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晚》 第1章 欢迎来到——皎月 向晚纤细带着薄茧的双手落在键盘上,看着几乎记满了零的统计数据,唯一一条类似机器人的鼓励评论孤零零的躺在评论区。 轻咬着嘴唇,犹豫要不要回复一下,最终回了个爱心符号,又打开了新的创作界面。想着医院里面色苍白,浑身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向晚鼓起了全身的干劲,飞快的敲下一串串字符。 向晚渐入佳境,紧紧盯着眼前的屏幕,脑海却陷入一片混沌,随着手指的起起伏伏,越来越多的字映入眼帘。 成功的看到左上角字数达标,随着点击发布,向晚的手臂无力的垂落,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趴倒在了电脑桌上。 冥界,阎王一身玄色衣袍,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缓缓向前走去,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血月,轻叹一声“开始了……” 向晚缓缓睁开双眼,带着几分茫然,看着眼前的世界。头有些痛,一股看不到的清风柔柔的抚在她的太阳穴,吹散了脑中的痛楚与混沌。 这是一片灿烂的星河,向晚整个人沐浴在星光下,抬头绚烂夺目,俯身是一方似水的土地,折射着天上的星光,却又能脚踏实地的踩在上面。 远处出现零星的白光,向一处汇聚,愈发强盛刺眼。 向晚感觉到灵魂的震荡,不由自主的被白光所吸引,直直走了过去。 走到白光前,才发现光芒中似乎裹着一个影子,由于她的出现,影子似乎在慢慢的苏醒…… 脑海中隐隐约约的传入一种声音,隐忍,压抑,痛苦的喘息,而后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器音代替了喘息声: “欢迎绑定系统空间——皎月,我是您的专属系统001。” 向晚作为当代小说作者,对眼前曾经出现在小说里的类似情节接受能力异常强大,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应该见怪不怪。 于是瞬间反应过来,飞速消化着眼前系统空间带来的信息,整理好思绪后开口: “我死去了吗?我要如何回去?” “宿主您好。您并没有死去,只是由于长期过度劳累导致休克昏厥,系统会在任务期间保存好您的身体,请您放心。” “想要回到原世界,需穿梭到三千小世界,重组创世神灵魂碎片,帮助创世神复活即可。” “空间一经绑定,概不解除,任务失败将陷入轮回直至成功为止,亲爱的宿主幸运儿,准备好开启我们的旅程吧!” 向晚:…… “我明天中午还要更新呢,能放我回去吗?” “不可以的哦宿主,这不符合规定呢。” “那我不干了。” 001:…… 向晚压下自己的情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抿了抿唇,无声的与系统对立着,不让分毫。 001身体虚虚实实,仿佛在痛苦挣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又被极力压制,最后只能无奈的妥协: “系统可将宿主的小说数据幻化成一方小世界,宿主可通过进入世界中亲自完成小说的编写,世界结束后将在原世界按照宿主的风格每日更新至结束。” “但,宿主需得通过新手任务世界,如果第一世界评分良好,便可有一次回到原世界的机会,且在此次之后任务完成之前,再没有回到原世界的机会。” 向晚并未沉思太久,系统已经做出妥协,逼得太紧反而不好,现在处于被动状态,能够解决燃眉之急才是正道。 于是爽快的点头答应……没注意001偷偷放松了身体。 “那么,我们开始咯~” 向晚眼前一闪而过的系统提示,而后头晕脑胀,仿佛来来回回坐了八百次过山车一样难受,喉咙发紧,恶心的想吐。 系统在空间内眼神变了变,不过很快恢复,机器冰冷的声音传到脑海里: “执行完毕。第一世界,请在合适的时机选择记忆输送。” 不适感终于慢慢变淡,向晚一边适应一边睁开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座道观。 自先帝崩殂,当今圣上更加惯信于道教,大肆修葺道观,传扬道家精神。不同于寺庙的繁盛,道观显得略有朴素,仿佛独立于京城中的江南楼榭。 林中水畔,斗拱飞檐,大气不失典雅,面朝盛京,我自悠然。青苔、山石、修竹、碧水蓝天,道法自然。 “小姐,莫要发呆了,我们该回去了,您体弱,再吹这冷风,怕是会受了风寒。”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唤起,看模样,像是侍女。 “无妨,我再走走,你莫要跟着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去罢。” 向晚一边向前走去一边与001对话 【传送剧情】 “小姐!!”唉,侍女叹了口气,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跺了跺脚,还是转身回去了。 这里应该无人不认得小姐,若是迷了路也会有人把小姐送回。若是真的受了凉,早些回去燃起炭火,准备姜汤温着也好。 【剧情传送成功。】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向晚,开国将军府嫡女,父亲常胜将军常年征战沙场,神龙不见首尾,母亲生她时便身子不好,在她五岁时一病不起。 她本就体弱,母亲去世后,便被托付给父亲的好友——净莲道士,在道观里一住就是十年,自是养成了超凡脱俗不染尘世的性格。 之后……没有之后了。 【001,我怎么只有原主的记忆情节,之后的呢?】 这不对吧,向晚思索着有生之年看过的穿越文,想着应该有全部情节才对,毕竟是穿越的金手指。 【没错的宿主,就是让您自行探索,这样更能融入小世界让您更好的完成任务,我相信宿主可以的!宿主加油!】 嗯……整挺好,不按套路出牌,烦银。 向晚接收完记忆,就开始觉得冷了,现在正值夏秋交替之际,温差变化大的很,风也不似夏日的闷热,仿佛要把凉意吹进人骨子里,向晚体质不好,吹了一点风便感觉浑身打颤,血液都冰冰凉的。 顺着记忆里的道路往回走去,或许她低估了自己路痴本领的下限,明明感觉走的是对的路,却又好像走错了,回头望去,阡陌交通,长得一模一样。 第2章 误入梨花深处(1) 裹紧了身上的兔绒披风,试图留住温暖的热度,向晚佛系的向前走去。既然找不到路,便随心一点好了,一直向前走,总会找到的。 现代人终究没受过古代森严的礼仪教育,即使向晚通过小说电视剧之类了解一些古代的东西,但设身处地在这里,发现太多太多都不适应。 腰间的半弧形羊脂玉禁步“叮啷”响着,向晚只能尽量小步,放缓步调,让它们不碰撞在一起。 现在不克制,以后更没办法养成习惯克制,在制度森严的古代一个不注意就会带来灾祸,不得不仔细着些。 索性现在被养在道观里,在偏僻的一方住着,由于原因特殊,净莲师父也没有太苛刻她的宫廷礼仪方面,她可以留发,不穿道袍,只要知礼朴素,自由度还是很大的。 紧了紧脖颈处的绒毛,莲步轻移,不知左走右走,拐到了哪里,好像越走越偏僻了。 只见四周的观景变得少了,眼前开阔了起来,又是一座单独的小庭院,不知是谁在居住的,四周皆是和道观里一样成林的翠竹和常青,但四周的空气却隐隐约约溢着清甜的梨花儿香气。 向晚不自觉的被吸引住,没想到道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她以为这道观除了道士的住所只有她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 既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不如寻个人问问,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向晚抬脚踏入了院子里。 向晚除了贴身侍女闻霜还有些三等侍女在院子里做洒扫活儿,平日里就算安静也谈不上空寂,但眼前的院子就是给向晚这样一个感觉。 是的,空寂。 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生命,缺乏活力的世界,若不是偶尔风吹过面颊带来少许的声音,向晚感觉常住这里怕是会疯掉。 不知又走了多久,这座院子大的离谱,显得更加空旷了。 走到一个小院,抬头看到上面写着梨院,刚进去眼前就出现一片蓝色的人工湖,荷花已经过了季,只剩下几片翠绿的叶子,看得出来引得活水,还有些鱼儿游得欢快。 湖中独立一凉亭,阳光照射在琉璃瓦上,折射金灿灿的打在水里,搅乱了成群结队的鱼儿,四处窜着,躲在荷叶下。 亭中一桌两凳,皆是上好的玉石制成,泛着光泽。可那身着素白衣裳的人却不坐那石凳,偏偏斜斜的倚着亭柱,坐在亭台上,远远的瞧着,似是捻着茶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这就是院子的主人了。 亭子里一派祥和静谧的氛围,向晚的到来仿佛打破了这种氛围,踌躇了一下,向晚还是继续走上前去。 亭中的男人仿佛终于意识到有人闯入,懒洋洋的站起身,迅疾如风的站在向晚身前两米的地方,只留下桌上残留着温度的那盏玉杯。 瞧得近了,看的更清楚,但四周的氛围好像更加寂静了,向晚清楚怕是遇到了惹不起的贵人,不敢太过放肆,只悄悄打量了两眼。 却发现眼前人近看比远观更加出尘,白色的衣袍用巧妙的技法印着暗祥云纹,腰间的翠色腰带绣着精巧的梨花儿图样,梨花的清甜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那腰带里溢出来,再往下翘头履上的暗纹绣着祥云瑞兽。 面若冠玉,剑眉入鬓,一双含情眼生的勾人至极,右眼睑下一颗美人痣仿若梨花含苞的粉红花蕊,却被一身清冷气质硬生生压了下去。 负手而立,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飞到那九天之上去。 “抱歉,我迷路了,不是故意打扰到您的。”向晚犹豫了一下,开口先道歉,而非亮出身份要求对方怎样。 “无妨,我叫人送你,且回去吧。” 男人的声音果真如想象一般动听,如珍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余音袅袅。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穿着上好的绸缎褂子,步步生风到了男人身后右侧方。 对向晚俯身作揖“小姐,奴才是这里的管事,来带您离开,这边请。” 向晚不再多言,俯了俯身便跟着管事退去,旁边的梨树被阵阵微风吹向她的方向,洒下淅淅沥沥的花瓣雨,送给她一阵阵的扑鼻清香,没看到身后一身清冷仙气的男人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的背影。 出了院子去,向晚不急不缓的跟在管事身后,管事的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放慢了步调配合着向晚,眼睛笑眯眯的,待稍近些开口道: “小姐,您叫我福伯便好。” “福伯。” 向晚看出福伯的讨好之意,虽不知为何,但仔细一想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男人,便也随口应下了。 福伯看起来更开心了,虽然不敢太过放肆,但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向晚不知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乱了,怎么隐约觉得福伯看自己的眼神还有点类似对儿媳妇很满意的神色? 路程稍远,但向晚觉得行进中时间过得很快,远远的便瞧着站在屋前一边踌躇一边张望的闻霜。 快走两步上前去,被闻霜一把握住了手,向晚不太适应别人的触碰,条件反射想抽回手,却感觉手里暖融融的,原是闻霜塞给她一个汤婆子。 转身看着福伯,简单行了个礼,悠悠道“我到了,福伯要进来喝盏茶暖暖身子吗?” 问,自然是无声的拒绝,若是想请他来吃茶,便直接掀了门帘让人家进了。行礼,是尊敬,也是歉意。 福伯是那高深莫测男人身边的人,向晚自然不敢让他进屋,万一生出端倪自己无法处理,但也正是如此,打狗也得看主人,若是让福伯受了气,也怕惹来一身灾祸,左右为难,这礼行的不亏。 在这京城里,哪怕是在偏远的道观,也是步履维艰,向晚从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正因为原主的身份,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远在漠北,无人关心,生在如此的重臣之家,有时的路并不好走。 福伯听闻倒是并未生气,顺着向晚的心意欢欢喜喜的婉拒了,向晚眼神示意了下闻霜,转身进了屋子。 过了会儿闻霜携着风进来,待身上寒气散了散,才靠近向晚,俯在向晚身前轻声道: “小姐,那管事的不收奴婢的银子。” 定然不会收的,向晚早早预料到了,银子,不过是半试探,半做个样子罢了。 “无碍,你去烤烤火吧。” 之前离得远,后来只顾和福伯寒暄,现在近了看见闻霜小脸红扑扑的,不用猜就知道冷冰冰的,想来在外面等了自己很久。 闻霜自幼与向晚长大,又是向家少有的家生子,难得的忠心,向晚自然也待她极好的。 闻霜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欸!”自顾的去烤火了。 第3章 误入梨花深处(2) 经过这好一顿折腾,终于能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倚在舒适的榻上,闲来无事没有现代的电子产品打发时间,只有闭目养神想事情。 后知后觉的发现,福伯从未问过她住所在哪,却一步不差的带她回来了,其实并不难猜,这道观是禁止女子涉足的,哪怕有些大家的女子想要来祈福也只在前厅进行,是不会进入后方道士们的居舍的。 那男子气质不凡,想来在这里也是许久了,能遇到的女子,想来只有十几年前名动京城的将军府嫡女,受净莲道士的照拂。 将军府的事在整个国家都人尽皆知,百姓感激将军征战在外,保家卫国,也没人敢嚼舌根子,所以向晚就成了唯一的特殊存在。 想来看到她的第一眼,那男子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吧,可原主身体原因,加之性格内向,整日窝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隔上好久才出去透透气,也只限于院前的一亩三分地。 哪怕净莲道士和请来的教书先生都主动到她院子里来,也没有她寻别人的道理。 空有一身才华与玲珑心思,也无用武之地,为了不消息阻塞,半月让闻霜说些京城趣事儿听听,但大多让原主提不起兴趣。 这是向晚过来,为了接收剧情,才一直向前走,破天荒的离开了自己的小院,还迷了路…… 向晚翻遍了原主的记忆,也没想起这人是谁,这男人心思缜密,尽量不与为敌才是。 想着想着,向晚有些昏昏欲睡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透了,像浸了上好的墨汁儿的布,洒金似的繁星闪着光芒。 闻霜不知何时烤了会火就出去了,许是回到耳房歇息,向晚招呼一声闻霜就能听见,匆匆过来了。 “几时了?” “回小姐,已经酉时了,要沐浴更衣吗?” “嗯。” 向晚慢悠悠的起身,进了里屋,不一会闻霜就带了热水放在屏风后的浴桶里,但手里仿佛还端着什么。 “小姐,姜汤一早就煮好了,一直温着呢,快来喝了,别受了凉。” 闻霜笑嘻嘻的端着姜汤走过来,冲鼻的味道让向晚头晕目眩,不知原主如何,反正向晚不喜欢姜味儿,平日做菜少放一点也就算了,特意熬成汤来喝,简直要了她的命。 向晚忍着不适,眉头紧锁,唇紧紧的抿着,如临大敌的模样,让闻霜笑的更加开心了。 打趣的说:“小姐~还是那么讨厌姜汤~呢~真想让那宫里最好的画师把小姐这副可爱模样临摹出来~放在房中日~日~观~赏~” 向晚瘪了瘪嘴,哀怨的瞥了闻霜一眼,这丫头,别看在外面是个安稳的,私下都开始打趣自己了,哼╯^╰ 这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端过姜汤捏着鼻子闭着眼睛,咕噜咕噜灌了下去,哪怕不细细品尝,那姜味也是瞬间霸占了味蕾。 欲要作呕,闻霜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蜜饯,眼疾手快的塞进向晚嘴里,拯救了向晚已经麻木的舌头。 缓了半晌,挥手让闻霜下去歇着,向晚走到屏风后面,看着徐徐飘着水蒸气的浴桶,宽衣后坐了进去,叹一声舒服。 泡了一会,水渐温了,搓了些澡豆去去浮灰,起身换了干净里衣,躺在床榻上。 道观里素来不用那些金丝银丝的,都是软乎乎的纯棉布套裹着大朵棉花,向晚身娇体弱,也只是上等的棉花罢。 被子从内而外透着阳光的味道,只要是晴天每日闻霜都要抱出去晒的。棉布套并不丝滑,但贴服在皮肤上也十分舒适。 真是累极了,眼皮子终于可以不用打架了,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向晚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步步小心,但好像怎么都走不出去。 远处传来隐隐的亮光,向晚走近了,天光乍起,泼墨似的将向晚席卷进去。 一清冷淡漠的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眼角缀着泪痣,气质卓然,仿佛眼里本应该什么都入不了,此刻却停在了一株小苗前面,翠绿的叶子,映着红彤彤的果子,长得喜人。 四周百花盛开,香气迷人,各色各样,夺人眼球,但不知为何,这些在向晚眼中,或者说在那白衣男子眼中,皆是模糊的,只那不起眼的小红果吸引着他。 “这是何物?”他开口只四个字,淡漠中夹杂着疑惑。 “回帝君,这是仙童从人间带回的果实种子种出的幼苗,其果实甘甜多汁,鲜嫩无比,帝君可要尝尝鲜?” “不……倒是喜人。” 向晚看着那男子割破了食指滴了鲜血给那果子,负手而去。 只剩下仙子一个人怔怔的看着红果儿,喃喃道:“你倒是个好命的,入了帝君的眼,怕是要精心照料了,离化形也不会太远。” 向晚也跟着仙子盯着那幼苗,总觉得分外的眼熟,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对了,那仙子叫那男人什么来着,帝君?帝君!帝…… 啊……头好痛!向晚觉得一定有根银针在自己脑袋里搅来搅去,把脑子搅的混浆浆的,痛得很。 那男人什么模样呢,想不起来了,那就不想了吧。 向晚突然睁开眼,额头与鬓角大汗淋漓,喘了口气,想来是做了噩梦的,是……什么样的噩梦呢?怎么好像记不得了?但是脑仁儿还隐隐作痛着。 “我……做梦了吗?” 向晚不知,她不敢想,好像一想脑仁就更疼了,只能呆呆的看着房梁。 另一头,被浸满室梨花儿香的屋子,丰神俊朗的男子坐在床沿上,满头是汗的喘着粗气。 屋外的福伯听见声响,急忙进来掀开灯罩挑了烛芯燃起一缕暖黄色,倒了杯茶水递给男子。 “殿下,又做噩梦了吗,要不老奴再去找……” “不必。” 男子白日清明的眼神现在蒙着薄薄的雾,抬了抬手,福伯在心底叹了口气,福了福身退下了,主子的命令,违抗不得。 茶水是三更换的,已经凉透了,男子细细抿着,倒是让神智清醒了几分,敛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觉是睡不成了,八月末的日子,白日渐渐短了,已经五更天了,外头还是黑漆漆的,男子便一坐坐到了天亮。 嘴里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话“红……果子……” 第4章 误入梨花深处(3) 龙楼凤阁,琼楼玉宇,这些都不足以形容眼前高大巍峨的建筑群,这里是这个繁盛的国家最尊贵最神秘人人而敬畏的地方。 养心殿,不惑之年的皇帝五更天便起了,今日是有早朝的,做皇帝并不容易,简单洗漱了后穿上明黄的龙袍去了金銮殿。 整整齐齐的文官武臣正托着白玉象牙的朝笏站在两侧,低着头窃窃私语,余光瞥见那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坐在龙椅上,端端正正的,身后侧的小陈子捻着手里的拂尘一甩一甩的,悄咪咪观察着皇上,今日好像没什么精神呐。 眼底蔫蔫的没有光亮,眼袋微微透着青,随意的抬了抬手“平身。” “谢皇上。” 然后,众臣就一致低头沉默,沉默了许久,大殿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只有小陈子看着一群低头哈腰的臣子以及昏昏欲睡的圣上,无聊的悄咪咪摇拂尘尖尖儿玩。 僵持了许久,一些头发花白古稀之年的三朝元老在前方已经站不稳当了,低着头,用眼神暗自交流。 “这咋回事儿啊,咋没人说话呢,皇上今天也不开口?” “不晓得,我瞧着皇上感觉他都要睡着了,哪有空管我们。” “那咱咋整啊,就这么干站着?大眼瞪小眼玩儿啊?” “你俩可别眉来眼去了,一会子精神了回去还补不补觉了。” 下面空气少许躁动,皇上抬了抬眼皮,小陈子心领神会,尖着嗓子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停顿了一瞬后,“退朝——” 皇上满意的再次抬了抬眼皮,懒懒散散的抬起身子,小陈子急忙上前扶着,晃晃悠悠的走了。 金銮殿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压抑了,大家开开心心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媳妇儿,三两成群蹦蹦跶跶的走了。 “碎觉碎觉,开心开心。” 另一头,养心殿的窗边,皇帝还未换下朝服,静静地坐着,面上不见刚才的威严,破天荒的露出疲惫的脆弱神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小陈子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悠悠叹了一口气,仿佛透过了时光与岁月,对着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感伤“我想她了。” 是我,不是朕。 能让皇上如此对待的,自圣上继位三十多年来只有那一人。 小陈子神情也恍惚起来,想起了那位名动京城的女子,顾盼流转间国色天香,真真儿是美艳绝伦,京城第一人呀。 只可惜……唉,终究是红颜薄命,逝去已成往昔。 “皇上,要不……把那位接回来?” 自先皇后薨了,那位便是当今圣上的禁忌,朝中无人不知,无人敢提及,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 小陈子自圣上登基就跟着了,哪里不知皇上这是把那位当成掌中的宝,心头的肉,死死的护着呢。 这个人,也只有圣上想起时小陈子才敢接茬。 龙之二子,名睚眦,生性凶残,爱争斗,好厮杀,为大凶。 想当年,钦天监预测东临国会因他而生变故,满朝文武跪求三天三夜要将二皇子扼杀在摇篮里,是先皇后死命护着。 最后一命抵一命,圣上悲痛欲绝,把二皇子送去了道观里,压下闲言碎语,哪怕老臣血溅金銮殿,也没有动摇,下令此事到此为止,谁敢在乱嚼舌根杀无赦。 这才平息一番风波。 小陈子想着那位如今出尘的气质,也不似预言那般…… “不必,此事过去这么多年,既已平息,就不要多生是非,让他在那边平平安安就好了。” “多派两个暗卫去,有什么事情,及时汇报。” “嗻——” 向晚惊醒后,也是心跳的厉害,慌得睡不着,奈何体质太弱,即使睡不着也得乖乖接着躺下闭目养神。 闲来无事,平复下心情后就又与庄公下棋去了。 一觉沉沉,这次睡得好,没有再梦到什么,日上三竿才迷迷蒙蒙的睁开眼,闻霜早早就在外室候着了。 这会儿端着皂角和温水进来伺候向晚梳洗,不知为何就想到昨日在那男人院子里看到的梨花树。 寻常的梨花,最晚五月末也该谢了,可这都入秋了,那梨花才慢悠悠的开始败,估计谢完,得是深秋了。 向晚瞧了两眼,那梨花不似书里见得粉粉嫩嫩,白中透着淡紫,好看极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想来弄到种子种在这道观里,也是极为不易。 所以向晚更加确定那男子身份不简单。 坐在黄铜镜前,闻霜心灵手巧,握着象牙梳顺着向晚的发丝摆弄着,简单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戴了一个白玉响铃簪。 “奴婢没敢吵小姐起床,但是小姐已经睡了一上午了,再不起来用膳怕是身子受不住。” 柜子里挑挑拣拣,看中了一件月牙白垂花宫锦长衫,袖口绣着含苞的梨花,向晚也不知怎么了,满脑子的梨花,一眼就瞧着了,索性就穿它。 闻霜拿了件鸦青暗纹披风给向晚穿上,暗想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的姜汤起了作用,不然吹那么久的风必然会患风寒的,日后可不能惯着小姐,需得穿的厚厚的才行。 “小姐,昨夜您屋子里好像有动静,奴婢赶过来的时候,又没有了,便没有打扰您,可是做了噩梦?” “无碍。” 向晚不知为何听到做梦脑子就钝钝的,索性不想再提。 “那就好,梦都是反的,就算是不好的事也一定不会发生的,小姐福泽深厚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天塌下来奴婢给小姐顶着。” 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净会说些哄人的话儿,向晚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只是鼻头一阵泛酸。 “小姐今天就好生歇着,不要出去吹风了好不好,奴婢把午膳端上来,您再不吃些东西,怕是要胃疼了。” 向晚也觉得缺些精气神儿,点头应和“好。” 午膳十分丰盛,闻霜挂记向晚刚起,不能吃太油腻,都是些十分清淡却勾人胃口的食物,可惜向晚没什么食欲。 鸡丝黄瓜,腌水芥皮,龙井竹荪,莲蓬豆腐。向晚只一样吃了一点便撂了筷,闻霜端下去给了下人。 第5章 误入梨花深处(4) 闻霜看着向晚没吃多少,又端了些糕点在茶桌上,方便随时取用。 杏仁佛手,蜂蜜花生,翠玉豆糕,都是些看起来赏心悦目,实际上只是易果腹,并没什么特色的。 向晚不喜糕点,不喜太甜腻的食物,这些东西非是饿急了是不想吃的。 是以闻霜又拿了一碟蜜饯银杏,酸酸甜甜的,倒是闻着就忍不住分泌涎水,叫向晚吃了好多。 “小姐,蜜饯固然香甜,可不能再吃了,这糖太多,对喉咙不好,明个儿嗓子哑了,奴婢又要心疼了。” 闻霜急忙端走糕点盘子,向晚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知道小丫头说的对,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吃的被端走。 低头揉了揉小肚子,嗯……还想吃。 “麻烦通报一声,我家主子叫奴才送些小食来给你家姑娘。” 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福伯。 “让他进来。”向晚卧在外殿的软榻上拔高音量吩咐着。 福伯依旧是那一身上好的绸缎料子做的马褂,手肘处挎着一个檀木的食盒,作了个揖“见过姑娘。” 向晚笑的一脸开心,点了点头示意“我身子不好,就不起来行礼,福伯不要嫌我才好,随意些,只当这里是自家。” 福伯应和下,把食盒放在茶案上,一层层拿出摆开,竟是各样的蜜饯。 “我家主子知道姑娘喜爱蜜饯,却不能多食,这是用特殊材料和手法腌制的,不会引起喉咙不适,姑娘若喜欢,随时可以遣了侍女去取。” 向晚坐了起来,忍不住惊奇的瞧了两眼,蜜饯并不稀奇,但就算在现代社会,也没听说有什么特殊的腌制手法,就算是上等的蜂蜜,终归是甜,吃太多还是会不舒服。 捻了一粒送进嘴里,不是蜜糖的甜味,却是一股子梨花儿的清香在口腔中迸发出来,整个人仿若在花海中自由自在的奔跑,越吃越清爽。 向晚津津有味的吮了一口手指尖儿上残留的汁水,眼底散发着兴奋的光,瞳孔好吃到放大,活像一只贪吃的小猫咪。 福伯感受着欢欣悦动着的气氛,心里暗喜,主子真是厉害,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到小主子了。 福伯没有多做停留,放下东西就急匆匆走了,说是要回去复命。 向晚贪嘴,多吃了好几块才肯罢休,惹得闻霜又揶揄好久。 原主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趣的,吃了睡,睡醒了再吃,那些夫子也在她及笄那年不再过来了,虽说对于高智商的原主,那些东西都会了,但有人来总是不那么寂寞的。 向晚早早歇息了,养精蓄锐才是王道,她即将面临的,是未知的恐惧,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心慌的感觉。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有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在盯着她。 窗外的树丫上,二皇子卓慕阳蹲着偷窥,身着白色里衣与这夜色格格不入,嘴里念念有词“红果子……抓到你了……” 翌日。 闻霜一边为向晚拢发一边例行絮絮叨叨,为深居简出的小姐说着外头的新鲜事儿。 今儿个哪家的公子哥儿肆意妄为冲撞了长公主,明儿个哪家的贵女又惹是生非闹了笑话。 但自从见过那白衣公子之后……好像话题总是会变得不一样。 “小姐,昨日都入夜了,福伯过来问小姐歇下没,奴婢说小姐已经歇了,福伯才回去,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主子又犯病了,半夜三更要看月亮。” “您说奇不奇怪,也不知道福伯的主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小姐那么好,小姐竟然敢吃别人送来的吃食,一点也不像小姐。” “那人不会爱慕我们家小姐叭,也是呀,我们小姐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又到了嫁人的年纪,想娶小姐的公子哥儿能绕京城十圈!”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生气了,奴婢错了,以后再不揶揄小姐了。”闻霜泫然若泣,委屈巴巴,泪珠在红彤彤的眼眶里打转儿。 向晚一瞧就知道这丫头在装,亏得这个时代没有演员这个职业,不然这小丫头不得奥斯卡都对不起超强的演技。 “好了,没生你的气。” 向晚也不拆穿,只见闻霜瞬间收起的泪水和扬起的笑容,宠溺的摇了摇头。 一边回忆一边思索着开口: “闻霜,你可知……身若豺狼,头生龙角,向后紧贴背部,怒目而视,嘴衔短剑,脚踏祥瑞云纹……这是什么生物?” 向晚咀嚼着这些字眼,总感觉在哪见过,但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作为一个小说作者,需得知识广泛,看过许多文献,以便随时调用脑中的储备,但向晚总觉得自己脑袋不太灵光了,这该死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闻霜手一抖,插歪了簪花,急忙摘下。 “小姐恕罪。您描述的这是上古的神兽,龙的第二个儿子睚眦,原本也只是一方传说而已,但十几年前……” “怎么,发生什么事,不能说么。” “这件事是京城的禁忌,也不怪小姐不知道,那时小姐也才两岁大,还养病闺中,许是不记事的,三年后主母刚刚去了,小姐就被送进这道观里,消息封锁。” “奴婢也是听母亲说的,那时奴婢的母亲似乎听到过什么风声,但也懵懵懂懂知道个大概,所以奴婢知道的少之又少。” “其实……当朝二皇子,并没有腹死胎中,而是生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处死他,先皇后为了保护二皇子,就是那么没得。” “听说,是皇上把二皇子藏了起来,对外宣称二皇子压根没出生,现在也只有一些朝廷上的老人和一些上了年纪的皇亲国戚知道。” “但大家精着呢,都闭口不言,没有人愿意用过去了的事触圣上的霉头。” 向晚脑中乱糟糟的,只能慢慢的细细的捋着这些信息,想着那日见到的男人翘头履上绣的暗纹,心头不免有了些猜测。 闻霜深知自家小姐的性子,小姐有自己的思量,便也没有多嘴嘱托什么。 静静的用了膳,那人送来的蜜饯已经吃完了,向晚也没有让侍女去取,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更不能贸然去了。 但是福伯就像是长了摄像头似的,约么着差不多吃完了,总是能及时送来一盒新的,真是奇怪。 由此向晚深知那人一定是个白切黑! 闻霜看着茶桌上空空如也的青花瓷盘,为自己每日都抓不到小姐半夜爬起来闭着眼睛偷偷往嘴里塞蜜饯而深感无力。 第6章 误入梨花深处(5) 落日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倾洒在大地上,烧红了半边天。 九月份的风更冷了,东临国京城地处北部,便是夏短冬长,秋是寻不见的,向晚每日被闻霜管得严,出门更少了。 好些日子没见那人,倒也不是想念,但向晚忘不了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见到的人,何况那样的好气质。 在这个世界呆了大半个月,向晚只觉太容易迷失自我,她每日如何与自己催眠,告诫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样痛苦。 她已经把这里的人和事物当做真实的存在,每日絮絮叨叨的闻霜,是那样触手可及。 系统似乎不会出现在小世界里,任凭向晚呼唤也不出现了,一切只能靠自己才行,何况任务,只说收集碎片,碎片是谁如何收集,狗系统不说,向晚就一概不知。 哪怕有几年书龄以及写小说的经验,也只能是盲猜,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是不一样的。 她太拘泥了,原主的一生怕是只有这个小小的屋子,只有这个小小的道观,只知道这个小小的京城,向晚需得寻个由头出去瞧瞧。 心中思绪万千,手上却不停,带着千军万马之势,落子飞快,不过一刻钟就听得闻霜抱怨: “哎呀呀,又输了,小姐太厉害了,奴婢不玩了,哼哼。” 向晚笑着看她,眼睛弯成了小月亮,樱桃小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 闻霜看见这笑容浑身一激灵,立马改口“啊哈哈哈,奴婢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是陪小姐解解闷还是可以的,来来来,我们接着下。” 这方撸胳膊挽袖子热火朝天着,外面福伯又是挎着个食盒匆匆的走着。 自从向晚两人见面后,福伯比之前更忙了,日日奔波,但他乐在其中 ,每天都笑呵呵的。 向晚早早的就吩咐下去,福伯再来就不用拦了,直接让他进外殿就好,何况来的次数多了,侍女们也已经眼熟了福伯。 倒是让福伯很意外…… 自家主子难道离成功又迈进了一步?难道是他日日夜夜替主子操劳终于有了成效,打动了向姑娘冰冷的这座冰山?难道很快就能看到小主子了! 殊不知只是向晚心疼他经常跑来跑去年纪大,天气又愈发寒冷才吩咐的,仅此而已。 若是以往福伯放下食盒便该回走了。 但是今日……福伯拍了拍袖口,理了理领子,走到内殿帘前,轻声询问“向姑娘,我家主子想今晚邀请您一同赏月,您看?” 向晚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会做准备的。” 这便是应下了,福伯办好了差事,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又风尘仆仆的回去了。 果然是一分都不肯耽搁,刚入夜,那一袭白袍就映入向晚的眼帘,依旧丰神俊朗的面庞,狐狸眼直勾勾的瞧着向晚。 向晚被闻霜逼着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还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似乎觉得还不够,把自己身上的外衣也脱下,围在了向晚身上。 清冽的梨花味道充斥着鼻尖,向晚眨了眨眼,只觉“嗖”的一下,眼前景象一晃,便到了房梁上。 那人拆了一块瓦放平给向晚垫着,向晚小心翼翼的坐下,他们并排坐着,仿佛呼吸都交杂在了一起。 今日是十五,天高气爽,月亮圆的不可思议,洒下淡淡的银辉,照在两人身上,仿佛披了纱。 向晚严格执行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只静静的望月发呆,思绪也渐渐飘远。 不知原身的父亲在边疆如何了…… “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就不说些什么吗?”清冽的声音犹如泉水一滴滴溅在雨花石上,让人耳朵里面酥酥痒痒的。 向晚当然知道,他就是那整个京城的禁忌,但是这高深莫测的样子……总觉得他在道观不似她的深居简出,一定暗地里做了不少的坏事儿。 “殿下。”向晚吐出两个字。 “没了?”“没了。” 他笑了,笑的那样好看,向晚觉得若是他肯多笑一笑,怕是全世界都会爱上他。 两人相视一眼,似乎都透过了对方的眼神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向晚也浅浅的笑了。 这人怕就是主神碎片了,准是八九不离十,那怎样才算收集成功呢?陪他到此生结束可行? 四周没有蝉鸣和鸟叫,只有寒风吹过耳畔的声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带来丝丝凉意。 这里的星星很多,但不亮,没有皎月空间里的好看,让向晚痴迷的是那一抹银白。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向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出于对主神碎片与她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依赖感,她总觉得他不会害她,忍不住的在他身边放松。 从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他的强大和神秘,但为了任务她只能向他走去。 过了许久,夜色浸透了整个世界,安安静静的,卓慕阳抱着向晚跳下了屋檐,进了屋里去。 闻霜一直没睡,挑着火盆里的碳,烧的噼里啪啦的,映的她小脸通红。 卓慕阳很规矩,没进内殿,只在门口站着,让向晚快些进去,两人只此一次就熟稔了许多,向晚到了里间更衣时,才发现身上还裹着卓慕阳的外衣。 想出去追,却见不到人影了。 另一头,福伯瞧见自家主子回来,眼底还透着笑意,惊讶了一瞬,主子这清冷的性子,多长时间没笑过了呢,那向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那天之后,向晚经常收到些解闷儿的小玩意儿,用竹条编的小蛐蛐啦,各种小糕点啦,暖玉棋子啦,还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向晚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院子整个搬过来,但是这些讨人的小东西她照收不误,都摆在了房里。 这日,福伯又来了。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的早,十月中旬便飘起了小雪花儿,冬还没冷起来,地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覆着轻盈的雪花。 走起路来格外的滑,福伯年纪大了,对卓慕阳忠心耿耿,向晚提过若是送东西,叫个侍卫便好了,免得折腾福伯来回的跑。 福伯却不干,说主子送的东西都是极好极用心挑的,容不得半点差池,他要亲自拿过来才放心,何况他本就是争着抢着做这些的,是愿意的。 向晚只好作罢。 这回却什么都没有,福伯老当益壮,走起路来也是丝毫不惧,快的飞起,在门口抖了抖带着绒毛的暖帽上的雪花。 整个院子的人现在都不拦福伯了,向晚也吩咐了好生侍候着,见了面也不用作揖,反正怎么方便怎么来。 “主子邀您明日梨院一聚。” 只一句话,没了下文,向晚向来不拒绝卓慕阳的邀请,但福伯每次都等她点了头才放心离开。 梨院,是那个种满了梨树的院子吧,向晚只误入了一次,再也没瞧过,这都下了雪,那梨花怕是败了吧。 点头应和了一声,福伯又匆匆的走了。 第7章 误入梨花深处(6) 天并没有晴朗,这场小雪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还在慢悠悠的飘着,整个冬天都是它肆意的日子。 不出意外,穿了三层夹袄三层外披还穿了个加厚披风的向晚,一脸淡然的负重前行。 闻霜在她身后侧走着,手里撑着伞,向晚却偏偏从伞下探出头,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亮晶晶的怪好看。 手也是冷的,雪花没化,闻霜急忙塞了汤婆子给向晚,但这身子向来体寒,还不到冬日手就冰冰的了,汤婆子也暖不了。 路程再远,慢悠悠的也会走到,向晚刚一踏进院子,福伯就不知从哪里出来了,带着向晚往里走。 还是之前的那个亭子,这次卓慕阳没有观赏杯子,而是亭亭而立在亭中央,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箫扶在嘴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全凭心意,卓慕阳和向晚都没有带发冠和簪子,而是用了束带,一白一紫,皆是梨花样式,长长的缀在身后。 寂静的湖中亭里,悠扬的萧声百转千回,余音绕梁而三日不绝,缠缠绵绵,凄凄婉婉,溜到了向晚耳中。 向晚静静的听了许久,身后福伯拉着闻霜到别的地方去,闻霜还提着油纸伞不愿离开,踉踉跄跄的被拽走。 雪落在了向晚瀑布般的青丝上,浸透过浓密的发丝,冰冰凉凉的,向晚走到湖边,卓慕阳没有停,她也没打扰。 一曲终了,卓慕阳缓缓转身,看着向晚,清冷的眼中似乎渲染了些别的东西,那是一开始没有的。 眼角的美人痣越发的红,显出几许妩媚。 向晚看的有些出神,只听耳边传来酥酥痒痒的气息“好听吗?” 卓慕阳又突然出现在向晚眼前,俊美无涛的脸庞直接怼在向晚视线里,吓了她一激灵,耳边的酥麻让人很不适应,向晚抖了抖身子,后退了两步。 卓慕阳笑了笑,看着向晚红彤彤的耳朵,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重复询问“喜欢吗?” 向晚却道:“好听。” 好听不等于喜欢,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喜欢。向晚只是时光里的过路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像小说女主似的得到什么主神的垂怜。 她只是做任务,然后回家,过程难免心动,但人胜在自知之明。 卓慕阳在前面缓缓的走,向晚在后面跟着,在院子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树,看着有些年头了,树叶已经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枝。 灰色的树枝上挂着一层薄雪,坠的枝头弯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雾凇是冬日最美的景色。 向晚是北方人,对于这些并不稀奇,但这棵树高大的离谱,根深深扎在土地里,枝桠已经伸展到三层的阁楼上去了。 稍有些动静,树枝上的小精灵便窸窸窣窣跳到地上去了,一时间风起,扬了漫天的雪白,卓慕阳回过头,站在风雪里,迷了向晚的眼。 风落,视线逐渐清晰,一头雪白的卓慕阳目光灼灼,遥遥的望着向晚,但她已经别过眼不再看了。 卓慕阳心底惋惜,面上不显,脚尖点地,飞上了这棵树,站在枝桠上,一边张望一边寻摸着。 “殿下,您在寻什么?” “寻一枝最好的花。” “可现在没有花。” “明年春天就有了。” 向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他,繁茂的树枝为她挡下了大部分雪花和寒风,也不是很冷了。 没有让向晚等太久,很快卓慕阳掰下一根树枝,看起来很粗壮,上面还分布着一些小分枝。 闻霜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继续为向晚撑伞,向晚往后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卓慕阳悠闲的在前面走,向晚只管跟着,没有怨言,只是这路,怎么越走越有些眼熟呢? 等等,这不是她的院子吗??! 向晚快走了两步和卓慕阳并排前行,就见着他走到了自己的寝殿右前方那块地,福伯拎着两把铲子恭敬的递给了他。 “瞧你上回来时看了好几眼,这梨花儿是冀州那边的新品种,花期长,品相佳,好养活,就是果子又小又酸涩。” “你喜欢,便种一枝在院子里,来年便能抽芽了。” 向晚楞楞的听着,不知说些什么好,就见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回头递了把小铲子给她,两人挖的不亦乐乎。卓慕阳知道向晚身子不好,也只是想让她体验一下参与的乐趣,意思一下,实际出力的都是他。 他也可以用内劲,几下就能把地戳个大窟窿,但是他不想,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雪很薄,带着一层冰,土已经有些冻硬了,不是很好挖,但是卓慕阳速度很快,向晚就在边角掘着玩。 把梨枝深深插进泥土里,再把它埋住,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怀揣着一股兴奋劲儿玩的很是开心,向晚额头上也有些冒汗了。 看着挺立在院里的枝桠不知怎么的就升起了一股成就感,日落西沉,卓慕阳也不好多做停留了,告辞离开。 向晚进屋子里脱了披风,递给身后的闻霜,屋内果然已经备了热水。 毫无戒备的歇下,殊不知窗外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起刚才少女搭在浴桶边缘白嫩的藕臂,卓慕阳不自觉的舔了舔唇角。 身后的暗卫不小心瞄到自家主子粉嫩的耳尖,急忙低下头避开,生怕被砍了头。 二人离开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位贵客。 净莲道长自向晚及笄后便很少再来,也只是偶尔看看她的状态,坐不热椅子就走了,今日竟然主动前来,何况还是大晚上的,手中还端着一盘棋子。 向晚迎上去作揖,道了声“师父”想接过棋盘,被净莲躲过了。 向晚刚沐浴过,身着亵衣躺下了,被闻霜传告师父来探,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是一套烟青色的团云纹织锦罗裙,外面裹了个梨花压枝头的披风。 净莲带向晚在太师椅面对着坐下,棋盘放在桌上,向晚才看出它的妙处,在横纵十九道线下,构着阴阳图。 向晚习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人处世,样样不少,唯独这道法参天,净莲说“窥探天命为禁忌,更改天命更是大忌讳,世间因果循环,自然有它的道理,若是强求,会遭受反噬,所以我们这些人啊,皆是五行缺一,不得长生。” “你不需要懂得这个,你要平平安安的,我才受得起你父亲的嘱托。” 向晚回过神,发现师傅已经摆好了棋盘,指尖轻捻着,嘴里抑制不住的叹息。 只说了一句话,便起身离去了。 “风云起,劫来缘至,否去泰来咫尺间,沧海桑田凭你变。” 第8章 误入梨花深处(7) 巍峨的皇宫埋在阴影里,天还没破晓,今日的皇上起得格外的早,坐在养心殿的太师椅上,一边捂着心悸不已的胸口,一边听着加急战报。 随即便挥手要立马早朝,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必须到场。 三更灯火通明,京城今日不得了,街上人影绰绰,小陈子带着一批侍卫急匆匆在各个大臣府上穿梭,召唤各位速速入宫。 年迈的大臣都很觉轻,直接被吵醒,而立之年的大臣被从温柔乡里拉出来,有些觉沉的呢,就直接被小陈子掀了被子。 刚想发怒,却见圣上的贴身太监站在床前,吓得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了,以为皇上要抄了他的府邸,也来不及思考最近犯了什么错,直接跪下求饶。 膝盖磕在地上“咣”的一声,小陈子斜楞一眼地上颤颤巍巍的肉坨,心底有些轻蔑,但时间紧迫,直接传了口谕便走了。 那大臣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将朝服套在了亵衣上,随手挽了下官帽跟上小陈子朝着皇宫去了。 皇上不复之前的散漫,端端正正一脸严肃的坐在上首,下面的人整整齐齐就是有些衣服里面空荡荡的有些发髻松松垮垮,事态紧急,皇上也没在意这些。 示意刚刚传报士兵再说一次。 士兵一路从疆北跑到京城,中途换了三匹良马,此刻灰头土脸,单膝跪地的复述着: “疆北蛮族将我东临主帅向将军掳去已有五日之久,如今生死不明怕是难以幸免,我军副帅身中毒箭昏迷不醒,只军师一人苦苦支撑,军心动摇,正与敌方僵持不下。” “各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呀。” 皇上淡淡的开口,声音却隐含内力响彻整个大殿,隐隐带着回声,透着股帝王的威严。 下面顿时乱哄哄一团,你看我我看你,嘈杂着,也没个人站出来能顶事儿的,讨论着,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最后皇上眉头紧皱,心中烦乱的很,直接一拍龙椅“派征蜀将军率五万大军去疆北勘探支援,就这么定了,即刻动身,一群废物,养你们浪费我的钱财,哼。” 狠狠摔了袖袍,回养心殿发愁去了。 卓慕阳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的,一猜就能知道向晚的想法,对暗卫细细吩咐了一番才罢。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外面打了套拳法,直至天边的雾气被第一缕晨光撕开一道口子,照在他的身上。 大汗淋漓之后感觉浑身黏腻腻的,沐浴后用了些早膳,寻么着向晚该起了,让福伯去打探消息。 另一头向晚照旧懒洋洋的起床净脸,用早膳时却发现闻霜神色不对,眉宇间覆着忧愁,这是向晚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都不曾看到过的。 向晚对于身边亲近的人也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直接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闻霜慌张中似乎带着些犹豫,只说“小姐先用完了膳奴婢再说。” 让向晚更是好奇了,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胡乱吞了两口白粥,强硬的吩咐“吃完了,说吧。” 闻霜咬了咬唇,才缓缓的说“疆北传来战报,说……说将军生死不明怕是……” 向晚挑了挑眉,原身的父亲,只是存在于向晚印象里的一个影子,他在原身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就将她送到了这里。 压根就没见过面,向晚更不可能提对他有什么亲情在,只是觉得原身父亲对原身颇有挂念,只怕当初也是无奈之举,加之自己需要,既然如此也不能放任不管。 “什么时候的事?” 闻霜瞧着小姐一点也不难过伤心的样子,以为她是强装镇定而已,宽慰了一番道: “就昨个儿夜里的事……小姐别担心,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向晚点了点头应和,随后心下有了决定“闻霜,即刻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启程去疆北。” “小姐!” 这般舟车劳顿小姐这娇娇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闻霜本以为小姐只是担忧将军,最多不过忧思成疾,只要自己时时宽慰总会好的。 可小姐一句去边疆,那是闻霜未曾想过的,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是吃人的地方! 向晚直接打断了闻霜的欲言又止,淡淡的叫她抓紧时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转身进了屋子里。 暗处趴墙角的身影这才离开回去禀报信息了。 向晚在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床头却“啪”的一声弹出一个暗箱,里面存放着一个梨木雕花匣,上头拴着锁,时间太久已经落了灰,但是依旧能看出它当年的精致。 这是原主过世的母亲留给原主唯一的东西。 向晚摘下头顶的簪子,在锁眼里捅了两下便开了,金丝软甲,无坚不摧,世间罕有,千金不可得之。 在匣子里保存的非常完好,即使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依旧能感受到璀璨的光泽,柔软的触感,以及刀枪不入的韧劲。 向晚把它拿出来套在了衣裳里面,再出去时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院前,车夫也准备好了,包袱只捡了些重要的物件,不是很多,整整齐齐的放在马车一侧。 这就是向晚喜欢闻霜的原因,平日里调侃嬉笑都无所谓,真的需要办事儿时才能看出她的效率。 闻霜原本站在车夫旁,似是还想劝上一番,见向晚目光坚定直直的走到车前嘴边儿的话又吐不出来,憋了回去。 眼见着向晚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想了想又算了,转头打算和车夫坐辕座上,向晚却招了招手叫她到里面去。 闻霜以为有什么吩咐,急忙跳下来钻了进去,车夫瞧着天色不早了,喊了一声“驾”,马儿便开始跑了起来。 闻霜刚要跪下,向晚却叫她坐在身边,这明显于理不合,纵然两人关系再好,闻霜也时常因为关心向晚的身体而言语上打趣她,可在实际行动上却是恭恭敬敬的。 向晚懒得纠正,古代便是规矩森严,刻在人们脑子里的信念不是会被轻易改变的,如今这番赶路怕是会疲惫不堪,闻霜再是下人也是娇娇的小姑娘,也不能让她坐外面吹风。 第9章 误入梨花深处(8) “不必拘谨,随我坐就是了。此次路程遥远,必定多有不便,幸亏身边有你,我才安心,你只管与我当做姐妹就好。” 闻霜却低着头,局促的站着,倏然哑着嗓子喊了句“小姐~” 向晚看着闻霜从眼中滑下顺着脸颊流淌的泪水,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容易感动,红彤彤的像个兔子,怪可爱的。 闻霜见向晚盯着自己瞧,也觉得自己太过煽情,不好意思的胡乱擦了擦脸,笑着说“分明是奴婢幸亏身边有了小姐呀。” 才慢慢的规规矩矩的坐在向晚身旁。 马车走的稳当,里面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毯子,中间的小茶几上摆着茶点果脯还有一个小暖炉,暖洋洋的甚至让人忍不住想睡上一觉。 向晚也感觉有些困怠了,但还是坚持着没睡,这是在现代培养的一个习惯,有一次坐火车出远门,一个人晕晕乎乎的睡着了,结果醒来直接下了车把那兜母亲给带的特产落在车里。 这之后向晚再也不会在房间以外的地方睡着,哪怕再困,就算是睡在外头的房里,也是觉轻的很,一点点声响就会惊醒。 她知道闻霜在身边,车夫也是府上找来的人,暗处肯定还有人在保护她,向晚不是傻子,她师傅净莲也不是,昨个儿晚上才过来,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事儿。 这青天白日的马车从道观里出去,纵然是在僻静的小门,净莲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分明就是知道拦也拦不住,那么暗处必定有人在偷偷保护着向晚。 上等的马速度很快,向晚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她们已经出了偌大的道观,渐渐变成一个缩影消失在向晚的视线里。 她们七拐八拐穿梭在巷子里,躲着人群绕着弯儿的向城门靠近。 到了城门却不知怎的,四周并没有出入百姓,守卫似是去用午膳还没有人替补,城门开了一个只容一辆马车行驶的缝隙,一切看似合理,却又奇奇怪怪。 向晚只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就直接吩咐车夫过去就好。脑袋歪在一旁的车厢壁上,用手支撑着,敛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在暗处偷偷躲藏起来以为躲得很棒,实际上已经被向晚发现的一群守卫低着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你们觉得她有没有发现我们?” “管她呢,反正没把我们揪出来就行。” “走了走了,终于把这姑奶奶送走了,那男人太可怕了。” “嘘,你还敢提他,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人都走远了,赶紧干活去,一会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禁卫军头头照着刚才说话的守卫脑袋瓜子呼了一巴掌,小守卫委屈巴巴的瘪着嘴跑出去关上了城门站在一旁守好,面上恢复了严肃模样。 另一边,缘来客栈四楼厢房里,白衣男子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一颗黑色棋子,棋子边缘泛着光泽。 身后的福伯小心翼翼的抬眼端详着眼前芝兰玉树的男人,突然就觉时光匆匆不复返,当初跟着他在院子里埋头种梨花儿的少年已经不复了。 男子任由福伯打量,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福伯年纪大了,总爱想东想西,男子也由着他。 只是望着缩到轿子里的倾城女子,和渐渐消失在城门处的素色轿子,轻轻眨了眨眼睛。 她们没有走官道,一路选了人烟稀少的小径行驶,越往北走,两头的雾凇越发晶莹剔透,让闻霜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看。 又被冻的红扑扑的缩回脑袋哈着冷气,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和向晚念叨:“小姐,外面好漂亮呀!” 小道虽绕也绕不了多少,但人却少极了,车夫不必太顾及,只一个劲儿的鞭策马匹,道边的树木刷刷的往后跑。 月升日暮,有些贪睡的星星还没探出头,向晚一行人便到了第一处落脚地,幽州城。 幽州城地处北部,西面连接内地东面连接海洋,是东临国最重要的城池之一,也是最繁华的城池之一。 在这里过了十月份就算真正的入冬了,不似江南那边整个冬季都不一定见得丁点雪花,可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即使寒冷,这里也不会缺了最着盛名的海鲜盛宴,向晚在出发之前已经跟闻霜简单了解了地图,规划了路线,以及打听好风土人情和民俗。 向晚三人选了一家这里口碑最好的客栈,订了三间上房,以及一桌招牌菜,出门在外不分主仆,向晚要求一起吃些,闻霜和车夫也没有拒绝。 桂花鱼条、干连福海参、罗汉大虾、串上炸鲜贝,样样金黄酥脆,香气扑鼻,只吸着热气中的味道就想食指大动。 最后上的一道怪神秘,青花瓷盅上雕刻着梨花花纹,透过纹路仿佛看到盅内的汤汁在流动,似要透过缝隙溢出来呢。 向晚掀开盅盖,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莹白的鱼肉飘在奶汤里,整道菜透着温润的奶白色,没有一丝杂质。 鱼肉入口软绵,配合着汤汁香浓顺滑,口齿留香,甚至不用咀嚼便可顺着口腔“呲溜”一下,胃里就暖意融融的了。 向晚多喝了两碗鱼汤,晚上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想着加快些路程明日或者后日也该到疆北了。 四楼的暗角中,极尽奢华的房间隐在此处,卓慕阳坐在屏风后头太师椅上,一位和福伯年纪相仿的老者站在屏风前恭敬的汇报着。 听到只收了向晚一半的银子时,满意的点了点头,过犹不及,他没有蠢到直接去送,神不知鬼不觉的帮一帮,就是他的目的。 翌日,刚刚到了开城门的时辰,向晚就准备好启程了。 再往北走,地上的冰面也越发的厚了,马蹄开始打滑,哪怕提前换上了特殊的蹄铁,也走不了太快。 依旧走小路,速度也不慢,但没有达到向晚的标准,今日怕是到不了疆北,得多用一天了。 “吁!”轿子猛然剧烈的向前倾斜,向晚和闻霜及时扶住了小茶桌,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第10章 误入梨花深处(9) 稳住身形后向晚刚想开口询问情况,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放肆,对面是何人,胆敢冲撞了我家小姐,还不赶紧出来赔罪!” 闻霜刚要下车,对面又传来淡淡的女声:“侍书,无妨,让他们先过罢,别扰了人家。” 闻霜听着声音,不似京城哪家小姐的,心想着,就算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又怎样,小姐深居简出不代表没了身份,谁又敢在小姐面前放肆?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也就算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这幽径除了她们还有人会走。 对面似是侍女的声音依旧尖锐刺耳咋咋呼呼不过已经听不清说什么了,向晚坐在车内感觉马车再次动起来,没有多言。 两车相遇时帷裳风动,向晚匆匆一瞥,看见了一串白色的素玉青花步摇。 正午时分抵达了江城,这里是雪的主场,是银白色的海洋,在幽州城时,飘零的雪花已经停了,没想到在江城,雪还在下。 不似京城的飘飘小雪,颇有意境,江城的雪似是恨不得直接下成雪团,棉絮一样砸在人的身上很快便湿了衣裳。 下了马车才发现地上的雪已经没过小腿深,只被各家扫了一条小路到门口,两旁是一堆堆小丘般的雪。 寒冷是封印不住人们火热的心的,江城的子民最是出了名的热情,四周商贩大声的吆喝着,好不热闹,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阳春面,热乎的阳春面嘞~” “包子包子,肉馅的大包子欸~” “冰~糖~葫芦~~” 他们没有去客栈,而是走到街边选了个摊位坐。 软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好像被碰的痒了情不自禁的笑呢。 向晚选了一个面摊,摊位不大,但四周都坐满了人,大家嘴里呼噜着面条高谈阔论着,白色的雾气从嘴中发出散在了空气里。 “三碗阳春面。” “欸,好嘞~” 摊主是一对老夫妇,老伯把汗巾甩上肩膀搭着,信手抓了三把面条扔进锅里,双耳的大铁锅里面好些水,呼噜噜的冒着热气,上面的空气好似都被煮熟了,有些飘飘然。 在他身后立着一高腿竹桌,上面铺满了面粉,妇人围着头巾低头忙活,面团到了她手里似乎格外听话,任由揉来揉去。 不一会就被扯成了长长一条在桌子上一下下摔打着,切好后放在老伯的手边方便拿取,接着侍弄下一块面团。 闻霜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这丫头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但向晚不大担心,她能力很强,底子又好,何况暗处的人也不能任她一个人到处乱窜。 “小姐~肉馅的大包子嘞~” 闻霜手里提着捆好的油纸,一屁股坐在向晚的对面细细剥开,一面还学着那卖包子的小贩奇特的叫喊调调,惹得向晚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一旁的车夫也可劲的咳嗽,想笑不敢笑,闻霜倒是适应的快,车夫在向晚面前依旧拘谨的很。 但闻霜以为向晚很难过,想尽办法逗她乐子,向晚看得出来,但没有阻止,或许闻霜在治愈向晚,也在治愈自己。 拆开了油纸,露出了包子,包子白胖胖的,肉乎乎的,像闻霜的脸蛋。 里面的肉汁被蒸出来浸透了面皮,给包子褶儿晕染了一股勾人的肉香,一口咬下去皮薄肉厚,面皮与内馅在口腔中撞击,肉馅弹牙有嚼劲,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掉。 闻霜腮帮子鼓得老高,好像藏食的小仓鼠,嘟嘟囔囔的炫耀:“小姐!这包纸好好痴,柴叭文钱一哝啊喂!” 向晚暗暗搓了搓指尖,实在没忍住,抬手戳了戳闻霜的腮帮子,惹得闻霜一激灵,急忙咽下嘴里的包子:“小姐!你好坏啊!” “面好嘞~” 老伯一手端着一碗面,两碗上还摞着一个碗,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稳当,将面摆在了三人面前。 不似客栈里的青花瓷碗,这只是一个灰色的大碗,没有好看的颜色,也没有光滑的手感,但干干净净,就和这对勤劳的夫妇一样朴素。 碗很大,装了很多面码在碗中,浇上热汤,没有辣子,也没有油脂飘在汤上,清澈的直接看见汤里根根分明的面条。 一撮葱花点缀在正中央,令人食指大动,还有一个荷包蛋在碗边卧着,这是向晚没想到的。 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里,青菜鸡蛋都是稀罕物儿,越往北这些东西就越稀少。 向晚很难想象他们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赔了多少银子攒了多少鸡蛋,只为给寒冬里的人们一碗带着荷包蛋的阳春面。 这对夫妇笑的甜蜜,还在热情的拉人来吃面,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亏损了多少。 筷子也是竹子削的,干净的很,挑起面条送进嘴里,本以为会很寡淡,没想到入口别有一番滋味,意外的让向晚多吃了些。 三人一顿埋头猛吃,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向晚吃过现代的美食,见过皇室的珍馐,吃过道观的素食,这碗阳春面或许并不惊艳,但这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碗面。 回到马车上,三人又开始抓紧赶路,向晚进了车厢里,发现小桌上放着两串油纸包着的糖葫芦,红果个个又圆又饱满,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浆。 “呀,小姐,这是您买的糖葫芦嘛?奴婢好像没见着您买呀。” 向晚本以为是闻霜买的,如此听来……“吃吧。” 闻霜看着向晚对那糖葫芦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不敢再说,抓起一串糖葫芦就吃了起来,果然酸酸甜甜的。 车里寂静的很,只有闻霜“嘎嘣嘎嘣”嚼糖葫芦的响儿。 向晚掀开帷裳往后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银装素裹,渐行渐远的人间烟火气。 再往北些雪便停了,马的速度不敢太快了,马蹄打着滑,纵使车夫鞭打也不愿加速,一颠一颠的小跑着。 向晚心知着急也没办法,小口的啃着冰糖葫芦,别说还真是好吃得很,这一路上再也没生出什么是非了。 第11章 误入梨花深处(10) 冰雕玉琢,银霜满地,柔柔软软的雾凇从树上融化消失,落下一滴滴晶莹的泪水,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被冻在树尖儿上。 万千冰锥悬挂于树梢上,根根透亮,形成了独特的北地风景,一辆素色宽大马车穿梭在雪白的林荫之间,向前跑去,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车辙。 向晚又被添了一件衣物,这一路走来在马车里还好些,也不知道闻霜从淘来的上好的果木炭,烧起来暖乎乎的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弥漫,一点烟都没有。 这都什么年代了,向晚在现代哪用过碳这种东西,也是来了小世界瞧见闻霜经常侍弄才搜刮尽自己的脑海猜到的,不得不说真是好用。 但是闻霜依旧不放心,每往北些就要给向晚添一件衣服,尤其下了马车之后,要裹两层兔绒厚披风才罢,向晚怀疑是不是过两天要把带的所有衣服都穿到身上去了。 再往前,只剩最后一个城池了,过了莫城就是驻扎大军守护着与夷蛮的交界处了。 向晚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两日吃好喝好睡好,但是这具身体依旧感觉有些疲惫了,有时心有余力不足真是折磨人。 疆北出了事,皇帝必定会派人顶上,军队虽然人多,但都是抗打的汉子,也不用坐马车,骑着马跑自然快得很,按理说会比她们提前到达。 就是不知这新将军如何,向晚没问,闻霜也没有提及,她压根不认得几位将军,知道了名讳也不知道是谁,不如等明天到了直接会一会他。 思虑重一些,脑仁儿又开始痛了,向晚只能倚着车厢假寐一会,闻霜拿了个软包袱给向晚垫着,向晚就任由她摆弄了。 马儿放缓了步子,随后慢慢的走起来,周围传来了些许人声,向晚便知道顺利的过了莫城的城门,不用下车检查,每个城池都是如此,向晚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想到那个男人,总是出其不意的给她带来惊喜,恰到好处的付出解决了她的麻烦却又不会带来太多的压迫感,让她不容拒绝的承了他的情。 莫城没有江城那般热闹,一来这里天气更加难捱,二来再过一段路就是厮杀的战场,人们恨不得直接在家躲过整个寒冬。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小贩叫卖一些易保存爱饱腹的东西,番薯,莱菔,菘菜,米糠,这些都是上好的食材,能帮这些悲苦的人们熬过难捱的冬天。 车夫直接将马车停在客栈门旁,方便向晚免受太多寒风,向晚被闻霜掺着下了马车,随即进了客栈。 来之前便略有耳闻这里的人们衣物都是特制的,朴素的工人自己扯了布死命的往里面塞棉花,各家的小娘子手艺也是极好的,略显臃肿但是十分保暖。 而宽裕些的人们则会选择成衣店里做好的衣裳,店家会在棉里掺些鹅绒与鸭绒进去,穿不一会浑身就生起热来。 客栈的小二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并不臃肿,想来是成衣铺子里面的,可想而知这个客栈的主人多么阔绰。 莫城客栈稍有些冷清,向晚便也没有去厢房中用膳,要了三间房就让小二随便上些菜,挑了角落里的凳子坐下了。 饭菜很快就上了,都是些清淡小食,但胜在热乎,已经走到这里自是不能为饮食挑剔,三人才拿起筷子,只听“咣当”一声。 整个客栈更加安静了,闻霜的手一抖,又把腌菜掉回了盘子里,向晚垂着眼眸夹了一块拔丝番薯送入口中自顾自的吃着,车夫埋着头装鹌鹑。 似乎才感觉到气氛不对,向晚抬起头看着门口的一群人,四个侍卫提着重剑围着一位头戴白纱斗笠的女人。 在这冰霜满地的城里一身单衣似乎察觉不出冷意,看得出她身形曼妙、体态轻盈,通身的气质与寒霜融于一体,头上坠着一根素玉青花步摇。 “三间上房,要挨着的。”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小二愣怔了一下,随即哈着腰陪笑道“真是抱歉啊客人们,上房还有,但是没有挨着的了,不如您和那边的客人协商一下,他们的是挨着的。” 中间那少女偏了偏头,注意到了向晚,向晚容貌卓然但一路有车夫和闻霜为伴,便也没特意去遮掩容貌,此刻被人注视着,有些不舒服。 客栈里还有一伙人在当背景,看这边气势一点即燃,大气也不敢出,却忍不住悄咪咪的瞧两眼向晚,这小娘子生的貌美如花,可真心好看。 五人以单衣女子为首朝着向晚走过来,银灰色的衣袂随着步子飞舞,向晚脊背挺直,岿然不动。 “您好,请问……可以把挨着的上房让给我们吗?我们人多,不挨着不方便,我们可以出三倍的价钱。” 闻霜到觉得无所谓,人家蛮客气的,小姐若让,大不了夜里去小姐房中打地铺,小姐若是不让……闻霜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暗处的人身形微动,立马就被向晚偷偷示意制止了。 “抱歉,我身子弱……咳咳,若是侍女离得远了,怕是也不太方便,实在是没有办法让给您了。” 身子弱是真的,但向晚眼下并不难受,也故意咳了几声,用袖子掩住嘴,轻轻的开口,三人好办事,向晚不想节外生枝,还是不挪动的好。 闻霜立马从凳子上蹦起来扶着向晚的肩膀,大声道:“小姐!您没事吧!”车夫也站起身紧张的望着向晚。 倒像是那些人欺负了向晚似的。 “嘿,你这人,怎的刚刚还好好的,这就咳起来了,我们可没欺负你啊。” 那女子身后一个性子急的侍卫开口,声音粗犷而洪亮,更像是在欺负人了,向晚泪眼朦胧的捂着嘴巴摇了摇头。 “不怪各位,是小女子的错……咳咳……给大家添麻烦了……咳咳。” 向晚拼命的咳,好像要把肺咳出来,那男子似乎又要说什么,被女子制止住了,向晚的确穿的里一层外一层像个病秧子。 偌大的客栈不免还有其他人,楼上在歇息的人也有闻声向下张望着看好戏的。 那女子淡淡的开口:“既然姑娘身体不便我们自不会强人所难,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接收到暗卫讯息的管事跟着与知道自己说错话的小二急忙跑了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客人,我是这缘来客栈的掌柜的,上房已经没有挨着的了,很抱歉,不如为各位安排分开的房间,晚膳由我们请您了。” “大家都是贵客,莫要生了嫌隙。” 第12章 误入梨花深处(11) 管事想起楼上那位爷的吩咐,手抖的不行,抬起袖子擦了擦冷汗,笑的一脸和和气气,却在“贵客”二字上加重了语调。 那女子也没有刻意为难,顺着台阶下了“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抬腿往楼上去了。 向晚捂着胸口似乎是缓了好久才平息,车夫让小二把饭菜热一下送到楼上去,向晚被闻霜掺着上了楼,看戏的看完了也默默的回了房。 管事的重重拍了小二的脑袋“那几位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敢把事儿往他们身上推,活腻了吧你,爷要是降罪你就不用活了。” 小二腿肚子打颤,想跟管事的道个歉,却发现失声了,往管事的怀里一栽歪闭眼晕了过去。 四楼拐角的暗处房里,卓慕阳依旧坐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上好的狮峰龙井冒着氤氲热气,茶叶在杯中慵懒的打着旋儿,满室茶香。 “爷,零一办事不力,请爷责罚。”一袭黑衣的暗卫单腿跪地低垂着头等待命运的审判。 “不算你的错,要不是收拾那些喽啰费些功夫也不会晚,退下吧。” 清冽的声音夹杂着淡漠,却让零一如释大赦,立刻退到了暗处。 “不过是晚到一会就被人欺负了去,可真是片刻不离人,不过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的很。”卓慕阳看着下面消失的那道身影,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连零一也没有听清。 “甚得吾心。” 向晚进了厢房回头关好门窗才放下被闻霜搀扶着的手,脱了件披风坐在茶桌旁抿了口茶水:“哎呀,咳的有些渴了。” 这活蹦乱跳眉飞色舞的模样哪里像是犯了病呢,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的闻霜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跺了跺脚。 用一种极其幽怨又婉转的语调道:“小姐~~”眼神还不住的看着向晚,像是盯着什么负心汉似的。 兢兢业业守着门口的车夫听见这一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想着这客栈怎么还漏风似的,搓了搓手臂,不过也明白这就是向晚没什么事儿了。 向晚眼神飘忽不与闻霜对视,闻霜也不再逗她,陪着向晚静静的坐了一会。 不一会门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而后车夫敲门而入,手里提着紫竹食盒,知道刚才大家都没吃,直接拿出摆在茶桌上,看得出来菜是热过的。 “那小二想进来给小姐道歉,让奴才拦住了,非要在门口作个揖才走,不知道什么毛病。” 车夫刘丰与向晚汇报了一下,就要转身离开,向晚抬手留他,示意三人一起吃些,才板板正正的坐在凳子上。 “咦,这是什么?” 闻霜瞧见一盘子并不是她们点的菜,一个个圆滚滚小白团子的卧在盘子中,与外面的冰霜世界相交辉映,倒像是什么糕点。 向晚捻了一枚放进嘴里细细抿着,不知怎么做的用奶裹住了枣子,入嘴即化,软糯香甜,回甘带着些奇异又熟悉的花香。 “兴许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为表歉意送我们的小食吧。”向晚淡淡的说了一句“吃吧。” 闻霜也不再多言,随即动起了筷。 吃饱喝足的三人浆洗下就歇了,向晚格外精神,一闭上眼这些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浮现出来,让她忍不住迷失。 向晚知道不能再多想了,慢慢的催眠自己,给自己引导进入深度睡眠,缓缓的呼吸变得冗长。 窗外的树杈上,零一无语的跟着自家主子痴汉似的往窗户里面看,快要看成个望妻石,呸,还不是妻呢。 不得了不得了,主子可算是栽了,可惜了零三不在,没办法分享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有机会一定要和哥儿几个唠八卦。 晚上催眠自己入睡,早上便有些起不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太灵光,闻霜进来把热毛巾敷在向晚脸上才清醒了几分。 等出了客栈脸上吹过冷风才完全醒过来,向晚和闻霜刚进马车里,刘丰提着大包小包从街头过来了。 探头进了马车,将大包小包放在对面的软榻上,向晚对面的包袱山更高了,顺道进来的寒气很厉害,闻霜紧了紧向晚的领口顺便解释了一句。 “这是最后一个城池了,再往前就只有雪地,他早早的就去买了些也许能用的上的物什带着。” 向晚轻轻的点了点头,马车开始跑起来,管事的带着小二站在门口张望着目送马车离开。 碳用完了,闻霜叫刘丰去寻些碳来,哪怕不是上好的,也可以忍耐,向晚却制止了,碳是稀罕物儿,家家难寻,家家不够用,快要到疆北了,没了便不用了。 刘丰只好听向晚的作罢。 没有了城池之间的掩护,前面的路越发宽阔,没有清扫出来的小路与雪堆,没有挂着雾凇的枯树,也没有半点人影儿。 北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花旋转着舞动着,而后绅士的将雪花小姐轻轻放下,又去找其他的舞伴了。 天与雪没有了分界线,整个世界唯有苍茫,向晚的马车是另类的色彩,被狂风四面八方的拍打,仿佛要将这个外来者赶出这片纯净的世界。 刘丰是很棒的车夫,马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狂风也没有办法阻挡他的前进,雪天一色也没有让他迷失了方向,向晚坐在马车里稳稳当当。 晌午是在马车里度过的,向晚和闻霜用了些客栈打包来的糕点就着茶水充充饥,刘丰一边架着马车一边啃冻硬了的干粮。 向晚叫他进来吃些软食,刘丰说不能停,停下来就会再也寻不清方向,向晚无奈只好作罢。 马儿跑了一道也不见疲惫,在雪中走了一上午便有些慢了步调,刘丰只能抓紧缰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希望如此传递给它些温度。 “老伙计,马上就要到了,可千万不能倒下,到了给你烧炉子,给你吃好的,坚持住啊。” 又过了好久,久到向晚分不清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有多久,只是瞧见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阴沉沉的。 远远的好像瞧见了远处隐隐约约有火光映照着一些芝麻大小的黑影儿,刘丰激动的喊:“小姐,我们要到了,我看到大军的营帐了!” 说着狠了狠心用力抽了马背一鞭子,马儿受了刺激,加速飞奔而去,向晚感到有些许颠簸,不过也顾不得了,知道这是加快了速度。 第13章 误入梨花深处(12) 整整三日的路程,让大家身心俱疲,如今终于瞧见了曙光,哪能不激动。 不过激动过后,向晚也迅速冷静下来,马车外虽树木稀少,但隐约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儿,还有些细微的声响,想来营帐四周都是有人看守的。 父亲不知所踪,这定是新来的将领的布局,依目前看来是个不错的将领。 向晚摘下这些年贴身戴的玉佩,那是原主的父亲留下的,呈半月弧形,刻着栩栩如生的青鸾昂首鸣啼。 手指提着玉佩伸出窗外,也不管外面的人能不能看清,但守卫的眼神相当可以,外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渐渐隐匿下去,不见了声响。 收回玉佩,一排排营帐近在咫尺,远看近看都整整齐齐,只一火堆燃在远处,架着大铁锅想来在熬煮晚膳,对面一人身后跟着两位疾步匆匆的走出来。 向晚到了跟前,还没下马车三人便下跪齐声高呼:“末将拜见向姑娘。” 一群年轻士兵不明所以,稍有些资历的随即恍然,向姓就是全部疆北战士的神。打过仗的没有反应慢的,只愣了一下直接跟着征蜀将军下跪高呼: “拜见向姑娘!” 整齐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满天的风啸,盖住了飞扬的大雪,只让人觉得浑身充满了澎湃的战斗力。 闻霜崇拜的小眼神已经开始冒星星了,闺阁中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何况道观更是追求僻静心宁。 扶着向晚下了马车,三人跟着将军去了最中心的营帐,这顶帐篷是最大的一个,四周围绕它而驻扎,守护着它。 刚进入就就看见中间围了火炉,但火焰不高,靠近了才有些许暖意,看来是知道了向晚的到来现准备的。 不是碳火而是柴火,烧起来有些烟散在空气里,还爆着噼里啪啦的响儿,向晚来了就没想过娇气,总比挨冻要好。 边境资源稀少,军队又人数众多,保存的住的干粮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里大军熬煮膳食都得用柴,四周稀疏的冬树用来给暗卫打掩护,哪能说砍就砍。 不到关键时候是不必要消耗这些东西,冷了只靠增添衣物,但这疆北之地,哪是衣物就能阻挡的冷呢,平日里连将军也是要冷着的。 账内大而空旷,只一小榻,一桌两椅刚燃上的炭火盆,以及一个超大泥沙做的地势图,摆在最中间。 进账后第一眼看到的必是这个布盘,向晚惊讶了一瞬,没想到古时人们的智慧已经如此地步了。 车夫去喂马,向晚随着将军对坐,闻霜站在向晚身后微低着头沉默。 进了虎帐征蜀将军明显放松了些,看着向晚的目光难免夹杂着激动,又想起身行礼被向晚制止了,便抱了抱拳: “末将名唤齐泽,曾是向将军身侧的幕僚,小姐可唤末将一声齐叔。” “将军生死未卜,朝中局势不明,皇上派末将前来支援,不知小姐有何见解?” 向晚紧绷的神经有一些放松,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好办了……只不过不能确定,记忆里并不太了解这些事,不能只凭眼前人一面之词就下定论。 向晚转头看向闻霜,闻霜她母亲是向母救回来的,一直跟在向母身边伺候,当初的事儿她也知道不少。 闻霜或许在她母亲那有所听闻,知道一些模糊的辛秘,向晚不知道向母逝后她们在哪里生存过,只知道后来闻霜母亲也去了。 闻霜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向晚才把心放下,随即看向齐泽,正色道: “齐叔,我爹那边我去找,这边就全凭齐叔做主,您是有能力的人,我相信您可以安排好。” 齐泽听到向晚要亲自去找将军时就就想要阻止,但向晚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继续说完这些话。 还没等齐泽说什么,闻霜就“咣”一声跪下了,“小姐!来疆北已经是极限,您的身体受不住这样折腾的,就算再担心将军,也可以派人搜寻,求您善待自己。” 向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闻霜再也没在她跟前磕过头了,这是向晚要求的,眼下闻霜跪在向晚身侧,顾不得齐泽深深磕了头下去。 向晚看着地上身侧的人儿,被关怀的滋味可真不错,有几分心软 ,但是想了想暗中躲着的那位,不能走到这一步放弃。 “闻霜,我心中自有衡量。” 向晚定定的看着闻霜,不自觉的带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闻霜红着眼睛与向晚对视着,谁也没发现齐泽惊异的瞧着向晚。 最后还是齐泽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你且先起来吧,末将相信向小姐可以处理好这些,向小姐很聪慧,不是任性之人,做什么事必定有自己的思量。” 闻霜总是在向晚这里败下阵来,垂着头不言语,站了起来接着在身后当背景板。 “如此,就麻烦齐叔了。” 向晚点了点头,老神在在的斜倚在太师椅里。齐泽瞧着向晚通身气质,莫名觉得恍惚间看到了向将军的模样。 “保护东临乃末将分内之事,为东临百姓辛劳是末将的责任,小姐无需太客气,倒是小姐寻父之心,感天动地。” “前方的路充满了迷雾,或许九死一生,或许柳暗花明,小姐务必深思熟虑,小心行事,末将静候您的佳音。” “今日小姐务必好好休息,一会儿会有晚膳可用,末将让人端来两份,您的车夫安置在其他营帐中,明日启程时叫他过来。” 这便是将虎帐让给向晚歇了,齐泽抱拳,就要退下了,向晚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口: “不必……我出去和将士们一起用膳。” 齐泽有点诧异,但也没有说什么,应和了一声便退了去。 向晚很快就瞧见了那个受伤的副将,齐泽身后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陌生的面孔,大氅下的棉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缠了很厚的绷带,苍白的唇色泛着些许青紫。 他知道向晚的身份,远远的瞧见向晚过来了就要跪下行礼,向晚抬手示意,一道黑影迅速扶住了他而后消失不见。 柳戍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量,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战场上势如破竹的人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将军无需多礼,好好养伤才是。” 向晚柔声安抚,柳戍不再慌乱,道了声是,也不再矫情。 第14章 误入梨花深处(13) 大铁锅里熬着浓粥,呼呼冒着热气,黄澄澄的,咕嘟咕嘟翻滚着。 是苞米碴子粥,一人一碗,苞米面的馍馍冻得梆硬,一人一个,再多,就没有了。 可刚来的时候向晚明明瞥见他们喝的是米糠,还是淡的零星飘着的而已,为什么变了显而易见,如果向晚不说出来一起吃的话……那就只有向晚一行人才吃的到苞米粥。 齐泽在怀里掏呀掏,掏出了半块白面饼子,递给了向晚,一群将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煮粥没烧尽的火堆,蹲在雪地里。 大家都看到了,齐泽也不在意,拿着饼子抬了抬手,示意向晚接着,没有人说什么,大家自顾着吸溜碗里的粥,若是烫嘴的时候不喝,一会就冻住了,想喝就得啃冰块了。 向晚却不接,低头嘬了口粥,暖了唇齿然后慢慢啃着冻馍馍,齐泽想塞到向晚手中,向晚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把饼子揣回怀里。 向晚第一次如此体验边疆战士的苦难,冻上的苞米馍馍又干又渣,吞咽时划嗓子不说,还相当磨牙口,好不容易啃下来一块,还跟着掉了一些渣渣。 粮食,是不能浪费的,将士们已经习惯这种饭食,用衣服兜住,闻霜的馍馍掉了渣渣进雪地里,旁边的人直接跪在雪里舔起来吃掉。 吓得闻霜一哆嗦,向晚看在眼里却心酸的紧,齐泽本应该训斥两声,但终究没说出口,那孩子看着也才十七八的样子,若是在现代,当是坐在教室里念书的。 他什么也没说,吃掉沾了雪的残渣后又蹲起来继续啃自己的馍,闻霜何曾吃过这种苦,此刻却也红了眼眶,默默用衣服兜着渣渣。 一顿饭用不了太久的,两批人换着吃,吃完还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前面的人总要速度快些再快些,才能给后面的人留些还有余温的粥。 向晚和闻霜着实第一次经历这些,啃不动那梆硬的馍馍,吃了一半就放在怀里留着了,虽是难吃但真的顶饱,加之她们饭量也小,倒不至于饿。 主帐里,向晚和闻霜挤在矮榻上,下面铺的是茅草,一条潮湿的棉被,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潮湿的,没办法,雪会浸透一切。 湿透了的棉花再被冻起来,盖在身上其实一点也不御寒,没有可以沐浴的,索性直接穿着外衣就躺下了。 闻霜把冰冷的被子勉强叠了叠放在腿下,用披风给向晚罩在身上充当被子,本来她是要打地铺的,床榻太小。 帐篷里雪被清理过的,但是难免清理不干净,又冷又潮,向晚哪能同意要闻霜打地铺,干脆拉着她睡在榻上,挤一挤就好了。 帐篷扎的很严实,没有风透进来,小炉子里面还有两根柴,火光红彤彤的映在向晚的脸颊上,仿佛感受到了温暖。 一股淡淡的雾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弥漫在帐篷里,又慢慢散去。 看着身旁陷入熟睡的闻霜,向晚知道是那人终于不藏了,挑了挑眉:“怎么,还不出来?” 卓慕阳一袭白衣,披着大氅,飘飘然的落在向晚的床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挡住了火光,向晚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心底已经知道他是谁。 “想不到堂堂二公子也会尾随他人,还有偷窥的习惯?”向晚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人。 她是有些开心的,她的任务是主神碎片,她是为他而来。 原主的父亲不能不管,她已经做好来回奔波的准备,只以为还要再回道观去才能见到他,没想到这人直接偷偷跟着自己来了。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充满了慵懒,与那之前风清月霁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但好像没有意外的仿佛这人本应如此。 “向姑娘魅力非凡,自然是不自觉的被姑娘吸引而来了。” 净会说些个花言巧语…… “放心,到了夷蛮我便来寻你,我与你同在。” 那人说了两句话就闪身要走,不知什么时候解下的大氅板板正正的盖在向晚身上。 向晚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挽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衣袂掀起的轻风拂过发丝,仿佛有人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只不过暗处的影卫却发现,之前偷偷摸摸跟着他们的一伙人如今光明正大的跟他们站在了一起,刚想要禀报,向晚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直接叫他们不必管。 那伙人倒也老老实实,心里头傲娇得很,知道都是为了保护向晚留下的,便也不再管了。 虽然不知道是那是哪家的臭男人敢惦记他们家小姐,不过看着有些实力,既然小姐也放任着,那就等回了京城再和主子汇报。 向晚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闻霜身上,自己盖着那人留下的大氅,鼻尖儿传来幽幽的梨花香气,怪好闻的。 面对着闻霜的脸庞,翻了个身看着帐篷的布料,灰白中带着绿色的条纹,为了防雪还刷了油,竹架打磨的很光滑。 向晚轻轻瞌上了眸子,渐渐睡去。 还没到五更天,向晚又长又密的睫毛颤了颤,醒来之后也不见迷蒙,心中有事必然睡不安稳,向晚一向觉轻。 火炉里的柴终究没坚持住,早早的熄了只留下一堆黑乎乎的残渣。 向晚翻过身去看闻霜,仿佛感受到视线也醒了过来,做丫鬟的都得随时待命,向晚不苛待下人,闻霜也不能松懈,一般天蒙蒙亮也就该醒了。 随即起身下地,发现身上盖着向晚的披风,诚惶诚恐的转身看着自家小姐,发现小姐身上披着一看就是男人的衣裳! 自家小姐一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闻霜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似乎突然就没了意识,幽怨的看着向晚。 “小姐,奴婢去为您取些净面的水来。” 也不等向晚答应,直接就出了帐篷,似乎急需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向晚看着小丫头,无奈的摇了摇头,由着她去了。 闻霜出了帐篷,发现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陪着几颗留恋人间的星星,远处却已经升起了炊烟。 士兵们早早醒来,只不过知道虎帐里歇着向姑娘,没有过来打扰罢了。 风可不会歇着,呼呼地吹着,刮着人脸上生疼,闻霜清醒了几分,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儿,疼的。 偷偷摸摸掀开帐门瞧着小姐还披着那男人的大氅,竟然不是做梦,闻霜瞪着又大又圆的杏眼呆了半天。 第15章 误入梨花深处(14) 齐泽远远的就瞧见向姑娘的丫头出来了,但是那丫头好像在捏自己的脸?怎么的透着一股子傻气…… 闻霜回过神来,想四处寻水却不知道去哪取,看到齐将军好像在看这边,直接就奔着他去了。 齐泽看闻霜过来,急匆匆的怕是有什么事儿,急急忙忙迎合她向前走去。 “齐将军,可有净水?” 齐泽一听,嗨,这算什么,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嘞,冬天欸,北方最不缺的就是水。 随手拿了个铜盆儿去远一点的没被踩踏过得地方,深深舀了一大盆的白雪,旁边的雪也有些松懈,稀稀拉拉的顺着坑塌下去。 齐泽开开心心的将冒尖儿的一盆子雪塞进闻霜怀里,伸手指着那头热火朝天做早膳的人“呐,去那边火堆上煮一下就好啦。” 闻霜双手抱着铜盆,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刚睡醒感觉有点冷,刚刚闻霜想将披风放下却被向晚制止了,这疆北最是寒冷,固然身体素质好也要披着些了。 闻霜的衣裳也不差,但必然比不得向晚的好,拗不过向晚只能披着出去了,向晚裹着卓慕阳留下的大氅,坐在榻边歇了会。 这大氅很舒适,不知是什么料子的,里面比披风的绒还暖和,又宽又大,长到脚裸,向晚直接把自己裹粽子似的包起来。 坐了一会才起身绕着帐篷走了两圈,活动开后又被沙盘吸引去了注意力,弯着腰俯身细细观摩着。 似乎过了许久,闻霜还没回来,向晚刚要去寻,闻霜携着风霜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还冒着氤氲热气。 水是刚烧的热热的,闻霜怕烫着向晚直接用手帕浸透再拧得半干,简单擦一下脸。 两人拾掇利索后,刘丰也就在帐门外侯着了,早上的伙食依旧是苞米糊糊,没人提要留下来吃,齐泽还是端了三碗来。 向晚没有推拒,三人终究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糊糊才被放行。 士兵们不舍极了,没有人嫌弃向晚的到来带来的麻烦,军帐数量众多,他们一路跟随到边缘,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就算千万不舍,也不能擅自离开,这是规矩。 只有齐泽一个人跟了好久,许是天气原因,也许是刘丰故意放慢了速度,齐泽跑着跟着轿子,他没有骑马,或许也没想到自己身不由己的会跟这么久。 遥遥相望就要看不到成片的军帐了,齐泽知道自己再跟下去就过了,掏出怀里的那半块白面饼子,一个巧劲从帷裳扔了进去。 停下脚步慢慢往回走。 他又怎能舍弃身后的千军万马。 向晚瞧着“飞”进来的饼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到一旁收了起来。 夷蛮只是东临的叫法,其实他们比起国家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部落,名曰“吟霜”。 很文雅的名字……但这里的子民却恰恰相反,性格多为豪迈爽快,为人大度而真诚,更多的是老实与本分。 相传吟霜本是一个国家,后内部分裂变成了各个部落,经过岁月的洗礼,一些部落已经被旁的国家吞并,只剩下几个势头正盛的还存在。 吟霜人虽头脑简单不善于心计,但家家户户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能抗能打的好体格,以一打十的劲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比拟。 是以凭借超强的战斗力留存至今,东临近些年尤其以先皇为最,不知为何对其蠢蠢欲动,夷蛮也不是吃白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还有些反将一军的意味。 就这样你来我往,谁也没有打过谁,边疆的百姓谈不上苦不堪言,却也不好过,吟霜却突然停止了蓄势待发,好像在酝酿什么大招。 父亲失踪的消息只在权贵之间相传,圣上严禁勒令不能让百姓知道,否则还不知会引发什么暴乱。 可向晚却明白,夷蛮的停战,必定和父亲离不开关系。 自从知道那位是当朝二皇子,还是被深藏在道观中,以后难免与圣上起冲突,甚至坐在那个位置上…… 且不说原身的父亲无论怎样都要救,战乱也是尽早平息的才好,否则今后真的走到那一步,内忧外患才是大麻烦。 任重而道远啊,向晚托腮深深叹了一口气,闻霜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指甲用力嵌在了掌心里。 刘丰有了新的装备,是齐泽私下偷偷塞给他的,一顶军用棉帽和一副厚绒手套,帽子两侧可以挡住耳朵,就算马儿跑的再快也不会那么冷了。 东临与吟霜只一江之隔,交界分明,只不过这条河地处北方常年冰封罢了,称“冰河”。 营帐离冰河并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向晚有些头昏脑胀,倒是闻霜掀开帘子惊呼:“小姐!快看,好漂亮的河呀!” 向晚下了马车看到的便是这一幅景象,当水天一色,万物皆是雪白,厚厚的白霜下覆盖着透明的冰花,随着水的温柔凝结成长长的银色河流,从咫尺间蜿蜒到遥不可及的远方,冰下波涛汹涌,冰上一路生花。 “小姐,这冰会不会塌呀,马车能过去嘛。”闻霜蹲下瞧着冰的厚度,抱着怀疑问出了向晚也最担心的问题。 刘丰却适时开口,“小姐,你们先过去,我再牵着马车过去,奴才瞧着这冰很厚实,应该没有问题的,如果奴才没有过去,前面就是夷蛮的地盘了,您可以再做打算。” 向晚看向刘丰,他的脸上没有悲凄、没有无奈,只是平日里不敢直视向晚的眼睛,此刻平静无比的瞧着她。 刘丰也是家生子,那马是他父亲养过的,他一生与马为伴,这匹良马是与他时间最长的,当然这些是后来闻霜才给向晚说的,“奴婢只是没想到刘丰与那马会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向晚两人已经站在冰河另一头,闻霜小声与她贴耳朵嘀咕着,另一头刘丰在前面踏着冰层手里紧紧牵着马缰,一步一步走来。 此时正是隅中,常年不见阴晴的疆北被太阳穿透了云层,降下了一缕稀碎的光,披在刘丰身前,照在冰面上不融反寒,带着他走到寄予的彼岸,身后的马儿抬着前蹄肆意甩动鬓毛,嘶鸣就响彻了疆北。 第16章 误入梨花深处(15) 冰河很结实,只是隐约看出冰下有些细碎的裂纹,刘丰平静的面庞变成了欣喜若狂,向晚才知道他并非平淡,而是一直紧绷着脸心里暗自紧张罢了,他早就做好了与马匹共沉河底的准备。 冰河,只要掉下去了,十死无生。 果然如刘丰所说,向晚一行人过了冰河不远就感觉逐渐有人迹显露了,就算之前为了低调选了没有向府标志的朴素马车,如今到了吟霜也如异类一般,因为体质原因,压根没有吟霜人会坐马车。 这里民风淳朴,男女之防也宽容许多,人人皆可读书识字,也可骑马射箭,最多戴上箬笠遮一下容颜,压根没有女子平日深居闺中的。 于是在还未进入吟霜便挑了个风水宝地将马车卸下藏了起来,刘丰只牵着马儿慢悠悠的走。 闻霜要向晚到马背上去,向晚觉得还是走路来的好一些便拒绝了。 三人一马就这样踏上了征途,吟霜没有护城墙,没有城门,也无需通牒就可以直接随意进出,只是坚固的房屋聚在一起抵御着风雪。 也是,除了一些别有目的的人和原住民也不会有什么大傻子来这冰天雪地里玩儿了。 按照吟霜人的思想来说,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热情迎接,就算建了城墙,也防不住有心人,还不如放任之,毕竟大家武力值都很高,一般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城中随时有士兵在巡守,保护着这方净土。 这里的人们似乎感觉不到寒冷的风雪,热闹宛如京城,有些人们身着动物皮毛的衣衫,有些人甚至直接穿着纱布裙,许是体质原因,或许是这里人人都有传说中的内力,比东临的百姓更加的耐寒吧。 三人买了箬笠遮挡面貌,防患于未然,既是来救人的,就要万事小心才好,不能被一时的繁华迷了眼睛。 向晚走在街上一边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一边还是要先寻找落脚之地才行,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一旁的客栈小二竟然探出头来招呼上了客人。 “缘来客栈哎~最后三间上房哎~”闻霜回过头瞧见小二在招呼,捂着嘴笑了笑,“小姐,我们去这家吧。”向晚点头应允。 刘丰将马儿给小二看管,闻霜没心没肺的性格,他可不是。这缘来客栈一路上都好像受了什么疯魔似的想要拉拢他们去。 马儿被照料的很好,还额外的给吃食来,他偷偷用银针测过,没有毒的,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只要保住小姐就是,可惜一路都没看出来什么幺蛾子。 小二看三人进了客栈,甩了甩汗巾顺手搭在肩上,也跟着三人进了屋子里,闻霜奇怪的瞧了一眼,向晚却直接扔了银锭子在算盘上,“三间上房。” 随后直接去了包房里,小二捡了银锭子上了楼,四楼的转角处,“爷,这是那位小姐留下的银子。”小二双手托举着满脸只剩恭敬。“不必,你留着,拿些好的给她用。”阴影里的男人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见了踪影。 向晚三人的房间依旧是相邻的,在三楼的深处,路过外面的屋子,房门没有关严,有风进来调皮的吹了一圈,房门摇摇摆摆的开了,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只不过他们已经走过去了,不会知道的。 向晚进了中间的屋子,闻霜和刘丰在两侧,一路以来都是如此的,刘丰正要告辞向晚却叫住他,“等等,用了膳再回房罢。” 刘丰站起身来寻思着小姐似乎刚才并没有叫小二送吃食上来,小二估计不能主动来吧,不如自己下楼去吩咐下,可被叫住了不知走是不走才好。 犹豫之际房门传来“扣扣”的敲门声,刘丰赶忙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小二,一手提着一个大金丝楠木的食盒,二话不说强行递给了刘丰,随后溜之大吉,只剩下一句“您吃好喝好噻~”在空气中飘荡。 “放下吃吧,别发呆了。”向晚扯着闻霜坐在茶桌旁忍不住开口,早在她知晓这客栈是谁的之后就明白这一路必然受了不少的照拂,既然如此就光明正大的多受些也没关系,总会有机会还的。 刘丰将菜品拿了出来,还来不及想这老板作何对他家小姐如此殷勤,就被菜色惊呆了下巴,食盒很大,菜量又小,一层装了三份菜,这是要每样都尝一点的意思啊。 瞧瞧,爆炒田鸡,绣球乾贝,花鼓鸭掌,山珍刺龙芽,牛柳炒白蘑,金腿烧圆鱼,八宝兔丁,鸡丝银耳,桂花鱼条。 这有几道是应季的菜?不对,吟霜常年风雪,这有几样是本地的东西,这是把东临的鸡拎到夷蛮来的嘛? 另一个食盒装了些米饭,是净白米饭,还有金丝烧麦,这是什么人间天堂,闻霜看着一盘盘被端上来的吃食,眼睛都要冒出光来,刘丰想要验毒,向晚淡淡地说不用,三人就开始埋头苦吃起来。 用了膳后几人精神焕发,跟着向晚去打探情况,按理说捕获了敌国的将军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人尽皆知才对吧,但进城之后发现并没有,甚至这些百姓好像不知道这些事情,难道是吟霜的城主把将军幽禁起来封锁了消息,那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呢。 三人漫步在吟霜城中,仔细听着茶楼酒肆间的高谈阔论,不敢轻举妄动,却发现一圈下来压根就没有这件事,犹如石头落入水中却没有泛起涟漪一样奇怪。 不知谁家的小孩乱跑出来,撞倒了卖豆花儿的大妈的摊子,滚烫的豆花从架子上掉落,就要连汤带盆的砸在小孩身上,刘丰手疾眼快一把抓过了小孩,大妈急急忙忙从另一头跑出来接过孩子,匆匆的感谢,去收拾一地狼藉去了。 出师不利,向晚经过这么一遭也没什么心情继续逛下去了,什么都没打听到,别再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好。 随即就带着两人往回走。 角落里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探出脑袋瞧着向晚一行人,跑进巷子里换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往脸上胳膊上抹了些雪,狠了劲儿的搓,搓出了血印子才罢手,拿过缺了一个大口子的小碗,看准时机往前一扑。 第17章 误入梨花深处(16) "哎呦。”闻霜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乞丐扑倒在地,那乞丐身上破破烂烂,手臂冻得通红看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捧着一个小碗可怜吧唧的,见撞到了人急忙去扶,却被闻霜躲开了。 也不再纠结这些,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上有老下有小哇,要饿死人啦,救命哇,给点吃的吧,好心人,一点就行啦,行行好吧。” 向晚一脸无语的看这人坐在地上彪戏,哭的挺惨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那人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的嚎,听得向晚太阳穴都要青筋暴起,刘丰转身就要去买些吃食打发了这叫花子,却一把被向晚拦住。 刘丰本以为向晚是不想理会这乞丐,已经做好准备把人拉扯走了,虽然看着缠人了些,但是应该差不了多少,能拖的动的,应该。 却没想到向晚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半个玉米面馍馍,轻轻放在了那乞丐的小碗里,闻霜也学的有模有样,也从袖袋里掏出半个馍馍放在他的碗里。 那人没想到这人还能随身带吃的,刚才瞧着也没有啊,这会儿子蹦出来也不好再要了,只能继续按计划拿起碗里的吃的。 却发现一口咬上去冰凉刺骨又硬的硌牙,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向晚,却发现那小姑娘一脸看好戏似的看着自己呢。 狠下心用板牙使劲刮着梆硬的馍馍,可算是蹭下来一块,可化在嘴里的那坨面开始变渣,放在口腔里就感受到了剌嗓子的刺痛,一时间哽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身边三个明晃晃的视线盯着自己看,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这边聚拢,一定是听见了声响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见着事态愈发的严重,那乞丐两腿一叉坐在地上心一横直接吞下了那口哽住的面团。 一瞬间只觉得一路透心凉到了胃里,浑身都不舒服了,想到了计划直接顺其自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向晚,腿也开始打颤起来。 “你,你下毒!”他认定了这么难吃的东西指不定是哪里捡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带在身上恰好给他了罢了,反正吟霜是没有这么难吃的东西的,她们自己肯定不会吃的。 附近的医馆都已经被那位大魔王买通了,只要敢把他送到医馆,就直接装死看她们有口难辩就好了,惹到了那位还哪里有好日子过,算他们倒霉。 思及此,就不再费力演戏,直接翻了个白眼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身边已经围了很多看戏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叽叽喳喳的吵的人脑仁儿疼。 闻霜就这么看着那人一脸的笑意直愣愣的躺在地上,演的太过于虚假,可人群里不知是哪里突然高呼了一声,“杀人啦!杀人啦!”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闻霜已经在耳边的人群中听到了杀人犯之类的字眼,明显就是被带偏了节奏,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被淹没在喧嚣的海洋里,挣扎不动,辩解无用,只能任其宰割。 下坠,淹没,吞噬,窒息,晕眩……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闻霜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头去,看到了向晚平静无波的眼神,向晚说着什么,好像是,“别怕,没事的。” 闻霜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海中的孤岛,纵然风卷浪袭,也不受任何的伤害,向晚伸出了手,闻霜睁大了眼睛,眼里只有那一双干净白皙的手,不由自主的去抓住。 得,救了…… “嘿,那边做什么呢!都围在一起做什么,别凑热闹了啊,散开散开!” 是巡守,躺在地上的男人听到声音眼皮不自然的跳了跳,明明掐好时间巡守往城北走了才开始的计划,就算是听到这边有动静赶过来的,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向晚感受到暗处的蠢蠢欲动,比了个手势制止,身在他国不能轻举妄动,能自己解决就尽量不要暗卫出来,以免小事化大。 其中一个暗卫头子闪身去报告自家主子去了,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能原地待命,如果事态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他们拼死也能把向姑娘抢回东临去。 有些没凑到热闹的人渐渐的被遣回去做自己的事去了,身边瞬间透气了不少,闻霜还没注意到牵着向晚的手,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濒死的鱼。 这边只留下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向晚三人,和几个里圈的目睹全程的人在和这刚刚赶到的巡守讲事情的经过。 看得出来这里的巡守还是非常尽忠职守的,带了好多人过来查看情况,留下的子民也很诚实,不偏不倚的讲述了事情的起因,“那人吃了馍馍就说有毒,倒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巡守头子听闻紧紧皱起了眉头,且不论事情到底如何,人倒在这里就放任倒着吗?当即就指挥着身后的人赶紧把地上的男人抬去医馆。 “且慢。”向晚伸手制止,那人面色不善的瞧了向晚一眼看是个姑娘家,也不太好说重话,只能放缓了语调说,”姑娘,有什么问题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如果你是冤枉的,我们一定还你一个清白,但是请先把他送去医馆。“ 向晚微微一笑,不急不缓丝毫看不出紧张的神色,”我想您误会了,我就是医者,我可以治好他,就不麻烦各位了。“ 说罢向晚直接走到男人身前蹲下,有模有样的探上他的脉搏,不得不说这人演技拙劣至极,眼皮乱跳就算了,一有人靠近呼吸都变粗了,但他就是不睁眼。 向晚不会什么医术,但明白他是装晕就丝毫不怕了,暗戳戳的把之前吃的糖葫芦的木棒尖儿从袖子里放出来,借着探脉的动作,用袖子遮掩着,一下扎到他的虎口处。 ”啊啊啊!!“男人像窜天猴似的嗷一声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手耷拉着一手扶着另一只手,腿脚还止不住的蹦哒着,不知情的人想来会以为地面给他烫着了。 ”您瞧,这不就好了吗。“向晚也不愿再看那人跳脚,转头对巡守头头笑意盈盈的说。 男人听了这话也不跳脚了,急忙跟巡守告起状来,可那手抬起来的时候分明干干净净,哪里有半分被扎的痕迹,分明就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