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雪》 1. 第 1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许栀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到费南舟。 东校区的住宿区很老了,门口还栽着两棵不知道什么年代遗留下来的大树,树干有她三圈腰那么粗,花坛里是一团未经修缮过的杂草,迎风招展,生气勃勃。 往南沿着只够一辆车通过的小道走到外面,鼻息间就被食物的香味填满了。 麻辣香锅、沙县小吃、铁板鱿鱼、黄焖鸡米饭……许栀的口水在不自觉地分泌着,忍不住咽了咽。 迎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吹得她瑟瑟,她用围巾裹紧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生动的杏仁眼。 “给你打两个电话也不肯理我,小姑娘家家的,脾气也太大了吧。”沐瑶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上前就挽住她的胳膊,“那天我喝多了,真不是故意的,别这么小气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许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 几年的舍友,她也不好给她脸色瞧。 被沐瑶拖到路口,许栀不解地看向她,就见她拿着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似乎是在发消息,不由紧张起来:“还有别人吗?” “放心,两三个,瞧你这点儿出息。” 说着人就到了,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先后下来三个人。其实这车型号挺普通,连牌照都没什么特别的,可门卫大叔好像没瞧见,与平日一停下来就赶过来赶人的劲儿截然不同。 虽都是好皮相,费南舟站在其中仍是鹤立鸡群。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身量修长,外套搭在臂弯里,上身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半高领毛衣。 阴影里,他的五官很立体,睫毛被斜照过来的灯光延伸到眼窝深处。 这是一张过分清俊的脸,乌目长眼,唇色浅淡,乍一看如画卷一般岁月静好;可当他幽深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你脸上时,又会让人从心底里生出莫名的寒意,好似被一弯冷月照耀着,四周旷野而寂静,唯有那双幽邃的眼睛。 凌厉、深刻,暗流涌动,好似卷着风暴。 他的长相气质与他的身材、性格其实出入很大,看着文质彬彬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贴身的毛衣勾勒出高大精壮的身形,和其余两人走来时步履优容,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前几日在学校的大讲堂上,许栀已经远远见过他一次,此刻再见,心里仍是惴惴,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明明十二前,已经和这段关系宣告了终结。 她本来应该转身就走的,可在看到费南舟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 地方在西单那边的一条胡同里,七拐八拐的才到了。 许栀虽然小时候在这边生活过,十岁那年回到许家就跟父母搬走了,对这边的路并不大熟悉。 想不到幽深的胡同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外面瞧着就是个普通宅院,进去后宫灯盏盏,雕梁画栋,几乎是一步一景,就连墙上随意挂着的壁画都感觉价值不菲。 许栀实在不自在,去了趟洗手间。 沐瑶却在这时候进来,拉住她手腕,叹道:“栀栀,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得罪了谷雅,要是没个靠山,以后还能混吗?” 许栀面色一滞,心里沉甸甸的。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谷雅,为什么对她这么不依不饶的? 她原想着熬过这几日就好,反正就快实习了,谁知她的欺凌愈发变本加厉,不但半夜放歌扰乱她学习,还在她的柜子里放死老鼠。她和宿管阿姨说过一次,对方却说没有证据不能证明是谷雅做的,言辞闪烁,不敢直视她。 许栀明白了,谷雅的背景是宿管阿姨得罪不起的。 她想着要搬出去,只是这边租房很贵,暂时还没有着落。 许栀回去,他们已经在玩牌了。 “什么表情,一副破了产的样儿?”谢成安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语气戏谑。 费南舟从容地捡起一副牌,指尖微动,就听得“哗哗哗”一阵雪片似的翻转,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刮过牌面,捡了张小王出来。 “靠!你做的牌吧?!”谢成安嚷嚷。 他勾了下嘴角,将烟蒂咬在嘴里,身子微微后仰,手里接着扔了张牌。 手指灵活,动作利落。 一轮下来,谢成安输得很惨。 “我还没进入状态呢,这局不算!”他亡羊补牢地抢过身边人手里的牌,要当洗牌人。 费南舟将烟从嘴里摘下,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熟悉他的周奕扬却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回头问他:“有心事?”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帘,食指有节律地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一会儿,丢了牌起身走到一侧拨电话。 “怎么回事儿啊他,魂不守舍的?”谢成安搡周奕扬。 周奕扬:“不怪他,他妈这几天抑郁症又犯了,非要他找妹妹,他白天公司的事儿都忙得脚不沾地,回家还要照顾他妈,这几天估摸着一天都没睡上五小时。” “他妹?他妹不是好好的在家吗?”谢成安他爸以前外放在外面任职,前些年才调回北京,所以两人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清楚。 周奕扬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总之,这两天你别去触他霉头。他什么脾气你清楚的,惹毛了他,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许栀把这些话听在耳里,一颗心好像被一柄小锤子敲着,难受得很。 费南舟这通电话打了快有半个小时,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他妈妈,没有一点的不耐烦,叮嘱她喝完牛奶再睡觉,这才挂了电话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过道狭窄,有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堵在中间。 大开的窗户外灌进冷风,卷起了几片庭院中的落叶,也扬起了她乌黑的长发,虽然围巾微微遮着半张脸,那双清凌凌如水杏般的眸子还是极为动人。 女孩的长相很干净,皮肤透白,眼瞳澄澈,乍一看是很清纯文气的长相,可火辣的身材却和长相大相径庭,胸大条靓,潋滟又楚楚。 感觉到被注视的压迫,许栀回头,发现他在看她,心里跳了跳,旋即往旁边一贴:“不好意思,挡到你路了。” 其实他有一张棱角锐利的脸,眉弓骨高,鼻梁挺拔,削薄的唇线鲜明而性感,有种禁欲的味道。 只是,不笑的时候有点儿严肃,感觉不好接近。 他以前是军校生,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油盐不进,得罪的人不下凡几。偏偏手腕高明,背景深厚,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没关系。”费南舟礼节性地颔首,越过她径直回到大厅里。 看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栀好几次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和他相认。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心里酸涩。 这边眼巴巴瞧着,另一边却当是在看一场勾搭公子哥不成的好戏。 “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动心?”瞿晓在远处等着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快到门口了,她才踩着高跟鞋上前,不忘打趣他一句。 费南舟自动掠过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略松了松袖口:“爷爷到景山了?” “是啊,晚上一块吃饭吗,南舟?我让安雅就近设了雅间,老人家舟车劳顿的,不用赶来赶去的。” “那就麻烦瞿老师了。” “太客气了,南舟,这是我应该做的。”瞿晓侧头对他柔柔一笑,如三月的春风般温婉和煦,脚下的高跟鞋却踩得摇曳生姿,干净利落。 - 为了怕谷雅找她的麻烦,许栀晚上和沐瑶将就了一晚。 2. 第 2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晚九点,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费南舟驻足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立交桥交错纵横,行人车水如龙,如星罗棋布,漫天碎银点缀璀璨长空。 屋里没有风,暖色的灯光将一间中式风格的办公室点缀得颇有古韵,却也规整方正,少了几分趣味。 “跟你爸越来越像了,什么中老年品味。”谢成安在一面檀木格子书架前观赏,举起个紫砂壶看了看,复又丢下,摇了摇头,觉得他无药可救。 费南舟笑而不语,亲泡一壶茶,倒一杯搁他手边。 谢成安斜靠着办公桌喝一口,眉头微皱,过一会儿又缓缓舒展开,端起杯子瞟一眼:“还行啊,什么茶?” “黄芽。” “废话,问你什么地儿产的黄芽?” “不清楚,去问老周,他送的。” “真羡慕。”他叹气,嘴里说的是羡慕,语气却不阴不阳像刺他。 他俩一个大院长大的,后来那部队取缔重编,老房子拆得差不多了,他俩又被分配到新的家属楼,门对门住着;前些年他爸因上峰犯了错被牵连,调到地方上,是费南舟父亲替他爸陈情,去年立了功才调回京,两人都是打小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关系自然匪浅。 费南舟早习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羡慕什么?” 他语气惯常的沉稳和缓,只是,语调咬字皆掷地有声,与生俱来的高门子弟气派。 “这样显赫的出身,干什么都畅通无阻,干什么都有人给面子,连茶都有人上赶着送。”谢成安笑。 “你要喜欢,尽管拿去。他自己种的,到了那边的乡下茶田,地里一抓一把。” 谢成安哈哈一笑,不再打趣他,终于说起正经事:“你对刘甘行的处理是不是太过了?” 费南舟噙着笑翻了页文件,不疾不徐道:“该!谁让他在这个关口出事,没指望着他给我锦上添花,还给我出纰漏,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把我的脸都给丢光了。” 语气已是急转直下,冷硬中透着一丝戾气。 不怪他如此生气,他刚刚接手集团,又坑了季鸿朗一把,舆论上还没站稳脚跟,偏偏是他自己的班底出纰漏。他需要杀一儆百,自然要从重处理。 谢成安无奈摇头:“跟你爸年轻时一样的脾气,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既弃了军旅选了这一途,做事还是不要这么激进,免得太得罪人。” 费南舟表情深重地点点头,却道:“我都知道,但是安子,我没得选,我和你不一样。”他已深陷其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谢成安听了也是老半晌的无言。 费南舟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谨慎克己,神魔不惧,神鬼不侵,除了年轻时做事有些狂,钱财女色通通不沾,想借此跟他攀关系的人不胜枚举但从来没成功过。尤其他爷爷退了以后,他家子嗣也不丰,在位显赫的不多,就靠他爸和他大伯控制局面,虽是位高显重却也孤掌难鸣,最怕阴沟里翻船叫人拿住什么把柄。 维护家族荣耀,是他肩上的责任,不可推卸。 他们这样的家庭,旁人只看到风光,殊不知高处不胜寒,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败地。他爸当年失势,树倒猢狲散,各中冷暖他已经尝过。 周奕扬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活得像个窝囊废,出门连超过五十万的车都不敢开。 时候不早了,费南舟送谢成安到楼下,原本打算一道回去,谢成安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听了会儿跟他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临时有点事情。” 费南舟颔首:“路上小心。” 这个点儿不难打车,但不知为何前面的排队人数一直在十几开外,他不耐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CBD高楼林立,哪怕快到深夜了,步行街上仍是人来人往。 街道两旁是一间间亮着灯箱的铺面,与其他色彩斑斓的不同,面前的店面装修素净,橱窗里,模特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三串项链,脑袋上戴着一顶花里胡哨的太阳草帽。 那草帽上的花有三四种,红黄蓝绿,几乎集齐了。 在费南舟看来,实在和好看绝缘。 他正要转身,一只纤细灵巧的手将帽子从模特头上摘下,径直戴到了自己头上,双手扶正仰起脸,对着面前的玻璃左右照了照,表情很臭美。 灯光映照在她脸上,白生生的,如凝脂细腻又如新雪洁净,原本就小巧的脸颊在帽檐下愈加小巧精致,下巴尖尖,挺俏的鼻侧还有一颗小红痣,清冷之余又添几分甜美柔婉。 费南舟有那么一瞬好似看到了雪中精灵。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女孩不确定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又有些赧颜,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费南舟忍俊不禁,信手点了点帽子,在她不解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过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都走远了,许栀才如梦初醒——这帽子原来戴反了! - 年前,许栀辗转了两家机构终于找到了还算可以的实习工作。 虽然是家刚成立的公司,老板挺有背景,资源人脉通达,前景可以。前两个月实习,工资减半,她满打满算盘算了一下,觉得去掉生活费和租房费用还是攒不下什么,只能继续和沐瑶合租。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到了礼拜五,经理过来通知,后天要出一趟差,在一堆人里点了她和沈迪。除了他俩的口译水平是最高的,形象气质上也加分。 那日是早上5点的飞机,她和沈迪还有两个隔壁部门的骨干一道在公司楼下等车,然后抵达机场,没想到大老板刘堪也在,比他们来得还早。托他的福,得以坐一趟专机。 飞机行到半路,机舱里便安静得连小声的交谈声都没有了。 许栀抬起遮光板,窗外只有晴朗的蓝天,瓦蓝瓦蓝,如一块凝结的冰晶。 这风光在陆地不得多见,她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谁知忘了关声音,“咔嚓”“咔嚓”两声响起,斜对面原本阖目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许栀实在尴尬,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费南舟浅浅一笑,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地翻开了叠在膝上的汽车杂志。 他没有穿西装,烟灰色的外套搭在膝盖上,因为叠腿的姿势,皮鞋里露出一截黑色的袜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疏淡,侧头朝窗外碧蓝的天色中望了一眼。 许栀发现了,他和旁人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距离感。 但这种距离并不是刻意保持的,像是与生俱来的矜持气度。 转念一想,像他们这样出身的高门子弟,从小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骨子里骄矜傲气,不愿与阶层外的人深交也在常理。 这个社会确实如此,没有等价的价值交换就没有交际。 飞机落地后,他们在外滩旁边的酒店入住,许栀和沈迪一间房,隔壁住着经理朱虹。 头两天没什么事儿,不需要他们出译,她和沈迪瘫在房间里躺尸。 同组陪行的实习生江桥抱着两包薯片过来串门:“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沈迪顿时来了精神,翻了个身。 许栀也翻了个身,托着腮,佯装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给足了面子。 有了台阶,两个女人立刻八卦起来: “那个费先生,来头可不小哦。” “怎么说?” “落地没两秒,司长都来见,不知道哪儿得的消息。刘堪为了巴结他,把自己表妹都送上去了,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哈哈……” “你也不瞧瞧朱虹都几岁了,我上没准有几分胜算。” “长得好帅,就是太板正。” “定是假正经,男人没几个真正经的。” “瞧着好面善,像电视上的某某某……” 东猜西猜都是瞎猜,没一条说对。 许栀暗暗望天,但听了这些闲话谈资也大抵知道费南舟对外瞒得严实,只称是家金融公司的老总,轻易不透家底儿。不然刘堪还敢这么没脸没皮地黏着他,还以为他是那些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冤大头? 晚上有个饭局,席间刘堪一直给他敬酒,喝了两杯人都快靠他身上了,大着舌头操着口家乡话,吐沫星子横飞。 向来沉稳冷淡不苟言笑的费南舟也变了脸色,秘书沈谦忙不动声色挡开人,扯开话题说起旁的事。 洗手间里有人,费南舟去了外面洗手。 水声哗哗流淌着,洗了个脸,抽张面巾纸来擦。 门这时被人打开,他抬头,在镜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许栀也是怔了一下,退到门口看一下标识,见是公共盥洗区才松了口气,进来补个口红。 她都要走了,费南舟唤住她:“你等一下。” 许栀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可不提又觉得不太好,犹豫会儿,擦肩而过时点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许栀这才发现,衬衣领口的第二个扣子开了,胸前春光乍泄。 她忙系上,面颊涨得通红,尴尬到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刚才在席上有没有别人看见? 许栀心情复杂地回到座位上,之后都有些食之无味。好在这顿饭她不是主角,没人灌酒也无人在意,她和沈迪之后就结伴回去了。 - 特区的气温不同于北京,沈谦跟酒店经理打了招呼,让人去稍两件衣服,回头笑道:“估错了气温,带的衣裳都有些厚实,你又不愿穿那些,大晚上的就穿件衬衫,也不怕着凉?” 费南舟在打电话,没答,过会儿给挂了,掏出打火机点烟。 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没油了,打了半天竟没有打着。 他这会儿正烦着,偏有那没眼力见的非要挤过来给他点火,殷勤地喊一声“费先生”。 费南舟回头,是张皱巴巴的中年男人的脸,乏善可陈,唯有鼻尖上一颗肉痣挺醒目。 可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 他淡淡点头:“多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并无深入交流的意思。 可对方好不容易在这地方接触到这号人物,自然是万分热络:“天气不好,今年的冷气流比往年都要厉害,打不着也是常事……” “南舟哥。”杭家泽的到来打断了这滔滔不绝的套近乎。 他手里还提着个大号行李箱,一路小跑着过来,滚轮拖得震天响。 中年人看这架势,也不好再赖着了,讪讪离开。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杭家泽才无语凝噎地说,“哥我真佩服你,这人拍马屁的功夫肉麻到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听他啰嗦,佩服——”他竖起大拇指。 费南舟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公司快倒闭的事儿跟你爸说了?还有闲情逸致来旅游?” 杭家泽哀嚎一声,连着喊了好几声哥,跟小狗似的贴上去:“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他真的会掐死我的——” “求求你了,就借我点钱周转周转嘛。” 费南舟连搭理他的欲望都没有,掐了烟转身:“去找谢成安。” 回到套房又放心不下,拨了个电话过去:“住的地方找到了吗?别出去鬼混。” 杭家泽跳脚:“什么鬼混?我是来办正经事儿的!”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我可是……”不知为何那一头声音戛然而止。 费南舟喊了他两声,杭家泽才磕磕绊绊地说:“哥,我刚刚看到天使了——” 费南舟差点一口烟呛在喉咙里:“说什么胡话?你喝多了?告诉我你人现在在哪儿,我让沈谦去接你。” 他好似置若罔闻,魂不守舍地道:“哥,我真看到天使了!现实里怎么会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 3. 第 3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正式工作之前,许栀交了个新男友。 段宏不是以往交往过的任何一挂,是个富二代,长得高大帅气,阳光而健谈。 一开始是去万柳那边做家教时认识的,他先跟她搭的话,一来二去熟悉了,他在五一那天跟她表白,送了几千朵红玫瑰,把她和沐瑶租住的屋子门口的地都给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下脚。 沐瑶吐槽:“下次洒点毛爷爷算了,这红玫瑰又土又俗,一会儿还要收拾。” 许栀笑得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白牙齿:“算了吧,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儿说,下次他真洒钞票怎么办?” 六月初,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连商场里的衣服都纷纷换上了短袖。 “现在的店都这样,季节还没到衣服就换上下个季度的了,我还想买一件长袖的呢。”许栀挽着段宏的胳膊说,跟他上了扶梯。 “为什么不买短袖的?短袖的也不错啊。” “公司的空调多冷啊,跟不要钱似的。”许栀嘟哝。 段宏哈哈一笑:“难得,你不说你们老板很抠门吗?” 许栀小声说:“公司都快倒闭了,抠不抠都一样。” 段宏倒是感兴趣了:“华克也会倒闭?你们大老板不是很有背景吗?据说背后资金很雄厚啊。” 许栀:“长华倒了,刘雪琪进去了,张起瑞都逃到国外了,傅志筹一个人撑不下去,手里头的抛光是迟早的事儿。余姐私底下跟我透露的,要我早做准备。其实我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要转行,果然没有哪个行业是容易混的。” 这在公司内部不是什么秘密,有门路的早做好了准备,当然,也有想着继续待着静观其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厉害点的靠台收拾这个烂摊子。 段宏沉吟了会儿说:“不行你来我公司吧。” 许栀皱皱鼻子,很嫌弃:“就你那个小破公司啊?” 他都气笑了:“你这女人!” 两人说说笑笑在扶梯上差点打闹起来,好在段宏让着她,下扶梯时还扶了她一下,叮嘱她小心脚下。 “谢谢啊。”许栀笑了笑。 他点了点左边的脸。 许栀怔了一下,红着脸踮起脚尖轻轻地啵了他一下。 他还得寸进尺,别过脸,把另一边没被她亲过的递过去:“成双成对呗。” “滚!”许栀捶了他一下。 “许小姐。”不远处有人喊她。 许栀愣怔回头,看到了沈谦含笑的俊脸。 身边是费南舟,他本来在发消息,听到沈谦的招呼才抬起头,目光掠过她时,在她身旁的段宏身上略停留了两秒。 其实这一眼挺寡淡,淡漠有礼,不含什么特殊含义。 分明没什么的,她脸有些烧,不确定刚刚跟段宏秀恩爱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 他这样的年长者应该很不喜欢在公众场合秀恩爱的“癫公癫婆”小情侣吧? “好巧。”沈谦笑着跟她打招呼,手掌微抬,朝向她身边的段宏,询问的口吻,“这位是……” “我男朋友。”许栀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段宏,这位是费南舟费先生。”她简单给双方介绍。 “您好。”段宏很有礼貌地伸手,似乎是认识费南舟。 费南舟抬手和他握了一下,不过只让对方握了下指尖便收回了。 礼节到位,却又给人一种不愿深交的感觉。 双方不同路,在路口分别。 走出几步段宏故作正经的表情才没绷住,带一点儿惊讶地跟她说:“费南舟啊!今天居然见到本人了。” 许栀有点嫌弃,傲娇地说:“你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行不行?他很有名吗?” “当然。将门虎子啊,祖上可是元勋!”12年他刚和他叔来北京那会儿他叔就告诫过他,这北京城里卧虎藏龙,遍地显贵,很多人都不能惹,这位就是最不能惹的那几个之一。 他越是如此惊叹的口吻,隐隐的向往挟势之色,许栀越不太喜欢:“不就那样吗,你能别这么狗腿吗?” 段宏当她是小女孩耍小性子,插着兜笑道:“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比咱少奋斗几十个三十年而已。而且,像他这样的大企业家,怎么可能只靠家里的关系?他才几岁?这种人手腕都很高明,没那么简单。” 另一边,沈谦抬手按电梯门,笑道:“现在的小年轻啊,换男朋友比坐火箭还快。这个小姑娘我之前在陈老的实验室那边见过,可受欢迎了,好像上次的男朋友还不是这个。” “你的话太多了。”费南舟道。 知道他不喜谈论别人私事,沈谦自知失言,忙跟他道歉。 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跨进电梯房。 - 新的一个礼拜,寒流北上,北京的气温急转直下。 许栀将衣柜里的衣服都换上了冬装。由于出租屋里空间狭小,整理好的衣物只能用压缩袋压缩起来堆积在床底。 下午她回了一趟学校拿东西,谁知却发现自己放在宿舍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柜子上的锁也被撬开了。 “乡下妹就是乡下妹,这也太寒酸了。”谷雅笑着将一罐未开封的洗面奶揭开,当着她的面慢悠悠挤在桌子上,还画了个爱心。 旁边几个跟班嘻嘻哈哈,说:“人家能买得起三十块钱的洗面奶就不错了啦——” “哈哈哈——” “谷雅,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要处处跟我过不去?!”许栀双眼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谷雅耸耸肩,将挤得差不多的洗面奶扔到桌上,又打开她的柜子往里张望,掏出了一个盒子,“咦”了一声:“哇,这个是Z家的啊。” “假的吧,她买得起这个?” “不是假的,看这个编号,Z家的限量款都有编号的,就是有些年头了。” 几人七嘴八舌,根本无视许栀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那是8岁那年费南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一刻,她心里有根弦好像崩断了,疯了一般冲过去将项链抢了过来。 谷雅猝不及防被撞到柜子上,脑袋上起了个包,她气得哇哇乱叫,冲上来就打她。 许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跟她缠斗到一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看她这股不要命的架势,几个跟班竟然一时不敢上前,任由两人打得昏天黑地。 后来宿管和校领导都来了,要给两人都通报批评。 “是她先挑事的!她霸凌我很久了!”压抑了太久,许栀的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浑身颤抖,再也无法忍耐,把之前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自己做主,但是她真的忍不了了,左右也是处分,破罐子破摔,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拉谷雅一起下水。 好在负责这件事的校领导是个称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把她们两个人单独叫进内室询问。 谷雅心里害怕极了,到底是个学生,听说要告诉家里人还要通报批评,连忙大声喊起来:“不关我的事啊,是费南希指使我的!” 费南希? 许栀怔了下,这个名字…… 校领导皱了下眉,表情也凝重起来,抬头和身边一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见那主任犹豫了会儿,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被人接起:“……费先生在开会……什么?好的,请稍等一下。” 电话那头是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门关上,约莫过了大概五分钟,电话再次被人接听。这一次,是一把磁沉清冷的嗓音:“喂——” “请问是费先生吗?”主任非常客气。 “我是。” “是这样的。”主任和校领导又交换了一次眼神,斟酌道,“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牵涉到您的妹妹,肇事者之一说是您的妹妹指使她……” 那边颇有耐心地听完,沉吟了一下,才复又开口:“好,我回头会问南希,一定会给贵校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急不急,实在是叨扰了,您忙,您忙。”等对面挂了,主任才把电话挂断,舒一口气。 主任和校领导对视一眼,这一次,口气似乎转圜了一点。 后来主任将许栀单独留下,似乎是想了想措辞,语气非常和蔼,但大体意思是希望她能够退一步,这事儿就不记处分了,当然肇事者也会给予她一定的赔偿,学校也会出一些,不然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对学校的名声也不好。 许栀心里冰凉 4. 第 4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礼拜六,下午三点。 那天他约她在海淀那边喝咖啡,是家花园餐厅,环境非常清幽,阳光透过葳蕤的枝叶隐约落在木桌上,筛下片片明晃晃的光斑,让人心情愉悦。 瓷杯里的摩卡散发着咖啡特有的清香,还有巧克力的焦香味。 许栀用小勺子轻轻搅拌了会儿,抿一口,眼睛微亮。 这家店的位置在街角的弧形区,是黄金地段,在附近很有名,据说是一个美籍华人开的。她之前来过一次,是会员制,不接待外客,根本订不到位置,基本都是爆满。 可今日店内空空如也,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一个客人。 她狐疑的目光落到对面人身上。 不得不说,这人做事很厉害,挑的这个时间也恰到好处。早上起来人未免困乏,且是大多数人的工作时间,精神容易紧张,下午两三点正是一日中最惬意疏懒的时候,无形间降低了两人之间那种对峙的气氛。 他今日穿得也很休闲,浅棕色的大衣里是一件毛衣,脖颈处系着白围巾,整个人有种上世纪复古绅士的调调,看上去儒雅又随和,不似工作时那么凌厉迫人。 他面前只搁着一杯清咖,不用喝都能猜到是那种烟灰水一样寡淡的滋味。 她皱了下秀气的鼻子,在心里腹诽。 费南舟将她这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无声地笑了笑,将装满点心的小盘子推到她面前:“这家店的司康不错,许小姐尝尝。” 许栀当然知道他找自己肯定不会是约咖啡这么简单,可这人一贯的沉稳,神色言谈间波澜不惊,窥不出深浅。 她反而坐下没几分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见她老半晌不动,费南舟笑了笑:“不喜欢司康吗?”他招来侍者,让把这里所有的点心都上了一份。 “不用了,这个就好。”许栀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虽然这东西不大,但这么整个塞进去也未免有些困难,她的脸憋得有点红。 费南舟失笑,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儿。” 许栀没接,只是默默把点心咽了下去。 可嘴巴里还是无滋无味的。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委屈什么,这样未免太过矫情。 只怪他小时候对自己太好,现在落差太大。 他小时候很宠她,磕到碰到半点儿都不行,他自己可以教训她,但别人要是碰她一根手指头,那就完犊子了。扯过她辫子的同桌小男孩第二天就转班了,也有往她抽屉里扔毛毛虫吓唬她的,后来全校通报大喇叭哭唧唧地跟她道歉……太多了,记不清了。 费南舟是个很冷漠的人,但他对在乎的人如星辰般炙热。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他的“身边人”,而是在线的另一端,自然不能奢求他对她有多好。 但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他的忽视、轻贱。 明明这件事她没有做错什么。 许栀后来到底是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费先生找我要聊什么?” 费南舟笑了下,从容不迫地端起杯子浅抿一口:“确实有件小事想要拜托许小姐。”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许栀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而且,其实不用问都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舍妹年纪小,不懂事,之前的事情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我在这里向许小姐郑重道歉,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栀抿着唇。 费南舟看她一眼,继续:“赔偿、道歉,这些都是应该的,许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开口。” 这话听来讽刺得很,可这人就是有办法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得这么好听。 她要是不愿意和解呢,他就要敲打她了吗? 许栀不无嘲讽地说:“什么要求你都办得到吗?” 他眉宇间漾起一丝笑意,语气平和:“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只要是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但凡你开口,不管任何事情,我必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太满,只微微一笑,“尽力替你办到。” 许栀心里一凛,忍不住抬头。 从她的视角望过去,男人微垂着眼帘,神色淡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食指很自然地勾着杯柄,大拇指覆在杯沿上,说不出的清贵沉稳。 许栀知道,他的底气不是无的放矢,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不提他爷爷他爸的背景,他母亲娘家从明清时到现在就没缺过钱,是苏浙一带鼎鼎有名的实业家族,根基很深,他本人的关系网络更是遍布商政两界,人脉通达,圈子里有点见识的都肯卖他这个面子。 她一个小女生的要求,能有什么难的? 可甭管再和气,目的都是为了费南希要她闭嘴而已。 许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道:“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妨说说。”他笑,放下咖啡杯看她一眼。 那一眼里分明带着几分轻嘲,但又透着几分不愿计较,说到底,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 许栀说不出的难堪,口不择言道:“要你牺牲色相也行嘛?” 费南舟微顿,连站在一旁的沈谦都震惊地看着她。 费南舟自然是极好看的,但他身上所附带的光环和能带来的利益价值,往往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就算有女人看上他,也都是小意逢迎,谁敢用这种带着侮辱性质的口吻?活不耐烦了? 出乎意料,费南舟没有生气,只是单手握拳轻轻抵在下颌,半开玩笑地说:“那可不行,为了这种事情当鸭我也太没排面了。传出去,我这面儿往哪儿搁?” 他这话说完,不好意思的变成了许栀。 她面红如血,也明白自己一时意气口不择言,有些造次了。可又拉不下那个脸在这种时候道歉,倔强地别开了脑袋。 费南舟没有计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我当没听见,小姑娘,你再考虑一下,想通了给我电话。” 他下午还有个局,要跟省厅一位重要人物对话,留下张名片就走了。 - 这件事过后许栀就有点后悔,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要是报复她怎么办?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个礼拜三晚上就出了事。 家里打了电话来,母亲周春芳的声音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人,他爸的货别人忽然不要了,云云云云。她话里语焉不详的,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那头的许大海抢了去,对她一顿怒骂:“你他妈你个死丫头,在那边都干了什么……”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许栀握着手机的手指攥紧。 儿时在费家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关优渥的物质条件。 他母亲姚雁兰对她百般疼爱,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出差在国外还会记得打视频电话回来给她,叮嘱她每天晚上要喝完牛奶再睡觉。她的衣柜里永远少不了漂亮衣服,甚至一个礼拜一换,她根本穿不完,只要她喜欢,天上的星星她都会给她摘…… 费南舟对她的好更是无底线的纵容,她和他出去吃饭时店员不小心在她碗里放了香菜,她生气了,翘着脚丫丫非要他给她挑,明明是换一碗就能解决的事,可她脾气上来了,非要他一根根挑,他也甘之如饴…… 回到许家以后,她就被迫跟着搬到霖市了。 半道回来的女儿,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何况这时家里早就有了一个弟弟。 许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很有权威,不容许她和周春芳置喙。有一次许浩偷了许父的钱去打游戏,许父从车间下班回来时发现钱不见了,大发雷霆,拿着扫帚追着她满屋子打,非说是她偷的。周春芳想上前拦,可一对上许大海那双因喝了酒而猩红暴怒的眸子,顿时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那次,她被打得身上都是淤青,后来还是邻居张阿姨看不过去,过来说他们太吵了,她孩子要写作业,能不能安静点?许大海才罢休。 可事后哪怕得知是许浩拿的钱,许大海也没有多说一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她大一些后,许大海打她的频率就少了,不过,有时候还是避免不了暴力。她只能更加谨慎,努力学习,不惹到他。 所以,中学时她性格内向,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就连男同学跟她说话也是能躲就躲。因为有一次许浩大着嘴巴在餐桌上问她是不是恋爱了,许大海的目光明显凶狠暴戾起来。 “你胡说什么?!”许栀连忙反驳。 “别撒谎,今天我路过你们学校碰到沈星了,他跟我说的,说你们班有好几个男生都喜欢你。”许浩得意地说,伸手就抢走了她手边的鸡翅。 “你都吃了四只了,给我们留点啊。”周春芳皱着眉头说。 许浩已经埋头吃完了,“略略略”三声就丢下碗筷溜回了房间,桌上留一堆没收拾的鸡骨头。 许栀在费家的时候,姚雁兰总是教导她,吃饭时不可以把菜翻来翻去,吃完饭要把桌上的骨头剩菜夹到碗里,这是基本的餐桌礼仪。 这些在许家完全没有。 许浩和许大海吃完以后,都是碗筷一扔直接回房的,然后留下她和周春芳收拾。 “去写作业吧,妈来收拾。”周春芳往往这样说。 她对她是有点感情的,只是,心里最爱的永远是儿子许浩。她的文具袋是许浩用剩下的,有时候连衣服都是,好在小孩子的衣服男女样式不明显。 考到北京的大学后,她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以及,只要想到和姚雁兰、费南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心里就觉得很安心,很温暖。 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记忆里的费南舟对她百般呵护,彬彬有礼,而且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发火。 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光辉的。 如今才发现,那可能只是童年时一个虚幻的梦境,此刻正在逐渐撕裂。 在梦境的这一端,他们是云泥之别的人。 - 中信公司在京的总部在建外,不远就是国贸中心,地段很优越,车还未靠近铁门便看到一栋浅蓝色的建筑矗立在车水马龙的桥下,许栀到了墙院门口不能往里了,有巡逻的岗哨过来盘问。 她开始后悔应该先打个电话给他,被盘问了半天做了登记才让进去,她心里委屈兼具生气。 电话拨通以后,听了她一番兴师问罪的质问说辞,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和煦地说:“稍等一下,我现在在开会。”五分钟之后,一个女秘书下来接她,亲切地把她领到楼上的一间休息室,奉上了茶点才离开。 这休息室挺空旷安静的,摆设却是出乎意料的中式风格,她随意看了看,发现随便一样摆件都有可能是古董,连忙坐下,不敢乱碰了。 一杯茶由热喝到凉,门才从外面被人打开。 许栀抬眸望去,进来的不止费南舟,身后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是他的下属,神色都很恭敬,一人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乍然看到这屋子里有人,不由错愕地停下。 费南舟循着他的目光朝休息区望来,牵了下唇角,平声道:“继续。” 这人忙不迭接着跟他汇报,不敢再分神。 许栀脑袋嗡嗡的,忽然意识过来这不是什么休息室,而是他的办公室。 怪不得个人风格强烈,还有一些比较奢侈的私密物品,看着就价值不菲,还好她没有乱碰。 汇报完,几个主管模样的人才躬身撤退。 费南舟绕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一份文件,吩咐道:“把门关上。” 许栀还以为是喊她呢,下意识就走到门口,却见为首那个主管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两人都差点去握门把手。 许栀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狗腿,虽然不是有意的,面色发窘。 偏偏费南舟此刻稍稍抬了一下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表情很值得耐人寻味。 许栀知道输人不输阵,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很丢脸地涨红了脸。 费南舟此人还算有点绅士风度,低头咳嗽一声避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她的笑话。 他低头继续签署文件,手里握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纸页上沙沙作响。似乎是比较重要的事,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栀便在原地等着,好几次想开口又不好打断他工作。 不过他确实是很忙的,工作还是其次,他不会事无巨细都管,但日常交际、维系和各界的关系是比较重要的一环,他的局挺多的。 旁人都觉得他们这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未必如此,年少时许栀就很少见他笑得畅怀,常常心事重重,精神压力极大。 后来他选择放弃北上去军区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他得留在北京bang他爸。 许栀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跟那些纨绔二代不一样,不是那种靠着祖辈荫庇安享快活的人,他要的是功成名就万人仰视,这种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前进。 等了半个小时,许栀终于等他办完了手里的差事,碎纸机在办公室里嗡嗡作响,他低头将钢笔盖拧上了。 许栀这才开了口:“费先生。” 费南舟应一声,笑望着她。 许栀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可现在却像是哑了火,那火气好像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无形间浇灭了。 许栀无比憋屈地开了口:“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点?” 其实彼时她来找他时费南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电话里她也没说清,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着她继续。 许栀见他这么平静,心里又有些打鼓,把家里的事又说了一遍,控诉也重复了一遍,瞪着他,等他给一个说法。 费南舟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皱了下眉,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沈谦。 沈谦自知理亏,咳嗽一声躲开了他的逼视。 他确实想不到,这点儿小事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妥。 费南舟不是个纠结过程的人,他是个结果导向的人,所以也没追究沈谦的纰漏,只是道:“给许小姐泡杯茶。” 沈谦忙去了休息区,给两人倒好茶,这才退出。 偌大的办公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坐啊,别站着。”费南舟去了趟内置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果盘,弯腰放到她面前。 令她感到不满的是,里面还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上面还插了两根兔子耳朵的棒棒糖。干嘛?哄小孩吗?! 许栀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坐下。 她浑身的毛好像竖着,一点就炸,像某种濒临绝境时刻准备战斗的猫科动物。 费南舟觉得好笑,轻轻按了下领带,在她对面坐下。 他微微后仰靠坐在真皮沙发里,穿西裤的双腿交叠着,十指交握,腕上一块黑色腕表,很是风度潇潇,贵气十足。 许栀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兴趣。 可这会儿也提不起什么意气了,只觉得委屈得很。 有那么会儿,费南舟觉得她快要哭了。 他稍默,脸上的表情敛了些:“许小姐,不如这样吧,我许你一件事,你也别再追究这件事情。我们各退一步,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这样掰扯没完没了,闹大了大家都难看。” “是你难看!”她小声嘀咕,仍是不忿。 费南舟差点笑岔,颇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僵持了半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没这个时间跟她耗了,从果盘里挑了枚白巧给她:“你在华克工作应该挺辛苦吧?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举荐信,说说你想去哪儿吧。” 许栀微怔,迟疑地望着他。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以他的身份地位,谁不卖这个面子?等于平步青云了。 许栀没有马上应话,忖度着他话里的真假。 她没那么高尚,但也是要面子的。他这么明晃晃地提出要给她走后门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她面上火辣辣的。 她摇头:“我不要,我在华克干得挺好的。” 费南舟好脾气地说:“那就当我欠许小姐一个人情。怎么样?” 再次进来的沈谦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犹豫着握紧了手里的紧急文件,没有立刻上前。 费南舟抬头,朝他伸手。 沈谦忙快步上前将文件递了过来。 见他已经神色凝重在看文件了,似乎是很忙的样子,估计真的没有多余的耐心再跟她耗了,而且她这趟过来其实也主要是为了家里的事,其实她是处于劣势的,是应该见好就收。 “那好吧,你不能出尔反尔。”许栀说。 费南舟从文件里抬头,笑着点一下头。 许栀都要走了,他唤住她:“你等一下。” 许栀回头,就见他淡笑了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白巧递给她。 他的手掌很宽大,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衬得掌心那枚白色的巧克力都变得格外小巧。 许栀踯躅了会儿,红着脸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 沈谦看着她离开,从进门时的怒气冲冲到被安抚、然后乖巧离开,门一关就忍不住笑了:“这小姑娘还真挺可爱的。早知道这么好哄,我也犯不着……” 目光甫一触及费南舟冰冷的眼神,立刻站直了:“我下次绝不会了。” “我看你是日子太舒坦,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你不懂吗?能和气解决的小事情,非要大动干戈?” 沈谦忙低头认错,不忘辩解一句:“没有大动干戈,就是让那边推迟了几天验货,给点儿压力。” 费南舟不想再听这件事:“华瑞那边的人呢,到了吗?” “已经等着了,您现在就去见他们吗?” 费南舟点头,起身解扣子,去更衣室换了一套西装。 这次华瑞来向他述职的人里不止有华瑞董事长蒋欢,也有华瑞新上任的执行总裁沈琮。 费南舟进了会客室后,首先打量了一下这位据说蒋欢高价从万华挖来的高级职业经理人。 三十上下,气质沉稳而温润,如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眉宇间有种书卷气。 “费先生。”沈琮客气地跟他问好。 “坐。”握过手后,费南舟笑着抬手请他们入座。 聊了会儿才知道,其实他和沈琮有过交集。 只是,他当时并没有点破,只端起茶杯抿了口,润了润嗓子:“场面 5. 第 5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许栀翌日7点就起来了,赶去RT公司。 约好的时间是9点,原本是绰绰有余的,谁知司机路上载了个孕妇,中途羊水破了,许栀帮忙一块儿把人送到医院再回去打车时就迟了。 她还帮人垫付了千儿百块钱,因为赶着去工作,都忘了讨,事后懊恼地只想以头抢地。 早知道把车让出去就行了,还硬要管闲事送人去医院,现在是又损失金钱又迟到,给甲方爸爸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好在她专业能力过关,翻译中途没出什么差错,对方的表情渐渐多云转晴,离开前还和她互换了名片,暗示回头可能会找她私底下下单。许栀很心虚,但还是接了过来。 万一以后工作黄了,这也是条出路不是? 她捏着名片转身时,不偏不倚对上了不远处一双含笑的眼睛。 许栀心里咯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费南舟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刚刚有没有看到她接名片啊? 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接了又不代表她要干什么。 比她先反应过来的是RT的老总陈鹤,热情地上前和费南舟打招呼,双手握住他的手:“费先生,竟然能在这儿见到您。” “哪里。”费南舟淡笑。 许栀却在心里暗笑,目光停在陈鹤死死握住他的手上。 费南舟有轻微洁癖,以前不是亲近之人谁碰他一下他就要翻脸。 跟人握手也都是指尖握一下就算。 圈子里知道这个习惯的都不会这样冒犯他。 有谁会像陈鹤一样两只手死死握紧他? 想象一下他铁青着脸回头拿洗手液狠狠搓手的样子她就想笑。 正偷乐,头顶就碾过了一道极具压迫的视线。 许栀抬头,果然是费南舟在看她,她忙收敛了表情眼神飘到天上。 费南舟还有事儿,陈鹤也不敢强留,一直恭送他到楼梯口,他人走远了,他还在原地站着,回头才和蔼地对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后生可畏,年纪轻轻都这么厉害,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要死在沙滩上了。” 许栀说:“您也很厉害啊。” 陈鹤听完哈哈一笑:“我四十岁才出来创业,能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再往上走是不指望了,北京是真难混啊。” 许栀狗腿地附和两句,将他送到楼下。 手机这时又收到了短信,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发来的,烦躁地拿出来。 果然是杭家泽:[栀栀你为什么拒绝我?] [段宏有什么好的?!] [我跟你讲,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你别被他骗了!] 许栀心道: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至少小段不会有着婚约还出来钓妹子。 “怎么了,看你黑着脸?”段宏从路边一辆迈凯伦P1里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包。 “没什么,碰到个神经病,烦死了。” 段宏接过她的手机往下滑看了会儿,笑出声来:“他还挺锲而不舍的啊。” 许栀把手机收起来:“就是个小孩子,不用理他。” 段宏抄着兜和她并肩走了两步,状似不经意地笑:“一点儿也不动心?他皮相还不错啊?” 许栀停下来看着他,少顷,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他长臂一伸就捞住她,哭笑不得:“你干嘛?” “我问你干嘛呢?!”许栀本来就烦,还被他莫名其妙阴阳怪气了一通,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他一直在纠缠我!” “好好好,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他诱哄似的揽住她,往车的方向走。 许栀这才发现他换了新车,之前虽然也不错,开的都是百来万的,不算太夸张,没想到今天这么高调。 “我这不得努力点吗?不然老婆跟人飞了。”段宏笑着弯腰,亲替她开车门。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其实之前他也没交心,防着她呢,家底瞒得严实。 果然这些个看着大大咧咧的富二代,也没几个是真傻子。 能理解,只是,心里多少有一些说不出的滋味,之后便有些沉默。 段宏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花园餐厅吃饭,在附近最高的建筑上,到了晚间暮色四合,立交桥下灯光次第亮起,如站在云端俯瞰海市蜃楼。 “这儿风景倒是不错,我以前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许栀新奇地四处看了看,铺开面前的餐巾。 她喝了点红酒,白皙的脸蛋染上了几分红晕,媚眼如丝,眸光流转间太有风情,有路过的男士不免投来兴味盎然的一眼。 段宏的历任女友基本都是网红,没有她这样的,极致的纯与欲,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颜色格外浅,甜美中又混杂着一丝清冷易碎的气质,韵味天成,让人一秒上头。 他抬手当空拍了一下,在许栀诧异的目光里,一排服务生举着白蜡烛过来,当先一人手里还捧着个大蛋糕,异口同声给她唱生日歌。 “栀栀,生日快乐。”段宏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许栀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怎么,太感动了?”段宏笑道。 “不是,我生日早就过了啊,是9月份。” 段宏怔了下:“我看过你身份证……” “改过。”各中细节许栀不想和他多说了,声音很低,“反正你弄错了。” “那也没事,之前没有给你过,今天补上。” 这边的动静不算太大,但高档餐厅里本就没几个人,安静的氛围里有一丝异动都能引来旁人的目光。 费南舟发完消息,随意扫了眼。 “看什么呢?”瞿晓将外套递给服务生,抻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也循着他目光望去,笑了,“现在的小年轻还挺浪漫。不过,这餐厅是老袁的吧,也能这么搞?” “段家的小公子,有点钱。”费南舟平静地撤回目光。 “就是兴茂制造那个段永丰?他儿子?他儿子不是都三十好几了吗,这小伙子瞧着挺年轻啊。” “不清楚。”他只是听人说过这个段宏,好像是杭家泽的狐朋狗友,据说泡妞很在行。杭家泽和他貌合心离,有一次在石景山那边飙车一道被拘留,回来就跟他吐槽,说这个段宏太阴险了,临上场时居然偷偷换了改装车,害得他当众出丑。 费南舟都懒得评价,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找那么多借口。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漂亮啊。”瞿晓拄着下巴看了会儿,回头看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 费南舟眼也未抬,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有时间我替你去网上发个帖,问问广大男性同胞。” 瞿晓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人惯会讲冷笑话。 他俩是战友,家里又是世交,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望衡对宇。 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跟他表过白,他听了后很沉默,弄得她都有些尴尬了,气笑:“什么表情?我很糟糕吗?” “不是。”他略思忖了会儿,说,“同性相斥,我这样的人,很难喜欢跟我相似的人。而且,谈恋爱会很浪费精力,一段感情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经营。” “这是你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再谈恋爱的原因?”她笑,转了转杯子。 明白他的意思了,之后再也没提过。 他在这个圈子里是个另类,不搞女人不好享乐。除了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他为人谨慎,很忌讳这个。身边多少现成的例子,老子累死累活在上面打拼,当儿子的在外面乱搞捅出篓子,一家子被人掀底一块儿玩完。 她之前觉得传言不可信,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何况是有钱有权的,可跟他共事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 他这个人,志不在此。或者说,和钱权地位比起来,色欲这种东西太微不足道了,难入他法眼。 尤其他爷爷退二线后,上面风向一变再变,他跟他爸审时度势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父子俩一个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克服常人所不能克服的弱点,在外不会给自己留任何把柄。 快2点的时候,费南舟接到个电话。 “怎么,下午还有活动?”瞿晓抿一口咖啡,对他笑道,“没关系,你去忙吧。” “我让沈谦结过账了,关于DE公司的并购案,回头让韩平发你。”他捞起自己的大衣,起身告辞。 司机早将车停到门口,见了他就小跑着绕到后面开门。 “去玉渊潭。”他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 司机应一声,将车往西北开。 商修平早在老地方等他了,车入了大门,还未靠近垂柳依依的河岸,大老远已经看到他在冲这边招手。 他们撑船抵达湖心亭,又沿着河岸兜了一圈,船只悠悠摇摆,停靠东岸口。 下来,皮鞋踏着几片还未清扫风化的落叶进了茶室。 “费先生。”穿着旗袍的侍者二八年华,妆容浅淡,模样个赛个的出挑,见过礼后,弯腰将茶具当着他们的面儿涮过再涮过、上烹煮器。 很快,第一遍沸腾。 除了个别口味独特的,第一遍都是弃之不用的,侍者将第二遍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亲捧着递给费南舟,再给商修平,跪坐到一边随时听候差遣。 沈谦却摆了摆手,让人都退下,自己去门口关了门。 茶水挺不错,是上好的陈普洱,色亮而通透,静谧的室内都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茶香。 商修平却没喝,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笑道:“听说费总也对中建下面那个高新实验室感兴趣?” 费南舟略蹙眉沉吟,似乎是在思考:“是关于高分子那个吗?” 见他装傻,商修平也不恼,平复了一下又笑道:“不是,是陈老负责的那个。听说华瑞收购了季鸿朗手下的两个公司,动作够利索的啊。” 费南舟笑而不语,低头抿一口茶,神色悠然:“怎么,商总也感兴趣吗?” 商修平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打火机在手里转了转,叹了口气:“季鸿朗的小侄子季琛跟我有些交情,前些日子他来找我,说他叔叔邀请您来一块儿开发一零件公司,那公司和中建有合作,下面有个高新实验室,有些项目和专利是真的不错。本来是合作双赢的事儿,您反手坑我叔一把,把公司给抢了去,说都是认识的,您干的是什么事儿?”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话锋一转挑眉笑道,“当然,我是不全信的,费总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向来的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高帽一戴,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推脱,可费南舟仍是一脸讶然之色,眉宇间波澜不惊:“我向来不过问手底下人办的这些事儿,实不相瞒,中百和长鑫之争,波澜云起,我之前一直在港处理那边分公司的事儿,港百银领导班子易主,对我这边的影响也很大,实在抽不出时间管这些琐事。若非你现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 一推推个干净。 商修平在心里冷笑,谁不知道中信和华瑞的幕后老板是他,领导班子唯他马首是瞻,他不信没有他的授意蒋欢敢擅作主张。 季鸿朗与费璞存是中学校友,就算不顾及利害也要顾及名声。像费家父子这样位高权显的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犯不着为这点蝇头小利弄得名声受损,他觉得其中必然有隐情。 只是,费南舟口风太紧,轻易不上道,硬来也行不通,京城不比别的地方,卧虎藏龙,牵一发动全身,稍不留意就得罪了人,费家父子根基深厚纵横权场更不是省油的灯。 商修平起身离开后,沈谦才笑着替他添水:“姓商的在中信驻京总部也有眼线,韩平的消息来说,他和刘甘行也有来往。你回京后亲自接手了公司,又飞速处理了刘甘行,放了这么长的线鸡飞蛋打,他自然坐不住。” 费南舟默了半晌,宽大的手扣着杯壁,略转了转道:“我拿那个公司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那几个专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皱了下眉,“如果不是熊建国看上,为了搭他这条线,我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不惜得罪季鸿朗和商修平,时间紧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兵行险着。” “就怕他闹起来,别的倒没什么,你爸脸上实在过不去。不如稍稍妥协,给他点儿甜头,将HY那个项目给他?” 费南舟却失声一笑道:“像季鸿朗这种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你越是妥协,他的胃口越大,你若是半分不让,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既得罪了他,就没法善了了,且一昧退让,这并不符合我的作风。” 沈谦稍默,过一会儿才道:“就怕他去你爸那儿闹。那地儿那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闹起来是个麻烦,若是强行将他拦在外面避而不见,又恐落人口实。” “所以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做了。”费南舟不想再说,丢了杯子站起身。 - 礼拜一公司照常开会,跟以往一样,这个会议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后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了几个人,华瑞董事长蒋欢赫然在其中,正亦步亦趋给身边人介绍着什么,那弯腰谄媚的样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身边那个男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母公司华瑞的董事长蒋欢没有人不认识,能让他这么腆着脸讨好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传闻华瑞的幕后老板是商业巨子费南舟,空穴来风势必有因,不少人都相信这个传闻,但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奇人物。 他不仅在商界地位超然,在京圈也颇有能量,是很有威望的大企业家。不过,相比于财经新闻上的那些常客,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含笑入座,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似乎只是来旁听的。看似放松的一举一动,上位者气势浑然天成,让会议厅的氛围无形间都变了。 这会议开得像是在赶刑场。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栀和江桥出来时,正好撞见了在过道里闲聊的费南舟和沈琮。 他单手抄兜步履优雅,偶尔笑一下,倒是挺随和。 目光扫过这边时,许栀别扭地别开了头。 他怔了下,不由失笑。 还有正事,他不再关注她,转而和沈琮讨论和东科注资协议的事。 东科是北京另一家老牌的机械科技公司,但发展方向和华瑞制造完全不同,足以弥补华瑞机械制造行业在市场上的短板,且是新兴的公司,发展势头猛又缺资金。 不过,沈琮和他是一路人,协议拟定得非常苛刻,对方怒而找上了中信资本的对家。 “鑫达投资又不是活菩萨,看他之前和美信的case就知道了,您完全不需要担心。”沈琮说。 “这么有信心?”费南舟看向他,笑。 “我只是在做事之前,会比别人多做一些功课。”沈琮不在意地笑了笑。 下午没什么工作,许栀留在办公区整理材料。 闲暇的时候办公区也会有一些闲谈。 江桥端着一杯咖啡从茶水间回来:“我本来以为沈总已经够帅了,没想到大老板长得这么正点,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头来着。” 许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忙抽了张餐巾纸来擦:“他今年才三十一,怎么会是老头?” “你怎么知道他几岁?”几道狐疑的视线随即落到她身上。 许栀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糟糕说漏嘴了,忙胡乱扯了个理由:“杂志上看到的。” “什么杂志?他有上过杂志吗?” 几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其中还掺杂一些荤话: “好高啊,他有一八五以上吗?” “肯定不止。” “是北京人吧?口音很正啊。” “鼻子也好高,笑起来好有魅力,据说鼻子高的下面也很大。”猥琐的意淫。 隔壁组的组长谭艳过来,忍不住轻嗤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想想就算了,可千万别不知死活地往上贴。这种男人阅人无数身经百战,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八百个心眼子,就你们这点儿智商和道行?小心被人家玩死。” “艳姐,你说的太吓人了啊。”嘻嘻哈哈,完全没当回事。 谭艳喝一口水,瞟她:“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就我知道的,他是玩对冲基金起家的。听过德显达的老总吗?以前多么风光啊,14年的时候跟他签了一个什么个人连带责任的对赌协议,输得裤衩都没了,连本带利全赔给了他还不够,后来从黄浦江上跳下来。你以为人家是你的伯乐,你不过是人家操纵的众多棋子之一。这种资本大鳄,手段毒心又黑,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啊?” 几人都是一阵缄默。 后来话题又朝投资创业方面发展,都说创业不易,这年头出头越来越难了,除非家里有矿,不然不要轻易去尝试。 许栀听得唏嘘不已。有时候工作憋屈时也异想天开想要自己去创业,结果根本迈不出去那一步,想想失败的后果她就怂。 社畜虽然憋屈,好歹稳定有口饭吃,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晚饭她在顶楼的餐厅将就了一顿就回去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 六月份算是许栀过得比较轻松的一个月,工作渐渐上手,也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客源,和同事处得还不错。 原本一直很担心沈琮成 6. 第 6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夏去秋来,北京又开始降温了。 公司大堂和过道里焕然一新,连绿植都换上了秋季适宜的仙客来和蟹爪兰。 许栀和段宏的事情被段宏家里知道了。 先是他姑姑段雪梅找到她,让她别死不要脸再缠着段宏,又污蔑她花了段宏六百万,非要她还钱。 许栀说她没有,他姑姑冷笑,手里提着一长串打印出来的账单,直接甩她面前:“那这是什么?我花的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好歹也是名校毕业,就这节操?能稍微要点儿脸吗?!” 她说得难听,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似的剜在许栀心里,又仿佛一记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连平日相熟的同事都来了,看着她的目光各异,有难以置信的、也有鄙夷的、探究的……许栀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段宏是我男朋友,我们不是不正当的关系!”许栀本就不擅长吵架,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况对方言辞犀利还带了好几个人,气势上她完全处于下风,磕磕绊绊的也没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 “没有?那这账单上的钱是给谁刷的?我跟你无冤无仇难不成还大老远跑过来陷害你?小姑娘,做错了事情就承认,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送出去的东西我也不好强行要回,但你总得承认吧。” “我没有!不是我!”许栀气急攻心,心里绞着痛,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段宏。 可是不停按也无济于事,他那边根本不接。 周围人的议论、同事们的目光纷纷围绕着她,好像化成了无数箭矢,她有嘴也说不清。 “我说她最近怎么老是有豪车接送?原来是攀上了富二代。” “刷人家六百万也太过分了吧?又不是卖的。” “早说了她不安分,听说私底下还和客户有不正当关系……” 许栀猛地从睡梦里惊醒,坐在床头发蒙,额上冷汗涔涔。 这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情了。 那日他姑姑闹到了她公司,好在费南舟和沈谦路过替她解了围,报了警又让保安把人群驱散。 他姑姑叫嚣着要告他,他笑着弯腰从地上捡起那账单,在手里掸了掸:“这账单上消费的所有时间都在午夜,请问买什么东西都要在午夜?这个点儿附近哪几家高奢店开着?这位女士,您确认过了吗?像这种巨额的消费,可大可小,怎会如此儿戏?” 对方哑然,显然被问住了。 “阿姨,是不是您的侄子迷上了什么深夜女主播啊?您要不还是回去确认一下吧?”沈谦也笑,从费南舟手里接过账单递还给她。 段雪梅灰溜溜地走了。 没好戏看了,人群逐渐散去,许栀还杵在原地,好似被人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她觉得冷,紧紧抱着自己,眼睛里都是眼泪。 费南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后来让沈谦开车送她回去了。 虽然风波平息了,公司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还是没断。经此一役许栀才知道,其实她的人缘也没那么好,看她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借着这个由头正好看她的笑话。 商修平放了她一个礼拜的假,让她回去调整一下。 与此同时,许栀也开始重新审视这段感情。 他给别的女人刷了六百万? 时间还都是在半夜。 信任不复存在。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猜忌,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捞起手机,上面好几个未接来电,是段宏打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含着泪把手机关机了。 - 一开始段宏还不停给她打电话、发消息求和,可过了两天就没有音讯了。 浑身不自在的变成了许栀。 她好几次想要拨回去问他,可又拉不下那个面子。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真的冤枉他了,他是生气了,事后也有点后悔,想着她是不是脾气太大了,也不听他解释。 这样的纠结情绪一直持续到八月底那天。 她和沐瑶一道去附近的商场逛,上扶梯时,原本还开开心心地说着公司的一些事情,沐瑶的目光停住了。 “怎么了?”许栀一开始不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如被点了穴似的愣在那儿。 不远处,一个蜂腰长腿的女人依偎着段宏,整个人几乎都挂他身上了,笑着喂给他手里的草莓,被他不耐烦地挥开。 “……你俩是分手了吗?”沐瑶欲言又止。 她记得两人确实是吵了一架,但好像…… “现在分了。”许栀鼻子一酸,哽咽道。 他姑姑跑来公司侮辱她的画面再次跃入脑海,不屑和轻蔑都写在脸上。 许栀的身影晃了晃,强令自己收回了目光。 扶梯快抵达二楼时,段宏不经意朝这边望来,脸色大变。 几乎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推开了身边的女人:“栀栀——” 可许栀和沐瑶比他更快,转道去了观光电梯。 他赶到时,电梯门已经关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下行,狠狠踹了脚垃圾桶。 随后赶来的温甜都吓到了,见他脸色铁青,没敢继续凑上来。 - 段宏回去后就一直跟她解释说那是他表妹,她误会了。 许栀一开始根本不想搭理他,气头上过去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段宏找到她,就差指天发誓了。 他样子挺狼狈的,眼底都是青色,看着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许栀有点心软,不过心里还是挺狐疑的:“你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吗?” “当然!她真是我表妹。”段宏还把那个女孩叫了来,回头看她,眼神示意,“温甜,说话。” 温甜默了好一会儿,挤出一丝笑容。 过了会儿,她眼底都蓄起了泪水,后来忍无可忍推开了他:“表妹?!谁会跟自己的表妹上床啊?!段宏,我不是贪你的钱!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践我?!” 段宏愣住,难以置信,没想到都串好的口供她会临时反悔。 回头望去,许栀已经笑了,不知是气笑还是觉得荒诞,认命地点着头:“段宏,你行,你真厉害!” “我们分手吧!” “栀栀——”他还要追上来,许栀气得给了他一脚。 温甜担忧地上来扶他,被他大力甩开。 “你可真行啊,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在这儿泼我脏水!叫你解释你给我扯这些?你几个意思?”段宏阴着脸,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被个小嫩模摆了一道,现在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温甜避开他的目光:“也许在你看来我是贪你的钱,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那个女孩,反正你家里也不同意。她有我好吗,脾气又不好,还踹你……” 他嗤笑出声,都乐了:“喜欢你妈!”神经病啊! 这种小嫩模十几万就能搞一晚,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跟妓-女有什么区别? 倒八辈子血霉了他! - 许是觉得不够劲爆,温甜回头还发了很多照片给她,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到她的联系方式的的,估摸着是段宏的手机——想到这里,许栀心里更加发堵。 里面全是她和段宏的亲密照,还有她只穿着一条吊带在床上抱着他的。 段宏赤着上半身,胸口那个黑桃纹身跟她上次无意间看到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许栀浑身发抖,心里跟被扎了一下似的,把段宏所有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段宏之后也没找她了,公子哥儿脾气上来,被她下了脸面就不上赶着了,估摸着是找“另一春”去了。 许栀心里烦得慌,在梦里扎了个小人诅咒他。 7. 第 7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车在西长安街和府右街的交叉口等红绿灯,许栀时不时看看窗外。 夜已深了,车流在十字路口-交织成两道纵横的金色飘带,绵延数十里,她回头只看见丛林掩映下黯淡的建筑大楼,仍没望到尽头,和白日泛白褪色的城市颇有些不同。 她又回头去看他。 费南舟倚靠在后座闭目休憩,支在靠手上的一只大手,略拄着覆住了半张脸。 许栀心里有些焦急,还是忍不住道:“这要什么时候才到啊?” 他终于睁眼大发慈悲地朝窗外瞟了眼,给出的答案却让她崩溃。他说,让她等。 许栀焉哒哒的:“我想回家。” 费南舟:“戒骄戒躁。” 许栀:“……” 后来车终于停到小区楼下,许栀本来想直接就走的,见他略弓着身伏在那边,似乎不是很舒服,又折返回来:“家里有番茄汁,可以打一杯给你,喝了没那么难受。” 他似乎是觉得好笑,眼也未抬,仍按着眉心:“番茄汁?能解酒?” 她模样还挺认真:“嗯,我喝多了都喝这个。” 他看她:“你也会喝酒?” 她还挺骄傲:“当然。” 后面那一句微不可闻,“果酒也是酒。” 费南舟眼底漾开笑意,下了车。 许栀怕他摔跤,还虚扶了他一下,结果发现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步伐还算稳健。 沈谦解释:“先生一空腹喝酒就会这样。” “都是我不好,刚应该拦着的。” “那你为什么不吃水饺?”许栀觉得不可思议。 费南舟都懒得解释,解开衬衣上的一颗扣子。 “先生不吃韭菜馅的水饺。”沈谦说。 许栀在心里腹诽不已。而且,她记得他以前没这个毛病啊,除了香菜都吃。 出租屋不大,沐瑶出去逛街了还没回来。 许栀红着脸把沙发里的毛绒公仔和袜子一股脑儿拿开,给他掸了好几下让他坐。 入座前,费南舟的目光在她手里的袜子上停留了会儿。 许栀叫嚷起来:“这是洗过的,干净的,我早上急着去上班忘记收起来了。” 他噙了一丝笑,坐下。 许栀去厨房给他打番茄汁了,他四处打量了一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装扮得挺温馨,虽然有些地方有些乱,有种生活的烟火气。 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目光就捕捉到了厨房里忙碌的那道纤细身影。 许栀很瘦,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小小的一团,但是身段曼妙,白皙窈窕,不算短的包臀裙包裹着半截软腰和翘臀,青涩未褪却已有说不出的韵味。 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山野小调,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竟也不难听,回眸抬眼时顾盼神飞,千娇百媚。 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让人讨厌。 “喏,番茄汁。”她把杯子拍他面前,转身又跑回去洗榨汁机了。 番茄汁算不上好喝,费南舟喝一口,皱着眉,没再喝第二口。 她回来时惊讶地问他:“你怎么不喝了啊?” “太酸。” “不会啊,我加了糖的。”她拿过杯子尝了口,嘴唇压在玻璃口,染上了番茄汁,愈发柔软嫣红,娇艳如花瓣。 费南舟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后来她说她肚子疼,火急火燎地去了洗手间。 费南舟摇了摇头,手臂枕在脑后,靠在沙发里假寐。 这一靠就真的有些累了,困意席卷而来。 睡得不算沉,一会儿就醒了,他撑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才发现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有淡淡的馨香,花色是粉白色小碎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被子。 厕所的灯还亮着,不过却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在洗澡。 他揭开被子起身,却有震动声传来,低头一看发现是她的手机。 一开始他没打算帮她接,可这一次断了后,没一会儿,这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费南舟欠身将手机捞过来,接通:“喂,你好,许栀在忙。” 那边是一片长久的静默,没有声音。 费南舟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在吗?如果有急事的话,我一会儿跟她说一下。” “没什么事,不用了,多谢。”那边挂了。 费南舟看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他对声音很敏感,这个声音——不久前好像听过。 许栀洗澡的时候,他随意在屋子里逛了逛,抬头就看到了塞在高架上的一堆东西,有个笔筒一半露在外面,颤巍巍的好像立刻就要掉下来。 他伸手扶一把,谁知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相框。 费南舟弯腰将之捡起。 照片上,女孩比现在还要青涩些,扎着马尾辫,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很甜,身边的男人帅气俊朗,含蓄微笑,模样很眼熟。不过,好好的照片已经从中间用利器划开了,两人中间也多了一道裂纹。 他信手将相框在手里看了看,翻过去后面还有字: 要永远在一起! 2014.12.7 前男友?这泄愤的架势,够狠的。 年纪不大,情史还挺丰富。 费南舟将相框插回去。 其实早在那日中信见面之前,他就知道沈琮。 沈谦事后还把他的资料整理成册,事无巨细发给了他,“金融天才啊,他以前是做外汇交易的,非常厉害,也在H大的商学院任教过,前中行的行长都非常赏识他。” 又感慨,“他爸以前多厉害啊,都到那位置了,可惜站错了队,家里也倒了,这些年和他妈相依为命,他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他跟自己很像,一直以来都在打逆风局。 费南舟思及此处,略笑了笑。 自此可以肯定,刚才的那通电话,沈琮肯定是认出他的声音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费南舟转身,点了点她茶几上的手机:“你刚刚有电话打过来。” 许栀便擦头发俯身去拿手机,目光在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脸色变了又变,然后若无其事地伸手划掉了。 那日的气氛分明和往常一样,她系着围裙、在他柏悦府的那间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他准备早餐,煎蛋、煎牛扒、炒西蓝花……应有尽有。 屋子也被她打理地仅仅有条的,餐桌上铺的田园风格桌布、浅蓝色波点墙纸都是她喜欢的。 沈琮喜欢简约,曾对这样小女生的风格不能接受,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只能随她去了。 “栀栀,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说。”他在一面落地幕墙前回头,打断了她的忙碌。 “……等一下就好了,稍等哦……”她没当回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继续忙前忙后。 沈琮目露不忍,可到底还是开口:“栀栀,我们分手吧。” 许栀弯腰的动作停住,过一会儿才抬起头,茫然失笑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啊?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可心里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手指绞在一起,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围裙。 在一起三年,沈琮虽然很忙,经常出差,两人聚少离多,但感情一直不错。 早晨的阳光很好,他站在逆光里,依然修长落拓的身形,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要结婚了。”他把手指上的情侣戒指褪下,轻轻搁在桌上。这只素圈和她手指上的蝴蝶闪钻戒指是一对,是用她自己的积蓄买的,虽然不值钱,这些年他一直戴着。 许栀盯着那只戒指,不说话。 “这边我以后不来了,房子给你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毅然捞起车钥匙,转身。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许栀忽然抓起戒指朝门口扔去:“谁稀罕你的破房子?!我才不要你的施舍!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她疯了一般冲到房间里,把衣服、瓶瓶罐罐从抽屉里翻箱倒柜地拖出来,乱七八糟塞进行李箱,箱子压了好 8. 第 8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许栀再次见到费南舟已经是年底了。费南舟要赶赴香港处理一个大case,她正好去那边出差,他带的法语翻译出了点事,不能如约到场,华瑞那边就联系了她。 滞港的这一个礼拜,许栀私底下只见过他那一次。 不过,其实那日白天也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有了更深的交集。 起因是她和沈迪吃过饭回来时,路过弧形西餐区,恰巧听到有人在谈论他。 “真的假的?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两个女明星?玩的够花的啊。” “千真万确,还是圈里有名有姓的,一个最近在演那部什么《清宫绝恋》,还挺火的。” 许栀听不下去了:“道听途说的事情能这么胡说八道?你们认识他吗,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胡说败坏别人名声!” 两人是市场部的,本就是随口胡诌当个乐子谈资,乍然听到反驳声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费南舟身边的人。定睛一看,是她这个华康的小喽啰,面上顿时觉得挂不住。 一人语带讥诮道:“你这么急着给人家辩解,瞧上人家了?” 另一人道:“恐怕人家瞧不上你。京城来的公子哥儿,眼界可不低。而且说实在的,他们这样的人,真以为面上彬彬有礼骨子里就是那样吗?栀栀,你还年轻,还需多历练,不相干的人犯不着这样维护。” 许栀气得发抖。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拼着这份工作不要了也要冲上前揍她们一顿。 这时身后却插了道声音进来,约莫带着笑:“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声音低沉、磁性,像陈酿的葡萄酒,微风里好似都有了一丝沉醉的清香。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响起未免可怕,惊悚效果满级。 回头,果然看见穿着白衬衣的费南舟从她们身后徐徐走来,臂弯里搭着件脱下来的西装,目光扫过她们时,鼻唇一侧似笑非笑地牵出了一道笑纹,然后才和另一个合伙人边笑边说地越过了她们。 几人的背脊都有些僵硬,包括替他出头的许栀,面上也是如针扎似的一阵火辣。 走远了,合伙人才笑着打趣他:“不追究?” 费南舟付之一笑,继续往前:“什么事儿都要管,忙得过来吗?” “不怕名誉败坏?” “这点儿桃色绯闻,能败坏什么名誉?而且,我在外是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他从鼻腔中哼出一丝笑意,嗤之以鼻。 合伙人朗声笑起来。费南舟的恶名,早些年他就耳闻过,据说以前是军校生,老子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仗着他爸在南京横行霸道,根本没人敢惹。还以为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见了面,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便觉得传闻不可信。 晚上7点的时候,华瑞的周兴找到她,把一份文件拍她面前。 许栀接过去看,发现圈出的是一些比较专业的商业术语,她心里也不确定了,道了歉,过来叩他的房门。 夜晚,顶楼的楼道里很安静,地上铺着厚厚的消音地毯,隔着几步才有几盏黯淡的筒灯。 许栀垂着头站在那边,穿不惯高跟鞋的脚被挤得有些难受。 脑子里又乱七八糟想到了白日的事情,心里不免惴惴,背靠着墙壁吸了口气。 门开了,费南舟站在门口。 他已经洗漱过,鬓发上还有未干的水痕,身上也换了件衬衣。 目光扫她,像是确认似的,看过便收回了,并没有停留。 “进来吧。”他转身进了门。 许栀这才忐忑地进去。 还以为他住的是总统套房,原来规格和她住的差不多,区别只是他一个人住,他们两个人住罢了。 许栀稍微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习惯在晚上喝点儿酒,一沓文件旁边的烟灰缸里还有两个掐灭的烟头,空气净化器一直开着,屋子里倒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清香。 一种冷调子的香味,不像是香水。 仔细闻,倒有些像墨香。 “又抽烟又喝酒的。”许栀忍不住脱口而出。 费南舟怔了下,觉得好笑。 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教训了。而且,由于她语气过于自然熟稔,他没第一时间反驳她,以至于错过了时机,只能作罢。 他欠身将烟灰缸里的烟蒂倒了,换上了新的水晶泥。 许栀说:“文件。” 他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用随身的打火机压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许栀自然地挨过去,盯着看了会儿,抬头的一瞬,才发现两人靠得很近。 他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俊眉深目,鼻梁很高,一双凤眼微垂着,压出一道细长的浅浅的褶子。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是那种很斯文、很有涵养的类型,只有熟悉他的身边人才知道他发起火来有多么可怕。 她小时候有次放学他有事没来接,叮嘱韩平去接她,结果韩平接的时候遇到个熟人忘记看着她了,回头她就不见了。费南舟暴怒之下,把韩平用电话线吊起来抽,后来她打了电话回来,奶声奶气地说她在刘阿姨家里吃冰棍,这事儿才作罢。 许栀小时候就有些害怕他,最怕考完试考砸的时候了,他要事无巨细地问她的功课,为什么只考了这么一点分,最近都在干什么……这比骂她还要吓人,像把她装在一个瓮里慢慢煮。 偏偏她不能跟他吵,要是跟他争吵,他能心平气和地教育你两个小时不带停的。 许栀默默低下头,把他点出的地方都修改过来,然后给他检查过,道了歉:“我回头就重新打印一份给您。” 费南舟点了一下头,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许栀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话要问了,说:“那我走了。” 快出门时想起什么,又停下,到底还是叮咛了一句,“烟酒伤身。” 他终于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其实并不蕴含什么特殊意味,只蕴一点淡淡的探究。 可他天生的狭长眼型,凌厉上扬,盯着一人时,锐利、幽暗、威严,总有一种忖度的思量。 许栀只觉得心惊肉跳,好似陷入了一汪不见底的深井中,连呼吸都有些滞塞。 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什么,或者觉察出了什么,许栀拔腿就要离开。 费南舟此时开口了,声音清朗而和悦:“为什么要替我说话?” 许栀的脚步硬生生的刹住。 她没有回头,背脊僵硬。 他也没急着追问,隔着一段距离静静望着她,可身上那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让许栀不免慌乱。 更慌的是他无意间点出了自己心里隐藏的秘密。 他蛰伏在逆光里,光线很暗,以至于许栀看不清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探究似的在她脸上逡巡。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要跃出胸膛,从未有过的紧张。 好在沈谦这时敲门进来,将一部专机递给他:“费先生,您的电话。” 这个电话应该挺重要,费南舟只扫了一眼便拿着手机去了阳台。许栀松口气,连忙跑路。 - 许栀之后都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待在公司里例行公事。 年前的那几天,三环又下雪了,洁白的雪粒像撒盐似的漂浮在半空中。 沐瑶喊她去滑雪,许栀却有些犹豫了,期期艾艾地在窗口探头探脑,朝外面张望:“我不会滑啊,而且好冷的样子——”手刚伸出去就接到了头顶滴落的一滴雪水,连忙缩了回来。 “出息!不会你不能学吗?”就这样翌日把她也拖去了。 去的是昌平那边的一处滑雪场,在山顶,占地很广,足有十条滑雪道,山顶的玻璃房内暖气氤氲,窗外雪粒飞扬。 “原来你和商学长是师兄妹啊?那你之前怎么去做翻译了呢?”餐桌上,意外聚到一起的几波人里居然有杭家泽,从见面开始,他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没下来过,像只哈巴狗。 许栀笑笑, 9.第 9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年前,周春芳打了电话给她,让她回一趟霖市去补办一个什么证件。 许栀不疑有他就回去了,谁知却是场鸿门宴。 “当然好啊,他家里开厂的,特别有钱,年纪也只比栀栀大一点……”介绍人在客厅里滔滔不绝,舌灿生花。 周春芳的语气不免染上两份讨好:“真有这么好?” “那当然,他们家在咱们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富户……” 许栀听得麻木,在心底冷笑。 谁不知道周耀强都三婚了,比她大整整九岁,玩女人跟吃饭喝水一样,还喜欢赌钱,前面那个老婆就是受不了他一天到晚赌输了几个铺面才忍不住离婚的,结婚离婚中间就隔了半年。 介绍人天花乱坠说了一大通走了人,周春芳问许栀:“栀栀,你觉得怎么样?” 许栀默了很久,才抬起红了的眼睛:“妈,我一直都很想问问你和爸。我在你们心里到底算什么?” 周春芳一愣,似乎没跟上她的节奏。 许大海仍在抽烟,一言不发,满脸横肉的一张脸,怎么看都是冷笑的模样。 许栀:“周耀强什么人你们不知道?真以为我去北京这么些年就对霖市的事儿一无所知了吗?我随便去镇上找个人问问都知道周耀强是什么货色,为了那五十万的彩礼你们真是疯了。” 周春芳连忙摆手,手足无措地来拉她:“栀栀,不是你想的那样,周耀强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就是家里宠坏了,这两年他已经收心了,而且他爸妈是真的好,他家里人都很好说话的,都说是很有诚意地想娶你的,他爸妈说你过去了就把厂子交给你管……” “你跟她说这些干嘛?去一趟首都翅膀都硬了,不把爹妈放眼里?!什么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她领回来,个赔钱货!”许大海一脚踹翻了桌子,上面的碗碟哐当哐当砸了一地。 许栀抹了把眼泪冲了出去,连夜买了票,宁愿在车站干等三个小时到半夜也要回北京。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到住处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打电话给沐瑶她又不接,她只好在附近开了个钟点房,度过一个倒霉催的夜晚。 但是噩梦远远没有终止,月底的时候,因为许浩欠了巨额赌债,周春芳不止一次打电话给她要她“借点钱”给她弟弟,许栀把她电话拉黑之后,他们居然拖家带口来北京找她,找不到她人就去她公司。 虽然最后被保安赶走,可许栀知道他们就在楼外等她。 连着好几日,她都觉得同事看她的眼神很异样,好像无时无刻都充满了嘲讽、怜悯和同情。 她不敢出门,在公司仓库睡了两天,后来躲在货梯里离开。 她也不敢再去公司了,连着好几日睡不着,去医院开了瓶安眠药,晚上吞了两片。 翌日起来,手机就响了。 她条件发射地手抖了一下,心律急速加快,好在看了眼屏幕后发现是沈琮打来的。 她犹豫一下接通,声音是嘶哑的:“喂——”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透着关切,“我刚刚出差回来,听说了你的事。” 他不止是华克老总,也要分管华瑞的一些事务,分身乏术,不是时时刻刻都留在公司的。 许栀:“我没事,谢谢。” 沈琮默了会儿:“需要我帮你找律师吗?” 许栀:“不用了谢谢。” 他又沉默了:“……我们之间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许栀鼻子酸涩,可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现:“我真的没事。”而且,这种问题也不可能找律师解决,没办法一劳永逸。 沈琮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那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别这么客气。” “好的,谢谢你。” 挂了电话,许栀捏着手机站在阴云密布的落地玻璃前,好久都没动。 他都要结婚了,这样算什么? 因为她连着几日都没去公司,商修平打了电话给她,问明原由后默了会儿,道:“你的家务事我也不好置喙,但现在已经影响你的工作了。这样吧,我介绍一个律师给你。” 律师叫钟鸣,是费南舟的顾问律师。他原本是不接这种case的,那日商修平跟她通电话的时候,费南舟也在,随口替她说了一句,钟鸣的口风就变了。 同时也从华瑞下面的一个安保公司调了一批人过来,她爸妈没再来闹过事。 因为手头堆积了不少工作,许栀这日加班到很晚。 整理完一大半,她到楼下的咖啡店买一杯咖啡。 “拿铁吧。” “美式。” 异口同声的声音,娇柔的女声淹没在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中。 许栀回头,看到了费南舟。 他穿的正装,西装却没系扣子,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她目光微动,看到了他领带上低调的花纹,往上是微微凸起的喉结。 有段日子没见他了。 “费先生?”她笑眼弯弯的,看到他就有欣喜。 更多的还是感激和慕孺。 费南舟笑着点一下头,目光在她身上略作打量,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许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笑笑:“我最近……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没有影响工作。” 说完就觉得有狡辩嫌疑,脸上微红。 许栀忙别过头,去看老板:“我要拿铁。” 这是寥解尴尬的一句重复。那一刻,她要做点儿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老板笑着说:“知道了小姑娘,你要拿铁嘛。” 知道他是随口一说,可许栀还是有些脸红,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似的。 余光里看到费南舟提了下唇角。 许栀面上更加烫,觉得这个老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安静了,以至于打咖啡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许栀默默杵在角落里,像只小鹌鹑。 夜风在他们之间来回吹荡,卷起了地上没有被扫净的落叶。谁也没开口,但许栀就是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和尴尬。 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费南舟倒是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着,还清浅一笑,反问她:“干嘛?” 看我干嘛。 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可配上他眼波流转的凤眼,莫名就有了几分暧昧。 他生来一双淡漠却多情的眼,犀利又迷人,好似能看穿别人心里深处的秘密,让那些谎言都无所遁形。许栀有时候会想,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能把轻蔑的眸光流转得如此婉转多情? 许栀心里一阵打鼓,更不敢看他了。 尤其是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颇有些害怕他,收回目光继续等咖啡。 这时才听见他郑重的话:“我刚刚不是在问你的工作,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我是想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安眠药这种东西,救急可以,不能依赖,以后别吃了。” 许栀讶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在吃安眠药的。 可能是商修平告诉他的吧。 许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别开脑袋,小声嘀咕:“我当然知道吃药不好了,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嘛。”又悄悄看他。 他挑了下眉,倒没责备,沉吟了会儿说:“你说的也没错。” 许栀眨了下眼睛,没想到他会顺着她的话说。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强词夺理狗咬吕洞宾。 可没等她说什么,他说:“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找人 10.第 10 章 《北城雪》全本免费阅读 他们没去长安俱乐部,而是折返华克。 费南舟在一面书架前驻足,随手取下本书籍翻看了会儿,笑着说:“你是文化人,看的书都这么有品。” “您说笑了。”沈琮弯腰在茶几前倒茶。 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虽提得高,没有溅出一滴,清脆悦耳的声音如箜篌之声。 他书读得很高,年少成名,拜某金融央企一前任高层为师,也曾意气风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后来父亲被至亲之人出卖,在狱中自杀,树倒猢狲散,才知道人情冷暖,从前的叔伯翻脸的翻脸,要债的要债,不容他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他走投无路,大雨天,跪在曾经的恩师面前求他收留自己。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恩师只能接纳他,为自己的名声也对他存有几分恻隐之心。 后来他远赴海外,以强悍的能力纵横金融市场,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四年前才回国。 认识许栀是在一个微雨天。 他受邀去母校出席一个大讲堂,迎来送往的虚假嘴脸看得他有些烦,明明已经习惯了,那日却莫名烦躁。 可能是这糟糕的天气让他想起从前,那个他父亲过世的日子,就是这样阴沉沉的。 “一杯拿铁,要热的。”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娇嫩却清脆,声声入耳,实在好听,像破开阴霾天的一缕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湿冷和烦闷。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张如三月桃花般明丽娇柔的面孔。 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水灵灵的,笑起来唇边还有个小梨涡。 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女孩皱着眉头望过来。 原本是不太开心的,看到他以后眨了眨眼睛,转阴为晴,笑着又上下打量了他会儿,抬起下巴问他:“看什么啊?” 看出了她眼底的三分挑衅和四分挑逗,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一张纸币四平八稳地搁到桌上:“站在咖啡店门口,当然是在看有什么咖啡。” 许栀被噎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有些生气又不好意思发作的样子,很可爱。 后来两人在一起后,他牵着她的手回头一笑,认真地说:“其实我那天在看你。” 她脸蛋红扑扑的,钻到他怀里哼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样,在华克还适应吗?”费南舟绕到茶几一侧坐下,接过了他递来的茶,又从烟盒里拨出两根烟,分一根给他。 沈琮笑着拒了:“我不抽烟。” 费南舟也不勉强,将烟咬进嘴里,弹开点火器,侧头点一根。 眼神如深潭,透一点儿漫不经心的嘲弄,不知是在笑谁:“男人不抽烟,很难得。” 沈琮:“我女朋友不喜欢我抽烟。” 费南舟吸烟的动作微滞,稍倾,他将点火器扔到桌角,笑道:“孔令绮自己不就是个老烟枪吗?” 孔令绮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婚期已定,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谁知沈琮矢口否认:“不是她。” 顿一下,“是我前女友。” 费南舟将烟从嘴里摘下,轻掸了下烟灰。 茶水氤氲了他俊美的面孔,愈发显得眉目黑白分明,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空气里的气氛似乎沉郁了一些。 半晌,他笑着抬眼:“那你可要注意点儿了,孔令绮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分手了还把前女友挂在嘴上,我看你是要吃挂落了。” 他这人天生气场强大,很多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沈琮却好像没有感受到这种雷霆万钧的压力,神色如常地说:“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费南舟朗声低笑,笑过后没再追究他的僭越。 - 段宏没有再联系过她,许栀原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他那个礼拜六竟然找到了她公司,开着辆超酷的科尼赛克Agera R,左手一个妞,右手怀里还搂着一个,将车大喇喇停在她公司门口。 许栀都震惊了,想走他却说,她要是敢走他就在她公司门口拉横幅,让她在整个CBD出名。 他这话说得,好像她是负心汉似的。 她本来之前还挺伤心的,现在直接无语了。 她当初是瞎了眼吗?怎么招惹上这样的,这些富二代的脑子是不是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啊? 更尴尬的是,她余光里看到一男一女从斜对面的写字楼里出来,很快就到了近前。 “这是在干嘛啊?”孔令绮一脸惊讶,饶有兴致地问。 她是个精致又美丽的女人,笑不露齿,看上去极为优雅,但气场足,气势足,如迷雾一般捉摸不透。 沈琮面色平淡:“年轻人的把戏,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她却好像挺有兴趣的,说再看看。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丢人的? 那一刻许栀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肆意观赏。 其实那时候和沈琮分手的时候,她试想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沈琮放弃她? 也暗搓搓阴暗地想过,不就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吗? 见到孔令绮本人,许栀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样貌、身材、气质……人家样样不输给她。 她输得彻底,偏偏这无声的较量中,人家压根不认识她。 当看戏,当消遣,而她是表演的小丑。 许栀脸皮跟针扎似的。 她不打算让人看笑话,直接打了报警电话。但因为闹得太难看,事后被商修平叫了去,让她处理好自己的私事,这样实在太有损公司的形象了。 许栀垂着头听训,没有任何的话可以反驳,也不好反驳,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扯絮似的绵绵不绝,偏落地又是缓慢的,仿佛悬浮在灰蓝色的半空中。 许栀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冷,拿出手机来准备打一辆车。 可看那长长的队伍她就心塞了,感觉等到半夜都不一定能等到,犹豫了会儿,抬步往回走。 回头却瞧见了一个熟人:“费先生?” 费南舟和沈谦正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她笑了一下。 许栀连忙站直了,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太好看。 “费先生……”沈谦侧头请示他。 “你先走吧。” 沈谦应声离开。 “还没吃饭?”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许栀本能地又抹一下眼眶,声音涩涩的:“正打算去吃。” 岂料他说:“走吧。” 她没反应过来。 然后看到他又无奈地摇头:“我也没吃。” 夜晚的CBD灯火璀璨,格外繁华,雪停后人流明显减少,车流却是不息,街道两旁多了很多铲雪的清理工人,也有自发出来铲雪的。 冬日昼短夜长,抵达餐厅时已经华灯初上。 这家餐厅在某知名酒店的顶楼,整面整面的玻璃和钢筋构建,站在上方俯视底下,行人如蚁车水如龙,有种俯瞰众生的傲然感,也让人脚下发软,心生畏惧。 可对面人神情自若,举杯浅啜,衬得面色发青的她格外显眼。 许栀怀疑他是故意整她,竟然挑了这靠窗的位置。 “怎么,不喜欢西餐?”费南舟抬眸问她。 许栀摇头:“我……我有点恐高。” 他都笑了,似乎觉得她是真的很好玩。 不过她的情绪显然不高,费南舟问:“心情不好?” 许栀很轻地“嗯”了声,忽然就很想要找人倾诉:“费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说?” “我好多人追啊,但都是见色起意,每一段感情都好失败。” “很多人追?”他轻笑。 她误以为这是对她魅力的否定,强调:“当然!” 他敛了笑,无声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眸光深邃,认真瞧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么霸道,有种难以言说的厚重力量在里面,压得人心里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心怦怦乱跳,等了会儿他却别有深意地笑道,“嗯,是挺漂亮的。” 既有少女的纤细轻灵,又发育得格外好,腰肢纤细,胸部饱满,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又带着些许青涩的甜,清冷中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娇矜,有种天真无邪的性感。 素面朝天的样子竟也赏心悦目得很,甚至越素五官越是惊心动魄得美,仿佛最精美的工艺品,不需要多加修饰。 许栀察觉到他有别于平日的强烈目光、分外专注的凝视,莫名的有一些不安,举起酒杯灌一口。 她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看出我心情不好的啊?很明显吗?” “平时坐下就是胡吃海吃风卷残云,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今儿个坐下都半个小时了,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 许栀脸色涨红,很小声:“我哪有啊?” 他微微一笑,不再打趣她,将手边的一份甜汤递给她:“多少吃点儿,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睡一觉,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他的话云淡风轻,却莫名地叫人信服,特别有力量。 许栀觉得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乖巧地接过来,一口一口吃起来。 “费先生,你也遇到过特别困难的时候吗?”她还挺好奇的,悄悄地看他一眼,“你这样的人,应该……” “我怎样的人?” 她抿一下唇,眼睛滴溜溜乱转:“还是不说了吧。” “话都出口了,怎么还收回呢?”他煞有介事道。 “那我真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我有这么小气?你说吧,但说无妨。” 她悄悄瞄他一眼,还真说了:“看着很有礼貌,实际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