了城南有名的无赖陈阿三,怕是来者不善啊!所以提前赶来通报,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两腿微微发抖,可见是一路狂奔,没有半点歇息,脸上表情慌乱,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话也让陈停、陈息听了去,两人连同小妹、姨娘,都是面色大变。 “这可如何是好?”顿时,陈停就懵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就是那几名家丁也神色微变,相互对视,有提前开溜之念。 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心散乱。 “陈阿三?” 陈止神色如常,念头一转,在脑海角落找到了一点记忆片段,问道:“那次在赌场与我冲突之人?此人当时吃了亏,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怕是要趁机施为……”他扫视一圈,视线在姨娘、兄妹等人脸上掠过,顿时有了决定,“我等先回陈府,对了辅叔,钱给了那家人么?” “已经给了。”陈辅露出苦色,他也知道陈止的意思,“这真是……” “无妨,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陈止一脸镇定,却暗暗佩服这陈辅的执行力了得,“你们不要慌,做好离开的准备,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事要清楚。”他扭头看向陈辅,“辅叔,讨债人是从哪条街来的,多少人?”前世为军师,他当然知道,指挥官的表现决定手下兵勇的士气。 果然,陈止的镇定自若,感染了陈辅和其他人,让他们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 紧跟着就听陈辅就略显紧张的回话,把自己看到的快速说了一遍。 陈止听完,微微一笑:“大概二十多人?这人不多不少,但决计不敢去陈府找麻烦的,只是不能排除在路上埋伏了人的可能,去往陈府的路上或许有人拦截,因此要绕一下路,姨娘、两位弟弟、小妹,家中焦土,东西也不用收拾了,这就走吧……” 陈止条理分明的指挥着,陈停、陈息等人终于安心下来,那刘姨娘也不哭了,都是点头应下。 陈止又看向几名家丁,略显严肃的告诫道:“几位,此事虽因我而起,但涉及陈府颜面,不可声张,否则有损风评,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还可以围观,一旦出了事,你们也跑不了,该是出力的时候了,当尽心护着我等回府。” 几个陈府家丁、家仆也怕殃及池鱼,他们在这个时候被派来救陈止家的火,其实在陈府没什么地位,遇到变故也是六神无主,陈止一给他们做主,登时忙不迭的点头,只是应下之后,又纷纷回过神来,看向陈止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荒唐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处变不惊啊。” 第十章 赌约与字 虽然途中略有波折,但在陈止的指挥下,一行人还是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陈府,走入后院的那一瞬间,无论是陈婷、刘姨娘,还是那几名家丁,都松了一口气。 “好险啊,要不是止少爷提前料到了那几个人,刚才就要被抓住了。” 虽说这事是陈止引起的,可家丁作为附属,从小的教育就不同,思维方式也和独立的自由人迥异,殃及池鱼的念头虽然有,可到底不算强烈,再加上陈止一路上指挥若定,无论是选择道路时,还是差点被人找到时,都面色如常,这样的气度也让几名家丁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如果不是“陈止”过去的名声太过不堪,这些家丁恐怕已经心折了。 即便如此,在名为陈觉的家丁带领下,几名家丁在回去复命前,还是恭敬的给陈止告了声别,这和之前那些仆从、丫鬟对陈止像是对待瘟神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止少爷,我等要先去主家复命了,就先告辞了。” 这边,陈觉等人辞了陈止后,就回到后院跟管事的说了一声,要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叙述了一遍reads;。 陈府祖宅有一名总管事,下面有三名小管事,此人是其中之一,名叫陈越,他不等陈觉说完,就皱起眉头:“陈止这是又招惹了事端?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被三老看重的,该不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行了,我都知道了,这就去给大老爷复命了,陈觉,你带着人休息一下,等会还要招待宾客。” 陈觉听到陈越的埋怨,欲言又止,有心要帮陈止分辩一两句,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位“止少爷”的名声,在整个陈府确实不堪,自己犯不着为了他得罪人。 “不过,就止少爷刚才那气度,绝非作伪,难怪会被三老看重,今后或许能有作为,以后有空,我是不是该去奉承奉承?”家丁也有家丁处世之法,有着自己的生存压力,面临诸多竞争,那些有理想的家丁就会奋斗起来,给未来下注就是一个方法。 陈觉发现了陈止的潜力,当然会有想法,可具体要怎么做也是个学问,他准备计划一番,要确保能奉承了陈止,又不会让自己陷入太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抽身。 不说陈觉的打算,就说辞别了几名家丁后,陈止就让陈停联系陈家长辈,因为他本人才刚刚解除禁闭,陈迟还没松口要见他,不好直接走动。 余下几人找了间屋休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陈府也不至于逼着他们去灵堂,但陈息、陈辅却忐忑不安,不知道陈迟会怎么处置。 倒是陈止,还是老神在在,似乎在闭目养神。 看他这个样子,陈息、陈辅,连同陈蔓和刘姨娘都隐隐安稳些许,这也是刚才转移的时候指挥,陈止指挥若定带来的效果。 无形之中,他成为了一行人的主心骨。 不过,陈息他们不可能知道,此时的陈止正默默观察着心中的签筒。 “增加了两点名望金液,大概是陈辅送钱的时候大肆宣扬,让不少人知道了,有了名望金液进账,但是颜色浑浊,怕不是什么好名声,这种名声效用比较差,往往事倍功半。” 对这些,陈止暂时也无力扭转,只能日后慢慢调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门外有了脚步声响起,陈停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哥,怎么样了?”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陈停苦笑一声:“大伯没说怎么处置,也没提重建宅院的事,只是让大兄去见他。” “没说让咱们在哪安顿么?”陈辅有些失望,但旋即精神一震,“愿意见大少爷了,这也是好事,大少爷,等会可千万不要再乱说话了,不如让二少爷……”他习惯性的要叮嘱两句,旋即想到陈止最近的表现,又有些迟疑。 另一边,陈停却当先说着:“大伯让大兄自己过去,其他人不得跟随。” “这……”陈辅又担心起来了,“难道是追债人的事让大老爷不快,又要责罚少爷?这惩处才解除没多久……” “辅叔,无需多虑,既然大伯能见我,就不会有问题,”陈止微微一笑,摆摆手说着,“况且大伯是家主,他做出的决定谁能反对?想太多也没用。定也,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先过去了。” “定也”是陈停的字,他的年龄还不到取字到时候,但父亲陈迈去世的时候提前留下,私下里陈止等人也就经常以字称呼他了。 “大兄放心吧。”陈停点点头,一屋子的人目送陈止离开,各有念头,但总的还是担心。 陈止则在一名家仆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偏院reads;。 陈家老大陈迟正在里面休息,这些天他内外忙碌,特地挑选了这么个僻静之处歇息。 等陈止走进院中屋,看到国字脸的陈迟正捧着一杯茶轻饮。 陈迟穿着孝服,依旧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也不是跪坐,而是坐在椅子上――在这个时候也称胡椅,正式场合一般不会使用,但在世家大族中早就普及了,私下多是坐着椅子。 “见过大伯。”收回目光,陈止行了一礼。 “来了,先坐。”陈迟放下杯盏,指了指边上。 陈止沉吟了一下,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紧接着,陈迟不再说话了,而是像第一次见到陈止一样,打量了起来。 陈迟的目光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颇为平和,却也带有一种审视气息,让人心生压力,不过他的反应让陈止有些意外,毕竟事情不小,加上前阵子的风波,按理说该勃然大怒的,可陈迟却喜怒不形于色。 “不简单。” 心里给了个评价,陈止毕竟经历颇多,死都死过,自然也是处之泰然。 几息之后,陈迟点点头,才道:“是不一样了。” 这话让陈止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说不定会让陈迟瞧出什么不对,正盘算着,是不是模仿一下前任陈止该有的反应,没料到陈迟又道:“你少时曾有惊人之语,让我大为惊异,可惜这些年越发顽劣,本已不抱希望,但许公对你很是看好,你回答许公的话我都知道了,很是得体,是用了心的,如能从此改邪归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规矩,灵堂上的闹剧不可能轻易翻过,但为了奉书人的筛选,可以先延后,你若能为家族争光,我才能做主既往不咎,否则不能服众。” 敲打了两句,陈迟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真不让人省心,如今又惹出新的麻烦,说说你的打算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族里将你的惩罚延后,已是网开一面了,不要奢求太多。” “嗯?” 陈止闻言一愣,陈迟的这番话并没有太多责怪之意,和他预计的不同,但微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社会风气。 陈迟的这些话,体现了此时的社会风气。 这时候,一个人的行为被如何评价,看得往往不是结果,而是此人的风评、身份、背景,以及一些名士对此人的“预言”,这种风气在东汉末已经初露端倪,而今已然茁壮。 许志的看好,对陈止的影响比他原先预料的还要大很多。 “前任陈止少时的惊人之语,不就是小时候喜欢说大话么?可惜后来他不学无术,这些就成了黑历史,可如果能改邪归正,可不就是‘美谈’了么?” 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就像这新汉的开国之君昭烈帝刘备,小时指着家门口的桑树说长大要坐羽葆盖车,如果他一辈子编草鞋,那这话就成了坊间笑谈,结果这位皇叔后来成就霸业,旁人就会认定,这是从小就非同凡响。 明白了这点,陈止就起身说道:“禀大伯,小侄打算安顿好家人后,就勤往书阁研习,巩固学问,再抽空去请教许公,以备将来的筛选。” “恩,这是应该的,”陈迟点点头,又摇摇头,“要安顿家人可不容易,你的事下面的人也说了,宅院焚毁,重新起楼,要花的钱可不少,加上那些荒唐事,短时间恐怕连宅院都不敢回,拿什么安顿?我已经说了,族里对你已经网开一面,再多的就不要奢求帮助了reads;。” 如何安顿,陈止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有些麻烦,还要花费时间,在他想来,如果陈府能给予一定帮助,无疑能省去不少波折,但他也知道,这种事陈家愿意帮是情分,不愿意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按原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沉吟片刻,陈止试探性的问道:“能否让我家几人暂住府中、或者别院,当然,如今祖父的白事要紧,诸事繁杂,如有不便的地方,小侄再另寻他法。” “暂住府中肯定是不行的,这涉及众多,不说你也能明白,至于别院,其他远亲这些天陆续前来,总要留些地方以备不时之需,”陈迟似在拒绝,但不等陈止再说,就话锋一转,“不过家里还有个地方,正好拿来给你们暂住,那处地方位于闹市,如果运用得当,你甚至能借此赚点钱财贴补家中,解燃眉之急。” “闹市中的暂住之地?还有这种地方?” 陈止想了想就明白了,知道陈迟说的地方,不是宅院而是店肆,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我和二弟打了个赌,”陈迟突然说了一句,然后从身边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追债人的消息传来后,就有不少族人找到他,让他出面警告你,不过二弟先找到了我,表明了态度,说你的事家里最好先不过问,省得牵扯太深,外人误会,坏了陈家的名声,但商量之后,我还是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止接过那纸,眉头微皱,心道:“莫非是宅院着火、债主上门的消息,又让陈边动起;心思?若是如此,那此人朝秦暮楚、摇摆不定,也不足为虑了。但听陈迟的意思,也有可能是陈边要给麾下子侄一个交代,他在族中也是一大势力,代表不少人的利益,就算想和我缓和矛盾,也得有个说法,不然下面的人不服,权力基本盘就不稳了,当然,这或许是考核,通过了,才能获得认可。” 权势、权力,说到底还是对人的掌控,只有时时引领人心,才能坐得稳地位。 念头落下,陈止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那个赌约顿时了然。 打赌成约,愿赌服输,在如今的名士、大族中流行得很,并不罕见。 “这上面说,要让我不靠家中,自己经营店肆,每月按时交租?如若不然,就要收回。” “不要觉得让你行商贾之事坏了身份,商贾固然让人看轻,可你是临时为之,那商肆也不是铜臭之处,过去贩的是书画,不算过界,说不定将来还能成逸闻,”陈迟误会了陈止的表情,“你最近闹得事确实不少,几个支系都有意见,家里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那样也只能害了你,既然许公看重你,那你至少得拿出点本事来。” 这个时代风气松动,对于特定的商品经济,也存在包容性。 见陈止表情平静,陈迟又道:“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参加奉书人筛选的名额虽不说珍贵,但也难得,因许公一句话就给了你,难免有人不服,说不定要横生波澜,你答应这个赌约,总归能省去不少麻烦,前后也不会持续多久,你若能入贵静,自然从此无忧,如果愿意,就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挥了挥手,就有仆人奉上笔墨。 陈迟对这个侄子的性子多少了解,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着有了改观,但总归不放心。这个赌约,也是他打算磨磨陈止的性子,盼着陈止真能浪子回头,做个周处第二。 见陈止并不回话,陈迟正待再劝,没想到陈止却哈哈一笑,抓起毛笔,顺势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墨如山川。 陈迟低头一看,见了“陈止”两字,顿时眼中一亮。 这两个字短长合度、粗细折中,隐隐有出尘之感。 “好字!” 第十一章 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迟一下子来了精神,打量着陈止写下的名字,眼睛隐隐发光。 陈迟爱书法,这事在陈家隐隐有流传,他本人造诣一般,但附庸名士之风,喜好品鉴,窥一斑而见全豹,陈止的这两个字涉及诸多笔画,横竖勾提捺,足以让他看出端倪。 “你这字,与陈侯体很像,似乎已得精髓,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说起来,我是很久没见你动笔了。”陈迟的目光,几乎难以从这两个字上移开。 这个时代的人对书法极为看重,大部分的人认为字是个人品质的延伸。 文则数言乃知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止的字写的如何,陈迟过去没有多少了解,他只是在陈止小时候见过其人写字,但时间久远,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此时猛然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要知道,陈止在前世也是刻意练过字的,还曾经抽过相应的百家之签,两相结合,当然不同凡响,在前世就堪称名家了,只不过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书法家的名号,远不如智囊、谋士之名有用,因而当年不见风采。 但是,这一世却不同了。 名士风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名扬四海。 不过,那陈迟口中的“陈侯体”三字,却也让陈止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改一下书写的习惯和特点,杂糅过去那个陈止的笔迹,再加以美化,防止节外生枝,同时加以利用。 实际上,刚才写下的“陈止”两个字,陈止就已经留心模仿过去的笔迹了。 这边,他定下主意,陈迟也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笑容:“书法之道,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没有长久的苦练,也出不来成果,看来你这是没少苦练,单凭这一手字,就足以让人对你刮目相看了。” 陈止点头称是,反正这赌约字也签了,下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当务之急是了解那家店肆的情况,同时调查一下家宅着火的缘由。 关于店肆的具体信息,肯定不会是这位日理万机的陈家家主来介绍,而是交由下面的人来完成,陈止已经盘算着要从什么角度入手了reads;。 不过,陈止虽然想要结束这场会面,也看出后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可言了,可陈迟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而是询问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陈迟本身对学问之道算不上精通,问的问题也不深,陈止肚子里的以物观道丸虽然没了效果,可凭着前世的见识、记忆就足以对付,应对起来毫无困难,一番对答之后,让陈迟不住点头,神情越发舒畅。 陈止看得出来,他的这位大伯果然和记忆中一样,和陈止的父亲关系不错,过去才会对陈止的所作所为有所姑息,这次也实在是前任陈止闹得太过,迫不得已才会惩处。 但归根结底,善待陈止一家,只是陈迟看在已死的陈迈面子上顺手为之,他和陈止之间没有什么亲善之处,按理说这赌约的事情一过,就该放行的,怎么…… “怎么现在,有点刻意套近乎、没话找话说的意思?他到底有何打算?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掌握的?” 不得不说,当过军师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职业病,比如陈止这答着答着,就忍不住深究起来,罗列心中情报,试图找到陈迟的目的所在,只是等他列出了几个猜测,却难以确认哪一个最有可能。 正好这时候,陈迟刚问完一个问题,有些无以为继,正想着下面找什么话题,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止干脆挑明的问道:“大伯,可还有事要问小侄?” 被这么一问,陈迟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偶有心得,写了一篇文,当时只是随手记录,正打算正式誊写,我看你的字着实不错,想着不如由你来替我誊写,也好让我看看你的书*底到底如何。” 听了这话,就算陈止也免不了露出一丝古怪神色,考虑到陈迟的面子,旋即隐去,却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是看我的字好,想让我留点‘墨宝’,但他身为长辈,刚才又警告敲打了我一番,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对这个结果,陈止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是这位家主本能的想维护威严,这才顾左右而言其他,绕了一个圈才挑明。 关于留墨宝的事,陈止前世也遇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不过他也知道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因为求字的人,是自己名义上的长辈。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 于是,陈止很自然的就道:“能替大伯誊写文章,这是我的幸事,还望大伯能指点一二。” 一见陈止如此上道,还维护了自己的颜面,陈迟心中很是满意,立刻笑道:“我是没什么能指点你的,你的字很好,你既然答应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来人呐,笔墨纸砚伺候!”说着,他颇为郑重的招来仆从,吩咐下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虽然这桌上已经摆上了笔墨,可那是让陈止随便写个名字用的,眼下需要陈止正儿八经的誊写,虽然陈迟拉不下颜面明说,但实际上就是求墨宝,自然要郑重一些,毕竟这求字在新汉朝早有传统。 远的不说,就说前些年去世的安乐亭侯索靖,以章草、草书闻名于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陈迟就听过一段轶闻,说是索靖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人过去求字,先后三次上门而不得,每一次都等了很久,堪比三顾茅庐,最后还是托了人情才得到一幅字,从此如获至宝。 当然,这也是索靖身份地位摆在那,求字的人勉强他不得,相比之下,陈止人微言轻,陈迟又是长辈,用不着那么大张旗鼓,只要摆出态度即可。 很快,桌案摆好,陈止也不客气,跪坐案前,由着一名清秀的小丫鬟给自己研磨,闭目沉思reads;。 陈迟以为他这是在酝酿书法意境,立刻给几个仆人、丫鬟打眼色,低声道:“安静,不要出声。” 众仆从立刻遵从,彼此对视之间都满脸惊疑,一道道视线落在陈止身上,心思各异,却都对这位名声在外的荒唐少爷感到意外了。 “难不成这一房要翻身?” 对此,他们将信将疑,可看到陈止那沉稳神态,多少有了些想法。 陈迟和仆从丫鬟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陈止并非酝酿心中意境,而是在思考这字要怎么变体。 “这也是次机会,表现出价值,能省去很多琐碎麻烦,所以这个变体,必须保证符合当世之人的审美,好在我这次死而复生,对生死之间的恐怖和惆怅也有了一点感悟,正好杂糅到书法里……”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耽搁了,他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人情公关那是能快就快,因此主意一定,就拿起笔,看了眼手边的那篇文,目光一扫,已将内容记得差不多了。 “前世抽签得到的过目不忘有所减弱,但大体功效还在。” 想着想着,他已然落笔,将生死感悟与书*底结合,又杂糅陈止原本笔迹,就这么书写起来。 陈迟的这篇是一篇骈文,名为《华源阁论》,华源阁是陈太公生前居所,文章的内容就是儿子思念父亲,称赞父亲的事迹,简单易懂,用意明确。 骈文讲究对仗、用典和辞藻,是当前最为流行的文体,不过陈迟文采有限,这篇文章算不上精妙,只能说看得过去,誊写起来没有多大的难度,陈止则笔法纯熟,加上记忆力超群,写起来行云流水,那一个个字落在纸上,人、笔、纸,仿佛融为一体,似是一幅画。 这是陈止以前世的底蕴为根,加上生死间的感悟,杂糅在一起,自然而然产生的气质,却让陈迟以及一众仆从暗暗称奇。 “这荒唐少爷不是一无是处,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派风范,拿出去也足以让人称道了。” 众多仆从对陈止的看法,又有了一点变化。 陈迟则更为直接,他根本就坐不住了,踱步,来到陈止身边,低头一看,顿时就两眼放光。 陈止写的是隶书,笔势稳健、明快,结体平正,柔中寓刚,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味道,就像一名四平八稳的道士,端坐云台,闭目参道,看似没有特异之处,但一丝一缕、一分一毫,都给人恰到好处的感觉,仿佛暗合天地之理,增之则肥、减之则瘦,将符合爱书之人审美的标准,完完整整、准确无误的表现出来! 笔笔着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行笔如塑骨,落墨似填肉,骨涵其中,筋不外露,神韵暗藏。 “我这侄儿的书法造诣竟至于斯!当真不可思议!先前两字果然不是偶然!” 这么一看,陈迟立刻生出爱不释手的情绪,真正肯定了陈止的书法造诣,再无怀疑,心里似有一只猫儿骚弄,恨不得立刻拿在手里品味,偏偏陈止还未写完,必须等待。 顿时,这位家主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这等爱字之人,见了好字,有如猫儿闻到腥味,当真难以抵挡。 好在陈止动作很快,盏茶的功夫就已书成,等他搁下笔,陈迟已经忍不住称赞起来:“好字,好字,刚才你写的两字已然可见神采,现在这一篇写下来,更见大家气象!我这篇文章,说不定要因为你的字出名了!” 第十二章 诫乃疑,仇当静 “大伯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陈止看着心满意足的陈迟,知道得了对方的喜好,那接下来的事情会顺利许多,就算得不到太多助力,至少不会有多少掣肘。 “能省掉麻烦事最好,我最不喜欢麻烦了,能省就省。” “好了,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今天还是照常在灵堂守着,下午我会安排人带你过去认认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不过有一点,”陈迟表现出亲善的态度,“按照赌约,家中是不能给你钱财支持的,否则传出去,我和你二伯都要被人笑话了。” “小侄明白,这就告退了。”陈止点点头,也不耽搁,顺势辞别。 等他这边走了,陈迟终于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着,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想着过些时日的品鉴会,自己这篇文章当可一鸣惊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轴。 “字是好字,隐隐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干,如果陈止能完成这次赌约,那就要加以重视了,我陈家得尽快出几个成器的子弟,才能维持家世门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约束约束他,有这一手好字,总不能埋没了本事,陈家如果出一个书法大家,也是有助于提升品阶的,说不定能止住颓势,不过我这荒唐侄子,是什么时候练得这一手好字?难道过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没有怀疑陈止被掉包,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心变了。 想着想着,一连串的名士传闻在他心底闪过,心中登时火热,这陈迟有了决定。 “来啊。”他叫来了一名家仆,吩咐道:“你去老二那边知会一声,按着我的原话说,就说赌约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脉也不容易,现在遭逢厄难,我等也该照料一二,至少不能为难他们。” 家仆点点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了,就把我这原话带过去吧。” “是。” 家仆一路小跑,直奔后院一处,到了陈边休息的厢房外报了来意,然后进去就原话传达,紧接着告辞离开reads;。 “大哥让人给我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边刚从灵堂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了这道传话,陷入沉思,他当然明白自家兄长的深层意思,是告诫自己,不要再去为难陈止。 事实上,经过三老的那件事后,陈边对陈止就略有改观,也想了修补两边关系,可听到陈止家宅院被烧和债主上门的消息后,想起陈止过去的行止,难免举棋不定,加上陈韵联络一批子侄传达意见,陈边顺势就以赌约为题,想测测陈止到底是嘴上厉害,还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对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陈止过去是烂泥扶不上墙,早让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陈止的二弟陈停,可陈停不是读书种子、学问也做得一般,时间长了,大哥肯定就会对七弟家看淡了,没想到陈止却突然异军突起。” 陈边眉头皱起,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我提出赌约,是想摸摸陈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后肯定要修补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他不记恨于我,就算转而支持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个绣花枕头,那就顺势将他的家财都吞了,有赌约在,大哥也无话可说。现在大哥专门派人过来告诫,绝对有原因,不是单纯的考验陈止了,已经有了一点青睐的意思了。” 陈边很清楚,赌坊追债人的事传来,陈迟也有不满,只是因为早就有听闻,才没有发作,因此才会允许赌约之事,同时答应族中不给陈止贴补钱财,防止助长陈止的赌性。 “没给钱财,却阻止其他人干涉、打扰,难道大哥的不满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这不可能,除非陈止有什么打动了他,不行,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这里,陈边扬声道:“来人呐!” “老爷,”门外后者的青衣家仆赶紧走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陈止回来之后,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最好连他说过什么话都问清楚,尽快回报。” “是!” “等等。” “老爷还有什么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陈止一家的麻烦。” 这边陈边吩咐下去,心思不宁的等待回报,另一边,陈止已经回了那间偏房,把大伯的决定告诉了一众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陈迟到底有何用意。 “让咱们去商肆住,该不会是准备打压吧?” “怎么办?难不成以后只能与商贾为伍了?” 陈停和陈辅想的最多,也最担心。 “我可能知道那个地方。” 众人议论中,陈息却忍不住开口,随后又赶紧闭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陈止。 过去,在家人齐聚之时,陈息如果贸然开口,往往会被陈止训斥,因为他是庶子,受到嫡长子的打压,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久而久之,陈息就生出了条件反射,谨小慎微。 不过,这几日以来,陈止的性子略有变化,让陈息放松了心弦,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就回过神来,生出后怕。 陈止知道陈息为什么这个模样,也不安慰,也不说破,而是神色如常的询问起来:“既然知道,就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他的语气平和,没有责备,真如随口聊天一样。 这样的语气让陈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赶紧说着:“这地方,我和几个朋友曾去过,该是在丰阳街,那里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据说在二三十年前,那条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陆陆续续被别家买走了,现在就剩下有限几间,其中有一间位于丰阳街中段,说是属于大房的,本是给三哥留着的,但三哥不愿意从商,这两年就一直空下来了reads;。” 他口中的三哥,是这一辈排行第三的陈家子弟,为大伯陈迟的二子。 “丰阳街?” 陈止点点头,觉得陈息的猜测大概没错,自己一家人的落脚点,八成就是这家店铺了。 彭城县的丰阳街,是近年兴起的坊市结合之地。 几年前的一场大水,徐州地界处处遭灾,同年又有封云响应义阳蛮张昌起兵作乱,官府焦头烂额,又要迁移百姓,治理水灾,又要防止细做渗透,于是就把位于官府之后的市,迁到了坊巷里闾中,混在一起。 实际上,这也是曹操占许后,营国制度逐渐瓦解的延续,原本严格规划的坊、市、府范围,已不再严格遵守。 正因如此,丰阳街鱼龙混杂,不由让陈停担心起来,说道:“在丰阳街住下的话,先不说对风评乡品的影响,就说那些追债的人,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兄,你看……” “无须担心,”陈止摆摆手,“陈府不给咱们提供钱财上的帮助,但也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我等,赌债的问题可以拖一阵子,我自有解决之法,就算他们真找上门来也不见得是坏事,家宅着火,赌坊反应的这么快,里面或许还有联系,说不定能抓到真凶。”嘴里说着,陈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陈府老大的关系。 至于风评之事,也不算问题,陈止的着眼点不光是赚钱,还有名望,抛头露面的行当对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当,却也是传播名声的好途径。 “这个赌约,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才干,如果能靠一家店铺维持家人生计,兴许族中就会出面,帮我摆平赌债的问题,所以陈迟刚才没怎么提还债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会让追债人过来找我麻烦,给我营造一个安静的温习、读书环境,这样也好,有个准备时间,也好立下根基,这赌债总不能假手他人。” 几句话,让屋里众人暂时放下心,陈止接着就和两个弟弟一起前往灵堂。 白天,他们还要尽一名陈家子弟的义务。 不过,陈止家宅着火的消息,明显已经传开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却没有嘲讽,显然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风向不明,不想轻易表态。 只是到底还有不怕的,陈止三兄弟刚进灵堂,就听到一个充满嘲讽味道的声音从旁传来—— “这不是七弟么?听说家走水了?还有心思过来,真是难得,可惜你来了,祖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开心,毕竟灵堂服散的事,才过去没多久。”陈韵一脸冷笑的走过来,边走边说:“过来吊唁的亲友,今天多数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这灵堂怕是不得清净。” “四哥,你怎么这么说话?”陈停忍不住反驳,却被陈止挥挥手阻止,然后后者就带着两个弟弟继续朝里面走去。 “怎么?怕了?”陈韵越发盛气凌人,“之前在二伯门外,你可是嚣张的很,怎么……” “真要对我心怀恨意,就该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陈止停下脚步,摇摇头,淡笑起来,“你这样没事就过来恶心我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点事,你立刻就要被怀疑,这不是自找没趣么?你也不用这么费劲想激怒我,你这样的小角色,落你脸面我都嫌浪费时间,你还是先老实呆着吧,不要聒噪,做个安静的小喽啰有什么不好?” 第十三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止的话听着平常,但含义可谓毒辣之极,话里话外的轻蔑之意溢于言表,顿时将陈韵气的不轻。 “你你你!” “莫生气,莫动怒,”陈止还是摇头,正色道,“怒则生浊气,逆阳元,破血管,闷于心,淤血于百骸,百病之源。再者说来,你主动过来挑衅,却没准备好说辞,再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传出去,别人要说你没用,如果我是二伯,听了这种事,就绝不会选你这样的人当棋子,容易牵连棋手啊,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陈止前世什么身份?诸葛丞相和王司徒隔空对骂的时候,他虽已死了,未能观摩学习,但在这之前也见过不少。 那时候的一位位纵横家传人,互喷起来没完没了的引经据典,不知道比陈韵高到哪里去了,陈韵的一二话语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说了两句,陈止就有些兴致索然了,完全提不起劲来,带着两个弟弟施施然的走过陈韵身边。 “好好好!” 陈止的轻视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比直接辱骂陈韵,还要让后者觉得难受,陈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微微一黑,嘴腔里隐隐有血腥味,但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口舌之利不过一时之快!咱们走着瞧!” 留下一句场面话,陈韵转头就走,正好被前面的一名陈家子弟挡住了路,他登时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愤怒斥责:“让开,忙你的去reads;!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话落,气冲冲的离开。 “说不过陈止,就拿我出气。”被他斥责的那人嘀咕起来,露出不满之色,但也知道陈韵如今得势,不敢声张。 另一边,陈停则在陈止身边小声说道:“大哥,这么刺激陈韵是不是不太好,他在族中也算有点势力,铁了心要为难我们,我们肯定要吃亏。” 陈止笑笑,赞许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不过陈韵这种人,你就算对他客气,也没有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和我们为难,你再怎么退让也不会让他改变主意,就算今天不动手,早晚也会找个机会发难,以妥协求安稳,则安稳消,以斗争求安稳,则安稳生。” “那怎么办?咱家已经这样了,如果陈韵再为难我们……”陈息听到了两人对话,紧张起来。 “所以要早点排除这个隐患,”陈止已经有了打算,“陈韵有了崛起的势头,在族中受到重视,而我则不被待见、不方便主动动手,那就让他动手,他这样的人,沉不住气,稍微激一下就会上钩,他现在有点势力,但势力、人脉和资源都不强,正是容易对付的时候,当引蛇出洞之后,一击斩杀,才能绝了后患,如果现在妥协,让陈韵安稳发展,以后他人脉资源强盛了,对付起来就更麻烦了。” 说着说着,陈止笑道:“这正应了那句话,‘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 陈停、陈息自然不会知道,这本是陈边、陈韵用来对付陈止的策略,而今却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这两个弟弟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家兄长是用了激将法,要趁陈韵还没有计划周详前,就将之击破,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看着陈止脸上的笑容,陈停还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可……可真是阴险啊!” 陈止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然后绷起脸道:“这叫计谋,是智慧,怎么能说阴险!”说罢还摇了摇头。 陈停赶紧点头称是,只是两兄弟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点敬畏。 陈止无奈的再次摇头,不复解释。 这点插曲过后,整个白天,陈家都算是风平浪静,些许议论自然是免不了的,无论是陈止和陈韵的冲突,还是三老对陈止的看重,以及陈止家宅被烧成废墟、债主上门等等消息,都成了府中人的谈资,无形之间让陈止走到了舆论漩涡的中央。 只是他这个中心点却没有半点异样,正常的过完一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反倒是陈停、陈息被人盯得满身不自在,硬着头皮过完了一天。 等月上中梢,陈止交接了差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回到偏房。 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止少爷,大老爷派我过来,带您去看店肆。” 这个声音陈止记得很清楚。 “是你啊,我记得之前去院中救火的,就有你。”陈止看过去,就见门外站着一名青衣仆从,方面大耳,体格高大,这人的模样他并不陌生,自家宅子着火的时候,陈府派去的几名家仆、家丁,隐隐就是以此人为首的。 “小的陈觉,见过三位少爷,之前止少爷家的事,小的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这一整天都感惭愧。”门外这人正是陈觉,他自打从陈止家里归来,就留了心,有心要接近陈止,最起码没事奉承两句,又不会损失什么。 抱着这种心态,当陈觉打听到大老爷陈迟对陈止的处置后,立刻将和陈止一家接触的机会争了过来reads;。 陈止先前的一二事,虽让部分家仆改观,但还不至于让众人真的对他刮目相看,因此也没人和陈觉争这个差事,让他得以如愿以偿。 “那还真是巧了,有劳你了,由你来领路,我等也放心。”陈止对此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辛苦,不辛苦,能给止少爷办事,怎么能说辛苦。”陈觉的嘴也甜,不管他看不看得起眼前的少爷,这奉承的话当然不会少,说多了也不会掉一块肉。 “已经要走了么?大哥,咱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啊?”房间里,满脸睡意的陈蔓听到声响,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听了两人对话,困意略有消散――她年龄本就不大,身子还很瘦弱,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身心俱疲,自然是疲倦的很,只是这偏房不比自家,又心忧一家人的处境,因此强撑着没有睡去。 不光是陈蔓,陈停、陈息、陈辅等人脸上也满是倦意,至于那刘姨娘倒是已经睡了过去,可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蹙。 陈止转身过来,对陈蔓笑道:“咱们家先去一处地方落脚,但不是立刻就走,毕竟那边还不熟悉,需要安排一番,你若是困了,就在这里睡吧,放心,有辅叔他们在,没事的。” 陈蔓略感安心,旋即又紧张的问道:“那家里怎么办?什么时候能修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陈止。 陈蔓年纪虽然小,可家道中落刺激着人更快成熟,因此也知道家里情况不好,欠债累累,未必有钱重建家宅。 陈蔓从生下来就住在自家宅院里,在小姑娘心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是自己整个的世界,别的地方就算再好,也住不踏实。 “小丫不用担心,”陈止笑了笑,摸了摸陈蔓的头,说着对方的小名,“大哥跟你定个约,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搬回自家,先去睡吧,等你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是过去的陈止,他的保证没人会当真,也不敢当真,可是这几天以来陈止的变化,让陈辅、陈蔓等与他最亲近的几人深有感触,所以陈蔓一听,多少放下心来。 安抚了小妹,陈止则转头吩咐起来:“二弟跟我一同过去,先弄清楚那边的情况,辅叔、三弟,你们留在这照顾,夜已经深了,搬来走去牵扯的不多,但经过一天的折腾,大家也都困了、乏了,没必要赶在一时,有什么事明天再准备。” 按着陈止的推测和陈息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搁置了一阵子的店肆,是什么环境还很难说,陈止肯定不会贸然带着一大家子过去。吩咐了一番,他和陈婷一起,跟着陈觉,径直前往那家店肆。 果然,正如陈息猜得那样,目的地位于丰阳街,是繁华街道中段的一座二层小楼。 说是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在陈止看来,这样的街道和后世是没法比的,可相较于三国乱世之时,那是好上太多了,就算现在天色已晚,沿途零零散散的招牌,也散发出阵阵人气。 “这‘书林斋’本来一间字画店,”陈觉抬手指着小楼正门上的牌匾,说道,“前两年又是洪水、又是兵灾,活计不好做,因此就关门了,东西也都搬空了。” 陈止点点头,搜寻记忆,知道几年之前,大约就是义阳蛮张昌起兵的那一年的七月,洪水肆虐,兖、徐、豫、冀四州遭灾,同年十月更有地震,天下震动,是以记忆深刻。 那次大变,彭城县也被波及,市坊渐合,丰阳街逐步崛起,九流掺杂,原本的传统行业反而不好做了。 陈觉又道:“大老爷的意思,是希望止少爷您能借这家商肆,想法赚钱,最好能自己把赌债还上。” 第十四章 坊中店外代书人 “这牌匾还是老太公的笔迹,不知和止少爷您的书法比起来,哪个高、哪个低?”陈觉指着“书林斋”三个字,奉承起来。 他这样有理想、有追求的家仆,在陈家消息灵通,陈迟和陈止见面时发生了什么,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还没见过那篇文章上的字到底如何,可这不妨碍吹嘘一二reads;。 倒是陈停听了,看了一眼牌匾,说道:“祖父的字远近闻名,怎能轻易比较?” 陈觉则瞅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笑而不语,就自作主张的说道:“停少爷有所不知,今日止少爷在大老爷面前露了一手,那书法造诣可真是不得了,我是个下人,又是粗人,可也看得出来,那字当真是非同凡响,大家手笔啊!” 陈止笑着阻止道:“行了,不用奉承了,进去看看吧,还不知道这家店肆以后能做什么呢。” “止少爷说得对,咱们去里面看看。”陈觉很自觉的停下嘴,在前开路,“里面还算干净,虽然地上有灰尘,但并不厚。” 在陈觉的引导下,陈止和陈停走进小楼,放眼看那去,入目的是个还算通透的厅堂,但却空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胡椅。 陈停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这般简陋,还要做商贾营生,也不知道坊间要如何传评,唉,真真愁煞人了。”陈停小声嘀咕,显是对自家兄长将要做的事心有忧虑,却也知道无力改变。 陈止则面色不变的打量着。 这个小楼从外面看占地就不大,但进来之后兴许是因为屋里东西不多的缘故,所以还算宽敞,这正堂换算成后世的标准,也有将近二十平的大小了,最里面则是一扇小门。 陈觉马上讲解起来:“这大堂原是摆放字画的地方,所以较为宽敞,现在字画都没了,也就空下来了,不过大夫人每月都会着人过来打扫,因此灰尘不多,最近一次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大伯母是个有心的人,该是为了三哥吧。”陈停点点头,似乎对那位大伯母的印象很好。 说话间,陈止则穿过了最里面的那扇门,进了后堂。 和大堂相比,内室狭窄很多,不足大堂的三分之一大小,同样是空空荡荡的,在角落里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 “这里本是陈放几件古玩、储物的地方,也都收回去了。”陈觉亦步亦趋的跟着,见陈止目光扫过内室,立马介绍起来。 陈止点点头,没有多说,来到楼梯前拾阶而上。 嘎吱、嘎吱。 楼梯踏板上发出轻微声响。 等陈止来到二楼,微微吐了一口气,二楼比起一楼,起码不那么空旷了,正对楼梯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依次能看到三扇门,明显是隔成了三间房。 “楼上的布局还可以。”陈停也走了上来,看见三间房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见到的,就是二楼比起一楼更空,现在有了隔间,他们这一家子人住进来也方便不少。 当然,和自家原来的院子比起来,这里环境是差得太多了,可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只是,当陈停跟着陈止一间房一间房的逛完,又失望几分。 “三间房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间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和一楼大堂的区别只是面积小了点。 “别沮丧了,至少有了三间单独的房间不是?”陈止却很满意,这个二楼的布局,比他本来设想的要好很多。 “两位少爷,不用担心,”陈觉这时候瞅准机会开口,“大老爷已经吩咐了,府中已有准备,明天就会有人过来布置,三间房的床铺被褥都会备好,总不能还让止少爷再去买reads;。” 陈府家大业大,宅院众多,就算白事期间,各方亲戚汇聚,也有很多房间空余下来,陈迟既然喜欢陈止的字,肯定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他,况且这种帮助,在陈迟看来,根本就算不上帮忙,退一步来说,陈止、陈停怎么也是陈家的子弟,在坊市中安家已有些不妥,再让他们自己跑去张罗床铺被褥,那就真的要成笑谈了。 “还是大伯想得周到。”陈止倒是承了情,跟着又道,“介绍的也差不多了,这次麻烦你跑前跑后,可惜我如今落难,也没赏钱给你,但这件事我会记得的。” “止少爷您说哪里话,”陈觉顿时眉开眼笑,“这不是小的的福分么?对了,您今夜还是回府里过夜吧,咱们一同回去,我也好给两位少爷掌灯。” 陈止也不矫情,同意之后,三人就又一路回到陈府。 “两位少爷,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我先去找管事复命了。”一进院门,陈觉就告辞离开。 辞别陈觉,陈止两兄弟回到房间,刘姨娘、陈蔓和陈息已经熟睡,只有陈辅还在守夜,见了二人回来,赶紧上前询问。 陈止把大体的情况说了一下后,又道:“情况不算糟,辅叔,明天我和二弟他们还要在灵堂,抽不出身,只能由你过去打点一下,可以和陈觉说一声,让他张罗人手,将床被放好后,再打扫一下卫生。” “好的少爷,”陈辅先是答应,然后又有些担心,“不过陈府的人,对咱们都不怀好意,那个陈觉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这人暂时是可靠的,”陈止对陈觉的心思很清楚,“他也只是下注罢了,涉及到风险的事肯定不愿意帮的,但这点顺水人情他肯定不会拒绝,放心吧。” 正像陈止所说的那样,第二天,陈辅将陈止的意思告诉陈觉后,这位陈家家仆立刻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当天上午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等陈止下午抽空过去,书林斋里面已经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止少爷,您可还满意。”陈觉一脸邀功的模样,看得几个过来帮手的陈家家丁侧目,不知道这陈觉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对这个有名的荒唐少爷这么上心。 “你陈觉办事,让人放心。”陈止也不吝夸赞。 陈觉顿时笑开了花,又道:“床被都安置好了,小的还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给蔓小姐她们的房间弄了张梳妆用的桌子,以及一面铜镜,不过其他东西,就不是我能帮着的了,所以这大堂还是只有那张桌椅。”他倒是丝毫也不遮掩自己的功劳。 “有心了。”陈止点点头,说实话,那梳妆桌和铜镜确实是陈觉特地寻来的,有些出乎陈止的意料了。 陈觉又问:“对了,来的时候,大老爷特地交代了小的,说是碰上少爷您,就问一句,可曾想好赚钱的营生了?” “这两天事情太多,还没有决定,”陈止如实相告,他心里有了些腹稿,都是前世和第一世经历过的营生,但无论哪种的本钱都不小,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不着急,不着急,这才刚安定下来,”陈觉也不意外,反而安慰起来,“大老爷也说了,这几天老太爷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止少爷可以抽出时间读书了,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陈止点点头,不置可否,盘算着几个选择。 正好在时,门外街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拖着个小桌来到道路边上,桌子往那一摆,铺上纸张、搁好笔墨,又在旁边立起粗布制成的竖招,上面写着“代写书信,童叟无欺”八个字。 陈止一看,顿时眼中一亮。 第十五章 一念荒唐,愿者上钩? “这位先生,请问你这代写书信,一次收几个钱?”来到那中年文士边上,陈止好奇的询问起来,状似无意reads;。 文士不疑有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止,见对方一派世家冠族公子哥的样子,顿时兴致缺缺,知道不是来找自己代写的,便有气无力的回道:“阁下贵为世家子,何故问这铜臭之事?” “好奇尔。”陈止回复的滴水不漏,不过他也并非一定要从这人口中得知结果,毕竟这代写书信的行业,从业者不少,眼前这人不愿透露,也可从其他途径得知。 由于种种条件限制,知识近乎被世家豪门垄断,普通人家难以接触,识字的人有限,就算有机会接触学识,但贫苦人家为了从事社会生产、维持生计,也腾不出时间系统性的学习,所以能够读写的人,在总人口中的比率很低。 不过,书信、阅读等需求对普通人来说不可避免,无论是给家人通信,还是阅读官府的条文,都需要会读会写,有需求就有供给,代写书信等行业应运而生。 不光代写,这些书信先生往往还会代读,那些布衣百姓收到了家人的信,自己不认字,也需要找过来请教。 中年文士见陈止问的随意,也知道行情不是机密,就道:“一封书信,百字以内收五钱,但要自备纸张,若使用我这纸,就是七钱,也可以用纸来抵账,三张这般大小的纸张,可以抵一封信。”他拍了拍桌案上的纸,这般说着。 陈止低头一看,见那摊位上放着的一叠麻纸,这种纸以破布和绳头为料,以普通的工艺制作,白度大概在四成左右,也就是看着不显得白,但如果用陈止前世改进的技术,白度就能突破五成,麻纸是当前较为流行、价格较低的纸张。 不过,这中年文士摊位上的纸张,质量参差不齐。 “竟是五钱一封?”陈停也走了过来,在旁听着,听那文士说起价格,很是惊异,在他看来,写个书信根本不费什么事,居然还能赚得五钱。 中年文士立刻不满起来:“这位小君子,你乃富贵人家,不懂里面的道理,家书之重,犹如千金,再者说来,如今世道,一块好砖都要七八钱,我这一手字,怎么就不值五钱了?” “是我冒犯了。”陈停不想和对方纠缠,敷衍两句后,就和陈止一同回到书林斋,不解的问起来,“大兄,你去问那人代写书信,有何用意?难道要招揽此人?恕我直言,他一信只赚五钱,肯定不愿意过来帮忙。” “这年头最贵的就是人工,能不招人,肯定就不招人,”陈止也不管陈停能不能理解“人工”之意,笑着回应,“你我都会写字,这代写书信的事,谁不能做,你说对不对?” “什么?”陈停算是听明白了,“难不成,大兄你打算做代写书信的勾当?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就算是大伯听了,恐怕也会不快,要辱及斯文门第!” “已经要做营生了,还要什么架子?”陈止不以为然,况且他在生出“代写书信”这个主意后,又有了其他想法,但要一步一步的来。 陈止也有自己的考虑,他现在名声太差,肯定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别看是陈迟让他来经营商肆的,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要来问责的就是陈迟。 相比之下,代写书信虽然名声不好,可总归不算荒腔走板,而且没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是决计无法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我的初衷是为了安顿家人,可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提升名望,有了名望,不光自身境遇能够改变,顺便也可多抽百家签,有这省事的工具,没理由刻意弃之不用,比这个时代的人,百家签筒才是我真正的底牌,否则就算再有见识,在名留青史的牛人面前,也不够看!” 要提升名声,免不了与人接触,然后口耳相传,而在陈止看来,代写书信或能另辟蹊径,让他绕过原本糟糕的名声,构建新的局面reads;。 “坏名声虽也能用来抽签,但形成的名望金液偏向浑浊,副作用更大,事倍功半。” 边上,二弟陈停也陷入了沉思,他盘算着自己知晓的种种营生,那些投入小、不怎么抛头露面、不损身份的行业还真不多,或许有,可不是他们兄弟能轻易插足进去的,立场软化下来,但还有其他的担心。 “按照刚才那人的说法,代写书信一封信不过赚得五钱,还有他这个老行生在,咱们怕是比不过啊。” “你能想到行业竞争,这很好,”陈止点点头,称赞了一句,“如果陷入和那人的竞争,说不定最后相互压价,越来越便宜,根本没赚头可言……”他不等陈停担忧的问出来,就话锋一转:“因此,咱们要从价格上就拿出不同之处,一封信……五十钱!” 噗! 陈停还没说什么,正在整理杂物的陈觉就下意识的喷了一口,在陈止兄弟看过去后,他赶紧告罪,却不多言,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不成,这陈止根本就没变化?还是原来的荒唐少爷?这代写书信,根本就不是他这种大族子弟该做的,更不要说一封信五十钱了。五十钱什么概念?那城外劣田,一亩要二百钱,写四封信就抵得上一亩恶田,这不是异想天开么!就算你字再好,能如此值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觉觉得,陈止之所以敢这么要价,就是仗着被陈迟表扬了书法,可在陈觉想来,书法再好,能好过真金白银?哪个脑袋不正常的人,会花这个冤枉钱,就为了写一封信?退一步来说,拿得出这个价钱的人,犯得着找人代写书信? 这边,他还在想着,陈止那边又道:“这五十钱也是百字以内的,而且要自备楮皮纸,否则概不书写。” 这么一来,甭管怎么着,名声肯定要打出去了,这么古怪的规矩、惊人的价格,想不出名都难。 陈停也意识到不对了。 “大兄,你这规矩是不是太过了?那人一封信五钱,你一封信是他的十倍,还要自备楮皮纸,这些规矩加在一起,寻常人家哪里拿得出来?” “所以啊,”陈止理所当然的道,“我这书信,根本就不是写给寻常人家的,否则岂不是坑骗贫苦人家么?赚得就是那些不缺钱的主,这钱一旦赚到,自然不愁吃穿,放心,我心里数。” 陈停张张嘴,欲言又止,见陈止的神态,知道劝不住,也不多说了,毕竟要代写书信的投入不多,等赚不到钱,自家兄长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旁边的陈觉却暗暗摇头,对陈止很是失望,认为自己是押错宝了,好在陷得不深,等这次回去,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替陈止张罗了。 “可惜了我那梳妆桌,白白浪费了人情。” 陈止不管两人怎么想,已然在心里琢磨起具体的计划了。 陈府的白事已经不怎么忙了,所以他的时间逐渐宽裕起来。 翌日,陈止以布帛作了竖招,凝神书写几个字在上面,拿竹竿支起来,放到了书林斋门口。 陈止很清楚,这近乎荒诞的计划能否成功,招牌要起到很大作用。 “此乃鱼饵,愿者上钩。” 正巧,那代写书信的中年文士吃过饭,又来坐活,一眼就看到了新制招牌,顿时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一脸错愕,跟着就怒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第十六章 “佩服佩服” 崔石已经出离愤怒。 他出身贫寒,因其父与一私学先生相熟,幼时有了为学机会,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先生很快病死,绝了崔石更进一步的机会。 不过,这仅会的一些字,却足以让他在世间立足,帮人代写书信正是主要营生,每日早出晚归,所得倒也可观。 在过去,崔石也经历过几次行业竞争,但凭着韧性和小手段,他终究占领了丰阳街代写书信行业的龙头位置。 但现在,崔石感到自己这个位子,受到了强烈冲击! “这也太不要面皮了!他一世家子,锦衣玉食何等快活,居然不顾身份的来抢我的饭碗,昨天问过我,今天就打出这个招牌,简直是欺人太甚!” 崔石还清楚的记得,这间商肆的东家、那位世家子弟,昨天还一本正经的过来问自己有关代写书信的事,今天这店门口就多出了这么一块竖招,里面的缘由根本不用深究,一望可知! 虽然距离较远,却依旧能看出那招牌上几个字的轮廓—— 代写书信,童叟无欺。 看着这八个字,再回头看看自己那略显简陋的招牌,崔石更是怒气高涨。 “岂有此理!一字不易,直接照抄,我、我……”好在崔石还不知道“山寨”这个词,否则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但即便如此,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怒气在他的胸中已近乎炸裂,崔石只觉得这都是冲着他来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快步朝书林斋走去,可走近之后,再看那个招牌,却是心头一跳! “好字!” 崔石眼皮子跳了跳,纵然心中怒火冲天,依旧被竖招上的八个字吸引住了。 刚才因为距离远,只能看个轮廓,依稀觉得八个字有些不凡,等走近之后,崔石才发现这几个字当真非同凡响。 “这……这是隶书?” 崔石出身贫寒,却通文墨,为此颇为自傲,限于身份,眼界有限,但对文字的敏感性还是有的,作为一个以写字为生计的人,对隶书更不陌生,立刻察觉到招牌上几个字的不凡之处了。 “这八个字笔势圆畅,结字大小有破格之势,随笔势变化,字的主干和中心宽大方正,周围笔画却缩放随心,不拘一格,橫、撇、捺、钩等笔画不住延伸,本该破坏整体的字感,偏让人生出舒畅之感!这这这……” 眼前八个字奇逸洒脱,崔石纵然满腔怒火,可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还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崇敬之念,隐隐有要膜拜、求字以作观摩、临帖的想法,可随即想到眼前局面,一腔怒火登时变作满腔悲愤。 “拿书法大家的字来做招牌,也就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做出来了吧?还给不给寒门活路了?” 崔石当然不觉得写了这招牌的人,会亲自过来给人代写书信,这只能是用来招揽生意的——字的好坏凭着感触就能分辨,见到好字,哪个不喜?肯定想让自己的信上也有这样的文字,如此一来,求信的人自然趋之若鹜,一下就把生意抢过去了。 崔石自问,就算自己再苦练十几年、几十年,也到不了这种境界,旁人一对比,哪里还会挑选自己,还不尽数被书林斋抢去? 一念至此,愤怒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悲愤和沮丧reads;。 不过,等他进门,看着空荡荡的大堂,以及唯一一张桌子后的陈止,又愣住了。 “原来是崔兄。”陈止早就看到门外的崔石了,他昨天就通过求书信的百姓,知道了崔石的名姓,见他在招牌边上神色变化,就知道这人为何而来了。 “这位君子,不知你门外的招牌是何用意?”崔石左右看了看,不见其他人身影,不由狐疑起来,沉吟片刻,将来意直白的摆出来,“实不相瞒,在下就靠着这一手字过活,阁下这家商肆一开,怕要把我逼上绝路。” “世事从来都是各凭本事,”陈止笑了笑,先泼了冷水,又在崔石色变中继续道,“不过崔兄不用担心,咱们两边情况不同,不会危及你的生计。”说话间,他递过去一张单子,“看了这些,阁下自会明白。” “嗯?”崔石一愣,接过来单子,低头一看登时瞠目结舌,他都顾不上品鉴那字体,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止,磕磕巴巴的问起:“百字以内的书信,五……五十钱?是五铢钱?”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崔石木然的点点头,又瞅着那张单子,吞了一口口水,心下惊讶不断。 “楮皮纸?自备这等好纸,却只用来写一封书信?还让他人代写?” 他又抬头看向陈止,目光中已经带上一点关爱之色,只觉眼前这人有些值得怜悯之处。 这楮皮纸的来历不小,当年蔡伦为尚方令,监制诸器械,主持了对造纸术的改进,研究出了用木皮制作的纸张,就是楮皮纸。 蔡伦这个名字,在后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改进研制的楮皮纸,在新汉时代有多大价值,那是不言而喻的。楮皮纸尤其适合书画所用,被文人墨客推崇,价格水涨船高,一般人家哪里会用,更不要说拿来让别人代写书信了。 “这……这……” 看完这些,崔石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照这个规矩,这家店根本别想做成任何生意。 “我也是糊涂了,这些世家子弟追求的都是名士清谈之名,要的是奇人异事,怎么可能真心跟我抢生计!” 猛然间,崔石只觉得思路贯通,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但话说回来,五十钱一封信,这事太过荒谬,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哪家子,竟想出这么荒唐的事,现在也不好直接问,等下出去打听打听吧。”此时此刻,崔石怒火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想看热闹的念头。 一念至此,他点头道:“是我误会阁下了,只是多少算是同行,或许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有需要的话,肯定会请崔兄援手的。”陈止也不客气,顺势接下。 崔石跟着就要告辞离开,他可不想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被人以为是同伙,万一书林斋的荒唐规矩流传出去,弄得他生计也不好做了,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过在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门边的招牌上的字,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你说这字啊,这是我写的。”陈止如实相告。 “呵呵,佩服佩服。”崔石根本不信,只当陈止不想说,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径直离开,回到街边的摊位上,准备看热闹了。 第十七章 人往人来皆有由 最终,崔石还是没能看成热闹,这来来往往的人根本就没几个朝书林斋看过去的,毕竟在路人心里,这家商肆已经歇业很久,当然不会引起注意,要么干脆不识字,更不会进来。 没人注意,更没人上门,零零散散的几个过来代写书信的人,也是熟门熟路的寻得崔石,所以书林斋在今天,用门可罗雀都难以形容,根本是无人问津。 不过,陈止也没有呆在铺中,坐了一会,他就往陈府去了,那里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办。 除此之外,崔石在收摊前,也打听到了陈止的来历,准确的说,不是他打探到的,而是有人主动找上来,问了他几个问题。 那问问题的两个无赖崔石也认得,知道是这一带有名的无赖头子陈阿三的手下。 不要觉得陈阿三这个名字可笑,这时代很多人限于知识背景和神鬼常识,都热衷于给孩子起这样名字,所以对这个名字,崔石不觉得可笑,而是带着一丝畏惧,因为那名无赖头子也是有些影响力的。 等人走后,崔石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书林斋,心里的观感就彻底不同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止那个败家子,他爹陈迈当初也算个人物,置办起不小家业,结果都要被这个荒唐少爷败光了,难怪这店肆的规矩如此古怪,也就只有这样的荒唐子能想出来了,我之前居然还担心被他抢了生计,真是杞人忧天。” 他摇头失笑,再不把书林斋的威胁放在心上了。 “最近坊间传闻,说是陈止家都被烧了,听说就是陈阿三动的手,说是欠债不还,估计最近还有事端要发生,明天开始得离这里远点了,否则是要被殃及池鱼的。” 想着想着,崔石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书林斋门前竖招,眼睛充满了渴望,一副想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可惜,本还打算和这家店的东家套套近乎,看能否让书法大家给我些指点,现在也不行了。” 尽管陈止说过这字出自他的手笔,可崔石却一点都不相信,现在知道了陈止的身份,那就更不信了。 “估计这店开不了几天了。” 有了这个结论,崔石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当晚,陈止带着刘姨娘、陈息、陈蔓来到书林斋,正式搬了进来。 店肆经过两天的打扫和整理,已经可以住人,刘姨娘等人这两天在陈府受了不少白眼,陈止不打算拖延下去,忙完了白事,就带着几人过来了。 “这里就是新家?”陈息打量着书林斋的门面,表情复杂,有着欣喜,却也有着忧虑,毕竟怎么看,自家的住所都降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reads;。 陈蔓则纠正他道:“三哥,大哥跟我说过了,咱们只是临时住这,很快就会搬回去的,对吧大哥?”她一脸期待的看向陈止,却让刘姨娘吓了一跳,后者赶紧将陈蔓拉过去,然后小声道:“别瞎说话,咱家都得大郎做主,你不要置喙。” “我可没瞎说,是大哥跟我说的……”陈蔓小声抱怨。 陈止笑了笑道:“刘姨,不要责怪小妹,确实是我答应她的,咱们只是暂住。” “哦。”刘姨娘赶紧点点头,小心的看着陈止,暗道这大郎果然和从前不同了,和气了许多,脾气也变好了,只是她依旧不敢放肆。 古代嫡庶之别很大,她一个妾,老爷还死了,娘家更是贫寒,身份地位其实没有保证,因此每日里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大哥,”后面赶来的陈停听了陈止的话,略显忧虑的道,“我刚才去咱家宅子那看过了,陈阿三让人守在边上,我没敢靠近,恐怕想回去,不是那么简单,听说是大伯给他警告,说不许来丰阳街招惹你,所以陈阿三才没有大张旗鼓的过来,却在咱家宅子那埋伏。” “这人头脑很精明,能抓住大伯话中漏洞,难怪能有影响力。” 陈止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了起来:“他守宅堵人,按《汉律》,一连触犯多条,第一条就是‘取非其物为之盗’,第二,则以威势得财为强盗,若稍加运作,就可令盗者物弃市,他一小小无赖,欺侮乡间孤老也就罢了,在我面前逞威风,旦夕之间身首异处而不知,着实可悲。” 一连串的罪名说下来,直说的边上几人一脸错愕。 陈停提醒道:“大少爷,那陈阿三背后也有人,真要告官,怕是未必有用,况且也有损家评。” 陈止摇摇头道:“我若真想要一无赖性命,有的是法子惩治他,非不能尔,实无趣也,而且这些都好处理,看来错综复杂,根源还在赌债,等将赌债还上,正主不追究,陈阿三这个帮凶也就只能退了,没必要正面起冲突,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望他好自为之。”他想起了前世诸多死人的场面,不由有些惋惜。 一场三国,百姓折损过多,人口锐减,埋下了诸多隐患。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觉得场面有些诡异,寻常人碰上陈阿三这样的无赖,哪怕是世家子也会头疼,陈止不久前也被烦扰,怎的现在却一副饶他一命,让人好自为之的味道了? 而且,这人命岂是说要就能要的,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听自家大哥的口气,丝毫也不觉得死人恐怖? 心中疑惑,陈停却还是提醒道:“大兄,怎么才能还上赌债?”他看了书林斋一眼,“真靠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只是第一步,”陈止不多做解释,“先进去休息吧,刘姨、小妹,店肆房间有限,只能委屈你们住一间了。” 三个房间怎么分配,陈止已经和两个兄弟商量好了,他作为长子独居一房,这也和如今风气有关,容不得他推辞,再说了,他身上也有隐秘,需要一定的空间,防止泄露。 陈停、陈息住一间,他们两人一嫡一庶,按理说不该同住,可房间有限,只能如此,至于家中女眷,则住在第三间,陈辅作为家仆,则在楼梯间简单的打了个地铺。 这都是微末枝节,安顿好众人,也就各自归房休息。 一夜无话。 翌日,陈止等男丁先去了府中,到午时陈止和陈息当先回来,陈停则在府中帮忙reads;。 “是不是已有客人在店里等了,”还没回到书林斋,陈息就一脸期待,可等他看到空荡荡的大堂,满脸的兴奋登时转变为失望。 正在街角给人写家书的崔石见了兄弟两人回来,笑着摇摇头,不复关注。 “兴许是时间还早,等会大概就要来人了。”陈息很快振作起来。 陈止看了一眼在坐镇店中的陈辅,后者摇摇头。 上午倒有人进来,招牌上的字寻常人也看得出好坏,但一听说价钱,登时就傻眼了,然后不是嘲讽,就是挖苦,要么就是不发一语的摇头,直接离开。 “请问,俺听人说,这里也代写书信?”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摄手摄脚的进来。 “对,对。”陈息立刻欢快的迎了上去,正待多说,陈止已经将写着规矩的单子递过去。 “我实不识字。”汉子羞赧的挠挠头,陈息马上自觉的念了起来,还未念完,那汉子已然连连摆手。 “太贵了,太贵了,写不起。”然后急切离开。 “唉!”陈息叹息起来,看了自家长兄一眼,“大哥,是不是改改规矩?” 陈止笑而不语。 接下来也有几人先后进来,却也是一般模样。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陈息的表情也从期待转变成沮丧,眼里满是焦急之色,不时跑到门口张望,他到底少年心性,定不下来。 过了一会,陈息明显乏了,走进来摇头道:“这个时候了,今天估计没法开张了。” 这本就在陈止的意料中,正打算安慰一下陈息,却被门外的脚步声将注意力吸引过去。 “来人了?”陈息也反应过来,循声看去,几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止七哥,听说你开了家店,怎么也不告诉我等,也好过来给你捧场啊。”为首之人衣着华贵、昂首阔步,“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若不是韵四哥告诉我们,就错过了。” 这人身后跟着三人,都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四人进来,里里外外的打量着,为首之人又道:“七哥你这营生不顺啊,亏是我等来了,正好照顾照顾,代写书信?嘿!”他强忍住笑,语调怪异的道,“正好,我等回去要给家中汇报姑祖父葬礼上的见闻,不如就由七哥帮兄弟几个写几封书信,你们看如何?” “那自是极好的。” “好主意。” “正是这个理。” 余下三人纷纷附和。 这四人称陈止的祖父为姑祖父,为武原县王家的子弟,代表家族过来吊唁,为首那人名叫王希,这几天和陈韵相交甚欢,自然看不上陈止,这次上门的原因不言自明,过来捧场是假,借机侮辱是真。 他们让陈止给几人写书信,调侃、侮辱的味道任谁都听得出来,陈息年龄不大,却也不忿,就要上前争论,却被陈止拉住了衣袖。 “还是几位弟弟有心,”陈止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月牙,似乎没听出话中嘲讽,“只是肆窄本小,要写书信,还请各位每人先拿五十钱来。” 第二十章 陈四之脑无恙否? 整个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只是这安静来得有些诡异,无论是陈息,还是王希的三个同行伙伴,都用充满不可思议之念的目光看着王希。 此时在王希身上看不到半点轻蔑或高高在上,表情显得有些别扭――这别扭,毫无疑问是因为转变的太过突然,情绪还没有酝酿好导致。 本是来找麻烦的,结果身上的钱都送了出去,送出去了还不算完,想挑点毛病,偏又找不到,还不得不服,被陈止的一手字震慑了,震慑了还不过瘾,自己更得放低姿态,为了宅斗的那点事,向陈止低头。 人活着,真的很艰难。 陈止眼神微变,看向王希的目光略有变。 能屈能伸、厚黑无耻,或能成事,但转变的如此彻底,估计是家中有得势之人喜好字画。 有了这个评价,陈止反而高看了对方几分。 “这点要求算不了什么,贤弟不用客气。”陈止的称呼上让王希眉头一跳,接下来就顺势将王希的最后一段话写下,然后搁笔起身,将那封信微微弹动,轻吹一口气,递了过去。 “成了。” 王希的念头还未来得及舒展,看到纸上的字,已下意识的用双手接过来,点头致谢。 被人得了钱,落了面子,还要说谢谢,强陪笑脸,这心里别提多腻味了。 但王希谢声落下,其他三人如梦方醒,也意识到陈止这字价值所在,纷纷上前,也让陈止代写书信。 其中一人更是冥思苦想,向陈息借了支笔,当即打起草稿,想写篇好文,至少不能像王希的那般平常,看得王希眼皮子直跳,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很多地方都显得仓促,存在缺陷,因此王希也估摸着,是不是等会让陈止再帮自己重写一篇。 只不过,他自诩世家子弟,风度翩翩,突然变脸已有些难堪了,再求陈止重写一篇,实在是难以启齿,关键他身上也没银子了。 何况,王希虽对陈止的一手好字惊叹,可成见不会顷刻就消,这会儿思想混乱,等陈止将其他三人的信都写好,王希还没下定决心。 “止七哥,好字,这一手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时候传授咱们几手。” “佩服,实在是佩服。” 那三人忙不住的致谢,反正带头的王希都变脸了,他们如法炮制起来毫无心理负担,而且一边看着字,一边想着叔祖父的反应,都不由的期待起来。 陈止则默默感受着百家签筒上刻度格的变化,一丝一丝的名望金液正在一个格子中汇聚reads;。 “不愧是世家子弟,牵连不小,只是四个人,带来的名望金液数目却不算少,补充了十分之一。”想着想着,他一边应对几人的称赞,一边淡淡收拾笔墨,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直看得自家三弟陈息心潮澎湃。 看陈止将笔墨都收拾了,王希终于定下心来,他长叹一口气,道:“这次有劳止七哥,再次谢过,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先告辞了。”说完轻咳一声,让捧着书信欢天喜地的三人醒悟过来,这才想起原来目的,不由尴尬万分,也知道不适合留在这了,顺着王希的话告辞。 等一行四人神色复杂的出了书林斋,走了几步,王希提醒道:“路上小心点,别坏了这几封信。” “对,得小心点,你看咱们也没准备点物件盛放。” 这话一说,气氛微妙起来,四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有一人低声道:“咱们答应了陈韵,要给陈止难堪的,就这么给了钱,拿了信回去,这算什么事?不好交代吧?” “怎么?你要退回去?”又有一人反问道,“要去你去,我是不会退的,陈韵和陈止的矛盾,凭什么让咱们出头呢?” “怎么会退呢?”先出声的那人尴尬起来,“这字是真的好,我又不是看不出来,真没想到陈七还有这个本事,刚才咱哥不也说了,比得上那篇小赋了,这是要成书法家啊,平白无故的咱们和他闹个什么劲儿?” “对,不能得罪陈止,有机会还得结交一下,”第三人摸着下巴,“你们说这陈四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陈家出个书法家,多好的事啊,名声一起,那风评绝对扶摇直上,整个家族都跟着受益,陈四还想让他出丑,这什么人啊,他陈家光景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还闹这出。” “是啊,”最先开口的那人也接话,“以前都说陈老七脑子不好使,今日一见,颇有点名士风采,不卑不亢,还有一手好字,行为举止也有度,真是怪了,兄长,你说呢?” 王希眉头一皱,他是第一个变脸的,此时心情还很复杂,闻言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你们等会把钱给我,这四封信可都是我掏的银子。” “……” 余下三人愣了半天,才有一人笑道:“兄长,我等不会赖账的,就是不知道这字能不能入得叔祖的法眼。” “字是好字,问题不大,”王希眯起眼睛,下了个断言,“我刚才仔细琢磨了一下,今天这事未必是坏事,他陈止有这一手字,却隐忍多年,是个人物,以后肯定能扬名,到时候今天的事也就是个趣闻了,咱们跟着沾光。” 一人接道:“也对,那赶紧回去吧,我看陈韵那也不用过去了,省得不好交代,直接回武原,明日就让叔祖父品鉴!” “这是正理!” “走!” 说着说着,几人再无他念,都想着快马加鞭的回去,明日就将书信给叔祖父过目。 街角处,等了半天的崔石已经坐立不安了,他见进去的几人久不出来,正想着要不要靠近几步打量。 好在,旺盛的好奇心还没燃烧起来,王希一行就从书斋出来了,只是每个都小心的捧着张纸,一副生怕折损的样子。 这幅模样落在崔石眼中,让这位代写先生眉头一皱,嘀咕起来:“真写了?估计就是陈止的狐朋好友了,天道不公啊,他一不学无术的荒唐子,五十钱一封的书信都有人捧场,我起早贪黑却只得寥寥,唉,看这几人装的还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捧着什么珍宝呢。” 满足了好奇心,又感怀了下自身,崔石摇摇头,收拾了东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reads;。 另一边,书林斋中。 “厉害啊!”陈息一脸兴奋的围着陈止,叽叽喳喳的说着,“大哥,你什么时候练得这手好字,真厉害啊!王希他们这次可傻眼了,这叫什么来着?对,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一定得宣扬出去,让别人知道他们前倨后恭的真面目!” “说是前倨后恭也对,但其实也识时务,你无须宣扬,有人会帮我们宣扬的,”陈止安抚了陈息,“小妹这一天都闷在楼上,今天做成了这一笔,也可以安稳的打烊,让她下来玩耍吧。” “好嘞!”陈息满脸兴奋的应下,一溜烟的朝楼上跑了过去。 陈止家里的女眷都待在楼上,此时虽然风气开放,没有后世的过分束缚,但世家女眷居于闹市,总归要注意些的。 “少年欢喜不知愁,羡煞旁人啊。” 微微感慨,陈止掂了掂手上银子,另一只手敲击着桌面,似乎正盘算着什么。 “第一批客人的身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体局面没有改变,不,反而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之后自然名声提升,钱财权势如前世一般接踵而来,拥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试验的机会逐步变小。” 他停下敲击,注意力集中到了签筒上。 “按理说,抽下下签,要付出哪种副作用,这是很难预测的,但前世几次抽取,我拥有的东西众多,以至于没了试验机会,眼下却是家徒四壁,宅院已毁,钱财所剩无几,可以说是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即便这座商肆,虽然住在里面,但地契归属于大伯陈迟……” 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银,陈止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前世的时候,当我有意研究副作用的时候,已经晚了,但眼下却是个好时机。福祸相依,副作用看似坏处,但一样可以作为武器,就看如何运作。”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心念起伏,渐成体系。 “副作用也有规律,第一,针对的是我拥有的钱财、事物,不会涉及人命,因此宅院焚毁,但刘姨娘、陈蔓无恙,可这火不会平白烧起,背后还有原因,我已有点头绪了……” “第二,副作用破坏的,往往是我所拥有的、价值最高的物件,而且一般只涉及一件,比如宅院起火,针对的是宅院,家具、钱财只是殃及池鱼。” “第三,每次抽签,副作用只会发生一次。” 他将手中碎银扔高,然后接住,笑了起来。 “算算我的身家,能被副作用看上的,也就几亩田地了,可那几亩田虽在我的名下,但为了避税,挂在族田的契上,这才给了陈边念想,所有权不完全属于我,副作用八成不会应在田地上,这其实挺可惜的,不然就能利用几亩田地,令副作用殃及陈边,岂不是废物利用?” 陈止现在思考的,正是前世没来及施行的一个计划―― 算计签筒! 在陈止看来,天下万物只要能总结出规律,就可以为人利用,签筒的副作用也不例外,如果利用得当,就能自损八百、伤敌一千,聊胜于无。 摩挲着手中碎银,陈止理清了思路。 “去掉种种可能,这块银子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了,又确定不会伤及人命,那现在只欠缺最后一步了,就是给副作用创造个机会,也该试试了。” 第二十一章 拓石在手,可印学问 过了一会,有陈府家丁过来,正是陈觉,他是奉了陈迟之令,来督促陈止读书,说是筛选在即,不可轻忽reads;。 陈觉已不似原本热切,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的,毕恭毕敬,说了来意就要离开,却被陈止叫住。 “今日写了几封书信,赚了些许银两,陈觉你来的正是时候,拿着这块碎银,去酒肆、饭庄叫几个好菜。”说着,他将手中碎银扔了过去。 陈觉一脸意外和惊讶的表情,脑子一下子就乱了,接过那块银子,低头一看,如假包换。 “真……真能赚钱?” 顿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常识世界有所崩塌,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心里念头翻江倒海,但还是本能的领了命。 陈息倏地疾步走来,边走边对陈止道:“大哥,我也跟着去吧,陈觉毕竟不知道咱家的口味。”说着还一个劲的给陈止打眼色。 陈止不禁失笑,知道这是陈息不放心银子被别人拿着,要跟着过去。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以来,陈止这位名义上的家中顶梁柱,不光没给家里赚一分钱,还不断的变卖家产,用来还赌债,一来一去,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这算是陈息第一次亲眼看到陈止给家里增财,还是用的这么惊人的手段,展现出了过人的书法造诣,生生把过来找麻烦的人扭转了态度。 在陈息看来,这已然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了,当然上心,更不放心。 陈止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去吧,遇事多听听陈觉的意见,他的见识总是有的。” “好的!”陈息顺势应了下来,松了口气。 陈觉也如梦初醒,拱手道:“止少爷放心,小的定不负所托。”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陈止盘算了片刻,已然有了结论:“这个时间点,正是坊市巡查换防完毕,巡夜、更夫做着准备,不会闹出大事,考虑到此处的商业背景,以及聚集的人群,大致也就是乞丐、扒手的问题,有陈觉跟着,三弟不会有事。” 承担下陈止的责任后,他很自然的将陈息看成真正的弟弟了,虽在感情上还有隔阂,但至少在认知上已经趋于稳定。 此去也有些许危险,可陈止前世好歹也是军师、谋臣,推算一二的能耐还是有的,不然那些个涉及两军交战的计谋,如何制定的出来? 默默的抱歉之后,陈止很快调整了心态,在心里呼唤签筒。 熟悉的竹筒在心底浮现,就见竹筒正面的五行刻度格中,名望金液微微晃动,除了最满的一格之外,又有一格的底下出现了薄薄一层。 “新得的名望金液的源头除了王希他们,还有那家佣农,一个是美名,一个是恶名,两项混合,色泽稍暗。坏名声虽然一样可以用,但效率低下,对副作用也有增幅,最好还是避免恶名的扩张……” 这一格名望金液,本是陈止用来防止突发事件的,但无论什么时候抽取,百家签的随机特性不会改变,眼下是最适合的抽签环境,顺便还能研究一波,按照过去的经验,解签之后的产物,一般都不用立刻使用,可以留待以后。 陈止稍微观察了五行刻度后,就果断的发出了抽签的命令。 嗡! 命令落下的瞬间,满满一格名望金液瞬间消散,几句呢喃低语在耳边划过,似乎有人求神祈祷,让陈止微微一愣,等他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一根竹签了reads;。 “怎么回事?” 陈止的眉头皱起几分。 “错觉?” 旋即,他摇摇头。 “应该不是错觉,就在名望金液消散的瞬间,耳边有音,过去可没碰到过。” 想了一会,陈止没找到任何迹象,也无从探查,只能暂时放下。 “签已抽出,副作用大概也已经发生了。” 心里估算着时间,陈止来到门口,同时低头看向那根签,就见一个“墨”字下面“下下签”三个字格外清晰。 “是墨家的签,墨家多为机关造物,先看看再说。” 这次抽签,除了要得到百家奇物之外,陈止还试图掌握副作用的发作规律,作为一种特殊底牌加以利用。 伴随“解签”命令的发出,竹签溃散,化作一件事物,有半个巴掌大小。 陈止凝神细察,发现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块,边缘光滑,明显为人工打磨,在石块的正中间雕刻着一个“拓”字。 与此同时,一道话语传入了他的脑海―― “拓石映心,学问如渊。以此‘拓石’触及他人,默念一声,可拓印其人七成学识,加诸自身,沉淀底蕴,使用过后,归于平凡。” “拓石?”陈止露出意外之色,“是前世没有抽到过得东西。按介绍所言,用这块拓石接触他人,默念拓石之名,就可以将目标人物七成的学识、知识复制下来,变成自己的东西,虽然只有一次机会,可这功效也太惊人了!在下下签里面,居然能抽到这等事物?” 不管是下下签,还是上上签,理论上都可以抽到各种奇物绝学,但几率却不一样,越是作用精妙的事物,在下下签中被抽到的几率就越低。 这根墨家签,解出的这种拓石,在陈止看来效用惊人,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抵得上多年苦功。 能将他人的学问记忆化作自身底蕴,对为学之人的帮助不言自明! “一般来说,涉及到学识的,多出自儒家签,这次却是通过墨家签实现的,那就涉及到一个操作的问题,拓印的目标肯定要选好,不能浪费在一般人身上,比如那陈韵,就算得到他的七成学识,又能有什么帮助?” 想到这里,陈止已经明白过来,这块拓石为什么会在下下签中被解出。 “大概就是不可确定性了,不知道能拓印到什么人,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有学识、有底蕴的人,一半乡品不低、地位较高,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让我拿块石头贴过去。如果是前世,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得了知识,不会运用、无法融会贯通,也没有半点效用,还比不上一张阴阳家的避火符。但话虽如此,拓石的效果值得期待,是一张很好的底牌,要随身收好才行。” 对这次抽签,陈止还是很满意的,拓石或许暂时用不上,但可以预见未来能派上不小的用处。 “拓石的目标,应定位在一个学识丰富的人身上,不知道那贵静书院的院长,是否合适,另外名望金液见底,得加快扬名的步伐了,最好找个稳定的名声渠道……” 一边计划着未来的发展方向,陈止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他自然不会忘了这次抽签的另外一个目的。 离了书林斋,他很快就发现了两道在街角徘徊的身影,不是陈觉、陈息又是何人? 这时的陈息没了刚才的兴奋,尽管离得还远,可陈止依旧捕捉到了彷徨和沮丧reads;。 “三弟,怎么了?”陈止不等走过去,就先扬声问了起来。 陈息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的后退,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迎了过来,只是那头却始终低着,用很小的声音说着:“大哥,我……我对不起你,我把钱弄丢了。” “银子丢了?”陈止当然不会意外,反是放下了心,知道推算得没错,副作用的效果确实体现在那块银子上。 边上,陈觉踌躇片刻,也上来道:“止少爷,这是我没有尽到职责……” 陈息不等他说完,就道:“这事和陈觉没关系,是我让他将银子交给我保管,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说着,他语音哽咽,生怕长兄责罚,他的这位兄长过去可没给他多少好脸色 陈止安抚道:“莫慌,你也见了我的本事,一块碎银而已,不算什么,你把事情说清楚。”他确实不把那块银子放在心上,真正关心的是副作用的表现形式。 陈息镇定许多,小声道:“我一直将银子攥在手里,生怕丢了,但转过街角的时候被人一撞,手稍微一松,就被一个小贼摸去了,我、我记得他的模样,只要报官……” “人没受伤就好。”陈止拍了拍陈息的肩膀,放下心来,尽管料定副作用不会伤人,但只有尘埃落定时才可肯定,“报官倒是不用了,这点碎银,官府根本不会花功夫找来,走吧,回去吧,过两天再吃大餐。” 他心里已经抵定,知道离了自己手中的银子,只要名义上还属于自己,就算是自己的东西,会被副作用缠上,这个特性非常重要。 “可是,可是……”陈息的眼角却湿润了,“大哥你好不容赚一点钱,就这么没了……” 好不容易赚一点钱,这可不像是夸我! 陈止眼皮子微微一跳,跟着笑道:“放心,很快就会有人送钱过来了,要不要咱们打个赌?” “打赌?”陈息赶紧摇头,“大哥,你别赌了,你字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赌呢!” “好嘛,这小子对‘赌’字都有心理阴影了。”陈止嘴角扯动了一下。 好说歹说,陈止终于把陈息安抚下来,陈息又好奇的问起来:“大哥,你说过两天就有人来送钱,是谁呀?” “哈哈,”陈止笑了起来,“到时你就知道了。” 陈息越发好奇,却也不再追问,看着自家兄长,心底有一股淡淡的崇拜之情浮现。 旁边的陈觉则心思复杂,他不敢相信那荒唐规矩真能赚钱,而且这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让他对陈止多有改观。 “这陈止少爷到底是真荒唐,还是大智若愚?我……我是否误判了?” 他纠结着是否要补救冷淡下来的关系,又怕对方将银子的事迁怒己身,踌躇片刻,陈觉还是下了个让自己后悔多日的决定―― “先观望一阵子吧。”念落,恭维了陈止兄弟二人几句,旋即告辞离开。 看着陈觉的背影,陈止则沉思起来。 “签筒是个底牌,但也不能不充实自己,确实得学点东西。” 第二十二章 岂能只值五十钱?! 陈府的白事终于还是过去了,这事在彭城县内影响不小,几天时间,周围几个县的大族都派人过来参加了葬礼。 在这之后,陈迟也不得不辞去官职,在家丁忧,不过陈家多少有些根基,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着小中正过来巡查时,顺势推出下一代的杰出子弟入官任职。 另外,陈迟这一辈中的老幺陈远,靠着一些利益交换,依旧维持着胥吏的位置,整个陈家在彭城县的影响力并没有削减多少。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陈老太公的过世,对这个庞大家族的影响会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但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这次白事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就有陈韵成诗、陈罗耍诈等等,但最被人瞩目的,还是那位灵堂服散、家中失火的荒唐少爷,有陈蠢之称的陈止了。 那次之后,因为某人暗中串联,陈家分支联合起来给陈迟施压,让他拿办陈止,最终因为三老介入,陈迟妥协,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暂时封堵分支之口。 当然,大族的韵事,布衣百姓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会进一步深究,更没人无聊到去打探那位荒唐少爷的行踪,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少爷跑到丰阳街开了家店,帮人代写书信,同时温习所学,做着准备reads;。 不过,却也有些人将他的消息带回了家中。 武原县,王家。 武原县位于彭城郡东北边界,再往北就是东海郡,商贾往来也算频繁,县中也有一二大族,以王家为首。 武原王家乃琅琊王氏的分支,背景深厚,在县城内外影响力很大,家中宿老王谦,更与琅琊本族有密切联系,还曾在外郡担任过官职,德高望重,就算武原王家的当代家主也不比他的权威,至于那小一辈的王家子弟,对这位叔祖父就更加尊敬了,都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的讨好。 投其所好,自来是讨好的不二法门,对王谦也不例外,而这王谦兴趣广泛,自诩名士,对琴棋书画都有研究,无论是好曲、好局,亦或是好字、好画,都喜收藏,武原王家的子弟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时常进献些名书名画。 此时,正有几人在王谦的独院中静坐于外廊等待,就在刚才,他们带来的四封书信,已被送进去给那位叔祖父过目了―― 这几位正是王希和他的三个小伙伴。 不过,即便是四人中地位最高的王希,此刻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在武原县的百姓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但在王家内部,只是个稍微受到重视的小辈,正因如此,抓住一点机会,王希就想往上爬,哪怕向自己瞧不起的陈止低头,也在所不惜。 “你们说,叔祖父会怎么看那几封书信?” “书信上的字确实好,咱们回来后,可找人专门鉴赏了,哪个不夸赞?” “怕就怕那写字的人,不被叔祖父待见啊。” 王希身后三人小声议论着,忐忑不安,毕竟这次献上的“好字”,不是出自名家,更不是先贤遗留,而是来自一个荒唐子,如果不是这字确实很好,又正巧碰上陈家白事,能顺理成章的拿出来,就算事后出了问题,也可以撇个干净,他们才不敢这么贸贸然的献上来。 前面的王希不动声色的跪坐着,只是表情僵硬,额头不时流下冷汗,显然心中也是紧张的。 “叔祖父会怎么看?如果出了问题,可以推脱说是听说了陈止的书法造诣,才请他写的家书,但也有可能因此恶了叔祖父,只是不这么做,我怎么和三哥他们比?” 这是一次赌博,王希心里很清楚,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错,但他在家族中的成就也就是这样了,唯有突出奇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奇招不常有,当有决断时。 “如果叔祖父认可了这字,那我就掌握了先机,下一步就是……” 嘎吱。 这边还在想着,前面的门已被人拉开,一名青衣小厮走了出来,面红齿白,俊美异常。 一见这人,王希等人都来了精神,纷纷招呼起来。 这小厮不过一介书童,但跟在王谦身边,就算一般的王家子弟也不敢轻视他。 “几位少爷客气了,老爷让你们进去说话呢。” 王希等人一听,都松了口气,知道事情没朝糟糕的局面发展,互相对视之后,谢过了小书童,四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 房里的摆设简单、淡雅,正中央摆放着一座小香炉,青烟袅袅reads;。 香炉后,一位老人席地而坐,宽衣博带,白须捶胸,正低头看着手上书信,不时点头。 “叔祖父……” 王希等人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大气都不敢喘。 “来了?”老人放下书信,抬起头,用略显昏黄的老眼扫视众人,微微一笑,“不要拘束,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老头子我喜欢的东西,特地去求那个陈……陈止,此子之事我也听说过,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你们找他求字,怕是没少受到刁难吧。” “这……”几人脸上都有尴尬之色,他们哪里是受到了刁难,分明是去刁难人家,最后丢盔卸甲的说了声谢谢就回来了,但毕竟久经考验,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就听王希一脸正色的道:“能让叔祖父您高兴,我们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好,”王谦露出了欣慰笑容,“都是好孩子啊,这个陈止的字确实是好的,但有才华的人,往往恃才傲物,性子古怪,想来之前关于此子的传闻,应该是源自于此,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肯定是不容易的。” 王希等人听到这里,都露出了笑容,知道这一赌是成了,有了成效,而王希想的更多―― “能让叔祖父这么夸赞,可见陈止的字到了何等程度,至少让见多识广的叔祖父都很看重!” 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还被众人看不起的荒唐子,未来成就恐怕会远超他人意料。 “这岂非奇货可居?这个先手,我必须把握住啊!这几天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再去彭城,和陈止亲近亲近……”在这一刻,王希早将给陈韵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了。 王谦夸赞几人之后,没有多谈陈止,而是话起家常,又询问他们的功课学问,过了好一会,他露出了一点疲倦之色,王希等人察言观色,赶紧请安告辞。 “都走了?”等几人离去,王谦强打精神,看着正在关门的小书童,问了起来。 “走了,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小书童跟着王谦有一阵子了,早揣摩出他的喜好,知道这位爷有话要说。 就见王谦一下子站起来,满脸焦急的道:“快快!去取二十两银子,再拿着好纸,着王川去彭城寻那陈止,把老夫上月所作那篇《明月赋》带去,请他誊写,一定要快!要赶在陈家反应过来之前!”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长辈风度,先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气度荡然无存。 “小的知道了,只是为何这般着急?”小书童点点头,有些奇怪,“按几位小少爷的说法,那陈止不是开了家商肆,明码标价的代写书信,什么时候写都成啊,也用不了二十两银子啊。” “这等字,已然入品,岂能只值五十钱?五十钱就能写百个,那是侮辱啊!”王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万一传了出去,别的地方怎么看我们彭城郡?那要说我们暴敛天物,说不定就要编出什么成语来嘲笑咱们,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是王希等人不懂事,才只花了五十钱,丢人啊!但孩子一片孝心,我也不好驳斥。” 这一番话,听得小书童暗暗咂舌,只觉这些文人名士的花花肠子就是多,跟着又问起来:“那为何要这么急?短时间内,消息也不至于传出去吧?” “当然急了,”王谦眼睛一瞪,“陈家出了这等人物,却放任他将墨宝外流,肯定不正常,八成是哪里堵塞了消息,等陈家反应过来,老夫八成得亲自上门去求了!哪比得上现在,拿了钱就能买!” 小书童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您老也是想占便宜啊,和几个孙少爷有何不同? 第二十三章 不涨不足以平人心啊! “下雪了!下雪了!” 一大清早,刚放好招牌,陈止就听到陈蔓欢快的声音,旋即又传来刘姨娘略显紧张的话语:“小蔓,不要顽皮,赶紧回去,你大兄已经开门了。” “哦,好的。”陈蔓乖巧的应下来,母女二人匆匆入店,发丝上还带着点点晶莹,刘姨娘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有一点敬畏,可陈蔓在经过自家兄长的身边时,则轻松很多。 陈家的白事过去了一天,众事重回正轨,陈止这一家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安静的在这片闹市中生活。 “上去先把早饭吃了。”嘱咐了陈蔓一番,陈止又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陈辅,这位陈家忠仆满眼血丝,似乎一夜未睡。 陈止就端着准备好的热汤走了过去,口中问道:“回来了,事情都说好了么?” 陈辅接过汤碗,双手捧着焐了焐手,说道:“照少爷您的说法,都跟几家赌坊的掌柜说好了,时间宽限到了一个月,两个月实在是说不来。” “一个月就足够了,我之前让你咬定两个月,主要是为了方便谈判,给他们一个讨价还价的空间,”陈止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赌债的总数,有个定数了么?” “有了,”陈辅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按少爷您写的这算学之法,那些个账房先生都算好了,反复几次,连本带利一共十二两银子,另外还有若干物件,说是您过去许的,还压在当铺,您看看是不是有错漏,又或刻意算错。”说完,他吹了吹热汤,然后小心的喝了一口。 当铺与佛院有关,随着佛教信仰的传播,在中华大地逐步出现,彭城郡也不例外,但寻常百姓尚不敢沾,光顾的多为世家子弟。 “十二两的赌债?”陈止接过来一看,过了一会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几处细节他们挖了陷阱,前后加起来,多算了一两出头。” “这群狗才!”陈辅登时气愤起来,把汤碗往旁边一放,“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不着急,辅叔,你忙了一夜,先歇歇,这个事他们跑不了,”陈止却不以为意,“而且,不管是十二两、还是十一两,对咱们来说都不是小数目,但如果能赚到十一两,那十二两也不是多大问题,这点误差我能承受,不过却不能让人蒙蔽。” “对,对,是这个理。”陈辅点头同意,跟着又露出担忧之色,“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够这些钱,一个月的时间太紧了,况且少爷您还要温习学问,准备书院的筛选。”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碍事。”陈止摇摇头,“另外,当初宅院着火的时候,是谁给那些债主报的信,问出来了么?” “他们也不清楚,说是突然有人在外面叫喊,我照着您的法子,在老宅废墟处找了找痕迹,也带了几根断木过来,都放在门口了,对了,老仆又问了些街坊,说是走水前,有个似府中下人的在周围徘徊,”陈辅摇摇头,神色凝重,“少爷,那传信的人是否就是纵火之人?有没有可能是赌坊的人干的?” 陈止笑道:“还不能下定论,我让你去联络赌坊债主,就是要让局面动起来,只要一动,对方再有动作,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另外关于那个府中仆从,这样,我等会教你个说法,你去府中和人交谈,交谈的人越多越好,就找仆从、丫鬟,把他们说的话记下大概,我差不多就能确定了。” 陈辅心中一动:“少爷,有眉目了?” “我过去招惹的人可不少,里面每一个都有可能纵火……” 陈止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就见一脸惭愧的陈息走过来,神情沮丧。 自王希等人离去,就再也没有生意上门,偶尔有好奇者,多数只是进来询问两句,知道了个大概,就一脸不可思议的离开了,随后这街上居然流传起书林斋的传闻,但终究不是好话。 有鉴于此,陈息也越发自责。 “三弟,打起精神来,那事不怪你,怪我,”陈止摇摇头,安抚三弟,“再说,这才几天,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两天咱们这就该热闹起来了。”陈止自是将责任全部都揽了过来。 “大哥,你说要有人过来送银子了,到底是谁?”刚刚洗漱完毕的陈停也走了过来,边走边问,“天气越发寒冷,已经开始落雪了,不管什么活计都不好做,谁会挑这个时候送钱?” 几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在书林斋的门外,那张“代写书信,童叟无欺”的招牌跟前,正站着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国字脸、胡子经过精心修剪,一双眼睛正惊疑不定的盯着招牌,不时朝屋里窥视。 街角,冒着风雪、背着简易桌椅的崔石,正小心的将东西放下,朝着双手哈出了一口热气,然后使劲的搓动,双眼已习惯性的朝书林斋看了过去。 “今天这店还是无人问津吧,那日的几人果然是特地过来捧场的……”念头还未落下,就崔石就有些意外的看着那名中年男子,眼底闪过一点疑惑,“这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哪呢?话说回来,他停在招牌跟前,大概也惊讶于那八个字的造诣吧。” 这样的一幕,崔石这些天见过不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等那男子踌躇片刻,迈步走入书林斋,他又在意起来。 “估计很快就会出来了,这两天也见过不少次了。” ……………… “请问,门外的招牌,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男子走进书林斋,打量屋中,见了陈止的装扮和气度,就知道是管事的人,于是拱手询问。 “不才,正是在下所写。”陈止循声看去,见来者神色沉稳,浑身上下有浓郁的书卷气,衣着看似平凡,实际考究,用料非凡,知道是真正顺着鱼饵上钩的鱼儿。 “是阁下的墨宝?”中年男子惊讶起来,但他修养不错,所以表情并不剧烈,只在眉宇间能看出狐疑,显是将信将疑。 陈止知道如何打消这点疑心,笑道:“若是不信,只需符合我这店中规矩,就可代写一封书信。” 男子压下心中疑虑,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规矩?” “第一,百字以内,五十钱一封信,第二,就是自备楮皮纸,当然,若是没有,本店也可提供,但价格另算。” “这规矩乍听之下似乎苛刻,但若阁下真有这等书法造诣,那也不算什么,”男子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在下还是有些不信的,但阁下能说出这等规矩,想必是不怕的,那就请替在下写上一封吧。” “好,二弟、三弟,笔墨纸砚。”陈止也笑了起来,觉得还是和明白人说话省力。 ……………… “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风雪之中,崔石找了一处屋檐底下铺开摊子,等着生意上门,同时留意着书林斋的动静,见那人进去之后许久也不出来,顿时疑惑起来,平常也有人入店,但往往很快就会离开。 “那人着实眼熟,我绝对在见过,到底是谁?” 正当崔石冥思苦想之际,却见那中年男子一脸激动的从书林斋走出,手里还捧着一张纸,如获至宝。 “嗯?这……这一幕看着有点眼熟啊。”崔石瞪大眼睛,想到几天前几位世家子的样子,“真让陈家的荒唐少爷写信了?还有愿意花冤枉钱的?或者,又是来捧场的?” 崔石想着,就见那男子看着漫天飞雪皱起眉头,然后将披着的大氅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包好,这才一头扎进雪地。 “这闹得是哪一出?大氅都脱了,不给自己挡雪,用来包着纸?这得宝贝到什么程度?难道真是书法大家之作?大家藏在那店中,还是说真就是那荒唐子……”崔石正想着,男子已快步从他摊前走过,这下两人离得够近,崔石看得真切,忽然灵光一闪。 “左馆主?” “咦?”男子微微驻足,转头看过来,“你认得我?” “真是您老人家?!在下崔石,两年前有幸去过临淄,见过馆主。”崔石的脸涨得通红,因为他终于想到此人身份了,临淄左家的子弟,那位引得洛阳纸贵的左思先生之后! 激动过后,崔石宛如追星族一般询问起来:“未知馆主何故来我彭城?” “内子娘家在此,过来省亲。”左馆主当然不会记得崔石这样的小角色,但还是礼貌的回应,说了两句就急欲离开,崔石也有眼色,并不拖延,只说有空要去拜访,只是心里却嘀咕起来。 “莫非陈止和这位左渊左馆主还有交情?连左馆主都给他捧场……” 但不等他想清楚,走出去没几步的左馆主又折返回来,直往书林斋。 “馆主,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不如在下帮您取来?” “不是,不是,”左渊摆摆手,然后急切说道,“我去劝劝那位陈公子,这价钱太低了,区区五十钱,太低了,太低了!得涨价!不涨不足以平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