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修真追夫火葬场》
1.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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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九思醒来的时候,先察觉洞府外有人在。
当初重伤过后,他境界跌落,近乎与凡人无异,自然也不再能用出神识。是温养了足足三年,用过无数天材地宝,原先寸断经脉终于有了接续的趋势。
很细微,邬九思最初甚至没有察觉。直到那天他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心念微微一动,识海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声响发出时的画面。邬九思忽地发现,情况有了些许不同。
到现在,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依然不大可能,探探是什么人来找自己还是可行的。无形的灵气若流水般铺出洞府,很快,邬九思“看”到了守在外间的人。
其一身着金绣道袍,昂首站着。另一个却状态颇糟,显然是受了伤,又被前者用缚灵锁压住修为,满脸惊惧模样。
这是——
邬九思眉尖跳了一下,原先残存的倦意迅速消散。
他一面起身去往堂中,一面随手捏了张信符,给外间弟子传音,要他把人带进来。
等到信符化作流光飞去,未过多久,邬九思便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句恭恭敬敬的:“少峰主!”
是了,为什么同样是重伤的修士,有人只能在短短时间内长出白发、化作黄土,邬九思却能好好地活到今天,甚至隐约有恢复趋势?
答案自然是他家世不俗。
父亲邬戎机是大乘老祖,母亲闻春兰也是化神修士。作为他们的独子,邬九思不过六百岁,就已经踏过元婴门槛。重伤之前,他境界已达中期。
这样的人,按说在修行一道上该一帆风顺,然而三年前那个秘境改变了一切。掌门师叔每次见到邬九思,脸上都要多一份愁容。半是真心心疼这侄儿,半是不知道要怎么在师兄、师姐出关之后和他们交代。
就这样,不说太清峰原本的家底,就是掌门接连送来的东西,都足以在外作为一方势力的底蕴。几年下来,也算薄有功效……
脚步停了下来。太清峰弟子站定行礼,很快得了邬九思颔首。接着,他便见少峰主视线转向自己身侧的修士,问:“这是?”
“回禀少峰主,”弟子立刻开口,“我今日去长青城采买,恰在那边碰到一场暗拍。原先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里头竟有从灵墟秘境流出来的东西!”
听到这儿,邬九思的眼神已经凝了起来。他注视着地上那名浑身狼狈、瑟瑟发抖的男子,轻轻开口:“是什么?”
“一把地品灵扇。原先是认过主的,只是上暗拍场的时候,印记已经教人抹了。”那名弟子说。讲到这儿,脑袋又低下去一点,“拍下灵扇的仿佛是位前辈,我刚刚把神识转过去,他便有所察觉、警告于我……大约是看在我身上道袍、法牌的份儿上,总算没做什么。只是要追上细看那把扇子,是万万不可的。我便只跟上此人,将他拿来。”
说着,他伸脚踢了身边的人一下,冷声道:“那把扇子究竟是如何来的?还不快快道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地上人嘴巴上的禁制也被解开了。然而此人开了口,便是一连串:“我不知道,当真不知道啊!尊者,那扇子只不过是我在旁人斗法的时候偷偷捡到的,见上头的印记已经损毁大半,这才稍稍动了将东西贪掉的心思。可东西刚卖出去,这位仙师便将我拿住了。若是里头还牵扯什么,我当真半点儿都不知晓!”
说到这儿,话音停顿片刻,紧接着又跟上。
“小的不过金丹前期,原先身上最好的东西便是那把扇子。如今东西已经卖出去了,小的愿意将得来的所有灵石孝敬给尊者,再有,”咬了咬牙,“我这儿还有一株龙涎草,也愿一并孝敬。尊者,求您饶我一命吧!”
讲到最后一句,男子猛地朝邬九思嗑了个响头。动静之大,让伤过之后便一直喜静的邬九思眉尖又压了几分。
“不必怕,”他淡淡开口,语气倒还算和缓,“你把扇子的模样说与我,再讲讲当初捡到它的时候是个什么场面便是。”
“这,”男子仍跪在地上,眼珠子却转了起来,大着胆子,问:“尊者,莫非你是要找人?”
邬九思没有回答,旁边的太清门弟子已经道:“要你废话?说!”
不仅开了口,还又一次抬了脚。这副模样,骇得男人连忙道:“我不过是问问,问问,不过,”他眼珠子又开始转,“小的能确定,里头没人穿着尊者与小仙师这般气派的衣服,不过是一些杂门杂派,加上散修。”
邬九思注视着他,没有回答。男子渐渐感受到了压力,继续讲:“前头说东西是从灵墟秘境里出来的,可这其实……呃,也不是实话。只为了避免麻烦,总要把东西来历撇干净。扇子其实是我在百花峰那边得来的,模样?一把寻常灵扇——”
邬九思道:“地品灵扇。”说着,不等男子再开口,他侧过头吩咐:“取天机镜来。”
太清门弟子会意地离开了,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已经捧着一个圆镜。
起了个壮阔的名字,实际上,这圆镜不过三寸长、三寸宽。样子也极是寻常,放在外间,恐怕要被当做凡人用的铜镜。
太清峰中却不会有人不知道它的功效。邬九思再吩咐:“把你的手放在镜子上,脑子里想着扇子的样子。”
男子咽了口唾沫,如何不知道,这镜子一定极不寻常。
要按照对方的话做吗?他想要试着拒绝。至少从前头对话来看,那名“少峰主”的脾气其实不错。
可是,另一名金袍弟子又实在凶恶。男子嘴唇刚刚要动,他的脚便到底又踹在了男子身上,“还不快按照少峰主说得做!”
男子一咬牙,到底伸出手。
没事。
他安慰自己。
只不过是看看扇子……瞧吧,手放上去,脑海里想着扇子的样子,果真浮现出一把灵扇。
单看上面细细密密的雕刻阵纹就知道,这扇子一定很不一般。
男子心脏“咚咚”狂跳,汗水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顺着额角滑下。这么静静等了片刻,听到旁边弟子懊恼地说:“少峰主,不是您炼的扇子。”
上面雕的,也不是太清峰一脉的阵纹。
“的确不是。”邬九思赞同了
2. 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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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伤之前,邬九思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道侣。
他年幼的时候,父母还不曾闭关。寻常人看来高不可攀的大能夫妇,其实也会揽着孩子稚嫩的肩头与他讲起当初。
邬九思慢慢知道,原来爹娘的出身都很寻常。一个是从龙州山中走出,另一个则只云州海上的渔女。只是各有机缘,恰好赶在那年天一宗开山收徒时抵达大典现场,这才有了今日两位太清峰老祖。
母亲会压着嗓子和邬九思讲:“你是不知道,你爹来的时候各峰收徒已经到了尾声,咱们太清峰的徒弟更是已经招满了。原先你师祖已经打算走,可你爹呢,硬是扑上来舞了遍他自创的刀法。别说,还真有些不俗,你爹这才没被驱走。”
虽然声音放轻了,可在坐都是修士,谁听不见她讲话?父亲在一旁露出无奈神色,又转头来问邬九思:“这些日子,剑,刀,鞭……各类法器你都试了一遍,有什么特别中意的吗?”
母亲含笑听着,视线在孩子和道侣之间来来去去。邬九思则略显严肃地绷着小脸,回答:“儿子都不喜欢。”
邬戎机、闻春兰:“……”
那会儿邬九思还不知道,母亲的境界已经在化神巅峰停留许久。说是半步大乘,可真要把这半步迈出去了也是千难万难。一年年下来,父亲仍在四处寻找突破之法,母亲却已经看开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心境变化,一对按说要起孩子千难万难的大能夫妇,忽地有了邬九思。
邬九思进境元婴那年,父母一同闭关。那会儿闻春兰的境界已经开始缓慢跌落,放在其他修士身上多半绝不可能接受的状况,她却还是显得洒脱。人要消失在阵法后了,还要朝儿子笑一笑,眉目间没有半点哀色。
邬九思看着,先想,或许母亲此番闭关只是为了安慰父亲。又想,爹娘是在微末时便相互扶持,终于走到今日,这份感情怕是再难寻觅。
也无妨。元婴期的邬九思已经找到了自己最擅长的法器,也找到了自己的修行之路。他觉得自己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直到抵达母亲、父亲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接手太清峰的事务。
邬九思觉得这应该不难。自小到大,他近乎没有不擅长做的事。
后头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邬九思稳稳当当地当了几百年峰头的管理者。太清峰也一直在历年宗门大比中维持领先,是新弟子门被天一宗收入后的首选之处。
他以为事情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直到三年前重伤,邬九思清晰地感到修为是怎么一点点离自己而去。这时候,掌门师叔找到他,说自己或许找到了办法。
“郁家,你知道吗?”话问出来,见邬九思点头,掌门接着往下讲:“我这才知道,这家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实际却藏着家中有子弟是天阴体的消息。听说那子弟已经百多岁了,是个筑基——已经挺不错了。没有合适的功法,光凭自己,就能走到这步。”
邬九思听着,眼皮略略一跳。
他也算是博闻广见,自然知道掌门师叔这会儿提的道体有什么特别。与寻常能助己修行的道体不同,天阴体之人自身修行极难,丹田近乎存不住灵气。若是放在龙州、云州那种偏远的地方,很有可能被当做寻常凡人过去一生。在玄州却不同了,很早便有修士发现,天阴体算是天生的炉鼎之体。
与之双修,灵气运转速度远远胜过寻常修炼。有些走偏门的小门小派甚至会特地寻找天阴体培养,就是为了在某位大能尊者距离突破临门一脚的时候将人送上去。若真像师叔所说,那郁家非但将人牢牢护住,还一点儿消息都不走漏……
“那,”邬九思疑问,“师叔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是那个子弟自己仰慕你。”掌门解释,“主动求上郁家家主,想让他牵线搭桥。”
邬九思听过,哑然。
他身份是高,却也不是没听过那些捧高踩低之事。再有,光是自己伤重以后其他人的反应,也算让邬九思见过人情冷暖。
像掌门师叔一样亲近的人,自然仍然待他上心。却也有许多太清峰的常客,已经许久都不曾出现了。
从前邬九思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到了眼下,他才有些喟叹。叹过之后又是沉默,最后,邬九思说:“还是不要耽搁旁人了。”
掌门欲言又止,邬九思的态度却很坚决。前者最终还是放弃去劝师侄,找了郁家人回绝亲事。
两人都没想到,几天之后,那名郁家子弟会出现在太清峰下。
邬九思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道侣时的场面。有弟子来报,说一名筑基修士在峰外硬是不走,一定要见少峰主。若是寻常时候,他们自然会冷下态度赶人。但那筑基修士又拿出天一宗的信物,弟子便开始拿不准了。
邬九思说,那就见见吧。
他当时只觉得来人怕是某位弟子在外时惹下的债主,甚至在道侣来到自己面前后,也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对方明显在紧张,气息都是乱的。见了面便朝他拜下来,说——
“在下郁青,天阴之体。”青年讲。接着,在邬九思怔然的目光中,又坚决道:“我仰慕邬真人日久。从前配不上你,如今却不想错过机会。真人,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邬九思沉默。
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人,见对方微微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继续道:“我知道,郁家不过一个小家族,我也只有筑基修为,实在难以与真人并肩。哪怕不是道侣,只是炉鼎,我也愿意的。”
他说得那么情真意切。邬九思虽没有过情爱经验,却也活了千岁。他日后能一眼看出卖灵扇的修士在自己面前说谎,这会儿便也能意识到,郁青是认真的。
如此真挚的态度、热烈的情感。
“何必呢?”邬九思说,“你家人原先便护着你,出了这个门,没有人知道你体质特殊。回去吧,好生修行,日后找一个能与你一同进境的道侣。”
他这么讲的时候,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两人结伴多年,再多艰
3. 结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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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从前,太清峰少峰主大婚定是整个天一宗,乃至整个玄州的大事,便是其他大州上的门派听到消息,兴许也要送来贺礼。可现在,邬九思的结契仪式仅仅是在掌门师叔的主持下,与宗内相熟之人摆了一场酒。
明面上,说法是父母仍在闭关,自然不好大办。实际上,却是邬九思伤重之后已经有太多流言蜚语传出。好些的,只是议论太清峰定是要换人主持了。恶意些的,却是直接打起了邬家底蕴的主意。
当年邬戎机、闻春兰都是年纪轻轻便离开家乡、赶赴玄州闯荡。待到衣锦还乡,两人最亲近的一批亲人早已不在。因为这个,虽然他们也对兄弟姐妹们的后人有所帮扶,却到底没形成庞大家族。
等邬九思没了,那些归属太清峰的东西,自然有掌门来定夺去处。两位长老留给儿子的东西,倒是能琢磨琢磨。说句难听的,谁也不知道邬戎机和闻春兰还能不能从闭关中出来。
哪怕邬九思已经很长时间都没离开太清峰,对这些依然不是一无所知——有的时候,恶意根本就是来自峰上之人——再有,哪怕是真正毫无恶意的人,看向他时候露出的惋惜神色,同样没那么让邬九思好受。
或许未来有天他能释然,和母亲一样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却的确不是现在。
不过,即便有这么多原由,邬九思仍然觉得愧对郁青。郁青倒是毫不在意,听邬九思说起“原不该如此”的时候,还笑着安慰他:“哪有什么‘不该’?若真论起来,真人,我都不该能和你说上话呢。”
这句之后,他又有些刻意地转开话题,问邬九思桌面上摆的灵果是什么。
邬九思知道,这是不愿让自己多想。他心头更是柔和,与道侣讲:“这盘黄色的小果子是万灵果,滋味清甜。打坐的时候含一颗在舌下,运转灵气的速度能快上许多。
“这盘红色、大些的是太平果,滋味同样不错。
“这是玉池清莲结的果实,注意不要吃到里头那根绿色芯子,那是苦的。
“还有这个……”
他介绍了一串儿。讲着讲着,觉得自己干巴巴说了这么多,郁青可能会觉得无聊。可侧头去看道侣,才发现对方眼睛亮亮的。见自己停下了,还继续问:“真人,这个呢?”
邬九思笑了笑,再往下介绍。这一次,完了以后,他用不经意的口吻说:“你我已经是道侣了,今天过后,你就叫我‘九思’吧。”
这话讲出来,旁边青年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他嘴巴动了动,邬九思能看出一个“九”的轮廓。可努力尝试很久,一直到郁青的耳朵都红透,青年还是没有把这两个字喊出来。
他懊恼,说:“真人,我习惯叫你真人了,喊不出来。”
邬九思听着,神色没有太大变动,心中却想,自己之前的感觉没有错。
道侣的脾性是很可爱的。
“没事。”他说,“咱们慢慢习惯——那我呢,可以叫你‘阿青’吗?”
这话说出来,郁青耳朵上的红迅速扩散到了整个面颊。“可以。”他声音很轻,“真人怎么叫我都可以。”
“好,那就‘阿青’。”邬九思温文道,“你若喜欢这些果子,咱们太清峰正有一个灵果园。明天天亮,我带你去瞧瞧。”
郁青高兴地答应了。紧跟着,又听道侣说,今天时间太晚,就先休息吧。
依邬九思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日三餐、每晚的睡眠都是少不了的。至于郁青,一般的筑基修士是可以不睡没错,但也有人选择把白天黑夜都利用起来修行。
也不知道郁青是哪一种。邬九思心下考量,如果道侣需要,可以把太清峰的灵气洞辟一个出来给他——思绪正转到这里,他身侧的青年已经开始解衣服。
邬九思:“……”
邬九思瞳仁难得地震了一下,好在道侣没有察觉到。
郁青的外袍很快已经被脱了下来,接着,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等一下。”邬九思语速比平常快了许多,“你……嗯,等我走了再脱衣服。”
郁青明显一愣,抬头看他:“我们不是要双修吗?”
邬九思也愣了。愣过之后,他记起掌门师叔曾和自己说的话,也记起郁青的特殊道体。邬九思摇了摇头,说:“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若无专门的功法辅助,天阴体与人双修,只会让自己道基渐毁。”
只是很多得了天阴体的修士打的是把人当做炉鼎的主意。他们最多会四处寻访灵药,好增加“使用”时间。再有,也会有天阴体觉得用一时问题换取天材地宝、灵石法诀十分划算。
邬九思不希望郁青这样。于是,在青年“哦”了一声,开始慢吞吞把腰带绑回去的时候,他特地强调了一遍:“阿青,你能陪我一段时候,已经很是耽搁了。多余的事,不用你做。袁师叔那边,自有我来应对。”
这话说出来,郁青明显愣住。过了会儿,他才迅速地笑了一下,和邬九思讲:“邬真人果真是善人。”
有刹那光景,邬九思觉得郁青此刻的笑意与平日都有不同。可很快,郁青又开始安慰他,说:“真人莫说‘耽搁’。能和你结契,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福气。再有,世上那么多灵宝法门,说不准就有什么法子对真人有用呢。”
邬九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
……
天一宗掌门袁仲林再到太清峰的时候,明显觉得师侄的状态不一样了。
从前邬九思也会笑,他却能看出来,那笑不过是想让自己少些忧心。现在却不同,他远远看着师侄和旁侧的青年并肩行走,边走边与对方讲话。两人眉眼都是弯的,姓郁的筑基青年还会掏出手帕,给师侄擦汗。
袁仲林又难过起来。
若是从前,师侄怎么会出汗?待到师兄和师姐出关,自己……唉。
旁边的太清峰弟子便见掌门的神色变来变去,终于还是说了句“九思正快活着,我便不去打扰了”,这便留下诸礼离开。
邬九思和郁青都没意识到有人来了。结契之后这段日子,由邬九思带着,从灵果园开始,郁青把太清峰上上下下都参观了一圈儿。说是“峰”,可作为天一宗中的顶级势力,邬九思手中峰主令能控制的其实是一片绵延万里的山林。纵然有人身怀异心,可只要他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如今,郁青正和邬九思说起两人刚刚经过的习武台:“从前只听说《太清诀》十分不凡,如今
4. 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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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落下,夕阳笼罩山林。
在树影即将将郁青完全吞没的时候,他前方的水潭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几颗水泡冒了出来,接着,涟漪一圈儿一圈儿地扩散开。
郁青舌尖抵着下颚,虽然知道自己佩戴了隐匿符,理应不会被发现行踪,心头还是浮起更多警惕。
可紧接着,他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古怪:为什么从水里冒出的会是一颗鸟头?
郁青怔然,很快又重新变得凝重。鸟头之后,水中妖兽的前肢、背甲也露了出来。再往后,是一根蛇一样的尾巴。
郁青认出来了,这是一只旋龟。自己在玄州的时候不曾见过,但太清峰最不缺的就是藏书,郁青便也曾在某本妖兽图鉴上看到过眼前鸟头蛇尾的妖兽的介绍。
喜静喜水,昼伏夜出,偏好以各种妖蛇为食。
最重要的是,旋龟算是四阶的妖,一般需要金丹修士才能应对。
回想起这些,郁青微微沉默。他没想到,自己离开玄州之后,已经尽力往偏远的地方跑,却依然能碰到这等棘手场面。
知难而退的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很快,郁青又意识到,旋龟虽然上了岸,却依然没有发现自己。
双方的修为差距摆在那里,他对自己藏身的能力心头有数。既然能安安稳稳地趴到现在,就说明他是真的一点儿气息都没泄露出去。
既然如此——
郁青缓缓地站了起来,正站在旋龟前进的方向上。后者依然没有留意他,而是一门心思地往前爬动,偶尔脑袋左右转转,像是在分辨什么。
郁青彻底明白过来。看来是他佩戴的隐匿符品阶太高,甚至超出了四阶妖兽的感知范围。
他再看向旋龟伸长的、缀满了鸟羽的脖子,唇角勾出细微弧度。
……
……
在潭水里待了一天的旋龟在认真地寻找食物。
那本《百妖图鉴》上写得没错,它最喜爱的就是一种同样栖息在山林中的妖,乌金蛇。
滋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根据撰写图鉴的那名御灵宗大能观察,吃过愈多乌金蛇的旋龟,背甲就会愈是坚固,以至于能抵挡更高阶妖兽的攻击。
不多时,它发现了目标。一条乌金蛇静静盘卧在百米之外,眼睛闭合,似乎是睡着了。
面对区区二阶妖兽,旋龟自然不必惧怕,但它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不欲在进食之前生出什么枝节。
好在那睡着的乌金蛇也十分迟钝,一直到旋龟到它身前了,都没有丝毫动静。
终于,作为旋龟脑袋的鸟头张开尖锐的喙部,朝妖蛇咬去!
同一时间,早就藏在旁侧的郁青劈出灵剑,正对旋龟脖颈!
把图鉴里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遍之后,他便意识到,想要除掉这头旋龟,自己能利用的唯一机会就是此刻。
一心进食的妖兽防备心会弱下许多,自己攻击的也是它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加上邬九思特地请来器道大能、专门为他打造的本命灵剑,即便面对四阶妖兽,自己也不是全无胜算。
转瞬之间,灵剑之刃与鸟颈撞在一处。剧痛之下,暴怒的旋龟猛然转头,朝着攻击袭来的方向啄去。带着浓郁水腥气的戾风卷向郁青,他瞳仁骤缩,本能地脚踩步法扭开身体,避开对方尖喙。
这却只是开始。郁青来不及松口气,便觉手背一凉。他目光匆匆在有异感的地方扫过,正见到一滴殷红的血。
完了。
他面无表情地意识到。脚下步法依然没停,按说当年邬戎机在危机关头悟出的这套《逍遥步》精妙绝伦,此刻却始终无法帮助郁青从腥风当中脱身。纵然他依然佩戴着隐匿符,溅落在他手上的旋龟血也让符上阵法失效。除非有什么办法能让旋龟放弃对他的进攻,否则的话,郁青绝无办法从它手中逃脱。
不过,他又为什么一定要逃呢?
继续以《逍遥步》躲避旋龟攻击的同时,郁青的神识集中在妖龟脖颈上。
那儿已经被灵剑劈出一道深深伤口,鲜血在不停地从中滴落。按说四阶妖兽自我愈合的能力已经非同小可,可眼前的伤依然久久不曾恢复。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旋龟已经被暴怒冲昏头脑,连最起码的细节都不记得。
郁青冷静地想,这就是自己的机会了。
他一面继续躲避,一面从袖中取出丹药。如果有其他龙州修士碰到此刻的郁青,一定要大为吃惊:这么一个看来寻常的筑基修士,从瓶子里倒出来的竟然都是极品灵丹!纵然只是最基础的品类,也足够让人惊叹。
不过,对郁青来说,都是极品灵丹倒不是好事。他抿了抿嘴巴,把元灵丹捏碎,只塞了一点儿细渣送到口中。
仅是这样,丹田之中原本已经半空的灵气骤然爆满。若非此时状况不便,郁青甚至想要抓住时机打坐炼化一番。
没事。补充完灵气,他脚下步法加快不少,继续在山林中奔逃。
等旋龟没了,那处存有天然聚灵阵的寒潭自然归于自己。依照《鸿蒙阴阳诀》的说法,此类地方便是最适合天阴体的修行场所。到时候打坐,定然事半功倍。
就这样,一面吃灵丹残渣,一面溜旋龟。一晚上时间,郁青都没有停下。
不知不觉,天边又一次微明。旋龟的脚步明显变慢了,郁青却依然神采奕奕。
整个晚上,旋龟倒也有想要稍稍停下、咬一口身旁灵草灵果的时候。可每到这会儿,郁青总要抓紧时间再扔个惊雷符、列火丹过去。旋龟备受其扰,状态愈糟。
郁青也有了新的收获。他在妖龟不曾留意的时候,用空白符纸又沾了对方的血。只要再等些时候,就能拿这些符纸混淆妖鬼的判断,补上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青年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些。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能应对得了一个四阶妖兽。哪怕借助了外力,也……
等等。
旋龟为什么不动了?
郁青轻轻舔了舔嘴唇,顺着鸟头转开的动作,去看对方看向的方向。
一点鲜红颜色在林深之处若隐若现。过了半息时间,郁青明白过来,那是某个妖兽的眼睛。
旋龟开始后退,鸟喙张开,其中爆出尖锐鸣声。郁青与它的距离到底是近,此番听到,喉间瞬时一甜。
他赶忙又去取疗伤的灵丹。也是这个时候,那点鲜红从林中消失了。
旋龟却不曾因此放松。相反,它明显更加紧张,脖颈上的羽毛炸开,蛇尾不断地拍打地面。郁青听到了某种“嗡嗡”的声响,他抬头看去,正见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旋龟尾巴上震动。
这似乎是它的某种恐吓敌人的手段,可惜的是,这会儿没有生效。
在郁青边捏碎回春丹边后退的过程中,一声暴吼从林中传来。再接着,一道棕色的身影从卷着狂风,扑向旋龟!
暴血熊!
郁青瞳仁骤缩,不可置信地意识到:这座山上竟然有不止一头四阶妖兽!
两头妖兽在郁青身前不过数丈之处厮打,周遭树木在转眼之间倒下一片。一片“轰隆”声响中,郁青匆匆避开朝着自己方向倒下的巨木,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占走寒潭的目标了。今日一战,旋龟与暴血熊之间必定会分出一个胜负。前者赢了还好说,郁青有自信对付一个伤重的妖龟。可要是后者赢了,暴血熊又不似旋龟那样单以防御力强出名,而是地地道道的残暴妖兽,自己真能和它生活在同一片山林中吗?
正思索的时候,暴血熊已经将足有人高的巨龟举了起来,砸向远方!
郁青屏住呼吸,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等到旋龟被杀,妖熊定然不会放过他这么一个附送的“零食”。可要是真这么走了,还是会有不甘。
回首从前,他做出各种重要选择的缘由,似乎都是这两个字。
郁青缓缓眨眼,心头冒出一个极大胆的念头。
如果旋龟能赢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须臾过后。
郁青脸色微白,咽下一块比方才大很多的回春丹碎块。
接着,不等身上剧痛消散,他捧着手中的东西,谨慎地接近两头正在打斗的妖兽。
隐匿符依然在起作用,暴血熊明显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至于旋龟——郁青舔了舔嘴唇
5. 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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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九思是在众人眼前受伤,消息自然隐瞒不住。近乎是在他境界跌下的第二日,玄州各个势力都听到了消息,其中也包括依附于天一宗的郁家。
郁青不知道家主、长老们具体是如何商议的,但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日,已经被拘束在院中“修养”了足足三个月的自己忽而得了传召,可以踏出阻拦他脚步的阵法。
他跟着一名族叔的脚步,沉默地在家中回廊之间穿行。走出旁支平日住的窄小院落,视野慢慢变得开阔。终于,一片碧波荡漾的浅湖出现在他面前。湖上无数天地莲绽放,画面美不胜收。更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莲花,而是坐落于湖中的亭子。
郁青此前几乎没有来过此处,但他记得自己曾看过几次的、家中长者们踩着空步在湖面行走的样子。此刻族叔同样如此,他脚下明明是水面,却又仿佛是踩在什么东西上……郁青踟蹰了一下,听前面传来声响,“跟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很清晰,似乎是紧张。这么跟上族叔,第一步落下去的时候,甚至显得忧切。好在湖水待他很是和善,稳稳地托住了郁青的脚步。这让青年面孔上露出些许惊喜,接着,他意识到族叔已经走远了,连忙又加快步子。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个没有心气的、不会对长辈们说一声“不”字的青年。郁青抵达亭中的时候,也的确听到家主在讲:“……天阴体是这种脾气,倒也不是坏事。”
郁青低着头,脸上的忐忑更多了。他知道,修士不光是用眼睛看人。自己眼下流露的一切细微神色,都落在家主与长老们的识海当中。
不过,他们还是要求郁青:“抬起头来。”
郁青自然照做。他目光跟着抬起,一眼看到了坐在亭子正中位置的修士。白皙的面皮,俊秀的容貌,修长的体型……这些都罢了,最重要的是他显得很年轻。单看外貌,说此人是郁青的兄长也不为过。郁青却知道,这位便是已经迈入元婴境界的家中老祖。
他还是很恭敬,又很胆怯,听老祖与自己讲,预备把他送到太清峰。
这仅仅是一个通知。大约是郁青很快点了头,旁边的长老也用温和态度开口,和郁青列数起这些年里家族对他的重重教导扶持。郁青听着,神色里露出动容模样,和长辈们承诺,到了太清峰上,自己也一定不会忘记家族。
长辈们满意地点点头,又让族叔带郁青回去。还是走过和来时一样的路,青年重新到了自己住了许多年的院落中。按说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但郁青脸上的忐忑之色非但没有消失,反倒变得更加清楚。
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片刻,大约是觉得实在不能安稳,干脆取出剑来比划。从下午练到晚间,郁青终于疲倦、在床上躺下。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很快便是睡着了的样子。那些奉命盯着天阴体的族人们也放松许多,开始相互招呼着休息。
郁青的思绪却还很清醒。
太清峰。邬九思。重伤。
几个词交替出现在他的神思当中,慢慢汇聚成了他现在唯有的出路。逃是不现实的,在他的特殊道体被家中察觉后,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三个月过去,郁青也已经从惊愕到镇定。眼下,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那位邬真人的名声是有曾听说过的,当年他还从沧澜城里听说过对方救下不少凡人的事。有这等心性,应该不至于对他太过苛磨。
——过去之后,自己大约能找到机会逃走。
到一个不会有人找到他的地方去,最好是龙州。云州多水,北州多炙土。是有修习专门法门的修士会有意去往那些地方,郁青却不在此列。他在脑海中细细勾勒着曾见过的龙州地图,继续计划,最好能到一个稍微偏远的山岭中。自己隐藏其间,慢慢修行。不求有什么成就,只要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里可以当个人,不用去当炉鼎就行。
他娘就是炉鼎。体质并不特殊,只有一张姣美的面孔。修为很低,只在炼气。年轻的时候,“父亲”倒是很爱来寻她。年岁长一点,便嫌弃她作为炉鼎也不能给自己提供多少帮助,于是要将她赶走。
当然,郁青是不能跟着走的。他身上留着郁家的血,自然合该为郁家效命到死。没有什么修行天分也无妨,家族中有太多不需要天分也能做的事情了。和他娘一样,被送去其他家族“联姻”。贵重子弟得罪了人,推他们出去顶嘴。某个新秘境被发现了,找一批人当做炮灰——死了也无妨,正好当做后面与其他势力分割利益时的说头。
人人都如此,年年都如此,那就该如此。
再有。
无人看到的地方,青年的心跳慢慢地加快、加快。
如果邬九思真的那么“好”,自己能图谋的,或许会更多。
他真心觉得这是很好的去处,偏偏第二天,又得了新的通知。纵然已经到了如今地步,邬真人还是看不上他。所以,他的去处变了。具体还没有定下,郁青也没再和昨日一样见到家主和长老。能派人与他讲上一声,已经算是对他的看重。
郁青看着族叔来了又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咚!”
他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抖。
同一个院子,为什么别人都能进出,只有他不能?
又在脑海中细细勾勒了一遍族叔离开时的步子,郁青眼睛明亮得惊人。
……
……
郁家的天阴体逃了。
郁家的天阴体被太清峰的弟子送回来了。
家主郁复山一同得到的,还有邬九思同意与自家天阴体结契的消息。这倒是让他微微吃惊,不是做男妾吗?怎么和原先说得不同。
他细细打量着站在身前的青年,眼里有些惊奇,最终还是笑了,说:“是个聪明的也好。”
郁青也笑了。他知道,自己第一步算是赌赢。去了其他地方,必然要被不死不休地追赶。唯独邬九思,能在此刻庇护自己。
往后没过多久,他正式住进太清峰中。邬九思比他原先想得更为君子,他甚至不需要郁青与他双修,只要平日和他说说笑笑就好。
太清峰的藏书阁也对郁青打开了,除了最先说好的剑法,邬九思还为他挑选了步法、拳法……各类妖兽、灵植灵矿的图鉴,也任由郁青观看。
那是郁青记忆中自己最快活的一段时间,邬九思也变成他心中仅次于自己的重要之人。尤其是传闻中适合他的道体修行的心法被买回来之后,郁青在百余年的修行岁月里第一次体验到了灵气不会在短短时间内从经脉中逸散,而是会被长久储存在丹田中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无法进境是因为没有天分。后来却发现,锁不住灵气只是因为道体。而现在,邬九思为他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郁青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修行之路。再有,为了引他入门,对方竟然主动先练了《鸿蒙阴阳诀》中的《阳篇》。
他还是和郁青双修了,用的却只是共同运功、好让灵气在两人之间流转的法子。这自然对郁青好处极大,于邬九思却只是白来一遭。他经脉已断,被功法凝练过灵气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倒是郁青,很快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邬九思没有明说,可郁青能够猜到。正常情况中,哪怕是让炉鼎修行了功法《阴篇》的修士,自己也不会多看《阳篇》一眼。他们是要从炉鼎身上获取好处,又不是要给对方好处。自身也早有功法,怎么可能为了旁人改变。
只有邬九思。
郁青头一次开始想,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好人没有好报呢?又想,邬九思会受伤,不正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这会儿已经知道“道侣”出事的细节。当时邬九思在带着太清峰的一队金丹、筑基弟子去往外间执行师门任务,清缴妖兽。以他的身份、境界,大多时候其实都不用出手,只需要在小辈们出状况的时候指点一番就好。可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
6.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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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意是有了,郁青却没有立刻有所行动。
他的境界实在太低,一旦离开太清峰,就连郁家人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拿住。若是没有万全之策,不如在邬九思的庇护下继续昏头昏脑地留着,安心等待“道侣”没了之后任人宰割。
说来,邬九思的庇护……
青年目光闪动了下,视线落在榻上的人身上。
他的神情里依然满是担忧,心中则想:“我自然是希望九思好转,可若是终究不能——他已经拥有那么多了,我只是想要匀上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来,让往后日子好过。”
这不算错。
不过,究竟要怎么“匀”呢?
郁青还在思索,身侧的邬九思却忽地咳了起来。他现在的确孱弱得如凡人一般,咳声撕心裂肺不说,待把捂在唇边的帕子拿开时,郁青还看见点点鲜红藏在其中。
“还好这会儿没其他人在。”都到了这种地步,邬九思竟然还朝郁青笑了笑,“否则话要不了两炷香工夫,天一宗上下又要满是风言风语。”
郁青回过心神,完全笑不出来。
他倒了杯茶水给邬九思喝,自己依然守在旁侧,看着从前高不可攀的仙君一边抿着茶水,一边隐约压起眉头。
应该还是很痛苦,郁青心想。道基被毁,经脉寸断,天才陨落……如何能不痛。
这么一个人,竟然还对他讲:“你也喝些吧。”
郁青听着,嗓音都显得干涩,说:“我屋子里有——还是九思你给我的。一滴仙露,兑上一坛的水,便能饮上七日了。喝过之后运气,灵气运转果真快了许多。”
邬九思神色更柔和些,问起:“之前给你挑的那套《惊风拳法》,你练得如何?”
郁青知道,这是想让自己换换心思、不要再去想“道侣”的伤的意思。他决心配合,便回答:“我在这儿打一次,你帮我瞧瞧吧?”
邬九思欣然:“好。”
恰好这会儿没人前来,郁青便走到榻前空处,提气凝神,先把架势摆了出来。
邬九思从未收徒,郁青却觉得,对方有了徒弟后一定是个好师尊。与他年幼时在郁家修行,那名负责教导旁支孩子的族叔的满脸不耐不同,邬九思对他一直都是夸奖居多。这会儿还没见真正出拳呢,已经得了对方一句“不错”。
后头真的有了动作,一拳出去,风爆的声音霎传出。榻上的仙君坐直身子,看得愈发仔细了。郁青也受了鼓舞,用上十分心思将一套拳法打完。最后一个动作收住的时候,已经有了轻微的喘气声。
他等着邬九思的评价,邬九思也的确悉心地开始点评。夸赞还是有的,问题却也没漏掉。却还是很温和,只说“阿青,你这套拳打得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丹田里的灵气是不是快用光了?”
郁青怔然片刻,回答了句“是”。
邬九思温和地说:“修这套拳法的弟子,多半都有这个问题。也不算错了,只是你们一开始练,都只是闷头对着无人处落拳。一心想着要让灵气通顺,自然顾及不到其他。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领张弟子令,也去试炼楼转转。”
他说的“试炼楼”,顾名思义,便是太清弟子们的试炼之地。共有百层高,每层都安置了机关偶人、真正妖兽,应对难度逐层提升。郁青现在是筑基中期,依照此前弟子们的经验,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登到四十余层。
这是个不错的锻炼方式。郁青点了点头,“好。”一顿,“等你好了我就去。”
邬九思无奈:“不碍事的,别耽误了你修行。”
按说这正是郁青想要的答案,可他看着邬九思,到底没把那句“那便如此”说出口。片刻沉寂后,青年轻声说:“我娘也这么咳过。”
邬九思怔然,郁青却没有后话了。
郁家待他不好,可来太清峰这么久,他不曾说过一句郁家的不好。这是为了家族考虑吗?不,只是郁青看出来了,邬九思很喜欢自家“清正”的风气,也夸过家主“明知子弟是天阴体,却只是将人好生保护了起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起歪心思”。
既然这样,他怎么能把阿娘在被“父亲”赶走之前便一病不起的事告诉对方?难道要让邬九思觉得,一个冷情至此的家族,养出的子弟自然也是一样自私自利吗。
屋内又寂静下来,邬九思也有难得哑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道侣,可涉及阿青至亲的性命,言语还是太过苍白了些。
邬九思斟酌言辞,尚未想出一个好些的说法,郁青却又走了过来。怀着最后的期待,他问虚弱的仙君:“九思,你的伤,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邬九思沉默。后来再想起的时候,郁青总觉得对方只是想安慰自己,竟真给了个和从前不同的答案出来:“这段时候,师叔翻阅诸多典籍,是有找到过一个丹方。按照上面的记载,若真能炼出此丹,莫说是我这般状况,就是已经兵解的修士,也有机会重获生机。”
“当真?!”郁青嗓音霍然抬高,“那便炼呀!”
邬九思却摇头,“那方子实在太久,上面的许多材料已经寻不到了。寻常丹修遇到这种状况,倒也能找些药性相似的天材地宝代替,但是——”
郁青:“但是?”
他眼睛都瞪大一点,定定地看着邬九思。心中诸多思绪翻涌,记起一处细节:自己刚刚送走的那个修士,不就是丹修?那人算来甚至无极峰上官峰主的侄孙!可恶,难道是这伙儿人在其中作祟?
邬九思:“但是,能代替丹引‘凤凰真血’的东西,怎么也要出自同品阶神兽之身。世间已经多久没有这等神兽现身了?更不用说,方子上的其他材料也有诸多失传之物。与其费心去寻,不如早些去想其他法子。”
郁青:“……”
他想错了。自己不过一个筑基,哪怕道体不同,也没资格被这些大人物放在眼里。
“说不定有机会呢。”他用自己也觉得苍白的言语安慰邬九思,换来邬九思摇了摇头,说:“好了,不讲这些。你若是不想太早去试炼楼,不妨先找几本妖兽图鉴读读。楼里的机关偶人都是摘星峰做的,换来换去也都是那么几样,很快就能找出关窍。妖兽不同,碰上你认得的,知道它们的薄弱处在哪边,应对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这便是一心一意地为郁青考虑了。青年听过,也认真点头:“好,那我去藏书阁借书。”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自己在“道侣”建议下读的《百妖图鉴》在日后起到了多大用途。郁青只是多了一点朦胧的、关于自己离开方式的思路。
“太清峰少峰主的道侣”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走,太清峰弟子却不同。他既然能拿弟子令牌,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个身份坐实呢?
于是,又数天后,邬九思听道侣说起:“我去试炼楼看了,原来那边是要排名的。九思,可不可以在我的令牌上写个假名字?不然若是闯不过人家,岂不是太丢你的脸了。”
邬九思是不觉得丢脸的,可郁青提的只是小事。他可有可无地答应下来:“好,你假名要叫什么?”
郁青踟蹰了下,轻声说:“姓陈吧。我娘姓陈。”
邬九思点头,郁青又说:“名字……叫‘陈初’,如何?”
邬九思:“初?”
郁青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小辈初入太清,不敢妄自菲薄。”
心中却想,阿娘临去之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我能离开郁家,出往外间闯荡。如今呢,我要做的,也是离开太清峰,出往无人认得的地方。
邬九思依然答应了。就这样,一名叫“陈初”的弟子出现在太清峰。
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留意。天一宗名声极盛,太清峰又是接连数届宗门大比中的魁首,拜入其中的修士数以万计。别说寻常弟子了,就算是专门负责各项杂事、手上有着峰中弟子名录的管事,也无法认全每一张面孔。何况为了让他更能安心,邬九思专门取来一张金丝面具。据他所说,这是一份天阶法器。一旦佩上,一切修为低于炼制者的人都察觉不到佩戴着的真实身份。
郁青听过,忍不住问:“九思,这东西是谁炼的?”
邬九思说:“我父亲。”
郁青:“……”很好,看来他离开的保障又多了一分。
哪怕后来邬九思又补充,说邬戎机炼制这张面具的时候,还只是化神修为,郁青依然由衷地道:“够了,足够了。”
邬九思并不知道道侣在说什么足够,闻言只是依然笑笑,和郁青讲起自己父母之间的趣事。
“话虽如此,可当年父亲炼出此物之后与母亲打赌,说母亲定寻不到他,后头却是输了。”
郁青惊讶:“哎?难道,”他思绪转动,“不对啊,邬长老的修为分明高出闻长老许多。”
邬九思想了想
7. 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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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呼哧……呼哧……”
时隔一日,平静的潭水再度被破开。这回从中出来的却不再是四阶妖兽旋龟,而是一个青年。
这青年正是郁青。与在水中时相比,眼下,他身上的白霜明显更多更重,连皮肤上都带着细微冰痕。
神智近乎被寒意完全侵蚀。这种情境中,郁青近乎是凭借本能地从乾坤袋里召出罗盘,调整起周边法阵。慢慢地,数朵灵火在他身边升起,那股渗进骨子里的冷意渐渐淡下,他终于回过心神,又能运转起功法。
这一运转,又是一天一夜过去。日出日落,月黯月明。第二日夜间,在潭水旁打坐的青年终于睁开双眼。视线落在水面上,郁青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托大了。
昨晚下潜许久后,他终于看清了正在潭底发出光亮的存在,原来是一株灵植。
周遭已经是一片冰色,那灵植却仍是带着浓浓绿意。叶片纤长,在水中微微飘摇。细细去看,仿佛又有一点红痕隐藏在叶上脉络之间,衬得灵植更显不凡。
郁青见而欣喜,连忙又靠近了些,尝试着采摘。
然而手指刚刚碰上灵植的叶片,他便察觉了刺骨的疼痛——其实还是因为温度。寒意太盛,可不就成了痛?——纵然在意识到不对后,郁青第一时间便把手收了回去,依然没能阻拦白霜向自己身上蔓延。
要不是有心法护体,他怕是得跟着那株灵植一起留在水底。好在反应及时,到底脱身。
活动了会儿筋骨,郁青手腕一翻,掌心出现枚晶莹温润的玉简。
如果有其他太清峰弟子在,多半能认出来,这玉简正出自本门藏书阁。峰中筑基往上弟子近乎是人手一个,只是每个人玉简中刻录的典籍会有不同。
这是难怪的。毕竟除了些基础的功法、图鉴外,每刻录一本新书,都需要用他们做师门任务积攒的分数来换。如果诸人得了新典籍,或是干脆自己总结出了新的修行经验,也可以将其送入藏书阁。此后再有其他弟子选择刻录,他们便能分到些许分数。
至于郁青,他虽是以“陈初”的名义拿了东西,却到底有邬九思帮他作弊,直接为他转了上万分数。不过,邬九思也没忘记叮咛:“书阁是让弟子们自行摸索、修行的地方,会以分数限制,也是为了让大伙儿莫要贪多,选最适合自己的功法就好。你也一样,可以多刻录些功法对比看看,但……”
“放心。”郁青笑着和“道侣”讲,“我自然要问过你,才知道要练什么。不过,那些图鉴倒是得多存些,也算开拓眼界。”
邬九思颔首。他不知道,那会儿青年已经抱着离开的心思。
此刻,郁青一面嘀咕“妖兽是好分辨,灵植却都一个样子,好在我多录了些图鉴”,一面将神识沉入玉简。
灵台之上,一个与外间一样盘腿坐着的郁青出现了。他睁开眼,看着周遭包围自己、绵延无尽的各样灵植,轻轻“啧”了声。
这点动静后,那些从模样上看与昨夜草叶大相径庭的立时消失了,留下的数量却依然让人眼晕。郁青想了想,继续开始排除:火属性的便算了,水、金两样也不像,土或木……
余下的还是不少。
回想着自己昨夜在水下见到的场面,郁青抿抿嘴巴,继续在识海中将它们一一拨动、推开。终于,有三个选项被留下来。
一是寒冰草。考虑到潭下的一片霜色,郁青对这个选项抱了极大期待。他从前便囫囵吞枣地读过寒冰草的介绍,知道它能用来炼制许多冰系灵丹。若是好运出了中品往上的丹丸,送到拍卖会上不说天价,也的确能让他小赚一笔。再有,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他自己就能凑够材料,找丹修炼一炉《鸿蒙阴阳诀》中特地提过一页的“雪魄丹”来……
郁青仔仔细细地对比起图鉴中、记忆里的草叶。约莫两柱香时候过去,他终于失望地吐出一口气。不是寒冰草,两种灵植外观是相似,可叶片上的纹路有些差别。
没事,还有其二,水芙蓉。
要真是这种灵植,潭下那株应该还是不曾开花的幼苗。对郁青没什么用,不过也算能卖得出价。
他继续在记忆当中搜寻,奈何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水芙蓉草芯处会存在的苞芽。第二个选项也被放弃,青年神识一动,“身前”便只剩下最后一株灵植。先看名字,“龙涎草”——搭了个上古神兽的名号,但起了这等名字的灵植实在太多,郁青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看见下面方介绍,他“咦”了声,“来真的啊?”
竟说上古时代,但凡是真龙卧息之地,都会长出这种灵草。中州、北州都还罢了,真龙去的少,龙涎草便也不算常见。龙州不同,一脚踩下去,鞋子下面的“杂草”能有一半儿都是它。
青年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可置信。可看这条介绍的出处,《百植纲目》,算得上药修、丹修们的入门必读了,当真会出错吗?
他心念一动,干脆在整本图鉴里搜起类似字眼。霎时间,无数灵植图影朝压往郁青灵台。他抽了一口气,连忙念了一个“退”字。再看龙涎草下方的文字,青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
看来贴着神兽抬身价这事儿很是寻常。自己还是见识太少,才这么大惊小怪。
郁青摇了摇头,又比对起草叶形状、叶上纹路……一个个关键处看下来,他心里逐渐有谱。应该就是它了,不过潭下那株应该存有些许变异,这才有了草叶上的红纹。具体的,还得等自己真正摘下才能判断。
只是,究竟要如何摘……
郁青出神,思索,视线渐渐又落在了水中游动的条条银鱼身上。
他摸摸肚子。饿是不饿,只是有些不甘心。从前在太清峰上吃的白水鱼那么美味,肉质紧滑,滋味鲜美,用以炖汤更是香飘十里。哪怕自己没那本事,做不得灵膳,也不至于把鱼烤得又柴又腥吧?
……
……
“知道你胃口不佳,可鱼汤总能喝两口吧?”
再来太清峰探望师侄的时候,袁仲林被明显瘦削了的邬九思惊到了。一问才知道,原来自从师侄道侣失踪的消息传回来,邬九思便近乎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饭。
落在寻常修士身上,这倒是无碍,可师侄如今……袁仲林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日后要怎么跪在师兄师姐面前请罪。
邬九思倒是并不在意,还反过来安慰对方:“师叔安心,我有吃辟谷丹。”
“得了。”袁仲林叹气,“恰好我近日得了就两条银刀鱼。方才已经交给守在外头的弟子。等汤成了,你不说三碗四碗,一碗总得喝完吧?”
“是。”邬九思笑了笑。知道这是师叔的好意,他自然不会拒绝,更不会把那句“其实是郁青更爱鱼汤”说出口。
师叔平日忙于宗门事物,能记得几次前来桌上都有鱼汤,已经算得上用心了。尤其银刀鱼其实就是白水鱼的变种,只是品阶更高一层、滋味也更好许多。这会儿被师叔特地拿来,若是阿青还在,定……
邬九思眸色微黯,心头是细细密密的苦。胸腔中跃动的器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长久不予他解脱。唯有有朝一日确定道侣平安,他才能再得安稳。
这时候,旁边的袁仲林又开口:“另有一事。”他斟酌着话音,生怕自己用词重了,更惹师侄难过,“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仿佛看到你拿着天机镜?”
邬九思沉默片刻,知
8. 乾坤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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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鱼汤之后,邬九思闭上眼睛,开始运转《鸿蒙阴阳诀》的《阳篇》。
这也是他近来的习惯。作为一套分为“阴”“阳”两部分的法诀,《鸿蒙阴阳诀》本质是一套双修功法。《阴篇》与天阴体最是适配,但普通修士修行来也无碍。同理,《阳篇》也可以单独修炼,只是起不到阴阳双修之后事半功倍的效果。
邬九思也不需要这个。他已经弱如凡人,并且眼见没机会再恢复境界。虽然仍有不甘,可邬九思同样知道,这份不甘非但不能帮到自己,还有让他行差踏错、走火入魔的风险。无数惨烈先例横在身前,他开始接受现实。已经当了那么多年“仙君”,此刻停下来,尝试一下凡人的日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邬九思如此自我安慰。
然而,眼下。
洞府当中,玉榻之上。
盘腿捏诀之人的气息出现了些许波动。很细微,迅速地平息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察觉。
按说继续运转功法也是无碍的,邬九思却睁开眼,慢慢叹出一口气。
还是不行。
既然无心再回从前,他现在做的便不是修炼,而是继续尝试找人。
虽然和道侣一直相敬如宾,有一点却不能改变:两人的确双修过。
《鸿蒙阴阳诀》里曾提到,若是道侣双方共同修习本功法,到了境界提升之后,双方的识海会有细微的交融。修习时间越长,这份交融就越深。到了一定程度,两人甚至可以在相隔万里之时有所沟通。
邬九思知道希望渺茫,可他还是想要把各种方式都用一用。如果郁青果真只是意外耽搁在了某个地方,连用信符传递消息都没办法,只能依靠自己去寻找他,那等他修习《阳篇》的进度加深了,是否当真能像功法里说的那样,可以直接感知到郁青的方位?
于是私下里,邬九思又开始打坐运气。他也有意外,到了今日地步,《鸿蒙阴阳诀》竟依然可以在自己体内运转。灵气从断裂的、再也无法存有灵气的经脉上略过,迅速地逸散着,却到底在完全消散之前走完了一个小周天。
可惜的是,任由邬九思怎么在这个小周天中感受道侣的踪迹,依然一无所获。
不着急。不遗憾。不失望。
他在心头要求自己。如此良久,到底又捏起信符,对今日值守的弟子吩咐:“鱼汤还有剩下的吗?……若是有,便再来一碗吧。”
洞府之外,值守弟子正与身前一位师兄讲:“前头掌门来探望少峰主,少峰主喝了鱼汤,多半已经歇下了。”
后者又说了些什么。前者犹豫:“当真吗?”讲着话,目光落在师兄身侧满脸忐忑的修士身上。
看来这位是被“请”来的。值守弟子心道。
不过,无论是“请”是“捉”,类似的场面他都见过无数次了,自然知道少峰主次次都是失望。今日多半也是如此,既然这样,何必打扰少峰主歇息。
“当真!”刚从外间赶回的金袍弟子信誓旦旦,“我也修习了丹道,能看出不同人炼出的丹丸有何不同!此人手中那枚断续丹,定是出于少峰主之手!——少峰主又不像那些无极峰弟子,炼出灵丹来卖一半儿、留一半儿。他亲手炮制出的丹药,除了自己用,可不就是给郁道友用?”
还真是。值守弟子被说服了,点点头,便要给洞府内的邬九思传信。恰在这个时候,一道灵光从两人前方飞来,正是邬九思来问鱼汤有无。
值守弟子一拍手:“少峰主原来没歇息。那倒正好,你快进去吧,我去取了鱼汤就过去。”
金袍弟子点点头,客客气气地朝身侧修士道:“道友,请。”
那修士深吸一口气,还是显得不安,不过到底跟着前去了。
值守弟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嘴巴抿起一点。心头有对少峰主这回能够得偿所愿、找到失踪已久的郁道友的期待,同时也有担忧。
距离灵墟秘境关闭已经过了那么长时候……唉。
……
……
银刀鱼与白水鱼算是同脉,只是因为生长的地方不同,这才有了区别。
长在其他地方的叫白水鱼,在云州的才是银刀鱼。前者乍看起来同样纤薄漂亮,后者却能让初次见到的人沉迷当中。
一群银刀鱼在水中游动的时候,整片水域都会呈现出一种宛若锦缎的柔美流光。而若单捞出其中一条看,便会觉得它身纤长笔直,宛若银刃。握在手中,似有刀光闪烁。
如此灵鱼炖煮出的汤,值守弟子、烹饪厨修是有依照邬九思说的,给自己也留了一碗品尝。这一碗却不多,毕竟两人修为有限,真贪上了是有害无益。后头邬九思问起,留下的鲜汤还有满满一坛。既然少峰主难得有了胃口,值守弟子思忖过,干脆将整个炊具都端到洞府内。
离了水域,落在炊具中的银刀鱼同样很美。有坛壁上的法阵在,无论端上来多久,汤水都是温热的。
被带到此地的散修原先满心紧张,真到了邬真人面前,思绪却一点点被飘到鼻翼间的鲜美引走。他还在讲话,“那贼人虽偷了我的乾坤袋,却不知道那袋子原是一对儿,另一只还在我手里。依着这个,我没花什么心力就把人找到。
“发觉暴露,贼人凶性大发,竟是想要杀我灭口。我如何能任他动手?自然也与之打斗……咕嘟。”
说着说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掌心还压在天机镜上,视线却不由地落在旁侧。
站在一边的金袍弟子轻轻咳了声,算是提醒。散修心头微虚,连忙收回注意力。这下子,便发现不知何时镜面中的场景已经不再是自己此前所见,而是方才的鱼汤。
在场诸人:“……”
邬九思虽在牵挂道侣,见此场面,还是说了句:“道友要来一碗吗?”
散修一个激灵,心想:“我何德何能,竟也能被邬真人叫一声‘道友’。”自然是不愿推辞的,但他也认得清状况。要拿人家的东西,总要等消息提供完后。
于是先谢过了,而后便继续讲:“小辈不才,在修行上也算略有小成。那贼人手中法宝虽多,我却也是不差的,最后还是胜了。可惜他见自个儿落于下风,干脆将手上其他法宝一并毁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枚丹药和零星其他低阶灵宝。”
说着,散修从怀中掏出一个新的乾坤袋。东西被金袍弟子拿到邬九思身前,里头的各种灵植、法器也一一铺展开。邬九思看过,确定除了那枚断续丹外,再没有其他自己给郁青的东西。
这却不能让他安心。相反,按照散修的说法,偷走他乾坤袋的人怕是有一门专门的盗窃技法。自己虽然给阿青准备了很多,可万一阿青一时不察,将乾坤袋囫囵丢了呢?——现在来看,光是丢了都算好事了。万一阿青也和这散修一样,另找线索追上前去,而后遭了那人毒手……
邬九思闷哼一声,喉头微腥。
血气在他口中扩散开。虽然已经在尽力压制,邬九思神色的变化还是落在不远处的金袍弟子眼中。后者登时忧虑,“少峰主!郁道友他……”
邬九思摆了摆手。
“阿青历来机敏。”他慢慢地说,嗓音之中带着嘶哑,“知道自己实力不及那贼人,便定不会与之纠缠。”
金袍弟子应道:“正是!我与郁道友虽相见不多,却也知其谨慎。”
邬九思笑了下,像是被安慰到。
然而在场诸人又都心知肚明:就算郁青放弃寻找乾坤袋,也不曾让贼人起灭口之心,可之后呢?他毕竟只是筑基。听此番前去秘境的带队修士说,进入秘境之初,那名叫“陈初”的弟子就与他们失散。一直
9. 龙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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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还是先将灵丹捏碎,只取了指甲盖大的一点,狠心将其送入口中。
舌尖点上丹碎的一瞬间,他瞳仁骤缩,只觉得自己吃下的不是灵丹,而是一团烈火!
滚烫的温度从郁青舌上升了起来,迅速蔓延到喉咙、食道……不到一息,连丹田都生出熊熊烧灼的感觉。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鬓角滚落,又迅速地被青年皮肤烧灼的温度蒸发掉。半是热,半是痛,郁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完全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丹碎,就能起到如此效用。
细想倒也能明白。他道体属阴,原本就和火系丹药冲突。邬九思给他的丹丸品阶又高,其中威力远非郁青能够承受。郁青初时甚至不解,“道侣”为什么要给自己备上这些。那会儿邬九思是怎么回答的?——“兴许会有用。”
彼时的邬九思不会知道,几个月后,灵丹真的起到了作用。
在被灼痛完全吞没之前,郁青戴上织云蛛丝手套,一跃进入潭中。
与往日谨慎不同,他近乎是用尽全力游向潭水地步。随着深度一点点增加,熟悉的寒气扑面而来,却没再在青年身上凝结成霜。郁青也不再觉得冰冷难忍,相反,他神色一亮,终于觉得舒服。
随着“咕噜“一声轻响,几个气泡从青年嘴巴里冒出来。白水鱼从中穿过,似是觉得奇怪,轻轻摆动起尾巴。
意识到自己泄了气,郁青猛地守住心思,继续凝神下沉。
与夜间不同,白日的龙涎草十分低调。一直到郁青沉下十丈有余的时候,终于看到一点光晕。
而后,郁青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明。终于,他整个身子都被莹莹光色笼罩。
这片光亮中,郁青来到挂着冰霜、在水底轻轻摇曳的龙涎草旁。在诸多灵宝的帮助下,他头一次能在此地长久停留、安静注视眼前的草叶。几天不见,草叶上的红痕似乎更加浓郁了,像是丝丝鲜血落在叶片之间。
欣赏了片刻,郁青取出一个宝盒,开始准备正式采摘。
在织云蛛丝的保护下,他轻轻地、慢慢地用一只手握住草根,另一只手则依照这两天临时抱佛脚学习的动作,尽量细致地去挖开覆盖草根的泥土。
郁青惊讶地发现,此地虽是潭底,泥土却并不松散。他废了一番力气,终于将那暗红色的土壤取出来,和龙涎草一起放在盒中。
接着,宝盒合拢。郁青并未急着进行下一步,而是又耐心等了片刻。直到他确定盒子确有功效,将灵植的气息完全阻拦,终于松下一口气,将其放入乾坤袋中。
这时候,周边水域的温度已经开始升高了,只是总得来看依然寒冷。既然最重要的事已经做完,郁青便抽出精力,在周遭稍微转了转。他很快有了发现:原本以为暗红色的土壤是这儿的特色,可除了长龙涎草的地方,其他地方的淤土似乎还是普通模样。
郁青歪了歪脑袋,心头涌出模模糊糊的猜测:“所以,灵植的变异会和这些红土有关吗?”进一步想,如果他找些其他植物种在潭下……
罢了罢了,日后再说这些。
最后摸了把乾坤袋,郁青开始朝上方游动。没了寒气压制,前面服下的融火丹效用倒是又显露出来。他越是游,越是热。后头好不容易上了岸,不过是甩了甩脑袋,头发便直接干透了。
好在毕竟吃得少,虽然还是热,却已经是能忍受的范围内。疲惫之下,郁青并未在意这些。他直接仰躺在地上喘气:“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怎么不懂灵植,他也知道自己赚大了!
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的奇遇,竟然当真落在了他头上!
光是想到宝盒中的变异龙涎草,郁青唇角就止不住勾起。他甚至开始琢磨,等自己用妖蛇粗略辨出那株草的特性,就可以以此为基础编段来历,到附近城中找找合适的丹方。空口去吃,到底有些浪费。
出售是绝不可能的,他又不缺灵石。
想到这儿,郁青一跃而起,去一旁捉乌金蛇。
……
……
只取草叶上的细细一丝。
郁青参照了自己前面吃丹碎时的效果。被旁人炼化、凝淬后的丹丸自己只吃了那么少一点儿,功效便如此明显。这灵植明显品阶更高,乌金蛇却还不如自己能打,自然还是越少越好。
捏着妖蛇的脖子,郁青屏住呼吸,快速将那带着薄红的一丝草叶塞入蛇口。
过程比他原先以为的顺利许多。近乎在嗅到草叶气息的一刻,乌金蛇的的挣动便平息了。猩红的蛇信子“嘶嘶”前吐,像是生怕郁青把草叶拿走。郁青看得一愣,转而了然:“天生天长的妖兽,自然更懂天材地宝的好处。”
可惜他没有修习过御兽之法,否则还能直接问问这蛇,它吃完之后有什么感受。
没有方便的法子,只能用双眼去瞧了。确保妖蛇将草叶吃下后,郁青将其放回困阵,开始观察。
变异龙涎草的功效,比他预想中出现得更快。
几乎就在郁青松手的瞬间,妖蛇又一次开始剧烈挣动。粗壮的蛇尾“啪啪”拍打着地面,霎时便让同处困阵范围内的几块石头崩裂开啦,发出一阵巨响。
饶是郁青知道自己拿来布阵的罗盘也是个不凡法器,见此场景,他还是不禁屏住呼吸,生出些许“这妖蛇不会真挣脱了吧”的担忧来。
接着,郁青眼皮轻轻一跳。
他压着眉尖去看阵中长蛇,见它在地面上摩擦——摩擦——动作多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浮了出来。再一细看,可不就是乌金蛇那身带着金色斑纹的蛇皮!
来不及去思索“原来妖蛇竟是会蜕皮的吗”,郁青呼吸又是一滞。在原先那层皮渐渐松动之后,蛇身上新出现的背鳍便落入青年眼中。霎时间,郁青的思绪完全被惊愕充斥。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名字,却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不过一丝草叶下去,区区二阶妖蛇怎么会——
不,不能再让它继续了!
郁青喉结滚动,毫不犹豫地抽出灵剑,手起剑落!
同时,已经变了一番模样的“乌金蛇”似是察觉危险,猛然抬头,眼中凶光闪烁,竟然是直接朝着灵剑劈下的方向迎上。待到双方即将相撞,蛇头以极刁钻的角度一转,眼看便要咬上郁青手臂!
它没有成功。
阵法,宝剑,早有防备的修士……
“蛇”头落在地上,郁青垂眼去看,见“蛇”身仍在扭动着要继续脱皮。过了良久,终于没了生息。
这
10. 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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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数日之前。
在询问灵镜自己是否会窥探天机,镜中图影却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邬九思便知道答案了。
他到底会避不开心头忧切,想要得到确定答案,于是像当下一样,对灵镜提出问题。
邬九思甚至想到:“如果不是我给阿青那么多东西,他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盯上?——进入秘境的时候,众人是有可能分开。可只要阿青有心,他怎么会找不到其他宗门弟子?那么多人都问过了,没一个人知道‘陈初’的消息,兴许……”
兴许早在一开始,郁青已经出事了。
思绪转到这里,邬九思再也无法安稳。他咬破手指,将指尖点在镜面之上,开始画阵。
初时,灵镜尚能映出仙君端肃的神色。可随着镜面一点点被鲜红铺满,邬九思的面容也跟着被掩盖。
然而直到召问阵法画完,预想中的灵气涟漪依然没有出现。邬九思压在天机镜边缘的左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他定定注视着阵法,确定自己画出的图案并未有差,和当年母亲的教导一模一样。既然如此,怕是只有一个原因。
现在的他并非那会儿生而炼气、八岁筑基,不过六百岁便元婴的天才修士,而是一个经脉损毁的废人。
邬九思牙关微微咬紧,片刻后抬头,去看旁边的鱼汤。
虽然已经放了很长时候,鱼汤却还保持着刚出锅时的状态,味鲜无比。
邬九思却再无心思留意这些。他一手端着碗,将汤水送入口中,另一只手则擦掉镜面上的血痕,而后重新勾画起来。
这次倒是有所不同。只是几笔下去,镜面上的人影便开始模糊。邬九思知道,这正是自己成功了的证明。他心头稍稍松下一些,紧跟着却又开始忧惧。想要知道一个结果,偏又难以面对最有可能的结果。
不,阿青一定还在什么地方活着。
邬九思凝神静气,继续画了下去。
而后,又一次失败了。
……
……
往后一段时间,除了处理一些太清峰上的琐碎事务,邬九思把精力都花在了给自己补充灵气、继续尝试召问上。
值守弟子们不知道少峰主的打算,见他终于开始用积极态度对待每日的灵膳,私下里还在高兴。却不知道,那些精美的灵膳对邬九思而言只是一个媒介,让他能一次次在镜面上绘出阵纹。
也不是尝试过直接取用丹药作为补充。可丹丸中的灵气过于磅礴,于现在的邬九思来说反倒不好控制。唯一的优点是能在他再放血绘阵时能迅速地让伤口愈合,不至于被别人察觉端倪。
终于,在经历过无数次失败,邬九思自己也未报太大希望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指尖下的灵气涟漪开始散开了。
闻春兰曾告诉儿子,这是召问成功的标志。
看着扩散的涟漪,邬九思头一次知道,原来凡人也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声。
“咚咚”的响动让他想起自己渡劫时的天雷。可过往时候,哪怕身在劫云之下,邬九思都能从容笃定。从前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进境,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在修行之路上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眼下的他却本能地挪开了目光,手指也微微蜷起。
只有一刻。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邬九思又转过视线,看向镜面。
有刹那工夫,他疑心自己想错了,这依然是一次失败的召问。否则的话,天机镜上怎么会什么都没出现呢?
可紧接着,邬九思又想起母亲多年前的话语:“没有天机镜找不到的人。除非对方已跳出三界外,不再五行中。”
换言之,那人已经渡劫飞升。
道侣是怎样的修为,邬九思一清二楚。修真界广阔,是曾有某个低阶修士乃至凡人误惹机缘,于是一日成圣的传说。可哪怕当真如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或者,”闻春兰的嗓音又在邬九思脑海中响了起来,“那人已经死了。”
这是邬九思最后的意识。
他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心神遭到重创,又有窥探天机的反噬紧随而来。思绪模糊的时候,他有察觉灵镜从自己手上滑落,却已无力将其握住。
再往后,就是意识沉沉,似昏似梦。
仿佛又看到了与道侣初见的场景。修士的记忆总是很好,哪怕已经过去数年,邬九思依然记得郁青微红的耳朵,还有偷看自己时的眼神。
被拒婚后依然找上门来、剖白心迹道侣忐忑而勇敢,机敏而真诚。让邬九思心头道了无数句“不该”,却还是心动。
他喜欢郁青。刚刚结契的时候,这份“喜欢”或许只是一点欣赏,还有一点“最后的几十年了”的放纵——也因这点放纵心思,往后面对道侣,邬九思又总有些许愧疚,想要给他更多——往后,情况渐渐开始不同。
郁青还在的时候,邬九思不曾细想这份“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对方失踪了,他开始心焦、开始的时候,答案终于开始浮出。
不知何时,他已经爱上郁青了。只是从前两人是道侣,已经是足够亲密的关系,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言一句“爱”呢?他又是马上就要身死道消的人,郁青却还有大好前途。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当下,阿青眼下能够快乐,日后也不要长久无法走出才是最好的。
邬九思见过因道侣去世而一夜白发、修为尽散的师门长辈,他不希望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也变成这样。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道侣能够忘掉自己。
然而,然而。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在昏梦当中停留下去。可慢慢的,邬九思的灵台还是逐渐清明。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讲话。是关切的问候,想要知道他的状况。是细致的回答,少峰主气息如何、脉象如何。是长长的叹息,“九思这般,师兄师姐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么心痛。”
父亲,母亲。
玉榻之上,邬九思眼皮颤动,手指的位置也隐隐偏移。
在场都是修士,任何一点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神识。近乎在邬九思意识刚刚回笼的一瞬,值守弟子并袁仲林已经看了过来。发觉榻上的人真的睁开了眼之后,诸人更是大喜过望,纷纷叫道:“少峰主!”“少峰主!”“九思!”
邬九思侧头去看。
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这让邬九思的意识进一步清晰。身上还是沉重、疼痛,不过他相信,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疗自己。还会这样,只能是窥天之罚不容小觑的原因。
可他的确还活着。
在众人的关切中,邬九思沉默片刻,叹道:“辛苦诸位了。”又对袁仲林道:“九思惭愧,总让师叔忧心。”
袁仲林心情自是复杂。想说“你分明知道那么做不好,为什么还
11. 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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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又在修行的时候走神了。
没了“龙涎草”,潭水中的寒气明显降下许多,不过依然算是适合《鸿蒙阴阳诀》运转的地方。青年便也依然坐在潭水当中,睁开眼的时候,身侧还有受灵气吸引、悄悄盘浮在侧的游鱼。
此刻功法运转停止,游鱼们晃晃尾巴,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郁青歪头看着它们的背影,不期然地想到了自己。当初离开邬九思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决绝果断。
既然如此,怎么眼下又要开始心乱?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无法安宁了,干脆站起来,往岸边走去。
一路走,身上的水痕便一路干。等到一脚踩到干燥的地面,郁青又是浑身清爽。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林子上,远远见到树枝晃动。这自然是有兽经过的意思,以郁青近来摸出的附近山岭中各妖的分布情况,十有八九会是有些品阶的妖兽。
他眼睛眯起一些,手掌扣在佩剑上。下一刻,剑鸣响,走兽叫——连一次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郁青竟已离开原处、来到林中。他眼前微亮:原来是一头奔雷牛。
这是山林里常见的二阶妖兽,以奔跑时能引动惊雷而得名。群牛疾奔的时候,哪怕修为远高于它们的金丹修士都要提心。不过,眼下郁青面前只有一头,倒是不用忧心。
他踩着逍遥步靠近,期间奔雷牛始终在专心致志地吃草。偶尔时候,能看到它双角上闪动的电光。
这是妖牛正在警觉的标志。只要身畔出现一点儿声音,它便会抬起脑袋,用牛角、牛蹄去给来者致命一击。
可惜的是,一直到脖子碰上郁青的灵剑,妖牛都没察觉到青年的存在。
只有眼见奔雷牛脑袋滚落、鲜血喷涌,郁青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作为修士中最普遍的牧畜,同时也是恰好符合他品阶的妖兽,在太清峰的时候,郁青吃过最多的灵膳就是用这奔雷牛肉做成。他虽然依然不熟悉做法,可也不算毫无了解:把牛肉按照部位分好,选择最嫩滑的里脊部位,切丝,与几样灵植磨出的粉末抓揉在一起。
做这些准备期间,水差不多也烧开了。便要打开锅子,将与水共煮的调味灵植拿出来,再将牛肉丝洒进去。剩下的烧火、搅拌事宜自然不用负责烹饪的修士自己动手,厨修的锅子便像剑修的剑、刀修的刀,早早便被炼化为本命法器。只要他们心念一动,便会自发地完成这些琐碎事情。
如此烹饪出来的牛肉羹,汤鲜且浓,肉嫩且细。郁青头一次喝到的时候,没忍住地一口气下去三碗。邬九思在旁边看得欲言又止,等郁青放下勺子、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他的“道侣”又笑一笑,说:“喜欢这个?”
郁青轻轻咳了声,稍稍掩饰尴尬,而后解释:“我从前也猎过这奔雷牛,自认烤牛肉的功夫挺不错。没想到换种做法,滋味还能更好。”
邬九思便沉吟:“烤来吃吗?”眼睛眨了眨,“阿青,我能不能尝尝你的手艺?”
郁青呆了,过了会儿才说:“可……当然可以。不过九思,你不一定能吃得惯。”
“没关系,”邬九思含笑说,“只是尝尝。”
郁青还是有些犹豫。见状,邬九思压低了嗓音,似乎是跟他说悄悄话一样,道:“妖兽味道实在不好,咱们让膳房弟子重新加工一遍不就得了?下厨对他们来说便是修行,也不算劳烦人家。”
明明还是仙风道骨的样子,却拿这样轻快的语调讲话。莫名的,郁青生出一种自己在被“道侣”哄着的感觉。他心中感叹,没想到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元婴真人会有这样的一面。又想,这样的九思,是比所谓的“高高在上”更让人心生亲近。
“好啊。”他答应。事情便这么说定,郁青猜测,邬九思应该是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既然对方有意提出,无论真心假意,自己都该显得上心。于是第二日一大早,郁青便离开住处,进入山林。
路上还遇几个平日在邬九思身边常见的弟子,论辈分,邬九思应该是他们的“师叔祖”。因这个,郁青头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还着实在彼此的称呼上踟蹰了一翻。他一个筑基,就算该与“道侣”同辈,依然没脸面当那好些个金丹的“叔祖”。可要说叫其他的,对于金丹们而言也是对少峰主的不尊重。最后还是邬九思看出这份尴尬,干脆道:“你们都是百岁年纪,相互叫‘道友’便是。”
都是几百岁,只不过一边是大好几百,一边是一百出头。
金丹弟子们连忙松一口气,口中称“是”。郁青呢,那会儿是觉得古怪,到了这时候,却已经开始习惯。
在一声声“郁道友”中,他笑着一一招呼过去。一直到身前再没人来,唇角的笑意都没有压下去。
太清峰上的生活的确不错。郁青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这倒霉的道体,兴许可以在早前的遴选中便拜入此门。九思也说过,单从天阴体的修行速度看,他的表现已经非常不错了。
可惜世界上不会存在“如果”,他也毕竟在郁家蹉跎了多年。一直到太清峰的天才少峰主伤重,才被家主与长老当做礼物献给邬九思——他们可没想过,邬九思是真的想要一个道侣的。
想到这儿,郁青的神色最终还是淡了下去。恰好,他视野中出现了一头奔雷牛的身影。
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跟着“道侣”练习剑法的成果,郁青深吸一口气,冲上前去。
虽然花费的时间长了些,得到的结果倒是和眼下一样。牛头滚落在地上,大量鲜血喷溅而出。郁青躲闪不及,被染了半身腥热。他面皮绷紧一点,额角跳了跳。可低下头,看着健壮的牛身,到底高兴更多。
看来自己换了剑法之后是有进步。哪怕是从报答邬九思的教导之恩的角度,此次烤牛肉,郁青也会好好做。
他也是真的上心。带着牛身去了膳房,借出一片空处后,便开始分出各个部位的牛肉。动作是出乎在场其他修士意料的熟练,等到郁青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围了一圈儿。其中之一还好奇地问:“郁道友,我看你分这妖牛的动作利落极了,难道也修过厨道?”
郁青:“……”
郁青说:“没有。”就是研究过市场上那部分的奔雷牛肉卖得最贵。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他稍稍给自己做了些掩饰,简单道:“只是按照灵气分布来分——我到底是个剑修,总不能切块肉都拖拖拉拉。”
这倒是。众人一起笑了,又说:“你平日都不来这边的,莫非今日有什么特别?”语罢,不等郁青讲完,众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猜今天是少峰主和郁道友定情之日的,有说兴许某岁今日便是少峰主和郁道友相见之时的……最后,一个年岁长些,据说是操持过少峰主一千岁生辰宴的厨修终结了这场讨论。他道:“你们都错了。今天,应该是少峰主一
12.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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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
郁青默默地又换了一块牛肉。收拾好场面、重新坐下的时候,他略有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吃上。
如果说引气入体是人们开始修行的标志,筑基以后,修士便彻底从凡人之列中挣脱,正式踏上追寻大道的路途。寿命比之凡人翻了一番不说,也不必再像凡人一样歇息、吃喝。
但这只是理论上,真正再不饮眠的人还是少。
别的不讲,就说一块奔雷牛肉里带着的灵气。是,吃它没有直接嗑丹药管用,但也不是每个修士都富裕到能把灵丹当做糖豆。大多人还是需要把吃灵兽灵植当做额外补充,积少成多。
郁青就是这种情况。只是与“道侣”结契之前,他吃得既糙且杂。到了太清峰后,才显得规律起来。现在,也不过是重回原点。
在前两次肉被烤糊的“经验教训”下,他痛定思痛,暂且把邬九思其人从脑海里清出去,专心把肉烤好。又不是做给什么位高体弱、对自己极好的人吃,滋味火候便都可以不讲究。只粗略地涂了点能调味的灵植碎当做腌制,肉块就重新到了火堆中。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分心,郁青干脆给自己布置了功课,把这当做一场灵火控制练习。
这法子其实也是邬九思教他。从前在郁家的时候,以郁青的出身边缘、毫无天赋展露,他是轮不到家族主脉子弟那样认真上心、会布置功课也会检查点评的师父的。甚至于,十岁上下的郁青根本想象不到世上还存在另一种上课方式。
还是他有次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误入家主子孙的修炼场合,才发觉他们的课程与自己从前听过的都有很大不同。
郁青起先是疑问,而后心中多了羡慕。还没羡慕多久,那位教导人的长老便发觉他的存在。十岁的孩子听到一声厉喝:“是谁?!”
第二个字音还没在郁青耳朵里变清晰呢,他面前已经多了一把灵剑。
灵剑杀气腾腾,直奔郁青面门而来——他是后来才想明白这点——只是郁青身上的家族子弟令牌与院中阵法呼应,一个护阵在关键时刻展开,这才让灵剑转了方向。
看着眼前的剑刃,郁青有些发愣,第一反应是“原来真正的剑比阿娘平日照的镜子还要清透”。雪亮的剑身映出小孩儿的眉眼,紧接着,又被人从假山中抽出、拎在手中。郁青身前身上落下一大片影子,他不由循着影子落来的方向看过去,正对上一张冷肃的面孔。
后面就是一番对于他的处置的争论。有人说,他也算自家人,谈不上“偷学功法”。也有人说,如果旁支都开始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规律?
“那要罚他吗?”
“他有无练剑天赋?”
“这……教这个年纪旁支子弟的人是谁?叫来问问。”
“……”
再往后的细节,郁青就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走错过路。还有,某种程度上,邬九思或许能算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师父。帮他挑选适合的功法,帮他指出修炼时候的错误,为他准备各样于修行有益的灵药灵宝……
“呃!”
学聪明了的郁青,在灵火下一次爆起之前及时把牛肉抽了回来,防止它再一次被烧焦。
肉块看起来也熟了,他干脆直接吃了起来。入口很烫,郁青也毫不在意。他咬着牛肉感受了片刻,觉得自己的手艺明显进步了,还“嘿”地笑了声。
像是只要笑了,就能忽略掉心头的不安似的。
这份不安,从他发觉那条吃了“”变异龙涎草”的乌金蛇长出多余的东西时便隐隐萌生。一段时日过去,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演愈烈。
扪心自问,郁青是一定不希望邬九思出事的。之所以走得决绝,也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过筑基,就算留下来也不可能对邬九思有什么帮助。相反,一旦邬九思再一次出事,太清峰落入旁人手里,自己的安危会是个大问题。为求自保,自然是早做打算。
可是,如果邬九思真的能活下来呢?
郁青的咀嚼速度开始变慢。
太清峰的天才少峰主重现玄州,上至天一宗的众多长老尊者,下到被邬九思救过的寻常百姓,都一定会为此欢喜。当然,高兴的肯定还有郁家人。以郁青对两边的了解,自己“失踪”“死亡”的时候,郁家或许还要低调几分。可等他重新出现在邬九思身侧,邬九思还是因他带去的东西再回巅峰,郁家是一定要贴上来的。
想到这儿,青年的神色也沉了下去。他不喜欢这种结果,还是得想个办法……
思绪绵延,不知不觉间,手上的烤肉已经凉透了。
郁青再咬上去时才察觉这点。他愣了愣,把牛肉重新放在火上。重新被加热的时候肉块不免地蜷起了些,些许油脂顺着表面的纹路滑下来,“啪”地落入火焰。
天色已经再度暗了下去,这点灵火便是郁青周遭最明亮之处。他正对着火堆,于是面孔也显得明明灭灭、光影交叠。
可是——青年发觉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离开,如今回去……邬九思能活下来,回去便也回去了。不过,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个理由,比如何应对郁家更重要,也更难想。要解释清楚灵草的来历,还得说明自己为什么不联系邬九思。光是逻辑天衣无缝都不够,还得往最坏的角度想,万一有一天,自己说着这些的时候,正对着天机镜呢?
郁青不觉得邬九思会这么对自己,可他还是得有所准备。
薄薄的唇瓣抿了起来,青年权衡着、退缩着,可就连这份退缩都显得优柔寡断。郁青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该面对一个事实:如果自己明明可以救邬九思,却不曾去做,他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去吧。
郁青眼神有所闪动。
从龙州到玄州,再从下灵船的地方到天一宗。纵然运气好,一点儿差错都没有,也要走上一两个月呢。这些时间里,他总能想出一个理由。
再有——
退一万步讲,他骗了邬九思、原先就没打算回去的事情被察觉了,又有什么关系?他救了邬九思,邬九思不能再追究他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郁青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轻轻哼起了小调,一边哼,一边伸手去取热好了的奔雷牛肉。
“呸呸呸。”
郁青被第三次烧焦的牛肉难吃得皱起眉头。
回到邬九思身边以后,他绝不会再吃这种苦
13.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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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师侄的话,袁仲林不由又抽了口气。
“你确定?”他手上取着信符,视线则不住地在邬九思与其手上的丹丸之上徘徊。别说,有了师侄的话打底,再看见丹药的时候,袁仲林竟真感受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熟悉韵味。
他再怎么不通丹道,修为和眼界也摆在那里,很快便意识到,邬九思说的应该是真话。
可是,怎么会这样?
作为一宗之主,袁仲林想得要比满心都是对道侣的挂念的师侄多很多。薄薄的符纸已经来到他两指之间,他却没在邬九思伸手来拿的时候松手。“九思,”袁仲林斟酌着开口,“你打算怎么问?”
——天一宗内,他可以尽己所能地照顾师侄。可涉及到天一宗与其他玄州大势力的关系时,袁仲林便不光是“师叔”,而是“掌门”了。
他的口吻很柔和,邬九思却不会不懂其中厉害。“师叔放心,”他道,“我不过是想知道,这枚丹药是从哪里来的。若是什么拍卖会,后面自然是直接去找买家。若是和前头的断续丹一样,是哪个修士在外争斗时得手,那争斗对象总得有个说法。”
说到这儿,邬九思的话音停顿了下。
“或者,是乔长老那边自己‘炼制’的。”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师叔,倘若当真如此,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天一宗惹上是非。”
袁仲林听着,又开始觉得儿女都是债了。
“不至于,”他想了想,“真是以什么不妙手段得来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大咧咧放到给你的谢礼里。这样,待会儿用信符的时候,我先出面,看那边是个什么说法。毕竟也是一派长老,你辈分小,不合适。”
邬九思知道师叔谨慎。他点点头,并无异议。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袁仲林却没有立刻开口。他拾起地上的锦囊,神识在其中略略一扫,心中有了数,官话才是开口既来。
最先是道好,而后谢过乔长老送来的东西,将其中几样挑出来夸了几句,断续丹也在其中。到这儿,铺垫便差不多了。袁仲林用一种很不经意的态度往下讲,“只是不知乔真人可否告知,这断续丹是个什么来处?”
他话讲得巧妙。前后内容加起来,若是毫无多余心思的人听,便仿佛是袁仲林想与炼丹之人交流。眼看师侄点了头,袁仲林松手,注满灵气的符纸从他指间滑出,化作一抹流光飞向天际。
邬九思的目光落在那点流光上,一直到眼眶酸涩、再也看不清符纸去处了,这才回过心神。
袁仲林在一旁看着师侄的神色变化,心头继续斟酌。
他初来的时候,师侄还毫无生气。明明坐在那里,活生生的,也会说话会开口笑,眼神却是一片寂色。
现在不同了。再度追寻到与道侣的线索,邬九思的眼神明显明亮了很多,瘦削的面颊上多出许多坚定神采。如果是从前,看到这样的师侄,袁仲林多半是要欣慰。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九思他一定没从天机镜那儿问出什么好结果。
郁青十有九九是死了。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才是天机镜上还有什么袁仲林不了解的关窍。
他担心师侄眼下是在饮鸩止渴。想了许久,终于说:“九思,阿青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邬九思一怔。
袁仲林已经后悔了。他从未在邬九思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深深难过。
“我知道。”邬九思轻声说,“但师叔,我总得知道阿青在秘境里到底遇到了什么。”
如果和前头的散修一样,玄天门得到断续丹也是因为某个意外,那自然没什么好说。
可若是里面真涉及到了阿青受过的苦楚,那他无论付出怎样代价,都一定要为对方报仇。
……
……
龙州,朔元城,万豪商会。
作为临近十数城中最大的买卖场所,商会交易堂今日也是客似云来、人流如织。站在门边儿上、唱着“仙君里面请”的伙计们眼神一个个都极亮,往周围修士身上一看,便能分辨出自己引人进去后能否拿到赏钱。
“劳烦问一句——”
嗯?哪儿来的声音?
正观察临近修士们身上法衣材质的黄二愣了愣,往左右一看,什么都没发现。
他暗暗嘀咕,兴许是自己操劳太过,生出幻……“嘶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黄二险些跳起来。他这才留意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侧后方站了个中年男人。
倒也是个修士——黄二暗暗嘀咕——不过,穿着显然平平。再有,虽然黄二自己不过是炼气后期,可作为万豪商会的人,他身上自带了一种能够分辨旁人气息的灵符。粗略一眼,他便做出了判断:此人的境界最多不超过筑基前期。
他没什么招呼的兴致,却还是扯出笑脸,假笑道:“仙君,您说!有什么吩咐。”
那人淡淡瞥他,问:“有那不想让旁人瞧见的东西卖,该往哪边走?”
黄二愣了一瞬,很快回答:“这——仙君,您跟我来!”
这句话说出口,他的笑意明显真诚了许多。动嘴的同时还动了手,“仙君,这是咱们商会里头卖的幻容符,五块灵石一张。只要贴上了,修为比您高的人也瞧不出您面容。您看,要不要——”
中年修士淡淡说:“来上十张。”
“好嘞!”这么简单便有十块灵石的提成到手,黄二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誓要为这大客户鞍前马后。
可惜大客户是真的话少,后头黄二再给他推荐别的,甚至是自荐当对方在朔元城附近游历的向导,都没得到什么应声。话音里,两人已经到了对方要求的包房。黄二只好遗憾地停下脚步,最后解释一句:“您进去就好。待会儿里头的人会引着您从其他地方出去。”
中年修士点点头,大步迈入屋中。
照旧是话少,坐下后,中年修士直切重点:“四阶妖兽,你们这儿怎么收?”
“四阶?”桌后的验货师傅眼前一亮,“是兽卵、兽胎,还是兽身?”
顾名思义,前两样是可以孵化培育的幼兽,稍稍长大些便能卖出去当做灵宠。若是个战力高的,或是如寻宝鼠那样有特殊能力的,便是极容易卖出高价。
后者则是寻常
14.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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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契三年间,郁青曾给邬九思送过三次礼物,都是在对方生辰的时候。
第一次,他毫无准备,当天才知道是特殊日子,于是只下厨为“道侣”做了一碗长寿面。
第二次,他早早提醒自己又要到九思的生辰了,只是左看右看,总觉得对方什么也不缺,心头颇为为难。
再看邬九思,见对方始终是平静淡然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觉得马上又是需要庆贺的时日。郁青到底把“直接问问九思,看他想要什么”的选项按了下去,转而考虑,自己能给出什么。
他说是修行百年,真正开了眼界的日子却只在来到太清峰的七百余天,灵丹法器都不一定能认全,更不要说亲自开炉去炼。如此一来,摆在面前的选项其实也极少,不过是他在太清峰中见到的那些妖禽妖兽。
可以郁青的修为,能被他擒来的妖禽妖兽最多有被摆上太清峰少峰主餐桌的资格,余下的想都别想。如此一来,岂不是像去岁一样单调?
那便另辟蹊径吧。
花了两个月时间,郁青走遍所有山头,终于找出足够数量的凌霄雁。他把这妖禽最漂亮的几根尾羽凑在一起,给邬九思做了一把华而不实的扇子——不能说毫无多余功能,可和邬九思的本命法器相比,这份礼物的确只有扇风一个用途。
邬九思却很喜欢。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这扇子摆在手边。直到扇了太多次风后,一根羽毛从上面落了下来,他才将其收起,重新用上自己原先那把灵扇。
郁青到现在都能回忆起“道侣”皱着眉头,将羽毛重新整理好、贴在扇骨上的样子。他暗暗在心中想,原来如九思这样的仙人,也会有常人一般的神色。
而后,就是第三次了。
那会儿郁青已经抱着离开的心思。自然是果决的,可看着“道侣”,心头还是要叹一句可惜。如果邬九思能够平安、长寿——
念头起来的时候,郁青忽然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阿娘身体还康健,不曾变成日后病骨支离的样子。她在某个佳节牵着郁青的手出门,一起往河边去。
河便叫做天一河,取“天一生水”之意。是从天一宗主峰流下,蜿蜒淌过诸多灵气盈盈的宗内峰头,而后才到了宗门之外。临近仙城中的百姓都相信,喝着天一河的水,自家子孙中也能出现驾云而行的真人。拉着孩童的女郎却没提这些,她带着郁青停在河边,而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盏花灯。
小小的郁青屏住呼吸:“哇。”
不知是因记忆的朦胧,还是因为那的确是一盏极漂亮的灯。郁青看得欢喜极了,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去触碰。女郎含笑看着他的动作,而后问:“青儿,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啊。
郁青的手指还落在灯上,小小的脑袋抬了起来,说:“我要变成很厉害的修士。”一顿,“我要保护阿娘!”
女郎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她问:“那青儿,你把这些话写在灯上,好不好?”
郁青高高兴兴地道“好”。对这些孩童,除了修行课程之外,郁家也准备了简单的文墨课程。前一项,郁青学得一般。后一项,他却受过几次族叔的表扬。
很快,小孩儿收起笔墨。在母亲的帮助下,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在水中,看它远走。
他屏住呼吸去看,只希望灯能飘的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惜这时候,有几个修士从河上御剑而过,身侧疾风涌动,竟生生吹翻了花灯。
郁青失声道:“不要!我的灯——”要不是母亲拉住他,他兴许便要踩入水中了。这时候,又有一阵风吹了过来,恰恰好地让花灯重新稳当。
小孩儿眨眨眼睛,懵懂地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个穿着白金色道袍的背影。
……
……
做一盏灯的念头起来,又消散掉。
他最终还是没能成为厉害的修士,也没能保护好阿娘。
想到去岁“道侣”对那把扇子的喜欢,郁青干脆复刻了自己做过的事。将用了新的妖禽羽毛、同样华美漂亮的扇子递给邬九思的时候,郁青说:“你可以换着用,这就不怕弄坏了。”
邬九思笑着点头,却还是把礼物收了起来。郁青心想,或许他也觉得自己并不上心,可惜自己确实不能再给邬九思什么。
到了眼下,“道侣”的第四个生辰已经过去,再把扇坠看做贺礼似乎有些勉强。思绪转到这里,前面的念头又淡了些。可那验货师傅竟是颇为健谈,少了一单生意也不在意,还要继续和郁青分享:“拳头大一块儿灵玉,他足足雕了□□样东西出来,让我换着用。这貔貅呢,便是到咱们商会做事时要挂上的,意思是财源广进。只是若是上头有什么大人物来,我就得换成竹节了,说是助我节节高升。再有,出门的时候得挂莲花,意思是好运连连……”
“那若是要人平安长命呢?”
郁青到底没忍住,问出一句。
“这个嘛,”验货师傅笑了笑,“在我老家,如意锁便有这等寓意。每个孩童出生的时候,长辈都会找来好东西给他们打锁。便是要将娃娃锁住,不让老天将人勾走。”
这倒是和邬九思不大匹配,郁青心想。要带走他的不是天道,而是当初伤了他的那条妖蛇。
“还有其他的吗?”他又问了一句。验货师傅摸了摸下巴,开始为难了。
无妨。郁青想,自己可以自己琢磨。
他这一琢磨,就到了自己上了灵船之后。按照计划,郁青这趟船上旅程共分为三段:从朔元城到龙州、玄州之间港口;自港口出发,穿过空间风暴密布的地方抵达玄州;再从玄州那边的港口出发,赶赴天一宗。
前后两趟的船票都不贵,中间一趟的却要高价。以至于登上第一艘灵船后,除了思索自己到底要给“道侣”雕个什么样的坠子,便是思索这回他要用什么东西来换船票。
还是极品灵丹吗?他的断续丹存货也没那么多。
法器、灵植?呃,同样有点舍不得。
那么,直接花灵石去买?——得看运气,若是他到的时候刚刚有一艘船来,便有可能买到。
到时再看吧。郁青先做了第一个决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第二个决定也很快出现,他预备用旋龟的甲壳,给“道侣”雕一个小小的龟甲。
灵龟长寿,众所周知。
……
……
“这断续丹,”葛方说,“是我用一张灵船票换来的。”
讲话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的神色平静些,不要露出太多惊诧。可又如何能不惊呢?葛方前一次到天一宗的时候,并未得见邬真人本尊,只朝天一掌门奉上师父的谢礼。今日不同
15.惊觉
洞府当中一片寂静,真正针落有声。
葛方作为局外的那个,此刻低着头,以此掩饰外露的神色。
他听错了?邬真人那位失踪的道侣和自家小师弟情况不同,压根就是自己出走?
人是平安的,按说该为邬真人高兴。可看着邬真人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这段时日听过的、邬真人是如何尽心尽力寻找道侣的传闻,葛方又有些哑然了。
他半是茫然,半是尴尬,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未持续太久。一阵沉默过后,邬真人像是又记起了他的存在,温和地说:“劳烦小友奔波。我原先是想着,有些话在信符里不好说清,这才托了袁掌门,请他与乔长老联系,将你再请来一次。”
葛方一个激灵,连忙道:“如何能说‘劳烦’。前头便说了,为真人做事,是理所应当!”
邬真人笑了笑。纵然天才陨落,明珠覆尘,他这一笑,依然显得俊逸清雅,霞姿月韵。落在葛方眼里,纵然他从前与邬九思并不相熟,此刻也生出几分痛心。半是为对方遗憾,半是心有戚戚。都是修行之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日后是否会落到邬真人今日的状况。
他虽然是师父看重的弟子,出身、家底比之邬真人还是远有不及。若是哪天道基被毁,境遇只会较邬真人更糟。
这么一想,葛方即便留意到了对方神色中的几分勉强,依然慢了半拍,没来得及出言劝慰。邬真人倒真是好脾气,已经开始吩咐值守弟子,让他们去开库、取给葛方的赠礼。
葛方这下完全回了神,连忙出言推辞。邬九思却难得显露果断,与他讲:“也不光是谢,另有一事还得葛小友帮忙。”
葛方连忙道:“真人请讲。”
邬九思道:“今日之事,还请葛小友莫要对外去讲。”
葛方郑重答应:“这是自然。”说着话,便要立誓。然而邬九思拦住他,说:“何必如此?立了誓,便要沾染因果。我信葛小友人品。”
葛方听着,心头又是一涩,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
袁仲林这些时日外出办事,不在天一宗内。赶回以后,才知道那玄天弟子已经来了又走。
不止如此,那被他问起的值守弟子还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袁仲林看了便知道,对方定然是得了师侄的吩咐。
“罢了,”袁仲林淡然道,“我直接去问九思便是。”
他这话的确是真心,但也有几分以退为进的意思。确实有用,一讲出来,那值守弟子就变了脸色。挣扎良久,还是说:“掌门,那日的情形是这般。”
以袁掌门的身份,少峰主定不会将真相隐瞒。既然如此,少让少峰主回忆一遭也是好的。
抱着这等心思,值守弟子言简意赅地把葛方在太清峰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袁仲林听着,初时是凝重,而后是疑问。到最后,所有心绪一起化作大怒。
他拎着剑便上了太清峰,直接来到师侄面前:“九思!那白眼狼如今身在龙州,对否?具体是何处,玄天门那小子可有说清楚?”
说着话,也看清了师侄如今的模样。鬓角竟是比自己走时更白了几分,身形也明显更加消瘦……袁仲林怒意更甚:“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看我一剑劈了他!——不,还得先把人找出来,跟你请罪!”
他原先都想好了,郁青既然是师侄的道侣,便也算是自家小辈。若因撞到应付不来的妖兽、误吃有毒的灵植而出事,那的确只能说命不好。可要是当真是遭了人祸,又牵扯到其他宗门的长老,自己拼着天一掌门的身份不顾,也一定要为郁青讨得一个说法。
然而眼下,对方竟然不曾出事,只是自己藏了起来……
袁仲林冷笑,恨不能直接去到骗得自家师侄如此凄苦的那人面前,将人扣到九思住处跪好!
邬九思:“……”
他原先正对着道侣留下的东西出神,酸涩苦痛在心头交织,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本能依然是:“师叔,不必……”
“不必?”袁仲林打断道,“若非是他,你怎么会成了这副样子?九思,你倒是说说,我天一宗有何处对不起他?你又有哪里待他不好?但凡有些良心,纵然当真不愿在这儿待下去了,与你直言,你难道不会与他好聚好散吗?”
他可太了解自己这师侄了。倘若当真如此,九思自是还会难过,却也会痛快地答应。保不准还要备些东西,好让郁家那白眼狼去了外头依然过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可郁青连这一步都不愿意做!他要让九思以为他是失踪了,是死了,然后用性命去召问天机镜,只为知道“道侣”——袁仲林在心头“呸”了声——的行踪!
他如何值得?如何配师侄这样做!
袁仲林怒发冲冠。一个在师兄弟姐妹里被评价为“耐心细致,脾气好”的人,这会儿身上泄着道道剑意。也就是他正处于师侄的洞府当中,自邬九思受伤过后,这儿的防御阵法加了一重又一重,这才没让身边的桌椅墙壁被牵连。
“……”邬九思依然沉默。
师叔说的,便是他这些日子反复想的。
阿青为什么要走?原来他在太清峰的那么多时日,在自己以为二人感情渐深、情谊渐渐浓的时候,其实一点儿都不快活?
“师叔。”他轻声问,“原来阿青都是骗我的吗?”
袁仲林依然怒意汹汹,听了师侄的话,心中又萌发许多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压制了脾气,与师侄讲:“也怪我,竟信了郁家那老东西的鬼话连篇,真以为他们家家风好,能养出人品清正的子弟,将人引到你面前。现在看,呵!”
袁仲林已经计划起对外宣布,自从以后郁家便不在天一宗的庇护之列了。这时候,又听到就师侄低声讲:“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不愿留在我身边,又怕我硬要留他,所以选择这么走。”
袁仲林一口气憋在喉咙。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师侄,嗓音都有些变了调子,勉强说:“九思,你在说什么?他若是两手空空地走,我还能信你这话。”信那么一分两分吧,就当给师侄一个面子,“可他带走多少好东西?那可是极品断续丹,外头千金难买!你一口气给了他多少颗?这、这分明是……”
分明是从一开始就有所图谋!——袁仲林近乎想要拉着师侄的耳朵,把这真相灌进对方灵台中。偏偏这时候,又听到一句:“阿青没有问我要,是我自己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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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仲林无话可说。
若是自己徒弟说出类似的话,他的剑鞘多半已经抽到对方身上了。可这是师兄师姐托福给他的孩子,师兄师姐早年实在照顾他良多……深吸一口气,袁仲林努力耐着性子,再和师侄分析:“你给他东西,是因为他说要去秘境。可真要离开,难道没有其他理由了吗?郁青这么说,不正是——”
天一宗掌门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他看到了师侄的面容。记忆当中,九思的神色总是宁和的,平静的,何曾有过眼下这样似哭似笑的时候。一个念头劈入袁仲林脑海,像是惊雷将他镇住。他忽地意识到,或许师侄不是不懂,他仅仅是不愿意接受。
不愿意接受道侣在骗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眼里的真情实意皆是虚假,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付出都喂了……呃,袁仲林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些,问邬九思:“九思,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话音落下,等来的又是沉默。
袁仲林忍不住长叹。师侄啊师侄,为何是你要受如此多的苦楚,天道有时的确不公——这时候,忽听邬九思开口:“是有一件事要劳烦师叔。”
袁仲林当即打起精神:“九思,你说。”
他听邬九思一字一顿地讲:“请你发出悬赏,让玄州、龙州……所有地方的人都知道,太清峰在找云英丹。”
“云英丹?”袁仲林一愣。他自然知道,能弥合断裂经脉的灵丹,然而:“这丹药有几百年都没人炼出了。”
天一宗前面倒是有些存货,但也已经被邬九思吃掉。可惜他伤势太重,丹药也没有起到该有的功效。
“所以,”邬九思又说,“若是实在炼不出丹药,拿来一株三千年往上的风露云英也好。”
他给阿青的乾坤袋中,正有一株这样的灵草。
袁仲林并不知道这些细节,可看着邬九思的神色,他又觉得自己能猜出几分。
“好。”他点点头,“我帮你放出话去。”
邬九思微微笑了下,“多谢师叔了。”
等到袁仲林离开,他闭上眼睛,倚靠在榻上。
阿青。
邬九思在心中问。
——你会来吗?
……
……
既然确定了思路,接下来的航程中,郁青便是一门心思地打磨龟甲。
期间,他还十分顺利地买到了第二程的灵船票。开局如此良好,这让郁青对自己回到太清峰后面对的情境也对了几分信心:九思一定会相信他,也一定会原谅他。
在青年手中,一颗莹润、小巧的龟甲坠逐渐成型。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旋龟品阶本身就高出郁青许多,龟甲又是它身上最坚固的部位,传言甚至能挡住五阶妖兽的攻击。郁青废了大心力,终于找到了打磨的技巧。饶是如此,还是废掉许多材料。这也就算了,他一个筑基,手上竟然起了水泡。
郁青一面惊讶,一面好笑。笑过了,看看自己手中的成品,他愈是满意,想,九思一定会喜欢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青年又埋头苦干了起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忙碌,始终落在旁人神识之中。
16.礼物
一转眼,郁青在第二程灵船上的日子也已经过半了。
龟甲坠终于呈现出郁青满意的状态,他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在心头提醒了自己几次,“这还没完呢,都说了是扇坠,总不能光有一个坠子”,这才勉强把东西放下来,开始往下一步走。
为龟甲坠穿绳。
为这个,郁青甚至找出笔墨,专门规划设计一番。等有了还算满意的方案,又开始翻找锦线。
若在岸上,无论哪个大州,这都是个轻松差事。都不用专找规模大、名气好的商行,街头随便一家成衣店,都能满足郁青的需求。眼下不同,纵然邬九思给他做了再多准备,他也想不到郁青在现成的法衣之外,还有要用织线缝补的一天。在把那个自己也说不清里面有多少东西,只知丰富无比的乾坤袋翻找一番——顺道也整理一番,将各个凌乱放置的物件分门别类摆好——之后,郁青确认了,自己怕是真会找不到目标。
但也无妨。几匹锦缎被郁青取了出来,神识落在上面,能清晰瞧见当中灵气流转。这些缎子,要么是用珍贵灵宝制成,要么上面满满织就阵法,甚至有部分是两者皆有。
郁青的想法很简单:没有线,从上面拆不就是了。
他在心头回忆“道侣”灵扇的外观、颜色,视线在锦缎上一一扫过。扇面是玄色打底,金纹遍布。这么想来,倒是没什么冲突的颜色。
进一步考虑,龟甲坠整体呈现白色,那绳子便不能显得太素淡。几匹锦缎被排除了,郁青又在留下的选项中挑挑拣拣。终于,他的手指轻轻落在一匹色泽瑰丽、若晚霞照天的缎子上。
落云锦。
青年心头默默叫了一遍这个名字。顾名思义,这东西根本就是天上的云落了下来。又因云落的时机不同,便呈现出各种不同色泽状态。
更具体的,他倒也不太知晓。日后哪天到了云州,或许有机会亲眼去看那云落的场面。
他打起精神,开始沿着锦缎边缘抽线。
这一步,连带着后面的编绳,又耗了郁青几天时间。青年虽是忙碌,但也乐此不疲。等到一个镶珠嵌玉、以莹白龟甲为主体,用颜色多变的锦线串联以上所有东西的扇坠出现在他手中,他近乎有些陶醉了。
“真好看。”郁青自言自语,“等九思用上了,我是不是也给自个儿做一个差不多的剑穗?”又有点沾沾自喜,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手艺。
如此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把东西收好。心情还是轻松的,想了想,干脆摘了屋门上的令牌,唤船上的伙计给自己送一顿灵膳来。
等人和东西来了,郁青顺道问:“船已经走了十八九日了吧?是不是马上就要到玄州了。”
伙计小心翼翼道:“仙君,应该还有几日工夫。”
“怎么回事?”郁青察觉了不对,眉头轻轻拧起一点,“我前头从玄州往龙州的之后,这会儿可已经上岸了。”
伙计便开始解释:“若是一路都平平安安的,自然是十五六日就到了。咱们家这船,可是整个龙玄港最好的宝船,速度一直极块!”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可就在几日前,咱们碰到一场风暴,这才耽搁了去。”
“风暴?”郁青意外,“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伙计笑了,“仙君这段时候应该都在潜心修炼、不曾从屋子里离开吧?”小小地夸赞了一番郁青修行用功。“若是到甲板上,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是有仙君专门为了这个来的,人在船上,任外头风暴如何猛烈,都不会被伤到分毫。”
“竟是这样。”郁青感叹,转而又夸:“那你们的船着实不错。”
他从前数度在史册、旁人游记上看过有关空间风暴的记载。据闻百万年前,各州之间并无联系。那会儿的修士深受妖兽困扰,奔逃日久,终于抵达大州边缘。眼看是无法再走了,却也有人不认命,定要出去闯荡。可惜当初的修士还不似今日一般精于炼器,能造出宝船,于是第一批闯荡者在遇到风暴之后死得死、伤得伤。前者自然再无法开口,后者则是把消息传了回去。
从那以后,众多修士便开始想方设法应对风暴。有那一心锻体的,体修一道也慢慢随之兴盛。还有希望借助于外力的,修器之道同样兴起。
这就有些扯远了。郁青眨了眨眼睛,收回心思,恰好听到伙计昂着头、骄傲地讲:“那是!天一宗金尊者亲自炼的船,自然不同。”
沉默片刻,郁青干巴巴地笑一下,“原来如此。”
伙计又道:“若非我们船行也有一番来历,怎么能买到……哎哟,”说着话,腰上挂着的牌子亮了一亮,“仙君,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郁青的笑容真信了很多:“好,你先去忙。”
眼看人走远,他关了门,端详起送来的灵膳。
别说,的确颇为丰富。各类山珍齐聚,灵植灵兽辉映,难得的是滋味也好。郁青暗暗觉得,太清峰上的厨修也是差不多的水平。
他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按说总该开始修炼了,可大约是前些日子一直集中精神的缘故,此刻骤然松懈,难免疲乏。“我便再歇一晚上,”看着落在桌上的夕色,青年低声自言自语,“明日开始便认真修炼。出来这么些时候,总得有些进步,否则九思见了……”
倒也不会说他不好。两人相处的时日与他们已有的寿数相比说不上长,可郁青暗暗觉得,这是一段很“慢”的时光。于自己,是终于能够安心修行,再不用为诸多琐事操心。于邬九思,则是余下的时候不多,于是对每一天都极是珍惜。
时日流转,郁青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自己开始了解那位“道侣”。他知道山上的哪一棵树是邬九思外出游历时带回种下,知道邬九思最初为什么要选灵扇而非更常见的刀剑做本命法器,也知道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对方永远不会严厉,永远都会温柔耐心。
一个念头在青年心头隐隐萌发,是:“我在想这些……我难道在思念他。”
郁青忽地一个激灵。
大约是有冷风从窗户吹入屋子的缘故吧,他想。
到底还是没把从夕阳到夜晚的这段时间拿来修行。可若说睡觉,一时也合不上眼睛。
想来想去,郁青干脆从乾坤袋边角拿了一本话本来读。别说,不愧是能让太清峰弟子特地买回来、给少峰主姐们的东西,里头的情节是当真跌宕起伏,看得郁青沉浸当中。一直到一册话本完了,他还在琢磨主角是什么时候换走了恶徒手上的灵宝。
而后,他发现自己更睡不着了。
郁青嘴角抽抽,躺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头顶帐幔。
淡淡的灵气萦绕着他,到底还是被叹出一口气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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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纳入体内,开始运转周天。
最初的时候,郁青的思绪的确是清晰的。他回想着功法中的指引,回想着自己刚刚换了功法时的磕磕绊绊,回想着——
“阿青,”邬九思的手指轻轻地落了下来,隔着半寸距离,为郁青指出他体内灵气走偏了的地方,“是这边。”
怎么回事?郁青困惑地、迷迷糊糊地想:“我不是还没有到太清峰吗?为什么会见到他。”
思绪凝滞了一瞬,很快又以它自己的逻辑运转起来。“这里或许只是梦境”的念头出现了,又以最快的速度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念头,怔怔地看着身前人,郁青想,从前话本里也有过这样的故事。某个修士遇见机缘,这机缘却并非某个遗墓、某本功法,而是他直接回到从前,可以去弥补心头所憾。
郁青不觉得离开邬九思是一桩憾事,可如果他到底要回去,那还是“从未离开”的选项更加安全一点。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取回龙州潭下的灵植。邬九思好好的,他才好留下来。
“阿青?”正在指点道侣的邬九思有些疑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青快速回答,“就是——九思,你从前和我说过,是有‘天人感应’这回事,对吧?”
他也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急切,可万一慢了一步,那根沾了龙血的草就被旁人发现了呢?或者干脆是旋龟等待不急,直接将它吞了呢。
“对。”邬九思点头。郁青见了,迫不及待地第二次开口:“其实九思,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他用最快地速度说明了自己梦中的潭水,还有那条被斩断脑袋的乌金蛇。邬九思听着,久久不曾应声。一直到郁青要再按捺不住,问他是否不相信自己的时候,他才露出些许困惑,说:“阿青,我们不是就在这个地方吗?”
就在?郁青不解。可他顺着“道侣”的目光转头去看,立刻便发觉对方说了实话。自己周遭哪里是太清峰上的山林,分明是龙州之中。往低矮些的地方看,郁青甚至看到了残存的、旋龟爬过的痕迹。
他逐渐屏住呼吸,最终看向身侧的潭水。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郁青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分辨。但是,水中的寒意已经弥漫上来,在郁青手上笼出一层白霜。他的牙关开始颤抖,讲话都要哆嗦:“九思,”郁青说,“你冷不冷——”
他自然是不希望邬九思出事的。再转过目光的时候,果然见到了完好无损、一点儿寒霜都不沾染的“道侣”。郁青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闭上眼睛。
好吧。那个前头被忽略的念头再度浮了上来,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只有梦中才会有这么对他毫不关切,见他受此寒苦的九思。若是真正的对方,绝不会如此。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郁青睁开了眼。
他依然在灵船当中,依然躺在自己船票对应的那间上方。不同的是,入目所见已经不是华美的床幔,而是一片白霜。
他牙关打颤,缓缓看向这股寒意飘散而来的方向。入目的场景,让郁青瞳仁猛然收缩,脱口而出:“你是谁!?”
竟有人趁他睡梦,来到他屋中,将他的乾坤袋取走!
如今,那被郁青用来装“变异龙涎草”的宝盒便被那人拿在手上、轻轻打开。满屋子霜色由此迸发,冻得郁青生生从梦中醒来!
17.赌一把
惊,惧,疑,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又汇聚成警惕。
郁青腾身而起,掌心扣着剑柄,视线死死落在来人身上。这一看,他心头战栗却是又多了几分。
那人分明已经被自己发现了,却未露出半点惧意。相反,他还在悠然抬手,触碰盒中草叶。
自始至终,都未看郁青一眼。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方的实力远远高于郁青,以至于他对郁青的一切反应显得不屑。区区一个筑基,连随身的宝物被人拿走了都毫无反应,如何能对他造成威胁?
若是识趣一些——
郁青的牙关开始颤抖。
若是识趣一些,自己应该现在就走。来人当真是那心狠手辣之徒,便该在拿乾坤袋时顺便取走郁青性命。他眼下尚且能呼吸、会能恐惧,已经是对方发了善心。
不过,要是这份善心的对象并不识趣,想来对方也不介意给郁青些教训。
更多冰霜覆盖过来,青年睫毛颤动,眼前景象逐渐模糊。
心头的天秤在倾斜,一方是自己,一方是邬九思。
郁青甚至不明白,此时此刻,他为什么会把邬九思放在天秤另一端来衡量。一定要说的话——他心头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念头——是,这趟折返玄州,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邬九思得救。可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龙血”猜测,真的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吗?
青年扣着剑柄的手越来越松。
终于,他最后看了桌边的人一眼,接着便扭过头,目不斜视地下榻、往屋门处去。
态度鲜明。无论是宝盒中的灵草,还是被那人摆在手边的乾坤袋,他都不打算再要。房间也直接让出,当做对方饶自己一命的谢礼。
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这一路,郁青走得极快,连逍遥步都使了出来。眨眼之间,人已经到了屋外。
灵船各处都布了明光阵。虽是夜晚,廊道之中依旧是一片亮色。这点亮色落在青年眼中,照出一点湿润痕迹。
就是这样了吗?
郁青侧头,去看身后屋门。
他不敢用神识去窥探那人的行踪,也能想象到自己一旦这么做了,怕是连灵台都无法保住。然而,郁青莫名又觉得——
“你瞧不起我。”
他轻轻地、颤抖地说。
像是在和屋中的人讲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瞧不起他,所以不要他的命也无妨。瞧不起他,所以不会在乎他出门之后又做了什么。
郁青闭上了眼睛。他怀疑自己晚间吃的那顿灵膳有些不对,否则自己怎么会像现在一样,晕晕乎乎,毫不理智。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要,又一次抽出了腰侧灵剑。
动手的那一刻,郁青扪心自问:“如果他拿走的是其他东西,”而不是有可能救下邬九思的灵草,“我会这么做吗。”
他也不知道。
……
……
这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灵船安静、迅速地在两州之间航行,不曾再遇到风暴。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傍晚,船只便能抵达玄州港口。
有那为办事而去的,这会儿在认真计划下船以后的行程。也有那本就是玄州出身、即将归家归宗的,心头雀跃更多,倦意倒是几近于无。
忽然,这些不同修为、不同道途、不同来路的修士齐齐噤了声。
众人或是沉默观察,或是已然起身、往自己觉得异常的方向前去。极短的时间内,整艘灵船都“动”了起来,无数神识铺展、交织。若是这一幕能以肉眼得见,怕也是一幅壮观图景,只缺了某位画道修士将其记录。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霜色是从何而来?”
“莫非又有风暴出现?不对,眼下场景分明与从前不同……”
无数疑问、无数猜测与无数窥探当中,一声惊响骤然传出,叫道:“怕不是哪样高阶灵植现世!这等威力,怕是有千年、万年道行!”
话说得极快,一声落下,而后便再不剩什么痕迹。
饶是如此,还是有修士在最短时间内寻到了开口之人。奈何神识覆上对方识海,却不曾得到任何回馈。灵船各屋之中,不少人皱起眉毛。片刻后,惊觉:“不对!”
原来被他们找到的“人”,本身便是一个诱饵!再细看,那分明只是一个符纸叠的巴掌小人。只是单看它此前竟能让众多身在灵船上房、身份贵重的尊者大能都有片刻迷惑,便知其不凡。这么个好东西,竟然只被用来引走大伙儿的注意力吗?
一时之间,众多修士心头更是火热。
有高阶灵宝在船上的事儿,多半是真的!至于那发现之人为何要传话出来,也很好解释:对方自己没有能力夺得秘宝,又不愿看“灵植”从眼前飞走,干脆便把事情挑明,将水搅浑!
这种时候,便该能者居之了!
愈多人沿着霜冻开始找寻,倒也当真距离郁青方才出来那间房子越来越近。终于,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出现了。“屋中的道友,”一道传音遥遥落来,隐在暗处、注视一切的青年不由皱了皱眉头,先往嘴里塞了一块儿丹碎,“既然得了宝贝,何不拿出来,让大伙儿一同观看?”
自然无人应声。
数息过去,原先的“好声商量”成了冷笑。伴随一声“轰”响,早被冰霜覆满的屋门竟是直接炸开!无数冰凌往四面八方飞溅,灵船廊道上登时多了一串窄洞。这却不曾引起诸多修士的半点在意,他们的心思已经完全被屋内的人、人手上的盒子吸引。
唯有一人不同。
那人正是郁青。
他清楚地知道,虽然自己借着唯一带出来的灵剑,破了灵船上的隐匿阵法,让“龙涎草”气息外泄、将水完全搅浑,可当下的自己,完全没有和众多修士竞争的资格。
把身上的混淆符摘下来、临时改成开口纸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要他在一众实力远远超出自己的修士之间抢到灵植宝盒,那是纯属为难。
前头费那么大工夫,他也不过是想要趁着场面混乱,努努力,把抢灵草之人完全不曾在意的乾坤袋拿回来。
作为邬九思当初给郁青准备的又一件天阶法器,这袋子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低调。除了郁青这个在上面烙过印记的主人,也就只有那些境界远高于炼制者的修士能看穿袋子里有多少好东西。然而以这些人的修为,正常情况下,他们会需要抢一个筑基修士的灵宝吗?
想到这儿,郁青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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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倒霉。
他不知道这袋子到底出于邬长老、闻长老中那位之手,也不知它是他们怎样境界时的炼器产物。可结合金丝面具的情况看,防住化神之下的修士总该没问题吧?自己怎么就那么寸,偏偏碰到一个能看穿它的?
青年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便开始打起精神,自我安慰:“没关系。这会儿那群人都一心一意想带走灵植,肯定没心思留意边儿上的乾坤袋。船上又有防备打斗的禁制,他们想拿东西,十有八九便要想办法把那夺宝人引走——到那时候,就是我的机会。”
他的判断是对的。
前头吐出的气还没落在地上,郁青便见一道璀璨华光从自己身前窜了出去。速度快若闪电,他甚至没分辨出那究竟是个什么,耳畔已经多了一道惊呼:“我的法器!”
显然,前面出手的修士已经失败了。这却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数息之间,郁青近乎是眼花缭乱。不知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定,众多修士竟是齐齐出手,无数灵鞭、金绳乃至彩帛从四面八方涌现,一同卷向屋中修士手中的宝盒。郁青还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吱”响,定睛一瞧,自己乾坤袋所在的桌子下面可不是多了一只通体雪白、唯独鼻尖粉嫩的寻宝鼠。
他心跳都漏了一拍。难道自己会栽在这么一只灵宠身上?千算万算,都没算出——
“吱!”
前一息还在闻嗅、张望的寻宝鼠忽地不动了。
那些已经来到夺宝修士面前、与宝盒只有多则数尺,短则寸余距离的法器也不动了。
如此僵持片刻,寻宝鼠瑟瑟发抖,那些法器则像失去掌控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地上。
被接连挑衅,夺宝人到底失了耐心。但见他身形一闪,郁青尚未看清对方去向,便觉周遭灵光大作。
他愣了愣,蓦地反应过来:怕是船上禁制终被触发!
换句话说,机会来了!
郁青心头狂喜,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潜伏在侧。眼看周围法阵一再闪烁,青年的心脏也跟着“怦怦”跳动。半是欢喜,半是忧愁。终于,眼前走廊回到最初状态,夺宝人却还不曾出现——
郁青咬一咬牙,用上自己最快速度,脚踩逍遥步,冲入屋中,一把抄起桌上乾坤袋!
袋中虽能容纳万千,从外观上看,却也不过是一圈大小。拿起之后,郁青轻轻松松便将其送入怀中。接着,他丝毫不曾停留,转身便从屋子离开。一路奔逃,一直到周围渐渐没了人声,这才逐渐停下。
喘了口气,来不及看看周遭情况,郁青第一时间将乾坤袋再度拿出。
他的手指又开始颤抖,动作却没有停下。用最短的时间,郁青取出自己拥有的所有与那装了“变异龙涎草”的盒子一模一样的宝盒,而后又掏出一叠空符。
若非他刚刚整理过袋子,这一切定然不会如此轻松。只是眼下,郁青又没有时间庆幸。
他在心头不断问自己:“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被发现了,你……”
“可也不一定会被发现。”郁青心头又道,“如果这棵灵植真的能救九思,我——”
只不过是再赌一把而已。
他已经赢了一次,兴许也可以赢第二次。
18.选择
郁青觉得,自己的神思仿佛分成了两部分。
其一已经没有那么发抖,开始镇定、快速地绘制冰系灵符。其二则依然惊惧交加,不断对前一个自己说:“你疯了吗?凭什么就觉得能赌赢?万一输了,岂不是!?”
“我不甘心。”前一个“郁青”回答,“从前在郁家的时候,我要谨小慎微、要对着旁人卑躬屈膝。好,那是因为我没有修行天赋、活该被人骑在头上。可现在呢,我分明是有天赋、有不同寻常的道体。若非前头蒙昧无知,耽搁了那么多时候,说不定现在我也是金丹修士。”
“可是,”后一个“郁青”又说,“就算是金丹,便能对付那夺宝人了吗?那十有八九是个化神老祖,他前头已经放了你一次,如今再撞上去,他一定会杀了你!”
——你离开太清峰、离开邬九思,不就是想要活下去吗?如今只要继续待在船上,等待明日靠岸,这个心愿自然能被满足。至于邬九思,他的生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当初让他受伤的并不是你。结契之后,主动拒绝双修的人也不是你!
你不欠他,有什么必要为他送死呢?
“是啊。”前一个“郁青”应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变慢,“那个人会杀了我。”
“所以,”后一个他在心里说,“停下来,躲起来,不好吗?”
“当然好。”
“那就……”
停下来。
为什么还不停下来?
郁青也不知道。
他还在一张一张地画符,还在把画好的符纸贴在一个又一个宝盒当中。纵然心头无数思绪,手上的动作却依然如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所有细节都被准备妥当。为保险计,他还特地取了乾坤袋里原由的一些普通灵草,要它们和符纸挨在一起,叶片上逐渐也挂满冰霜。
这之后,郁青想了想,决定把乾坤袋藏在船上。
日后他若安然无恙,自然有机会将东西找回。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起码保证东西不会直接被人夺走。
当然,要是当真运气那么差……
郁青默然片刻。
他终于还是认真地自问:“你真的要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郁青依然这么告诉自己,“我只是觉得,如果不去,我可能永远都会想,‘当初你为什么不去’。”
……
……
新的计划还是很简单。一言蔽之,偷天换日。
说来这还是郁青从睡前看到的话本中得到的灵感。只不过,话本中的主角换走恶徒灵宝的手段要高明得多,中途用到的辅助法宝也好上许多。轮到郁青,他只能趁着诸人打破头的时候看准时机下手。如果足够幸运,或许真能用假盒子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在藏好的乾坤袋旁布好隐匿阵法后,青年离开无人之处,开始寻找打斗中的众多修士。
一路上,他心绪涌动,想到诸多可能性:自己去得迟了,诸人已经越打越远,远远脱离了灵船航线,再也无迹可寻;自己去得迟了,夺宝者早已不耐离开,留下诸多觊觎“龙涎草”的修士无计可施;自己倒是没有去迟,只是始终没找时机,最后还是失败……
正思索时,郁青脚下的灵船忽地一震。
他一个踉跄,险些因此摔倒。人还晃悠呢,耳畔忽然传来响动。是一个人的讲话声,对方开口便报了家门,说他是这艘灵船的船长。
郁青瞳仁收缩,又一次加快了脚步!
不出他的预料。在众人争斗已久之后,船长终于出面,说的事只有一件:
一般来说,仙君们买了他们船行的灵船票,这一路上的大事小事,都该由船上的伙计负责安排。郁青前头叫的那顿灵膳便是如此,他大大地饱了一番口腹之欲,却没有额外付出灵石。说白了,因为船票已经足够昂贵,里头自然便包含了一切修士们途中所需。
除此之外,每一个房间里都带有辅助修行的聚灵阵,阵法品阶根据上房、下房的不同钱数有所区分。再有,丹修,器修,厨修……只要你愿意用,船上便有专门适合你的修炼法器。
最多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可是,这么多包含项目里,并没有一项是“在船上、船周打斗”。
如果郁青的想法没错,船长这些话,应该以传音的方式落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一定要算的话,可以将这当做一次警告。
他不知道其他人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只确定自己要是再赶不到地方,船长便不会只是嘴上说说。诚然,那人的修为多半是没有夺宝者高的,可谁让他身份不同呢?这么大的灵船,定然有其他办法操控。
“呼哧——呼!”
终于,郁青来到甲板上。
他做了很糟的心理准备,此刻一看,才发现状况还好,最起码夺宝者还在,其他觊觎灵宝的修士人数甚至还增加了。
这些人明明互不信任,此刻却还要合作,一起将宝盒从夺宝人手中抢出。
船长的警告,他们也听到了,这让场面更添一重混乱。
郁青和方才在廊中时一样,守在一旁,坐山观斗。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宝盒从夺宝人手中离开,哪怕只有眨眼工夫的机会!
……
……
后面发生的事情,对郁青而言充满了不真实。
大约也意识到了不能再拖,在离开船体的一刹那,众人再度合力,一起朝夺宝人攻了过去。
与在灵船上的谨慎表现不同,这一回,众人拿出底牌,再不藏私。他们的修为或许不及夺宝人,可人数多了,总有那么几样确实拿得出手的法宝。比如某令牌里藏的某门长老的一击之威,再比如一颗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升一个大境界的丹药——大约是到底被扰到心烦的缘故,当郁青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扫到夺宝人身侧,他竟没被直接震碎,而是教对方忽略过去。
郁青却不会忽略对方身上的任何一点细节。
在发觉宝盒被一个修士卷起、离开夺宝人掌心的刹那,郁青动了。
无数宝盒若星子般散开,往四面八方去,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怔愣、困惑、分心,哪怕只有一刹那,也给郁青创造了机会。
他的手指碰到了真正的宝盒上。
目的达成,青年脚下的逍遥步法却未中断。他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些,直接朝着龙州大陆所在方向奔去!
有那留意到他的,只觉得一道流星从船上闪了过去。还有不曾发觉得,一直到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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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极远,都不曾留意他的动静。
一路上,郁青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是激动,是狂喜,是振奋地想要放声高喊:“我做到了,我竟然真的做到了!”还有一句,里头加了三分柔情,“九思,你等我回去——”
救你。
后头两个字,到底没在郁青思绪中显露。
他胸口莫名一痛,以至于脚下步子都踉跄凌乱。如此要紧关头,自己怎么能出岔子?——抱着这样的心思,郁青压根不欲理会自己的小问题,依然只想着快些走。然而毕竟是疼,疼得他浑身都失了力气,不得不低头去看。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一根冰凌从自己身后穿来。再出现时,已经是从他胸膛刺出。
郁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更多惊讶涌了上来,他嘴唇动着,想问“怎么会”“为什么”。挥动冰凌的人却明显没这个耐心,只是一个眨眼,对方便出现在郁青面前。
还是和之前一样,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剧痛带来的意识模糊之中,郁青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是那株草?”他想问,“乾坤袋里那么多好东西,你偏偏挑中这个,倒像对其他东西都不曾留意似的。
“难道,它真的和我想象中一样特殊?”
……
……
天一宗,太清峰,主峰洞府。
郁青“失踪”后,邬九思难得睡了个好觉。
并非他终于宽心,而是袁仲林再看不过眼师侄的状态,一狠心,吩咐值守弟子往邬九思今日的晚饭当中加了一位安神的灵丹。
放在旁人身上,那丹丸的功效或许的确是“安神”。可落在今日的太清峰少峰主身上,不过是些许碎末,已经足够他双目紧合、闭眼直至天明。
不过,如果另有旁人在少峰主榻边,他便会发现,少峰主这一觉睡得是熟,却显然并不安稳。
一双眉毛始终是压下的,嘴唇偶尔颤动一下,含糊地吐出“阿青”二字。
在他身侧,许久不曾有所反应、乍看起来近乎与真正寻常镜面一样的天机镜,竟在今夜有了些许不同。
先是一点涟漪从镜面泛起,接着,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别样的颜色出现了,似乎是红,也似乎是其他。
如此过了好些时候,涟漪偶尔还会有片刻消失。好在到了最后,涟漪到底散去,露出下方图景。
“嗬、嗬啊——”
那个在此前召问中不曾被找到的人,这会儿终于露了踪迹。
他胸膛染血,血上又覆了一层薄冰。细细分辨,能发觉这些薄冰都是从青年胸膛往外蔓延而出。
郁青脸上是难言的痛苦。这还不算,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正扣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
郁青用尽全力,想要将脖子上的手掰开,却到底无济于事。
剧痛与窒息之中,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微弱。初时还能听到夺宝人和自己讲话,说些“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戏弄与我”,“一个筑基,手上好东西倒是不少”之类的话。往后,却只觉得耳畔一片“嗡嗡”声响。
再接着,连这些“嗡”响也消失了。
青年的意识落入一片黑暗沉寂。
19.悬赏
数日之后。玄州东部,碧落滩。
海水汇聚成浪,“哗哗”地拍打在海岸上。日光下,湿润的沙石呈现出一种似青似绿的奇异颜色。
放在其他地方,这一幕定要引人惊讶。可对生活在附近一带的村民们来说,眼下场面只是寻常。
和过往一样,一大早,便有村民拎着淘沙的工具出现在碧落滩。而后,他们见怪不怪地见到有人倒在沙石上。上身已经让烈日酷暑晒干了,下身却还浸在水中,双目紧紧闭合着。细看的话,还能瞧出对方胸口的红,还有脖颈上的淤痕。
“又来一个死人……”
“要不要上去瞧瞧?”
“瞧什么?”
“嘿,上次百水村的张重九不是就这么干了?听说他从那修士身上找到不少好东西,回过头卖了,把他家儿子都送到那些仙人住的地方!”
“……”犹豫,“可那人要是没死透呢?”
“还能没死透?你看他身上那些伤!就算是仙人,也不至于这么难死吧?”
前一个人听着,眼神晃一晃,到底心动了。
白白被海水冲上来的好东西,说白了,不就和他们日日淘的矿沙一样?只是今日不比从前,能被村民们用人力筛出的碧落石越来越细,越来越少,用作一家营生也越来越难。若是能趁这个机会,开辟新的收入渠道,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正思索的时候,数丈外,沙滩上,正趴着的“死人”手指动了一下。
正在观察、议论的村民霎时停下话音,眼睛都瞪大。
“死人”又动了。这回不光是手,还有胳膊。
身子被胳膊撑了起来,脑袋还低着。再过片刻,才晃晃悠悠地调整姿势坐好。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胸膛。
这时候,打算上前发一笔横财的村民们已经通通消失了。郁青耳畔似乎仍然停留着几道陌生的声音,只是他完全没心思去留意。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翻转着,倒是和旁人惊讶的一样,“我竟然还活着吗?”
这自然是好事,可回想一下自己最后的记忆:胸口被洞穿了,脖子也被掐出“咔”一声响,怎么琢磨都觉得是骨头被捏断的标志。再有,那会儿的剧痛也不是假的。郁青此前也曾受过伤,断过腿脚,却没有哪一次像是昨夜一样,给他强烈的“就要结束了,我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一般的绝望。
然而。
再摸摸自己胸口。觉得光是这样子,似乎不够判断,郁青干脆把法衣解开,直接去看自己胸膛的样子。
还是一片血糊糊的,可是竟然已经长好了。
郁青没忍住,“呃”了声,又开始摸自己的脖子。
手指碰上皮肤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到了痛。可与前一日的绝望剧痛相比,眼下的感觉实在轻微极了,根本就是平日里不留心磕碰到的感觉。
有了这些发现和判断后,青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活下来了是好事,可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到底是怎么活的?
“兴许,”他自言自语,“我昨天藏乾坤袋之后,倒是也记得放点儿丹药碎在身上。十有八九,嗯,是我快死不死的时候,本能地把那些丹碎取来吃了,只是自己一点儿都不记得。”
勉强算是一个解释,起码暂时说服了郁青。
否则的话,总不能是他在海里漂浮的时候,意外碰到了某种一起漂浮的灵宝,又意外地张开了嘴巴,意外地把东西吞下去吧。
被自己逗笑片刻,他摇摇脑袋,站起来,开始打量四周。
神识铺出去观察的同时,也没忘记捏了一个情节诀,把自己身上弄干净利落。
……
……
一个时辰后,碧落城,万豪酒楼。
二楼靠窗的位子旁,伙计收好刚刚拿到的打赏灵石,殷殷与自己招呼来的客人介绍:“要说咱们碧落城,最有名的自然是城外那碧落石矿。这可是玄州‘十大灵矿’之首,诸多炼器的仙君都要拿它做法器的!”
并没有听过“十大灵矿”的说法,暗觉这应该是伙计自封的郁青的:“……”
他兴许是弄错了打听情况的方式。原先只是觉得龙州有万豪商会,这边又有同一个名字的酒楼,可见背后经营者势力颇广,里头的人应该也消息畅通。以灵船夺宝一事闹出的动静,外界定然不会毫无风声,自己找人问问,没准儿能弄清那神秘人的身份。
谁能想到,一句“此地近来有什么热闹”出去,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在郁青斟酌自己应该怎么换问法的时候,伙计已经把后面一串儿话也讲了出来:“若是仙君是来这儿游玩,那碧落滩便不错。便是从云州那到处是海的地方来的仙君,也道这碧金色的沙滩不同呢!
“若是为了寻找机缘而来,那更能去瞧瞧了。万一运气好,得了一块儿品阶高的碧落石。无论是自己用,还是卖出去,都是大大的好事儿啊!”
说到这儿,伙计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切的向往神色。
“再有,”他还是很兴致勃勃,“周遭的门派啊,过往行商啊,都经常发布一些采集碧落石的任务。我们酒楼背后的商会也有,客官若真是拿来卖了,定给你极好的价格。”
郁青本来已经琢磨着要怎么礼貌拒绝,听到这里,他心头忽地一动,“任务?除了这采石头,还有其他的吗?”
“自然有!”伙计爽朗地回答,“您瞧,咱们酒楼柜台后头就是商会派来的任务单了。”
郁青“唔”了声,视线顺着伙计指点的方向转了过去。同时神识铺出,也落在账房后方的一个个牌子上。
虽然没有更多解释,但他还是很快便看出了门道。这些任务来自不同势力、不同人群,万豪商会也不是做慈善的,能允他们这么挂出去,定然是收了一定费用。如此一来,自然是牌子越大,他们的收入便约高。相应的,任务往往也越艰难。
青年心道:“这些求取某样灵植、欲购买多少下品碧落石的牌子,倒是没什么看头。还是得往上些,兴许有那寻人、复仇的悬赏。”这才有可能带有昨夜那神秘人的线索。
可惜看来看去,郁青始终是失望。是有一些牌子上的内容隐约点出了那晚的事,可话都说得模模糊糊。他倒是能理解,那株“变异龙涎草”的威力实在太大,船上其他人也担忧自己泄露消息,引来更多觊觎。可想找人、继续夺宝,总得给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吧?一个个只说“来路不明”“面容不明”,这是指望神秘人从天上掉下来吗?
唯独有用的一项是“冰系法诀”,可郁青能不知道这个?——不仅“知道”,光是想到这点,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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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又隐隐作痛起来。
都说人在经历了极致的痛苦之后,可能会本能地忘记疼痛,郁青却有些不信这话了。他光是想想那日的情境,便是遍体生寒,连手指都又抖了起来。
“仙君,仙君?”见面前的修士迟迟不曾开口,伙计犹豫了下,还是出言催促,“您前头点了一碗鱼丸面,还要加些别的吗?若是没有,我这便给您把单子下了。”
郁青回神,心不在焉地点头:“好。”
伙计又说:“除了这些,您抬头看,酒楼中间、顶上的位置悬的便是‘天榜’任务。虽说咱们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大能经过。可几年前,还真有在这儿吃饭的客官做成了呢!我要是没记错,那个时候的仙君也点了一碗鱼丸面。”
郁青敷衍地笑道:“当真?那我倒是要讨个彩……”头。
他没有把话说完。
按理来说,“天榜”任务的位置再显眼不过,每一个进入酒楼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偏偏郁青来时心事重重,竟真的忽略过去。一直到此刻,他终于见到位于所有任务最上方、最显眼、明显也是背后之人花费最多灵石终于挂上的那个。
悬赏云英丹。品阶不限,报酬可详谈。
后面备注,若是手中并无丹药,三千年以上的风露云英同样可以拿去谈谈。
落款是天一宗,太清峰。
“仙君?仙君?”
伙计简直纳闷了,今日招待的客人是怎么回事儿?说了没两句话,已经走神了两次。
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的魂儿喊回来,对方却是猛地站了起来。先朝酒楼大门迈了一步,而后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窗户。
伙计心头浮起些许怪异预感。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预感一点儿没错。那修士竟连走到外头都等不及,直接朝窗边儿一靠,再把手往窗沿儿上一撑,就那么直接翻了出去!
伙计目瞪口呆,反应了片刻,才冲到桌前,喊:“仙君,你的鱼丸面!!!”
话落出去,不少街上的行人都看了过来。接着,一块儿灵石落到伙计身前,附带还有一句话:“不必了。多谢。”
伙计:“……”
他心头涌起一股预感。自己都觉得荒缪,可是结合前头那修士的行动,又并非全无可能。
喉结滚动一下,伙计喃喃自语:“是与不是,看过两日那任务还在不在,就知道了。”
……
……
风露云英。
念着这四个字,郁青心跳不停。
他手中正有这样灵植!说来还是邬九思给他的——所以,为了他在外面的时候能够安稳一些、多些保障,邬九思把危难时刻能救他自己性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吗?
迎着愈发湿润的海风,郁青的眼眶微微发热。
一路踩着逍遥步,行了足足一日一夜、中途吃了小半颗极品元灵丹,他赶到了灵船停靠的港口。
这儿距离他上岸的碧落城一带颇有一段距离。考虑到灵船出港之前总要休整一段时日,最初时候,郁青并未打算匆匆赶路。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
毕竟邬九思还在等。
他不知道邬九思是什么状况,可“龙血”已经没了,总不能连退而求其次、再求其次的风露云英也不能交到对方手中。
20.露面
确切地说,被安置在郁青乾坤袋里的那株灵草并非三千年,而是两千八百年。
不过邬九思曾和道侣提过,灵植的药性不仅有年份一个影响因素。若是在那洞天福地长成,一百年的植株也能起到寻常三百年才有的功效。相应的,若是种子不幸落到了一个灵气枯竭的地方,哪怕长上五百年,也可能连下品丹都炼得勉强。
而以他的大方,能给道侣准备的自然不会是后者。郁青从前不曾多想,现在才模糊意识到:“九思需要发布这种悬赏,说明哪怕以太清峰的底蕴,他给我那株风露云英也极是难得。”
这样的好东西,竟到了自己手上。
青年喉咙发干。他不是不知道“道侣”对自己好,可从前去想,总觉得这份好只是寻常。毕竟整个天一宗都知道,诸多峰头的主事者当中,数太清峰那位脾气最佳、待弟子们最为大方。名声传出去,多少新弟子都希望拜入其中,也管邬九思叫一句“少峰主”。光凭这句称呼,他们每个月拿到的月例灵石就比其他峰的弟子要多。
还有从前外出的时候。郁青不曾被邬九思救过,可对方在沧澜河救人的事是曾实实在在地发生的。甚至对方此番伤重,也是为了救下那些与他一起离开宗门的太清弟子——他对所有人都好,所以郁青并不特殊。
可眼下,曾经的认知被打破了。
郁青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自己对邬九思来说,似乎的确重要。偏偏这么“重要”的人,竟然直接离开对方。
“没关系,”他匆匆自我安慰,“我这不是要把风露云英还回去吗?对,东西就在船上,马上就能拿到了。云英丹无人能炼,可丹药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凝出天材地宝中的药性。直接服下灵植,虽然没经萃取,效果差了一些,但也总是有用的。”
抱着这些心思,郁青深吸一口气,检查过自己身上仅有的一张隐匿符。接着,他又踩住逍遥步,快速而悄然地进入船中。
虽是停靠状态,船上廊道中的人却比此前灵船航行期间多出许多。郁青从他们身旁穿过,起先只是庆幸自己的隐匿符好用,到了后头,心情却是逐渐紧绷。
他从诸人的对话中听出一件事:这些修士,竟十有八九都修阵道。换句话说,他们来到此地,便是为了修补调整灵船上的禁制法阵。
这倒也是常事。但凡能做跨州生意的船行,最重要的生意经便是能够平事。纵然有那原先带着血海深仇的修士一同上了船,要厮打起来,也必须得外头的州界空间。其中固然有被船行势力威慑的缘故,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在船中根本没法出手。
对各个法阵的保持、维护便是船行的头等大事,何况这一趟航行中真的出了乱子,可不得比从前更要上心?
然而,阵这种东西,历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自己布出的隐匿阵也受到影响——郁青牙关咬紧,再度加快脚下速度——穿行良久,终于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神识若流水般朝四面八方涌去,同时,青年屏住呼吸,一半小心、一半忐忑,终于找到了自己布下法阵的隐秘地方。
……不对。
郁青的手指猛然扣紧。
周围的灵气走向果然发生了变化!虽然乍看起来,乾坤袋依然处于灵阵的庇护范围之内,可谁也说不准,袋子是不是已经被人发觉了。
郁青近乎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
他是怀着“救下邬九思”的心情回到玄州,偏偏最重要的那株灵植已经被人夺走。去碧落城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句自问:“如果到底找不出任何线索,我还要回太清峰吗?”
再往后,心情在短短时间内大起大落。“龙血”灵植依然不知所踪,他却找到了其他能帮到邬九思的方法。加上被“邬九思好像比我原本以为的真心许多”的念头冲击,欢喜,茫然,踟蹰难安——无数思绪徘徊在郁青头脑当中,最终汇聚成一个念头:
“这些都不重要,等我把风露云英拿到手再说。”
可是,如果连这一步也无法达成呢?
郁青喉结滚动一下,他听到了清晰的“咕嘟”声。此外,他心跳“咚咚”作响,耳畔嗡鸣不断。加上廊道尽头传来的、有阵修在附近做事的讲话声响,郁青想要静心思索一番都是奢求。他只能咬着牙,朝自己道一句“不管了,先探探再说”,便将手朝藏乾坤袋的地方伸了过去。
没敢用正常手段去解除法阵。万一他一个没控制好,连带周围其他变化了的阵法一并改变了,后头又没拿到乾坤袋,郁青自认自个儿怕是很难走出这条船。
“没关系,”他自我安慰,“那袋子毕竟是认我为主的法宝,只要还在一定范围之内,我总能将它召来——有了!”
若有一面镜子立在旁侧,此时此刻,镜面便正好能映衬出郁青明亮无比的眼睛。他快活极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满脑只剩下一件事,便是“邬九思能度过眼下难关”。
一个轻轻的声音冒了头,在他心底讲:“就算他度过了,也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的确是这样。”正在高兴的、捧着乾坤袋的青年安静片刻,也轻轻地回答,“但我就是高兴啊。九思他对我好,对我特殊……阿娘没了之后,他是头一个这样的人。”
过往人生里,他想要的东西无一不需要自己去争、去抢。多半是拿不到的,少数能到手的时候,也要胆战心惊、生怕转眼就被旁人夺走。可在太清峰、在邬九思身边的时候不一样,邬九思是个好人,待人好时总是不图求任何回报。这也就算了,郁青又忽然发现,这个“好人”,待自己要比待其他人更好。
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会有所感动。
也有了些许放松。
“在龙州那会儿,我还没见到所谓‘天榜’任务,可见那东西就是我在船上的时候发出来的。若是我不曾找到寒潭中的灵植、不曾出山,自然也不可能知晓他要风露云英。如此一看,所有事都是环环相扣。
“或许我这趟出来,根本就不是为了给他送‘龙血’,而是仅因这个。
“让他熬过这一场。对,邬九思毕竟没有因我而死。”
抱着这些心绪,郁青笑着把掌心的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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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袋从隐匿阵中拿出。接着,他的表情瞬时僵硬。
此时此刻,乾坤袋竟是被打开的。
……
……
“几颗极品灵石没了,上品剩一小半,中品还剩大半,下品……呃,下品之前没放在乾坤袋里,一直都是我自己拿着。
“法器方面,织云蛛蛛丝手套没找到,其他天级法器也没得七七八八。品阶低一些的导师和灵石一样,保留了六成。哦,法衣和盔甲都被留着,但有一双离火靴丢了。
“灵符上,所有之前用来画混淆符的空白符纸都丢了,但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符还被留着。对了,所有攻击性的符是不是都在……”
和印象里的数量对了对,郁青不太确定地得出结论。
“功法倒是都在。不对,我记得还有几枚玉简。里头的东西不算珍重,但那些玉简倒是品质颇佳。”
青年开始搞不明白,那打开乾坤袋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揪了揪自己颊边垂落的细辫,郁青暂且压下困惑,将目光转向诸多灵植。
和其他东西不一样,灵植这边低阶的没了的更多。像郁青在龙州山岭当中自己采的那一批,近乎已经消失殆尽了。反倒是高阶,十个有九个都留着。
他稍稍一想,便猜出几分缘由:既是高阶的宝贝,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在外头。每一株珍稀的灵植,都自带了个能够隔绝所有气息、里里外外都灵阵弥补的宝盒。有些宝盒甚至分为里外两层,若非事先知道的人将其打开,怕是会被认为只是一棵普通植株。
放风露云英的盒子便是这般。都是邬九思的准备,原先是对道侣的细心体贴,到如今,竟像是要救他一命。
郁青捧着宝盒,怔然看了良久。又扭过头,再看隐匿阵的方向。
强烈的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是熟悉的不甘心。纵然郁青知道,如果自己此前不曾将乾坤袋留在船上,如今怕是要连风露云英的影子都找不到,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此不走运。”
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琢磨琢磨,要怎么把风露云英送到太清峰去。
……
……
半日后,天一宗。
太清峰上,值守弟子眼看一道流光从自己眼前飞过,没入少峰主的洞府。
洞府当中,邬九思原先正在运气。既然郁青还活着,靠《鸿蒙阴阳诀》找到对方的念头便又一次从邬九思心头涌了出来。只是他的心境到底变化,不再是从前的焦灼忧虑。更多是想在找到“道侣”之后问一句,你是不是当真不曾有过一分真心。
这时候,他耳畔忽而多了一道嗓音,正是:“邬真人,鄙人万豪商会万千钧。”
邬九思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目。
紧接着,他听到:“您悬赏的风露云英被人送来了。年份不够,不过药性颇足。”
“……”仙君舌尖抵着上颚,一动不动静听。
“那拿来风露云英的修士正在外头喝茶,”万千钧最后讲,“天榜上只说报酬详谈。您看,是让商会的人代为出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