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 1. 师兄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二师兄!” 茹苓抱着剑喜滋滋的闯入,严柏面无表情的走在她身后,手里是迭得高高的书本子,见她一头扎进门出声教训:“小师妹,你该敲门。”嘴里这样说,脚下却一步不停跟着跨进门槛。 我收好剑匣,看到她手里那柄残剑,摇了摇头。这丫头看多了话本,以为这些破旧古剑中会藏身什么剑灵,能助她一日千里火速登仙,“这又是从哪里淘来的?” “遗珠阁。”严柏严肃开口,“十块下品灵石。” 十块下品灵石够我们兄妹三人吃五天。我嗯一声,摊开手掌,“拿来我看。” 茹苓先瞪严柏一眼,抿着嘴将旧剑递到我手上,兴头头的道:“师兄,怎么样?这回我没看走眼吧?一定是哪位上仙遗物才对!” 我握住剑柄抽开两寸,指腹轻轻摩挲过锋刃,感受残钝不堪的冷砺刃口,微微颔首,“剑是好剑,可惜毁损。前任主人筑基圆满。” 如苓听到前一句眼弯如新月,随即新月变满月,“什么?才筑基圆满?那不是和师兄一样?” 我和严柏一起看她。 茹苓自知失言,两手交叠手捂住嘴,唔唔有声,眼珠咕噜噜的转,边抱歉边撒娇,半天才拉长声音小声道:”师兄呀——“ 出身高老庄的二师兄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我这岳襄剑派的二师兄对了一干师弟师妹就器械投降。 我再度摇头,顺着灵剑裂缝抚摸半晌,心里有了底,从天袖囊里掏出一块精魄金,在百渡砚上磨试良久,待至坚精铁化为盈盈鎏金,复又捏起数点赤凤屑丢入。赤凤屑入内即燃,悉簌簌爆开一串炫目晶花,乍然望去犹如一羽小小凤凰。我抽出残剑依地而立,将凤凰鎏金悉数泼落,金水沿着剑柄哗然而下,填满剑身细小缝隙,不多时金水尽涸,剑身清冽如映新雪,满室银光如泻。 我屈指一弹剑身,闻得剑鸣轻啸,还剑入鞘,越过小师妹递给严柏,“卖回遗珠轩,十块中品灵石。”——够我们仨吃五个月。 严柏无视小师妹委屈巴巴的眼神,称是接过。 茹苓还想挣扎,我眼神从那叠厚本上掠过,“这回是什么?魔尊仙尊:千年争斗为红颜,还是天下散仙都爱我?” 茹苓眼神闪烁,小声嘀咕:“师兄,那是去年的本子,如今流行的是杀妻证道,嗯,当然也有杀夫正道。”说到这里一撇嘴,“这回那位新郎官顾惜崇不就是这般?” 严师弟肃然道:“师妹不可背后口舌他人。顾道尊这回成亲乃是天作之合,怎可道听途说?” 茹苓本来还盯着那柄修好的灵剑发蔫,闻言有些不服气,“我哪里胡说?谁不知道顾惜崇道侣是他大师兄?师兄死去不到两年便又令结欢心,偏还是非澜阁的少主,我看八成早就勾搭成奸,那本最新的话本就有差不多的故事,说是为了私情,勾结外人害死道侣,也是他师兄……” “师妹!”严柏厉声阻止她。“此地已近千重山!你再不知轻重,我们就不是贺喜而是去结仇了!” 他很少这般严词厉色,茹苓一时被震住,半晌才小声道:“我知道,又不会去跟别人说。”随即又可怜巴巴的向我求助,“师兄,你是不是也这般猜过?” 严柏板起脸向她道:“别吵师兄。”随即向我施礼,“师兄,小弟这就去卖剑。”说罢拉着还在生气的茹苓走出门外,边走边埋怨她,“你看看你瞎说一通,惹得师兄都生气了,以后还是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本子。” 茹苓在还嘴,远了也听不清。我收回精金铁和百渡砚,笑了一笑。 我没生气,只是有点好奇。 对那些茹苓那些奇奇怪怪的本子我素来敬而远之,可这回委实得借来看一看。 写得还挺真。 呃,忘了说,我就是那个被害死的道侣师兄。 =================== 严师弟办事牢靠,不过盏茶功夫就换来十一块中品灵石,对,十一块,比低价还多一块。据他说遗珠阁掌柜十分热络,压根就没认出这是一个时辰之前十块下品灵石卖出的那把。我给他留了两块,剩下的收进天袖囊。茹苓急起来,“师兄师兄,还有我的本钱呢?”我摊开手掌,“拿你那些话本子来换。”茹苓不依,缠了许久,到底恹恹上缴了话本。 于是这个晚上我看了一晚上话本,越看越糊涂,尤其据说最流行的这本,话本里男主无情,为了追求大道,杀父杀母杀友杀妻杀子。到这里我倒懂,无情道嘛,都这德行,可后面就开始了神转折。男主邂逅玄门大派首席弟子,自觉不敌,然而为其金丹,先处处留情暗示,后以身相许,终于骗身骗心,然后将这倒霉蛋剖腹挖丹,又将他抛入九玄天渊。幸好玄门正宗自有秘法,弟子九死一生总算逃出生天,复仇夺丹,夺过来夺过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床/上床下抵死缠/绵,最后二人破镜重圆,羽化登仙。 男主不是修炼无情道的吗?道心都没了如何成仙? 还有,金丹吃进肚里了还能再吐出来?早化了吧。 我对着丹田比划半天,总觉此事甚玄,或者无情道另有秘法也说不准。 除此之外最大感想便是,男主爹妈老婆孩冤啊。 2. 婚礼 (一)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小师妹买剑—二师兄修剑—小师兄卖剑—小师妹又买剑— 在这个无限循环中,我们终于抵达了千重剑派。 茹苓看着高耸入天的山门咋舌不已,严师弟板板正正的脸也透出紧张,我多少也有点感慨,当然看到周围络绎不绝的各色门派就这份感概就更深沉了。 当年我婚礼之前也来了这么多门派的……贺贴。 当时师傅问俩我想大办还是简办。我个人倾向于大操大办,千重剑派男女光棍一大堆,各个要往天外奔,成家的很少,这些年就往外随礼,好不容易有机会回本也不错,可没等我说话,顾惜崇便道无须外人,我和他两个人给师傅和掌门磕个头就行了。 他是小师弟,我一向让惯了,他都这么说我也就熄了这份心,只当他性喜简单,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二婚都这么隆重,看来这婚还得分跟谁结。 很快有外门弟子迎上,我等递贴签字之后,便跟随另一个弟子入了山门,他送我等上了具飞舟,直达千重殿。 山门内群峰如削刺破天穹,浮云在腰聚散依依,间或闻得白鹤长唳,悬瀑声声。岳襄就占了个小山头,哪有这般万千气概。两个师弟师妹看得目不转睛,我则捉摸着自家山峰的事。 岳襄掌门师兄骨血亏损,今生大道无望,不过如有会若草和绛纱碧补满血骨,我又修实了典籍,他到个炼虚什么的还是不成问题的。绛纱碧容后再说,会若草我所在的撄锋剑山后就有不少,偷偷拔两棵想来问题不大。 千重剑派山头比真传多,我那边又清冷,灵气不甚丰足,就算我人死剑亡,因时日未久,想来等闲人也不会轻易占据。唯独值得担心的这算我的遗产之一,身为鳏夫的顾惜崇会不会顺道给接收了,虽然他并不住我那里。 当年关于居所的问题婚前我们有过一次讨论。 顾惜崇当时问:“师兄想住渐心嶂还是撄锋剑山?”——渐心嶂是他住的地方,平素人来兽往络绎不绝,远比我的撄锋剑山吵闹得多。 我想也不想,“自然是撄锋剑山。” 顾惜崇默然一笑,“那师兄是想我住渐心嶂还是你的剑山?” 我张口就来,“你不是一直住渐心嶂?”说罢就意识这原来是道送命题,如今我已命丧黄泉,一时尴尬,不知怎地又没改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修补剑意。 顾惜崇看我半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那之后他一直住他的渐心嶂,和我一如既往分居两地。我初时有点不安,很快这点尴尬就烟消云散,继续在万众期待中琢磨那不可能的飞升去了。 如今我人都挂了,他可不会把撄锋剑山占了吧。 也罢,占就占,会若草留一两棵任我撸就好。 =========== 我三人被迎到千重正殿,这里早有无数门派宾客落座,四周云端丝竹萦绕,瑞兽腾空,彩虹横贯,一派雅致又喜庆的镜像。 岳襄跟一帮小门小派安排在一起,大家一般的大惊小怪,谁也别笑话谁。 茹苓和一个穿粉裙子梳大辫子的小姑娘很快混得很熟,悄悄和她咬耳朵,“听说非澜阁的少主长得俊,你见过没有?”辫子姑娘笑眯眯的点头,“见过。我七姑姑是千重剑派的真传弟子,我来这里玩过。少阁主是很俊很俊的。”茹苓眼睛亮晶晶的,忍了半天好像还是没忍住,小声说:“那你见过那位大师兄吗?我是说李阁剑首?” 啊呀,丫头,今天人家二婚,你提前任干什么? 我环顾四周,还好还好,好像就我自己听得到?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在等新人。 辫子姑娘楞了一下,随即扑哧笑出声来,眼睛水汪汪的冒光,仿佛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见过的呀,虽然就一次。” 这俩丫头片子。 我无力的屈指虚划,在二人身周画了个隐音帐。 此术乃是我当年信手而创,其中另有奥妙,哪怕如今以筑基圆满之身施展此技,也尽也瞒得过炼虚高手,而既在山门之中,想来也不会有哪位大乘级道尊特意将神意铺展到这外殿。 俩小姑娘还在不知死活的叽咕叽咕,茹苓飞快的眨巴着眼,“哎?你真见过?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很俊?” 辫子姑娘不答,歪了头思索,好像很苦恼。茹苓吓一跳,“不好看吗?” 辫子姑娘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好看。”她更苦恼了,“不是那种好看不好看呢。形容不来,你要见了才会知道。”她叹口气,楸然不乐,“可惜见不到了。” 我咳嗽一声,撤去隐音帐,低声提醒:“师妹。” 茹苓自知忘形,赶紧规规矩矩坐好,辫子姑娘也赶紧摸头发拉裙角,一幅老实模样。她身边的黑脸青年向我微微颔首,递来个心照不宣的苦笑。 ——同为走背字的师兄呀。 我刚升起点同情,此时丝竹之音忽然大作,数人自天边御剑而下,面孔很熟或者较熟,却是几位千重派真人,当中一位白裙红纱的女郎格外引人瞩目,她身材窈窕臻首宫鬓,委实是位绝色丽人,只是眉目清冷全无喜色。 我暗自叹气,不禁感慨良多,就听到一声凤鸣,一对新人缓缓而出。 稍先之人剑眉轩目,修鼻薄唇,正是两年不见的顾惜崇。他身着红色喜服,其下素白内里,愈发衬得唇红齿白,人若兰树。哪里还剩下多年前那小狼孩的半分模样? 左腕似在 3. 婚礼 (二)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顾惜崇踏前一步,并指如剑直取云端,喝道:“滚下来!” 剑气冲霄壤,直将那层云割裂成数段,一人借势从断云间跃入殿中,长笑不绝,“顾小妾,你见了主母竟然不拜?好生无礼!”这人面若桃花,一双秀目剪剪若秋水,却是世间罕见的妩丽男子,更兼正值华年,青葱貌美到了十分,此时一袭银杉赤袍迎风林立,愈见风姿,腰间一股银丝绦垂下,末端悬颗盈盈宝珠。 我愕然失语,这位李氏“主母”实在陌生,这等人才,与掌门结亲也使得(掌门恕罪……),为何要碰瓷我这个死人? 顾惜崇上下打量他两眼,冷笑道:“妖孽之辈,法剑堂,与我斩了!” 还不等法剑堂出手,这少年蓦地掩面大哭,“李阁,李阁,我的郎,我刚出来就到岚臻天找你,找来找去找不到,你去哪里了!”哭着了两声,突然抬头瞪向顾惜崇,咬牙切齿,“你这厮竟敢弃他成亲!定是你害了他!说,你把我郎君藏哪里了!” 顾惜崇面上掠过一阵青气,突然提起剑柄,直击少年。 这少年面带泪痕,背上黄芒暴涨,如巨翼大张,瞬间拍向顾惜崇。 剑芒乍起万道晶光直破翼影,巨羽纷呈层层叠展;剑芒破一层,羽毛更厚一分,如此递进增迭,剑势渐渐缓去,羽毛逐次菲薄,到最后只剩一层剑影一分柔翳,竟是相持之态。 顾惜崇还未出剑! 翼影遮天,障目穷野。 这是……俱动天流利寺? 我心念一动,岁月沉沙缓缓泛起。 “俱动天流利寺?”顾惜崇眉头轻皱,“你是苦大师什么人?” 少年呸了一声,“要你管!你先把李阁还给我!” 顾惜崇眼底戾气横生,“就算是苦大师的真传弟子,今日辱我千重剑派,也休想走了!”说着骤然提剑相击,那少年身形一晃已化为数道流影,倏忽环绕,腰间一点珠光憧憧,斑斓炫目。 咦,那颗珠子? 那颗珠子! 是他! 顾惜崇微微冷笑,“雕虫小技,也敢作祟!”猛提臂扬手。 殿中亮光乍然,冰魄剑出鞘! 云霄万渡剑! 我暗自皱眉,顾惜崇气量也忒小了些,不过言语得罪与他,便要用这等玄真之剑杀人灭魂;又朝这少年瞧了瞧,想从他脸上看出昔日故旧的模样,奈何半分也无,可惜可叹。 顷刻间,两人已是短兵相接数招。少年虽然应变奇速招式高明,奈何似是初出茅庐,这对敌经验上可与顾惜崇差得太远,怕十招之内就有性命之忧。 虽然……但是…… 于公于私,他都决计不能命丧当场,想到这里我心念电转,右掌微拢,指尖微叩响掌心,无声无息间一下跟一下,初时全无感应,待百叩后,识海渐渐隐传回声。 此时殿上奇变突起,顾惜崇卖个破绽,少年不查一时倾身接招,不妨却是个幻影,上方冰魄剑低啸一声,当头斩下,眼看就要将少年立毙当场。 当—— 一柄雪色长剑自旁横来,生生接下这记杀招。双剑相接,激起一簇火色直冲云霄,刹那将天空烧出一片通红。 顾惜崇顿剑,侧头向那出剑的白裙红纱女子望去,唇边泛出一个讥讽笑意,“归师姐这是何意?” 那出剑之人正是明心峦的归苡。 我见她出手相帮,初时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一事,暗叫要糟,果然她冷声开口,“与你无关。”下一刻已面向那笑嘻嘻的少年,手指纤纤点上他腰间宝珠,“这定水珠你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眨眨眼,似是浑不觉自己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笑道:“这是郎君送给我的定情之物。” 放屁! “胡说!” 归苡清叱,雪心剑缓缓倒转,剑锋直指少年。 少年眼珠滴溜溜的转,“就是就是。这是他家传之物,只有媳妇儿才能有。” 别,别说了!作死啊这是! 我不敢去看归师妹,这丫头外表清冷,实际上属炮仗的,你这是把她往烟火坊里引啊。 果然归苡暴怒开口,“此珠乃是当年我送与师兄!”雪剑如影从心,已直取少年颈项。少年滑后,一重翅影已扫空而过。 眼看着这两人居然开始交手,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却是临风执剑的顾惜崇。 他面上缓缓挤出一个笑影,似是好整以暇,只是我把他从小崽子带到老大,看他站姿就知已忍耐到了极点,恐怕下一秒就能出剑削平江川。 我牙根嗖嗖冒凉气,恨恨瞪向那捣乱的少年。 人家大好婚事,就是被这头小狐狸穷搅合了,早知当年不救他! 诸典司呢?继续敲钟行不行!赶紧着送新人入洞房,赶紧着! 旁边传来沙沙声,我余光探去,就见茹苓目不转睛望向几人,手上展开一本千张卷,十指连划,正将一幕幕描绘其上。 我忘了这丫头有志出本,她好像说过,这种修罗场最最最畅销了。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已交手十几招,千重殿中罡风大作。 归师妹一柄雪剑倏忽如电,漫天银练皎皎如龙,渐渐远方有滚雷之声传来。自我成亲后百余年间,这还是初次见师妹动剑,虽小试牛刀,亦可管中窥豹。 我观看少顷,由然生出两分感慨。归师妹不过刚刚迈入炼虚之境,剑意辗转起落已隐现道之义,而决然凌厉一往无前之势亦是我生平仅见,无怪当年掌门令我亲去长桓天引她入门,哪里想到当年那个小白雪团似的女娃今日竟会至凌绝顶览众山? 其实我也本不该惊讶,当年她金丹初成便剑斩妖龙,便知她前途无量。话说那颗定水珠正是归师妹自妖龙宫中缴获,得知我要去俱冬天去寻晋入大乘那一线契机,特意前来赠我宝珠。 当时我有点不以为然,俱动天四季皆冬滴水成冰,本也用不上定水珠,可是照直说好似点破她孤陋寡闻一般,便言道这宝珠难得,还是留着自己防身。 归师妹满脸晕红,低头揪着腰间玉环,声若蚊喃道:“师兄留下吧,我……师妹的一点心意。” 我刚悟出一点剑意,急于琢磨深究,不想在此穷蘑菇,也就没再推拒。不过是个珠子罢了,师妹乃掌门一系,要什么至宝没有,也不差这颗珠,当下谢过,想到日前观摩众真传弟子斗剑的情形,不免叮嘱两句,“你如今金丹初结根基尚不牢固,剑法虽佳,剑基还未笃实,不必急着外出磨练,大道追索,不再一时。”讲到这里不由失笑,就师妹这走路都怕压了蚂蚁的劲儿,她哪里会主动与旁人动手? 三千界天杀神归苡的传说,那都是后来的事。 我好像也不算被打脸…… 4. 婚礼(三)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当年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归苡成了三千界杀神。 当年拉着我袖子要法宝的小师弟都二婚了。 唉,岁月荏苒,诸事流水。 甚么都变了。 我无声喟叹,余光掠过茹苓和严柏。 不对。 我这带弟妹的命数还没变。 赤袍少年法术精细,招式巧妙,然而进退之间略带仓促,显然是临敌不足,几次都险险被归师妹击中,待后来他也瞧出端倪,身形稍错,轻巧巧飞上云间一片金光,自云端掐腰道:“你这疯婆子,我不跟你斗,只问李阁在哪里?”只说这一句泪花就再度冒出,他挽袖在脸上擦了一擦,“……死了也行,他墓在哪里?” 归苡本欲执剑上前,不知如何剑锋略回,回头望一眼顾惜崇,神色略敛,复又回头昂然道:“你这妖人,竟然擅闯千重山!念在今日大喜之日,留下定水珠,许你速去!” 那少年撇撇嘴,还待还嘴,面沉似水的顾惜崇已踏前一步,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容你在我千重山放肆!”说着冰魄出鞘,剑若惊鸿,直追云头。 此击疾胜厉电,便将七彩云层断开,径直劈上那片金光! 那少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跌下云头,剑光陡然折转,穷追不休,眼看就要斩那袭红衫,但听当啷当啷当啷连绵不绝之声,却是骤起千丈雪光,将那少年圈于其中,冰魄剑光割在雪色间,铮铮作响。 顾惜崇敛袖收剑,不怒反笑,向归苡哂道:“归师姐三番两次阻我除害,不知何意?” 归苡亦收剑还匣,肃然道:“他既有师兄信物,又是苦大师弟子,为何我不能信他?” 顾惜崇仰天大笑,蓦地收声,眼神冷凝:“他口口声声叫郎君郎君,若李阁是他郎君,那我是李阁什么人?” 归苡负手而立,一袭白裙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冷冷自他身上喜服扫过,又向他身后越莳望一眼,神色睥睨,“说得好!你又算师兄甚么人!” “归真人!” “归师姐!” 纵然千重今日道贺的真人并不甚多,她此话出口仍旧激起一片断喝。 这可是当真明明白白将山门内讧摊在万众之下。 我心绪芜杂,实在不曾想到时至今日,喊破这一声的居然是百年未见的归师妹。 无怪纵横三千界,万剑独峥嵘。 不过……怕有重罚吧。 此时胸口忽然一跳,一股热息自丹田涌上,瞬息已达指尖。 这是? 顾惜崇神色淡淡,“归师姐是要在山门大喜之日挑起争斗不成?若是如此,小弟奉陪便是。” 归苡敛色以对,正欲开口,忽然千山深处响起一点笛声。 笛声幽幽,如诉如叹,明明低回,而殿中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掌门师叔? 归苡一时色变,片刻颓然退后,目视那还在看热闹的少年,叱道:“还不快走!” 那少年瞪圆眼睛,“你先告诉我郎君在哪?” 归苡默然半晌,转身不再开口。 那少年犹自不知死活,乾指向顾惜崇,“顾小妾,郎君在哪?” 顾惜崇薄唇抿紧,神色一片漠然,足下慢慢踏前半步。 但听天际倏然轰鸣,犹如万雷齐躁,苍穹摇摇欲崩。 少年茫然抬头,“这是甚么玩意?”便是殿中各派佳宾亦是举首四顾。 法剑堂执事扈香主面色微紧,忽然出列,拱手向前,声带求恳:“顾真人。” 顾惜崇恍若不闻,又踏前半步,轰鸣之声愈发震耳欲聋。 扈香主轻叹一声,剑锋挥起,漫天银纱随之展开,将殿中宾客护阁严严实实,只有那少年在纱帐之外。 一直奋笔疾书的茹苓此时瞠目结舌,手上也停了下来,明知碰不到仍忍不住伸手去摸银纱,自言自语:“这是甚么?”辫子姑娘显然知道轻重,急抱住她手臂,“摸不得,这些是银针剑网。”说着脸色煞白,“顾真人……难道是用罡剑万乘么?” 万乘罡剑之下,一切生机皆斩如齑粉,半点魂魄不得脱。 我手指渐屈,指尖锁入掌心。 那少年显然不知凶险,只看了两眼便又道:“我说,李郎……” 轰! 霹雳炸开,天地如撕。 云上猛然冲出无数乌黑风团,当中漫卷无穷无尽细碎电光,彼此冲突交错分合,撞做一起便击出剧烈光华。 风团不知其数,无有其尽,攀沿蒸涌,瞬息间已化为横纵天地的剑影。 剑影纷呈,逐次起立,剑尖所向,皆是那少年所在一方天地。 少年尚未来得及变色,无数剑影已自九天之下呼啸直下,向他所在这方天地刺去! 少年方晓得不好,还未色变,已被无数剑光当头笼罩,眼看就命丧这一击之下。 就在此时,远方忽起清啸! 一道清光跃出群峰间,就在乌黑剑影堪堪跺上那道赤色身影,清光已挡于其前。 清光陡旋,如冰凌迭开,无声无息与那无穷乌黑剑影相交。 不过短短一瞬,风影旋散,电光倏尽,天地重又回复一片鲜明。 唯有白云悠悠,山风漫漫,远方仙鹤婉转而鸣。 良久沉寂,殿中不知多少人同时纵身跃起,骋目驰望。 “长孤剑!” “是师兄!” “李阁!” ============ 一柄青剑横立中天,其身笔直,其骨如立,锋刃处秋阳倏收,割天裂一线。 风卷,云轻游,飞鸟越长空,此剑静驻长空,千万年时光皆斩断。 突然之间,数道璀璨剑光自各处山峰腾腾冲起,诺大光柱明晃晃直穿穹隆,再一息,剑光陡折,直向千重殿扫来,不过眨眼间殿上就多出几位年纪各异装束不同的男女剑修。 当先一人峨冠长须,灰杉飘飘,对殿上众弟子看也不看,只仰头望向青剑。青剑调转方向,剑首向他微微压下三次,如人颔首。灰衫道人顿首回礼:“ 5. 婚礼 (四)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起码后一半不干我事。 我承认的确是我,是我把长孤剑自涧底唤醒,招它来救下来自俱动天的少年,可后面跟朱师叔一唱一和,又把冰魄砍成渣渣等等,完全是它自行其是。 依照常理既然剑心乃自识海蕴育而生,长孤剑对我而言本该如臂使指才对。过去数百年确实也如此,但如今我不是个连金丹都没结成的废柴么,长孤剑却是化境为至宝,我识海浅薄,委实兜不住这位大神,只能沟连神意传递思云。 若做一比,便是儿皇帝和跋扈藩镇。 长孤剑虽有灵识,但尚未化形,这缕灵识就如顽童一般,随心所欲不曾克制。我能做的不过是传去心意——至于它听不听,我真是管不动啊。 你见过哪家小熊孩他爹说啥就是啥?我现在得担心它长成个哪吒! 孤剑在天,临风肃定。 茹苓又哇了一声,对辫子姑娘小声道:“你不是说看不到李剑尊?我怎么觉得能看到,心怦怦跳。”她的小伙伴抚心蹙眉,“可是人人都说李剑尊过世了呀。”茹苓笃定摇头,“不像不像。你说得对,形容不出呢,你看这剑威风的样儿,我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师兄师姐说,真见了他人就更不知道怎么形容啦。” 此刻青剑一震,陡然转动,剑锋遥指远方。 殿中宾客一阵哗然。 茹苓一把抓住我,紧张兮兮,“师兄师兄,难道有强敌?”说着眼睛一亮,“莫非李剑尊真的来了?” 李剑尊被你掐得胳膊都肿了。 我没告诉她这是长孤剑听到她话高兴的正撒欢,只皱眉将小臂抽出,“不许多嘴。”扫视四里,只见那赤袍少年脚踩金光,身形翩翩向南而去。因青剑悠悠在天,场中余下的千重弟子虽面面相觑,倒无人阻拦。余下众宾客都面现尴尬狐疑之色,显然不知是走是留。 越莳这倒霉新郎倒还神色自若,正在与扈香主交代什么。 我也有点犯难,本来这场亲事之后,宾客该在外院落脚小憩数日才对,当中寻亲问友供奉攀附种种事情不一而足,我也打算去趁这个时候去撸会若草,只是如今这门亲事也不知到底算不算结成功,反倒是目睹了剑派内斗,恐怕不一定会留客,会若草……这可如何是好? 我本来就在头疼,那头长孤剑还在识海里瞎闹,非要跟着我走不可。 我能让它跟? 今天它跟走,明天李阁依然健在的消息就得传遍三千界,接着对头们就得“雪片般飞来”。长孤剑不入识海它就是个程咬金,只会三板斧,然后岳襄从上到小连鸡带狗都得被剁成肉馅。 至于为什么不重归千重剑派,个中情由无比纠结复杂,总之我死都死了,就入土为安吧。 然而千般理由百般苦劝,这小剑崽子就是不听。 ——不行,今日召你乃是不得已,你在彻湖涧底自行修炼…… ——不行,我如今功行浅薄,待重返炼虚那日自会唤你…… ——不行,现下是真的不便…… ——不行,相信我,时日不会长,百年内,不,六十年内必至炼虚…… ——真不行…… 严师弟张望半晌,轻声道:“二师兄,这神剑自啸……莫非有些此地果然有些不妥?我等要不要该速走?” 什么神剑自啸……那是它在扯着脖子嚎好吗? 我无力的摆摆手,“且等等看其他派别如何主张,不急于一时。”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 ——闭嘴!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给我走你!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哦嗷嗷嗷嗷嗷 ——不走就滚! 嗷嗷哦嗷嗷嗷嗷嗷嗷 ——明天我再炼把剑! 嗷! 空中剑啸忽止,长孤剑缓缓拧转,骤然朝下一拍。 剑风勃然,将我这方几张桌子一并掀飞,杯盘碟碗齐刷刷飞上半空,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 长孤剑空中跃动数下,忽然一声长鸣,径直射向撄锋剑山,徒留一地狼藉。 这番变故猝不及防,千重派执事弟子对着剑尾巴发呆半晌,才想起用清洁符打扫这摊乱像。只是这个符咒总不好对着客人使,岳襄又不像其他门派那般有钱,我们仨都没穿法衣,因此身上不免溅上点仙家饭菜。 我从发巾上摘下一片菜叶,想着这都是拜发牛脾气的长孤剑崽子所赐,心情十分复杂,正欲拍打袍襟,耳边忽传来一声轻笑,有道人影无声无息间来到近前。 这人一身大红喜服,清眸流波,笑容如溪光闪烁。 “在下越莳,见过岳襄道友。” 如今非澜阁少主功行高出我三个大境界,人都到了两步外,我这里还毫无察觉。 他也不过是雪片之一。 就这样长孤剑还死乞白赖要跟着,分明嫌我死一次还不够呀。 我一面心里骂娘,一面描着从前下门弟子与我见面时候的样子,照搬出一副又惊又喜又憧憬又惶恐又努力保持自尊的模样,举手作揖,“在下岳襄李平,见过越真人。” 越莳唇边噙笑,眼眸似如新雨洗过闪着微光,“原来是李道兄。” 李?道?兄? 我眼下不过芳龄六十有七,小子,我记得你今年整好两百五吧? 这小子从小就爱装大辈,这回倒调过来了,估计是新婚燕尔,心情恰如雀跃少年。 不过婚礼弄得这般丢脸,另一个新郎官也跑没影了,好像也没啥可雀跃的…… 我诚惶诚恐状的低下头,“不敢。”这脖子压低就听得啪嗒一声,有物自头巾顶直坠地下,却是一截鲜香七晶虾。 亡夫和奸夫同时看向那枚虾子,齐齐默然无语,然后越奸夫掐个法诀,我和周围一干衣冠狼狈的难兄难弟顿觉神清气爽,身上长衫复又干干净净,连地上虾子也无影无踪。 我咳嗽一声,正待说两句场面话,越少主已略显思忖模样:“道兄姓李,又是岳襄门下,可是邱朝李族出身?”我心头微提,点头应是。越莳若有所思,道:“倒也巧了,李师兄也是李族出身。”这话不好接,我也只能含混应付:“晚辈出身庶枝,不敢攀附。”就想扯个闲话把这段岔过去,不想他却继续道:“道兄来得不巧,若早些时候,或可与李师兄一见说不定。” 这个“早些时候”是指你俩合伙杀夫之前,对吧? 我看了眼他簇新吉服,心下有点腻味,眼见其他门派宾客面露热羡跃跃欲试,有心把话题让渡出去,越莳已笑道:“说来也是有缘,道兄不妨在千重山小住几日。”说着朝周围人略略颔首,长袖拂动,风采万千的走了。 我盯着他背影,正琢磨这家伙搞什么玄机,却听啪的一声轻响,转头望去,只见茹苓双手扶颊满面晕红,双眼朦胧如中迷烟。 这模样我实在太熟。从前越少主每每在山门这么分花拂柳的走一趟,准保迷翻一干低辈男修女修。有几年山门试炼还拓了越少主的倩影植入幻境,虽然这么做有点得罪人,但这个法子真是好,那几年虽然入门弟子奇少,但是各个 6. 很多年前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回忆过去我心情有点起伏,待回过神才发觉来千重派执礼弟子已接引各门各派前往宿所,而并无宾客在这个时候告辞离去。如此一来岳襄率先告辞不免打眼,且我惦记着会若草,三心二意的也没下定决心,也就顺水推舟跟着来到落脚地方,乃是坐落在落霞坞的庭院。 茹苓今日见识过一场大戏,又结交下有志一同的小伙伴,心情显然极好,精神奕奕的掏出一本全新千张券,跟严柏道她现下灵感爆棚文思如崩,恐怕天机乍现道祖点化,令她奋笔疾书,成就一代煌煌巨作。 道祖知道你入道就写小黄文,会降下劫雷劈你的好伐? 尽管我有腹诽十万,到底没出口训她。师妹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剑修正是这种锋锐最难得,有些舍不得;另一处缘由则是我如今着实也没啥底气教诲他人。 我生平未收徒弟,唯一有师徒之实的就是顾惜崇,呕心沥血两百年,结果教出个谋杀亲夫的负义人,着实对不起千重各位师祖。为了不重蹈覆辙,这回对得起岳襄剑派列祖列宗,我还是收收手,让年轻人自由生长去吧。 只是这生长方向有点诡异。小师妹对着千张券摩拳擦掌整个时辰,不过堪堪憋出三个主角的姓;一为皇斐,一为寒剑梓,一为煜星桀。 ……只是姓氏而已呀,真有人姓这个吗?甚至都不是名! 旁边严柏一边叨咕她不该不务正业一边端茶送水的伺候着,看到这仨玩意儿也有点懵,吭吭哧哧的提出建议:“这些个姓氏好生古怪,与常理不合吧。” 茹苓恨铁不成钢,教育他道:“小师兄你这就不懂了。来,你仔细品品,这些姓是不是又英气又秀美又飘逸又深情,还深深充满席卷天下的王霸之气?” 严柏顽石不开窍,“我没品出来。” 茹苓气急败坏:“你就是榆木脑袋。你也不想想,主角要跟师兄名字一样我还能有读者吗?” 我叫李平怎么了?李平吃你家大米啦? 我和严柏一起向她怒目而视。 茹苓自知理亏,上来拽我袖子,假惺惺的哭鼻子:“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错了。你的名字才好呢,不不,是最好没有!大巧不工,正合天道!一定能早日飞升!我我我,我就没听过比师兄更好的名!” 你听过的……岳襄山脚下铁匠铺的王大锤,不也是这样大巧不工嘛。 明知她胡柴应付,可看在祝我早日飞升的份儿上还是我忍了,恶狠狠戳她脑瓜门:“不要胡闹,明日还要拜会各位真人。早些休息!” 茹苓被我戳得一个后仰,满脸苦恼,“可是还有一个没有名呢,今天那个红炮子美少年,我没想出他名字,长得那么好看,一定要找个好名。” 敢情这丫头含沙射影搞代入呢。 我目光在三个姓上扫来扫去,希望能轮得上那个姓寒剑梓的,好歹多把剑嘛,就听严师弟在那里瞎出主意,沈柳韩萧欧阳东方等潇洒好姓被他提了个遍,茹苓只是摇头,说同煜星粲三个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人争论许久,就跑来找我评理,问我觉得那个少年的书中化身该姓什么才好。 我心不在焉,信口道:“姓胡?” 茹苓眼睛一亮,“幸斛?嗯,嗯,果然是个好姓,越品越有滋味。我就知道师兄最厉害。”说着喜滋滋的将幸斛二字映入千张券。 我牙疼病又开始犯了,一袖将两个小家伙扇入各自客房中,“天色已晚,还不快睡!” 清风徐过,抖起千张券,其上幸斛荧光闪烁。 幸斛?姓胡? 其实我也不知。 那年为晋大乘,我身往俱动天。 此界无有四季变换,年初年皆中严冬。我以冰洗剑,以雪为氅,御风踏行,年余间游遍寒石洲,虽不无所得,却皆非所求。 隔了寒石海乃有肆意长陆,其上妖魔遮天,从无人烟,或许那会是我成道的一线之机。 我剑伐神木,意撑巨帆,一路破长风斩冰棘,直入肆意长陆,自此斩妖除魔整整数年。 某日我自乘云逐雷音,忽然心有所感,低头见雪地之上银光漠漠如镜,映照天地纤毫毕现,却是一片冰湖。 我端凝许久,那点灵机越发充沛,当下运起长孤,剑斩湖心,冰湖霎那如镜片片碎裂晶棱横飞,再一剑落下,澄澄湖水如龙腾跃,漫卷长天,哗然西去。 我伸出手,在憧憧浮影中捉住一团坚冰,其内蒙蒙似藏有物。 冰封千年寒意凝塑,初一下竟未破损,我起了兴致,剑意为锥将千年寒冰凿通。 内里赤红一团,不过拳头大小,竟是头湿乎乎的幼狐。 幼狐自深梦中苏醒,吧嗒吧嗒嘴,张开眼皮挣扎着向我望来,其瞳间蓝膜未退,却方出生不久。 我一手托狐,一手持剑,心下些些茫然,也不知谁家狐狸夫妇这般糊涂,丢下个新生婴儿在此。此时冰湖毁损已尽,它再无眠栖之所,我也只能将它朝袖囊里一丢,继续逐雷。 许是袖囊漆黑,幼狐心生怯意,开始放生嚎啕。它眼睛尚未睁全,嗓门却极大,险险将我从云头震落。 我抓它出囊提在手中,双目如剑炯炯瞪视,希望凛冽剑意可止其啼。孰料这幼狐不管不顾,只管闭紧双眼使劲蹬腿大嚎大叫。 我思量半晌明白过来,它沉睡千年方醒,眼下怕是饿了,当下掏出故思藤,折下一段嫩枝对准它嘴巴浇下清露。 这招果然好用。幼狐闭着眼,前爪抱紧枝条大口大口吸允露水,再也没空嚎啕大哭。我见状又给它掰了根枝条,将幼狐带枝条一股脑塞进袖囊。不想手刚一入袖,这幼狐复又张嘴大哭,连露水也不肯再吞,等我将它掏出,耳边哭声立止,它又开始津津有味饮露。如此反复几次,我明白幼狐离开掌心便要哭闹不休,一时无法可想,左手握住这只还没长毛的幼狐,右手夹枚嫩枝,一面长吁短叹一面喂它清露。 幸喜此处非是臻岚天,万里无人烟,无人瞧得见我这狼狈模样。 我以为很快就能为这头幼狐找个安身地方,然而肆意长陆危机遍地,妖魔互相残杀更甚人间征伐;寒石洲上则人人闻妖色变,只劝我速速斩妖除魔。 天下之大,竟无一处这小小弱狐栖息所在。 无奈何,我只得携狐游历,决心待寻得成道的一线契机后便带它回返臻岚天。 这一游便是十四年。 幼狐血脉神异,生长极缓,十四年间也不过从巴掌大长到我小臂般长。它一身胎毛犹未退,软绒绒的极是柔细,平素要么缩在我怀里要么趴在我肩头,总之绝不肯入袖囊,虽小小年纪狐性极其倔强,我也只得任它去了。 小狐虽难缠,也有熨帖时候。晚上我在林间休憩,便让它蜷在胸口,它毛茸茸的一团,蓬松尾巴搭上我颈间,一双眼睛水盈盈几乎透明,喉咙里叽里咕噜。我知它心意,手指天边明星,告诉它那边便是臻岚天,那里有千重山门和我的撄锋剑山,夏天山花盛放,草木精灵飞舞其间。 有时候我会在星月间阅读道典,小狐狸在身边疯跑,不一会就撞进胸口,四爪抱住我脖颈嗷嗷直叫,这是要我陪它玩。我摘下定水珠信手抛远,小狐狸咻咻追逐而去,片刻后叼珠跑回,歪着头看我,眼睛比宝珠更亮。我笑起来,在它头上撸一把。如此几次,最后它总是四爪抓住定水珠,蹬刨不休。 如此匆匆十四年,这一日我正修炼,忽然心念稍动,山野间现出七位修道人,皆入炼虚境。 当先人手指幼狐,道是此狐身负上古妖皇血脉,至为不祥,要我交予他们剥皮拆骨,以谢天下。 我摸了摸簌簌发抖的小狐,将它掷进袖囊,手执剑柄,环目诸人。 道人森然道:“莫非阁下竟欲与天下为敌?纵使你是臻岚天李剑尊,又岂能敌我等联手?” 我大笑不已:“纵天下敌又有何妨?我李阁行事岂容他人置喙!” 那场鏖战实是平生未有之凶险,我虽最终得胜,亦元气大伤,肩背重伤,目之所急尽是斑斑血迹。 小狐狸钻出袖囊,眼泪汪汪咬着我袖口 7. 偷草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很快便到了走亲访友攀关系的时间。 岳襄剑派本是一千九百年前千重某位真人在外行走时开创的下派,如今真人仙去,其门下亦寥寥,想攀关系也没得攀,然而宴席上我和越新郎那段对话不知如何传了出去,不少人都知道我是千重派大师兄(已逝)的俗世族人,请帖居然也不少,我趁机提出要去撄锋剑山瞻仰下同族前辈的遗迹。 遗迹二字好像让千重内门弟子挺不高兴,热情登时就降了三分之二,跟上面请示一下,到底许我前往撄锋剑山。 茹苓死乞白赖要跟我一起去,严师弟嘴上不吭声,却一个劲可怜巴巴的揪剑穗子,然而我是去偷会若草的好吗?能让这俩灯笼跟着?咬死千重派只准我自己去,这还是看在亲近血脉份上,俩人磨了半天只能认栽,扒着门框含泪挥手,弄得我还怪不落忍的,全靠掌门师兄灰白的鬓角支撑良心。 不多时行至撄锋剑山,长年寄居此处的梅长老一早得到消息,开口寒暄几句,从峰顶忽然传来一点剑意,柔和温暖,大是亲切。梅长老面色微变,片刻捻须道:“长孤剑这般欢悦倒是前所未有之事,想来道友与李峰主血脉关系匪浅。既然如此,道友自去峰主旧居便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推据两次方独自上山,同时在心里给长孤剑崽子点个赞。 撄锋剑山一如既往,山峰陡峭如诸刺并攒,直穿入云。山底绿意融融,山腰万花盛开如系彩带,到山顶则是雪意晶莹,寒鹤斜行。 说起来从前撄锋剑山一如其他剑修山峰,光秃秃冷森森,锋刃似匕,后来某年一位故友来访,笑称此山太过孤寂,得我许诺遍撒草木花种。他年年来访,每来一次青草便绒实两寸,花带亦蔓延数丈,直到百年前他仙去之时,此间已草长莺飞花毯接天。 会若草也生长在这无数草木之中,其乃私交所得,并非山门所有,因此我这番偷草偷得理直气壮,算不得撸门派羊毛。 话虽如此,我到底不能正大光明前去后山拔草。对此我自有准备,当下从天袖囊拿出丹青瓶,向手心里倒出两滴飞泉淬。泉水在掌心融融荡漾,脉脉幽香因风播散。不过一会儿,榕树下有只大山蘑悉簌簌颤动,自伞盖里一左一右挤出两个小脑袋来,却是两只着翠着紫的小花妖。 两个小花妖小心张望片刻,见我似无恶意,从蘑菇里蹦出,一蹦一跳来到我足下,仰起脑袋朝上看。 我俯下身,摊开手掌,掌中飞泉淬流光溢彩,晶莹欲滴。 小妖精眼睛发亮,踮起脚尖伸臂欲捧。我合掌摇头,小花妖退后半步,手拎裙角歪头看我。我笑眯眯的轻声开口:“会若草来换。”小花妖初时懵懂,少顷明白过来。那只翠裙的胖胖小花妖还在鼓腮犹豫,紫色的小家伙拉住它不住摇头,掉头要走。 我低头轻笑,在识海中暗唤长孤剑。俄顷剑意如溪,潺潺流经。两只小花妖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回头相望。紫色小花妖瞧过片刻,突然跳上我膝头,张开双手抱住我右腕,脸在袖口上轻轻蹭动。翠色小妖亦跃跃欲试,惜乎太胖,刚蹦到半空就大头朝下直栽坠下。我伸手截住它,喂了一丁点飞泉淬,悄声叮咛:“会若草。” 两只小妖精连连点头,在我掌心快活蹦跳数下,手拉手飞往后山。 我站起身,摘下枚槲树叶折成斗状,将飞泉淬倒入其中。这两滴飞泉淬可不便宜,我修了五把灵剑,卖了五十几块中品灵石才自遗珠阁中购来。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一大棵金色会若草吭吭哧哧向我走来,其下阴影处藏了两只高举双手努力运草的小花妖。 却也不单单只是会若草,那个翠色小胖子有点贪心,头上还多顶株凤棁花,如此到底不免吃力,走着走着不知如何脚下一跌,连妖带草一块摔倒。会若草尚好,凤棁花却入土即化,就此哧溜一声没了影。 我上前拉起气鼓鼓的紫花小妖,又要去拽它,就见小胖子一屁股翻坐而起,对着凤棁花消失的地方抹眼泪。 哈哈,这又有何难? 我收好会若草,单膝跪地,向那片草地摊开手,起了神意运走弯绕游动,四下描捉不可见的灵机。 初时灵机似絮,几无痕迹,渐渐如丝如缕,一痕一痕落入掌心,彼此交错,渐成晶莹光团,而后一脉花茎自草下颤巍巍攀来探入晶光,光影中的花茎袅娜弯折,逐渐绵延曲伸,细茎中几桢碧叶簌簌张动,雪色花蕾自当中嫣然绽放,嫩蕊茸茸。 < 8. 煌煌巨作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觉得这里可以稍微修改一下,只要你奸情够深够真乃至生死相许,生不如死的就是别人。 现下我就生不如死。 衣袂里两只小妖精浑不怕长针眼,百折不挠的朝外爬,试图掀开袖子观摩俩人卿卿我我谈恋爱,毛茸茸的触角擦得人胳膊发痒,十分想笑,我咬牙苦忍本已十分难挨,偏偏识海里长孤剑在“啊?”“呜~”“唉……”“呸!”四种语气里起伏跌宕循环不绝,我脑瓜子被搅得生疼,还有两只眼睛,不知两位真人希望它们全神贯注呢,还是该避退远方? 我只沉默不语,转目望向群峰,看絮云行游千年离合浮散,山风萧潇席卷许多凉意。 越莳握住顾惜崇的手,淡淡一笑,两人御风而去,对此处不再瞥过一眼。 我俯身而下,敞开袖口,放出两只小妖精。它们蹦蹦跳跳到草地上,并未即刻离去,齐齐仰头看我片刻,紫色小花妖忽展翅而飞,在我脸上轻轻贴了贴,双翅缓缓摆动,飘开缕缕甜香。 我哑然失笑。想不到我李阁,不,李平居然还有被小小妖精安慰的一天。 其实亦无需安慰,我与顾惜崇的婚事本来就是你不情我不愿,全因师尊压迫,实乃封建糟粕的悲剧。 那年我在坐峰顶而观日落,秋日瑟瑟微凉。山腰处两人衣袂翩跹,恍若神仙中人。当中一清丽仙人正为另一人披上朱紫大氅,情致殷殷,令人触怀。 我当时想,大约不久之后就能喝到顾师弟的喜酒了罢。 不想当夜师傅唤我入殿,命我与师弟成亲。 我从未想到此节,惊愕之下一时道心失守,剑气森森击透殿顶,坠得殿中半地皆是木屑青瓦,然而师傅之意十分坚决,不容更改。 我自幼别家拜入山门,师尊与我亦师亦父,但凡有命无有不从,骤然违拗委实艰难,想想便道不若问师弟心下之意,恐他另有心上人,坏人姻缘总是不美。 师尊眼中深意如流,传意唤过顾惜崇。 他入得殿来,闻言果然略略色变,却一时不答,目光在殿上残瓦上流连少顷,忽道:那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当师尊之面我又能如何?见他身上犹着那件紫色鹤氅,便频频以目视之,口中含混道我自然是乐意的。想到这小子素来无法无天,这回也必我行我素坚持己意,不由放下心来。 顾惜崇沉默许久,双膝着地面对师傅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多谢师傅成全。 我当他马上就剖明心曲,不由屏息相候,孰料这句之后他便撩袍而起,来到我身边站定,再不发一言。 我茫然不解,直到师尊抚掌大笑,即刻手书掌门宣告喜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已订了亲。 那夜迄今已过百年,当中我曾问他为何会应许。 他抱剑相视,蓦地冷笑:师兄莫非在问我?你又如何也会答应? 对此我亦觉得蹊跷。 人剑如一,我素来求个念头通达。虽然师道尊严不容冒犯,但是我既不通达了,绝不会这般轻易应承,当中定存在什么缘故,然而每欲记起那晚情形,总是如雾缭绕真幻莫辩,此乃跨进炼虚境从未有过之事,我几疑自己起了心障,然而成亲不久师尊便仙去,不曾得到机会相询。 百余年间我亦曾欲往去无穹天拜访休意宗,那里有上古神镜可鉴心智,然而种种机缘不巧,总是耽误下来,直到身死道消,此事仍旧无解。 其实不解也罢。 成亲之后我与顾师弟与之前并无不同,各自习剑求道,偶尔切磋进境,除了友人会面会被揶揄一句:如今你也是有夫的人了。 白驹过隙,百年荏苒。 我便也习惯了自己有位道侣,名唤顾惜崇。 我本就有点不爽,回到落脚地方发现茹苓一天正事没干只顾忙她的著作愈发气恼。这丫头惯会看人眼色,见状忙展开千张券给我看,讨好道:“师兄师兄,我辛苦得很,出来见见世面就是好,今天是下笔有如神。你不晓得我有种感觉,这本书写出来一定能风靡臻岚天……不止,风靡三千界天,到时候呀我们岳襄收钱收到手软,把隔壁山头也买下来!” 这丫头跟人对个眼连孩子名儿都能起好,我信她还不如信顾惜崇能给我守寡三年,不过看这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倒也不好打击,挥手让她去练剑。这丫头却作死作活要把她的大作给我看,我没办法,硬起头皮读了头两行,发现主角名字倒是齐全了。 皇斐朔翌。 寒剑梓焫曦。 煜星桀綟 煋蝴墨。 我:…… 我指着寒剑梓问茹苓,“怎么他叫五个字?”茹苓笑嘻嘻的道:“五个字怎么了,就五个字。师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听?”我略作犹豫,顾不上师兄尊严,指着寒剑梓祾曦中的“焫”问她:“这个字念什么?”茹苓噎了一下,试探道:“我猜是瑞?” 猜错! 我咳嗽一声,又指向煜星桀綟里的“綟”,“这个?” 茹苓再次哑住,低头在修囊里翻来翻去,嘴里嘀咕道:“字条呢,我记得放这里了。”找了半天没翻到,红着脸揪我袖子撒娇,“师兄不要管这些小事嘛,你继续看,看,我写得可好了。” 我对此十分怀疑啊,然而到底坳不过小师妹,耐着性子向下看,嗯,下面是人物外貌设定。 皇斐朔翌:沉鱼落雁。 煜星桀綟:闭月羞花。 煋蝴墨:祸国殃民。 寒剑梓焫曦:沉鱼 9. 灵剑贩子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茹苓和她的小伙伴很快如胶似漆,而严柏和辫子姑娘的师兄亦是一见如故,关系好到千重派都送客了,对方还依依不舍,干脆邀请他们去溯沄宗(小伙伴的师门)做客。 此事甚好,打坐万日不如行路万里,请示过掌门师兄后,我很快就把两人打包交给溯沄宗,当然没少给他们塞灵石和保命符咒,穷家富路嘛。茹苓这会倒知道舍不得我这个师兄了,拉着我衣袖许下不少愿望,保证自己一定将旷世巨作早日完成,让寒剑梓焫曦的绝世美貌(?)传遍天下。 对她我着实无力教诲,手挥得跟甩拉面似的,尽快把这俩小家伙送走,只觉比当年单挑十万天魔还心累,一面感慨儿女都是债,一面深觉掌门师兄不易,病怏怏的支撑岳襄这么久,又想到没有绛纱碧就没有补玄丹,没有补玄丹再过十年师兄就得去见列祖列宗,我深觉重任在肩。 绛纱碧倒不似会若草那般稀少,然而此乃长恒天特产,其他界天一概莫有,是以价格不菲,除非卖掉半个山头岳襄压根买不起。不过这个倒不怕,严师弟走之前,我特意让他带我去了遗珠阁的本地连锁店。 好东西自然买不起,不过因为背靠千重山的缘故,这里的遗珠阁倒有不少品质极佳然而毁损大半的灵剑。这些灵剑很有点鸡肋,其修补极花心血,往往非数十年不得完满;而修士晋入金丹后,识海中会渐渐孕育出自家法器,灵剑再好到底是外物,却不值得诺大心力。亦因此故这些破损灵剑终年不见天日,价格极其低廉。当然,斗法时若有上好灵剑则如虎添翼,便是金丹后期也是强力依仗,因此完美灵剑价格高昂,往往难得一见。 我在遗珠阁里寻觅的,便是这些鸡肋。 当第一根鸡肋在我手里褪去旧日伤痕,重又冷华闪烁灵气森森逼人之时,茹苓和严柏的眼睛都睁得大极了。 茹苓抱着剑又蹦又跳,连连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自然不能告诉她少年时我曾修补万千残剑,且以这一手功夫赢遍师叔们的灵石灵器,到最后扈香主不得不昭告山门:谁也不准同李阁赌剑!只故作神秘言道大概是神迹天授吧,呵呵呵呵。 三日里我共修整九柄剑,师弟师妹先各选一把,再挑两把送给溯沄宗做礼物,剩下的则让严柏去买了些上好木料,我用这些木屑雕了些剑匣。 老实说看到剑意纵横木屑横飞的景象,我也并非没有感慨。以无上神通兼做木匠活计,不啻牛鼎烹鸡明珠弹雀。千重和岳襄两派祖师若灵下有知,定会怒踹棺材板。 可做人嘛要懂得变通,不能抱残守缺,岳襄连自家山门都快都保不住了,就别端着古早架子啦。 我把灵剑至于剑匣之内,又让茹苓取出千张券,分别给每柄剑编了个段子。 剑身带红的就说铸剑匠呕血剖心百年乃成;剑身带灰的就说这是铸剑匠百年沥血青丝熬成灰;剑身带青的就说铸剑匠凝碧血起精魂百年神作,总之每把剑都历史悠久血呼啦的。 我讲得十分起劲,师弟师妹神色渐渐变化,茹苓充满了惊叹敬仰;严师弟小眼睛咔吧咔吧,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师兄……这不好吧。”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经我李阁,不对,李平修补的宝剑灵机充沛,更有一分成为至宝的可能,早已有价无市,再翻十倍也值得,只一声长叹,口称掌门师兄,接着满脸黯然神伤。 严柏果然不再吱声,满面通红,羞愧难言。 茹苓却没这么好骗,她狡黠一笑,“师兄原来这般有才,我正好有点卡文,师兄给点提示好不好?” 我抱臂看她,微笑道:“行啊,那个寒剑梓啥的照着我写就行,肯定不卡。” 茹苓跺跺脚,险险气得又要跑,我赶紧叫住她,叮嘱她和师弟多带两把剑在身上,第一把翻过节冲山后寄卖,另一把等回岳襄途中再送遗珠阁,总之不能一口气都抛出来,灵剑过多容易贬值。 严师弟挠着头,红脸道:“师兄好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 我哈哈一笑:“当然了,你师兄我人如其名么。” 如此这般打发走初出茅庐的师弟师妹,我给自己留了把差不多的便动身出发卖剑。 事情顺利得很,三柄灵剑很快高价卖出去,眼瞅着灵石攒得差不多,我则动身前往琥珀海遗珠阁总店,点名要买绛纱碧。 本以为这玩意贵是贵,却不算至稀之物,该是手到擒来才对,不想那招呼的中年道士闻言满脸为难,我追 10. 英雄也折腰 《剑仙》全本免费阅读 我少年时曾觉得臻岚天浩漫无际,待炼虚之后始觉此域不够宽旷,天外有界三千,方是我辈纵横之处。 眼下便又复生此念。 臻岚天十海又九陆,怎么就偏偏碰上了顾惜崇! 顾惜崇面容略见苍白,犹如死人,在其映衬下,旁边奸道士那张圆盆大脸都分外可爱起来。现下这张可爱的脸上汗流浃背,整个人亦抖如筛糠,“见过,见过……真人。” 我暗自摇头,眼望上方拱手为礼,“见过真人。” 顾惜崇向我二人瞟来一眼,目光落上我腰间长剑,淡淡道:“这是你所言之剑。”这句话却并非疑问,我刚暗叫不好,腰间骤然一轻,灵剑已飞入他手中。 明抢啊这是! 我皱皱眉,声音微沉:“不知真人何意?” 顾惜崇继续对我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手在剑柄上略路摩挲,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此剑出世不足百年。我师兄大乘真人,手中至剑无数,如何会修补此等下等灵剑?” 尼/玛的下等灵剑! 旁边奸道士递来愤愤一眼,似在谴责我无奸不商,随即低头缩肩,继续保持颤抖。 顾惜崇性格乖戾,若觉被诳指不定要作甚么妖。我来不及指责这个“无数”过于夸张,沉声道:“自是李剑尊亲手修补。真人不妨再看。” 奸道士汗出如浆,向我投来的眼神愈发哀怨,意思十分明显:真人说啥就是啥你个筑基废柴快快闭嘴好吗? 我对此保持无视,只抬头望定不远处炼虚真人。 顾惜崇目光一闪,并不开口,袖笼微动灵剑出鞘,但听呛踉踉一声响,剑光乍涌,十数丈遗珠楼阁霎那间直似雪映月华。 他手指自剑脊上轻轻滑过,长久不语,半晌衣袂一翻,满楼遂又光暗,灵剑已再度回鞘。 我胸有成竹,仰头道:“在下功行虽低,却从不骗人。” 顾惜崇神色不动,忽然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 我镇定自若:“此乃祖传宝物。” 顾惜崇眉头轻轻一皱,哼哼,定是在脑补什么“此乃李阁当年游戏人间之作被某种法宝封存才不染世光”,瞎猜去吧,我赌遍千重无敌手的时候你还在狼窝里吃奶呢。 我正自暗自得意,忽见他扬眉一笑,手臂略抬,灵剑便悄无声息没了影踪。 顾惜崇气定神闲,悠悠道:“忘了,这原来是我的剑。” …… 说好的下等灵剑呢? ——顾惜崇,你这么牛/逼千重掌门知道吗? 顾惜崇自上而下俯视于我,似笑非笑。 我敛袖相对,仰首向他微微一笑:“顾真人,在下姓李。这柄剑自然也姓李。” 扑通一声,却是那奸道脚底打滑跌坐在地。 这出息劲! 顾惜崇目光轻转,向奸道士道:“你适才所言当真么。” 奸道湿漉漉的跟从河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声音抖不成句,“真,真人……是什么真?” 顾惜崇一声轻笑,“九兮石可换绛纱碧?” 奸道士颤抖立止,忙不迭点头,“十足真金,十足真金!” 顾惜崇颔首,“待会自会有人与你九兮石,你拿绛纱碧与他就是。” 奸道士精神大振,一股脑自地上爬起,俩眼烁烁冒光,“此言当真?”说罢打个激灵,轻轻抽自己个嘴巴,“真人恕罪!” 这次我却没嫌弃他,一顷绛纱碧能换半个岳襄山头,一块九兮石能换百顷绛纱碧。 ……顾惜崇你这么败家掌门知道吗? 对了,非澜阁有钱,越顾氏不怕败! 奸道士喜得眉飞色舞,连连拱手,又向我道:“这位道爷,这就与我去取绛纱碧罢。”见我不言语,又拍顾惜崇马匹:“都是真人的情面大。” 没有这厮搅局我早换下绛纱碧,又何必仿佛他施恩一般。 我心底冷哂,冲顾惜崇抱拳致礼,不发一言就要与这道士去取绛纱碧,脚步方抬就听顾惜崇开口道:“会若草,绛纱碧,这是为炼补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