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豪商》 序章 (求收藏,求推荐) 斜阳残红,透过高悬的,小小的囚窗照进了囚室,显得格外凄然。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和煦的春风带着一丝潮气吹进来,将弥漫在囚室里的霉烂和恶臭吹散,把生机盎然的春天的气息投入沉闷的囚室当中。 嘎吱吱! 刺耳的声音在昏昏沉沉的武浩耳边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这间囚房。 不过十来个平方的大小,靠着土墙堆放着一些枯草,武浩的新身体就无力地躺在上面。 对,是新的身体!至少在武浩显得混乱的记忆中,他的灵魂现在所在的躯壳并不是原来的那副!这事儿太过诡异,以至于让武浩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走进了他的囚室……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圆领袍衫,戴着幞头,鬓边还插着朵花的男子,囚室内的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其中的一个男子走到昏昏沉沉的武浩身旁,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的鼻孔处摸了摸。然后就用一种听上去非常古怪,但是武浩却偏偏能够听懂的口音对另一人说“陈大官人,武好古这厮活过来了。”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吐了口气,说“好,好,活过来就好……王押司,没想这厮竟恁般胆小,吓也能吓死过去。” “大官人说得是,还要继续关押么?” “还关他作甚?若再死过去,中贵人要的东西谁去寻来?他那个兄弟甚底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府学生,可不大好拨弄。再说了,书画行也有书画行的规矩,也不能做得太过……” 陈大官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哼了一声“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他们姓武的有何德行?也配拿着那等珍宝?若是不交出来,你们武家的苦头才刚刚开始呢!” 珍宝?什么珍宝? 浑浑噩噩中的武浩在自己脑海中乱成一团的记忆碎片中搜了搜,果然发现了一大堆的珍贵书画的信息,有武宗元的,有黄筌、黄居寀父子的,有崔白的,有郭熙的,有李唐的,还有米芾和黄庭坚的,好像还都是真迹! 而……这些宝贝真的都是自己家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记忆?这些宝贝故宫博物院里都不一定凑得出来,自己家怎么可能拥有? 要真有的话,自己就是个土豪高富帅了,还会没日没夜的加班画图,结果在开车回家的时候…… 不对啊! 不是明明翻车了吗?武浩又想起自己在游戏制作公司加班画原图,忙活到深夜才开车回家,大约因为太过疲劳,在路上晕晕乎乎的就翻了车! 武浩吃力的撑起脖子,,肯定不是医院……怎么瞅着像个牢房啊? 难道翻个车还犯了交通法规被抓了?就是被抓,这牢房也太破了一点吧? 武浩正糊涂的时候,被人唤作王押司的男子又开口了,这回好像是对武浩在说话“武大郎,别他娘的装死了,快起来吧,今天就放你出去了。” 武大郎?还武松呢…… 想到“武大郎”这个名字,武浩的脑海中又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自己居然就是武大郎! 不过不是卖炊饼的武大郎,好像也不矮。他是在开封府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大郎,大郎自然也不是的大名,他的名字是好古,还有一个字号,叫崇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在做梦吗? 而更让武浩感到如在梦中的是,他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现在的不是什么21世纪,而是赵家天下的大宋元符元年! 他现在也不是21世纪游戏制作行业的原画师,而是大宋朝哲宗天子脚下的开封府的一介书画商人。似乎因为某件他自己也不知道稀世珍宝落了难,被皇城司拘捕,押进了开封府大牢。结果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天生又有些胆小的武大郎在大牢里面受了点惊吓,竟然死了过去…… 然后,就是武浩的灵魂不知怎么进入了这幅躯体。 这算什么?武浩心想,难道是灵魂穿越了吗? 还是撞车撞坏了脑子? 第一章 武大郎 求收藏,求推荐) 踏青时节,连绵多日的细雨终于止住了。随着大相国寺的晨钟响起,辉煌艳丽,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又一次显出了最迷人的景色。 护龙河两岸的垂柳随风而舞,金水河上的碧波荡漾起伏。汴河、蔡河、五丈河之上,轴轳相连,绵延不绝,岸边更是车马络绎,货积如山。 北起安远门,南至潘楼街,长达二十余里的马行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大街两侧的商铺酒肆,无不是顾客盈门,百业兴隆。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犹如真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武好古身在元符元年的开封马行街旁的一座茶坊之内,靠窗而坐,身旁放着一具崭新的三脚画架,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正是马行街上的风景。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路人,脸上又一次透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灵魂穿越这种事情,真的是存在的! 因为这里真的是开封府,真的是北宋元符元年的开封府…… 在离开了开封府大牢十天之后,武好古终于接受了不可思议的现实,自己的灵魂穿越了大概九百多年,跑到一个宋朝古人的躯壳里去了。 武好古是他这一世的名字,而他的魂魄,却来自九百多年后的21世纪。如今的他身高七尺有余,体态清瘦文弱,面白无须,穿上一身整洁干净的青色儒服,再戴上一块白色头巾,似乎就是个文采风流的士子。 前世,他名叫武浩,是一个画技出众的画师,毕业于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拥有自幼积累起来的绘画功底,不仅专攻过西洋油画,也刻苦钻研过大中华的工笔丹青。 然而,要在21世纪的书画界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对没有什么圈内背景的他而言,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所以从美院毕业之后,他就很现实地投入了漫画和游戏制作行业,成了一名收入还算不错的原画师。 但是他内心中,却总也抹不去成为大画家的梦想。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梦想很可能要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 他的灵魂因为一个21世纪的科学尚不能解释的原因而穿越了近920年,来到了公元1098年的开封府。武好古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0,家有薄产,出身书画世家,曾祖父是真宗和仁宗年间的大画家,有《朝元仙仗图》流传后世的武宗元。 武家传到了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这一代,家道就有些下坡了。虽然武诚之年轻时也入过翰林画院,可是却没有太大的成就,只做到了画院袛候(翰林画院有待诏、艺学、袛候、学生和工匠五种职位,以待诏为尊)就退职做了书画官牙(牙人)。 虽然也赚下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家产,但终究是一介商人,而且手中还拥有不少书画珍藏。在某些权贵眼中,这潘楼街武家恐怕就是一块流油的肥肉。 就在一个月前,灾祸终于降临,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遭人陷害,以诈卖赝品入宫的罪名,双双被捕入了开封府大牢。 换了魂的武好古虽然在十天前被释放出了开封府,但是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却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受罪,等着武好古这个大孝子凑钱凑东西去营救…… 其实照着北宋书画行的规矩,官牙贩假入宫也不是甚底罪过。书画一行,本就是百假一真,哪怕是宫中所藏多年的宝贝,也不一定都真。不过书画官牙还是有鉴定、识别之责的,通过他们贩入宫中的书画若是不真,理论上他们是要包退的。 不过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却少有包退的事情发生。一来是因为大宋官家宅心仁厚,不会和贩书卖画的商人太过计较……而且,书画作伪在大宋并不是罪过,官府相来不问。 毕竟能伪造名家书画之人,肯定都是和大宋官家共天下的读书人……堂堂读书人伪造个书画还能算罪过吗? 既然造假都不是罪过,就更没道理太为难贩假之人了。 所以贩假入宫被发现,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包退罢了。如果要抓去开封府让各种青天用狗头铡咔嚓了,那可就没人敢卖书画文玩给大宋的官家和亲贵了,那样大宋王朝也就出不了宋徽宗那样的艺术家皇帝了…… 当然了,如果书画官牙一时退不了款子,理论上入**侍省还是可以移文皇城司拿人的。 不过拿人也不是要问罪,而是为了迫使官牙商人快点筹款退货。而拿住的人也不是由皇城司或是入**侍省看押,而是要移交给开封府的。 这其中手续是非常麻烦的,而且还得执掌开封府的文官青天大老爷同意才能押人。 而对入**侍省的那些中贵人而言,最好还是少麻烦开封府的各种青天大老爷为好。 所以在武好古的躯体留下的记忆中,开封府的书画官牙因为卖假入宫被逮进去的事情极少发生,而每一次发生……都是有黑幕的! 而这黑幕,通常是和某件稀世珍宝有关! 所以这次武家父子的牢狱之灾,肯定和欺骗皇帝老子无关,而只可能由某件能让权贵为之疯狂的珍宝有关! 可是在武好古的记忆之中,武家虽有不少珍惜藏品,搁一千年后都是能在苏富比拍出上亿的东西。可是在如今的大宋元符元年,这些东西只是好,而谈不上稀世珍宝,不应该给武家带来如此的灾或…… 想到这些,武好古就忍不住埋怨起上苍了。 你让我魂穿一回,不给个金大腿抱抱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个那么大的难题呢? 现在连对方究竟是谁,想要什么宝贝都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道真的要给那帮没卵子的腌渍货整得倾家荡产然后变成一个卖炊饼的武大郎? 老天爷啊,您就行行好,给个金大腿抱一抱吧。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正在向冥冥之中的上苍祷告的武好古耳边突然响起了连声的感叹。 他忙扭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头方巾,耳鬓插花(宋人男子都爱在耳鬓发髻上插朵画),身着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目却显得清秀俊俏的男子立在三角画架之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好古身旁那具三角画架上放着的尚未完成的画作。 这具三角画架是武好古从开封府牢房里面出来的几天后,让木匠根据自己画的图纸打造的,样子和后世的三角画架一样。 而摆在画架上的,则是一幅粘在木板上的尚未完成的炭条风景素描,就是用柳木条放在封闭的容器中烧出来的炭条在宣纸上画出来的风景画。 用炭条作画是素描画和油画、国画(写实类)起稿的常用手段,武好古当然是精通的。而且他在后世又专攻过超写实油画,也兼修过写实风格的工笔画,所以他炭条素描水平的确非常高的。 虽然中国古代绘画偏重写意,但并不代表写实风格的绘画就没有市场。大兴于唐宋的工笔画就讲究“尽其精微”和“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在工笔画中,不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力求于形似,注重写实。而武好古的今生,就刻苦工习过工笔画,而且还不错的画技。 出狱后思考了几日,武好古觉得自己想要在这北宋末年的开封府内,可以倚靠的也只有两世人生所积累起来的画技了,所以就恢复了前世今生画笔不离手的生活了。 看到眼前之人衣着华美,颇有气度,武好古也是一愣莫非上苍灵验如此?真的给我根金大腿抱了? 他连忙站起身,拱了下手,“大官人过奖了。” 在武好古今生的记忆中,除了大量属于宋朝的绘画技艺和儒生必修的经史子集之外,还有许多日常生活方面的知识。所以他看见眼前这人的装束的年纪,就知多半哪里的吏员,也有可能有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所以才尊称一声“大官人”。 襴衫男子笑道“郎君工笔之妙,实在叫人佩服。在下高俅,王刺史门下小吏,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 第二章 高俅(求收藏,求推荐) 高……俅?他,他竟是太尉高俅? 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惊了一下他就是上苍给自己的金大腿? 又或者仅仅是一场巧遇? 武好古又仔细想了想,高俅方才说自己是什么王刺史门下小吏,他口中的“王刺史”应该就是那个画史留名,但是在官场上却一辈子走霉运的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了。 王诜自己都不走运,他门下的小吏算什么金大腿?充其量是一根金大腿的幼苗。 至于巧遇什么的,武好古也大不相信,北宋开封府城内的人口总在百万以上,在百万人中巧遇“高太尉”那得是多大的缘分? 所以高俅的出现,对现在的武好古而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十之八九也是为了那个劳什子的珍宝来的! 当然了,想要宝贝的肯定不是高俅本人……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嘛! 现在的高俅远远不是“有德者”,而他的那个倒霉主子王诜,却是出了名的书画迷……而王诜再不走运,也是将门勋贵出身的驸马爷,是武好古这等商人开罪不起的人物。 现在宝贝没有,想要宝贝的人又多了一伙,这麻烦……真越来越大了! “小底武好古,在潘楼街市集上勾当。” 想到这里,武好古还是恭敬地冲着未来的“高太尉”一拱手,报上了自家姓名。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想和武好古继续交谈。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武大郎,你怎地还在这里?” 被人呼作“武大郎”,武好古只能在心中苦笑,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道士打扮,鬓边插了一支翠芙蓉,身材比武好古稍矮的白面小道士沿着马行街快步走来,远远的便冲武好古大喊,显得非常焦急。 来人名叫刘无忌,是个“没牒”的候补道人。早先在开封城外的某个小道观里面“修仙”,三年前进了开封城,也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厮混。算命、捉鬼、画符、看风水、卖药和书画私牙都是他的勾当。 因为有一张特别能侃的巧嘴,又和武好古年纪仿佛,也稍通书画文玩,所以和被换魂前的武好古混得挺熟。在武好古的照应下,常替武家画斋做些跑腿和打探消息的勾当,换些活命的辛苦钱,有时也能拉来些小生意稍微赚些佣金。 平日的这个时候,刘无忌应该在潘楼街市上找地方用晚饭。 潘楼位于皇宫大内以东,桑家瓦子以西,是开封府72家正店(可以酿酒发卖的酒店)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因此也就成了达官显贵们经常往来之处,而达官显贵又是文玩书画的主要买家。 所以潘楼以东的潘楼街也就成了古玩书画和真珠匹帛香药铺席汇聚之地,街南还开出不少鹰店,专门贩卖鹰鹘鸟禽。不过这些贩卖文玩书画和鸟类的店铺并不是从早到晚开业的,而是每天一早一晚才开张营业。 白天时,这些“珍玩”店铺前则会摆出许多吃食摊子,贩卖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酥蜜食、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画之类的吃食。因为是沿街摆摊,面向的顾客也都是在潘楼街、马行街、桑家瓦子一带讨生活或游玩的平民,自然是价廉物美。 在开封府没有家室的刘无忌的晚餐大多都在潘楼街上的小吃摊子解决——北宋时期一日三餐的用餐习惯已经开始在大都市中流行,不过用餐时间和后世是不一样的。通常是晌午一餐,傍晚一餐,入夜后再吃一餐夜宵。 晚餐之后,刘无忌就会在潘楼街上替武家画斋做些打听消息或是跑腿之类的小事儿。而今天,刘无忌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跑来了马行街,显然是有急事的。 武好古忙与高俅唱了个喏,然后出了茶坊,快步迎上前去。 “小乙哥,有甚底事情?” “小乙哥”是个市井间称呼,就和武好古的“武大郎”一样。北宋时,凡家中行大,多会称为“大”或“一”。因为“一”“乙”同音,“小一”就会被称为“小乙”。 刘无忌和武好古一样,都是家中长子,所以一个称刘小乙,一个唤作武大郎。 刘无忌急道“大郎,你家的画斋又出事了。刚才我在潘楼街上寻吃食,见赵三黑子那厮带着人正往武家画斋那里去,说是要替误买了你家东西的朋友讨个公道,你还不赶快回去?” 武好古闻听,顿时咬咬牙。 “多谢小乙,我这就回去。” 说完,他拔脚就走。 刘无忌望了眼武好古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叹,刚想跟上去,却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小道长且慢走。” 刘无忌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就见高俅站在武好古的那个奇怪的画架旁,正冲自己招手。于是连忙走上去拱手问“大官人有事吗?” 高俅道“武小哥的画架子忘了,不如给他送回去吧。” “多谢大官人提醒。” 刘无忌应了一声,上前去收起画架,高俅则小心拿了那幅粘在木板上的炭条画,跟着刘无忌一起向潘楼街方向走去。 路上,高俅问道“在下高俅,不知小郎君高姓大名?” 刘无忌道“高大官人,小底刘无忌。” 高俅打听道“刘小哥,这武家画斋到底出了甚底事情?” “卖了赝品。” “赝品?”高俅噗哧一笑,“我当甚底。” 虽然宋朝的商人大体上是比较讲诚信的,假货在大部分行业中都比较少见,但是古玩书画市场却是个特例。同后世的艺术品市场中赝品混杂的情况一样,北宋开封的书画古玩交易中也存在非常严重的造假行为。 北宋书画市场上赝品泛滥,数量超过了真品百倍。根据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在《画史》中的记载“李成真迹见两本,伪见三百本”,“吴道子真迹一二见,而伪见三百本”。 而在《画史》上写了许多造假作伪的事件和手段方法的米芾本人,其实也是个造假的高手。时常会借朋友书画,回家临摹,归还摹品而留其真迹,以此留下恶名。而如米芾一般造假作伪骗人的北宋文人士大夫,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参与,也造成了北宋书画文玩造假官府基本不闻不问的情况——造假书画的大多是读书人,有些还有官身(米芾就是个官,而且还是将门出身的大艺术家),而被蒙骗的大多都是颇有身家的商人,所以也就没啥好追查的了。 高俅的主子王诜同样是个造假高手,米芾在《书史》中“揭发”,曾经亲眼看到“王诜将他所临王献之《鹅群帖》染色做旧,再装剪他书上跋于其后”。还说王诜“又临虞世南帖装染,使公卿跋”。 作为王诜的小吏,而且还在苏轼府上任过职的高俅,自然不会把伪造名家书画当成什么罪过。 “赝品本没有什么,”刘无忌也说,“然则武大郎的阿爹,原是书画官牙。” 官牙就是官府发牌认证的牙人(经济人、中间商),负责替官府“和买”(实际上也有点强买的意思)物品,还兼着管理市场秩序,是牙人行业中的翘楚。 北宋商业发达,私牙(没牌的)泛滥,但是官牙却不多。而开封府的书画官牙更是了不得,不仅要替宫廷、王府和官衙“和买”书画,而且还要负责参与宫廷所藏书画的鉴定,责任非常重大。 而且书画官牙不是有门路就能做的,那是个靠眼力凭本事吃饭的活儿,所以能当上书画官牙的都是开封书画行的大家,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家财万贯的“好事家”出重金请他们掌眼,但看走眼的事情难免也会有的。 “这也没甚底,”高俅却毫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作伪固然不易,识假却是更难,便是大行家也难免走眼,按照行规办理就是了。” 在宋朝,各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行规,书画行亦不例外,贩伪被识破该怎么退赔,掌眼有误该怎么着,都是有规矩可循的。而且这些规矩对书画官牙商人都是很有利的……这规矩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定的嘛! “可是事情涉及到了宫中……”刘无忌连连摇头,“要包退的,武家一时拿不出恁般多的钱。” “怎么会?”高俅饶有兴趣地问,“宫中买入的书画都不甚昂贵,最多几千上万缗钱,若是赝品,入货的价钱顶多上千缗,一个书画官牙会亏不起?” 缗钱就是用绳穿连成串的钱,每串理论上应该有1000枚铜钱,不过北宋闹“钱荒”,所以一缗钱只有770枚铜钱。而此时开封府的米价,大约是一斗60-90枚铜钱,如果按其中位数计算,一缗钱约合十斗米。 几百缗钱对升斗小民而言固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潘楼街市集上开画斋还拿着书画官牙身牌的武家而言,根本不算是大钱。 另外,大宋官家其实并不是特别有钱,在大部分的时候,他们的口袋都叫文官们牢牢盯着,不敢乱花钱的。因此可以用来玩收藏的钱并不是很多,买不起太贵的宝贝。几千上万缗的东西,对宫中而言已经算天价了。 刘无忌摇摇头说“大官人有所不知,这次宫中同时要退七纸字画,总共五万余缗,而且还将武大官人和武大郎捕入开封府大牢,这大郎是十余日前才出来的……” “这……”高俅这才脸色一变,“原来是有人要陷害武家啊!” 刘无忌点点头,没有说话。 武家的确是被人给害了,而且还害得不浅! 第三章 包退(求收藏,求推荐) 武大郎一边蒙着头走路,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和那场让武家面临灭顶之灾的大难有关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某天,下着雨,武家画斋没甚底生意。 武诚之,也就是武好古他爹在算账。武好古则在临一幅“黄家富贵”——五代和北宋初年的大画家黄筌、黄居寀父子的花鸟画因为风格华丽,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所以黄筌体制深受皇家的喜爱,并成为北宋初期画院优劣取舍的程式。他们的画风又被称为“黄家富贵”。而在开封书画行,“黄家富贵”也泛指黄家父子的画,包括真迹、临本、摹本。 武家画斋所藏的珍品中,就有两纸“黄家富贵”的真迹,另外还有四纸可以乱真的精品摹本和临本。 顺便一提,摹本和临本中的精品在北宋也是极有价值的。因为北宋没有先进的照相和印刷技术,所以想要临摹名画的难度极高。寻常的画师连原本和精品临摹本都没有,拿什么去临摹? 因而,好的临本、摹本不仅有极高的观赏价值,而且可以用于书画学习——书画学习一般是从摹和临开始的。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而临和摹各有长处,也各有不足。其中“临”容易学到笔法、笔画,但是不容易学到间架结构;而“摹”容易学到间架结构,可是不易学到笔法、笔画。从难易程度来说,摹易临难。不过两者都是画师或书法家的必修之课。 所以真正好的临本、摹本,都是很有价值的。 而在北宋开封的书画行,好的临本、摹本就是“比较真”的真品了,许多被书画官牙送进宫里面的东西,也就是“比较真”而已…… 那些比真理还真的真迹,就大宋官家口袋里那点零花钱,根本买不了几页纸。 所以当武家画斋的大门被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刘瑷和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梁师成带人敲开的时候,武诚之和武好古都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 直到他们一口气拿出了七纸书画说是要退钱! 这七纸书画分是书三纸画四纸。书是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柳少师的行草《十六日》和蔡忠惠的一个扇面,上题杜牧之的《江南春》。 杨少师就是杨凝式,唐昭宗时的进士,后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官至太子太保,世称“杨少师”,是五代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作品在宋朝便是珍品,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武诚之送去宫中的这幅《神仙起居法》的确不真,但应该也是宋初的名家所临。 柳少师则是大名鼎鼎的柳公权,他同样当过太子太保,因此被尊称为“少师”。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已经是极品了,武诚之搞不来,大宋官家赵煦(哲宗皇帝)肯定也买不起。所以武诚之送进宫的这纸字帖同样是精品临本,肯定也出自某个书法大家。 蔡忠惠则是蔡襄,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元符年间同样昂贵而且非常稀有。武诚之送入宫中的这个扇面是个仿品,不过仿得很好,已经有了蔡襄的九成书法功力。武诚之自己分析,该作品多半是米芾的大作。 四纸画则分别是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关仝的《关山旅行图》、董源的《夏山图》和张昉的《天女散花图》。这四纸画当然也都是临本,不过也属于临本中的精品。 既然是精品,又是卖给大宋官家的,所以武诚之也没好意思少要。这七纸画加一块儿,总共要了五万一千缗! 不过这五万一千缗并不都是武诚之拿进的,经手的画院待诏直和勾当画院、主管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都是要吃回扣的。 真正落在武诚之手里的钱,也就在两万七八千缗。可是在入***侍省下属的合同凭由司的档案中,武家画斋是收足了五万一千缗的。 也就是说,武家得包退这五万一千缗…… 如此巨款,当然不易筹集,而宫中给的日期又急,根本不容慢慢武家出手藏品。所以武诚只能把手里珍藏的几幅名家真迹押了出去,加上手中的现钱,在期限到来时一共交上去三万三千缗。 结果入**侍省立即移文皇城司拿人,把武诚之、武好古父子一起抓进了开封府大牢,还要求武家在两个月内补齐余下的一万八千缗,否则就要抄家问罪…… 而到如今,两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余,武好古却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筹集到。 因为武家画斋根本没有生意上门,托潘楼街上的官私牙人帮着发卖所藏精品的事情,也是渺无音讯。 真真是急煞人呐! 很显然,陷害武家的人已经知会开封府的书画行不得为武家画斋售卖书画提供方便了! 书画卖不出去,自己又该怎么筹集到一万八千缗钱呢? “武大郎来了!” 有人突然喝了一声,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好古抬头一瞧,原来已经到了潘楼街和马行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路口的西南角就是赫赫有名的桑家瓦子,西北角则是内中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也有货药饮食出售,还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等等服务,通常还设有关扑场所(赌场)。差不多就是后世那种集购物、娱乐、休闲、餐饮、电影一体化的时尚购物中心的翻版。 而在开封府的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瓦子中间,最大最兴隆的当属桑家瓦子。属于武家的那间小小的画斋,就在桑家瓦子的斜对面,内中瓦子的正对面。实实在在就是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 此时武家画斋门前的吃食摊子已经提前收掉了,一大群泼皮闲汉就堵在门口,还不少路人和潘楼街上的商家摊贩在围观,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 武好古连忙加快脚步,来到铺子门前,却见一群闲汉地痞正堵着画斋紧闭的大门在叫骂。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朝武大郎走来,只见他一身黑衣,腰系大带,满脸都是横肉,目光中透出彪悍之气。 武好古的脑子中立即闪出了“赵铁牛”三个字。 “武大郎!”赵铁牛喝了一声,“你现在都从开封府大牢出来了,怎么还整日不见人?是不是卖了太多的赝品,没面目再来潘楼街了?” “赵大官人,”武好古没好气地一拱手,“潘楼街上书画行的勾当和你有甚底关系?你何故堵我家画斋的大门?” 赵铁牛是个泼皮头子,并不是什么斯文人,和书画行的确没甚底关联。 所谓的泼皮,就是地痞流氓。平日里三五成群,横行霸道,但是又不犯什么杀头充军的大罪,所以官府奈何不得他们,普通百姓更是不敢招惹。 而赵铁牛因为生得粗大,又有个禁军杂阶,而且还跟着桑家瓦子的扑交大高手林老虎练过相扑技法,因而在打架斗殴的时候少有对手,也就成了泼皮中的一霸。整条潘楼街都是他的“地盘”,在这里摆摊贩卖的商贩,都得向他上交例钱,也就是保护费。 不过他能勒索的也就是摊贩。潘楼、桑家瓦子、内中瓦子这些后台像钢板一样硬的大买卖自然不鸟他个泼皮,就算武家画斋这一类的书画文玩鹘鹰香药买卖,也不卖赵铁牛的账。 这些个勾当,都是替贵人们服务的,随便结交一点人物,都是赵铁牛这等泼皮招惹不起的。即便是现在落了难的武家,也不是赵铁牛可以随便拿捏的。 赵铁牛只是冷冷一笑,一伸手就从手底下的一个泼皮闲汉手中拿过个卷轴,在武好古面前晃了晃,“你那个专卖假画的阿爹,在三个月前蒙给马行街上万家铺子的东家万大官人的一纸《护法善神图》,说是张昉的真迹,索了八千缗,有没有这回事儿?” 好古记得的确有这笔买卖,只得承认下来。 宋朝是有合同凭由这回事儿的,大一些的买卖通常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按照法律规定,合同凭由还需到官府印押。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勾当,只要数额巨大,一般也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武诚在三个月前卖给万家铺子东家的一纸《护法善神图》就立了合同凭由。所以武好古现在也赖不掉,只能认了下来。 不过在武好古的记忆中,这纸《护法善神图》的确是张昉的真迹……至少有八成可能是真迹!所以在订立的合同上,武诚之承诺了如假包退! 当然不是全款退,而是按照行规,退九成款子。 赵铁牛呵呵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合同凭由,扔到了武好古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如假包退,就算是和你到开封府,官司也是稳赢的。武大郎你莫不是想要抵赖吧?八千缗打九折就是七千二百缗,什么时候拿出来?” 第四章 保人高俅 “姓赵的,这纸画可是真迹!退个甚底?” 回答的声音是从画斋紧闭的门内穿出的,然后武好古就看见画斋大门被人从里面给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面目清秀,长得却有些瘦弱矮小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内。 男孩也是一身书生装扮,耳鬓插了支翠叶花,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武大郎。 这男孩原是武好古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好文,今年只有16岁,是个苦修儒业的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开封府学里面用功,不大到潘楼街来帮忙的,自然也不知道潘楼街的规矩。 这潘楼街上出去的书画真不真,不是买家或卖家自己说的,得由开封书画行的官牙或者翰林书艺局、翰林图画院的待诏们来鉴定。 而且按照规矩,由官牙商人卖出的书画,是不能由其他书画官牙来评说真伪的,必须让翰林待诏来掌眼。 “赵大官人,是哪位待诏出了文书说画是赝品?”武好古眉头一簇蹙,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陈大官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大官人!” 翰林院图画院待诏直就是所有待诏、艺学、袛侯、学生和匠人(翰林画院的五种职位)的领班,虽然不是官身(翰林图画院以待诏为尊,不过待诏也仅仅是吏人身份),但是已经无限接近出职(出职为官,是吏人转官的途径),随时可能得官。 而能当上待诏直的人,无一不是书画大行家,不仅画技出众,眼力一定也是非常出色的。在开封书画行,待诏直就是权威中的权威。 待诏直如果说武家卖出去的书画是赝品,那即便是真的也无用! 赵铁牛道“掌眼文书在此,你自己看吧。” 赵铁牛又摸出一张文书扔到了武好古面前。武好古动也没动,武好文却从屋子里面冲出来,弯腰捡起那张文书,一目十行的扫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若是陈待诏出了掌眼文书,那武家卖得定然是假画了。” “是啊,武家画斋怎么尽干这种缺德的买卖?前些日子宫里面好像也找他家包退来着……”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都是帮着赵铁牛说话的,武好文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眸凝视着赵铁牛。 武好文脸色突然一变,大声喝道“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怎么自己不来?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赵铁牛却毫不在意,嬉皮笑脸道“武二郎,你若是不相信,尽管去马行街上的万家铺子寻万大官人问清楚……不过问清楚以后,这七千二百缗钱,可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的!” 武好古轻轻一叹,他知道问和不问都一个样! 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是不敢忤逆那些觊觎武家珍宝的大人物的,而赵铁牛不用问,一定也是受人指使来出头当恶人的。 “画拿过来我看看。”武好古说。 赵铁牛笑了笑,就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武好古,武好古接过卷轴看了看,上面有张封条,封条上押了“翰林院待诏直陈”的印鉴,印鉴一半押在封条上,另一半押在卷轴上。另外,在卷轴和封条的拼接处,还用行书写上了“赝品”和“陈佑文”等几个字。 武好古知道这是书画行请待诏或是官牙掌眼的规矩,卖家只有准备好退还钱物,才能在中人的主持下撕开封条,验看书画。如果书画不是所卖出的那一幅,那就衙门里面去分说了。 “既然有陈待诏的押印,那就照规矩办吧。” “大哥……” 听了这话,武好文几乎跳了起来。 “二郎,”武好古一挥手,打断弟弟的话,“书画行的规矩就是这样!” “可是家中哪有七千二百缗现钱?” 武家有店铺、有房产、还有许多堪称上品的书画,但是手面上的现钱却不太多,要不然也不用拿名家真迹向界身巷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抵押借贷了。 武好古故作轻松一笑,说道“不过是七千二百缗,总会有办法筹集的。” 他又冲赵铁牛一拱手,“赵大官人,若是信得过我家,就宽限两三个月如何?” 退画的一方要给卖家宽限时日也是书画行的规矩,书画行的大买卖动辄几千上万缗钱。谁家也不会在后院搁那么大笔的现钱,因此必须得让卖家有时间筹钱。 “最多一个月,”赵铁牛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就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他其实也不是存心和武家过不去,也是受人指使才出头来寻武家晦气的。一个月的宽限之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而是那人关照的。 “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武好古一拱手,“那也谢过赵大官人了。” “且慢,”赵铁牛这时一伸手,“武大郎,不是不信你,而是如今武家的家道明摆着不成了,一个月后真拿得出七千二百缗?万一你们兄弟跑了,某家又要到哪里去寻?” “那你要如何?” “嘿嘿,这样吧。这里有一张借据,你和你那个在牢子里的阿爹只要签了,一个月后,若不能还账,就拿你家的画斋做抵押。若还不够,某家也认倒霉了。” 武大郎冷笑“赵铁牛,你倒说得出口。潘楼街市上的店面,市面上有三万缗也拿不下来,你居然抵做七千二百缗?这张借据,我父子可不会签的。这画斋就算要出手,也轮不到你来接盘……” “你……” 赵铁牛有些恼怒。 可是想到武家也有他这个泼皮开罪不起的朋友,也就不好逼人太甚。 “你不签也行,那就找个保人吧,”赵铁牛道。“若无人作保,那可就休怪赵某不讲情面了……” 保人? 武好古心想,这可是七千二百缗!武家风光的时候自然不是问题,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出面作保? 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围观的人群外有人高声喝道“那鸟厮,休要逼人太甚。” 人群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来,捧着幅画的高俅和扛着画架的刘无忌走了过来。 “我来作保如何?”高俅把画交给刘无忌,然后拍着胸脯说。 赵铁牛是老江湖,看了眼高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马上拱了下手“不是大官人高姓大名?” 高俅道“驸马王刺使府上小吏高俅,可能作保?” 听到高俅的话,赵铁牛和武大郎同时脸色一变。 高俅和武大郎并不熟,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凭什么替武好古作保?而且一保还是七千二百缗? 这个保人做得太蹊跷了! 武好古诧异地向高俅看去。高俅似乎早就料到了武好古的反应,朝他微微一笑。 “既然高大官人出面作保,小底自无异议。” 赵铁牛听到高俅报出驸马王刺史的名号,心里也呯呯直跳。 武家到底得了什么宝贝?居然招惹了恁般多的大人物? “既然可以,那就马上给我散去。至于这作保契约,明日我会和武大郎在开封县等候,咱们在开封县(开封府城内有开封、祥符二县)衙门签字画押。” “一言为定,小底明日巳时在开封县衙门前恭候二位大驾。” 赵铁牛冲高俅拱拱手,然后目光复杂地瞧了武大郎一眼,就灰溜溜带着手下的闲汉走了。 武大郎的前世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今生的记忆却告诉他,潘楼街武家的麻烦现在变得越来越大了! “高太尉”当然是来者不善,而赵铁牛和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背后说不定也有大鳄,再加宫中的某位大貂珰(宦官的帽子称貂珰,因而大貂珰也指大宦官),简直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 “多谢高大官人出手相助,小底武好文感激不尽。” 武大郎还在思前想后,他弟弟武好文却先开口道谢了。 “多谢大官人。”武好古也连忙拱手。 “呵呵,我也是看不过那无赖张狂。”高俅浑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方才看大郎做得好工笔,实在喜欢得紧,这等画技怕是得了黄家富贵的真传,不知能否为在下画上一幅?” 武好古忙道“多谢高大官人抬爱,三日后小底便将画卷送到府上。” 高俅笑道“不必,我自来取就是。” “黄家富贵”就是五代后蜀大画家黄筌开创的画风,因为风格华丽、勾勒精细、设色浓丽,非常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因此为北宋皇家所爱。在北宋初期就是画院优劣取舍的标准,对于以进入画院为目标修习画技的武家兄弟而言,“黄家富贵”都是他们能够手到擒来的。 但是高俅看到的炭条画并不是“黄家富贵”,而是后世的超写实素描,只是没有完成,所以才被高俅误认为工笔粉本(粉本泛指底稿,不一定非用白、土粉)。不过武好古现在也没办法把他的炭条素描拿出去卖,因为没有定画液炭条素描是无法长期保持,而定画液要用到酒精,至少得有高纯度的蒸馏白酒,这可得费些功夫…… 所以他也只能把超写实画风用在工笔上了,还好他在前世今生都苦练过工笔,画技也是相当不错的,再加上今生的功力,倒也可称得上大家手笔了。 第五章 冯二娘(求收藏,求推荐) 看到高俅要走,武好古也没有留客,而是亲自送他离去。回到画斋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刘无忌在帮着武好文张罗铺子开张。看到武好古回来,武好文有点埋怨地说“大哥,你怎么就答应赵三黑子那个泼皮七千二百缗了?” “三黑子”是赵铁牛的诨号,意思是脸黑、心黑、手黑。 “你知道他是三黑子还问这话?”武好古讪讪一笑,“再说七千二百缗也不是甚底大钱,总有办法可以筹出来的。” 七千二百缗的确不是大钱,但那是对落难以前的武家而言的。现在别说七千二百缗,就是七百二十缗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了。 “你说得倒轻巧!” 武好文瞪了哥哥一眼,他和好古虽然是兄弟,但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往日也不大亲近。 而且武好文修的是儒业,别看才十六七岁,但是却已经入了开封府学,将来不说科举及第,入个太学总还是有望的。如今大宋实行的是“三舍取士”(就是太学取士)和“科举取士”并行的路子。只要能入太学,将来多半有一个文官可以做。所以前途似锦的武二郎也就瞧不大上只能当个书画商人的武大郎了。 毕竟,如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宋朝啊! “二郎,驸马王刺史的人都出面了。”刘无忌看到两兄弟间有点不痛快,便想要离开,在走之前却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武好文问“那位高大官人能帮我们?” 听了这话,武好古和刘无忌双双摇头。这武家二郎的儒业虽不错,但是人生阅历却太不足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武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 “高大官人?哪一个高大官人?” 武好文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开,幽香扑鼻,伴着那裙裾摇动,环佩轻鸣,走进一个明丽动人的美妇人。 “啊,娘亲。” “二娘。 “无忌见过武夫人。” 屋子里的三人都向这妇人行礼,武好古、武好文还分别管她叫“娘亲”和“二娘”。 原来这妇人是被押在开封府的武诚之武大官人的妻子,唤作冯二娘。不过武好古口中的“二娘”并非冯二娘的小名,而是“小妈”的意思。 这妇人并不是武好古的亲妈,而是武诚之十八年前从青楼里面典出的美伎(是伎而非妓),一开始是妾,后来还生了武好文,再后来武好古的亲妈文氏故去,她就被武诚扶之正了。不过武好古却仍旧管她叫“二娘”,而不是“娘亲”。 今天冯二娘显得有些焦虑,急急追问自己亲儿子道“二哥儿,你方才说高大官人?他是谁?” 她管自己的儿子叫“二哥”,在后世听来非常奇怪,但是宋人就是这样称呼的。 “阿娘,”武好文回答道,“高大官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府上的小吏。” “王驸马也插手了?”冯二娘蹙起秀眉思想了想,然后又笑着对刘无忌说,“小乙哥,麻烦你带好文出去寻些吃食。” “阿娘……”武好文听到父亲要打发自己出去就露出了不满,又说,“方才赵三黑子来讹诈,说要退画,大哥允了他七千二百缗,还请高大官人作保……” “去吧,去吧,七千二百缗钱还难不倒你哥哥。”冯二娘挥挥手,“等会儿给我和大哥儿带些吃食就行。” …… 打发走了武好文和刘无忌,武家画斋里面就只剩下冯二娘、武好古“母子”俩了。 武好古合上门窗,有小心地点上两支白蜡,然后就和“小妈”冯二娘在店铺之内对面而坐。 武家的书画生意虽然不怎么让武好文参与,但是武好文的亲妈冯二娘倒是一直在书画商场上帮衬着丈夫。这是因为北宋理学还未大兴,风气远不像明清那么保守,而在书画文玩市场上更有女性的一席之地。 不仅有喜好收藏书画的贵族和士大夫家族的妇女,而且还有不少女性书画家,比较有名的是以善画花草蝶虫闻名的宋艳艳和善于伪造赝品,连米芾这样的伪造和鉴别大师都能骗过的王夫人(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和李小妹(李公择、李公麟之妹)。 有了女性收藏家和书画艺术家,自然也就有了方便和她们打交道的女性书画牙人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冯二娘从跟随武诚之武大官人开始,就一直参与丈夫书画生意直到现在。 “二娘,”武好古问,“爹爹在开封府大牢里还好么?” 今日冯二娘原来是去了趟开封府大牢,她苦苦笑道“总还周全吧,该使得钱都使了,开封府的押司和差役都得了不少。 因而也没吃甚底苦头,只是不放心家里和画斋……我从衙门回来时还去了趟界身巷,想央潘大官人出面照应一二。” 界身巷就在潘楼街以南,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街巷,但是其重要程度丝毫不在潘楼街、马行街这样的商业街之下。因为那里是十一世纪的“华尔街”,是大宋朝的金融中心。 考虑到如今大宋经济在全世界的占比,界身巷差不多也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大鳄汇聚之地! 而潘楼街之所以可以成为开封府最大的书画文玩市场,其实也和界身巷的存在有关。 因为书画文玩交易动辄成千上万缗,而这种规模的交易是不可能通过铜钱进行的,要不然光是数钱和搬运就麻烦得要死了。因而高价值的银铤、金铤、盐引和茶引才是书画文玩市场上主要的交易“货币”,而要用它们进行交易,就少不了兑换交割这一环节了。 所以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只是大额交易开始的地方,而大额交易完成的地方,通常是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另外,书画文玩生意往往需要数额巨大的资金,存储和信贷也是少不了的。 而潘大官人名叫潘孝俺,是北宋开国功臣潘美之后,是“将门虎子”,有个荫补来的秉义郎的武阶官,同时也是个大商人,界身巷里面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相当于银行)便是他经营的买卖。 之前武诚为了筹集资金退还给宫里,还把自家珍藏的两幅武宗元的画和两幅黄居寀的画,外加一幅米芾临王献之的《中秋帖》都典押给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附属的质库。而在武诚、武好古被关押进开封府大牢后,冯二娘更是几次三番去央求潘大官人设法搭救。 “潘大官人怎说的?”武好古连忙追问。 “没见着潘大官人,只见了他那个守望门寡的妹子。” 听了冯二娘的话,武好古脑海中立即浮出个娇媚玲珑,肌肤塞雪,体态高挑,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还总喜欢着一身白衣的靓丽少女。 这女子名叫潘巧莲,又称潘十八姐(在潘家将门这一辈女子中行十八),是潘大官人潘孝庵的嫡亲妹子,今年只有17岁,几年前曾许配给赵家宗室的某人,结果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染病身亡去见赵匡胤了,所以她就成了“望门寡”。 不过北宋可少有贞节烈妇,这位潘巧莲也是早晚要嫁人的,只是一时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北宋将门女的夫婿首选就是宗室子,潘巧莲已经占过名额了,自然不会再轮上。现在就只能等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后去榜下捉婿,嫁个进士老爷了。 哦,北宋的进士一向是豪门权贵之家的东床之选。凡是高中者,只要家中没有糟糠,那么多半就是“黄金屋”和“颜如玉”一块儿打包收获了。 因而,相当一部分有志科举的才俊也都选择晚婚,这样才能在高中之后马上迎娶白富美。 而那潘巧莲还不是个寻常的白富美,她是个很会持家经营的白富美。自打“守了”望门寡后,就跟着哥哥潘孝庵学做生意,兄妹俩一块儿打理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子。将来谁要娶了她,保管是个能持家的贤内助。 第六章 潘巧莲(求收藏,求推荐) “那她怎么说?” 武好古提问的时候顺便吸了口气儿,努力将自己对潘巧云的爱慕之情压了下去。 这份浓浓的情爱是属于原来的那个武好古的。潘武两家的门第虽然有些差距,但因为祖上有交情,关系却是非常亲近的,所以武好古和潘巧云从小就认识,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两人年纪长大,这份感情终究只能埋藏心底…… 而今的武好古虽然换了魂,但是心底的浓情,却依旧存在。 “十八姐说总归要保你父子周全,我家这些年也多亏有了潘家才可保全,只是这一回……” 冯二娘叹口气,接着道“她还说等潘大官人从军营回来,再让我去相见,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潘大官人去军营了?”武好古问,“没听说有大典要办啊?” “银行家”并不是潘大官人的本职工作,他的本职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职业军官,现在担任禁军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 不过他这个指挥使很少在军中指挥麾下的两百多“大宋铁骑”(按照编制该有五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大宋的金融事业和文化艺术事业当中。只有在必须要捧日军的“铁骑”亮相的各种大典仪式到来时,他才会和手下的禁军战士们穿上特制的铠甲(又薄又漂亮),骑上矮小温顺的战马去装装样子。 这其实就是如今大部分禁军精锐的惯例了,不仅开封府的禁军大多如此,就连河北防御契丹铁骑的禁军也都在混日子。反正宋辽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九十多年,看起来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是西北要出大事了,”冯二娘眉头蹙得更紧了,摇摇头说,“十八姐说章相公在横山连年兴兵筑城,逼得西贼快没路了,眼见着就要狗急跳墙,所以枢密院就下令上四军戒备了。” 西贼就是西夏。章相公则有两个,一个是宰相章惇,一个是章惇的堂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章楶。西北的大事则是在二章主持下的宋军对横山地区的持久攻势。 横山位于后世的陕西省北部,横亘千余里,地势险要,是西夏进攻宋朝的最前沿基地。横山若为西夏所有,大宋的陕西六路和河东路西北都就随时可能遭到西夏军的侵扰。 而横山一旦为大宋所取,西夏不仅会失去东进南下侵掠宋地的大据点,连自己的根本之地兴庆府也会暴露在宋军的兵锋之下。 虽说从横山到兴庆府之间还有四百多里的沙地荒原,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去的。而且兴庆府还有黄河天险和坚固的城防可以倚仗,不大可能很快被北宋攻陷。 但是失去横山的西夏在战略上就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不仅无法通过劫掠宋地获得财富补给,而且还必须在兴庆府的布防上面投入大量资源,今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所以执掌西夏的小梁太后(西夏历史上出过两个梁太后,现在当政的是第二个梁太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横山失陷,肯定会倾举国之兵进行反扑,说不定还会请动辽兵相助。对此早有预料的宰相章惇就在几日前下令诸军备战。 “现在就怕捧日军真的给派上战场……”冯二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捧日军号称禁军精锐,但是冯二娘这样的“老开封”岂会不知他们的底细?真要上了战场,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贼的对手?要是潘大官人为国尽忠了,那武家唯一的靠山可就没有了。 “这次该不会让潘大官人他们上阵的,”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就是让捧日军做个样子,打仗有西军精锐就行了。而且西贼这些年没落得厉害,横山之役是输定了。” 武好古前世研究过宋徽宗时代的中国历史,也知道一些哲宗朝的大事。因此晓得眼下将要开打的是第二次平夏城之战,西夏的小梁太后很快就要兴兵四十万来犯,不过等待这位西夏太后的却是一场致命的惨败。 冯二娘轻轻点头“只要潘大官人没事就好了。” …… 开封城外,汴河之上,碧波滟滟。 一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出的渺渺依稀的丝竹之音。历经白日轴轳相连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汴河就变得格外优雅。晚风徐徐,歌舞声声,让人格外舒心。 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皙,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坐在画舫之内。他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也无心欣赏汴河美景和家伎的演奏。 “都散了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而入,挥手让正在演奏的女伎退散,然后笑盈盈坐在了那个高大男子的对面。这白衣少女生着长娇俏的瓜子脸,下巴上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正是武大郎脑海中的潘巧莲潘十八姐。 “十八姐啊……你十一哥我今天可是吃了大苦痛。”男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后腰处轻轻揉着,似乎是受了点伤。 潘巧莲格格一笑,“你一个捧日军的指挥使,将着数百精骑,骑个马居然还跌下来闪了腰,要是真上阵和西贼打可怎么办啊?” 原来这个高大男子就是潘大官人,大宋禁军精锐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潘孝庵。 “捧日军上阵打西贼?”潘大官人翻了翻眼皮,“那西贼可就要乐翻了……不过章相公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潘大官人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潘巧莲眉头一蹙“明日还去军营么?” “不去,告了假,总可以修养几日。” 潘巧莲点点头“十一哥,冯二娘今天到铺子上来了。” 大官人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十一哥,今日傍晚,王驸马府上的小吏高俅出面帮了武大郎……莫非王晋卿也要插上一脚吗?” 潘大官人看了看妹妹,沉吟半晌后点点头道“那还用问吗?若不是王晋卿看上了武家手里的重宝,那姓高的小吏怎会出头?” “重宝?” “起码是隋唐名家的东西,”潘大官人说,“五代和本朝的宝贝还不至于让王晋卿眼热。” “隋唐名家?难道是吴道子的真迹?” 潘大官人眉头轻轻一扬,“十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潘巧莲扫了哥哥一眼道“奴也是猜的,武总之(武宗元)喜欢吴道子的画是出了名的,如果武家能有重宝,多半就是吴道子的真迹了。” 大官人笑了笑,“若是真有,还是赶紧献出去为好。王晋卿想要就给他吧……他和端王亲近,将来或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总能给武大郎弄个画院待诏,未来兴许有出职为官的机会。” 端王就是赵佶,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也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开封府的贵族圈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他和驸马王诜关系亲密。 “时来运转?”潘巧莲仿佛从哥哥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难道官家他……” 潘大官人摇摇头,只是轻轻一叹。 官家赵煦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可是身子骨却孱弱得很,还好色纵欲,恐怕不是长命之人。可这位爱好美色的官家却子嗣艰难,后宫一大堆的妃嫔只为他生五个儿女,其中只有一个儿子,只三月就夭折了。而四个女儿中也有一位也早夭了,现在只剩下三位公主。 而且自从绍圣三年(1096年)刘皇后怀上懿宁公主之后,宫中便没有妃嫔美人怀孕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开封亲贵圈子里面的人物,都在关注官家的几个弟弟。 赵煦是神宗皇帝的第六子,往下七八十三个皇子没长大就夭折了,还有一个老九申王赵佖是个瞎子,所以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就是如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若是如此,倒是该把画献给王驸马。”潘巧莲蹙着秀眉,“可如果武家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潘大官人一笑“如此,武家便保不住了。”他看着妹妹,“这样的事情,在潘楼街上可不是没发生过。” 第七章 造假团伙 (求收藏,求推荐) 太阳渐渐西沉,便要落山。 可是对潘楼街市的书画古玩行而言,一天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是小吃一条街的潘楼街市,现在又变回了书画文玩香药鹰鹘等各种玩物艺术品的汇集之地。满街都是闲来无事,前来寻觅些珍宝文玩的官员亲贵、富商大贾和文人墨客。 所谓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只是看看如今潘楼街市的兴旺达到,便晓得大宋天下正是如日中天,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二十多年后,便有一场天倾大难了。 不过有先见之明的武大郎,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考虑靖康年的大难了,因为他的武家画斋眼下就面临一场大难。如果过不去的话,他武大郎没准就会一无所有,比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都不如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连续爆出“假画丑闻”,武家画斋今晚几乎没有顾客上门,武大郎则坐在店铺的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冯二娘、武好文都回了甜水巷的宅子,刘无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留在店铺里面的就只有武大郎一人。店铺有两层楼,二楼就是武大郎的卧室和画室,等潘楼街的夜市结束了,他通常会睡在这铺子里面。 不过今天晚上,武大郎肯定是难以入眠的。因为他知道武家没有什么宝贝是可以让王诜这等人物动心的! 可是人家偏偏已经盯了上来,咬上来了…… 这事儿,可真不好办了! 举起酒碗,武大郎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店铺外,走进来两个道士打扮的汉子。 “大郎,怎一个人在喝闷酒啊?” “大郎,是在生赵三黑那厮的鸟气么?” 武大郎醉眼朦胧,看着两人,原来是自己的两个酒肉朋友刘道士和郭半仙。 刘道士就是刘无忌。而郭半仙名叫郭京,不是郭靖,不过也是个黑脸膛的汉子,生得矮壮敦实。他是开封府禁军的兵士,是云骑军第二指挥下的一个骑兵,同时兼职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算命,还兼书画私牙的勾当…… 这里说明一下,宋朝的私牙(牙人)泛滥,在潘楼街上混日子的人们十之七八是兼职私牙……私牙不需要牙行铺,也不要保证金,更不需要官府发放的身牌,几乎是个没本钱的买卖,做的人自然就多了,不过做的人多了,想要赚到钱就难了。 而武诚这样的书画官牙是有身份的大商人,不会满大街去兜生意,所以下面是有一大群大小私牙帮着跑腿的。而郭京和刘无忌就是其中的两个小私牙,和武大郎关系不错。 “是郭三郎和刘小乙啊,”武大郎冲来客招下手,“坐下一起喝两杯吧。” 郭半仙和刘道士相视苦笑,在武大郎两边坐下,郭半仙粗着嗓子说“大郎,某听刘小乙说你被赵三黑子给欺了,被他讹了七千多缗?” 他今天白天没来潘楼街,而是去了军营……他是禁军骁骑嘛!当然得和潘大官人一样去军营装样子了,不过他的马上功夫比潘大官人好一些,至少没摔下来,但还是寻了个借口告了假。 他压低声音“大郎,这钱可不能给……若有个一千缗,某就去寻几个禁军的兄弟,把赵三黑给做了!” 武大郎打了个酒嗝,“莫要生事了。 现在我家被人盯上了,得小心应付,只要能保一个月的清净,多花点钱也无妨。” “可是七千二百缗钱不是小数……”刘道士说,“不知能买多少张度牒。” 宋朝的度牒原来也是一种金融票据,在潘大官人的“银行”里面就有出售,不过售价一点都不便宜。如果没有横财入手,刘无忌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买到一个道士身份。 郭京和刘无忌是一直帮武家画斋跑腿的私牙,所以两人都知道武士诚和武好古是有造假画捞横财的本事的。 而且,武家现在明显惹上了麻烦,估计搞到最后,未必能在开封书画行立足了,至少没有办法单独撑起一间画斋。而武家如果要离开这天子脚下,临走之前少不得要捞上一大把。 有了一大笔横财,武家才能从潘家将门那里求来“平安符”,以后到了别处也能东山再起,继续他们祖传的书画行勾当。 而这横财,也是郭京、刘无忌两人的机会。所以郭京从军营里面回了潘楼街,见到了刘无忌,听说了武大郎傍晚时的遭遇,便马上想到了造假画弄钱的路子了。 这大概也是如今的武好古唯一的出路了。 和郭京对了下眼色,刘无忌接着对武好古说“大郎,七千二百缗不是小数,以往对你家而言或不算甚底,但是如今……你看看这画斋可有生意上门么?” “那又怎样?书画行的勾当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么?凭我的本领,这七千二百缗不算甚底,就是算上该给宫中的一万八千缗,也不是没办法筹到的。” 说完这番话,武大郎哈哈一笑,还打了个酒嗝,让郭京、刘无忌二人,顿时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了。 郭京道“大郎,你的手艺某和小乙哥都知晓的,一手黄家富贵可以乱真,吴家样(吴道子的样式)的白描也有个七七八八……” 灌了不少黄汤,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武大郎听到郭京的话,顿时是清醒了一些,混沦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警惕。他伸出手,攫住郭京的手臂。 “郭三郎,你莫不是在害我吧?” “害?这话怎说的?” 郭京闻言一愣,马上反问。 “三郎莫不知我家已被人盯上?若是再有把柄露出来……”武大郎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两个朋友。 说是朋友,但也只是酒肉之交而已。 “嗨,怎会露出把柄?”郭京一笑,“又没叫你在自家画斋里做。” 刘无忌也说“可以拿到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去卖,大郎你也莫出面,自有我和郭三哥去办,保管妥帖。” 开封府城内不止一个书画市场,而是一共有三个市场。 潘楼街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规范的市场。在那里勾当的都是武诚之这样的坐商,多半还和翰林画院和书艺局有关系,能拿到上等货品,哪怕是赝品也属上乘。 而大相国寺的市场是和庙会结合在一起的,每月开张八次,即朔、望、逢三、逢八日开放。也不单是卖书画文玩,而是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卖艺,其实是个定期开放的大集市。在那里搏买的书画文玩质量就参差不齐了,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二精品。这些精品主要都出自罢任官员,拿去大相国寺悄悄出手免得引人注目。 只是在大相国寺卖出的书画,即便是精品(不一定真),价值通常也不太大。而真正的高价精品,如果不走潘楼街市,那必是出现在东十字大街的鬼市子上。 所谓“鬼市子”是指“贸易而不相见”的交易方式,东十字大街上有许多茶坊就是鬼市交易的地点,那里通常五更(临晨四点多)点灯开盘,至晓即散。交易的货品常见来路不明,不大好见光的书画文玩,而买入货品的则都是书画文玩界的大行家,武大郎和武诚之父子也是东十字街的常客。 如果武大郎现在想要做假画,也只能在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鬼市子出货。 而且,也只有造假画一个路子,能让武大郎在短期内猛捞上一票……只要有了钱,他大可以从开封溜走,先去扬州安家,等方腊造反过后再去杭州买房置地,多半能在未来的大乱中独善其身。 所以武好古早就有此打算了。 “我家和潘大官人是故交,”武大郎看着眼前两个酒肉朋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真保不住家业,还能投靠潘家。” 他这话也就是吓唬一下郭京和刘无忌,潘大官人又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他不过是个从八品秉义郎。如果整治武家的“大恶人”真的要下狠手,潘大官人根本不顶事儿。 不过潘大官人随便一句话,还是能让郭京、刘无忌这样的人永远在开封府街头消失的! 所以只要武家父子不死,就能凭本事投到潘大官人门下,若是郭京、刘无忌敢害武大郎,到时候就该他们俩倒霉了。 “那是,那是。”郭京面不改色,“其实那样也没甚底要紧,凭你武大郎的本领,几千几万的还不是随手而来?没有店铺累着,日子过得更加逍遥。” “是啊,”刘无忌也说,“潘家质库的李掌案不就是这等逍遥么?” 潘家质库是附属于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要向潘楼街市的书画文玩行放贷。自然需要大行家掌眼,而刘无忌提到李掌案就是个大行家,而且是大大的行家! 此人名叫李唐,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作品也是摆在故宫博物院(台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都有)里的——潘楼街市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得也是。”看到郭京、刘无忌的反应,武大郎不再有怀疑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大恶人”派来的。 “就我等三人还是不行,”武大郎松开了郭京的胳膊,思索着说,“得叫上和尚。四兄弟一起,这买卖才能兴旺。” 和尚姓傅,现在就是大相国寺的小和尚,在出家前也在潘楼街市和马行街上厮混过,同武大郎、郭京、刘无忌等人打小相识,关系很不错。他最近拜了个叫“烧猪院”大师的大和尚为师,好像有点小权了。拉上他,武好古就能在大相国寺里租一间僧房安安稳稳的造假画了。 拿定了主意,武大郎就对郭京、刘无忌言道“三哥、五哥,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带去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再跟和尚说,三日后我就搬去和他同住。” “好,我们这就去一趟。”郭京眉开眼笑地回答。 刘无忌点点头“大郎,以后我兄弟就跟着你干了,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好,”武大郎朝着两人点点头,“以后我等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第八章 死局 (求收藏,求推荐) 夜色已深,又下起了细雨。 在甜水巷靠近汴河大街处的武家小院,仍旧亮着灯。 冯二娘和武好文母子就在书房里面相对而坐,一个五十来岁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推门进来,将两碗刚刚点好表面还泛着一层乳白色泡沫的茶汤摆在母子二人面前,轻叹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冯二娘叫住了。 “王婆婆,你先睡吧,我和二郎还有话说。” 被冯二娘唤作“王婆婆”的女人是武家的佣人,在二娘当角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了,武好文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看着王婆婆关门离开,冯二娘对武好文说“二哥儿,明日开始不要再去画斋了。” “不去了?” “你爹爹的意思,画斋的事情,以后就让大哥儿料理吧……” “可大哥他能行吗?” “有甚底行不行的?”冯二年揉了揉太阳穴,“你莫不是还是以为家的画斋还能撑下去吧?” “撑不下去?”武好文讶异地看着母亲。 冯二娘苦苦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你爹爹的意思……家里这次不伤筋动骨是保不住了。不过二郎你也莫担心,等你爹爹从开封府牢子里面出来就会同我和离,甜水巷的宅子和你老公公(指武宗元)留下的那幅《天女散花图》都会留给你和为娘。这样即便那些恶人要继续整治你爹和你大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连累我们母子。 有那纸画铺路,为娘再去托托潘大官人,总能让你入了太学,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动你了。” 原来今日冯二娘探监的时候已经和丈夫武诚商量好了家里的出路。在开封书画行滚打了一辈子的武诚之已经知道,武家画斋肯定保不住,即便武好古能变卖藏品,再把画斋押出去,凑够了钱退给宫里,也只能暂时苟且一阵子。 因而武诚之准备行断臂求生之法,和妻子二娘和离,把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珍贵书画留给妻子和次子。再用书画珍品去为二郎敲开太学的大门,只要武好古能入太学,那么武诚之和冯二娘就能保住了。 毕竟北宋一朝,真正掌权的不是中贵人和亲贵,而是士大夫文官。而太学则是文官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三舍法”,只要升入上舍,至少可获得“免解试”的待遇,如果在上舍考试中取得中等,就可以免礼部试。 北宋的科举分成在州府举行的解试,在礼部举行的礼部试和理论上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的殿试三级,不过通过了礼部试的举子基本不会在殿试中被刷掉的。 所以只要能入太学,再按部就班升到上舍,就等于把一只脚跨进了尊贵的文官队伍了。 而一个太学或科举出身的文官,就是个从九品的登仕郎,也不是挂着五品、六品武臣衔的亲贵和中贵人随便拿捏的。即便暂时没有出仕的机会的太学下舍或内舍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因为太学在北宋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太学生一旦闹起来,集体伏阙上书,连当朝宰相都头皮发麻,何况是没有甚底大权的亲贵和中贵人呢? 因此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把次子武好古送进太学。 至于自己和长子好古,都是书画行里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去扛书画行的大难了…… …… 雨中的开封之夜显得有些清冷,汴河水上往来的画舫只比起昨夜少了一半,兴国寺桥下的酒肆,也冷冷清清的。 不过生意冷清,倒方便了那些要在这一夜碰头会面,说些悄悄话的人们。 赵铁牛在酒肆里坐下,还穿了一件白色锦襴衫,头上还戴着士子方巾。 只是他那副尊荣和大马金刀的坐相,哪里有半点士子风雅,活脱脱就是个扮起书生的强盗。 他要了一角酒,一斤切得四四方方的大相国寺烧猪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居然还开着卖熟肉的铺子!而且在开封府城内还颇有名气,人称“大相国寺烧猪院”。主持“烧猪院”的大和尚被唤作烧猪院和尚,烧得一手的好肉菜,便是武好古的好友傅和尚的师父了。 烧猪院的肉菜不仅在大相国寺开的饭食铺子中零售,而且还对外批发,所以有不少酒楼食肆干脆批发了烧猪院的肉菜来贩卖。 酒菜上来的时候,赵铁牛等候的那人也到了。 来人四五十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五官周正,蓄着几绺长髯,相貌儒雅潇洒。看打扮,也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黑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走了进来。 “陈大官人,在这边。” 赵铁牛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起来。 来人微微一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赵五哥,可让我好找。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刚端上来的烧猪院的东坡肘子,大官人来的正是时候。” 苏东坡如今虽然被贬官到了儋州(在海南岛),在政治上算是一败涂地,不过他创制的东坡肉却在开封城内大为流行。 赵铁牛热情的招呼来人,其中斟酒夹肉,哪里还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泼皮模样?而来人也不推拒,大模大样地喝酒吃肉。 “好肉!果然是烧猪院的手艺。” “呵呵,烧猪院的东坡肉自是东京第一的。”赵铁牛一脸鹰犬笑容,“据说烧猪院的大和尚在出家前,就是东坡居士家里的厨子,一手肉菜那是举世无双了。” “是吗?” 陈大官人一笑,没有接着赵铁牛的茬往下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赵五哥,那武大郎把画斋抵押了么?” “没,没有……”赵铁牛摇摇头。 “没有?”陈大官人一愣,“莫非他敢不认我的掌眼文书?” 原来这人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傍晚赵铁牛拿得那卷张昉的《护法善神图》就是被他鉴定成赝品的。 “您的文书他哪敢不认?” 赵铁牛谄媚地一笑,“您可是开封书画行的泰斗啊,姓武不认,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勾当?” 陈佑文皱眉,“莫非武家拿出了七千二百缗钱?” “他们哪有钱啊,”赵铁牛嗤笑道,“要有恁般多的钱,也该先用来搭救武诚之啊。”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有人给武家做了保。” “给武家作保?”陈佑文愣了又愣,“是谁恁般仗义?” “那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门下小吏,名叫高俅。” “驸马王刺史……王诜?”陈佑文顿时有些紧张了,“王诜和武家有旧?” “没有,没听说过。”赵铁牛摇头,“我只知道武家和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有些交情。” 陈佑文无所谓的一摆手,“潘孝庵不是嫡流,保不了武家的。” 潘家将门自潘美开始,已经传了一百几十年,如今光是男丁就超过千人。所以寻常的潘家子弟并不怎么值钱,只有潘家嫡流才比较精贵。比如马上就要迎娶德国长公主(不是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公主,而是宋神宗的幼女)左卫将军潘意(是潘孝庵、潘巧莲的侄子辈)就足够保全武家。 而王诜则是和潘意一个级别的赵家女婿,而且还和继承皇位的大热门端王赵佶交好,的确是个招惹不起的大贵人。 “保了多久?”陈佑文问。 “一个月。” “好!”陈佑文点点头,“等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后,若是王诜替武家出头,我就且饶了他们。 若是王驸马不出头,那么武家的画斋和官牙身牌,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 不过五哥你也别太担心王驸马那头,王驸马看中的是那东西,不是武家的人。若是没有东西奉上去,他又如何会替武家出头?而那东西,我看武家十有八九是真没有。要不然武诚之那厮怎会还在开封府牢子里面呆着? 他是多少年的老书画行家了,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为了宝贝把身家性命填进去?” 原来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和潘楼街市上的泼皮头子赵铁牛谋取的并不是武家的珍宝,而是武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赵铁牛有点担心地问“可如果武家在一个月内拿出了七千二百缗,我们该如何是好?” 陈佑文轻轻哼了一声“七千二百缗可不够……武诚之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呢!莫非武好古就不管他老子死活了? 而且,他上哪儿寻那么多钱?潘楼街上还有谁敢照应他家的买卖?” 赵铁牛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说“潘楼街上自是您陈待诏一句话,可是还有鬼市子呢……” “鬼市子又如何?”陈佑文嗤笑,“你以为鬼市子上的人就不认识我陈佑文陈待诏了?再说武家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我自会让人留心,怎么都要坏了他们的勾当。” “那是,那是。”赵铁牛这下终于放了心,“果然还是陈大官人神机妙算,潘楼武家这回怎么也逃不出您布下的死局了。” 陈佑文轻轻一笑,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这死局可不是我布下的,而是书画行的劫数,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九章 一纸万缗 上 (求收藏,求推荐)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孟春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竹帘边缘吹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最热闹的时候,从武好古所在的小楼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大街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吃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飘着诱人的香气,各种叫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武家画斋的大门,此时却紧紧闭着,只有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推开,竹子窗帘也拉起了一多半。 如果从窗外往里面看去,就能见到武好古正端坐在竖起放在木架上的大木板后面,面对着窗口,手中握着毛笔,不时在木板的另一面轻轻勾画。 木板的另一面铺着一幅三尺全开的熟绢,熟绢下面还有一张同样大小的生宣(就是没有刷过胶矾水的宣纸)做衬。衬纸用浆糊粘在木板上,熟绢的四周也涂上了浆糊,贴在了衬纸上面。 熟绢上画得是距离武家画斋不远的桑家瓦子的建筑,还用上了后世的透视法。所谓的透视法就是将几何学和光学的知识用于绘画,包括纵透视、斜透视、重叠法、近大远小法、近缩法、空气透视法、色彩透视法等等。 其实在中国传统的画技中也有类似的方法,比如高远法、平远法和深远法——三远法是由北宋画家郭熙(1090年去世)在他的著名山水画论著《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不过三远法主要是用在山水画上的特殊透视法,并不是写实画的技巧。 除了透视技法的运用,武好古正在创造的这幅工笔建筑画还用上了超级写实主义的画风。超级写实主义又称照相写实主义,画家通常不直接写生,而是先用照相机摄取所需的形象,再对着照片亦步亦趋地把形象复制到画布上,追求的就是巨细无遗的精确画面。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像! 现在武好古当然没有照相机可用,甚至没有创作油画的工具和颜料。不过他还是可以将今世掌握的工笔技巧和后世的某些写实类工笔画的小技巧(武好古的前生也学过工笔,不过并不精深),比如喷洒法、立粉法等等,以及超写实主义的绘画技巧融合起来,尽可能做到丝毫毕现、精致入微。 这幅被武好古命名为《桑家瓦子图》的超写实工笔画,是从两天前,也就是武好古在自家画斋前被赵铁牛勒索七千二百缗钱的次日开始起稿的。因为画得太仔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而为了可以专心致志地绘画,武好古这两天连画斋都没有开,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闭门作画了。 之所以画得那么认真,一来是他前世今生养成的习惯——在这两世中他都算不上大画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但是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在创作,没有一幅画是马马虎虎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