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高枝(重生)》 1. 身死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一连下了六七日的暴雨,今儿刚刚放晴,但地上还余些积水,伴着散落满地的花叶。 傅家二姑娘的贴身侍女佩雪挎着食盒,小心谨慎地避开院中的坑坑洼洼,往林府夫人傅宛吟的主屋走去。 傅宛吟同林持谦成婚近两年,刚成亲不久林持谦便一举登科,成了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再过三月,林持谦又因得圣上青眼外放做官,只有过节时候才能尽一尽孝道。但他是个大孝子,舍不得家中老母,一番商议之后,宛吟被留在京城内侍候婆母孙氏。 宛吟的母亲乃是姑苏皇商出身,她在操持家业上亦是一把好手。但林持谦乃是寒门出身,贫苦惯了。 林府格局不大,院内也不过是种了几颗青竹,再配些好养活的芍药花,又种了些秋菊应景。唯一的妙处是主屋后头有一汪池水,盛夏时节荷花盛开,满院清香扑鼻。 恰逢娘家堂妹傅容清寡居在家,又想着堂姐一人独居无趣,便主动呈上拜帖上门来陪伴宛吟。 *** 佩雪踏过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来到宛吟屋前。 她的裙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她有些烦躁地甩甩裙摆,这可是上好的提花绢料子,她前些日子刚得的,今日一来便弄脏了。 “佩雪妹妹。”是宛吟身旁伺候的映雪,她着一身单丝罗,柔柔立在房门外。 佩雪面上一抹嫉恨掠过,眨眼之间又含笑迎了上去。 “映雪姐姐。” *** 宛吟这两年身体愈发差,近几日更加不适,常常咳嗽。那张原本妍丽的芙蓉面带着病容,整个人带着沉沉的死意。 她着一身素白中衣,鎏金如意发钗松松绾着青丝,斜靠在黄花梨如意纹六柱式拔步床榻上,瞧见佩雪提着食盒进来,勉力支起身子。 “佩雪。” 自小跟在宛吟身边的琥珀替她查账还未归来,只有珊瑚和映雪领着几个小丫头在一旁伺候着。 佩雪快步走近,待到宛吟的跟前停下,同她行礼。 “我们姑娘特意嘱咐,这是她今日做的酥油鲍螺,最是香甜,拿来给大姑娘尝尝。”佩雪将 盛着酥油鲍螺的食盒递给一旁立着的小丫头,很是恭敬道。 “多谢二妹妹。”宛吟露出一个恬淡的笑。 哪怕她缠绵病榻多日,身上似是被浓郁的药味浸透,又因生病许久如今下巴尖尖,脸颊上一丝血色也无,只余下苍白。但她的美丽依旧动人,那双桃花眼依旧盈着勾魂的湿意。 病美人,病了也是美人罢。 “我这儿也没什么新奇东西,前些日子得了块独山玉。”宛吟抬手指向桌上,指尖纤细似是一折便要断下,“珊瑚,帮着端给二姑娘。” “是,夫人。”珊瑚小时候学过几天把式,力气比一般女子都要大些。 宛吟又看向佩雪,嘱咐道:“看二妹妹喜欢什么样式,按着心意雕个花草树木做个摆件,都挺不错。” 佩雪回道:“那便替我们家姑娘多谢大姑娘。” “自家姐妹。”宛吟美目弯弯,一向的好脾气。 佩雪同珊瑚一起退下,临走时轻轻掩上房门。 宛吟有些累,她问侍候的映雪:“映雪,什么时候了?” 映雪答道:“夫人,已经是日入,您该喝药了。” 宛吟有些头疼,可奈何这是祖母亲自给她寻来的名医,说良药苦口,又搬出她过世的爹娘, 念叨着不忍心看她一直病着。还哭着提起宛吟三岁时一不小心撞到脑袋,是祖母不吃不喝陪着三日,她才好起来。 孝道二字,从来是最重的,宛吟心中千般不愿喝药,也只得顺着老人家。 但也不知祖母是从哪寻来的大夫,开的药苦涩难咽,还要日日用膳前喝。 映雪见宛吟面露难色,她劝道:“夫人,毕竟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映雪是祖母给的人,她这般柔声劝诫,宛吟也只得接过药碗一口喝下。 “咳咳咳。”她喝得急了些,映雪连忙小心替她拍着背。 宛吟又咽下一粒八珍梅,喝口百合花茶润润嗓子,吩咐道:“我歇会,待到戌时再用膳吧。” 映雪替宛吟掖好被子,轻轻放下床幔,弓腰退下。 *** 珊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似琥珀那般在外头能言善辩,也不比映雪替宛吟管家时来的气派,一身蛮力倒是很适合搬东西。 她替佩雪将独山玉放在厢房中,微微点头便要离开。 忽然,佩雪喊住她:“珊瑚姐姐何不喝杯茶再走?” 珊瑚摇摇头:“夫人那儿还等着我回去。” 佩雪却拿着茶杯往珊瑚手里塞:“不过是一杯茶,辛苦姐姐替我家姑娘搬东西。” 珊瑚拨开佩雪拿杯子的手,却没曾想佩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可有伤到?” 珊瑚连忙俯身扶起佩雪,但她觉着背后有人袭来,她正欲转头时,一根木棍冲着她的后脑勺而来。 一声闷哼,珊瑚应声倒地。 佩雪踢踢珊瑚,发现她确实已经晕了,脚下重重碾着珊瑚身上绣着竹纹的单丝罗纱衣,对举着棍子的闻雪说道:“我去告诉姑娘,你将她拖到柴房。”她指指躺在地上的珊瑚,匆忙离开。 *** 外头雨已经停了,天色昏暗下宛吟有些渴,她昏昏沉沉地,喊珊瑚扶她起来。 “珊瑚,什么时候了?” 一只手扶住她。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光滑细腻,并非如同珊瑚的手上,还有着幼时练武留下的薄茧。 “二妹妹。”宛吟被傅容清扶起身,她疑惑地看着傅容清,“怎么不见珊瑚?” “姐姐,珊瑚犯了错,林家老夫人罚她五十棍。” 宛吟看向傅容清,那双桃花眼中是一贯的柔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珊瑚是我的人。” “好姐姐,她是你的人,”傅容清起身,脸上带着不愿遮掩的嘲弄,“可你自个儿都要死了,何必在乎罚不罚她?” 傅容清突然靠近,掐住宛吟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该是多少金银珠宝养成?” 宛吟几近窒息,她再天真也已明白,这位素日娴静的堂妹,如今是要她的命。 “容清,你……杀我……没有好处。”宛吟断断续续道。 忽然,傅容清松开手,宛吟跌在榻上,止不住地喘气。 “可惜,不止是我要你的命。”傅容清怜悯地看着宛吟,“不过,等你死了,我会尽心安置你留下来的好东西。” 她低头在宛吟耳边说道:“包括你的夫君。” “同她废话做什么!”来人是个大嗓门,正是宛吟的婆母孙氏。 孙氏后头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手中提着三指粗的麻绳一齐跨进来。在她身后,映雪也迈进来,手上微微颤颤地端着一碗药。 孙氏一招手,婆子们立刻上前将宛吟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好儿媳,安心地去吧。”孙氏从映雪手中接过药碗,捏住宛吟的脸,往她嘴里灌。 宛吟咬紧牙关,大半毒药都撒在她的中衣上,带着冲鼻的窒息。 孙氏将药碗扔在地上,将帕子塞进宛吟嘴里,恶狠狠道:“你以为你不喝就不会死吗?喝了死得反而痛快。” 傅容清拉住孙氏的手,声音如毒蛇般缠绕着宛吟:“老夫人何必置气,放火还来得麻利些。” 傅容清接着说道:“映雪。” 映雪立刻转身出去寻火油,而傅容清带着怜悯居高临下地看着宛吟。 “听闻前几日,姐姐祭奠都指挥使陆大人,不知今日过后,可有人替姐姐惋惜呢?” 往日和善的伪装扯下,孙氏的面上露出憎恶:“你竟敢同陆谏这般臭名昭著的奸臣扯上关系,可是要害死我儿?” 宛吟被帕子堵住口舌,只一双眼睛猩红地盯着二人。 “忘了,姐姐如今是说不出话来。”傅容清瞧见宛吟这副模样,煽风点火道,“老夫人莫生气,我姐姐似乎是同陆大人有旧呢,想来也是为了全往日情谊。” 一个巴掌落在宛吟脸上,她被打得摔在拔步床立柱上,嘴角沁出鲜血,额头上亦是磕出血痕。 孙氏甩着因巴掌而胀痛的手心,啐了一口:“我儿这般出众,若不是你占着位置 2. 重生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死便是这般吗?人死如灯灭,什么都留不住。 宛吟又想起幼年时候,尚在娘亲怀中时,娘亲会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着她:“愔愔最乖了,我们乖乖把药喝完,便不会难受啦。” *** “娘,娘……”病榻上的宛吟辗转反侧,正替她换着药的琉璃连忙握住宛吟胡乱抓着锦被的手,免着她折伤指甲。 在一旁收拾账簿的琥珀掀开帘子,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梦魇了?” 琉璃一下一下抚着宛吟的手,眼中带着担忧地看着床榻上的姑娘,轻声吩咐琥珀:“悄悄去请钱大夫,记着走后门。” 琥珀“欸”了一声应下,踮起脚退了出去。 琉璃比宛吟大了七岁,自她出生起便陪在她身边。琥珀比宛吟大上两岁,珊瑚则是较宛吟更小些。 因此,自打宛吟回傅家,琥珀她们遇事不绝时,大都仰仗着琉璃拿主意。 琉璃捏着帕子轻柔地替宛吟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姑娘还小呢,去年才及笄,又病了这几日,一贯娇嫩的面庞瘦得厉害,许是想老爷夫人了,在睡梦中仍旧喊着母亲。 突然,琉璃的手被攥紧。宛吟慌乱坐起,她一睁眼便瞧见琉璃那张熟悉的脸,带着焦急和忧心望向她。 “琉璃姐姐!”宛吟扑进琉璃怀里,一把抱住她。 琉璃温柔地拍拍她的背,就像宛吟小时候她的母亲那般,嗓音带着姑苏人特有的吴侬细语:“愔愔哪搭弗适意?”[1] 宛吟蹭蹭琉璃的肩,手臂仍是紧紧圈住琉璃,不说话。 琉璃忧虑愈重,自打姑娘回傅家,就被老夫人勒令,不许喊身边侍女姐姐,说是一言一行不可有失尊卑。 可怜姑娘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竟然怕成这样。姑娘小时候多活泼机灵,在傅家硬生生被熬得如同囚在笼子里一般。 宛吟松开琉璃,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琉璃,忽然之间,她又攥紧琉璃的手。 前世,她出嫁前琉璃便得了急病,映雪是祖母见她嫁入林家操持家业辛苦,特意添给她的陪嫁。 后来琉璃病愈,说什么也不愿在她身边侍候。宛吟也拐弯抹角打听过,也让琥珀旁敲侧击,但琉璃始终不愿开口,说姑娘身边有映雪顶上足够。宛吟只得托人送琉璃回姑苏老家,再时不时地寄信问候。 “琉璃姐姐,如今是什么年岁?” “姑娘可是病傻了,今儿是天启二十一年,二月十八。” 天启二十一年,二月十八,宛吟生于天启五年冬月二十七,她今年将将十六岁,还未到和林持谦成亲的那年。 而琉璃,也好端端地在她面前,未曾得那要了她半条命的痨病。 上天恩赐,话本子常说的死而复生,竟然真的让她轮回。只是,她如今究竟是人是鬼? 宛吟赤脚下了榻,急冲冲地跑向妆台前的铜镜。 琉璃连忙弯腰拿起绣鞋追上宛吟,还念叨着:“姑娘身子刚好些,可别又病了。” 宛吟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个儿,她不是那张因常年缠绵病榻而苍白消瘦的脸。 镜中人一张微圆的鹅蛋脸,最为夺人心魄的是一双含情桃花眸中光华流转,眼尾一颗小痣衬着眉如远山。小而挺的鼻,不点而红的樱唇微微翘起,整个人分外生动。这般摄魂的相貌,在贵女如云的京城之中,亦是翘楚。 可偏偏祖父祖母说她长相不够端庄,不许她太过肆意,不许做那佻达模样,笑时唇角只能稍稍上扬。又说人要稳重,才是京城中人人夸赞的淑女。 宛吟彼时还不懂,也不知为何祖父祖母待她如此严苛,见到堂妹会扑进祖母怀里撒娇时,会不自觉地歆羡。 许是她眼中的那一点点艳羡被祖母抓住,祖母亦会慈爱地喊她:“宛姐儿,来祖母这儿。” 琉璃则会牵着宛吟,将她送到万氏手中。 万氏会轻轻拍着宛吟的手,耐心同她道:“宛姐儿,你是长姐,理应沉稳明事理,让着弟弟妹妹们,要做傅家最懂事的姑娘,就如同你的父亲那般,福荫家族。” 宛吟才七岁,刚刚从姑苏外祖母的丧礼上被领回。 失去疼爱她的外祖母后,傅家便是她唯一的血亲。祖母拉着她时,虽无外祖母的手那般温柔,但万氏是她的祖母,又一手带大她的父亲,怎会不疼她? 宛吟只能点点头,学着祖母给她立下的规矩行礼道:“宛娘明白,多谢祖母一片慈心。” 傅家待她,看着同傅容清并无二别,甚至还要再好些,毕竟傅容清手中并未攥着偌大家业,而宛吟手中还握着外祖家的祖产,掌家的婶母王氏便借口替她管铺子,要走宛吟在京城的所有铺子。 婶母王氏开口,万氏也不会立刻答应,只会训斥一番儿媳,说她失了做长辈的规矩,家中如何还,轮不上管姐儿替她父亲承担。 每每这时,一旁的宛吟便会觉得愧疚,她只得主动开口,劝祖母莫要生气,婶婶也是为了家中着想。二人一番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便从宛吟这里掏走银子。 现在想来,她们定会可惜,姑苏的偌大家产在外祖母过世前交给表兄打理,由不得她们插手。 因此,宛吟生病时,万氏常常借口心疼,说她无需请假便可不去学堂。宛吟偷懒课业未做时,夫子也不好打骂。甚至,她的书箱中被翻出几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话本子,夫子也只是叮嘱她课上不可翻看。 而傅家伺候的下人,无不说大姑娘可怜,年幼没了父母,但又说幸而老夫人待大姑娘尽心尽力,待她比亲生的孙女儿还要好些。 万氏,是傅家老太爷的续弦,亦是宛吟的父亲傅望和的姨母。 *** 祖母塞到她身边的映雪待她并不衷心,宛吟是死过一遭的人,她再天真如今也已明白,傅家乃是龙潭虎穴,要将她扒皮抽筋。 但她始终不愿相信,往日的慈爱与关切,都是假的吗? “琉璃姐姐,我三岁那年摔破脑袋,到底因何缘故?”宛吟望向镜中正担忧地看着她的琉璃,终于说出心中疑问。 这是一桩系在宛吟心头的大事,每每她心中想要反抗万氏对她的规劝时,万氏或者她身边的嬷嬷,总是不经意提起万氏不吃不喝照顾宛吟三日,宛吟心中便会升起愧疚,那一丝想要抗争的挣扎,也在惭愧中抹去。 但宛吟已然不记得幼时的点点滴滴,照顾她的乳母自外祖母去世后便自请回乡,问来问去似乎也只能问年纪最大的琉璃。 琉璃面露难色,她斟酌着开口道:“奴也不知是为何,姑娘那时出事是在花园中,老爷和夫人正在老夫人院里陪着说话。只依稀记得是二姑娘身边的婢女通传,说是姑娘想摘花结果没站稳,一下子跌到台阶上 3. 冤孽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姑娘,今日可要簪这支?”琉璃举着玉叶荷花银簪,柔声询问宛吟。 宛吟今日着的是一身蜜合色六角纹对襟衫,下身是雪青色绣花百迭裙。 她点点面前另外一支,说道:“这个。” 是一支掐丝绒花牡丹簪,往日在家里头,是绝不许姑娘簪在头上的。 各家各户十几岁的姐儿,哪个不爱打扮?可偏偏她家姑娘要庄重持稳,平日连首饰都不得逾矩,只得带公中按例发下来的,只有出门时才能着地光鲜亮丽。 唯一留下来日日贴身的,还是夫人的遗物。 但没有这般的道理,二姑娘莫不是穿金戴银,三公子亦是配着上等环佩。 姑娘小时懵懂,也曾问过万氏为何妹妹弟弟无需遵制,而她不能穿得漂亮。 万氏则是体贴地将姑娘圈在怀里,和蔼道:“弟弟妹妹有母亲照看,宛姐儿同他们不一样,宛姐儿心里要明白,为人需得谨言慎行。” 可笑,真是可笑。傅家从不许琉璃提起夫人老爷,但又会用父母恩情压着宛吟。 琉璃将牡丹花簪轻轻插入宛吟如云的青丝中,栩栩如生的牡丹,衬得宛吟更加生动。 近些日子京城倒春寒,琉璃取来手炉放在宛吟手心,细心道:“姑娘切莫着凉。” 宛吟握住琉璃的手,回头对立在一旁的珊瑚说道:“珊瑚,你脚程快,去齐国公府上,请都指挥使陆大人来。今儿是休沐日,陆大人必然在家,若是他不在,便请陆老夫人来,就说傅家旧友相求。” 宛吟从上着锁的匣中,取出一块白玉双童玉佩,递给珊瑚。 珊瑚接过,面带犹豫问道:“姑娘,若是陆家不见呢?” 宛吟眼睫微动,低沉着声音道:“那便去铺子上,给姑苏表兄递信。”来回加上十日,总是够的。 宛吟又叮嘱珊瑚:“不可走后门,去狗洞。” 琥珀是去请大夫,走后门被抓住也没什么大错。但珊瑚乃是去寻陆谏,切不可被傅家先截住。 “好。”珊瑚用力点点头,姑娘信她,她自然不能辜负姑娘。 待到珊瑚出门,琉璃轻声问道:“姑娘怎么知道珊瑚会偷偷出府。” 宛吟绽出一个动人的笑,她眼儿弯弯道:“小时候,还是我领着她钻呢。” 宛吟小时候调皮,喜欢偷偷出去玩,母亲掌着商号,父亲公事繁忙,只有乳母陪着她。 但乳母哪里管得住长着腿的姑娘,常常被宛吟捉弄,宛吟带着珊瑚东躲西藏,无事时便从墙角的狗洞溜出去。 幸而姑苏城内,无人不知傅知府家的小娘子调皮,喜欢偷溜出府。但小娘子富足,买东西时出手大方,是一等一的贵客。 因此,周玉迟和傅望和虽知晓女儿顽皮,但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干脆由着她去。 后来回了京城,傅家只会拘束宛吟,盯着她不许行差踏错。 日日守规矩,不可大笑不可大步,若是敢做这般偷溜出府的行径,自然是要狠狠责罚。但偏偏不会责罚她,只会责罚她身边的婢女,琉璃挨的手板最多。 罚琉璃她们时,万氏便会抱着宛吟在一旁,温和地同她道:“宛姐儿,今日你又去学些没用的,所以她们几个没能规劝,便该受罚。” 宛吟泪眼模糊,哭着恳求祖母,别再打了,保证宛娘一定听话。 而这个时候万氏会立刻让嬷嬷停手,再擦干宛吟脸上的泪痕:“宛姐儿听话,才是好孩子。” 不光如此,珊瑚也不能再练武,就连说话稍大声些也会被拖去训斥。 而宛吟,若是手下人犯错,也是要抄上十遍《女论语》。 《女论语》抄完,万氏又会拉着宛吟的手,哭诉道:“我们宛姐儿可怜,祖母又怎么忍心罚你。只是你失了父母,与旁人相比婚事上自然要更艰难一些,祖母是为了你好啊。” 想到这,宛吟勾起唇角,冷笑出声。是她蠢,未曾瞧出祖母的拳拳爱意下,傅家众人包藏的祸心。 幼时父母慈爱,外祖母心疼,宛吟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这世间血亲之间,亦是可以夺食的豺狼虎豹。 她待傅家,尽心尽力,从未亏待过长辈弟妹。长辈所求她必定不遗余力,弟妹所需她无不竭尽所能。可笑的是,她死过一遭,才知道傅家要的从来不是乖顺的大姑娘,而是她的命,要的是周家十余代累世积成的财富。 林家,也不无辜。 如今,便是要会一会这前世冤孽。 *** 宛吟扶着琉璃的手,掀开万氏屋前门帘,她的婶母王氏带着堂妹傅容清已经在里屋坐着说话,她来时几人正笑得开心。 见到宛吟进来,几人脸上的笑收住。 “宛姐儿来了。”万氏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宛吟笑容温雅,低头行礼,嗓音轻柔:“给祖母请安,给婶婶请安。” 王氏身边的傅容清则是起身,同宛吟问好:“大姐姐。” 宛吟微微颔首,回礼道:“二妹妹。” 待到一番寒暄完毕,万氏佯装慈爱地吩咐身边的赵嬷嬷,“还不快扶姑娘起来。” 赵嬷嬷赶紧上前,扶起宛吟。 “宛姐儿,来祖母这儿。” 宛吟顺从地上前,在万氏身边坐下。 万氏慈爱地拉过宛吟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宛姐儿也过十五了,也是时候挑一门好亲事。” 宛吟故作羞涩地低下头:“祖母慈爱,可宛娘还小,还想在祖父祖母膝下多孝敬两年。” “傻孩子,哪有大了不成婚的。何况六礼不可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件件下来哪怕是快些也得一年半载,如何让祖母不操心呢?” 宛吟垂首,靠在万氏肩上,亲昵道:“那宛娘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这般还能留在家中陪伴祖母。” 一旁的傅容清脸色瞬间沉下,她的母亲王氏则是拽住她的手,示意她镇静。 王氏开口道:“宛姐儿待母亲一片孝心,自是极好的。但宛姐儿还是得为自己考虑,哪个女子不渴望夫妻举案齐眉,儿孙环绕膝下的美满呢?” 宛吟将脸埋在万氏怀中,撒娇道:“宛娘幼时,父亲常说不必宛娘出嫁,替宛娘寻个赘婿便是极好的。” 昔日,傅家最爱用孝道二字压她,如今她便抬出父亲吓一吓诸位亲眷。 王氏还欲说些什么,被万氏一个眼神拦住,只得悻悻闭嘴。 万氏轻抚着宛吟薄背,声音慈祥:“你父亲是舍不得你,才说话唬你呢。不若咱们先去见一见,就隔着屏风瞧上一眼,看看宛姐儿能不能相中。若是能相中,便是极好的,若是相不中,京城中多的是好儿郎。” 万氏待宛吟,便一直都是先硬后软的法子,先吓唬吓唬,再怀柔相教。姑娘从几岁开始,便是受这套法 4. 都指挥使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陆谏上门,必见血光。他的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本朝武官多为虚职,但陆谏不是。 陆谏手中佩刀,乃是官家亲赐,而他本人,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是御前钦赐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品阶虽是从二品,但官家信任他,倚仗他,比许多一等国公还要风光。更何况,他出身齐国公府,刚出生便请封世子。 这都不算什么,令人胆颤的是,官家圣旨,陆谏手中刀,可斩百官。 *** 傅望平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微微的汗珠,房内炭火给的足,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二月了还烧着这般烈的炭火。 王氏见傅望平汗涔涔的模样,连忙递上锦帕。 傅望平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接过,用力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没有心思再去管那没用的林持谦。 如今如何应对陆谏,才是当务之急。 他将帕子丢回王氏怀中,大步跨出,急急往主屋去。 待他进屋,陆谏已经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主位上。 而林持谦,被陆谏的架势吓得缩在椅子里,不敢动弹。 傅望平来不及剜一眼不中用的林持谦,心中又有些许庆幸,林持谦这般怂货模样,幸而未被傅宛吟瞧见。 傅望平在陆谏面前站定,恭敬道:“不知陆指挥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傅望平不过区区从五品步军都虞候,见到顶头上司,自是谦卑恭谨。 陆谏并不接话,而是把玩着手中玉杯。 傅家没落多年,倒还用得起这般精致的白玉双立人耳礼乐杯,泡的茶也是新制的双井白芽,当真是深藏不漏。 只是陆谏,无意细品其中门道,只开门见山地问话。 “今儿休沐,闲来无事翻出些家中杂物,可巧里头还掺着件傅家旧物,不知傅都虞候是否认得。” 一块玉带钩丢至傅望平的怀中,他微微颤颤地举起,辨认一番,只见里面一个“望”字。 这般贵重的和田玉,只有他的兄长傅望和才能得。 “这应当是下官兄长的遗物,多谢指挥使归还。” 陆谏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傅望平,问道:“本官记得,傅学士曾有一女?” 傅望和在归京时候,已然升任翰林学士,虽暴亡途中,但陆谏这声傅学士,倒也没喊错。 “回指挥使,兄长只得一女,如今在家慈身边教养。”傅望平的额头又沁出细微的汗珠,中衣都已然湿透。 陆谏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傅望平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 兄长曾在姑苏外放多年,至于他在任上如何,京城中一概不知。他也不敢揣测,这位性情阴晴不定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否同傅望和有过交恶。 在他忐忑之际,陆谏终于起身,他今日并未着紫袍公服,而是一身松石绿襕衫,但眼尖之人一眼便能瞧出,料子的华贵不菲。 陆谏连刀也未曾佩,只在腰间挂着一块玉佩,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出门踏青。 而他路过傅望平时,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在傅望平听来,却是如同平地一声雷。 “傅都虞候,有个好兄长。” *** 陆谏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傅望平如同身回寒冬腊月般呆在原地。 待到陆谏离开时,他都没能反应过来,甚至连恭送上峰的基本礼节都忘的一干二净。 好兄长?他如何到底有个好兄长?是兄长得罪过陆谏,还是兄长同陆谏有过交情,为何突然提起傅宛吟,他摸不到一点头绪。 傅望平正出神想着,耳边响起一道怯怯的声音。 “傅大人。” 缩在一旁的林持谦终于敢站起来,他鼓足勇气,开口道:“晚生心仪傅大姑娘。” 傅望平回过神来,他已经没有功夫同这没用的废物寒暄,陆谏出现,傅宛吟之事还要再三斟酌,切不可轻举妄动。 他敷衍道:“林郎君,纳采之礼,需以媒妁之言,大雁一只。虽说傅家不讲究虚礼,但这些规矩总是要行的。” 林持谦怔住,傅家前来递信之时,他也曾问过通传的小厮,是否需要请媒人上门。但那小厮也不回答,只是含笑说大姑娘不讲究这些。 现下倒好,反倒被傅家捏了错处。 林持谦觉得自己的脸如同被火烧一般,他自启蒙来,便遵循师长教导,冲动这一回,反而狠狠失了礼数。 “晚生失格,请傅大人见谅。” “林郎君还是另择良辰吉时再来吧。”傅望平又是那副好说话的模样,正好,也留上几天让他探一探陆谏到底什么路子。 *** 林持谦信心满满而来,垂头丧气而归。 临回头时,他瞧了一眼傅家高高挂起的牌匾,发誓定要金榜题名,抱得美人归。 若是宛吟知晓他的这番心思,只会恨不得将茶泼在他的脸上。 这些个男子,都这般觉得女子是囊中之物、任意取舍吗? *** 但宛吟现下正被万氏和王氏缠住。 她们苦口婆心地劝诫,一条一条地数着成婚的好处,言辞之间莫不恳切。 “林家小郎君家中只一位慈母,亲手拉扯他长大,好不可怜。”万氏说到动情时,眼下还落下两滴泪。 宛吟伸手递上帕子,宽慰祖母:“祖母,宛娘也自幼失了父母,明白其中难处。”倒也不必在我这哭诉林持谦多苦。 万氏捏着帕子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得握着宛吟的手,语重心长道:“宛姐儿,我苦命的孩儿,正因如此,林家怎敢苛责你。” 宛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如平日万氏教她那般,矜持自重。 “宛娘同那林郎君不同,宛娘有祖父祖母疼爱,叔叔婶婶照看。” 王氏连忙道:“宛姐儿,你也知晓,你叔父是个不中用的,远比不上你父亲。这么多年,也才是个从五品的步军都虞候,武官哪里抵得上文臣的清贵。” 宛吟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氏,诚恳道:“婶婶实在自谦,以叔父的才干,晋升并非难事,只缺机遇。” 门外的傅望平很是满意侄女的夸赞,这话说得他心中熨帖极了,没曾想他的夫人甚至比不上一个孩子看得透彻。 夫人日日嫌弃,说他不中用, 5. 陈年旧情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该从何说起?是前世在林家蹉跎的三年,还是临死时候金钗入心的撕心裂肺? 这些,不该也不能,讲给琉璃她们听。 鬼怪转生之事,本就骇人,更何况若是复述给她们,只会引得众人惴惴不安。 宛吟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还未因重病而瘦骨嶙峋。这还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带着不曾操劳的白皙。 她眼带笑意,慢悠悠道:“不过是前几日翻妆奁,寻出块玉佩瞧着有点眼熟,想起来在姑苏时,娘似乎同齐国公夫人交好。” 宛吟当时年纪还小,琉璃却已经记事。她仔细回想一番,似乎在姑苏时是有这么一件事,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家交情淡了,也未曾再有过走动。 既然姑娘提起,还寻出信物,陆大人亦是亲自上门,想来齐国公府待姑娘定是有些怜爱在身上。 琉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怜姑娘身陷囹圄,如今终于得一助力。 “姑娘,可要寻个时候上门拜见齐国公夫人?” 宛吟思索片刻,回道:“不急,等到合适时候。” 陆谏今日来,全是因为见到那块白玉双童玉佩,但他以何借口登门,又同傅望平说了什么,宛吟一概不知。 她无底气,如何能同堂堂天子近臣做交易。她只能等,等到自己查到蛛丝马迹,再去同陆谏交易。 陆谏若是好奇,自有法子来寻她。 何况,齐国公夫人是否愿意见她,还是未知。 宛吟接着说道:“我休息片刻,晚膳时再喊我。” “是。”琉璃轻轻掩上房门退下。 *** 宛吟并未睡着。 今日单单是重生这般光怪陆离的怪事,就足以令宛吟头昏脑胀,再添上林持谦上门折腾,她感觉已然筋疲力尽。 不过也多亏林持谦,若不是前世他主动提及,宛吟哪里能得知父亲母亲曾和齐国公府有过交集。 *** 那是她同林持谦婚后的第三个月,林持谦刚刚中举,身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好不风光。 只是他赐官的旨意,迟迟未能下达。林持谦心中焦急,宛吟一直让他稳重些,静候吏部调令。但林持谦终究忍不住,他从宛吟这儿要走五百两银子,打算通一通门路,寻个机会。 宛吟本想再劝劝,让他不必着急。可林持谦言辞恳切,宛吟实在不忍心见他受此折磨,于是取了五百两银票,再另外塞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给他,告诉他这是她父亲的遗物,挂在腰间安心些。 林持谦满心欢喜地离开,随手将玉佩塞在怀中,毕竟,玉佩哪里有银子好使。 他揣着系着他官途的银子,敲开了吏部右侍郎的府邸大门。 吏部右侍郎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五百两银子,是他两年的俸禄。他笑嘻嘻地请林持谦坐下,身边的小厮递上一杯茶,顺势收下林持谦手边的银票。 吏部右侍郎的脸笑得愈发灿烂,一张皱巴巴的脸如同刷了胭脂的胡瓜,又绿又红,好不热闹。 “林探花,不必急躁,好去处多着。” 五百两,换回五个字,林持谦吊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不敢赌,官家是否会对他这个探花另眼相待,毕竟探花多是赐翰林院编修一职。但他听说二甲头名,乃是御史中丞家的长子,未必不能夺他一席。 如今,哪怕是入不了翰林院,亦会有好去处。 林持谦搜肠刮肚,背了这辈子最多的好话,拼命恭维吏部右侍郎。 “张大人乃是吏部肱骨,来年还得仰仗大人多多提点。” “来年”二字,算是说到张全籍心坎里了,他在吏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待了四五年,如今顶头上司丁忧,左侍郎是个闷葫芦,他搏上一搏未必不能做那二品大员。 张全籍心里高兴,脸上笑意欲浓,哈哈大笑道:“哪里比得上探花郎,年轻有为,前些日子游街,不少京中贵女可是芳心暗许。若不是老夫爱女已然出嫁,不然定要榜下捉婿一回。” 林持谦面上露出些许羞涩,回道:“家中已有爱妻,幸得不离不弃,不敢高攀贵女。” “说来,探花郎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林持谦正欲回答,外头传来一个让人胆颤的慵懒声音。 “张侍郎,倒是清闲得很啊。” 张全籍手中的杯子“啪”得一声碎在地上,他微微颤颤地起身,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陆指挥使。” 陆谏身着绛紫色狮纹服,腰间别着御赐宝刀,领着几十个殿前司近卫站在屋外。 他大步跨了进来,一双狐狸眼睥睨着张全籍,勾起一个令人两股战战的笑。 “请张侍郎,诏狱走一趟吧。” 陆谏拍拍手,他身后的近卫立马上前,钳住张全籍。 张全籍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道:“陆指挥使,下官,下官忠心耿耿啊。” 陆谏看着张全籍的狼狈模样,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话,留给诏狱的夹棍说去吧。” 接着,陆谏瞧见一旁的林持谦,他扫了一眼,开口问道:“这不是林探花?怎么有空来张侍郎府上坐坐。” 林持谦心知大事不妙,他立刻起身,遏住内心恐惧,拱手道:“有些规制不太清楚,特来请教张大人。” “张大人,”陆谏将目光投回张全籍,“是吗?” 张全籍正欲开口,却被陆谏打断:“算了,也请探花郎走一趟吧。” 林持谦还要再说些什么,陆谏领来的近卫已经上前,不过轻轻一扯,林持谦便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想要求陆谏放过他,慌乱之间,宛吟塞给他的玉佩从怀中落下,掉在陆谏脚边。 陆谏饶有兴趣地捡起,他捏在手中端详着,半晌之后,突然看向林持谦,开口问道:“你同傅家什么关系?” “下官的夫人,是傅家出身。” “傅家长房?” “正是。”林持谦突然想起出门前傅宛吟的嘱托,急忙道,“这是拙荆亡夫的遗物,还请陆指挥使归还。” 陆谏的脸上晦暗不明,他眼睛一抬,困住林持谦的近卫立即放手。 陆谏将玉佩丢回林持谦怀中,用他那一贯懒洋洋的腔调道:“探花郎,有位好泰山。”接着他领着近卫拖着张全籍离开。 林持谦愣在原地,惊魂甫定,而张家已经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陆谏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 6. 盲婚哑嫁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珊瑚在琉璃耳边低声道:“我只将玉佩送至齐国公府,他们府上的小厮见到后便去通传,让我回来等着。” “我担心齐国公府不愿出面,又去铺子上给姑苏表少爷递信,这才回来晚些。” 琉璃替珊瑚拭去鼻尖上的脏污:“辛苦你了。” 珊瑚摇摇头,说道:“这是我应当做的。” 琉璃将珊瑚支去洗漱,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她跟着姑娘虽久,但老爷和夫人之事,她知道的并不算多,帮不上什么忙。 惟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 *** “行直,”陆谏的母亲袁氏在院子等他许久,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傅家大姑娘可还好?” “母亲,死不掉。”陆谏声音冷漠,“您若是有空,去听听戏班子,最近新排的几出戏不错。” 说完,陆谏便转身离开。 袁氏被儿子噎了一通,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夫人,郎君一贯这个脾气。”袁氏身边的嬷嬷安慰她道。 袁氏握紧嬷嬷的手,叹气道:“我如何不知道。” 外头都偷偷骂陆谏,是奸臣,是佞臣,一把刀不知浸过多少人的血,助他踏上如今都指挥使的位置。 但人人又怕他,畏惧他,见到他时无不恭敬地尊一声陆指挥使。 而提到齐国公府时,也只会略带可惜地道:“齐国公夫人不容易啊。” 袁明霁在陆谏十岁之前,是人人歆羡的齐国公夫人,夫婿体贴儿子聪颖,人人都说她好福气。 但没曾想一朝夫婿重病在床,儿子性情大变转投武将。 武将晋升之快,非文臣可以相比。 接踵而来的是谩骂和不屑,不过,这些骂声并未冲着袁明霁而来。 因为人人都知道,陆谏待母亲袁氏并不亲近。 袁明霁望着陆谏的背影,心中思绪繁杂。 袁明霁不知,到底是什么让从小立志成宰辅之才的陆谏,心甘情愿地转做帝王手中利刃。 但她终究不愿陆谏,做遗臭万年的佞臣。 *** 陆谏回到自个儿院中,跟着他多年的吴钩见到世子,立刻上前,试探着问道:“世子,可要去探一探傅家底细。” 陆谏抬眸,扫一眼吴钩,反问道:“你去?” 吴钩明白自己多话,当即闭上嘴。 陆谏见吴钩乖觉许多,对他吩咐道:“和母亲说,我今夜不在家中用膳。”接着,他推开书房门,徒留吴钩一人在外头呆站着。 陆谏一眼瞧见桌案上的白玉双童玉佩,嗤笑一声,丢进柜中。 傅宛吟,我能救你一次,可没有第二次。 *** 天色昏暗时,宛吟终于醒过来。她不知不觉睡了两个时辰,再加上一天未进膳食,腹中很是饥饿。 琉璃听见姑娘起身的声音,连忙推开门问道:“姑娘可要用些点心?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请您等会过去用膳呢。” 傅家规矩是早膳和晚膳需得在老夫人院子里,午膳则是各房小厨房独自准备。 近些日子宛吟生病,都未曾去向万氏请安,连带着用膳都是在自个儿院子里。今儿老夫人将姑娘唤到前院,便是默认姑娘身子好了,日后需得照常问安。 宛吟有些头痛,嫁去林家那几年,虽说婆母孙氏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不是腰痛便是头风。但有一项比在傅家强得多,那便是林家没有早起请安的习惯,就连用膳也无需强凑一桌。 万氏极爱吃些软糯黏牙的东西,一桌常常只见各式炖肉菜,更不用提平日的米饭都要煮的软烂。 虽说不是难吃,但也不能天天用。 琉璃见姑娘脸色颇差,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派人去回了老夫人,说姑娘身子没好全。” 宛吟揉揉额穴,下定决心道:“罢了,今日不去明日也会来请。”省得明日去还要再听长辈唠叨,揪着今日这事不放。 琉璃上前扶起宛吟,待她洗漱一番后,替她换好衣裳绾好头发,发间再别入一支牡丹花簪。 琥珀已经端着糕点,贴心地放在宛吟手边。 栗子糕松软细腻,酥琼叶酥脆可口。宛吟用了好些,还是琉璃劝她少进些,免得等会用膳时用的少了,被长辈训斥。 宛吟面露可惜地将手中栗子糕放下。她生病许久,吃什么都不香甜,喝什么都带着一股药味儿。如今好不容易又得吃饭的乐趣,但仍旧得时时刻刻拘谨自己。 琉璃正替宛吟上妆,却被她拦住说道:“不必了,就这么着吧。” 琉璃顺从地将手中胭脂放下,又听宛吟吩咐道:“今儿珊瑚同我一起吧,琉璃和琥珀留下。” 琉璃正不解时,宛吟已然抬头看向她:“你们算算账,看看这些年有多少银子去了公中。” 她虽富足,但也不是冤大头,既然傅家惦记着她的钱财,那便将钱财孝敬统统收回来。前些年给傅家垫上那些银子,也不过是那一点浅薄的血缘罢了。 如今,正好一并算清。 *** 珊瑚鲜少被领着陪宛吟用膳,毕竟万氏对这个学过武功的婢女很是不满。一见珊瑚跟着,便要拽着宛吟,说些不着四六的胡话。 万氏还是那套话术,从当初教养她的父亲多么不易,再到可怜她年幼失恃失怙,婚事比旁人都要艰难些。 曾经,宛吟真心实意地以为万氏是当真心疼她,困在局中之人跳出牢笼来看,也不过是借着心疼她的名号,行打压之事。 宛吟领着珊瑚绕过弯弯曲曲的庭院回廊,踏进万氏院子。 万氏已经在主位上等着,她的左手侧是傅家如今的主母王氏,右手侧留了一个位置给宛吟。 王氏身侧正是堂妹傅容清,正笑着同万氏撒娇。傅容清身侧坐的是傅望平的幺子傅宸源,傅宸源的旁边则是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乃是傅望平的通房所出,名唤傅安清,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望平不在,许是又是哪里有宴席,只身赴宴去了。 傅宸源的生母吴姨娘和傅安清的生母许氏,正立在一旁,准备侍候各位主子用膳。 吴姨娘和许氏的样貌都算不上美艳,个个被王氏训得异常老实。 吴姨娘还好些,因是王氏的陪嫁丫鬟抬上来的,又得了一个儿子,在家中还算得脸,也不曾亏欠吃穿用度。 许氏则是傅望平同王氏成婚前就有的通房,王氏很是看不惯她,幸而这些年只得了一个女儿,不然只怕是日子更 7. 上香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顿晚膳用下来,宛吟觉着自个儿脸都僵了。 万氏爱絮叨摆谱,王氏又喜欢在旁边附和,只消两人你来我往,便是好不热闹。 二人又喜欢拿出做长辈的派头来,时不时提点宛吟,宛吟只是面上笑笑,心中则是在谋算如何从万氏和王氏的口袋里夺回银子。 待到天色全黑时,才放人离开。 宛吟临走前,万氏还特意提点她:“你身边那个叫珊瑚的丫头,行事有些不太稳重。” 宛吟垂眸,万氏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轻声回道:“多谢祖母提点。” *** 宛吟的寒松院内,琉璃和琥珀已然理好近十年的账簿。 姑娘回京城以来,就留有两套账本。一套是后头表少爷瞒着傅家开到京城铺子的账本,一套是姑娘自个儿的用度。傅家从宛吟这套走的银子,便是走的宛吟自个儿的账上。至于被傅家抢走的铺子,暂且按下不表。 不算不知晓,这可当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姑娘自七岁回京城,算到今年,也不过九年,但傅家,从姑娘这拿走了两万两白银。 傅望平一个从五品的都虞候,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两。傅家祖产,又多是些薄田和不赚钱的店铺,也无人会打理,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但这几年,傅家又重新修葺了庭院,甚至还是借着姑娘的名义,将院子翻新成姑苏园林格局。单是那院中的太湖石,就不下千两之数。 更不用提逢年过节时候,从姑娘这拿走的孝敬。至于二姑娘和三少爷,来大姑娘院里问安时,还时不时地再顺走些好东西。 但傅家,连姑娘生辰时的席面都要自个儿掏钱。最令人气愤的是,老爷夫人的生忌和死忌,莫不是姑娘一手操持,还借着让她亲自祭奠父母的名号。 宛吟方才回来,她一页一页翻过这手中的账本,脸上寒色愈重。 琉璃瞧见,小声说话:“姑娘。” 宛吟回过神来,将账本合起,说道:“辛苦你们整理。琥珀,日后傅家支银子便分开算吧。” 琥珀同琉璃对视一眼,回道:“是。” 宛吟将账本交到琥珀手中,揉揉疲惫的眼睛:“我有些累了,安歇吧。” 琉璃服侍宛吟洗漱后,替她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姑娘自打十岁后,除了生病,鲜少要人陪着。因此,琉璃前几日陪生病的姑娘熬着,反而觉得有些头痛。 琥珀瞧见琉璃脸色有些苍白,连忙上前扶着她。 “琉璃姐姐,要不去钱大夫那儿号个脉,也安心些?” 琉璃“嘘”了一声,轻声道:“姑娘刚睡着,我没什么大事儿,左右不过是有些风寒,睡一觉变好了。” 琥珀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琉璃打断:“好了,你替我守着,我这便回去歇着了。” 琥珀见琉璃这么打算,也只得点点头。 *** 今日种种,对宛吟太过折磨,她迷迷糊糊便入了睡。 梦中,既是临死前傅容清嚣张的笑容,又是珊瑚血肉模糊的手。她甚至还梦到了五六岁时,在姑苏城里到处晃悠的时光。 但没一会,她又见到万氏的那张脸,万氏笑着同她说:“我们宛姐儿可怜哟。”接着抽出匕首插入她的心口。 她也见到过世许久的外祖母,外祖母含着泪喊她的乳名:“愔愔。” 最后,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只瞧见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带着阴郁说道:“傅宛吟。” “姑娘,姑娘,姑娘快醒醒。”有人在喊她。 宛吟勉力地睁开眼,琥珀那张带着焦急的面庞映入她的眸子。 “怎么了?” 琥珀见她醒了,长吁一口气道:“二姑娘来了,说是要请您一块去诸元寺上香呢。” 宛吟借着琥珀的手起身,面露犹疑:“家中拜佛不是常去宝灵寺?” 傅家爱往高门望族常去的宝灵寺钻,鲜少去香火更旺的诸元寺。毕竟用万氏的话来说,诸元寺嘈杂,供奉的菩萨难免疲乏些。 说来说去,还是想着攀高枝儿来得方便。 琥珀替宛吟套上褙子,回道:“二姑娘说,诸元寺的姻缘最灵,所以特意请二夫人带姑娘去拜拜菩萨。” 听到这话,宛吟嗤笑一声。姻缘最灵,也不知是菩萨赠的姻缘,还是人硬生生扯上的红线。 琥珀不明所以,却又听见她们家姑娘说道:“帮我寻那套赤金缠丝梅花头面来。” “姑娘,今儿去上香,这套有些张扬了吧?” 宛吟扬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就是要张扬。” 琥珀见姑娘难得主动要打扮,也不愿扫兴,直接去库房取了头面来。 她回来时,二姑娘已经进了姑娘房内,正撑着头看着琉璃替姑娘打扮。 “姑娘,头面取来了。”琥珀端着头面,轻柔地放在宛吟面前。 宛吟“嗯”了一声,接着,琉璃取赤金缠丝梅花的顶簪替姑娘簪上,并几支梅花花头簪,再替姑娘戴上赤金梅花纹耳环。 配上今日姑娘着的梅子青色祥云纹褙子,倒显得压了不少赤金头面的富贵气。 “大姐姐,”傅容清很是眼热,她指着里头的两只赤金嵌红宝石鬓钗,带着贪婪问道,“大姐姐今日若是不配鬓钗,妹妹能借这两支吗?” 这些好东西,大多是傅宛吟的母亲留给她的私库,还有些是傅宛吟在姑苏的表兄时节是送来的。虽说傅容清的母亲掌了宛吟在京城的铺子,但哪里能得这么多的好东西,傅容清很是眼热。 宛吟正闭着眼,琉璃正替她扫胭脂,听到这话她眼也未睁开,笑笑说道:“若是二妹妹要借,自然是可以的。” 听到宛吟这话,傅容清欣喜若狂,直接伸手去拿,却又听见宛吟说:“只是不知,二妹妹有借可有还?” 傅容清的手僵在鬓钗之上,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得讪讪道:“妹妹必定会还给大姐姐。” 宛吟睁眼,笑盈盈地看向傅容清,那张脸是傅容清从小到大最厌恶的漂亮模样。傅容清看着宛吟朱唇微张,吐出的话却分外不动听。 “二妹妹最好记得。”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傅容清只觉得难堪,但仍旧拦不住傅容清看上这堆首饰的心,她心中虽有不满,但面上仍是带着天真的笑容道:“大姐姐,我们可是自家姐妹。” “是啊, 8. 诸元寺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王怡君疑惑道:“你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可是从她那取东西不顺了?” 在王怡君心里头,傅宛吟是个没脾气的面人儿。可能近些日子有些脾气,但瞧着也并未有什么用处。婆母不过稍稍安抚,傅宛吟便乖乖跟上,言听计从。 傅容清正想解释今儿早上傅宛吟的阴阳怪气,却听见王怡君说道:“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好好的在你祖母手里攥着呢。” 傅容清转念一想,是啊,傅宛吟没有父母,唯一的外祖母还早就死了,她不仰仗着傅家,还能仰仗谁呢? 一想到这儿,傅容清觉着傅宛吟先前的那些阴阳怪气,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毕竟,祖母发话,她也只能乖乖听着。 傅容清高高兴兴地跟着母亲王怡君上了马车,刚坐下却又听见王怡君嘱咐她:“听说诸元寺的文殊菩萨灵得很,等会在菩萨面前记得好好替你父亲和弟弟磕头,特别是得替你弟弟诚心求。” 弟弟,又是弟弟,永远都是弟弟。傅宸源算个什么东西,顶着个榆木脑袋,书背的比她还少,但偏偏,是个男孩。 比起傅宛吟,她更厌恶傅宸源,只是傅宸源永远都有长辈护着,而她也只能跟在后头寻着那点可怜的疼爱。 只是她不敢在脸上表现半分,只能低眉道:“女儿知道了。” 许是察觉到傅容清那一点点的不忿,王怡君褪下玉镯戴在女儿腕间,语重心长道:“容姐儿,你弟弟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傅容清瞧着母亲充满希冀的模样,真的很想问母亲,傅宸源又当真可以做指望吗?就算日后他飞黄腾达,又真的会把她当作亲生母亲吗? 但万千不解,也只化为了一句“女儿明白”。 *** 前头的马车上,万氏正同宛吟絮叨着:“当年你父亲也不过二十岁,便大着胆子自个儿请了外放姑苏,你祖父知道,恨不得抽断家法的鞭子。没曾想你父亲咬牙硬是不同意,我拦着你祖父反倒还被抽了几鞭。” 宛吟替万氏倒上一杯茶,笑着道:“那是父亲有福气,有祖母护着。” “圣旨都下了,你祖父也没了法子,只能任他自个儿折腾。”提起傅望和,万氏似乎是当真心心念念这个儿子,“你父亲刚去姑苏的时候,你祖父和你父亲压根都不曾通信。没曾想一年后,你父亲寄来家书,说要求娶周家姑娘。” 万氏所说周家姑娘,便是宛吟的母亲周玉迟。她的父母并非父母之言,而是傅望和执意求娶。 说到这儿,万氏接着道:“你叔父和婶母便不同了,乃是你祖父亲自定下的婚约,二人倒也是吵吵闹闹地过了这么多年。” 宛吟听到这话,也只是附和道:“我父亲母亲,没有福气。” 万氏佯装后悔,又落下两滴泪:“怪我,怪我又提起这伤心事。” 宛吟捏着帕子,轻轻地替万氏擦泪:“祖母,宛娘明白祖母念着父亲母亲。” 万氏握住宛吟的手,带着一丝心疼道:“祖母不求我们宛姐儿入高门朱户,只愿你日后同夫君和和美美,携手到老。” 宛吟的脸上露出些许羞赧,温声道:“宛娘明白。” *** 林持谦在诸元寺候了近两个时辰。 今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有人叩响了他家院门,是前些日子来寻他的傅家小厮,仍旧恭敬地同他说道:“林郎君,我们家大姑娘请您在诸元寺相见。” 林持谦那颗死寂的心,又活了过来。 他没想到,傅家大姑娘竟然愿意再同他相交,居然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因此,他着上了最昂贵的一身,带着最诚挚的那颗真心,奔赴傅家大姑娘的邀约。 今日天还有些凉意,林持谦穿着直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只得不停地跺脚取暖。 因着冬衣价格不菲,林持谦只做了最厚实的棉衣。棉衣虽然耐穿,但衣服臃肿,并不美观。 再加上家贫,他不愿母亲烦恼,身上只带了些许香火钱,买些最便宜的供奉给菩萨。 林持谦本想着要不去大殿内躲躲,但因着今日是二月十九,乃是观音菩萨诞辰,他实在不好意思让旁人瞧见他这幅困苦狼狈,只得在寺外候着。 忽然之间,他远远的瞧见两架马车驶来,他心中已有预感,那是傅家大姑娘的马车,他慌忙钻进一边的摊子里,寻着要供奉的立香。 马车悠悠地掠过他,风微微扬起车帘,林持谦透过月影纱制成的车帘,见到宛吟那张动人的芙蓉面。 他呆愣着,手中的立香被推搡的人群挤断也未曾发现。 “郎君,这香你是请还是不请!都给我弄断了!”耳边是摊主带着怒意的低吼,他劈手从林持谦手中夺回立香,很是不满。 林持谦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从袖中掏出银子:“请,请。” 林持谦花光了身上的银子,从摊主那儿请回据说是定能同菩萨通灵的竹立香,急急忙忙往寺庙赶去。 宛吟并未瞧见林持谦的狼狈模样,倒是傅容清看清了林持谦的那张脸。 她不可置信地问王怡君:“母亲,怎么替她寻了个这般俊俏的郎君吗?” 平心而论,林持谦的长相很能唬人。他沉心读书多年,脸上还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润,又因还未曾沾染那些世家子弟惯爱的斗鸡走马,看着反倒还要干净些。 王怡君瞧着傅容清的诧异模样,点点她的脑袋,说道:“挑郎君哪里是看脸的?他看着有些相貌,但是家里只一个孤母,又没什么助力,恩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秀才,这辈子能中举便算是他走大运。” 傅容清心中那点不痛快也消散了,没用的夫郎,再好看也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而已。 *** 傅家人对林持谦的断言,他一概不知,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傅大姑娘来寻他。 宛吟跟着万氏,同王氏和傅容清、傅安清一起,于脚踏莲花、手持净瓶杨柳的观音菩萨面前静静叩拜。 宛吟抬头,看向观音菩萨,她也不知自个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一缕幽魂残于天地间。 她又低着头,心中默念。 菩萨寻声救苦,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而今,既赐我重来一世的机会,还请菩萨垂迹娑婆世间,助我自渡。 万氏 9. 戏弄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珊瑚惊慌地看向四周,大声喊道:“是谁?” 宛吟握住珊瑚的手,安抚着她,又提高声音道:“阁下既然听到,又何必装神弄鬼。” 万氏的婢女已经匆忙离开,赶去回禀主子。这山樱花林中也不过他们仨人,他既然开口,必然是料定宛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恰恰相反,他对这件事颇有兴趣。 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带起阵阵花雨。 是一个身着玄青蟒纹贴里的男子,他腰间别着长刀,脚上是一双金线粉底皂靴。 京城之内,能在非朝会之时,身着皂靴,腰间又配长刀者,不过一个殿前司都指挥使,陆谏。 忽略陆谏腰间索命长刀,他诚然是个英姿潇洒眉宇清扬的俊俏男子,长相俊美却不显女气,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难怪京城众人虽唾骂他是奸臣,但女子均会夸赞、男子无不艳羡他的相貌。 “陆大人。”宛吟从容不迫,冲着他微微一笑,侧身行礼。 陆谏靠在树干上,并不回答。 宛吟直起身,声音清脆道:“还未谢过陆大人昨日出手相救。” 陆谏勾起唇角,那双狐狸眼中带着审视看向宛吟:“是本世子多事。” 陆谏以世子自称,便是意指陆家同傅家的旧情。宛吟镇定自若,脸上仍是含笑模样:“多谢世子记挂同家父家母的旧日情谊,宛娘感激不尽。” 有点意思,傅宛吟当真有意思。陆谏缓缓踱步到她身侧,带着漫不经心道:“如今瞧着,傅大姑娘也无需本世子出手。” 宛吟抬头,直视陆谏,不卑不亢道:“冻骨衣应急,充肠食在先。宛娘不过是急于寻得一线生机罢了。”[1] 听到这话,陆谏反而先敛了笑容,他盯着宛吟,缓缓道:“我竟不知,傅大姑娘,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 “年幼丧父丧母,如何不引人忌惮。”宛吟嫣然一笑,这满山樱花都被衬得黯淡许多,“如今,可比不上前朝立女户来得容易。” 本朝严律,在室女、出嫁女不得立户,归宗女只有在旁系三代男子尽亡时,才可单独立户。 陆谏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宛吟说道:“傅大姑娘似在申冤。” “不敢,只不过时局所迫罢了。” 陆谏右手握着腰间长刀,轻描淡写道:“那便请傅大姑娘去官家面前仔细说说。” 长刀抽出,陆谏反手架在宛吟脖颈上。 宛吟呼吸一滞,面上还算镇静。珊瑚连忙出手,她冲向陆谏,却被陆谏手肘一击,晕倒在地。 “珊瑚!”宛吟欲扶起珊瑚,却被横在脖间的长刀拦住,陆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宛吟微微侧头,避开刀刃锋芒,掐着手心遏制住内心胆怯,同陆谏好声好气道:“陆大人掌稽查百官之责,何必同我一个无甚用处的女子置气。” 好一个无甚用处,好一个置气,傅宛吟真是一张巧嘴。陆谏脸上倒是笑意愈发真切,他低头在宛吟的耳边轻声道:“姑苏一城可抵半国,周氏可作半城姑苏。傅大姑娘,当真会装傻。” 宛吟的心高高提起,外祖家中诸事为求低调,她也从未同任何人说过,到底是哪个周,只说是普通富商人家。连傅家也不过以为她外祖家不过是富足些,从未想过,许多年前周半城的名号,是落在她的母家身上。 当年外祖母的祖母,为了静水流深,特意周家产业打散,又转成其他商号掩人耳目。宛吟也不过是这些年一点一点接手周家产业,才知其中玄机。 但陆谏为何能知道? 宛吟顾不上许多,她只知道自个儿不能胆怯,只能装傻。 宛吟看向陆谏,面上仍旧强撑着镇定,柔声说道:“世子说笑了,宛娘母家不过是姑苏略富足些的商户,哪里担得起‘半城’名号。”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是吧。”陆谏收回长刀,归刀入鞘,扫了一眼宛吟紧握成拳的手,声音冷冽,“傅宛吟,好自为之。” 陆谏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丢向宛吟,宛吟慌乱接过,发现正是昨日珊瑚送至齐国公府的白玉双童玉佩。 而她抬头之时,陆谏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宛吟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微薄汗,她顾不上擦拭,连忙俯下身唤醒珊瑚。 “珊瑚,珊瑚。” 幸亏陆谏下手不狠,略摇一摇珊瑚就迷糊着醒来。她刚清醒便差点大叫出声,被宛吟一把捂住嘴。 她摇摇头,示意珊瑚不必多言。又将身上裙子糊上些湿土,扶着珊瑚起来,自个儿将帷帽带好,低声吩咐珊瑚道:“等会我来说。” 待到宛吟领着珊瑚回去时,万氏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宛吟归来,她带着焦急赶忙迎上来道:“宛姐儿,这是去哪了?怎么身上摔成这样?” 宛吟声音虚弱:“祖母,方才在后山一不小心滑倒,幸亏珊瑚拉住我,否则还不知有没有命见祖母了。” 宛吟将头靠在万氏肩膀上,身上的泥也顺其自然地蹭在万氏衣服上。 万氏见她气虚,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再者珊瑚较之宛吟还要惨上许多,整个人的衣裙上都是淤泥,万氏也不能再苛责珊瑚,只得一记眼刀看向自个儿的婢女。 她搂着宛吟,慈爱道:“我的宛姐儿哟,快些上车换好衣服,免得病了。” 万氏一念叨,王氏立刻领着傅容清和傅安清跟着,急急回傅家。 傅家的马车疾驰着离开,陆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出好戏,诸元寺的秃驴却是很煞风景地蹿出来,用他那一贯高深莫测的语气道:“陆施主,莫作恶业。” 陆谏嗤笑一声,回道:“远慈大师,菩萨不渡恶鬼,恶鬼归于修罗道。” *** 宛吟回到傅家,借口身体不适便回了寒松院。 万氏正被王怡君扶着在榻上躺着,今日万氏特意穿了身低调又不显富贵的柿红瑞草纹重锦褙子,没曾想被傅宛吟这么一折腾,衣服沾上不少泥,反而废了半身。 王怡君正替婆母万芳秀顺着气儿,今日这一出,反倒害得万芳秀十分不畅快。 “死丫头,倒是挺会找地儿靠。”万芳秀瞧见衣服,便气不打一处来。 一旁缩着的傅容清面上松快许多,带着笑意替祖母剥着瓜子。 “母亲何必同她生气。”王怡君从婢女手中接过刚晾好的茶,递到婆母手中,“她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映雪,你先前是说那林家小儿很是高兴地走了?”万芳秀饮下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回老夫人,奴瞧得真真的。”答话之人正是上辈子替傅容清在宛吟房内倒满火油的映雪,她现下还穿不上薄如蝉翼的单丝罗,只穿了一身最便宜的棉布衣服。 她低眉顺眼,却又带着急切说道:“奴不敢离得太近,只敢远远地瞧。大姑娘同那林家郎君说了会话,说到兴起时大姑娘还亲自掀开帷帽呢!后头林家郎君离开时,脸上喜色更是抑制不 10. 刁奴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珊瑚还有些迷糊,便听见琉璃领着琥珀一同回来的声音。 “姑娘。” 宛吟仔细瞧着,发现二人脸色神色无异,因琉璃前世的痨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钱大夫可有嘱咐什么?” 琥珀笑嘻嘻地,挽着琉璃的手说道:“姑娘,钱大夫说琉璃姐姐近些日子有些劳累,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多多休息。” “琥珀,你自个儿呢?” “钱大夫说琥珀呀,比刚出生的小牛犊还要壮实。”琉璃替琥珀回答,脸上也难得带些调侃。 “那可不是,”琥珀颇有些自傲,“不过论起来呀,最像小牛犊的还是我们珊瑚妹妹。” 珊瑚被琥珀捉弄得脸通红,还是宛吟接话:“明儿让珊瑚也去钱大夫那瞧瞧,我们珊瑚是不是小牛犊。” “那只怕是最壮实的小牛犊子了。” 珊瑚跺跺脚,急着道:“姑娘就知道打趣我嘴笨。” “好好好,”宛吟从腰间取下荷包,递给珊瑚,“这个你们拿去花,权当是我的赔罪。” 宛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也正因如此万芳秀拿捏她时也多是从她身边的侍女下手。 只是这一幕恰巧被前来传话的映雪撞见。 *** 映雪领着老夫人的吩咐,来请大姑娘去用晚膳,没曾想遇见大姑娘同身边的侍女玩笑,她的脸上露出嫉恨。 她从一步步往上爬,昨日好不容易在老夫人院里混上个一等侍女,一个月的银子也不过一吊钱。 而大姑娘院里头,随随便便一个洒扫丫头,逢年过节时得的赏银,都比她多。 但大姑娘鲜少要人,她也不是没想过寻些门路进这寒松院,只是从来都进不得。 如今,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哪怕银子没大姑娘身边的侍女多,气派总是不能缺的。 映雪挺直脊梁,就如老太太身边最有威严的李嬷嬷那般,不卑不亢道:“大姑娘,老夫人请您去长青院用晚膳。” 宛吟抬眸,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她面上无甚波动,笑仍挂在脸上,只是那弧度又是万芳秀一贯教导她的矜持模样。 “劳烦回禀祖母,宛娘等会便去。不过,今日怎么不是李嬷嬷前来?” 映雪脸上露出个笑:“奴名映雪,是老夫人身边新提的侍女。因着方才李嬷嬷家中儿子递信,说是家里有急事,需得嬷嬷回去一趟,这才派奴来。” “辛苦映雪了。”宛吟目光投向琥珀,琥珀心领神会,立刻领着映雪出去。 *** 寒松院里并未种松,反而种了几棵杏树,现下二月里杏花正盛,开得绚烂。反而比老夫人院里头的、由花房培育出来的名品十八学士,更夺人眼球些。 琥珀较之琉璃更为八面玲珑,她笑盈盈地对映雪说道:“有劳映雪姐姐跑一趟。” 映雪只浅笑回道:“老夫人体贴大姑娘,时刻记挂着姑娘呢。” 琥珀眨眨眼,将袖中荷包塞给映雪,佯装不满道:“还是映雪姐姐好说话,回回李嬷嬷来时总要借着老夫人的面儿,训斥我们姑娘呢。” 说到这事儿,琥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是最慈爱的,偏偏李嬷嬷不好相与,话里话外都要是大姑娘孝敬。” 映雪忍住自个儿主动问话的欲望,不痛不痒道:“得亏大姑娘性子好。” 琥珀语气中带着气愤:“谁说不是呢!李嬷嬷单是从姑娘这儿榨走的银子,不下这个数!” 琥珀比着手势,映雪终于忍不住,带着诧异问道:“五十两?” 琥珀连忙“嘘”了一声,附在映雪耳边小声道:“五百两呢!还不算李嬷嬷来时,时不时拿走的点心茶叶。” 映雪心里一沉,她一直都知晓大姑娘富足。但她不知道,大姑娘这些年单是被李嬷嬷讹走的银子,便有五百两之多,都赶上主君五年的俸禄了。 不过一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能如此嚣张。那,大姑娘身边的侍女,岂不是更富裕? 一想到这,映雪脸上的神情不复方才的高傲,带着些许笼络看向琥珀。 映雪虽说在极力掩盖住自己的贪婪,可惜她面对着的是琥珀,而非一副耿直心肠的珊瑚。 琥珀从十三岁起,便在偷偷学着敲算盘,如今还时不时去铺子上替姑娘查账问话。多少家铺子的掌柜想着糊弄她,琥珀眼皮子一抬,便知道对面是什么心思。 从眼睛里头看人心,可比嘴老实得多。 映雪挽住琥珀的胳膊,半是埋怨半是歆羡道:“琥珀姐姐,李嬷嬷待我们这些下头的侍女,亦是严厉。何况李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自然德高望重些。” “呸,她算个什么德高望重。”琥珀很是不忿,似是替映雪生气,“也不瞒姐姐,妹妹是个心直口快的,说来说去,李嬷嬷不就是仗着老夫人念旧,舍不得训斥她罢了。” 琥珀接着煽风点火:“我们姑娘常说,老夫人院里花骨朵般的姐姐们,这么些年,都被李嬷嬷磋磨地失了娇嫩。” 这话算是说到映雪心坎里头了,李嬷嬷年轻时候就长得夜叉模样,年纪大了更是看不惯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侍女,常常借机抽手板心打嘴巴子,更是不许她们点胭脂,戴首饰。 老夫人都说她们院子里头的丫头不够鲜活,李嬷嬷还嘴硬说是她们不愿打扮。 她那几个儿子孙子也不是个东西,仗着老夫人得了采买的好活计,时不时地还要使唤她们干活。李嬷嬷那个长得像个千年老王/八似的孙子,前段时间还想着占她便宜,得亏她谨慎,不然便是中了王/八的套。 映雪看向琥珀,手帕轻轻擦过眼角,带着哭腔说道:“琥珀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下头的姐妹日子有多难过。李嬷嬷若是有什么苦活累活,莫不是折腾我们。这不,她说急着回江南老家,这几天的活计全丢给我们。” “李嬷嬷可真是为老不尊,欺上瞒下。”琥珀脸上也很是不满,说话间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到映雪手中,说道,“辛苦映雪姐姐了,妹妹听了真是心疼,还请映雪姐姐和老夫人院内的姐妹们一起喝茶。” 映雪本不欲接 11. 爱子之心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表兄,近日可好?多年未见,清明又至,请表兄折柳一支于外祖母墓前。愔愔思念姑苏桃花酒,不知表兄可能捎来一坛?” “表妹,傅宛吟。” 宛吟并未停笔,而是另取了一张纸,继续写道。 “表兄,陆家兄长如今身居殿前司都指挥使,今时不同往日。” 宛吟将一份信装在信封里,另外一封则是塞在信封夹层中。 她将信递给琥珀,吩咐道:“等会用膳时拿着,去长青院过个明路。” 琥珀接过,脸上是疑惑不解:“姑娘这是?” “障眼法。” 两封信都是做给傅家看的,上头那封不过是每每清明将至时,雁随都会寄给周游的惯例。下头那封,也不过是骗傅家的。 宛吟和周游通信,多是以京城中私下备着的铺子传信。能过长青院明路的,大多是些废话。 毕竟周游不过一普通商人,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傅家也并不忌惮他区区一个商户。且周游是姑苏地方人士,同宛吟隔了十万八千里,鞭长莫及。 宛吟又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折成指甲大小塞进一根手钏里。 “珊瑚,等会你去寻钱大夫,再将这个送到铺子上。” “是。” *** 说话间,已至该去长青院用膳的时候。 珊瑚半个时辰前便偷偷溜出去,宛吟只带了琥珀,留下琉璃在院内休息。 因着是家宴,宛吟去了满头珠翠,只插上一根累丝嵌玛瑙金簪绾着头发。 宛吟到时,王氏和傅容清均未到,只有傅安清沉默地坐着,她的身边是生母许氏,正低眉顺眼地站在后头。 “祖母。”宛吟恭敬上前,侧身行礼。 万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伸手招呼宛吟过去。 “好孩子,来。” 宛吟乖巧地在万氏身侧坐下,温柔说道:“祖母,清明将至,宛娘写了家书一封,想请祖母代为寄回姑苏,请姑苏表兄帮忙扫墓。” 琥珀立刻呈上书信,万氏身侧伺候的映雪伸手接过。 万氏并没有要问信上内容的意思,只是摸摸宛吟的头发,说道:“我们宛姐儿真是孝顺,你外祖母九泉之下定是欣慰。” 宛吟面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幼时宛娘在外祖母膝下养过一阵,宛娘不敢忘。” “你外祖母也是不易。”万氏似是说到伤心之处,又擦擦眼泪道,“可怜我们宛姐儿,当时家中亦是慌乱,竟没能将你接回来。” 宛吟的父亲傅望和母亲周玉迟,是在从姑苏回京的路上去世的,因着宛吟当时正好发了高热,被外祖母留在了姑苏。 当地县令给的说辞是悍匪盛行,傅学士一行人被悍匪劫持,血溅当场。 遗体送至京城时候,傅家慌乱异常,而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剿匪。因着查案许久,就连在姑苏的傅大姑娘都无人忆起,直到事态平息,傅大姑娘的外祖母又过世,这才将她领回京城。 万氏提到这事儿,半是明面上责怪自己,半是主动寻个台阶。 每每清明时节,宛吟寄信回姑苏时,万氏总要来这么一出,宛吟已然见怪不怪。 她从前还会愧疚,祖母养大自己也是不易。但这么些年,从她这掏走的银子,和上辈子的一条命,叠起来分明是个赚钱的买卖。 宛吟握住万氏带着皱纹的手,诚挚道:“祖母,宛娘如今在京城很好。”请诸位长辈放心,傅宛吟以后会更好。 万氏举着帕子,长叹一口气:“幸而也将你养到这么大,一眨眼便要嫁人了。” 说到这儿,万氏不经意地提到:“那林家郎君如何?” 听到这话,傅安清和许氏的头埋得更低了。 宛吟若无其事地看着万氏,回道:“哪里比得上我爹爹。” 万氏轻轻刮着宛吟的秀鼻,语气里头带着宠爱:“在你眼里,谁都比不上你爹爹。” “祖母!”宛吟像是有些羞涩,她搅着手上的帕子,低声道,“林家郎君,是个只读书的人。” 万氏笑着道:“这儿左不过都是家里人,宛姐儿倒是害羞了。” 听到这话许氏只得赔笑,傅安清则是低头一言不发。 “大姐姐害羞啦!”傅容清拉着母亲王怡君的手一同进来,吴姨娘跟在后头。傅容清着了一身鹅黄色团花纹襦裙,发间则是一支栩栩如生的蜻蜓钗,好不生动。 万氏回道:“怎么,偏生容姐儿不害羞?” 傅容清娇嗔道:“容娘还未到成亲的时候呢。” 王怡君点点她的脑袋,说道:“再过三月便及笄了,怎么丝毫学不来你大姐姐的稳重。” 宛吟唇角微扬:“二妹妹天性活泼,宛娘歆羡还不及呢。” 万氏故作责骂傅容清,虎着脸道:“容姐儿,只怕是你父亲又要罚你抄书。” 傅容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父亲只怕没有时间管我,正扯着傅宸源的耳朵骂着呢。 “怡君,怎么不见二郎?”万氏张望着,未曾瞧见傅望平的身影。 王怡君解释道:“夫君正教着宸哥儿读书,稍后便至。” 听到这话,宛吟更是想笑,只怕她的叔父是正在骂傅宸源呢。 傅宸源书读得不好,走马斗鸡倒是一个不少,现今不过十四岁,听说前几日便跟着几家纨绔,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险些要把全身的家当压在那儿。 还是傅望平亲自捞出来的,捞出来后抽了几十鞭子,又跪了一天的祠堂。 而宛吟,分明看见,傅容清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而傅安清则是快要将脸埋进心口里了。 *** 待到近用膳时,傅望平同傅宸源终于露面。 傅望平面带怒意,瞧见万氏脸上才勉强露出个笑。傅宸源则是木讷地跟在父亲身后,耳朵还有被揪红的痕迹。 宛吟不着痕迹地扫向他的手,手上还带着戒尺的伤痕,连筷子都快拿不稳。 而吴姨娘,那双眼时不时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但碍于妾室的身份,不敢多嘴,只能沉默着给桌上的主子布菜。 宛吟 12. 心念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吴谷云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她,你是什么样的母亲? 她不是没有做过美梦,跟着姑娘嫁过来后,再寻个普通人成婚,和和美美过一生。 但她终究还是被困在这座宅子里,九死一生生下宸哥儿,并且,孩子永远不能叫她一声娘。 孩子小时,夫人还会让她自个儿养着,待到孩子大了,该启蒙了,便被老爷抱走读书。 她知道,她的孩子不聪明。每每提起时,夫人总会叹气,说她需得少和宸哥儿见面,免得宸哥儿被娇纵。 可宸哥儿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无论他是否出息,他都是她吴谷云的血肉。 “大姑娘,我不过是一个姨娘,不敢自称是三少爷的母亲。”吴谷云扑通一声跪下。 傅宛吟起身,扶起吴谷云,柔声道:“姨娘说什么呢?我这里也不过是说些家常话罢了。” “姨娘也知道,我从小失了母亲,不过是歆羨三弟弟得婶母和吴姨娘疼爱,多说了两句,反倒惹得姨娘惶恐。” “晚间弄脏了姨娘的衣裙,实在不好意思。” 傅宛吟对琥珀说道:“琥珀,将赔给姨娘的衣裙拿上来。” 琥珀将裙子放在吴谷云身边侍女柳枝的手上,柳枝有些瘦弱,险些没接住。吴姨娘怔愣着,又听见傅宛吟说道:“天色已晚,姨娘慢走。” 吴谷云呆楞着,连礼都未曾行便离开了。 待到琥珀送完吴谷云回来,她不解地问道:“姑娘这是在同吴姨娘示好?” 傅宛吟转动着手上金钏,沉声道:“不过是种下一根刺罢了。”傅宛吟抬头看向琥珀,琥珀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她前世险些被傅宸源逼死。 *** 吴谷云待傅宸源,当真是掏心掏肺。 前世傅宸源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居然胆敢看上琥珀,要讨她做妾。 被傅宛吟拒绝后,还发了疯差人绑走琥珀。幸而琥珀当时同珊瑚一起,傅宸源请的都是些废物,珊瑚会些身手,领着琥珀逃了出来。 这事儿被捅出来后,傅望平为示好傅宛吟,主动罚傅宸源五十家棍。 吴谷云知晓这件事后,连夜跪在寒松院门口,替傅宸源给傅宛吟磕头请罪。 谁看了,不可怜一句慈母心肠。 傅宛吟心疼琥珀,但也不忍苛责无辜的吴谷云,终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她回去。 但吴谷云不愿。 她一直跪着,不愿起来,直到傅宛吟出面。 “吴姨娘,”傅宛吟立在门口,脸上不喜不悲地道,“姨娘是三弟弟生母,爱子之心宛娘能明白。只是溺子如害子,趁着三弟弟还小,还能掰过来,严厉些总归不是坏事。” 吴谷云匍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傅宛吟:“大姑娘,五十棍,宸哥儿会死的。” 傅宛吟俯身,扶着吴谷云,心狠道:“叔父心中自有定夺,何况三弟弟是他的儿子。” 而后,王怡君匆匆赶来,训斥一番吴谷云。 “你是疯了不成!敢求到宛姐儿这!” 又笑着同傅宛吟道:“宛姐儿,莫同吴姨娘计较,她这些年养得有些没规矩了,我这就领她走。” 王怡君来去一阵风似的,拖着吴谷云便离开了。 只是,第二天一早,兴宁院传来消息,吴姨娘自缢身亡。 但没有人为她的死惋惜,不过半个时辰后,王怡君便拖着傅宸源前来,同傅宛吟求情。 “宛姐儿,吴姨娘昨个儿回去,心中自愧,这才一个想不开……”王怡君擦擦眼角泪水,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你瞧瞧你三弟弟,他也知错了,要不那五十棍子免了吧。” 傅宸源低着头,并不作声。 傅宛吟又能如何呢?一条人命没了,她只能点头。 更可怖的是,傅宛吟在不知不觉中,背上了逼死叔父妾室的骂名。 傅宛吟替吴谷云手抄了一百份《金刚经》,却心中仍旧会想起,吴姨娘那张带着涕泗的脸。 《金刚经》第十八品里头,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1] 吴姨娘的心念,是她孩子的一生。 后来,傅容清还会时不时地同她说,吴姨娘可怜,不过,对三弟弟是当真心疼。 傅宛吟也曾无数次在想,是不是她逼得吴谷云只能自裁。若是她的母亲在世,是否会饶过傅宸源? 可回头再看,傅容清并不喜欢傅宸源,王氏也并不在意吴谷云,而害死吴谷云的,究竟是她还是傅家? 她不敢定论,只敢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去接近她上辈子从未知晓过的真相。 如今,傅宸源又如前世那般,偏要做个花天酒地的废物,那她便要好好用傅宸源来搅一搅傅家的浑水。 “明儿派人,去打听打听,三少爷同哪几家少爷一起,去的哪家青楼。”傅宛吟低声吩咐琥珀,又叮嘱道,“千万记得,找些脸生的打探。” “是。”琥珀虽近些日子对姑娘的行径有些疑惑,但仍旧点头。 傅宛吟看出她脸上不解,笑笑道:“时候到了,便能清楚。” 但她还需忍,未曾定亲之前,她都需得忍耐。 祖辈尚在,傅宛吟只能做个低眉顺眼的孙女。 *** 吴谷云刚到兴宁院里头,便被王怡君身边的于嬷嬷唤走,说是夫人召见。 吴谷云领着自个儿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低头站在王怡君面前。 “大姑娘唤你去做什么?”王怡君并不瞧吴谷云,只顾着手上的针线。 “回夫人,大姑娘同奴婢说了会话,再赠了套衣服给妾。”吴谷云低声道,她的侍女柳枝捧着衣服上前。 王怡君只抬头瞧了一眼,倒是件好衣服,料子瞅着比她手里这件要好得多。 不过王怡君对这几件衣裙无甚兴趣,她接着问道:“你同大姑娘说了些什么,仔仔细细说来。” 吴谷云是个分外老实不过的,就连大姑娘的那一番思母之言,她都一一讲给王怡君听。 王怡君听完,脸色都沉了。 傅宛吟那个死丫头,自个儿没母亲,便多嘴多舌来挑拨她和宸哥儿。 可她偏偏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谷云还是宸哥儿的生母,婆母又时常说些可怜傅宛吟自幼失了父母 13. 收买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这两日,傅家都消停许多。 傅宛吟照旧是去万氏院子里用早膳和晚膳,许是那天傅宛吟寄给周游的信有些用处,万氏待她和蔼许多,也鲜少在用膳时提起她的父母。 王氏也并未追问那日她将吴谷云唤去之事,吴姨娘和许氏仍旧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侍候。 只是吴姨娘眉眼之间,多了些高兴,应当是这几日都给傅宸源送宵夜的缘故。除去给傅宸源送宵夜,吴谷云还时不时给寒松院送些糕点,只是傅宛吟都未曾用,并托柳枝转告不必了,但吴谷云仍旧日日送来。 傅宛吟午膳则是在寒松院用,寒松院的小厨房,乃是周玉迟早些年在姑苏时候备下的。因着傅宛吟进京,一起带了回来。 傅望和是京城人,周玉迟是姑苏人,二人口味大相径庭,生得个傅宛吟,也是个挑嘴的主儿。 荤腥不爱,甜辣不吃,小时候每每用饭,都是最令大人头疼的一件事儿。 但现下,琉璃瞧着自家姑娘,用膳好上许多。 琉璃哪里知道,傅宛吟那些年因重病每日喝药的苦涩,如今,能正经吃饭,对她已是不易。 傅宛吟用下最后一口脆笋,琉璃已经端着茶上前。 琉璃轻声道:“姑娘,琥珀回来了。” 琥珀今儿早上出去,说是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禀,这才不过刚过晌午,便回来了。 寒松院中侍候的丫头不多,大都是被安排在院子洒扫,这会儿关门说话,也没人敢在姑娘周围讨嫌。 “姑娘,”琥珀心里头还未平复,这会儿只能尽力镇静,“我去找了咱们铺子上的掌柜的,他认识些赌场里头的打手,在烟花地有几个相好的。” “他们说,咱们家三少爷,是同丞相家、安国公、定远侯几家的庶子,还有开国伯的幺子,一同去的花月楼。” “还说,他们的花销,全是三少爷包的。” “他包的?”傅宛吟挑眉,不由得冷笑一声。 “正是。”琥珀思索半晌,终究还是说出口,“他们说除了去青楼,去酒楼吃饭时,去赌场时,咱们家三少爷,在里头照样是个冤大头,只管掏钱。” 傅宛吟倒是不奇怪:“宸哥儿不过一个从五品武官家的儿子,不花钱哪里能钻进去呢。” 汲汲营营之人,自然是要多添些银子才能换上那一点人脉。 “姑娘,掌柜的还说了另一件事。”琥珀有些害怕,她见姑娘一双眼清凌凌地看着她,顿了顿接着道,“掌柜的说除了我们,还有另外的人在查,不过对方谨慎,他也没能摸到头绪。” “另外的人?”傅宛吟垂眸,除了她,还会有谁在乎区区一个五品武官的家事。 *** 陆谏听到吴钩打探来的消息,脸上阴郁愈重。 傅家,是将傅宛吟做个冤大头。用她的钱,去养大一群野心勃勃的怪物,反倒是将这作为恩赐。 她的父亲母亲没了,所以,更好拿捏。 陆谏折断手中朱笔,一幅上好的山石图上布满了星星点点。 吴钩觉得傅大姑娘有些可怜,试探着问道:“世子,可要敲打敲打傅家?” 敲打?他凭什么去敲打?以什么身份敲打?以什么资格敲打? 他将桌上毁掉的画揉成一团,掷在地上,寒声道:“少管闲事。” “是。”吴钩见世子脸上神色不好,后悔自个儿有些多嘴。 但他又听见世子开口:“她那个弟弟,同哪几家有关系?” *** 第二日用完膳,傅宛吟喊住正欲往出门的傅宸源。 “大姐姐。”傅宸源听见傅宛吟喊住他,很是诧异,面带疑惑道。 傅宛吟温柔笑笑,身后的珊瑚送上一包银子。 “三弟弟,大姐姐不方便去书院,能不能劳烦三弟弟帮姐姐一个忙?” “大姐姐请讲。” “我也不瞒三弟弟,祖母替我许了桩婚事,是长乐街的林家。”珊瑚轻轻将银子放在傅宸源身侧小厮手上,傅宛吟接着道,“他家境似乎很是一般,这里头有些银子,还劳烦三弟弟替我捎给林家郎君。” 傅宸源面上有些犹豫,珊瑚则是将另一包银子掏出,摆在傅宸源小厮手上。 傅宛吟柔声道:“自然,也不能让三弟弟白白辛苦一趟。” 傅宸源见到银子,脸上微动。他近些日子手头紧,平日同他相处好的几家小郎君都不带他一起了。若是从大姐姐这儿拿些辛苦钱,想来必然能抵得上十来天。 想到这儿,傅宸源连忙道:“请大姐姐放心,弟弟一定送到。”他身边的小厮则是忙不迭地将荷包收起。 傅宛吟面带浅笑,是家中人人依仗的亲和大姐姐模样。 “三弟弟办事,大姐姐是从来放心的。” *** 傅宛吟回到院子没多久,盯着傅宸源的珊瑚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姑娘,三少爷出去了。” 傅宛吟正练着字,琉璃在一旁替她磨墨。傅宛吟听到这话也未曾抬头,边握着笔,边问道:“派人盯着了吗?” “姑娘放心,琥珀姐姐已经提前打点好了。” 傅宛吟放下手中枣心笔,举起字来看。 她突然说道:“外头是谁?” 外头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被傅宛吟点出她当即慌张的要跑走,但她哪里是珊瑚的对手,被珊瑚一把擒住。 珊瑚将甘红提了进来,甘红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奴……奴婢是院里头负责洒扫的甘红,方才……方才只是路过。” 琉璃放下手中墨锭,厉声道:“那你跑什么?” “奴,奴,奴婢是想起院子里还有地未曾扫完。”甘红整个人瘫着,肩膀止不住的发抖。 傅宛吟放下手中将干的字,漫不经心道:“长青院还是兴宁院。” “大姑娘,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甘红,我瞧着你也不像个傻的,给我做事可比长青院和兴宁院划算得多。”傅宛吟绕过书桌,半蹲在甘红面前,拂去她发间的落叶。 在此刻的甘红听来,大姑娘的每句话,都似是那夺人心魄的女妖吐出的蛊惑。 “在这寒松院里头,长青院和兴宁院可不止你一个人可以用,但在我这儿,你可就不一样了。” “寒松院,拿捏的是你的身契,我出阁之时,便是你脱身之日。” 没有什么比脱身奴籍更让人心动的了,甘红猛地抬起头,面上带着不容遮掩的渴望。 “大姑娘,甘红愿意,大姑娘说什么甘红都愿意做。” 傅宛吟平静 14. 鸿门宴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宸源揣着银子,琢磨着先去寻首辅府上的小少爷,却在路上瞧见首辅府上小少爷同定远侯和开国伯家的少爷一起,嘻嘻哈哈地正要进醉仙楼。 “詹九郎!曲五郎!常六郎!”傅宸源急忙下了马车,对着三人拱手行礼。 詹九郎十六七岁的年纪,他的父亲乃是当朝首辅,因此他在书院名声最高,拥趸最多。 他同定远侯家的曲五郎和开国伯家的常六郎对视一番,带着调侃道:“这不是傅三郎,怎么瞧着精神许多,可是在家养的不错?” 傅宸源前些日子被父亲狠狠教训,身上还未好全。詹九郎分明是嘲笑他的无用,毕竟前些日子,父亲是当着诸位同窗的面将他拖了出去。 但他不敢反驳,只讪讪道:“九郎说笑了。” 詹九郎摇着手间折扇,慢悠悠道:“我们今儿定了上等包间,就不同傅三郎叙旧了,明儿书院再见。” 说完三人便要转身离开。 傅宸源捏紧袖间银子,闭上眼后蓦地睁开,带着一贯的讨好道:“不知三郎是否有幸同各位郎君一起?” 曲五郎转身,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嘲讽,打量着傅宸源说道:“傅三郎莫开玩笑,那日你父亲可是说你的月例再也没有,我们几个都是听得真真的。” 曲五郎一贯看不上他,但傅宸源也只能忍者,勉强挂上笑容,回道:“那日父亲说的不过是气话。” 接着,他将傅宛吟给的银子掏出来,恭敬地放在詹九郎手上。 詹九郎不着痕迹地颠了颠荷包,同曲五郎、常六郎交换眼神后,常六郎主动拍拍傅宸源的肩膀,开口道:“三郎,咱们几个也不愿糊弄你,只是你是知道的,醉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这些银子,怕也只够点几个小菜。” 常六郎说得不假,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不过浅浅一碗米饭,已是二两之价,便说是金玉做的也不为过。 傅宸源心中纠结许久,终究还是欲望赢过理智,将傅宛吟托付给他、嘱咐他一定要捎给林持谦的荷包扯了出来,谄媚道:“自然,醉仙楼声名在外,这些添上应是够的。” 这里头的银子瞧着可是先前那袋的三倍之数,詹九郎亲昵地揽过傅宸源,同他似是多年未见的兄弟般。 “三郎最是豪爽,今儿咱们几个就不醉不归。” *** 如何不醉不归?金浆醪、秋露白,再添上西域葡萄酒,水晶鹅、水炼犊还有排炽羊,不过一顿午膳,便花尽二百两银子。 酒至半酣,詹九郎面带醉意,拉过傅宸源道:“怎么今日三郎如今排场这么大?” 傅宸源已然醉醺醺,他咬着舌头,结巴道:“大……大姐姐,给……给的。” “大姐姐?” “我……我伯父的独女。” 出手便是二百两银子,的确豪横。詹九郎眼珠一转,酒醒泰半,他半是好奇半是无所谓道:“你家大姐姐怎么瞧着如此阔绰。” 傅宸源早就晕头转向,几杯黄汤下肚忘了姓名祖宗,他磕巴着回答:“大姐姐,大姐姐有铺子。” 说完,傅宸源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詹九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好像听过父亲议事时提起过傅家名号,如今看来,这傅家大姑娘着实有几分资本。 他不过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子,借着家中声名在外头名号虽然响些,但读书不行,在父亲面前的宠爱远远抵不上他的几个哥哥,故此手头也不宽裕。 想来傅宸源的伯父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然不至于连傅望平一个从五品武官的名号都没压过,也只有些钱财傍身。 那便抢过来,不管年岁几何长相美丑,能入首辅府做妾,给他些银子花花,也是她的福气。 *** 直到哺时,傅宸源才悠悠转醒,他迷瞪着睁开眼,却发现屋内只剩下他和詹九郎。 詹九郎盯着傅宸源,恶劣地笑着:“三郎终于醒了。” 傅宸源瞪大双眼,慌忙道:“如今什么时辰?” “已是申正了,三郎真是好眠。” “糟了!”傅宸源跳起,便要往外冲去,却被詹九郎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三郎这是急什么?” “我,我。”傅宸源支吾半天,被詹九郎阴恻恻的笑吓得汗毛直立,他狠狠心说道,“我得替大姐姐给林郎君送东西。” “林郎君?” “就是,就是我家里头给大姐姐定的亲。” 詹九郎从身后掏出两个荷包,丢到傅宸源面前,笑着道:“可是这个?” 荷包仍是那个荷包,只是都不复来时的鼓囊囊,如今干瘪地只剩下两块布。傅宸源双眼失神,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同大姐姐交代。 詹九郎从身上取下十两银子,填进荷包里头,又塞到傅宸源怀中,和蔼道:“三郎真是大气,包了今日全部花销,但终究还是得让三郎交差,这十两银子算是我赠三郎的。” 傅宸源捏着银子,不知所措。 “要我说,三郎,你家大姐姐何必跟个没得功名的穷书生?”詹九郎拍拍傅宸源的肩,似是他的好兄长,“不如入我首辅府,日后你便是我的小舅子,才是更大的福气。” 傅宸源张大嘴,他愕然抬头看向詹九郎,眼中带着迷茫。 詹九郎用此生对傅宸源最柔和的嗓音说道:“你若是想通了,明日邀你大姐姐来城北康川阁,略见一面。” 说完詹九郎便摆着扇子离开,似乎是笃定傅宸源会答应。 傅宸源心中忐忑,他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方才詹九郎说的话,做首辅府的小舅子,这该是多大的幸事。 大姐姐跟着林家,那得多吃苦多受累啊,不若,不若他替大姐姐寻个更好的去处,也算是全了这段姐弟情谊。 傅宸源猛地起身,推开门往外走去,他的小厮被詹九郎带着的下人钳制许久,终于被放出来,见到傅宸源出来连忙跟上。 “主子,咱们现在?” “去林家。” *** 林持谦正搁家里背书背得摇头晃脑,突然母亲推开他的房门,小心翼翼道:“持谦,有人来寻你。” 林持谦不明就里地出门,却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儿站在院中。 他面带寒色地将银子扔到林持谦面 15. 设局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今儿是二月二十三,佛家说四大天王巡行,需得忌杀生、偷盗、妄语、饮酒、淫/邪。 一大早,傅宸源用完膳便悄摸摸地出去。临走之前,在长青院内还特意叮嘱傅宛吟需得按时。见到大姐姐郑重地点头,傅宸源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大半,急匆匆离开了。 “姑娘,我们可要准备?”琉璃搀着傅宛吟迈入寒松院,低声问道。 “什么时候散朝?” “姑娘,约莫再过半个时辰。”马上就是隅中,傅望平大都是乘马车回来,估计半个时辰不到便能回府。 “去请二妹妹来。” “是。” *** 傅容清不明就里,跟着琥珀来寒松院。她只听琥珀说,大姐姐寻她拿个主意,却没曾想一进屋子,便瞧见满桌的金银珠宝。 “二妹妹,”傅宛吟含蓄一笑,“今儿大姐姐得出趟门,不知妹妹可能帮大姐姐掌掌眼,寻套合适头面。” 傅容清只瞧见满眼珠翠,眼睛都瞪大了。她咽下口水,眼睛拼命从首饰上离开,却正对上傅宛吟含笑的眼。 她佯装天真,带着惊奇问道:“大姐姐这是要见谁?怎么这般隆重。” 傅宛吟却是别过脸,咬住鲜艳欲滴的红唇,羞赧道:“林家郎君。” 傅容清“哇”了一声,当即道:“这可得帮大姐姐好好挑挑。” 没过一会,傅容清便帮傅宛吟择出几根金光闪闪的发簪,无不嵌着华贵宝石,夺人眼球。 琉璃亲自替傅宛吟簪上,而后傅宛吟又将一支缠丝嵌宝石金簪插入傅容清的发间。 傅宛吟拉住傅容清的手,真诚道:“能否请二妹妹同大姐姐一起。” “这,不大好吧?”傅容清有些不愿。 “二妹妹放心,二妹妹只消在马车里候着,姐姐不过是去城北康川阁略坐一坐,待到事必后,姐姐再同妹妹一起去醉仙楼用膳。” 醉仙楼可比那劳什子城北康川阁诱人得多,若是平日同王怡君一起,她是断断不许傅容清进去的。但若是同傅宛吟一块,那便是傅宛吟做那掏银子的,何乐而不为? 傅容清吞吐半天,还是点头道:“那便依着大姐姐,不过先说好,妹妹只在马车上候着。” “这是自然。” 傅宛吟亲昵地挽着傅容清,同她一起去长青院。 “祖母。”傅宛吟侧身行礼,垂眸道,“宛娘今儿想同二妹妹一起,去首饰铺子挑些珠钗。” 万氏正被映雪揉着肩,这小丫头下手力道不错,还是个能干的。万氏抬起眼皮,瞧着傅宛吟面上拘谨不算作假,而傅容清则是带着渴求看向她。 “映雪,去取些银子来给大姑娘。” 傅宛吟浅浅一笑,恭敬道:“不必劳烦祖母,宛娘这儿还有些银子。” 万氏也不过做做样子,还得面露愧疚道:“宛姐儿,家中竟是全指望着你。” 傅宛吟宽慰道:“祖母,宛娘幸得家中看顾,这是宛娘应当做的。” 傅容清已经等不急了,她带着殷切道:“祖母,那大姐姐同我先走了。” 还未来得及等傅宛吟行礼,傅容清便拽着她出去。在她身后,万氏摇摇头,自顾自地道:“容姐儿也太心急了些。” 映雪边替万氏捶着肩膀,边哄着万氏道:“二姑娘活泼,招人心疼。” *** 从长青院到大门口,需得穿过前院,绕过影壁。 不过刚过院子,正要过影壁时,傅宛吟便瞧见琥珀跟上。傅宛吟转头,面带踌躇地对傅容清道:“二妹妹,若是见了林家郎君,姐姐该说些什么?” 傅容清正惦记着醉仙楼的水晶鹅,听到傅宛吟问她也只是敷衍道:“大姐姐,同林家郎君想说什么便说就是,反正也不过你们二人。” “三弟弟,先替我去了。”傅宛吟柔声道,“城北三教九流之人亦是不少,可怜林家郎君囊中羞涩,寻的康川阁还算清净。” 傅容清正想说,那便请姐姐出钱去醉仙楼时,一道身着朱衣,腰别象牙板的身影绕过影壁出现。 “什么林家郎君。”是刚下朝的傅望平。 傅容清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太大声些,她支支吾吾想同父亲解释:“是,是大姐姐要我一起去逛珠宝铺子。” “傅容清。”傅望平厉声道。 还是傅宛吟握住傅容清的手以作安慰,她主动笑着道:“叔父,是林家郎君同宛娘在城北康川阁有约,但不好孤身前往,这才请二妹妹三弟弟陪着一起。” 傅望平不是没有劝过母亲和妻子,劝他们等松江那边 16. 挨打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望平抑制住满腔怒火,迈进康川阁,康川阁的掌柜瞧见身着朱衣的大员,连拦也不敢,只听见他压低声音问道:“今日可有个十四五岁的郎君来?” 掌柜连忙道:“有是有,在最贵的那间。这位大人,小的领您上去?” “不必,指给我在哪。” 掌柜瑟缩着,将手一抬,指向二楼尽头。 傅望平带着的小厮将银子塞到掌柜手中,跟在老爷后头上去。 傅望平怒火中烧,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随手脱下靴子冲着屋内人扔去。 但砸中的不是他的逆子傅宸源,而是另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那少年抬起头,脸上是阴狠的怒意,阴恻恻道:“傅都虞候,当真是好准头。” 詹九郎被这一靴子敲破脑袋,血沿着他的脸缓缓流下,滴在他的金丝暗纹蜀锦袍上。 傅望平这才发现,屋内不是他的儿子傅宸源,而是首辅家的詹九郎。 他慌忙道:“入错房间以为是犬子,不知是詹家郎君,这才失手,还请詹郎君原谅则个。” 詹九郎一双死鱼眼盯着傅望平,并不作声。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道:“你们傅家,是在捉弄我?” 傅望平心里一紧,他瞬间明白,今日相邀傅宛吟的乃是詹九郎,而非林持谦。 他只得强撑着,赔笑道:“詹郎君玩笑,今日不过是偶遇,傅家哪里敢作弄詹郎君。”哪怕詹九郎也不过一个草包白身,但他的身后是宰相府,傅望平得罪不起。 “爹?”一道声音想起,是本该在房内的傅宸源,他疑惑问道,“怎么不见大……” 他还未说完的话被咽回去,一道巴掌甩在傅宸源的脸上,他被抽得满嘴鲜血,牙齿都吐出一颗。 “逆子!还不速速跟我回家!” “不急。”詹九郎也不曾擦拭脸上血渍,如同毒蛇般看着傅家父子二人,“打了本少爷,现在就想溜之大吉?” “詹郎君玩笑,这自是要赔的。”傅望平低声下气道。 “傅都虞候是个爽快人,本少爷也不多客套,五千白银,这事儿就算了。” 五千两!狮子大开口也不过如此!詹九郎是要了他傅家全家老小的命不成。傅望平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他强装镇静道:“詹郎君莫吓唬末将,五千两之数以末将的俸禄实在为难。” “也行。”听到这话,傅望平和傅宸源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詹九郎阴狠道,“那便五千两黄金。” 詹九郎会算计,傅家大姑娘再多铺子,也比不上这五千两黄金来得痛快。就算是强纳傅家大姑娘,闹到父亲那里也未免不好看,但是若是换回五千两黄金,便是入了他的私库,随他支用。 而傅望平和傅宸源如遭霹雳,五千两黄金,把他们全家老小卖了也换不回这么多银子。 傅望平讷讷道:“詹郎君,末将末将……” “那只能请都虞候和傅三郎去衙门里头走一遭。”詹九郎满不在乎道。 外头早就鸦雀无声,满楼众人都支着耳朵仔细听着,詹九郎同傅家夫子对峙的声音。 忽然,一道不疾不徐的沉稳步伐声,沿着有些老旧的楼梯传来。若是有练武之人,一耳朵便能听出此人的身手不凡。 “詹九郎好雅兴。”陆谏勾唇一笑,却吓得正对着他、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詹九郎差点跪在地上。 “陆……陆指挥使。”詹九郎哆嗦道。 “陆某哪里敢得一句詹家郎君尊称。”陆谏瞧见缩在一旁的傅家父子,悠悠道,“傅都虞候,本官不过是路过,便听见都虞候好大的动静。” “回指挥使,下官……下官在教训犬子。” “傅都虞候,人前不教子。”陆谏自顾自地在圈椅上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既然是家事,那本官就不多打扰。”说完,他将杯中冷茶一口饮尽,掷于桌面,茶杯稳稳当当地停在茶托之上。 “陆指挥使好雅兴,如今反而断起案来。”詹九郎方才的胆怯褪去,忍不住刺他一句。 陆谏起身,他已经及冠,身量又高挑,在詹九郎的面前,衬得他似个小鸡崽子。陆谏垂眸,看向废物模样的詹九郎,懒懒道:“那不如本指挥使去詹家瞧瞧。” 詹九郎后槽牙都要咬碎,他只得忍气吞声道:“陆指挥使公事繁忙,我不便打扰。” 陆谏摩挲着腰间长刀,眼中是凌冽的寒意:“詹九郎,请吧。” 陆谏开口,詹九郎拒绝不了半分,回府之后如何同父亲交代才是大事。他撑着手从椅中站起,路过傅宸源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陆谏瞧见,也不作声,只是出门时,声音带着骇人的冷意:“傅都虞候,第二次。” 傅望平浑身湿透,似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若不是恰巧陆谏出面,只怕他要折在这康川阁中。他一偏头,便瞧见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一个窝心脚过去,傅宸源被踹到墙角里头。 “蠢货,还不跟我回家!” 傅望平甩着袖子离开,没多一会又有傅家奴仆上来,抬着自家少爷回去。 *** 城北这出好戏,傅宛吟只听到一半,见着叔父傅望平火冒三丈 17. 改弦更张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待到用完膳,酒足饭饱便是发困时候,傅容清勉力睁开眼,同傅宛吟道:“大姐姐,我们回府?” 傅宛吟替傅容清扶好发间金簪,温柔道:“好。” 方才出去结账的琉璃也回来了,她对傅宛吟轻轻颔首。傅宛吟便明白她已经备好需要带回府上的酒菜,便拉着傅容清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傅宛吟见傅容清昏昏欲睡,摸摸她的手,同傅容清道:“二妹妹不若靠在姐姐身上歇会,到家还得一会呢。” 傅容清顺从地靠在大姐姐肩膀上,闭上眼歇下。 傅宛吟侧脸看向傅容清,她如今睡得香甜,平日里那双惯是爱打小盘算的眸子紧闭着。傅宛吟摸摸傅容清的脸,许是睡梦中觉得有些痒,傅容清摆了摆头。 傅宛吟收回手,指尖不经意地从傅容清的脖颈上擦过。 二妹妹,你若是一直能把姐姐当作姐姐,姐姐会待你好的。只是,你为何偏要我死呢? *** 傅宛吟下马车时候,琥珀急匆匆地迎上来扶住她。 “姑娘,老夫人请您和二姑娘去长青院,说老爷正罚三少爷呢。” 傅容清被吓得攥紧傅宛吟的手,焦急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傅宛吟拍拍傅容清,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她攥得生疼的手,安慰道:“二妹妹莫怕,也不过是一些小事。” 傅宛吟吩咐琉璃:“琉璃,我同二姑娘去祖母那儿,你将东西送到二姑娘屋里。” “是。” 傅宛吟挽着颇为害怕的傅容清离开,琥珀和傅容清的侍女佩雪则是跟在二人的后头。 *** 长青院内,傅望平将袖子高高卷起,手中握着长鞭,在一旁叉着腰止不住的喘气。傅宸源被傅望平抽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摊成一团,浑身血肉模糊,还在不停发抖。 万芳秀和王怡君则是坐在一旁不知怎么才好,许氏紧紧捂住傅安清的眼睛不让她看。而吴谷云,被几个丫鬟拦住,头发乱作一团贴在脸上。 “老爷,老爷!不能再打了,宸哥儿,宸哥儿会没命的。”吴谷云嘶吼着。 “闭嘴!我今天就要教训这个废物!” 傅宛吟进来时,便是瞧见这一番乱象,傅容清被吓得躲在她的身后,傅宛吟提着裙摆迈进去,惊慌道:“祖母,叔父,这是怎么了?” 傅望平手中鞭子堪堪收住,他狠厉地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傅宸源,抬头冲着傅宛吟勉强露出个笑。 “宛姐儿来了。” “三弟弟这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叔父大动肝火。” 傅望平却又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傅宸源是要勾搭詹九郎,将傅宛吟这个大姐姐卖了,只得含糊道:“他同宰相家的詹九郎有些过节,险些酿成大错。” “二郎,你打也打了,瞧瞧都被抽成这样了,这事便算了。”还是万芳秀开口劝道。 吴谷云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她声音嘶哑道:“老爷,宸哥儿知错了,宸哥儿知错了。” 但依旧拦不住傅望平要抽傅宸源的心,他厉声道:“母亲,今儿我要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咱们傅家可不能毁在他手里!” 万芳秀只得求助般的看向傅宛吟。 “叔父,三弟弟今年不过十四,交友不慎也是有的。”傅宛吟上前扶起瘫在地上的傅宸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对傅望平说道,“今儿也是我多折腾,请弟弟帮我去康川阁里头寻新鲜糕点,这才害他同詹家九郎相见。” 傅宛吟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这茬傅望平心中更是不安。他这鞭子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但傅宛吟给了台阶,他也得下,只得叹气道:“罢了罢了,饶他一命。” 钳制住吴谷云的丫鬟松手,她急忙奔至傅宸源身侧,泪眼模糊地扶住他。 万芳秀见着傅宸源惨状,也只得揉揉额头,筋疲力尽道:“去请大夫来。”她蹙着眉头,对傅望平道:“二郎,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傅望平讪讪道:“母亲。”他的眼神瞥向一旁的傅宛吟。 万芳秀见着他似是有私话要说,和蔼地同傅宛吟说道:“宛姐儿先领着容姐儿、安姐儿下去休息吧。” “是,祖母。” 傅宛吟领着傅容清和傅安清退下,许氏则是低眉垂眼地跟着。 万芳秀又转向在一旁哭成泪人的吴谷云和遍体鳞伤的傅宸源,声音冷漠道:“宸哥儿也回屋躺着吧。” “是,老夫人。”吴谷云泣不成声道。 待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和几个侍候的小丫头,傅望平长叹一口气,将方才发生在康川阁内的事一一道来。 听到詹九郎要赔付五千两黄金时候,万芳秀和王怡君已然愣住。 后头再闻是傅宸源欲使计将傅宛吟塞到詹九郎房内做妾时,原本坐着的王怡君腾的一下站起,怒目圆睁道:“他这是要害死我的容姐儿吗!” 长姐出门做妾,总归是不好听的。若是傅宛吟塞到宰相府里头做妾,不单单是傅家名声臭了,连带着傅安清的婚事也不好过。 她们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找些瞧着外强中干的泼皮破落户做正头娘子,没人骂他们做叔婶的偏心,也不耽误后头傅安清正经议亲。 与王怡君不同,万芳秀却是想得更长远些。 “若是将宛姐儿送去做妾,只怕她的嫁妆便是全权送给詹九郎。可偏偏这詹九郎行九,怕是没什么盼头。” “母亲说得是,詹九郎才干比不上他上头几个哥哥,生母也不过通房出身没什么助力。”傅望平心中平复许多,不复先前的急躁,“就算是傅宛吟送到宰相府里,也只怕换不回什么好添头,反倒血本无归。” 能同傅宸源玩到一起去,能有什么学识?更何况,这回詹九郎替宰相府中惹得修罗恶鬼陆谏,更是自身难保。 万芳秀沉默半晌后,一双眼带着浑浊望向王怡君说道:“怡君,替二郎寻几个好生养的丫头,宸哥儿,废就废了吧。” 傅望平还年轻,未必不能再生出儿子。傅宸源是个不中用的,也无需多花心思,从根上就是个歪的,那便趁早绞了。 王怡君没 18. 家常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吴谷云跪在地上,圈住傅宛吟的腿,声泪俱下道:“大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求您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姨娘,您瞧瞧,可有大夫来看三弟弟?”傅宛吟俯身搀扶着吴谷云起身,手上力道由不得吴谷云反抗。 吴谷云被她说得愣住,只能任由傅宛吟将她按在凳子上。 傅宛吟眉眼温柔,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姨娘,活路从来不是我给的,而是自己寻的。” “毕竟,叔父也不年轻了。” 一滴泪从吴谷云的眼中直直坠下,落在傅宛吟的手背上。傅宛吟伸手拂去,她微微前倾附在吴谷云的耳边说道:“能不能生,取决于叔父。” 吴谷云的眼睛骤然瞪大,她双目失神地看向前方,面前是傅宛吟带着笑意的脸,耳边回荡着傅宛吟方才的呢喃。 若是,若是老爷再也不能生了呢?那宸哥儿,宸哥儿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爷和夫人还会不要他吗? 她跟了夫人三十多年,从王家到傅家,从侍女到侍妾。夫人生二姑娘伤了身子,让她服侍老爷,她也毫无怨言。老爷要抱走她的孩子,她也不敢反抗。 可夫人从未信任过她,她身边的柳枝,一直都是夫人的眼线。如今,她的宸哥儿被打成这副模样,偏偏连个大夫都未曾来,傅家是要把宸哥儿和她逼死啊! 她带着血丝的眼睛看向傅宛吟,目光中是决绝的愤恨。 “大姑娘,奴婢明白。” “吴姨娘是个聪明人,确实无需我多言。”傅宛吟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锭宝银放在吴谷云手心,温柔道,“银子姨娘先拿着,不够再来寒松院取。” “大姑娘为何要帮我?”吴谷云虽然几近崩溃,但她还留有一丝理智,诘问傅宛吟。 傅宛吟垂眸笑笑:“吴姨娘以为,我这十几年不是如履薄冰吗?我虽姓傅,但此傅非彼傅。” 这满院傅家,傅宛吟也不过是个局外人。如今,傅家为了寻这份富贵荣华,又要将她的宸哥儿踹了。 吴谷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孑然一身,父母已亡,唯一的盼头便是宸哥儿平安长大。可就是这平安长大的希冀,如今看来都渺茫。 早些年,做妾的时候只能站在一旁伺候主子吃饭,她也会心有不甘。可她能瞧见她的宸哥儿,能看着他一口一口乖乖用饭。 吴谷云时不时地羡慕许氏,安姐儿是女孩,所以夫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安姐儿仍在许氏房里养着。安姐儿同许氏亲昵,不像她的宸哥儿,常常没个笑脸给她。 她和宸哥儿之间,生离也不过如此。怪只怪宸哥儿没有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偏偏是她这个奴婢生的。 傅家容不下她一个谨小慎微的吴谷云,也容不下她的孩子,那她不如,去搏一搏。 就算大姑娘不是真心实意帮她,可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吴谷云已经烂在傅家,不若送她的孩子一条青云路。 吴谷云看向傅宛吟,张口道:“我曾见过姑娘小时候,大夫人抱着您唤您愔愔。” 傅宛吟嘴角弧度未减,面上略带怜惜道:“这么多年,倒是头回听家人喊乳名。” 吴谷云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急急进来的琥珀打断。 “姑娘,大夫来了。” 傅宛吟起身,同吴谷云微微颔首示意,又对大夫道:“劳烦大夫了。” 大夫摸摸胡须,回道:“大姑娘客气。” 傅宛吟并未离开,而是在门外守着,里头时不时传来傅宸源的惨叫声,还伴着吴谷云隐约的啜泣。 傅宸源身上被抽得没有一块好肉,如今清理伤处也十分麻烦。 傅宛吟望着院内,低声问琥珀:“你们都用过午膳了吧?” 琥珀点点头,回道:“姑娘,我们都用了。珊瑚那傻丫头,一人恨不得吃两人的量。” “能吃是福。” 日头有些西沉,没有先前晌午时候那么燥热。长青院和兴宁院一个人也没派来,就连吴谷云的丫头柳枝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傅宛吟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手翻着珊瑚给她送来的书,伴着屋内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这声音,听着可比上辈子没来得及落下的五十棍子疼多了。 *** 较之傅家的凄厉,首辅府詹家则是多了几分诡异的安静。 詹首辅正用膳,听见下头来人,说九少爷带着殿前司都指挥使陆谏上门拜访。 拜访显而易见是婉转了些,陆谏刚进来,便怡然自得地坐在詹首辅旁边的主位,完全不在乎詹首辅的老脸。 “陆指挥使,这是什么阵仗。” 不愧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东西,还算是镇定。 “应你家九郎君相邀,来同詹首辅论论家常。” 家常?陆谏同他有什么家常可以聊的?还不如论论他陆谏,昨日又抓了几个人下诏狱。 詹首辅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不知我家九郎哪里不周到,得罪陆指挥使。”一道眼风扫向詹九郎,詹九郎哆嗦着低下头。< 19. 江闻歌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望和,过去二十年里头,是京城最赫赫有名的才子。不到二十岁,三元及第,却弃了翰林院庶吉士之职,自请外放姑苏。姑苏远至千里,他的同期都以为傅望和是自寻死路,可傅望和不过三年时间,便从一个区区七品县令到四品知府。 但地方官怎么赶得上京官升迁来的迅速?与他同期的举子莫不是加官晋爵之时,京城里头都忘了姑苏城还有个傅望和,但一道调令又将他擢升为三品翰林学士。 傅家是破落户出身,傅望和的老师致仕多年,他能调回京城,也不过是政绩出色加上一个运气罢了。 偏偏就这么一个,令人觉得艳羡的状元郎,死在上京途中,亡于悍匪的砍刀之下。京城之中,无人不叹息,一代宰辅之才魂断荒郊野外。 詹定波,鞠躬尽瘁几十年,才得登这首辅之位。只是十年之前,人人无不感慨傅望和死得惨。彼时,他不过刚刚擢升,距离那首辅之位仅一步之遥,却被一个死人的光芒掩盖。 待到五年后,无人再忆起一个死掉的傅望和,詹定波也顺利成为百官之首。可恨的是,陆谏手持御赐宝刀横空出世,做了这百官的索命鬼。 他堂堂首辅,还要屈居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陆谏之下,心中再多不满,见到陆谏时也只能忍下。 詹定波的脸色愈来愈沉,他绝对不能做陆谏的垫脚石。 *** 傅家里头,傅宛吟听见傅宸源的惨叫终于停下。没过多久,替傅宸源诊断的大夫提着药箱出来,傅宛吟迎了上去。 “大夫,我弟弟身子如何?” 大夫摇摇头,说道:“打断了三根肋骨,需得养上几个月。” “辛苦大夫了。”傅宛吟颔首道,而琥珀当即塞上一包银子。 大夫将银子塞回药箱,而傅宛吟余光却瞧见里头有另一包银子,是吴谷云的荷包。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容笑着请琥珀送走大夫。 傅宛吟推开门,吴谷云正低头细细地给傅宸源擦汗,傅宸源似是已经睡着。 “姨娘,三弟弟如今可好些了?” 吴谷云回头,哑着嗓子道:“多谢大姑娘,如今宸哥儿好了许多,现下睡了。” 睡了吗?傅宛吟分明看见傅宸源眼皮微动。她并未戳穿,而是柔声道:“姨娘当真是辛苦,宛娘便不打扰三弟弟休息了。” 傅宛吟伸手又将一袋银子放在吴谷云手边,气定神闲地离开。 吴谷云手上还握着帕子,看着这银子不知接还是不接。忽然,她听见宸哥儿微弱的呼喊:“姨娘。” “宸哥儿。”吴谷云回过神来,匆忙地握住傅宸源的手。 “收了吧。”傅宸源有气无力道,“她说的没错,我们不能等死。” 傅宸源并未完全昏迷过去,他听见了吴姨娘同大姐姐的谋算。能借大姐姐之手,除掉不存在的弟弟,未必不可。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大不了把大姐姐和吴姨娘推出去顶罪,他还是清清白白的那个三公子。 听到这话,吴谷云似是下定决心,她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后睁开双眸,伸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同傅宸源道:“宸哥儿放心,姨娘绝对会让你风风光光继承家业。” *** 若是傅宛吟听到这母子俩的谋算,她也只会嗤笑一声。想用她傅宛吟做刀,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重活一世,若还以为这傅家人人都是善人,岂不是白死一遭。 *** 寒松院内,傅宛吟闲着没事儿,寻了把摇椅躺着,数着院内落花几多时候,听见珊瑚前来禀告:“姑娘,江大姑娘来了。” 是闻歌!她真是糊涂,活过来这五日,都忘了同闻歌再见。 江闻歌是个顶顶活泼的姑娘,笑时脸颊上酒窝荡漾,一双杏眼明眸弯弯,她比傅宛吟略大一岁,身量也较傅宛吟要高上半寸。 “愔愔!” 江闻歌家里头长辈亦是武官出身,她的母亲文心璐同样是姑苏出身,幼年时候同傅宛吟母亲周玉迟乃是手帕交,后头居家搬至京城才断了联系。没曾想傅宛吟三岁那年,周玉迟同傅望和进京,反而同幼时手帕交相遇。 周玉迟出事时,文心璐亦是心急难安,险些要奔回姑苏亲自教养傅宛吟。 傅家明面上待傅宛吟还算过得去,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江家。江闻歌的父亲,乃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正是傅宛吟叔父傅望平的上峰。 “来来!”傅宛吟从晃晃悠悠地摇椅 20. 善意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宛吟在傅家众人面前,要大方要和善,要做不争不抢的泥人。但在江闻歌面前不同,江闻歌是她的姐妹,她幼年时,便听母亲说过,文姨母家有个来来姐姐,最是招人喜欢。 江闻歌的侍女提上特意从江家祖母老家拎回来的点心,珊瑚则是替江姑娘也搬来一把摇椅,又端来新鲜糕点瓜果,供姑娘们玩乐。 “来来,你祖母老家可是在承恩?”傅宛吟直起身子,好奇道。 闻歌大大咧咧地摇着摇椅,伸手取过一瓣甜橙,笑嘻嘻道:“对呀,承恩离京城不过二百里,不过两天便到了。” 那为何,上辈子闻歌跟着向元嘉外放承恩,却是三年都未曾回来? 傅宛吟心中疑惑也只得咽下,佯装不经意道:“这回只你一人去吗?” 江闻歌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听懂了傅宛吟的弦外之音,眨巴眨巴自个儿的大眼睛,回道:“傻愔愔,今儿是会试第一日,向元嘉这次预备下场呢,在家里苦读好几个月。” 今年向元嘉便下场了吗?那想来和林持谦一般榜上无名。前世,向元嘉亦是天启二十三年的进士出身,让林持谦颇为忌惮的二甲头名,便是他。只是后来,向元嘉亦是外放,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仍旧是留给林持谦做。 “那愿我们来来的夫君,金榜题名。” “你个死丫头,还来排揎我来了。”闻歌假装生气的拧拧傅宛吟的胳膊。 “我错了我错了。”傅宛吟求饶道。 来来,你不要再受苦了。上辈子的满满,这辈子会顺利来找你的。 二人正说着话,琉璃又来报:“二姑娘来了。” 傅容清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江闻歌,江闻歌永远都是傅宛吟最好的姐妹,两个人是闺中密友,容不得她插进去半点。但她母亲一直督促着她,念叨着江闻歌的父亲是她父亲的上司,与江闻歌相交是她做女儿的应当做的。 傅容清觉得江闻歌身上,有一股匪气。哪怕装了这么多年大小姐,江闻歌那股子匪气也从未消散半分。而且江闻歌也不喜欢她,见她时候虽然带着笑,但也只是客套客套。 “江家姐姐,大姐姐。”傅容清一来便瞧见傅宛吟同江闻歌亲昵地坐在摇椅上自在,她面上一抹嫉恨闪过。 “容清妹妹。”江闻歌笑笑,“一月未见,妹妹又长高啦。” 傅容清笑凝在脸上,江闻歌真是惹人嫌,这里头的姑娘,偏她最矮,比傅宛吟还要矮上小半个头。傅容清的帕子几近被她捏得变形,还得挤出个笑容道:“江家姐姐说笑了。” 傅宛吟一听便是江闻歌又是在敷衍傅容清,只得打圆场道:“二妹妹还小呢,还且长呢。”这两人,从小便不对付,若不是二人父亲是上下级,再填个傅宛吟做缓和,只怕见面就掐。 江闻歌许是自个儿也发觉有些搪塞,若无其事地接话道:“愔愔说的是,容清妹妹还小,明年便高了。” 得,这话越说越不是,傅容清的脸都要被气得歪了,还是琉璃给傅容清搬来一把摇椅解围,又端来茶点。 “二妹妹尝尝,这是闻歌从承恩带回来的糕点,闻着比京城的还要香甜些。” 傅容清听话地取过一块放入口中,确实是香甜不腻,比起京城最贵的酥油鲍螺,也差不上哪去。 “香甜酥软,用着比五福斋的还要好些。” 江闻歌得意笑笑:“也不枉我带了二百里。” 傅宛吟却不吃她这套,只得哼唧唧道:“也不知是给谁带的。” 傅宛吟鲜少用糕点,闻歌是知道的。这承恩的糕点,用头发丝也能想到,是特意给向元嘉带的。 “好呀,死丫头,吃我的还戏弄我是吧!”江闻歌笑骂道,“我可就带了三盒,一盒便给了你。” “好姐姐,我错了。” 江闻歌同傅宛吟打闹着,一旁的傅容清却是越来越不自在。江闻歌同傅宛吟关系越好,她越觉得自己掺合得没意思。 “江姐姐,大姐姐,妹妹想起还有课业未作,便先告退了。”傅容清不想再瞧这二人亲密模样,主动开口道。 “二妹妹去吧。”傅宛吟温柔一笑,又吩咐琉璃,“给二妹妹择些新鲜点心来,再从库房里头拿两盏燕窝。” “二妹妹,课业要紧,但身子也一样需得认真看顾。”傅宛吟认真道。 “多谢大姐姐。”傅容清心里又松快起来,每每从傅宛吟这儿离开,总能顺些好东西回去,也不算白来受罪这一遭。 待到傅容清明显自在许多的背影离开,江闻歌不解道:“你妹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为何偏要来凑热闹?” 若是往常,傅宛吟也只会说二妹妹是个好姑娘,不过是二人性格不合罢了。 但寒松院的眼线差不多都被清理完,她仔细想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或许你俩便是天生的合不来,只是我叔婶想同上峰家的千金打好关系罢了,她每每来时也不过硬撑。” 人同人之间,讲的便是缘分,有人一见如故,有人相处多年依旧相看两厌。做夫妻如此,做密友如此,做父母子女亦是如此,强求只会更显厌烦。 闻歌这么多年,因着怕傅宛吟为难,瞧见傅家二房的人也都是强撑着寒暄。 她时时刻刻记着,祖母说的,傅家和江家要做世交,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不若将江家人脉系在叔叔婶婶身上,也免得日后她百年,两家断了交际。 因此,傅宛吟以前总以为,只要她能调和,那江家同傅家便能做世交,不至于她的父母同闻歌父母的情谊断掉。 但又有何妨呢?傅家同江家的情谊本就始于她的母亲,从来和两家无关。她的父母如今是一坯黄土,也无需紧绑着这摇摇欲坠的情谊。 闻 21. 宝灵寺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怎么了?”傅宛吟急急忙忙,险些连发髻都跑乱,还是珊瑚扶着她跑得飞快。 “我昨日忘了,今儿才想起来要约你去宝灵寺上香,这才赶上。”江闻歌不好意思笑笑。 “来来,如今已经是辰正,”傅宛吟指指窗外的天光,“辰正出门拜菩萨,到宝灵寺也得隅中,是不是有些心不诚?” 江闻歌大手一挥,豪爽道:“文殊菩萨不会怪我的。” 傅宛吟偏头躲开,闻歌一巴掌险些甩到她头上,傅宛吟心有余悸道:“来来,你出门文姨可知晓?” “知道,”听到这话,江闻歌悻悻道,“我娘说了,让我千万别和菩萨说,我是替向元嘉求的,日后他要是若是落榜,定会怪我画蛇添足。”毕竟大中午的拜佛,菩萨知道会生气的。 “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江闻歌又反应过来,当即道。 傅宛吟听了,只觉得文姨当真是有远见。因着上辈子傅宛吟很快便同林持谦定亲,被拘在家中学礼,故上辈子闻歌有无上香,傅宛吟并不知晓,许是被她的祖母借口婉拒。但很显然,无论上没上,这柱香都要掐掉,不能让向家知晓。 傅宛吟瞧着江闻歌无忧无虑的模样,偷偷将临行前琉璃替她簪发时候插上的累丝嵌珍珠蜻蜓簪子拔下。 阿弥陀佛,见菩萨还是得低调些。 *** 不过,傅宛吟倒是说错了,今儿江家马车极快,未到隅中呢,便至宝灵寺。 江大姑娘满意地拍拍手,吩咐自家小厮记得将马系好后,牵着傅宛吟的手诚心上山。 宝灵寺多是京城里头的高门官眷前来上香,香油钱给的足,寺里头又清净。前几日是观音菩萨诞辰,又连着会试三日,许多夫人千金都已提前上香供奉。 再加上闻歌和傅宛吟来得不早,故此,今日宝灵寺香客不多,惟剩青烟袅袅。 江闻歌虔诚地三拜礼,那架势恨不得是将过去十七年的头全都磕完。 旁人或许不晓得,但傅宛吟见江闻歌将倒未倒的模样,便知道这姑娘这怕是要晕过去。江闻歌从小便有些晕檀香,若是呆久了身上还会起疹子。 因此,文姨不让她来宝灵寺的缘由,这也是其中一个。 傅宛吟眼疾手快地同江闻歌的侍女宝珠一把子挽住江闻歌,免得她在菩萨面前大不敬。宝灵寺的小沙弥看见,也只是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道:“阿弥陀佛。” 待到出了宝殿,江闻歌才好上一些。 “来来,可曾好些?”傅宛吟掐一把江闻歌的手心,低声问道。 江闻歌勉强清醒过来,她小声道:“快,快扶我去后院,我怕是要倒下。” *** 宝灵寺的后院,有一参天银杏,据说是千年古树,郁郁青青之间可见飞鸟雀跃。 傅宛吟扶着闻歌在回廊处坐下,旁边略走几步便是斋堂,傅宛吟吩咐宝珠替闻歌打扇,自个儿则是领着珊瑚往斋堂去了。 斋堂之内,只一小沙弥正带着在烧火。 “小师父,”傅宛吟上前双手合十,“不知小师父可否行个方便,求一碗水。” 小沙弥回头,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眼神澄澈,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施主自取便是。” “多谢。”傅宛吟上前倒上四杯茶水,珊瑚则是替她举着茶盘,二人悄声离开。 傅宛吟同珊瑚离开不过片刻,小沙弥无可奈何道:“陆指挥使,你在这窝了近半个时辰,贫僧当真不知师父去哪了。” 横梁之上侧卧着的陆谏跳下,方才傅宛吟来时,他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硬要蹿上房梁躲着,现下身上是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陆谏拍拍袍子上的灰尘,嫌弃道:“宝灵寺的和尚也太不勤快。” 谢鸿凌不着痕迹别过脸,陆谏带起的灰着实有些大。 “多谢陆指挥使提点。” 陆谏抱着刀,好整以暇地瞧着谢鸿凌,沉声开口道:“不过,谢鸿凌,你怎知我是来寻你师父的呢?我是来寻你。” 谢鸿凌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回道:“陆施主,贫僧已遁入佛门。” 好似一句遁入佛门,便能万事不愁一般。陆谏扯出一个笑容,双目中带着凛冽,说道:“谢鸿凌,我也不过应官家嘱托,再添上你母亲的面子,你当不当秃驴,与我何干。” 陆谏提刀离开,他来时一人去时一人,悄无声息。 谢鸿凌望着他的背影,只余下一声“阿弥陀佛”的叹息。 *** 江闻歌喝完茶水后,好上许多,她来得快去得也快,现下正要拽着傅宛吟去观卧龙松。[1]傅宛吟今日只笑着摇摇头,叮嘱宝珠一定要看好她家姑娘,说自个儿在这歇上一歇。 江闻歌瞧见傅宛吟脸上倦色,颇有些羞愧道:“愔愔,是我的不是。” 傅宛吟唇角翘起,柔声道:“来来再不去,那我可真就不让你去了。” 卧龙松是宝灵寺一大奇观,闻歌鲜少来上香,今日得空自然要一见,她冲着傅宛吟潇洒抱拳行礼,表示自己会快去快回。 傅宛吟瞧着着了一身杏黄长裙的闻歌急匆匆跑开,不由得嫣然一笑,毕竟上次同闻歌一同出门游玩,已经过了不知几年。 “又见面了,傅大姑娘。”一道熟悉的懒散声音在傅宛吟身后响起。 傅宛吟蓦然回头,发间的银镀金蝴蝶簪也随之振翅欲飞。 “陆指挥使。”傅宛吟起身行礼,眸子微微垂下,只能瞧见宝灵寺回廊的青石板。 一双绣金乌皮皂靴出现在目光之中,陆谏离她不过三尺之距,陆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过,本指挥使甚是好奇,昨日傅大姑娘怎么恰巧从出现在康川阁外呢?” 傅宛吟早已猜到陆谏会问这个,只柔柔笑道:“昨日家中三弟弟去康川阁有事,因担心三弟弟未带够银子,这才匆匆赶去,没曾想叔父先到了。” “好借口,多善解人意的长姐。”陆谏甚至鼓起掌来,“可惜,我不信。” 傅宛吟抬起头,嘴角是在长青院练出的一贯温柔,笑着道:“陆指挥使手眼通天,信与不信全在您一念之间。” 陆谏纵横官场也有几年,不是没有御史台大夫和老臣指着鼻子骂过,皆被他拖去诏狱刑罚伺候。倒是头回被一个刚及笄的丫头阴阳怪气,让他爱信不信。 陆谏抬了抬眼,回 22. 补药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如今无人知晓,四年之后,陆谏惨死寇贼之手,其中一个口号便是为皇太子鸿凌雪恨。他们细细数了陆谏近百条罪状,其中最令人发指的是,天启二十四年谋害皇太子鸿凌。 谢氏鸿凌乃是官家在潜邸时的太子妃所出,太子妃贤德,颇有先皇后遗风。可谁也没想到,官家登基,皇后之位并未给这位从少年起就陪伴他的发妻,而是只册封贵妃之位,后更是被打入冷宫。 天启六年,失宠三年的贵妃诞下一子,被悄悄送至佛寺修养。 直到天启二十四年,官家册封谢鸿凌为太子,这位低调许久的太子才露出庐山真面目。但三月之后,谢鸿凌身死。 彼时隐隐之中已有传言,说太子同陆谏政见不合,奸臣陆谏干脆设计谋害太子。陆谏身死之后,关于陆谏谋害皇太子之言更是喧嚣尘上,而官家默许京中此等谣言传遍。 前世,人人都以为皇太子是在专供皇室供奉的护国寺修养,但今日闻歌在宝灵寺偶遇的小沙弥,十四五岁又名鸿凌,只能是谢氏皇朝的龙子凤孙。 可偏偏,偏偏今日她又在宝灵寺遇见陆谏。 这二人,当真没有交集吗?上辈子,当真陆谏杀死的谢鸿凌? 傅宛吟直到离开时,仍在思索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而陆谏在山门口,望着她的背影,默不作声。他身旁的谢鸿凌,双手合十,再道一声“阿弥陀佛”。 *** 第二日,是会试三天结束的日子。林持谦回家修整一番,洗去身上酝酿三日的臭味,又背上一晚的诗词歌赋和吉祥话,预备着上傅家求见。 没曾想,次日清早,连傅家门都未曾进去。 傅家小厮只很不耐烦地请他离开,他还未来得及多问,便瞧见有大夫提着药箱慌慌张张冲向傅家。 林持谦本想拉着傅家看门的小厮再问一嘴,但还没来得及,傅家大门便当着他的面紧紧合上。 兴宁院内,哭天抢地的抽泣声,侍女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万芳秀脸色阴沉地坐在院内椅上,她的面前是趴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吴谷云。 没过多久,大夫摇着头出来,叹气道:“药效太猛,傅大人亦不年轻,能保住命便是万幸。” 万芳秀跌回扶手椅中,她的儿子正值壮年,怎么就得了这般见不得人的马上风? 一旁的王怡君更是在于嬷嬷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指着吴谷云吼道:“你是要全家死不成?” “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拗不过老爷啊!” 一个巴掌甩在吴谷云脸上,王怡君捂住心口道:“还敢顶嘴!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宸哥儿的生母,我就奈你不何!” 万芳秀沉声道:“打死吧。” “老夫人饶命啊!”吴谷云连忙磕头,额头上鲜血淋漓,“奴婢不过是听大姑娘吩咐啊!” “竟然还敢污蔑宛姐儿!”万芳秀高声道。 “奴婢不敢!”吴谷云匍匐着,拽住王怡君的裙角,“夫人!奴婢在傅家十几年啊!您是知道的,奴婢从小跟着您,您是最清楚奴婢的!” 王怡君终究还是软下心来,对万芳秀道:“母亲,要不请宛姐儿过来?谷云,好歹是我的陪嫁,还生了宸哥儿,也得惦记着宸哥儿的面子。” 万芳秀虽不赞同,但如今是媳妇管家,也只得黑着脸点头。 *** 寒松院内,傅宛吟方才起身,她昨夜好眠,如今正懒懒地倚窗看着院内杏花疏影。 “姑娘,”琉璃轻声进来,小声道,“夫人请您去一趟兴宁院。” 傅宛吟收回眼神,心想吴姨娘动作真快,只是,怎么还是想着要牵扯她呢?看来,还是恨着傅宸源因她挨打。 *** 傅宛吟来时,兴宁院里头只剩万芳秀和王怡君,还有伺候她们的嬷嬷。吴谷云则是跪在地上,垂着头。 “祖母,婶婶。”傅宛吟侧身行礼。 万芳秀和王怡君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吴谷云抬起头,面带癫狂道:“大姑娘,奴婢是照着您的命令,您不能不认啊!” 傅宛吟却是诧异道:“吴姨娘,你是疯了吗?我让你干什么了?” 傅宛吟脸上的惊讶做不了假,只是这是叔父傅望平房内之事,实在不好和隔房的还未出嫁的侄女细说。万芳秀只得含糊道:“吴姨娘谋害你叔父。” “祖母,这与宛娘何干?”傅宛吟疑惑道。 “大姑娘,是您说的,您在傅家不痛快,怕日后家里头孩子多了不好过。”吴谷云嚎哭着,“若不是您掏银子,奴婢怎有钱去买这般昂贵的补药,哪里知道这药的厉害。” “而且……而且,大夫也是您替奴婢寻来的啊!”如今,吴谷云明白,只有咬死她不过是给傅望平买些补药,绝无谋害之意,其余的均是傅宛吟准备。 “吴姨娘,”傅宛吟附身,偏头看着她,眼神真挚,“我记挂三弟弟,这才给姨娘拿银子寻大夫,祖母是知道的。何况无论叔父有多少孩子,我都是长姐。” 吴谷云的哭声卡在嗓子里,是啊,大姑娘,凭什么要帮她呢?无论老爷有无孩子,她都是板上钉钉的傅家长房千金,只有她的宸哥儿才是那个无法自处的三公子。 此时,吴谷云又听见万芳秀带着怒意的声音:“吴姨娘,宸哥儿犯下这般大错,亏得是宛姐儿,还好心替你们寻大夫!” “老夫人,您不知道,大姑娘……大姑娘她记恨宸哥儿啊!她知道宸哥儿要将她送到詹家,所以要引诱我害老爷!”吴谷云喊得声嘶力竭。 “吴姨娘,我并未说过我不知晓,毕竟三弟弟从康川阁回府那日,还是我唤家丁去的。”傅宛吟叹息道,“毕竟祖母和婶母心慈,我这才想着给三弟弟留些面子佯装不知,没曾想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这桩桩件件,吴谷云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傅宛吟就轻飘飘地摘出去了呢?她拼命回忆着,终于想起那日被傅宛吟弄脏的衣裙,急忙道:“大姑娘!那日你唤奴婢去寒松院,本就意欲挑拨夫人同奴婢的关系。” “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王怡君听到这话,脸上反而挂不住,哪里有婶母上赶着听侄女私话的。她也顾不上那一点可怜的主仆情谊,身边的于嬷嬷意会,当即上前抽一巴掌,恶狠狠道:“还敢胡说!” 傅宛吟背对着万芳秀 23. 痨病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说是吊,其实更像是活生生把自己闷死。 吴谷云双手双脚都已经被麻绳紧紧捆住,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嘴里也塞了厚厚的棉布。但不知她怎么自个儿用脚踩下腰带,再系在柴房门把手上,头硬生生钻进去活生生缠住。 或许是中间反悔过,手指甲都劈断几根,留下一地血渍。 傅宛吟并未进去瞧,琉璃怕姑娘被冲撞,死活拦着不让她去。 珊瑚倒是胆大,似个泥鳅般从琉璃手中滑走,钻进去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赶紧跑回来回禀自家姑娘。 傅宛吟听完,脸上神态自若,只说一句:“被勒死的。” 珊瑚迷糊地看向自家姑娘,带着疑问道:“姑娘怎么知道?” 为何呢?单凭吴谷云一人如何能自个儿把自个儿吊死。 二则,大抵是上辈子吴谷云走的干脆,这辈子亦是。 她的死,比活着更有价值。前世她的死,换来傅宸源免了五十个棍子,今生,则是免得傅望平迁怒傅宸源,毕竟,人都死了。 *** 昨夜,吴谷云被关进柴房。她不知自己会被乱棍打死,还是被卖到外头。 但好歹,好歹宸哥儿平安,只要他还是唯一的男丁,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还有盼头。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吴谷云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谷云的眼睛陡然发出光亮,冲着来人呜呜几声。 是傅宸源,他正靠着自个儿小厮,推开柴房破破烂烂的木门。 “姨娘。”傅宸源忍住背痛蹲下身子,平视吴谷云,“我来救你。” 吴谷云心中一喜,难不成老爷宽恕她了?她抬起头,示意傅宸源替她扯掉棉布,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同宸哥儿说。 但傅宸源没有理她,而是从腰间取出一条麻绳,他的小厮伸手接过,套在吴谷云脖上。 吴谷云还未来得及反应,傅宸源已经微微颤颤地起身。小厮用力一扯,吴谷云的眼睛倏然睁大,她不可置信般想要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要杀她。 傅宸源没有心软,哪怕是听到自己的母亲因疼痛而拼命挠地的声音,只不停地吩咐小厮勒得更紧一些。 渐渐地,或许是吴谷云没了力气,又或者是明白自己的儿子非杀她不可,她终于不再挣扎。 直到吴谷云没了声响后的两刻钟,傅宸源才吩咐才松开勒她的绳子。 傅宸源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去推一推生母的身体,吴谷云的脸翻过来,带着窒息的青紫。 傅宸源颤抖着,看着小厮解下生母的腰带,捆在她的脖颈之间,拖着她一点一点挪去门口,将另一头系在柴房的门上。 “哐当”一声,柴房门被关上。 傅宸源领着小厮连滚带爬地逃回自个儿院子,却在门口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许姨娘。”傅宸源佯装镇定道。 许氏提着灯,在昏暗月色下身形如鬼魅。傅宸源听见,她用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三少爷这是刚刚杀完人?” 许氏很少开口,准确来说,她几乎不开口。她在傅家似是个透明人,和其他侍女相较,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有个女儿傅安清,所以能得在用膳时候伺候主子的殊荣。 傅宸源被她吓得几乎要跑掉,只得匆匆道:“许姨娘发了疯病不成?” 许氏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说道:“三少爷莫怕,奴婢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完,她便似一条幽魂般离开。 傅宸源心有余悸地掐着自个儿小厮的手腕,背上的鞭伤隐隐作痛,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奔回屋里。 第二日,下头人来报吴姨娘自缢时,傅宸源则是真心实意地掉了几滴泪,若不是仍趴在床上,只怕是要亲自下去敛尸。 *** 寒松院里头,傅宛吟抬头看向刚升起的朝阳。今生,她却没了心思去心疼吴谷云。 闻歌那句话,倒是提醒了傅宛吟。她立即去查,那盘糕点,果然有问题。 自闻歌说桂花糕有血腥味后,她悄悄地让珊瑚将糕点带着,去找钱大夫。 钱大夫不过远远一闻,便闻出来里头掺了血。 糕点掺血,这是何等 24. 醉仙楼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宛吟的信寄出不过七日,周游便至。 琥珀接着道:“表少爷如今在长青院,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傅宛吟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绽出一个艳丽的笑。她还未来得及想如何敷衍林持谦,表兄便至,她也不必再去周旋林家婚事。 *** 周游还是头一次来京城傅家。他前些年为了打理京城的生意,曾悄悄来过,但都未曾惊动傅家,只是悄悄来悄悄走。 而他进京路上自收到傅宛吟的信,便在准备。这回大张旗鼓地来,不过是同傅家表明,傅宛吟也是有兄长罩着的。 但傅家很是不吉利,他来时便撞见傅家出事,从院子里抬出来草席一卷。他匆匆避开,领着他的嬷嬷则是假笑着道:“表少爷,请。” 做生意多年,周游察言观色是第一,他也只是面上带笑装作没瞧见。 傅宛吟的祖母不喜欢他,这是周游的直觉。明明带着笑,只是那脸怎么瞧着都颇为僵硬,像是应被扯起来的。 “好孩子,这些年辛苦你替宛姐儿打理生意。” 周游有一双肖似傅宛吟的桃花眼,说话时亦是含笑:“老夫人客气,宛吟本就是我妹妹。” 说话间,傅家备好的茶已经端上。 备的是上好的蒙顶石花,茶香四溢,周游伸手接过,配的茶杯亦是白玉杯。 “表少爷已及冠,可有娶妻?”万芳秀瞧着周游已经束冠,关心道。 周游微笑着,那眼睛弯弯的弧度是万芳秀最讨厌的模样。 “多谢老夫人关怀,我独来独往惯了,并无打算娶妻。” 听到这话,万芳秀也只笑笑说道:“是老婆子讨人嫌,年纪大了,偏爱操心小辈婚嫁。” 周游扬唇一笑,回道:“老夫人哪里的话,婚嫁之事,自是随缘。” 他垂下眸子,静静喝茶,不管傅家老夫人脸色。八面玲珑的人,不想搭话时候自然安静。 “老夫人,大姑娘到了。”常嬷嬷前来通传。 傅宛吟掀开帘子,瞧见的便是表兄周游正在扶手椅上含笑瞧着她,他的口型说着“愔愔”。 傅宛吟抑住心中欢喜,先是冲着万芳秀侧身行礼:“祖母。” 万芳秀慈爱地同她道:“宛姐儿,你表兄侯你许久。” “表兄。”傅宛吟多年未见周游,因着在万芳秀面前,她只能矜持说话。 “多年未见表妹,如今气质更似姑母姑父。” “表兄风采依旧。”傅宛吟笑笑。 这便是磕碜周游了,他大傅宛吟六岁,傅宛吟五岁时,周游已经十一岁,但偏偏又是个喜欢调皮捣蛋的性子,祖母周氏不知训斥他多少回,但仍旧不改野性。 况且,周游小时候便偏爱穿写花里胡哨的衣服,今日或许是需得来傅家面见长辈,倒是着的低调,只是那墨色长袍的料子仍旧骚包地绣着暗纹。 “不知表兄如今住哪?”傅宛吟接着问道。 “今晨刚到,还未寻住处。想着当年姑母在京城里头有家客栈铺子,不止妹妹可否方便让表兄寻个便宜?” 听到这话,万芳秀心里却是一紧。周玉迟的铺子,早两年便被王怡君那个败家的折腾散,因着地契还在傅宛吟手里,现下只剩下个空壳地皮,连个板凳都没留下。 她只得慈祥道:“如今到了家里,何必再去外头寻住处。”她转头吩咐常嬷嬷:“常嬷嬷,去给表少爷收拾间院子出来。” “是。”常嬷嬷恭敬退下。 万芳秀对周游说道:“周家哥儿,安心在府里住下便是。” “多谢老夫人。”周游起身,拱手道。 “表兄,都是家里人,不必拘束。”傅宛吟附和道,“只是不知,表兄可曾带着桃花酒?前些日子寄信去了姑苏,也不知表兄收没收到。” 周游听到这话,脸上写满歉意:“是表兄的不是,来得匆忙,未曾收到表妹的信,酒也未曾带上。” 听到这话,傅宛吟冲着周游轻哼一声,对万芳秀撒娇道:“祖母,今儿晚上不给表兄膳食了。” 万芳秀慈爱地点点傅宛吟,笑着道:“你啊你啊。”她又和蔼地对周游说:“宛姐儿被宠坏了,表少爷莫见怪。” 周游哪里敢见怪,行礼道:“晚辈不敢。” *** 晚间,仍旧是在万芳秀的长青院用的膳。 因着傅望平还未清醒,王怡君还得照看他,而傅宸源还病着趴在床上。故此,只有傅宛吟和傅容清、傅安清,陪万芳秀用膳。 周游是男客,他的膳食则是被寒松院的侍女恭恭敬敬地端至客院。 “表少爷,这是大姑娘特意叮嘱寒松院的厨娘给您备的苏锡菜,再又添些京城菜。” “多谢。”周游身边的小厮立刻上前,塞上一包银子。 食盒打开,呈上的是腌笃鲜、糯米糖藕和蜜汁火方,四喜丸子、黄焖羊肉和三鲜酿豆腐。 周游一瞧,便知是傅宛吟有事寻他。这腌笃鲜需得炖上半个时辰,往日在姑苏时,傅愔愔只有有事相求时,才会给他端上一碗腌笃鲜作为贿赂。 周游欲拿起寒松院侍女忘摆出来的甜点,却在盘子下头摸着一张纸条。他摊开来看,只见里面写着七个字,“明日午时醉仙楼”。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这小囡。” *** 翌日一早,傅宛吟用过早膳,主动同万芳秀道:“祖母,表兄难得进京,宛娘想着领着表兄上京城铺子里头瞧瞧。” 傅宛吟不提还好,一提万芳秀更不好受。王怡君得照顾二郎,子时才至,偏偏二人商量半天未寻出个章程,只能先糊弄走周家人。 万芳秀饮下一口酽茶,慢悠悠道:“宛姐儿,不若先领你阿兄去京城各处转转,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几日为好。”她闭口不提京中铺子之事。 傅宛吟意不在查账,而是借口出府。但在万芳秀面前,也只得她装作犹豫的模样,片刻之后吞吞吐吐道:“那宛娘再同表兄说说。” *** 一个时辰后,傅宛吟领着周游出府 25. 姑苏旧事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愔愔,其实不是姑母姑父同齐国公府有旧,准确来说,是你。” “我?”傅宛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能同他陆家有何干系?” 周游深深叹口气,接着道:“你应当不记得,当年才三岁呢。” *** 傅宛吟三岁时,周游九岁,彼时傅宛吟的父亲已经升任知府。 那年夏天,她刚从京城回来。乡下周家隔壁院子,恰巧从京城来了位养病的贵人,空闲许久的陆家匾额终于扫新。 三岁的傅宛吟爱热闹,谁也没告诉,偷偷拉上周游捧着点心便去隔壁问好。 齐国公陆修远因咳疾至姑苏修养,袁明霁领着八岁的陆谏一起。头回见到似个糯米团子的小姑娘主动上门交友,袁明霁很是惊喜,她亲自领着傅宛吟进院子看满院桃子,笑眯眯道:“小囡囡,要不要摘桃子。” 傅宛吟刚刚落疤,额头上还有长长一条,她想摘桃,但又怕和之前一样看花时候摔了,只能委屈地摇摇头。 周游拱手上前,解释道:“夫人,我家阿妹前些日子摔破脑袋,这才心里头胆怯。” 袁明霁蹲下,摸摸傅宛吟的额发,温柔道:“我家中有些祛疤的药,等会小囡拿回去用着。”又吩咐身后的侍女,“枫雨,取药来。” “多谢姨姨。”傅宛吟眨巴着眼道。 袁明霁耐心地同傅宛吟说着话,问问她年岁几何,爱吃些什么。 傅宛吟心中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告诉她,不能告和这个好看的姨姨说,她是想吃桃才来的,一个告诉她,可她就是想吃。 傅宛吟纠结许久,许是袁明霁瞧出她心里的纠结,和善道:“姨姨这儿也没什么好吃的,送你几个桃吧。” 她刚想吩咐身后的枫霜去寻杆子,却瞧见枫雨领着陆谏来。 “母亲。”陆谏端正道。 “阿鹊,你来的正好,去爬个树,摘一筐桃子下来。”袁明霁吩咐完,又从枫雨手中接过药膏,塞进傅宛吟的小挎包里。 陆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母亲催促着将衣袍卷起,系在腰间,稀里糊涂地便上去摘了十几个圆滚滚的桃下来。 他还本想开口问母亲,却瞧见母亲接过桃子,笑眯眯地对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小豆丁说道:“小囡囡,桃子若是不甜,来找姨姨摘新的。若是甜,再来寻姨姨,姨姨还给摘。” 陆谏看着自己因爬树而一片狼藉的衣服,只得自顾自地将衣摆放下,谁让这是她娘呢。 傅宛吟高高兴兴地重重点头,硬是不要周游帮忙拿,自个儿拖着走。 袁明霁欢喜地将傅宛吟送出门,而陆谏在她背后幽幽道:“母亲,您儿子还在呢。” 袁明霁回身,伸手捏捏儿子的脸。陆谏本想躲,但奈何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袁明霁得意笑笑:“阿鹊可没小囡囡可爱。” 陆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您同隔壁夫人说说,换个孩子。” 袁明霁收回手,一双眼儿弯弯:“那只怕旁人不做亏本买卖。” *** 傅宛吟拖着桃回家时候,正巧碰上周玉迟回府,她瞧见傅宛吟在前头拖着,周游正费劲地弯腰,不着痕迹地替傅宛吟提着筐。 “愔愔,从哪摘来的一筐桃?” 傅宛吟骄傲道:“隔壁来了个漂亮姨姨,送给愔愔的。” 周玉迟抱起女儿,示意身边的乳母替周游拎筐,拧拧女儿的脸道:“你又把琉璃和琥珀骗到你外祖母那儿学九章?还拉着你哥哥一起给你当苦力。” 傅宛吟懵懂地摇摇头,说道:“没有哇,是外祖母觉得琉璃姐姐和琥珀姐姐好学,娘不信可以问哥哥。” 周游在姑母温柔的注视下,诚挚地点头,暂且不表他和傅宛吟是逃出来的。 但周游心虚,他冲着周玉迟道:“姑姑,侄儿先回祖母院子里了。” “去吧。”未等周玉迟话音落下,周游便已经一骨碌跑走。 周玉迟一瞧就知道二人趁着母亲午睡,偷摸溜出来的。愔愔年纪不大心眼子不少,周玉迟同傅望和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精明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玉迟瞧着筐里头的桃子个个比拳头还要大上许多,挑的都是饱满红润的,便知道隔壁陆家是喜欢她家女儿。她低声吩咐侍女:“寻些时兴吃食送去。” 周玉迟抱着女儿,柔柔问道:“愔愔,喜欢隔壁姨姨吗?” 傅宛吟挽住母亲,亲昵道:“喜欢。姨姨还给了愔愔祛疤的好东西呢。”傅宛吟松开母亲的脖子,从自个儿的小挎包里掏出袁明霁送给她的药膏。 周玉迟不用细瞧,便知道是好东西。 “愔愔可有谢过?” “谢啦!” *** 周家同陆家的渊源,始于一座很久很久之前祖辈留下的、比肩而立的乡下院子,但重新交友却是始于傅宛吟。 因着一来二去送些瓜果、吃食,不知不觉中,周玉迟同袁明霁成了密友。但对于齐国公陆修远而言,姑苏知府傅望和,不是他喜欢结交的朋友。 陆修远很早便听过傅望和的名字,他的老师亦是傅望和科举时的主考官,对傅望和的文章很是满意,夸赞这个学生日后必定高升入阁。 只要傅望和愿意,他以状元之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再得当时已是次辅的陆修远老师严老青眼,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但傅望和不愿,他自请外放姑苏,不愿 26. 詹七郎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风平浪静,安逸得很。我还特意雇了一百来号镖师,连个毛贼都没遇见。” 周游怕死,雇的镖师都是早年打过仗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倒是头回护送大活人。 傅宛吟听到这话,却是低头沉思许久。如今盛世安康,各地悍匪更是被剿杀干净,比不得前些年的混乱,后头几年也没听过何地有寇贼。 怎么陆谏被一堆异军突起的寇贼害了命,还是打着诛杀佞臣的名号? 他堂堂都指挥使,出行身边无不是最精悍的禁军。若是执行官家密令,又是谁将官家密令透出,在他回京路上埋伏? 她回想着种种细节,突然又听到周游带着疑问道:“你要的十年前的账本,我没来得及带。可是傅家待你不好?” 周游正月刚过便已出发,他骑马而行,行至一半出头时,正收到傅宛吟的信件。 信上说,傅家派人前往松江去寻赵奶妈,让他帮忙将赵奶妈那边解决。再另外,京城中的铺子,还得劳烦他带着十年前的京城铺子账本一起。 赵奶妈好说,他递消息回去倒是快,只是这十年前的账本,确实未曾带。 傅宛吟正端着茶,听见这话,她抬眸一笑,笑着说:“表兄,我也姓傅。” 但她终究没有回答为何要让周游帮带账本。 周游见傅宛吟面上没什么异色,亦是镇静地看着他,只得按捺住心中不解。如今,愔愔大了,许多事情也有她自个儿的章程,无需他这个表兄操心。 他终究放心不下,委婉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 “表兄放心,我能有什么事儿。”傅宛吟将茶搁在周游面前,“家里头左右不过弟妹几个,能出什么岔子。” “对了,表兄,我托江家姐姐帮忙寻个拳脚师傅,后头还得请表兄帮衬着送到寒松院里头。” 傅宛吟说得轻松,周游心中已转过十八道弯,脸上潇洒依旧:“表妹吩咐,表兄自当竭尽全力。” 傅宛吟明白,周游心里头有疑虑,但她不能将他扯进来。傅家同她之间,还未全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她不问周游如何同醉仙楼的东家詹七郎如何相识,只是心中担忧周游同詹七郎之间失了分寸,她犹豫半晌,还是装作不经意道:“表兄,如今你同詹家七郎交好,后头生意往来方便许多。” 天下谁人不识得首辅詹家,只是周游摇摇扇子,摆摆头道:“詹家七郎,心计非比常人,我同他也不过是借船之交。后头他却从我这买上许多时兴的地方东西,这才勉强熟稔,只是终究算不上密友。” “表兄的生意可是做到了岭南?” 周游摇扇的手顿住,他微微前倾,看向傅宛吟的眼:“愔愔,知道的真是不少。” 两双相似的眸子相对,傅宛吟眼睛冲着他弯起:“表兄,烟瘴之地亦是寻宝之处,毕竟你去年托人送来的龙眼、波斯枣鲜甜异常。”[1] 傅宛吟从他手中抽出折扇,给自个儿扇扇风,接着道:“对了,还有海虾、蚶子头和鹦鹉螺,还说可惜我吃不上。看来表兄全然不记得给愔愔写信时,字字句句里头的欢喜。” 周游一贯爱同傅宛吟显摆,如今被她摆一道,只得讪讪道:“我错了,今年必定寻法子,将这些好东西活蹦乱跳地拖上京城。” “可别。”傅宛吟将扇子扔回周游怀中,“只怕用多了,会痛风。” 周游信中除去附上在岭南吃穿用度的美妙,还半是埋怨半是炫耀地说自个儿因着吃多鱼虾,似是肥甘过度湿壅下焦。没曾想,当日的炫耀如今成了傅宛吟拿捏他的小错处。 “愔愔,表兄错了。” 周游认错认得痛快,傅宛吟也只自顾自地斟茶。这时候,琥珀领着秋潮端着衣裳轻叩门:“姑娘,掌柜的给表少爷寻了一身衣服。” “进来吧。” 掌柜许是分辨出周游偏爱花里胡哨的时兴料子,送来的衣服亦是红色。 “表兄,我同琥珀先去瞧瞧铺子,你自个儿收拾吧。” 成衣铺子里头大都是这些式样,午后人容易发困,因此也只有傅宛吟前来。掌柜正在柜台后头昏昏欲睡,一打眼余光瞥见傅宛吟,一激灵醒过来。 “姑娘可有瞧中的?”琥珀已经提前打好招呼,因此掌柜的并不喊她东家,能做生意的,这点眼力见总是有的。 “我自个儿随便看看。” 她看上有两身衣服不错,对身旁的琥珀吩咐道:“照着你们的身型裁上几件。” “是。” 说话间,周游已下楼。 “愔愔。” 傅宛吟抬眸,瞧见周游:“表兄,可要再逛逛?” 周游眼角带笑,回道:“好。” 傅宛吟未曾瞧见,铺子外头,是骑马而过的陆谏。 吴钩小心翼翼地踹马靠近陆谏,谨慎问道:“世子,方才那里头好像是傅大姑娘。” “明日,你去给她当差。” 吴钩晓得自己又多嘴,只得悻悻跟在后头闭口不言。他悄悄偷看一眼陆谏,见他神色如常,还是那副冷脸模样,只觉得自个儿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家世子。 待到入醉仙楼后,吴钩紧跟在陆谏后头,醉仙楼的小二瞧见陆谏,立刻恭敬上前道:“陆大人。” 陆谏睥一眼小二,吴钩心领神会上前道:“我们大人,今日来提人。” *** 傅宛吟领着周游,往边上的首饰铺子去了。 这亦是前两年傅宛吟偷偷盘下来的,如今已是京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前几日领着傅容清来时,未曾带着琥珀,今日琥珀跟在后头。 掌柜飞快地拨着算盘,余光瞧见琥珀,赶紧要从柜台后头绕出来,却被琥珀一个眼神喝止。 掌柜心领神会,只恭谨道:“贵人,咱们这都是最好的首饰,只有一套,京城贵女里头绝不重样式。” 首饰求得一是时兴,二便是与众不同。哪怕如今缠金阁的一柄簪子比其他地方贵了三番至十番之数,京城贵女仍旧趋之若鹜。 傅宛吟挑着首饰,周游中途被秋潮唤出去,只剩下她慢慢看着。傅宛吟挑了几款样式简约大方的簪子和手钏,吩咐掌柜道:“劳烦将这几件送至江家 27. 提亲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傅宛吟见周游点头,从容不迫地领着琥珀和琉璃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内,傅宛吟低声问琉璃:“祖母和婶母都在?” 琉璃低声回道:“林家郎君在前院候着,只有老夫人在,夫人仍在兴宁院守着老爷。” 傅望平到现在都未醒来,只有王怡君时刻守着他。这几日早朝都是提前告好病假,说是偶感风寒,未曾想一病不起。 但私下,已经在想法子寻禁中太医来瞧瞧,毕竟三月不早朝者便停发俸禄,还有可能被革职。 较之那点面子,还是保住官职要紧。 *** 林持谦已经在傅家等候傅宛吟多时,傅家老爷生病,只有傅家祖母在堂前喝茶。 林持谦特意备上最体面的一身袍子,今晨又想法子寻来一只大雁,算好良辰吉时,领着媒婆上门。 媒婆乃是附近最有名的官媒,林持谦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但奈何傅家唯一主事的傅都虞侯不在,他与傅家老夫人没甚可说的,只能两两对望喝茶。 媒婆生得一张巧嘴,将林持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老夫人,您瞧着林郎君多端正,学问又好,他年蟾宫折桂指日可待。” 万芳秀只喝着茶,映雪轻柔地替她按着肩膀,听到这话万秀芳也不过略微抬起眸子,不痛不痒道:“郎君有前途自然是好事,不过也得对我们家孩子好。” “这是自然!林郎君待母亲孝顺,街坊四邻没有不称赞的。”媒婆笑得脸都开花,旁边的林持谦也跟着赔笑。 万芳秀听见却没什么表示,她甚至心中隐隐开始后悔,不该这么早急着将傅宛吟送出去。林持谦今年下场,若是中了进士,才是真真不妙,白送一个进士夫人给她。 她正忧虑之时,听见外头通传:“大姑娘回来了。” 傅宛吟掀开门帘,许是下头侍女禀告时告诉她这里头有男子在场,因此她并未摘去帷帽。 “祖母。” “宛姐儿回来了。”万芳秀淡淡道,“按理说不应当你来见的,但你也知道,你祖父修身,你叔父重病,还是你自个儿来见见为妙。” “这便是大姑娘吧,老婆子说过多少家亲事,还是头回见到这般气派的姑娘呢!”媒婆摇着手,夸赞道。 林持谦瞧见傅宛吟,猛地起身,险些打翻桌边的茶杯。他慌慌张张地扶住茶杯,却只听见傅宛吟脆生生道:“祖母,我有几句话想同林家郎君说,不知方不方便?” 听到这话,媒婆都有些一惊,说亲这么多年,头回见这般单刀直入的姑娘。 她偷摸瞧着堂上傅家老夫人的神色,未见任何异常,甚至笑着点点头。再偏头看林家郎君,已然痴了。今日这一趟说亲,看来是白给她老婆子添上一笔好名声。 “去吧。”傅家老夫人开口。 *** 耳房里头,傅宛吟只带着琉璃进去,琥珀则是在外头替她看着。 “林郎君,今年可曾下场?”傅宛吟隔着帷帽问道。 “傅大姑娘,某今年已下场,只消候放榜之日。”林持谦难掩心中激动,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林郎君,小女也不愿寻借口,只能直言不讳。近些日子家中叔父重病,已经多日未曾上朝。”傅宛吟低沉说道,“我自幼由叔父婶母照看,断没有长辈生病我却忙着自个儿议亲的道理。” 林持谦似乎已经明白她的难处,怜惜道:“傅大姑娘……” 傅宛吟后退半步,柔柔行礼:“林郎君,待到放榜之日,若是有缘,还烦请郎君再走一遭。” 她又别过脸吩咐琉璃:“琉璃。” 琉璃上前,将一包银子奉上。 傅宛吟直起身,看向林持谦,隔着如蝉翼般的薄纱,都能瞧见傅大姑娘如秋水般的双眸。 “还请郎君收下,今日害得媒婆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林持谦握着手中的荷包,明白这里头绝对不止给媒婆的媒钱。这是傅大姑娘为了他的脸面,特意塞给他的,心中顿时更觉惭愧。 “请傅姑娘放心,某自当竭尽全力。” 傅宛吟轻笑着回道:“祝郎君金榜题名。” *** 林持谦回主屋,头一件事便是向万芳秀请罪:“傅老夫人,今日来的唐突,准备不周,还请见谅。” “无妨。”万芳秀放下手中茶杯,方才媒婆很是夸了许久林持谦,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 “那便不多叨扰傅老夫人了,小生先告辞。”林持谦拱手行礼,连大雁也未拿,转身离开。 媒婆都被他这出弄得不明不白,只得冲着万芳秀低头致歉,跟上林持谦的步伐。 待到出傅家大门,到拐角无人处,她正准备诘问林持谦,手上却被塞两锭银子。 “多谢杨婆,只是傅家近些日子家事繁多,分不出精力在这上头。这些银子便是婆婆今日辛苦一趟的犒劳,待到某高中之时,必定再请婆婆出山。”林持谦真诚道 什么都没到手的银子痛快,这些银子可比给林家说亲来的礼钱要多。林家小儿若是高中,自然是比今日以个举人身份提亲的礼物贵重,她自是赚的更多。 其中弯弯绕绕的好处杨婆当即便想明白,更何况得罪官员必然没什么好果子给她,她乐呵道:“老婆子虽没读过书,但也常听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老婆子候着林郎君双喜临门的那天,郎君可千万记得来找老婆子。” “多谢。”林持谦颔首道。 他望着杨婆拿着钱财高兴离开,亦是暗下决心,定要在殿试之上一举夺魁。 他带着殷切盼望离开,未曾瞧见后头有道声影。 *** 傅家,长青院里头,傅宛吟顺从地给万芳秀剥着瓜子。 “宛姐儿,适才我听林家郎君说他今年已下场?” 傅宛吟将瓜子放在身侧桌案上的小盘子里,柔声道:“是的,祖母。” “后生可畏啊!”万芳秀似是感慨道,“他可有把握榜上有名?” 傅宛吟端着盘子,轻柔地摆在万芳秀手边,低眉顺眼道:“宛娘也不清楚,不过林家郎君看着很是自信,许是能有机会搏上一搏。” 傅宛吟答得委婉,并未将话说死,但万芳秀心还是已经悬起。 搏上一搏,若是搏上呢?搏 28. 池中之物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前来提亲的,正是詹家,来人是替詹九郎提亲,还请了国子监祭酒夫人做媒人。 “那可是首辅詹家,老夫人好福气啊,詹家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国子监祭酒夫人笑着道。 万秀芳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这是我们家的福气,能得詹家看上。” 祭酒夫人见傅老夫人并不热络,以为傅家许是嫌弃詹九郎行九,难得长辈便利,又碍于詹家又不能驳面子。 想通这个,祭酒夫人也不见气馁,继续道:“老夫人,詹九郎虽行九,但上头哥哥除了七郎,都已成家。詹家富贵,治家严谨,妯娌之间和睦,大姑娘嫁过去,定不会吃苦。” 万芳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抬眸看一眼儿媳妇王怡君。王怡君难得从兴宁院里头出来,心里头仍记挂着傅望平,祭酒夫人说的也不过是过一过她的耳朵。 傅宛吟的亲事,便如同那烫手山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不如昨日应下林持谦。近些日子怎么这么多良辰吉日,各家都来提亲! 万芳秀斟酌一番,开口道:“夫人,并非老身不想应,只是孩子大了,同长乐街的林家郎君已约好,待他高中后,便上门提亲,也不好棒打鸳鸯。”万芳秀不能扯谎,欺瞒詹家更是得罪。 长乐街多是平头百姓所居之地,而区区举人哪来的胆子同詹家抢人,她仍旧笑着道:“老夫人莫忧心,林家那边好说。” 她又指着身后的纳采礼,说道:“这些还先请老夫人收下。” 说完,她便领着人告辞。 万芳秀瞧着这一箱子纳采礼,心中更加烦闷。 “去唤大姑娘来。”她吩咐映雪道。 *** 祭酒夫人同首辅夫人回禀完,匆匆离开詹家。 詹十娘在嫡母面前有些脸面,她见祭酒夫人离开,大胆钻进屋子里头问道:“母亲,傅家可是同意了?” 詹夫人一贯菩萨性子,她瞧着詹十娘,知道她同九郎一母同胞关系亲密,不冷不热道:“约莫是成了,让九郎近些日子收敛些。” “是。”詹十娘按捺住心中兴奋,“十娘一定叮嘱哥哥。” 詹夫人瞧着詹十娘的模样,就知道她一点没听进去。罢了,不过一个庶子,也不指望他承祧家业,爱怎么便怎么吧。 詹十娘高高兴兴地冲回同胞哥哥的院子,詹九郎还在病榻上躺着,听见妹妹进来,勉强翻个身将腰臀遮住,免得不雅。 “哥哥,母亲说傅家大姑娘那边成了!” 詹九郎悬着的心落下,也不枉他白挨打一顿。 他要是知道傅大姑娘的表兄同七哥交好,前几日不若咬死是看上傅大姑娘,也免得父亲以为他是出去吃喝嫖赌。 *** 前几日,詹十娘被詹七郎训斥后,很是愤懑地同自己的同胞哥哥一股脑全倒出来当日之时,连周家郎君甩金子时候的袖子都描绘地绘声绘色。 詹九郎听得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妹妹说周郎君甩金子时候,才清醒半分。又听妹妹说周家郎君同七郎交好,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那周家郎君的妹妹,是哪家?” 说到这个,詹十娘更加气愤,气鼓鼓道:“长宁街的傅家大姑娘,想来是个不入流的破落户,七哥哥还让我日后见她时尊重些。” 长宁街的傅家,不就是那个没用的傅宸源家吗?詹九郎望着这个呆呆的、只记挂着漂亮衣裳首饰的妹妹,心里头浮现一个想法。 他试探着问詹十娘道:“你觉着傅大姑娘如何?” 詹十娘气的是七郎不给她花钱,如今听同胞哥哥这么问,她揪着头发想了一会道:“看着和我差不多大,也不是很机灵,人倒是挺漂亮的。” 詹十娘话里头的机灵,自是要打折扣的,詹九郎接着问道:“你觉得,我去求母亲替我上门给傅大姑娘提亲如何?” “你?”詹十娘打量着詹九郎,他面上还带着鞭痕,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本就不算俊朗的脸,先前还能勉强称之为清秀,如今却是更加难看。 詹十娘摇摇头,道:“九哥哥,你太丑了,七哥哥八哥哥还差不多勉强配得上。” 詹九郎险些一口心头血喷出来,十娘就喜欢好看的,待他亲近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她同胞兄长。只是,长相样貌都是爹娘给的,他又没得法子选。 詹九郎耐着性子道:“傅家大姑娘有钱,若她做了你嫂子,定会带你去买最时兴的样式。” 旁的许是没法打动詹十娘,但好看的东西她无不喜欢,詹十娘带着期许看向詹九郎,又听他道:“好妹妹,你替我去寻父亲母亲,求母亲帮我提亲。” 詹家子女的婚事,除了大哥哥是早些年父亲一手定下,余下的他也从不过问,只消嫡母点头。就连这么多年,七哥至今不愿成婚,父母亦没有逼他。 詹九郎先前想着强纳傅大姑娘做妾,到底是看不上傅家没出息。但若是傅家大姑娘的表兄同七哥有干系,能借上七哥的东风,还可拿银子,未必不爽。 哪怕是不成,七哥又出京了,也骂不得他。若是成了,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 詹九郎打得一手好算盘,傅大姑娘彷佛已是池中之物。 詹十娘则是有求必应,当即主动跑去同母亲问安,又提及詹九郎所愿。 嫡母沉默片刻后,点头表示她知晓。晚饭过后,首辅詹定波便入了詹九郎的院子。 “九郎,”詹定波待儿子算不得亲密,声音冷淡地问道,“你可是当真看中傅大姑娘?” “儿子同傅三郎交好时,便听闻他家大姑娘沉稳有礼,性格温柔。”詹九郎忍住两股棍伤之痛,强颜欢笑地回道,“父亲,儿子心系傅大姑娘。” 良久无言,詹定波终究应下:“罢罢罢,同你母亲说,寻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吧。” “多谢父亲!”詹九郎狂喜,脸上兴奋亦是做不得假。 *** 傅宛吟刚到长青院,隔着门 29. 齐国公府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雨倒没昨晚的大,只是淅淅沥沥的很是烦人。 傅宛吟的马车在齐国公府门前停下,她手中攥着白玉双童玉佩,亲自上前叩响了齐国公府的大门。 一声,两声,三声,敲门声响起。 不过片刻,门被拉开,是袁明霁身边的枫雨。枫雨见着傅宛吟手中玉佩,恭敬道:“傅姑娘,夫人请您进去。” 傅宛吟裙角微湿,她冲着枫雨微微一笑:“多谢。” 傅宛吟领着琉璃三人进了齐国公府,而后过耳房时她柔声问道:“嬷嬷,能否请嬷嬷替我的侍女寻个遮雨处?” 枫雨听着傅宛吟要支开侍女,微微垂首道:“请姑娘放心。” 琉璃、琥珀和珊瑚往着姑娘往屋子里去,姑娘在伞下冲着他们颔首,琉璃清楚姑娘心中已有成算,只得领着琥珀和珊瑚安心等着。 *** 袁明霁在主屋等候许久,她方才听人来传,说是傅大姑娘求见。 京城之中能来齐国公府的,能有几个傅大姑娘?统共不过一个傅宛吟罢了。 烟雨迷蒙之中,她瞧见那张多年未见的面庞。已经十三年了,连傅家夫妻过世时,她都未能上门吊唁。 着一身天青色云纹襦裙的傅宛吟,发上只簪着一朵碧玉串珠花簪,撑着纸伞款款而来。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屋檐下,抖落伞上雨水,将伞轻轻搁在身旁的侍女手上,掀起裙摆迈了进来。 “小女拜见齐国公夫人。” 袁明霁觉得自己快要落泪,十三年未见,愔愔已经是大姑娘,同她母亲和父亲越发相像。该是吃了多少苦,小时候的天真活泼如今化为如今的沉静温柔。 袁明霁闭上眼,漠然睁开道:“傅姑娘,不知今日上门所求何事?” 傅宛吟直起身,一双肖似母亲的桃花眼望向袁明霁,不卑不亢回道:“来同陆指挥使做交易。” 世间“交易”二字,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的权衡利弊。 袁明霁垂眸,不去看那双秋水剪瞳,只冷淡回道:“你要同行直做交易,可想清楚了?他的势,从来都不是好借的。” 傅宛吟眉眼中漾着温和,她并不在意袁明霁话语中暗藏的逐客令,而是笑着回答:“请夫人放心,今日宛吟前来,必是求得一个果。” 袁明霁看向宛吟,她站在那儿,不知怎么的,和当年炎炎夏日在桃树下时,有些相似。 “请傅姑娘自便。”袁明霁扶着枫雨的手起身,转身进内室。 傅宛吟仍在屋内站着,静静等候陆谏的到来。做生意嘛,她如今落在下风,自然是要多些劳累。 *** 内室,袁明霁握紧枫雨的手,有些焦急地问道:“阿鹊什么时候回来?” 枫雨安抚着袁明霁坐下,低声道:“夫人,枫霜已经去请了。不过听吴钩说,今儿世子去诏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事。” 袁明霁长叹一口气,说道:“愔愔也是个倔的,想来必定是要见到阿鹊才肯离开。你去上些瓜果点心,要时兴的。再泡上一壶枸杞红枣茶,将屋子里头的扶手椅上备上垫子,嘱咐她坐着等。” 枫雨倒没心乱,她商量着道:“夫人,咱们备上垫子只怕有些惹眼,不若就上些普通点心,再添上一壶枸杞红枣茶如何?” “对对对,是我忘了。”袁明霁很是懊恼,“只怕她不记得小时候那些事儿,太过仔细反而不好,还是你心细。” “夫人心里记挂傅姑娘,此乃人之常情。”枫雨是袁明霁多年的心腹,晓得袁明霁当年有多喜爱傅姑娘。她扶着袁明霁在榻上坐下,自个儿则是往前屋去了。 *** 齐国公府的人,都颇为和善,还端上了点心和茶水,劝着傅宛吟坐下等,说他们家世子一贯公事繁忙,还不知道几时才能了事。 他们许是怕傅宛吟晕在齐国公府,傅宛吟也不想同自己的腿脚计较,顺从坐下。 齐国公府糕点做的不错,既有苏式糕点的咸香,又不少京城糕点的绵软,配上一壶热气腾腾的枸杞红枣茶,在这春日雨天里头,倒是很惬意。 傅宛吟在等,等到陆谏归来。 *** 陆谏刚刚审完前几日抓回来的光禄寺卿,老东西嘴硬得很,死活不说他是走谁的路子谋的肥差,还是动了琵琶刑才松口。 陆谏一身的血腥味,衣摆上还溅上星星点点的血渍。 府上来人,说是傅大姑娘来了,求见世子。通传之人乃是母亲身边的枫霜,陆谏听见只是答一句“知道了”,然后接着写折子。 枫霜见世子不为所动,干脆悄悄退出去回府禀告夫人。 半晌之后,陆谏忽然丢掉狼毫笔,他大步跨出去,路过时吩咐一旁站着的狱吏:“看好人,别死了。” 陆谏翻身上马,吴钩紧紧跟在他身后,往齐国公府去了。 *** 袁明霁听枫霜说,陆谏仍旧安稳地写他的奏折之时,眉头已经不自觉地蹙起,她正欲起身,劝愔愔有什么事不若同她说时,又有人来报。 “夫人,世子回来了。” 听到这话,袁明霁坐回榻上。也罢,孩子之间的事情,便是让孩子自个儿解决吧。 *** 傅宛吟举着伞,在院内候着陆谏。 方才来人通报,说世子回府,她便匆匆起身出门。 陆谏带着血腥味而来,他并未撑伞,一身绛紫狮纹袍上血渍已经晕开,连猛狮的眼睛上都带着通红的杀意。 “陆指挥使。”傅宛吟喊住陆谏,从容道,“我来同你做交易。” 陆谏站定,看向傅宛吟,冷然回道:“傅大姑娘,我陆谏从不同人做交易。” 陆谏离开了,他来亦匆匆,去亦无声,徒留下傅宛吟一个人仍在雨里飘摇。 吴钩看着自家世子决然的背影,又看看雨中矗立的傅大姑娘,终究还是一跺脚,追上世子的步伐。 雨越来越大,傅宛吟进府前,便将琉璃她们安置在齐国公府的耳房处,而她一个人前来会一会这修罗恶鬼。 许是车上的这把伞太久未曾拿出来晾晒,伞骨带着霉味,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如今破破烂烂地在傅宛吟手中摆动。 齐国公府的下人或许是得了吩咐,院子里头连人来人往 30. 婚约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陆谏回了院子,傅宛吟一个人握着伞立在雨中,直到袁明霁身边的枫雨急急赶来。 “姑娘,换身衣服吧,切莫着凉。” 琉璃已经在屋内候着,枫霜还给她端来一碗浓浓的姜汤,又将一套崭新的衣裙放在琉璃手上。屋内烧好热乎乎的暖炉,甫一进来便褪去满身寒意。 琉璃服侍着傅宛吟将身上湿透的衣裙换下,又拿来棉布替傅宛吟擦干湿漉漉的乌发。齐国公府备下的衣裙很是合身,各处都是恰好。 枫雨见傅宛吟收拾完毕,端上食盒恭敬道:“姑娘,夫人吩咐请您好好歇着,用些吃食,等会会有大夫来请脉。若是病了,便是齐国公府的不是。” “夫人抬爱,本不该辞,只是家中这会子只怕正心焦着,还得快些回家安抚长辈。” 傅宛吟说得委婉,枫雨明白她是背着家里上齐国公府的门。 “姑娘稍后,奴这就去回禀夫人。” 枫雨走后,琥珀小声问道:“姑娘,咱们今日可是要去长乐街?” 傅宛吟喝下一口姜汤,浑身都舒坦许多,她捧着碗暖手,否认道:“我们回去。” 林家本来就是幌子,前几日稳住林持谦本就是拖延之法,若不是詹九郎横插一脚,她也不必急于求到陆谏头上。 现下,林持谦她也不必急着处理,先回傅家才是正事。 待到傅宛吟用完姜汤,枫雨也恰好回来。 “姑娘,夫人特意叮嘱,稍后大夫会去傅家替您请脉。” 傅宛吟起身,柔声道:“多谢夫人慈爱。” 傅宛吟甫一上车,车内亦是架好了暖炉,还燃了香。许是怕她在齐国公府用膳不自在,亦是备好糕点茶水,办事实在妥帖。 “我们回府。” *** 傅家自听到傅宛吟去了齐国公府,便乱成一团,连傅望平都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 她们几近候上一天,才等到外出的傅宛吟迟迟归来。 傅宛吟刚下马车,万芳秀身边的嬷嬷就板着脸上前来说道:“大姑娘,老夫人请您去长青院。” 傅宛吟面带微笑,波澜不惊道:“还请祖母稍后,今日雨大,湿了衣裙,未来得及换上合身的。” “姑娘,还是请吧。”嬷嬷强硬道。 琉璃忧心,欲同嬷嬷理论一番,却被傅宛吟拦住:“既然祖母心急,那宛吟自然要去。” *** 傅家翻新过多次,地上皆是用上好的石砖铺成,不见半点积水。傅宛吟跟着嬷嬷,往长青院去了。 不过刚到房门口,便听见里面说话声。 “宛姐儿如今大了,难免有不听话的时候。”是王怡君的声音。 万芳秀长叹一口气,说道:“齐国公府的陆世子,哪里是个善人,宛姐儿怎么去招惹他了。” “祖母。”傅宛吟并未等嬷嬷通传,而是自顾自地掀开帘子。 万芳秀脸上并无尴尬,而是仍旧带着慈爱道:“宛姐儿,你来了。” “是。”傅宛吟看向万芳秀,连礼都未行。脸上的神色是万芳秀最厌恶的模样,带着从容和镇静,似是何事都不在话下。 “昨日,你不是说去林家吗?怎么去了齐国公府?”万芳秀盘着手中核桃,盯着傅宛吟问道。 傅宛吟勾起唇角,反问道:“祖母,我同林家有何干系?为何要去林家?” 万芳秀正盘着的核桃停住,她盯着傅宛吟,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同林家郎君私下里头如何,还要我同你说吗?” 傅宛吟自顾自地坦然坐下,并不在乎万芳秀那张震惊的脸。 “祖母,林家郎君上门提亲,您不是替我拒了吗?” 好一个拒了!万芳秀重重地拍下桌子,核桃都劈里啪啦落在地上,她带着怒意道:“是我做祖母的纵容你!如今倒学得油嘴滑舌颠倒黑白!” 核桃骨碌碌地滚到傅宛吟脚边,她脚上的绣鞋还是齐国公夫人袁明霁给她备下的,上头还绣着珍珠,十分精美。 傅宛吟一脚踢开核桃,在众人的惊愕中高声回道:“我竟不知,我不过实话实说,如何成了颠倒黑白?” 傅宛吟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您可应下林家婚事?毕竟我一个孤女,如何能决断自己的婚事。” 王怡君带着指责道:“宛姐儿!你莫把母亲宠你当作筹码,母亲是念你年幼失恃失怙,这才多怜惜你几分。” “我瞧着,并未怜惜啊。毕竟林家这般的泼皮破落户,怎么就入了您的法眼么?”傅宛吟将手中茶杯放下,茶杯纹丝不动,而她亦是。 “糊涂!林家郎君年少老成,来日必定高中,这般体面的读书人,怎可贬低!”傅望平扶着椅子,带着怒意道。 “读书人是体面,偏偏我们家不体面高攀不上。您说是吧,叔父?”傅宛吟嘴角含笑,看向久病十几日,如今勉强起身的傅望平,也不知几个家丁将他抬来的。 傅宛吟意指傅望平被吴谷云暗害之事,傅望平许是被这句话气得发晕,他指着傅宛吟,结巴地道:“你!你!你!” “傅宛吟,你的教养哪去了?平日里,我都是这么教你的吗?”万芳秀大口喘着气,身边的映雪则是很有眼力见地替老夫人拍着背。 “祖母,”傅宛吟手撑着下颌,唇角翘得更高,眼中带着嘲弄,“我年幼失了父母,不应该是各位长辈多担待些吗?” 万芳秀咬紧牙关,她握紧扶椅,多年养尊处优的手如今青筋暴起,她看向傅宛吟,压抑着愤恨说道:“你若不愿嫁给林家,那边去詹家当庶子媳妇,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祖母,您忘了詹九郎行九,又不得长辈宠爱,还同三弟弟——”傅宛吟看向一旁的傅望平,略带怜悯道,“和叔父不睦,您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你知道就好。”万芳秀松开椅子扶手,和善道,“你若看不中林家,我们自是再给你寻个好人家,这京城里头的好儿郎多的是,譬如——” 但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傅宛吟打断:“祖母,不问问我去齐国公府是为何?” 万芳秀怔住,神情茫然地看向傅宛吟,她只听见傅宛吟悠悠说着话。 “多谢祖母替我组局,上月在宝灵寺我同陆指挥使倒是有一面之缘,如今也算是有了交际,愿意结秦晋之好。” 万芳秀瘫坐在椅子上,微微张着嘴,眼睛里头是迷茫。而一旁的傅望平也好不到哪去,他捂着心口,瞧着心疾便要发作。 王怡君双唇哆嗦,声 31. 昔日情分 《我为高枝(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胡太医是平日各位公侯府上递帖子都难请的人物,如今在一个不见经传的都虞侯的府邸上门候诊。 胡太医是妇科圣手,宫里头娘娘身上不适都爱寻她瞧瞧。她不过一搭脉,便知傅宛吟前些日子感风寒,今日又淋了雨。 “傅姑娘,”胡太医约莫三四十岁,说话亦是带着医者特有的安抚人心,“姑娘底子不错,近些年稍有亏空,温补一段时间便无大碍。” “多谢胡太医。”傅宛吟含笑道,“若不是太医前来,只怕后头更难病愈。” 胡太医正写着药方,听到这话她也只是笑笑:“不敢承姑娘谬赞。久病不愈自会拖成大病,但姑娘这也不算什么积年陈疾,养养便好了。“ 这亦是傅宛吟心头疑惑不解的地方,钱大夫擅外科而非妇科,但医术已是个中翘楚,早年还曾去名医门下求学过。但前世钱大夫怎么诊,都没瞧出她哪里不对,眼看着傅宛吟一日一日地亏空下去。 胡太医将药方递给傅宛吟,又说道:”人嘛,哪有不病的,只消用心养着,再添上姑娘年轻,无甚大事。” “是药三分毒,姑娘按照这个方子,温补即可。若是有其他补药,还是先停一停,多用些温和的药膳。” “多谢胡太医。”傅宛吟抬眸,身后的琥珀立刻端上。 “这是家里头表兄从岭南送来的,但偏偏不知怎么使,如今赠与胡太医,也算是物尽其用。” 琥珀呈上的,除了诊金,还有的是南边蛤蚧水母之类,在岭南多见、京城千金难求的宝物。 这门谢礼,算是送到胡太医心坎里头,她是个敞亮人,当即道:“多谢傅姑娘。” *** 傅宛吟将胡太医亲自送至门口,她刚出门便瞧见齐国公府的马车在一旁候着。马车边站着的小厮瞧见胡太医出来,身边跟着一位姑娘,便知这位便是未来的世子夫人。 小厮轻叩马车身,接着便是枫雨下马车,恭谨上前道:“辛苦胡太医了。” 胡太医摆摆手,兀自上了马车。 枫雨带着笑,谦卑道:“姑娘,夫人特意嘱咐奴婢,若是见着姑娘,只给姑娘托一句话,齐国公府旁的不显,还唯一算得上的长处便是不在乎虚名,姑娘想做什么便做,无需顾忌。” “劳烦姑姑。”傅宛吟颔首。 枫雨严肃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冲着傅宛吟侧身行礼后上了马车。 *** 马车上,枫雨将诊金递给胡太医,但她只是摆摆手道:“诊金傅姑娘已经给了,断没有收两份诊金的道理。何况,我还收了她不少好东西。” 胡太医同袁明霁交好多年,枫雨亦是清楚的这位圣手向来随性,也不多强求。而是谨记夫人的吩咐,低声问道:“傅姑娘可还好?” 胡蓉萱回道:“无甚大事,十几岁的姑娘总归有些小病,不妨事。” 听到这话,枫雨的心终于放下。 傅姑娘瞧着也太清瘦了些,再加上今日又淋雨许久,现下知道她身子无大碍,夫人亦能安心许多。 *** 寒松院,周游不请自来。他晨起时未曾赶上傅宛吟出府,却也听闻她登门齐国公府之事。 他是男子,又同傅家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傅家家丁自是拦不住他。周游刚赶至齐国公府,便撞见陆谏提着刀回府。 陆谏骑马而来,连雨衣也未着。他下马时,瞧见在一旁举着伞的周游上前。 “陆大人,”周游喊住他,一双桃花眼中并无畏惧,“一别十余载,若是舍妹有不妥当之处,还请陆大人宽宏大量,念在昔日情分上,莫要追究。” 陆谏站在自家府邸的台阶上,冷冷道:“若是要自己寻死,我还能拦着不成?” 陆谏这话,要多刻薄有多刻薄。周游将伞扔给身后的秋潮,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二人几近平视。 “陆大人,我周游不显,区区一介布衣,但仍会竭尽全力同你拼个鱼死网破。” 陆谏终究还是高上半寸,他是京城人,又比自幼生在江南的周游多吹过几年塞北西风。他微微抬起眼皮,只是那眼中不见分毫笑意,声音喑哑着道:“周游,我的名声,还在乎鱼死网破吗?” “傅宛吟,她若是想死,我不会拦。”若是不想死,傅宛吟自会好好活着。 周游紧绷着的手松开,他脸上又是如平日那般温和的笑,:“指挥使若是需要,周游必定不遗余力。” 陆谏嗤笑一声,回道:“周家郎君的生意,可是不小。” 周游看向陆谏,那双狐狸眼中带着洞悉人心的摄魂。周游脸色未改,而是带着从容回道:“陆指挥使,手眼通天。” “谬赞。”陆谏转身离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临走之前衣袖甩起点点水渍。 周游望着陆谏进府,身后的秋潮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主子,咱们接下来去哪?” “花月楼。” 周游听闻傅宛吟回傅家时,便急匆匆从花月楼赶回。偏偏傅宛吟已经被唤去寒松院,直到胡太医替她诊断完,周游才见到傅宛吟。 “愔愔。” 傅宛吟闻声抬头,瞧见周游那张带着担忧的脸。 “阿兄。”傅宛吟迈向周游,笑着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你去齐国公府所为何事?”周游的手抬了又抬,终究还是放下。 “去议亲。”傅宛吟笑容恬淡,自顾自地在院内秋千上坐下。 雨已经停了,洒扫院子的小丫头们很是能干,已经擦净秋千和石桌石凳。傅宛吟荡着秋千,发间是今日齐国公夫人赠与的蝴蝶簪振翅欲飞。 “议亲?”周游呢喃着,猛地抬起头,“你,同陆谏?愔愔,可是他逼你的?” 傅宛吟摇摇头,回道:“阿兄,我自愿的。” 这比听到陆谏逼婚还要让周游难过许多,他脸上僵硬片刻后,回道:“为解昨日詹家提亲的困局,所以你便去寻陆谏吗?只是愔愔,你从未信我,未必要求到陆谏那里,我也能替你寻出路。” “阿兄,”傅宛吟靠在秋千椅背上,轻声道,“我同陆谏之间做交易,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