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重生)》 1. 滚出去(改格式) 《坐看云起时(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冬夜,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天地覆成白茫茫一片。 寂寥孤独的夜空中,骤然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紧跟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听上去悲切又十分克制。 尚书府内,一片缟素。 沈大人的二儿媳骤然离世,今日是丧仪的最后一晚,子时过后便要出殡下葬了。 灵堂设在庭院的正中央,虽已入夜,堂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不是冲着死去的人,而是因为活着的人。 沈尚书乃吏部尚书,掌管着大乾朝官吏的命运,同时还兼内阁五学士之一的建极殿大学士。 能嫁入这样的人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就是死了也值得。 江乃容如是想。 灵魂飘在上空,江乃容看着自己的葬礼,感慨万千。 沈尚书有一妻一妾,妻子顾氏出身世家大族育有三子一女,姨娘尚氏也有一子一女。江乃容便是顾氏二子沈序之的媳妇。 自十六岁嫁入沈府足足二十年,江乃容自问孝顺公婆、谦和礼让、事必躬亲、鞠躬尽瘁,前不久夫君沈序之刚刚升任三品户部左侍郎,儿女业已初长成,夫家兴旺发达,娘家扶摇直上,家中一片和乐…… 可是,只有三十六岁的江乃容却死了。 好在她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看着前来吊唁的宾客,江乃容一一辨认,那位是李侍郎的夫人,这位是周尚书的夫人,和她站在一起的是太后的侄女赵学士的夫人…… 论排场、论体面,江乃容觉得自己二十年为沈家上下任劳任怨地忙碌也算死而无憾了。 再看看宾客们的脸上,一个个拭目垂泪、期期艾艾,她们应当也在为自己难过吧。 还有她的家人,婆婆、大嫂、三弟妹还有她的继母、父亲,和她的儿女、夫君……没有了她的操持,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一定很舍不得她吧…… 江乃容想着想着自己也难过起来,本该是要享福的时候可是她偏偏死了。 是啊,她怎么就死了呢? 江乃容想起临死前的那几日,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止那几日,自她嫁入沈府二十年如一日,准时寅时一刻起床,穿上十多年不变的深紫色或藏青色的襦裙,妆发老成持重却低调不张扬,快速收拾好自己后便赶紧去厨房盯着一大家子的早膳,然后耳提面命一番公婆及家中每个人的口味喜好,以及头一日每个人点的想吃的食品,再一一看着厨子们忙碌起来,生怕他们不小心出了错。 之后便赶回房,她的夫君沈序之正是起床洗漱的时候,每日都是她亲自伺候,再送他坐进轿子里去上朝,他的夫君性子虽冷却很争气,靠着自己已经在户部稳稳站住了脚跟,下一任户部尚书非他莫属了。 这些都和她常年替他打点是离不开的,为此,江乃容很骄傲。 伺候完丈夫,江乃容再去看看自己的儿女、庶子女以及大房和三房的侄子侄女们,大朗已经入仕,十三郎还在吃奶,女儿们由嬷嬷、丫鬟伺候着梳妆更衣,一个一个都打点妥当后已经到了卯时。 她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正房给婆婆请安。 婆婆顾氏起身后,先是大嫂、三弟妹以及两位小姑子进到房间里,然后才是她带着孩子们一起进去。 本来江乃容是沈家的二儿媳,并不需要管家理事,况且她的夫君为官的品级仅次于公爹,是这一辈里最高的,按理说她是可以安然坐在上首接受小辈们叩拜的。 可谁叫她二十年来习惯了呢,能者多劳吧,没有她的张罗她们哪一个能顶得起来这一大家子的事,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围着祖母一阵欢闹,座位乱了,她便只能站着。 但是她并不计较,她有她的骄傲。 其实江乃容不管家不掌中馈,这些都在大房长嫂手里,然她却是大嫂的得力助手,管着实事,操着真心,只是无权罢了。 谁叫大嫂和婆母都夸赞她呢,江乃容她从小就被教导做人家媳妇就得任劳任怨,这个家没她不行。 一家人说笑的工夫,江乃容已经记下了婆婆的指令和大嫂的吩咐,今日会有什么事要处理,午膳、晚膳又该吃什么,还有哪家的往来需要走动,无一错漏。 等待她们吩咐完,江乃容再一一汇报昨日的事,事无巨细桩桩件件不能省,小事婆婆和长嫂便不言语,大事还是由她们做主拿主意,江乃容同样要一一记在心里,不可分神。 之后,她还要去处理家中的账务,按例规训下人们,这样一日才算真正开始。 最近若论麻烦事无外乎前日外甥又过来要银子了,那是她妹妹的长子,做姨母的肯定要帮;外甥女婿最近惹了官司,今日还要出府一趟打点一下。 午饭的时候婆婆最喜欢她伺候着,所以,江乃容的午饭都是草草对付几口,饭后婆婆若是想出门,她得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陪着。 下午回来,丈夫新纳的小妾因为怀孕总是闹不舒服,虽说有府医盯着可她总不放心,每日都要过去看一眼,询问两句。 傍晚的时候公爹和夫君下职回来,江乃容要伺候沈序之洗漱更衣到用晚膳,如没有大事,晚膳都是各房自己张罗,夫君有时候会觉得疲乏喝两杯,但是他还偏生酒量不好,两三杯就醉,江乃容还要伺候他上床入睡,此时,已是深夜。 而她,或许一整日也就吃上两三口冷饭,连个歇晌的空都没有。 可是,这些在江乃容心里都是值得的,因为她的付出换来了全家的幸福和所有人的认可,从婆家到娘家乃至整个京城,谁不夸赞她江乃容一句“能干”,将她当成楷模。 想起这些,江乃容在半空中既为自己惋惜,又替自己骄傲。 “大嫂。” 下头说话的是三房的媳妇,江乃容的弟妹李绾,“不是弟妹不愿为二嫂守夜,实在是二嫂走之前留下一个烂摊子,弟妹我这两日快累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实在理不清楚。” 江乃容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账目,她自小跟着外祖家学看账本,沈府这二十年的账在她手里从无错漏,怎么,大嫂交给弟妹了吗,弟妹弄乱了吗,为什么说是她留下的烂摊子…… “好吧,你去忙吧。”大嫂唐玉莹出身高门,言谈举止自是比旁人高贵得体,“我也不在这守着了,乃容这些年辛苦是辛苦,可是管的孩子们无法无天,我也得回去立规矩了。” 江乃容仰倒。 哪个孩子没有规矩,十多年日日都在眼前,怎么不见她们有人提过一句呢,倒是人人都夸沈府的孩子个个出类拔萃。 来吊唁的其他宾客见沈家的两位儿媳都走了,做规矩的也松泛下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娘家弟妹:“不是我说,阿姐走了也好,总算没人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了,弄得咱们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娘家外甥:“是啊,姑母实在管太宽了,若不是因为她,我不能娶那样小门小户的女子,白白耽误了前程。” 夫家侄子:“我的仕途若不是婶娘非要插手,恐怕就成了。” 夫家小姑:“她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总喜欢插手别人的事,仿佛只有她的决定才是对的。” “什么事都得她出面,别人做什么都不放心,真是。” “是啊,自作主张,飞扬跋扈。” “太强势霸道了,累死活该。“ …… 众人越骂越起劲,灵堂里只有一个清冷笔直的身影,独自一人面对着她的棺椁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那是他的夫君,沈序之。 可是,他那又是什么表情? 冷漠、无视、厌烦? 是啊,沈序之这个人生来就是冷面,从他们成亲第一日起江乃容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什么表情,喜怒哀乐好似到了他这里都不能引起他的共鸣。 “序之,你在这里。” 清泠泠的声音传来,悦耳又动听,江乃容认得,这位是定国公之女常静辰,沈序之的青梅竹马,当年若不是继母的筹谋让江乃容嫁进沈府,恐怕沈序之会娶这位更加门当户对的静辰妹妹。 “静辰妹妹。”沈序之看向她,“找我有事?” “是啊,我阿娘正在上房,同夫人商量咱俩的婚事。”常静辰的小脸绯红一片。 “好,我这就过去。”沈序之被她牵着走了,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 他笑了,江乃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她二十年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尸骨未寒,他们却兴高采烈地商量着续弦了…… 那一刻,江乃容觉得很荒唐,很绝望,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操心劳力为了家里的每一个人,不争权不夺利、任劳任怨换来的却是每个人的埋怨。 可是,她之所以如此难道不是他们自己央求她的吗 2. 动手吧(改格式) 《坐看云起时(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在柳儿月儿和刘嬷嬷担忧的眼神中,江乃容一个人走出二房的小院儿。 沈府到底是尚书府,府邸建造得恢宏开阔,迎面撞上吵吵嚷嚷的声音,喧嚣、弹唱、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可见她的婚礼有多热闹。 想当年,江乃容也是这般想的,心里还颇为得意。 要知道她的婚礼对沈府而言也是助益人脉和彰显贵气的好机会,据说陛下最为看重的五大学士都到齐了不说,皇家还派了几位皇子亲自登门道贺。 放眼望去,满京城还有几家有这样的尊贵和体面,可谓是面子里子都赚足了。 然现在的江乃容在看过那些人真正的嘴脸后,对这份所谓的尊贵和体面却是十分厌恶。 随着嘈杂声渐近,她心里的烦闷就越发浓烈。 干脆一转头,朝着相反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夏日的夜风黏腻,拂面而来痒痒的。 眼前的湖面静谧而沉静,月光映在湖面上粼粼闪着银光。 蹲在湖边,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湖里,眉眼如画,朱唇皓齿,身形玲珑、婀娜傲人……那样年轻,那样娇嫩,那样鲜活。 江乃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许久都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原来那个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江乃容不知何时被一大堆的“贤惠”、“能干”、“周到”……所取代,她活成了别人嘴里的样子,却还要被她们骂。 想到这些,江乃容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拨乱了平静的湖面。 她原本应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父亲江有道在家中行二,任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官职不算高却也不低,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偏生父亲是个将家族荣誉看得至高无上的人,在他的理念里,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家族的未来和发展贡献自己,不论男女。 故而给女儿起名江乃容,意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希望她大格局、大胸襟、有成就。 而江乃容的生母佟氏出身商贾之家,外祖父一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当初也是因为父亲仕途上需要银子助力,这才娶了她的母亲。 好在她有一个开明、豁达的母亲。 五岁之前,江乃容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母亲虽是商女却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样样皆通,且还是人尽皆知的才女,对女儿唯有一个心愿,那便是让她拥有理想的人生。 为此,她特意为女儿起了小名——在在,取自“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她只希望女儿拥有洒脱快乐的理想人生。 江乃容,江在在,从小她就更喜欢小名。 江乃容记得,她曾问过母亲:“什么是理想的人生?” 母亲一边帮她梳发髻一边道:“就是无拘无束的人生,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每一天都充实、快乐、自在地为自己而活。” 这话在她五岁那年便成了过去,母亲去世了,也带走了江乃容的未来和理想的人生。 父亲续弦娶了同样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继母季氏,从此对她的教育也走上了相反的路。 她被逼着学礼仪、学管家、学女德……让她时刻记得家族荣耀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被教养成了京城里有名的“楷模”和“榜样”,走到哪里都是标准的尺,无论是一颦一笑仪态举止,还是规矩礼节都是众贵女们学习的典范。 从那以后,江乃容就知道自己肩上的使命:为了江家的未来铺路,为了弟弟妹妹的前程付出,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活。 天上的云倒映在水中,在湖面上形成了深深浅浅的影。 它们在流动,却不知究竟是云在动,还是水在动。 轻轻叹了口气,江乃容抬头看天,感谢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江乃容想,这一世她绝不要那样负累、傀儡的一生。 她要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只是…… 远处的热闹不可忽视,江乃容发愁,重生一回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做沈家的儿媳、沈序之夫人的命运。 上一世,二十年夫妻,她为他殚精竭虑、起早贪黑,从未让他操心过家中任何事,现在想想,沈序之甚至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她。 活该,谁叫她的爹爹和继母千方百计让她嫁入尚书府,这对江家而言可是高嫁。 她记得出嫁前继母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你以后就是尚书府的二夫人了,谁也不敢再小瞧了你,等你站稳脚跟、掌了家拿到权可别忘了弟弟妹妹们的前程……” 她们当她是阶梯。 江乃容愤懑地又拨乱了湖面,几尾小鱼跃出水面,掀起一阵水花。 既然眼下已经成亲那便只能暂时安居下来,至于沈序之这个人,江乃容这一世不愿再同他有什么瓜葛,日后定是要找个机会和离的。 她要有自己的宅子,从小就学会了算账看惯了外祖父做生意的她还想拥有自己的铺子和生意,最好再自由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想替母亲看遍大好河山,或者还能做出点成就…… 一身嫁衣的江乃容蹲在湖边托腮冥思,未来很长,这一世她会慢慢筹谋,还是先要解决眼下的问题。 按照上一世的经验,再过一个时辰宴席就要散了,她要同沈序之圆房,之后她便要被羞辱,新娘子第二天便开始张罗丈夫的纳妾礼。 江乃容又一次抬头看云,夜空的云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乌沉沉的,在天上慢慢地移动着,一阵风吹来,慢慢地变了样子。 既然这一世注定要同沈序之和离,那么圆房是一定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