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通房当做替身后》 1. 第 1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寒冬腊月的白天短,尚未到掌灯时分,西边太阳剩了点浅金。 世子院的主子不在,丫鬟们歇的就早。 这几天雪总是停一阵下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吹得云蓝越发难受,她只好撑着胀痛的脑袋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听说又吃药了?” “娇气死了,眼看着世子要回来,就开始装病拿乔!” 西侧厢房隔音不好,云蓝烧的迷迷糊糊,关节胀痛,耳膜发胀,还能听到隔壁窃窃私语的声音。 云蓝脑袋发沉,木然望着天花板。 说是吃药,也就是和府里马房的蒙古医生拿些不大对症的丸药,这药本是给马的,用在人身上属实霸道了些。 “模样好的有的是,她一个孤女不成日撒娇作怪,怎么哄着世子宠她!” “她连个姨娘的影子都没有,能轻狂几天?等主母进了门还不是要打发……” 细密的轻笑带着恶意钻进耳朵,拦都拦不住,云蓝不想再听,缩了一下把脑袋藏进了被子里。 等彤管拿药来的时候,就看到缩在被子里的小乌龟。 “阿云,起来吃药了。” 彤管轻轻掀开被子,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唇抿着,浓密眼睫耷拉着盖住灵动的杏眸,往日里的笑涡也不见踪迹,只剩惨白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丰厚乌发有几绺蜷曲粘在脸颊,末端垂落在细白颈子上。 “这是怎么了?” 共事了一段时间,彤管对云蓝的性子很有几分了解。 这就是个藏不住事的。 和府里人都掩着情绪不一样,她就像个半大孩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心思浅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进府到如今才慢慢沉静起来。 “我没事,辛苦姐姐了。” 彤管是云蓝喜欢的姐姐,云蓝不想让她跟着不高兴。软糯声音里带了鼻音,坐起身用脸轻轻蹭了蹭彤管肩膀,“只是做了噩梦,不碍事的。” 南地口音本就发绵,再加上她这猫儿似的一蹭,彤管心底登时软的不成样,不由感叹,这丫头模样好性子也好,撒起娇来她都顶不住,难怪世子爷宠了两年都撂不开。 “快快好起来吧,世子回来看到你这样不知道有多心疼。”彤管圆圆脸上满是担忧,端了水,把一粒丸药塞到了她嘴里。 云蓝怔了片刻。 这种小事崔琰即使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自打从河东回了国公府,她就知道崔琰在她身上并不会太花心思。于是低低开口道,“嗯,我自小都是退了烧就好,世子不会知道的。” 喝了药,云蓝便顺手拿起绣绷,把上午的活计干完。 崔琰纵然算个温厚主子,但公门侯府的世子,自小便挑剔讲究,纵使府里有绣房,寝衣得是要她们领了细软的松陵布自己动手做的。 “这叶子绣的真灵巧!” 彤管目光在绣了竹叶的素白寝衣上转了一遭,心道,这丫头从前绣活是半点不会,跟着世子去了趟河东回来倒是娴熟起来,荷包帕子也都来得,当真是跟着吃了些苦头。 一想到云儿开脸伺候世子爷的时候刚十五,彤管笑着摇了摇头,世子那般品貌,还能干又会疼人,小姑娘有些少女心思自然不奇怪。 这般想着,她话里便带了丝打趣,笑道: “小丫头急什么,世子明天才回来,莫不是想的厉害?” 云蓝正要往绣花绷子扎的针轻轻顿了一下,就继续绣了下去。莫名的滋味涌上来,心口胀胀的发酸,只好假作害羞,低头继续绣着。 其实她说不清。 作为他的通房,她肖想他、仰慕他,仿佛是一件不合规矩,但又理所应当的事。 可她这样的身份,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 云蓝心底不上不下的,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却只看到四方窗格里透出雾蒙蒙的红光,怕是雪又要下。 正分着线,“叶姑娘!” 一个粗使小丫头一边跑一边喘气,“夫人让我来叫你快去呢。” 云蓝瘦削肩膀僵了一下,脸上有点发白,却不自觉挤出个规规矩矩的笑,抬手扶了扶鬓边碎发。 崔琰不在这半个月,他的继母杜氏那边的贴身嬷嬷总是借口她字好,喊她去抄经。 天冷,屋子潮湿寒冷不算什么。 下雪天屋子暗,偏又不给点灯,抄得云蓝头昏脑胀。 几番折腾之下,她这才烧了起来。 小丫头定定站在院子里等着,彤管颇有几分忐忑,她一脸不安的看了云蓝一眼,世子眼见着要回来,夫人这是没完没了了? “带把伞吧。” 彤管转身要往茶房去,云蓝轻轻拍了下她的手,笑了笑就跟了上去。 世子不在,杜氏多是来找麻烦的,雪还没下就拿伞,说不好就是话柄。 望着她垂首远去的背影,彤管叹了口气:世子一向有成算,就像是给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各自安好了位置就不许旁人动,他心里给别人划的线也不会轻易挪动。 云儿这般聪明,又同世子共患难过,只要讨得世子几分欢心,再学会妾室好好侍奉主母那套,足够平平安安一辈子了。 跟那小丫头紧赶慢赶往主院走去,云蓝额头都沁了汗。 等到了,竟吃个了闭门羹。 打帘子那丫头探了头,露出一双狐狸眼,待看清是她之后语气里立刻带了不耐,翻了个白眼缩了进去。 “先等着吧。” 帘子一甩冷冷撂下一句,是杜氏身边的白露。 院里风大,小丫头怕冷,让了她一下就自顾自躲去了茶房烤火。 云蓝就这样轻轻巧巧立在了门口。 屋子里传来细碎的谈笑声,帘子里漏出丝缕暖香,空中飘飘忽忽终于还是鹅毛漫天。 隔着一道帘子,里面笑得欢欣,外面风声渐大。 云蓝抿唇,她自乡野长大,也是进了府里才知道,于国公府这样的累世官宦人家,正妻有嫁妆有娘家,是用来尊重的; 姨娘们要么是正经人家来的,要么有艳名才名,是男人的面子; 而像她这样入了贱籍,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的,是玩意儿。 她一个通房,也只是比旁的丫鬟多些体面,但若是她真把自己当个不一样的,处处要强掐尖,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这上头,云蓝惯是想得开。 如果是从前爹娘阿晏还在的时候,她自然是受不到白露这份闲气,可如今这世间她孑然一身,还成了奴婢,受了委屈就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命只卖了十五两银子,便是死了席子卷了抬出去,为她伤心的也没几个。 她搓搓冻僵的指尖,额头沁出虚汗,脚已然没了知觉,膝盖也渐渐发麻。 细碎的雪飘进檐下,砸在脸上冷得像冰粒,她却觉得这点雪飘下来反倒比要下不下来的踏实。 早知道穿厚一点了。 云蓝用袖子轻蹭了下脸颊上的水珠,不由得怀念起前阵子崔琰给她的那几件斗篷,狐皮银鼠皮兔皮的都有,只能好好的收在箱子里。 “你进来吧。”白露冷哼一声。 云蓝定定神,活动了下腿,抬脚进了门。 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 上首端坐着的,一袭青衣满脸书卷气的中年贵妇,就是崔琰那继母杜氏,而白露在她身后立着,眼角不断飘向窗外。 被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打量着,云蓝掌心冒汗,面上却一分都不敢露,只按着规矩行 2. 第 2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崔琰竟然提前回来了。 逆着烛火,云蓝只能看见他俊朗的轮廓和高大的身形。 他踱步进来,低头,慢条斯理解开大氅系带扔给一旁候着的丫鬟,略略躬身拱手行礼,端得是温润如玉。 云蓝心里略安定了些,却不敢再回头,只能用余光看到白露脊梁在掩不住激动下轻轻颤抖。 “大郎怎么提前回来了?” 杜氏讪笑着让人给他上茶,见他礼仪周全,忽觉得这“玉面探花”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说此番他差事办的极好,功勋卓著时回京,寻觅个好妻族做助力正当时……杜氏眼珠子一转,她是他的继母,给他个丫头通晓人事,说破大天也不算什么大事! 杜氏刚要开口,就听崔琰音调平和,微笑道,“劳母亲费心,儿子正是建功立业的年岁,要那么多房里人做什么?” 他轻笑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看她,仿佛在谈论什么趣事,“莫不是想要儿子多一个贪花好色的恶名?” 态度至恭,语气和缓,任谁都挑不出半分错处。偏生说的内容又直戳杜氏心底那点隐秘。 说罢,崔琰不再多言,一双乌沉深水般的桃花眼静静看着杜氏,眼底淡淡讥诮不加掩饰。 杜氏被这目光盯得头皮直发麻。 不知怎的,她骤然想起从前二房那几个谋爵的,别说进祖坟了,死之前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就这样,满京城竟还要赞给他们收尸的崔琰一句仁德。 一时间,杜氏冷汗涔涔。 她抽出帕子在额头摁了摁,面色微红,结结巴巴挣扎道,“大郎,我这也是为你……” “童试将至,母亲多操心二弟,便是为家族分忧。”不等她说完,崔琰就出言打断。 他多在圣人身边行走,天子近臣说话自然滴水不漏。表面是关怀弟弟,实则是在用崔琅敲打杜氏。 目光略过杜氏主仆不做停留,定在跪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云蓝身上,崔琰目光更冷了几分。 他皱眉道,“去门口候着。” “我身上不爽利,今日就这样,大郎你也自去歇息吧。” 提起崔琅,杜氏脸上不自然带了几分馁色,没等话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起身,往内室避着去了。 心口胀得像是被塞了湿棉花,云蓝眼眶发酸,她赶忙起身,却见白露仍跪在地上,眼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凄惶哀求。 也是,问梅阁去不了,闹这一出之后怕是杜氏看她也生厌。 云蓝总是压不住小脾气的,她低了头只做看不见,径直走了出去。 这屋子里她说话是最不管用的,白露不去求两个主子,只捡着她捏算什么事?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不会去落井下石,但也不愿意做菩萨。 - 院外风雪愈盛,竟比方才还大了许多,目之所至一片雪白。 崔琰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有人撑了伞递到了他的小厮松烟手上。 “你的伞呢?” “奴婢来时还没下雪。”云蓝垂首道。 “松烟,再去拿一把。” 说罢,他从松烟手中拿过方才那把伞塞到云蓝手中,阔步往院外去了。 崔琰人高腿长,走的又快,她举着伞只得跟着一路小跑。等到了问梅阁,云蓝身上沁了薄汗,手却冻得僵硬发痒。 今夜是彤管当值,她已经等在正屋门口迎着了,云蓝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打算歇歇。 屋子里烧的黑炭太久没人照管,略有些熄,烟味呛鼻扑面而来。她只好开了窗,拨了炉火,等着热水烧起来好烫烫手暖暖身子。 桌上的饭菜是凉的,白花花的猪油结了块,被彤管严严实实用罩子盖了,云蓝心里泛起淡淡暖意。 偏脑袋又开始闷闷的疼,她摸了摸额头,应该是烧起来了。 云蓝擦了脸,刚换下湿衣裙想上床窝一会,就见个婢子拎了茶壶进来。 “呦,妹妹这般金贵,不像个丫鬟,倒像是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呢,不愧是同世子共患难过的忠婢!”脸上调笑,话音夹枪带棒,正是昨日厢房说闲话的银管。 云蓝自小性子讨喜,虽爱撒娇了些,但对人从来都是笑盈盈带着善意,鲜少有人不喜欢的,可银管偏偏是少数。 她刚来问梅阁时,崔琰不怎么搭理她。银管泡茶会“不小心”烫了她的手,打了茶具也会赖到她身上,只把云蓝委屈的不行。 后来同彤管熟稔起来才知道,银管是觉得她顶了自己妹妹的差事。 既不愿同她吵,可偏偏又有几分犟,云蓝愣了一瞬,慢吞吞回了一句,“多谢姐姐夸奖。” “你!你也得意不了几……”银管被噎得一愣,刚要再说,就听到柔柔女声传来。 “云儿?世子要你去。” 彤管掀开帘子进了耳房,她下巴点了点正房,神色微悯。 看着往正房走去的细瘦背影,彤管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人还生着病呢! 正屋里已然点了灯烛。 把帘子掀开一条缝,淡淡的沉水香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云蓝呼吸一滞。 桌案前,烛火跃动。 崔琰的轮廓温润英挺,皮肤在昏黄烛光掩映下如同玉雕一般。 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支狼毫小楷,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浓重的眉头轻拧。 云蓝福了福身,就安静垂首立在案边,不敢打扰他。 崔琰沉思片刻落下笔锋,小楷朴茂端庄雄强浑厚,只在笔锋收尾处流出三分锐气,收束在“锐臣顿首”四字。 他搁笔揉着腕骨,把信细细过了一遍,等着墨迹慢慢蒸发。 按部就班洗笔,放笔,崔琰起身微张臂膀。 宽肩,长臂,劲腰。 极为高大的身形投下大片阴影将云蓝淹没。 这是要换衣服。 云蓝会意。 她个子矮,脑袋顶堪堪只到崔琰胸前,着实费力。只好踮着脚,努力伸了手臂去帮他解袍子,好在这活她是做惯了的,动作轻巧灵快。 少女细软温热的指尖从领口划过,略宽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嫩生生的玉臂,散发出淡淡甜香,撩人心弦。 偏始作俑者还一门心思和扣子较劲,恍若未知。 待脱了外袍和靴子,云蓝刚要转身去拿备好的寝衣,却被一把从后面揽住腰锁往怀里带。 男人的呼吸浅浅喷在颈间,云蓝只觉一股痒意从脑后渐渐泛了上来。 酥酥麻麻,指尖都烫的发软。 被搂在怀里,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腕骨。 “给你的镯子怎么不戴,不喜欢?” 不是人前的温和有礼,而是有些轻佻慵懒,一缕发被他捞起来轻轻摆弄,划在颈侧痒得厉害。 云蓝心一紧。 府里规矩严不说,今日杜氏本就有意折腾她,他送的东西大多是金玉,她哪里敢戴呢? 不过跟了崔琰两年,他的性子云蓝是摸到了一点的。 他不喜欢别人心思太重。 沉默了片刻。 云蓝略略低头,回身抱住崔琰的腰,猫儿似的将脑袋埋在男人胸膛轻蹭了一下,仰头软声道,“喜欢,可我想等您回来专门戴给您看。” 隔着一层中衣,崔琰灼热的体温渡了过来,糅着一点点薄荷脑的香气。 崔琰并不出声,云蓝想了想,又小声道,“想装个可怜,等世子回来给奴婢买新的。” 许久,头顶传来闷闷的笑,灼热胸膛在微微震颤。 “好,买新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她的发顶,她被崔琰密密搂在怀里坐在榻上,他柔声道,“今日可是委屈了?” “嗯……” 受委屈最怕人问,就像摔了跤的小孩子,见到娘亲哭的才凶一样。 心头一片酸胀,云蓝咬了咬下唇,指尖攥着他的袖口轻晃着。她想说,她发烧了好难受,想说今天的杜氏责骂她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他干燥温热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了她的下巴,指腹微微摩挲,另一只手顺着衣领钻。 带了薄茧的温热指尖擒住一端,修长手指熟练的勾缠。红霞铺靥,如同熟醉桃儿,呼吸凌乱,春意满面,云蓝哽咽着瑟缩,他却偏不松手。 3. 第 3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崔琰的祖父老国公卧病在床已久,同大长公主夫妻二人早已分院而居,府内一应事宜皆由大长公主处理。 云蓝到大长公主院中时,天依旧阴沉无光,灰蒙蒙透着凄清。 廊下站了许多丫鬟仆妇,个个神色肃然。 屋内气氛更是凝重,云蓝余光瞟见杜氏带着自己的儿媳何氏坐在一旁,正中间地上跪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连大气都不敢喘,云蓝默默垂首,伏身跪地请安。 “此事便结了,你们自歇着去吧。”上首凝夜紫的袍角岿然不动,苍老女声中带了不耐。 云蓝感受到落在背上的目光,将头压得更低。 还不待被叫起,忽而,头上一道女声尖锐起来,“祖母,这狐狸精我怎么能给二爷收房?她是马房薛三的姘头!孙媳的脸往哪里放啊,这狐狸精——” 云蓝闻声抬头,却不妨一盏瓷杯迎面摔了过来。 兜头盖脸的热茶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微微侧头往后仰着,却还是被浇了半张脸。 茶有七分烫。 脸颊火烧火燎的胀,点滴热茶顺着前额的发丝滑进眼睛,刺得眼睛生涩,云蓝疼得直发抖,却又不敢动一分。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又或是该请罪。 “发卖了便是,年轻爷们哪个不是馋嘴猫儿似的,还是什么大事不成?当众撒泼,成何体统!” 当啷一声闷响,大长公主茶杯重重磕在紫檀桌上,“平日我不忍苛责你,你们婆媳到底存着什么心思真当我不晓得?三日前你就发现了,偏要选在今日闹,好让大郎在贵客面前丢国公府的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杜氏满面通红,何氏止了哭声,丫鬟仆妇们恍若未闻,只井然有序重捧了茶来。 云蓝这才得以看见这位历经三朝,辅佐今上的大长公主。她望之四十许人,一袭紫袍贵气十足,目光如炬,一双眼睛虽有些岁月斧凿,但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曹嬷嬷瞭了大长公主一眼,颇有眼色地挥退了旁人,然后拉着呆呆杵着的云蓝进了耳房。 茶房里炭火足,也暖和。 “你坐,刚刚可是吓着了?” 曹嬷嬷看云蓝脸颊只是烫红,略略心安。 她抬手取了张帕子递给云蓝,温声安慰道,“主子们难免有个动气的时候,怎么也得有个出气的地方,恰好赶上委屈了你。” “那里就那么容易吓着,主子向来都是慈和待下,我们做奴婢的只图主子舒心便是。” 云蓝擦了擦脸颊上的茶水,碰到伤处疼得一哆嗦,只好勉强挤出个温温顺顺的笑来,何氏砸错了人而已,曹嬷嬷亲自来给她台阶下,她不接着就是不懂事。 “也是嬷嬷太心疼我。” 云蓝一句话,便把事揭了过去。 曹嬷嬷满意点点头,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人。 丰厚黑亮的头发简单盘了个髻,鬓角碎发软软垂在脸颊。浑身上下只插了支素银簪,丫鬟制式的冬衣上大片水渍上挂了片茶叶,依旧能让人眼前一亮,倒当真是灵秀孩子。 就是委实可怜了些。 其实随氏这话也不错,讨好郎君,侍奉主母。 主子宠得笑,主子打骂也得笑,为婢妾的,大抵是这样一辈子。 她如此懂事,大长公主今日的手段倒是白费了。 曹嬷嬷心底一叹,又道,“大长公主找你,本是想看看你可稳妥,开春须得个人去玉佛寺替主子抄几日经还愿,阖府算下来你的八字正合适,字又好,现下看来你是当得起。” 玉佛寺? 云蓝愣了一瞬,只得点头称是。 见她乖巧应声,曹嬷嬷伸手摘了她肩头那片残茶,目光中带了些不尽然的惋惜。 只看世子的态度,随氏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可不好说了。 - 经过一闹,时辰就不早了,外头阴沉沉又飘了雪。 云蓝浑然顾不上雪,脑子里一会是曹嬷嬷的话,一会又是崔琰晚膳还要用的百合冬花饮,步子不由快了许多。 刚走到园子假山下,云蓝就看到一道劲松般高大身影迎面转了过来,竟是崔琰。 他嘴角噙着笑,满脸柔和撑了伞缓步而来。 云蓝松了口气。 生怕他瞧出什么,她赶忙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想要那红色再淡一些。 可等迈了两步上前请安,她才发现。 和崔琰并肩走着的,是一位身披鹅黄缠枝锦缎斗篷,满头珠翠琳琅,通身彩绣辉煌的年轻女孩。 下意识的,云蓝登时低头矮了身子请安。 她的视线之内,就只有一双浅碧荷的绣鞋,绣鞋上用大大小小的圆润东珠做了露珠。鞋头上坠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散发着柔润的光。 这样圆润夺目的珠子,云蓝只在杜氏的头上见过。 只看这一双鞋,都可以想见,鞋子的主人定然是个极尊贵爱俏的女子。 在云蓝开口问安之前,这双鞋的主人就先开口,用极为悦耳的声音同她说,“动不动就是这些烦人的劳什子虚礼,你起来吧。” 女声清脆娇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明快。 不知为何,云蓝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大的困窘。 被泼了茶的衣服,还有脸上的烫出的红印,还有膝盖上渐渐涌起的凉意。 她所有的难堪,困窘,卑贱,都被那种轻快愉悦的氛围衬得一览无余,脸上重新燃起滚烫带着刺痛的热意,领口晕开的茶水冰凉刺骨。 而崔琰,此时此刻,同这位贵客一同站在她对面。他身上穿着她给他做的那件,浅松绿绣了墨竹的大氅。 嫩鹅黄,浅松绿,甚是相宜。 “你怎么在这里?” 云蓝听得出崔琰语气中带了极淡的不悦。 “奴婢……” 云蓝狼狈低着头咬着唇,想说些什么。 “下去吧。” 崔琰神色淡然,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像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身后女子轻快如黄鹂一般的声音,清脆飘进了耳朵,“崔家阿兄,你们国公府的规矩简直比慈安宫里还严呐!” 然后,她听见崔琰声音里含了宠溺,语气里是她从未听到过的熟稔和尊重,“自小就这般爱挑理,约束下人而已,再严的规矩都管不到你这个郡主娘娘身上。” 闻声,回首。 云蓝看见崔琰撑着的伞向着那位郡主斜去,他自己却落了半肩的雪。 - 像是逃回问梅阁一般,走得快到云蓝腿都有些软。 逼仄的屋子里出奇的静谧。 午后的半阙日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洒在她桌角白瓷阔口盘的水仙上,淡黄的芯子挤在莹白花瓣中央,暗香盈了满屋。 这水仙还是崔琰差人替她寻来的,只不过现在闻得云蓝有些头晕,她只好大口喘着粗气倚在椅子上。 八字合适,字好……要她避去玉佛寺。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关窍。 原来是崔琰要娶妻了。 云蓝看着桌上的字帖,沉默半晌。 她知道自己不该。 可她的字是他教的,她的屋子是他布置的,他太暖太温柔,才让自己总是离不开那一缕暖。 伺候崔琰的那一年,云蓝才十四。 父母双亡,叔父好赌无德,欢天喜地将她卖了死契还债。仿佛一夜之间,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沉浮挣扎。 如果说刚跟着曹嬷嬷学规矩时,云蓝心底是不安,那么被告诉自己是要给即将回府的世子“晓人事”用的那一瞬间,云蓝才是真正陷入了不透光的绝望。 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成为了她的夫君,或更准确说,是主人。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大她许多,是不是像爹爹一样有胡子? 听说还杀过人,会不会像村头张屠夫一样凶神恶煞?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云蓝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 4. 第 4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正忐忑着,门外忽然有脚步声走动,原是厨房的人送了午饭到院子里。 云蓝看了一眼铜壶滴漏,惊觉竟才刚到午时,不知为何,近来总觉得时间慢得像是在爬。 她起身开门,才发现是平日里见惯的汤药婆子。 “嬷嬷安。” “姑娘安。” 那婆子并不同云蓝寒暄,手脚麻利揭开食盒,饭食摆了一桌子。紧接着把一碗漆黑药汁推到她面前,“随姑娘用了这个再用饭吧。” “劳烦嬷嬷。” 被那婆子防贼似的盯着,云蓝有些不自在,她伸手将那碗接过,一饮而尽。 比平日更浓厚的苦里带了酸,涩口得发辣。 云蓝以为这避子汤自己已经喝惯了,没成想,药刚到胃就烧的她想吐。 “今日晚了太多,怕姑娘万一一个不稳妥更受罪,特特加了些许分量。” 那婆子面露馁色,却依旧按着规矩坐下等着。这种药,一个不小心有心大的妾室钻了空子,到时候吃排头的就是她们。 这些内宠她不愿意得罪,只好歉然补了一句,“也是为着姑娘好。” 云蓝点点头,避子汤总比堕胎的红花少受些罪。 见那婆子委实坐立难安,只好柔柔笑着安慰道,“我省得轻重的,还要劳烦嬷嬷等下着人送些百合,款冬花,并柑橘蜜来。” 鬓发湿漉漉的,更染了几分凉意。 从昨晚开始都没吃什么,避子汤烧得云蓝心慌的厉害,她素来不喜鱼虾,偏桌上一碟子炸小鱼儿散了点腥,勾得她想呕。 待那婆子走了,她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硬撑着坐在榻上,抖着手从床头摸出个粉彩百子图攒盒,拈了枚蜜饯压恶心。 酸甜的果儿仿佛没有一点味道,硬得是梗在嗓子咽不下去,云蓝端了杯茶方才顺下去。 漫无目的目光落在桌上精巧的白瓷食盒上,八面镂空的瓷盒光润明亮,乳白如凝脂,盖子上是个眉开眼笑,正在放纸鸢的童儿。 说来,这食盒还是第一次喝避子汤的时候崔琰给的。 那时她刚跟着崔琰回府,第一次看到避子汤时,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药,既害怕又委屈,吓得钻到他怀里同他哭诉。 这事现在想起来云蓝都觉得可笑,问梅阁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是他不知道的? 果然,崔琰也只是笑了笑,搂了她哄小孩似的安抚着,“府里规矩重些罢了,别怕,有我护着你呢。” 就转头去办差了。 晚上,他身边的松烟捧了这食盒,里面是满满登登的各色蜜饯果子,殷勤道,“世子心疼姐姐,专门吩咐我给姐姐买的,您且吃了甜甜嘴!” 如今蜜饯儿吃完了,就只剩个盒子。 云蓝的目光定在那副热热闹闹的百子图上。 盯着那食盒太久,眼睛又开始酸涩,她伸出右手慢腾腾覆上眼睛,缓缓揉了揉。 不多时,许是想到什么,她轻轻笑了一声。 抬手合上了食盒,起身把它连同桌上的字帖一起,放到了柜子深处。 - “今日可还难受?” 人未至声先闻,是彤管拿了针线笸箩来寻她做针线。 “已经不烧了。” 云蓝招招手引她上榻坐着,又低头去绣着崔琰的一件寝衣上的竹叶,彤管不死心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姐姐放心吧,我运气好着呢!” 她软软笑笑,幸好是退了烧,按照府里的规矩,丫头小厮们病久了是要挪出去的,她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却都没闹大。 “夫人那……”彤管眨眨眼,低声问道。 下人房隔音太差,云蓝四下瞅了一圈把窗户关上,方才攥了攥彤管的指尖,凑到了她耳边,略略把杜氏那边的事讲了讲。 “可真是吓死个人!” 听云蓝嘀嘀咕咕说完,彤管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还好世子回来了,你也算有依仗。” 见云蓝讷然点头,彤管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你还是多心些,前日里我表哥已然定了纳吉的日子,怕是年后我就要出府了。” 在大永朝,朝廷靠着户籍征税的,管理自然是十分严格。 户籍有两类,一类是编户,就是自由民,一类是非编户,也就是贱民,像奴婢、部曲、客女等,是主人家的名下的财产,从律法上看不好随便打杀。 不过看似分了两类,但世家大族自然是比寒门、平民高贵。 而贱籍,只要主人家想,随便个偷盗之类的罪名打上几十板子不给药,只推说病死了,即便是升堂打官司也管不了。 丫鬟奴才能不能放良,说到底还是看主人的心情。 “真好,姐姐往后便是平民了。” 云蓝静静听她絮絮说着,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艳羡,忍不住握了她的手。 “还是咱们世子爷宽厚,寻常主子嫌没气派,哪里肯放户籍?” 彤管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又笑道,“也不知道在府里待了十几年,外面成了什么样子。” 似是想起什么,云蓝停了一下,轻声问道,“姐姐,按着成例,府里的主子成亲前,妾室通房都是要避去玉佛寺的吗?” “这哪里说得准,” 彤管是家生子,又在府里待了多年,自然是见得多些,她掰掰手指盘算道, “这端看娶进来的夫人家世如何了。” “若是新夫人门楣低,其实这些都没什么,门楣高些的话,多半要看主母是不是宽宥容人,或是爷们心里记不记得这个人,二爷成婚之前那几个去了,不就直接被二奶奶配了人……” 说着,彤管猛地止了话头,往云蓝脸上看去。 云蓝没说什么,只是扯了唇角点了点头,却忽然觉得背后生凉。 “云儿,你求一求世子吧。” 彤管一脸紧张兮兮的握着云蓝的手,而后又指着那寝衣道,“你这般世子放在心上,世子看在眼里,往后日子不会难过的。” - 把崔琰放在心上,于云蓝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冬日的小厨房水汽缭绕,雾蒙蒙的弥散出淡淡的药草香。云蓝端了切片洗净的百合和冬花,静静等待着锅里的水烧开。 崔琰是个极挑剔的人。 自河东那场病之后,入冬晨起他总是有一点咳,药又不愿意吃。 那时,云蓝一听他咳嗽便揪心,生怕他落下病根。还是翻了许久的医书土方,翻来覆去的试火候,才寻了这一个让他吃得下的药膳方子。 待百合冬花饮煨着,云蓝刚要直起身揉揉腰,就听隔壁有人在哭,支开菱花窗往外一看,是银管正在揪着个小丫鬟在骂。 “吃吃吃,成日只知道吃!三十捆线只领回二十五捆,还吃!” 原是银管自己懒得动,惯是喊了小丫头跑腿,今日出了岔子在发脾气。那小丫头不敢求饶,只抽噎着哭,听得云蓝心里难受。 许是骂的不解气,银管拔了簪往她手上戳去。云蓝皱眉,抿唇推门轻声道,“银管姐姐莫气,她才五岁,哪里就识数?叫主子听到误会了 5. 第 5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算来也有一夜未合眼,正屋的床温暖柔软,还有淡淡的苏合墨香,这样的气味总还是让她安心的。 无边的黑暗涌来时倒叫人踏实。 云蓝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内室的拔步床上,身上已换了凉滑的素绸睡衣,柔软锦被裹在身上,颈下垫了玉枕。 她是怎么来的床上?她的衣服是他换的? 他一直在等自己醒来? 云蓝脸登时滚烫起来,偏头向外望去,竟然已经快子时了。 鸭蛋青的床幔垂放了下来,素纱影影绰绰的,云蓝看得不甚清楚。 远处崔琰在烛火下边翻着案卷,边同松烟吩咐着什么。修长身影映在窗上,只一道剪影也清俊疏朗。 “醒了?饿吗?” 崔琰起身,阔步走了进来,藏青衣袖上还带着淡淡的苏合墨香。 “世子,奴婢……” 云蓝眼神不甚清明,见他进来,脸上立刻挂了温顺甜笑,嘴角的绽出小小的涡,有几分腼腆。 锦被滑落到腰际,刚一动弹,肚子却浅浅叫了起来。夜色深沉,四下皆安,恼人的声响更是极为明显。 霎时,云蓝红了脸,一张芙蓉面艳若桃李。 见她满脸窘迫的娇俏模样,崔琰禁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浓重眉头散了开来,他起身吩咐外间的松烟道,“叫人去厨房拿些点心,我夜里要用。” 他素来不吃甜食,松烟一听就知道是给姑娘点的,轻车熟路一溜烟去了。 云蓝却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去看食盒里捂着的那盅百合饮,炖盅外壁已然冰手。 “哎呀,都冷掉了!” 她语气懊恼,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不趁热喝,药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果真是睡了太久。 “无妨,我已然吃过了,你明日再煮与我便是。”见云蓝乖乖点头,崔琰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牵过她的手向外走去。 碧纱橱里,紫檀雕花桌上,吃食摆得满满当当。 有沾了满满一层黄豆糖粉的驴打滚,有软糯细腻,入口即化的豌豆黄,还有桂花香馥郁的酒酿圆子和甜润的酥油泡螺,不一而足。 “酒酿圆子!” 云蓝看到这一桌甜食,登时欢欢喜喜笑了起来,晃了晃他的手。 笑是会传染的。 崔琰见她眼儿瞪得像只得了毛球的猫儿,笑得明媚可人,心情就跟着松快了许多。 不同于外面那些贪得无厌的,只一点赏就能让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一如既往的好哄。 崔琰心头愉悦起来,一双的桃花眼便含笑去看她。 云蓝试探地伸出食指,颇为讨好地轻扯崔琰的袖子。 见他薄唇勾了弧度微微颔首,方才拿起了银筷,低头捡了一块崔琰惯爱的海棠酥,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崔琰不再说话,云蓝便盛了酒酿圆子,低头小口小口吃着,任甜腻在舌尖化开,桂花香盈了满鼻满口。 饿了许久,半碗圆子暖暖下肚,胃里总算舒服了些。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崔琰语气温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云蓝抬眼偷偷看了他一下,水灵眸子眼睫微颤,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痕,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子娇憨。 又乖又呆。 崔琰揉了揉眉心,攥了云蓝的指尖,“今日便罢,点心往后每天只许吃一块,没得腻住了闹得慌,又来同我哭。” 云蓝点了点头,立刻搁了勺子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吃下去。 “杜氏那边往后由我来解决,你只守着院子,近日不许出门。” 崔琰抬手捏着她的脸颊,柔嫩绵软,指尖在脸颊肉上掐出浅坑,把勺子塞回了她手中。 “是。” 大概是防着他未来的妻子遇到她这个不该出现的。云蓝乖巧应声,闷闷继续挖着酒酿圆子。 一时间,屋子里静香满室,只瓷勺轻轻磕在碗上,发出脆响。 云蓝脑海中尽是彤管的话。 要自己去玉佛寺,也是他的意思,还是只是大长公主的想法? 她总是想起从前大长公主院子中那个被配人的姐姐,既说配,哪有那许多讲究?猫儿狗儿配种一般,哪个同哪个在一起,端看顺心顺手罢了。 莫名的恐惧如同生了手的藤蔓,缠得云蓝心口发紧发酸,心思浮沉间,一勺酒酿圆子在碗中浮浮沉沉却怎么也送不进口中。 崔琰,他也会这样对她吗? 他不会的,是吧? 见她心不在焉,崔琰眼中含了探究,淡然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时略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捉摸不透,“这是怎么了?” 即便崔琰是疑问的语句,却依然有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果然,他必定是要知道缘由的。 云蓝被他盯得喘不上气来。 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她无法抗拒他的审视,也不想对他说谎,更忽然地害怕自己说错话,会惹他恼怒不悦。 崔琰低头在她腮边轻轻嗅了一下,把她抱到腿上笑道,“前几日忙得顾不上你,这是跟我恼了?” 心口不断紧缩,云蓝把脸埋在他胸口,吸着他温热的气息,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轻轻撇嘴道,“奴婢才不敢恼呢,是今日的药太苦了。” 崔琰什么都没说,温热指尖拨弄着她的耳垂。 他看出来了吗? 静谧的屋子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云蓝莫名想起儿时走在山间飘摇的吊桥上,一脚深一脚浅,却怎么都走不到头。 “娇气。” 他语气中含了笑意,清朗的声线在屋子里格外悦耳。 云蓝长出了一口气,借势搂紧他的腰钻进他怀里,悄悄蹭掉掌心的冷汗。 感到了她的孩童似的依恋,崔琰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总是这般,大事上听话,小事上撒娇弄痴,偏又十分好哄。 真是黏人得厉害。 这般想着,他掌心握了她圆润肩头,低声哄道,“此番出去新得了些玩意,看看这些喜欢吗?” 说罢,冲松烟挥挥手,几个雕花大木箱就被一连串的搬了进来。 红木箱排成一字打开摆在云蓝脚下,有的是各色缎子,有的是纱,艾绿,淡茜,丁香,尽是些娇嫩又素雅的颜色。 还有个小匣子,里面竟是整整一套紫玉的头面。 紫玉质地润颜色正,一点杂色都没有不说,大到顶簪、鬓钗、步摇,小到小钗啄针样样齐全,连手镯、戒指都是成对的。 云蓝目瞪口呆。 她下意识将面前那匣子往远推 6.第 6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他是知道的? 对吧。 崔琰漆黑瞳仁中平静无波,温雅端方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云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礼佛还愿只是借口,他要说亲时,有她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通房在院子里,对正妻不够尊重。 这确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那她呢? 红烛垂泪,满屋静香。 云蓝眼睫微微颤抖,忽而感觉空气逐渐稀薄,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云蓝知道此时此刻,为着他的喜欢,或是为着往后的宠爱,她该撒娇的。 可嗓子干涩,舌头发苦。 她静静平视着他的眼睛,即使早就猜到他的想法,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心脏却依然灼烧得她忍不住蜷起手指。 他们耳鬓厮磨着,被他毫无间隙的抱着,她却浑身发冷。 许是她不同寻常的安静,崔琰淡淡嗯了一声,指尖触着她的脸颊,忽而笑道,“怎么,你想留在府里看看热闹?” “奴婢不敢。” 第一次,云蓝从他温暖坚固的怀抱中轻轻挣脱,她低头轻声问,“世子夜里可还要奴婢伺候?” 云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巧灵快,声音也依旧甜糯糯带了点南音,崔琰只觉她驯顺,手臂一展揽过她纤细腰肢,满意道,“你回去作甚,同我在正房歇着便是。” 待服侍他洗漱好,帐子放下来躺在床上之后。 云蓝缓缓垂下眼睫。 崔琰的手臂沉沉压了过来,如同往日一般,强势将她的头放在肩窝,灼热的怀抱似乎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 灼热,坚硬,难以挣脱。 许是方才睡久走了困,待身边呼吸渐渐平稳,云蓝也还是没睡着。 崔琰双眸微阖,长睫柔软,看不见漆黑眼眸中摄人心魄的探究,显得温和了许多。 云蓝伸出指尖轻轻划过他英挺的鼻梁,她想,这样的一点偷来的暖,她竟然半醒不醒的贪恋了快三年。 这三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她素来心思敏感。 他的微笑让她跟着雀跃欢欣,他的愤怒和忧愁让她心似浮尘难安,他的撩拨会让她情难自持。 他的声音,气味,甚至说话时略微搓着手指的小习惯,她都在意。 崔琰就像是牵着她的风筝线。 云蓝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她不知道怎样是对的。男女的相处之道,云蓝只见过爹爹和阿娘的样子。 爹爹会因为阿娘的生日大晚上从城里赶回来,而阿娘也会心照不宣的留灯等他回来,然后相视一笑。 爹娘也吵架。 她记得,有次阿娘调笑说自己脸上那条长长的疤丑的要死,爹爹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凶巴巴地大声说阿娘胡言乱语,最后还要阿娘捏着鼻子好声好气来哄他。 可她没敢同他吵过架,更不敢去质问他什么。 云蓝闭上眼睛,她总以为毫无保留的珍视别人,别人若是不拒绝,便自然也会同样珍视自己。 才不是。 或许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崔琰拥有的太多,稍稍漏下来一些就足够回应她,他根本不必在意她的心绪。 她是他的奴。 他想给的,她得欢欢喜喜接着,他不想给的,她求也没用。 问了又有何用? - 待送了崔琰去上朝,甚是体贴留下了松烟替她整理那几个箱子。 “姑娘,你看这箱子放哪里合适?”总归是一同在河东待过,松烟同云蓝倒是相熟的。 “就这里吧。” 见他大冬天的都忙了一脑门子汗,云蓝伸手倒了杯茶水给他,“多谢你了。” “这是哪里的话,” 松烟笑眯眯的奉承,“是世子疼惜您!此番去外面,多少给世子塞人的,世子一个都没搭理。” 见云蓝神色古怪,松烟紧跟着补了一句,“姑娘放心,那些人都没姑娘好看!” 松烟也是挺佩服云蓝的。 世子心思实在莫测,圣人的谋划他这从小跟着的,都没看世子漏出半分。叶姑娘来了问梅阁才几个月,硬是跟着世子回了河东。 也难怪她得宠。 想到这,松烟忍不住往门外瞭了一眼,自打回京之后,权势愈盛,想往世子身边凑的可不在少数。 “你赶紧去吧,世子身边离不得你。” 云蓝一看就知道,松烟心思早跟着崔琰跑了,像松烟这样能干的小厮,崔琰身边从来都不缺,所以他生怕被人顶了位置。 看着松烟一溜烟小跑着的背影,云蓝转身进了屋子。云蓝靠在榻上,缓缓用手臂抱住膝盖在榻上缩了一会。 然后起身,把妆匣深处那一沉沉的大盒子首饰拽了出来,打算把那副头面也放进去。 盖子上有一层浮灰。 她自小生的好,也爱打扮,三岁时看见邻家姐姐头上的戴朵花,都哼哼唧唧要阿娘也给她摘一朵。 只是如今,云蓝忽然觉得这些东西给她实在是可惜。 打开手帕包着的,那对被他摘下掷于一旁的银丁香,云蓝忍不住用指尖细细摩挲,触手温凉,丁香是铃兰花的样子。 这对银丁香除了花样少见些,实在是无一是处,即便是在走街的货郎那里怕都卖不了多少钱,也难怪他记不得。 但崔琰给了的首饰,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戴起来给他看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解下腰间荷包,默默将那对银丁香放了进去,换上了盒子里那对紫玉坠儿。 - 换了也白换。 崔琰连着七八天都没回来,只派了松烟回来拿些纸笔换洗衣服,一副要住在衙门的样子。 晨起的寒风打着旋儿卷起残雪,在庭院中央汇成一个小窝儿。院子里,小丫头们正叽叽喳喳不知在闹些什么。 “别绣你那个帕子了,世子哪里就缺那一条?今个日头不好,仔细回头眼睛疼!” 僻静角房中,彤管正了拉着云蓝一起给崔琰的几件披风熏香。 “那日的女客,听说是从前的江氏的小郡主,至于世子的婚事……”彤管压低了声线,“我娘也只是管着二灶,实是打听不着。” 她一脸失望的摇摇头,“我爹一向没我娘消息灵通了,前些日子跟着大管事去曹州寻摸什么牡丹花农,这一去,怕是连我的成亲那天都回不来,也不知道这大价钱的牡丹买来是做什么。” “多谢姐姐记着我。” 她并未要彤管帮忙,彤管却总记着她。 云蓝心下一阵暖意,心像是胀起来一般,鼻尖有些堵。 她刚要说什么,就见彤管转身合上冬装箱笼,又打开一箱子春衫,神神秘秘道,“听说夫人竟又把白露给了二爷,真是什么锅配什么……” “二爷…也 7.第 7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恰好这边缺了几个颜色的绣线,难免有些跳色的,昨日银管忘了领,你去一趟吧。”彤管转身拿了对牌塞到她手中,极快的眨了眨眼睛。 云蓝走在往门房的小径上时,心底还是有些不安,但好在此刻时逾午后,离崔琰下衙还有一段时候。 府里主子们尚在歇息,下人们也不忙着做活,加之小径清幽,枝头鸟雀尚静,并没有什么人走动。 “多谢妈妈,您自去买茶吃。” 垂花门外的门房里,云蓝塞了粒碎银子给门口守着的那婆子,婆子掂量了一下,乐呵呵去了。 云蓝一推开门,便看见个中年汉子在屋里杵着。 他弓着背团着手,一件鼓鼓囊囊的酱色旧棉袍上面贴了几个补丁,领口边缘黑得发亮,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年年,你如今过上好日子,就把三叔忘了!”随三搓搓干巴巴的枯手,谄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凑了上来。 “三叔可有什么事?”一股子酒味混着哈喇味扑面而来,熏得云蓝直皱眉。 她盯着随三瘦得怄进去的灰眼珠子,不愿同他多说半句,神色平静地往后退开半步。 随三围着云蓝绕了个圈,上上下下把他这便宜侄女刮了一遍,登时悔得想跺脚。 从前他知道定国公府豪富,如今一看比他想的可有钱多了!这小蹄子只是让人睡,都不用生孩子就给养的溜光水滑,头发乌沉,牙也白得发亮,竟然还穿得绸缎! 当时怎么才要了十五两!委实可惜了! 随三嘬嘬牙花子,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嘻嘻道,“三叔担心你受苦,白天黑夜的睡不着,如今见了你光鲜,便是下去见你爹也放心了!” “如今也见着了,三叔且回吧。” 见他提起爹爹,云蓝语气带了怒火,没有一丝迟疑。 赌鬼的话她一句都不信,他不过是想从她这榨出点钱去赌。 “别别别,你爹的书你不想要了?” “我爹爹的书不都被你卖完了?这又是从哪个旧书摊子淘来的?” 云蓝神色越发冷淡,转身就要出门去。 眼见着云蓝要走,随三急了,一双指甲带黑泥的枯爪伸着就去扯她的袖子,往她身上攀扯。 云蓝被他这一抓脸色都变了,猛得把他甩开。 “这次千真万确是你爹旧物,不信你看!是秀水村同乡带来的,托到你婶子手里的!” 随三赶忙从袖筒中退出一卷《幼学琼林》,那书蓝色的封皮已然褪色,书脊处也有些松散。 他把那书页抖得哗啦啦作响,纸脆得像是要裂开。 “你借三叔三十两就成!”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爹爹学生的誊本,不晓得是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吧。” 云蓝秀眉微拧,把书拿了过来翻了翻,温温吞吞道,“这几年想用这个借口来贴国公府的有不少,三叔愿意呢,一两银子当我做善事,不愿意就算了。” “哪里是借口!” 随三咬牙跺脚,“二两!” 等随三拿牙咬着那块碎银子,一脸急色往外跑时,云蓝攥着书的指尖才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三叔。”她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随三回头,神色不耐。 “婶娘近来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我已经给她寻了享福的好去处!” 随三一溜烟跑了出去,再不回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云蓝硬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她腿一软瘫坐在凳子上,手指近乎急迫地,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 扉页的右下角端正稚嫩的两个字: 年年 是她的乳名。 书确实是爹爹学生的誊抄本没错。 只不过,那个学生是阿晏。 - 绕到针线房领了绣线,云蓝依旧抄了小径快步往回走着,刚一绕过假山,就看到一个婆子在拉拽个红杉年轻女孩。 “老子娘费尽心思把你送出去攀高枝,你回头就忘了家里人?” “五两还不够?你真以为我是金子打的?” “你上进些!再说了,自小你弟弟有一块糖都分你半块,等阿牛将来发达了……” “发达了我这辈子也是奴才秧子!” 她们吵得急,说话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灌到了云蓝耳中。 一愣神的功夫,就见那婆子伸手冲着年轻女孩头上的钗去,女孩偏了头躲开,却还是从手上撸下来一个戒指递给了她,然后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婆子才悻悻离开。 待转过脸来,云蓝才发现,红衣年轻女孩竟然是白露。 “你都看见了?”白露冷哼一声,掩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看见什么?”云蓝摇了摇头,故作不知,有意把事揭过去。 她确实不喜欢白露,但也犯不着用这种没意思的事刺她。 白露松了口气,许是见云蓝竟没什么恶意,她抱了膀,身子斜靠着假山,找补一句,“呐,不是我说,你这头上怎么连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她翻了个白眼,晃晃玉葱般的手指,才想起戒指已经没了,只好抬手扶了一下鬓边的金钗,“瞧瞧我这个,足金的!” 云蓝方才那一点点微弱的同情心立刻就散了,她懒得同白露说话,刚要头也不抬的往前走去,视线中一双厚底靴堪堪停在眼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把头抬起来给爷瞧瞧。” 云蓝抬眼望去,那人松松垮垮一袭月白色锦袍挂在身上,初春时节摇着柄折扇,还算惨白脸盘上眼下一团乌青,竟是个年轻男子。 “二爷安。” 白露扭了腰肢儿往前一步,云蓝这才跟着福了身子。 崔璋眼睛在白露身上转了一圈没做停留,就直勾勾盯着云蓝,他笑着往前两步,“怎的连我也不认得?府里二爷没听说过?” 云蓝见这位二爷说着话,眼睛不停在自己身上扫,登时汗毛直竖。 二爷崔璋她听过,但从未见过。 定国公和大长公主只有一子,先头这位世子娶了崔琰的母亲做夫人,却不成想世子夫人在崔琰十岁不到就撒手去了。等继室杜氏进门不久,先世子也没了,只留下遗腹子崔璋。 因而杜氏愈发宠溺,这位璋二爷自十三岁就内宠不断,偏二夫人何氏善妒,这几年从他院子横着抬出去的就有不少。 “你是哪个院子的?” 崔璋目不转睛的盯着云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这丫头纵穿了厚重鼓囊的丫鬟衣裳,身盘凹凸有致,腰竟只有一掌宽,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货色。 如今她一抬头,怯生生一双杏眼儿水汪汪雾蒙蒙,直把他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8.第 8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蓝匆匆回了院子时,喘息还未停止,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一样。 想起他的语气,云蓝努力把空气吸进肺里,手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她的脑海中纷乱得空白一片。 她违拗他的吩咐出了门,他方才是在生她的气吗?还是嫌她没请安,害他在友人同僚面前失了面子? 若是从前,云蓝并不觉得有什么,崔琰不要她跪,她便自然而然的省了这一道。 可如今她心里却慌得厉害。 脑袋发懵,脚步不停,等云蓝反应过来时,竟已是到了屋子里。 “云儿,是你家里有什么事吗?” 彤管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云蓝想的出神,竟是被吓得一哆嗦。 啪嗒。 书掉在了地上。 “确实是家中的旧物。” 云蓝她蹲下身把书捡起来,想了想,还是冲着已经躺下的彤管解释道,“只不过是小时候抄的蒙本,留个念想罢了。” “你那黑心叔父骗了钱多少钱?” 彤管猛地起身,她半撑着身子,语气颇有些紧张,“我可跟你说,碎银子不容易攒,前日我娘还说防着夹带,如今出府要核对主子的赏,都是有数的,你省着点!” “没多少。”云蓝呆呆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正说着,菱花窗下人影晃动,银管的声音传了进来,她颇有几分不耐道,“成日介闲逛,人也不知道去哪里顽皮!世子回来了,叫你去沏那什么枫露茶!” 云蓝和彤管四目相对,心下俱是一紧,她赶忙选了建盏黑釉的一套茶具往耳房走去。 一件件理好茶具,配了茶点,云蓝查了两遍方才端了托盘往正厅走去。 刚缓步到门外,就发现书房门开着,松烟也不在门口守着。 自打河东送过那次信之后,崔琰并不避着她进书房,反倒是因着她的细致,多叫她整理桌案文书。 但屋子里没什么声音,云蓝不免忐忑。 他还在生气吗?里面的还是方才那群人吗? 那些轻笑着的面孔莫名在脑海中渐渐同崔璋重合,被窥探的黏腻和惊惧一点点浮起,云蓝忽的有些畏惧。 深吸一口气,云蓝双手无声的抠进托盘雕花的缝隙中,掌心在难以察觉的轻颤。 脚步像是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她缓步进门。 临窗榻上,崔琰已然脱了大氅,只着一身月白锦袍,气定神闲执棋落子,墨玉棋子在修长指尖映出微弱弧光。 整个屋子只有他对面的那玄衣男子,那人此刻正大马金刀抬腿置于案上,手里的马鞭和掌心铠胄碰出清脆金戈声。 从前在大长公主院子中,见客人是一定要跪的。 她是不该这样。 把茶盏放在他的右手旁,云蓝定了定神,膝盖微弯要跪在他腿侧。 膝盖还未磕在青砖上,一双大手向上托起了她的手肘。 温暖,有力,不容拒绝。 崔琰将她扶了起来。 他掌心的温暖隔着衣服透进来,云蓝的心也变得安定。 温杯投茶,洗茶冲泡。 素手之间墨釉温润,新绿翻滚,茶香四溢,身世令人赏心悦目。 云蓝的煮茶的这项功夫还是崔琰教的。 崔琰常说她生了张刁嘴儿,慢吞吞堵人堵得一肚子气,吃茶煮茶却算有灵性。 待枫露茶出了三遍色。 一时间屋内只余茶香袅袅,棋子轻敲。 “罢了!下不过你这老谋深算,浑身上下只剩心眼子的。” 萧缙起身,毫不客气的捏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边吃边冲云蓝笑道,“从前在京畿衙门时,那些垫饥的果儿都是你做的吧?” 看云蓝一脸不解,他补了一句,“锐臣不吃,别人又不敢,就都便宜我——” 原来从前的那些点心,他都没吃吗? 云蓝怔忪了一瞬,就听崔琰的声音淡淡插I了进来,“你卷宗可曾看完了?” 萧缙瞬间哑声。 “你来与我洗手。” 崔琰起身望着她,三五颗棋子顺着长指滑进棋盒,玉石碰撞间发出略闷的响。 云蓝赶忙捧了巾帕跟去了屏风后。 “不再看两眼?” 崔琰语气温柔,他低头接了松江绫慢慢擦手,玉色手背青筋绷起。 其实他鼻梁硬挺,线条清隽,桃花眼中没了笑意的时候,是很凌厉的。 云蓝敏锐察觉到他的不悦,却有些茫然。 她怔了一瞬,依旧没明白他在问什么,只好抿唇小心翼翼试探道,“您要我看什么?” “没什么。” 只一瞬间,崔琰周身那股子气登时散了,他薄唇扬起,微微颔首,“萧缙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不要!” 云蓝的声儿不自觉的微扬。 谁愿意看他? 云蓝长出一口气,原来他气的不是自己。 她分辨得清那些人看她的目光。 那些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或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或像是在看银子货物,实在厌恶。 脸上忍不住便禁不住露I出来几分,水汪汪的杏眼含了小小的讨好,狗腿道,“凭他是谁都不如世子好看,您饶了奴婢罢。” “我疼你,才容你放肆,往后在外面可不许这般。”崔琰低低笑了起来,温厚的暖意将云蓝淹没,“还有,说了让你少出门,下不为例。” 脸颊慢慢热了起来,云蓝忽而觉得。 他是为爹爹平冤的能臣,又是这样温文良善的体贴主子。 只要他心里有一点点她的位置,那么她恪守本分,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不过,” 熟悉的沉水香气息如果柔软的毯子将她包裹,崔琰俯身在她耳边低沉道,“今日这话说过一次,往后夜里便要少说一次。” 空气安静了一秒。 云蓝的耳朵滚烫绯红,微凉的大掌轻触着她,是崔琰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低声道,“去吧,不必搭理他。” “嗯!” 云蓝脸上笑靥如春花般绽开,转身向外走去。 坐在茶水间守着茶炉子,半下午的日光,即便是透过窗纸仍略有些灼目。 云蓝微微闭目,心底忽而怅然。 或是敬仰感激,又或是爱慕,自入府以来,她的摇摆不定是那般毫无意义。 得宠一日,快活一日,趁着得宠攒些银子,就是这样一辈子了。已经很好了,这世道,有几个不苦呢? 云蓝叹了口气,也幸亏是他。 忽而想起彤管攒银子的话来,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掌心是空的。 荷包不见了。 榻上,茶炉旁,往来的走廊。 都没有。 云蓝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慌乱之中,她努力的抑制自己发冷的双手,逼迫自己镇静下来。 没有丢,或许只是落在来书房的路上,不值什么钱的,没人会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起身踮脚向外走去。 刚到书房窗边,就听到萧缙慵懒沙哑的声音响起, 9.第 9 章 《被通房当做替身后》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风声渐紧,屋外漆黑一片,只门口两个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屋子里燃着红烛,灯花燃出轻微的爆裂声。 崔琰一袭紫衣团花朝服尚未换下,幽微烛火下,愈发衬得面如冠玉脸庞晦暗不明。 他手中慢慢描着一幅工笔画,笔尖停留在雀儿翅膀的细羽上,眼神却落在案上摊开的卷宗上,目光幽深。 萧缙翻天覆地的一翻彻查,果然如他所料,虚惊一场。 赌鬼随三冒失入局罢了。 崔琰嗤笑一声,他的院子早已经清过,能有什么?她根本没胆子做什么大事。 比起一场莫名其妙的乌龙,更令他愤怒的,是她的欺瞒带来的那种背叛感。 在遇到云蓝之前,崔琰对女人实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他厌恶那些世家子弟的做派,靠着家族恩荫饱食终日,一味不求上进,游手好闲。 这总叫他想起他荒唐的父亲和祖父。 他幼年失怙,少年失权,盖因有着这样不甚熟悉、不成器的、沉湎女色的父辈。 至于母亲……崔琰冷哼一声。 他曾设计让自己被养在祖母膝下。 比起祖母,崔琰更习惯于以宁国大长公主的封号称呼她。她同父亲恰恰相反,辅佐三代帝王,行峻言厉,要求诸多,又心思深沉难测为人冷漠。 但她有句话说得对,世间驱使人的唯有欲念,所以不需要在乎什么男女情意,因为权势可以换来一切。 恰好,这话他已然感受过。 少年失势后,河东变乱, 在河东时,即便同圣人、萧缙谋划过太多次,也依然是险象环生,无论哪个缓解出了岔子,都是万劫不复。那种权力可能会从掌心溜走的无力感,像是踩在漂浮在海中一片木板,比父亲还让他恶心。 云蓝就是那时陪伴在他身边的。 容貌合他眼缘,性子又简单,只消几句话就哄得晕头转向,拥有她的一切如同探囊取物般的容易,让他觉得舒服和安全。 他只消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有多乖巧听话。 完全属于他的云蓝。 她的字画,她的诗书,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她的小性子,乃至一颦一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在帐子里时,他从来都喜欢她跪着——他能俯视她纤薄的肩膀上,嫩红的一点胭脂痣因他的动作,在视线中起起伏伏。 多好,他管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是自己精心打理的一株花,所以,她应该比别人更忠心才是。 他说过不许出院子,她偏偏出了院子。 他说过要对他坦诚,她竟敢谎称拿绣线去见随三。 像是踩着水中浮木,莫名的不安感翻涌。 崔琰忽而冷哼一声,伸手搁笔。 “啪嗒”一声。 梅竹紫毫被猛的掷到了一旁的松鹤衔枝的笔挂上。 本悬列齐整的一排笔,被砸的摇来晃去。 屋中人瑟瑟跪了一地,俱是连气都不敢喘。 崔琰向窗外那道乖巧垂首的细影瞟了一眼,心头不悦如同大水漫灌一般涌上。 他盯着烛火散出的光晕下,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摇摆的笔泛着润泽的光。 事情要回归正轨,她总要长点教训。 盯着地上跪了一地的奴婢奴才的头顶,崔琰脑海中却是她那双无辜的杏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冲着门口那人道, “去叫她进来。” - 云蓝已经在门厅静等了许久。 隔着窗子,影影绰绰的树阴只剩光秃秃的枝子,寒风中晃荡着,显得颇为狰狞。 她下意识往屋子中望去,屋子里高大的影子离远了,便有些看不清。 银管帘子掀开叫她进去时,崔琰正端坐在书桌前,敛眉凝神,还是一贯谦谦君子的模样,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听见声响,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过来,眸光暗沉,眸中是云蓝从未见过的晦涩,又仿佛洞察了一切。 与他四目相对,云蓝莫名感觉到危险,忍不住退了半步。 “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我研墨。” 云蓝掐了掐手心,缓步过去,见他正画着一副清淡文雅的工笔花鸟图,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她定了神,从水盂中舀了一匙山泉,重按轻推,苏合墨锭在猫儿戏蝶的暖砚中缓缓散出墨色。 这方贺兰豆绿砚石嵌的石眼恰合在猫儿眼珠上,精巧非常,是他自河东时就极偏爱的一方。 墨泛了黏,淡淡苏合香散在空气中,他却并不用笔去沾。 “云儿。” 崔琰的声音低沉,他抬手将笔置在青白釉山型笔架上。清脆却克制的,笔管磕碰瓷器声响起,像是敲在云蓝的心尖。 他比云蓝高了许多,现下他坐着,她的视线堪堪停留在他浓密的墨发。 视线交错,云蓝慌张得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指尖掐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今日去拿的线,是打算做个什么物件儿?” “想替您做个荷包。” “不错。” 从胸腔中慢慢排除一口气来,云蓝松了神。 崔琰起身,按部就班地往水盘前走去,慢条斯理地净手,她赶忙端了巾帕递于他。 他接过帕子,却转身坐在卧房前榻上细细擦了起来。 “你三叔身子可好?” 云蓝猛地抬头,瞳孔倏忽放大,脸色发白,忙不迭的向后退去。 崔琰神色慵懒悠闲,视线盯在她的脸庞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修长指尖在案上一摞书中划过,抽出一本书推到她面前。 “说话。” 他的声线又有与平日不同的喑哑,像是在闲话家常,却分明是在审问。 暗沉的墨蓝封皮,翻黄发脆的纸。 恰是那本《幼学琼林》。 她往门外银管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 顾不得许多,云蓝插烛般矮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砖地上,坚硬和柔软重重触碰。 忽听到“当啷”一声。 极小的一个木盒在她面前的青砖上滚了两滚,磕得散了开来,掉出两块碎银子。 恰是她给三叔的那两块。 “云儿,你抖什么?” 崔琰把她揽过来放在膝盖上,语气亲昵,“为何将我的吩咐当耳旁风?” 单薄的腰被他擒在手中,一点点被他封在怀中,被禁锢着。 “奴婢不敢。” 云蓝想哭,声音哽在喉咙中半分发不出,只能要哭不哭的摇着头呜咽。 因为罗裙之下,是方才那只执笔的手。 - 院外的枯树上残雪滑落敲着窗棂,燃着沉水香的博山炉吐出厚重浓白香雾,屋内暖香夹杂着潮意阵阵翻涌,衣带狰狞纠缠。 “你要想见家人,我岂是不许你见的?”'');(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卖她时,是三婶悄悄去柴房解开她的绳子,还塞了藏的小铃铛给她。 只可惜她没跑成,婶娘也挨了一顿毒打。 带着青紫的脸颊,充血的眼眶浮现在眼前,云蓝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三叔前次说的好去处,到底是什么? 她实不放心。 待云蓝说完,崔琰脸上愈发没了笑意,沉吟不语,只静静看着她,目光灼烧着像是要穿透她。 虽是意料之中,可眼睛还是不由变得滚烫,视线仿佛氤氲出雾气,云蓝短促吸气将眼眶的酸气憋回去。 她轻声道,“劳烦松烟小哥打发了她去,不会再有亲戚来了,是奴婢的错。” 心头实在难过,云蓝甚至不敢埋怨崔琰。 她只是恨自己,前次为什么要去见三叔这样一个不值当的人,惹了他厌烦。 软糯声线中带了闷闷的鼻音,一分委屈便也成了十分。 家人? 想起她软趴细嫩又听不大明白的的南音,崔琰心口发痒,他无所谓地笑道,“我哪里就那么不近人情?去吧,只叫松烟跟紧你,别叫旁人攀扯了便是。” 既惊且喜,满心是不可思议,云蓝激动得在胸腔无声尖叫,她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却被崔琰扯到怀中。 “怎么谢我?” 他的下颌轻抵在她的额头。 微颤的身体被高大的他完全包裹着,灼热的苏合香气轻柔散在耳边,云蓝嘴巴张开合上,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有什么能给他的? 屋里安静了下来。 窗外鸟儿落在窗台上,笃笃啄着黄梨花木窗格。 她软了身子靠在他怀中。 崔琰看她似喜非喜,又哭又笑的样子,逗弄的心思忽起,他悠悠捉起她指节摩挲□□,感受骨纤肉匀的柔软触感,“云儿答应我一件事才能去。” 云蓝呆了,唇角保持勾起的弧度,心头被弥漫着不安笼罩。 他又想怎么折腾她? 崔琰甚是满意的看着她惊讶又忐忑的小模样,宽阔胸膛贴着她纤薄脊梁,轻笑道,“去吧,我往后想好什么事,再问你讨回来。” 本就是逗弄她讨些许口舌便宜,他能有什么求她的? 这辈子他都对她都不会有什么所求。 - 茶房里炭火也是不缺的,只不过不是红罗炭,更不是银丝炭,带了浓重的烟味。 许是在茶房等太久,面前的中年妇人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三婶比记忆中胖了些,正笑中带泪拉着她的手端详,“你怎么瘦得衣服都挂不住了!天杀的国公府舍不得给你吃饭啊?” “婶娘!” 云蓝慌忙伸手去捂三婶的嘴巴,又回身去看松烟。 松烟只做没听见,憨笑着冲云蓝点头,伸手递了个小包袱便去门外守着了。 云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想紧紧攥她的手,扑进三婶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可半是害怕哭起来让三婶忧心,半是怕三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外面松烟听去漏给崔琰,她只好哽咽道,“婶娘,我过得很好,您呢?” “老样子!” 三婶斜楞了她一眼,飞快伸手掐了她耳朵,“唧唧歪歪说这些做甚?” 正事要紧! 那老狗生死不知的,何必让孩子担心呢? 她小心翼翼向外张望了一下,拽着、云蓝软嫩耳朵把她拉到自己身旁,用吴州话低声问,“年年啊,你问问主人家,能叫阿晏把你赎出去吗?” 仿佛巨大的浪猛烈拍怕拍击在脑海。 即便是早就猜到阿晏还活着,此时此刻云蓝依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到官府问过了,未婚夫也能算是亲族的!” 16.第 16 章 阿晏。 陆晏然。 五年了,云蓝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他了,就像是她已经忘记自己叫随云暮一样。 他虽然管邻家婶子叫姨母,但记事起,他们便是一起。 一起抓鱼放纸鸢,一起开蒙念书,一起吃糖一起受罚。 五岁那年,村里的姐姐成婚,要她这个“雪团子”来做滚床童女。 回家后她有样学样,自己顶了手帕,非要阿晏来掀,阿晏竟笨手笨脚把她的头发拽散掉了,气得她直哭。 偏被爹爹阿娘看到,笑得一脸眼泪,把她恼得半天都没理他们。 云蓝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相反,她想过无数次如果。 如果没有强行买地的豪族,如果爹娘还在,如果没有那场洪水。 她会顶着阿娘绣的丑鸳鸯粗布红盖头,从家里搬到一墙之隔的小院子,种一架紫葡萄,养一院子花,喂一只大肥猫,偶尔被阿娘揪着耳朵,平平淡淡一辈子。 如今这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她五脏六腑烧得干巴巴的疼。 就像是伤口的结痂被猛地撕开,只能看着患处鲜血咕嘟嘟往外冒,又没什么法子。等它慢慢风干,结成血痂,长出发痒嫩红的新肉。 等长好了,痒也忘了,疼也忘了,就只剩疤痕。 怎么可能有如果呢? 彤管的老子娘得力,又碰对了运气才得以出府,几年也就这么一个。 盖因奴婢是财产,“变卖财产”不算体面事,世家大族从来都只愿买人不愿卖人的。 而有些则是觉得奴仆想赎身,未免显得自家待下人不够宽厚,为着慈和仁善的名声,更不愿把人放出去。 出府,要么是给贴心婢仆一个良民身份,要他们去外面代主子开铺子做生意,要么就是奴婢犯了事。 而崔琰,即便是不要的墨锭宣纸都不愿旁人染指,又怎会愿意开恩放她? 未婚夫? 也不过是大人们口头的调笑,一无媒妁,二无婚书,只是青梅竹马而已,阿晏他知道她这做丫鬟的,前面还有“通房”两个字吗? 看着面前满脸期待的三婶,云蓝心脏止不住的抽搐,口舌生苦,喉咙干涩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不用担心银钱的事,他现在认祖归宗成了陆家二公子,可是发达了,你嫁他不会吃苦的!” 三婶见她谨慎,眨巴眨巴眼极小声附耳道,“听说主人家签了文书,拿到府衙就算消了奴籍——” 门外忽而响起吵吵嚷嚷的喧哗声,云蓝掀开门帘子一看,竟是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位身着白色麻袍像是在服丧的年轻女孩,一叠声地喊着叶姑娘。 这位叶姑娘正从一顶青蓬小轿上利落跳了下来,她拍了拍手,神色不耐道,“你们这些世家真是麻烦,哪里就那么多事?” 而松烟早就一溜烟往那边跑了过去。 - 叶姑娘自己做主,改乘水路,竟是提前来了。 没有资格告别和依依不舍。 松烟自然是要尽快回禀崔琰的,于是云蓝和婶娘的分离就来得理所应当的仓促。 崔琰也不需要她磕头谢恩,便急匆匆带了叶姑娘去拜见大长公主。 云蓝庆幸的想,多亏叶姑娘来得急,倒恰好让他没有精力看出自己的异样。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时间过得真慢,院子里没什么新景致,只有院角中的梅渐渐落有开败的,丧头耷脑的挂在树梢。 即便留在院子里,往后也是这样一年年的,看着一株梅树花开花谢吗? 赎身出府,说不动心是假的。 清清白白的做个平民,即便是自己孤身一人,哪怕贫苦些,也好过战战兢兢的一辈子。 不该有的念头一旦发芽,就像春天地底下攀出藤蔓,将心头撑开一条细细的裂缝,本不该有的念头胀得似乎要喷薄而出。 哪怕云蓝明知自己身契在崔琰手里,只要他不签赎身文书,她的身家性命便捏在他手中。 但她却隐隐开始期待,或许会有一天,崔琰厌倦了,就会签下那张文书放她离开。 可是他那样固执的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厌倦呢? 云蓝叹了口气,弯下腰替崔琰铺展床褥。 这几日衙门开年,崔琰本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是难得清闲。叶姑娘这一来,又事关宫中贵妃,怕是难得歇息了。 她燃了一线香,待香雾渐渐散开,喊人备好了热水。 红烛垂泪时,崔琰方才满面倦容的进了门。 “你明日便过去叶姑娘那边吧。” 云蓝拿着他换下的衣服,摸到素绫袖口有潮湿水痕,刚要往更衣间送,就听到他说,“扔掉。” 这般弄脏的衣服他不会穿第二次,崔琰不耐摆摆手,起身要往屏风后面去。 云蓝不解去看他。 崔琰伸了长指揉着眉心,颇有几分无奈吩咐道,“你去了多提点她些,别惹了乱子。” “奴婢知道了。” 云蓝乖巧点头。 这位叶桐叶姑娘的气度不像是寻常闺秀,名字也挺拔的很,说是寻来为给宫中盛宠的贵妃娘娘瞧心疾的名医。 她这样的身份,还不知道叶姑娘这样清金玉贵的人会不会嫌弃她,自己又如何去提点? 崔琰心绪不佳,只靠在浴桶中阖了双目眉头紧锁,修长手指搭在木桶沿轻轻点着,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而身侧,云蓝正拿了极柔软吸水的松绫布,轻轻替他去绞干浓密漆黑的鸦发,神情专注。 屋子里很热,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澡豆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崔琰睁眼去看云蓝时,她牛乳般的白嫩脸颊正因潮热水汽泛着微红。 微翘鼻尖像挂了蒸腾的薄雾,或是汗,抑或是水,柔软身躯上的茜色薄褙子贴的极紧。 整个人细腻,温软,潮湿。 云蓝转身去端巾帕。 她绾着一个极简单的朝云近香髻,丰厚浓密的乌发没什么珠翠,只插了他送的一支紫玉簪,脑后散着些许墨色碎发,因水汽缠绕在白嫩细颈上。 崔琰的指尖泛起痒意。 如果顺着她脆弱的颈滑下去,就可以摸到她柔软的,臣服的脊背,还有背上那一点艳。 再往下。 她会颤抖,会喘息,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咬碎银牙也克制着不敢出声。 那双无辜的杏眸会含着泪望着他,求着他,接纳他。 世间女子都像她这么乖就好了。 只可惜要有许久见不到她。 待云蓝过来时,崔琰俯身在她写满茫然的嫩生生脸颊上极用力地咬了一口。 - 忘记了怎样开始,也不记得怎样结束。 一如从前般一刻不停,却又不同以往的极尽温存。 余韵过后,只剩下曾被填满的酸胀,无尽的空虚,和触不到底的坠落。 云蓝筋疲力竭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睡得昏昏沉沉。 眼前的画面极荒诞,又真实的可怕。 “年年,我定然会有出息,你等我回来!” 黑雾中,十几岁少年的单薄身影站在小丘的柳树下,像模像样冲她郑重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秀水村的前往州府去的,一里又一里小路上尽是碎石。 她极快赤足跑着,寒风吹拂她沾了汗水的发丝,脚底被石子路磨得血肉模糊。 可怎么办? 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想张开嘴巴喊住那道背影,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响。 崔琰并不算累,且向来浅眠,自她身子最初颤抖僵硬时便醒了过来。 怀中人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柳眉微蹙,白若脂玉的脸颊上染了嫣红,却满面戚惶,唇齿间溢出小小的哀求呢喃,听不分明。 这是又烧起来了? 崔琰不自觉皱了眉,去同她额头相抵。 还好,不算烫。 似乎只是魇着了,崔琰略安下心来,叹了口气又去搂她。 然后,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阿琰?”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崔琰眸光暗了下来。 他极厌恶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她叫出声。 他总怕她甜得腻人的嗓子喊出些个什么来,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弄死在榻上。 可是,她在睡梦中也在叫着他的名字,她正在用软糯清甜的乡音叫着他的名字。 崔琰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阿琰。 怎么会有人把一个肮脏的名字叫得这般合他心意? 莺啼泣露,林籁泉韵。 他甚至原谅了她直呼名讳的不敬。 对一个人占有和控制的欲念,很像被堤坝拦着的洪水,点滴累积。 当丝丝缕缕欲的雨水汇入到江海中,当困着水的土夯无力承受时,便澎湃着倾泻而下,东冲西决地冲垮一切。 此时此刻,她灼热濡湿的柔软身子,正神志不清的蜷缩在他的怀中。 呢喃着他的名字。 阿琰。 她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他的印记。 他是她的主人。 不用谋算,更不会担心失去,她便自顾自完整的献上了自己。 膨胀的满足充盈在脑海,如同洪峰攀越到巅峰,再倾泻而下,那种快I慰甚至超越了父亲死去的那夜。 崔琰深吸一口气。 本想着明日开始她要去玉清筑侍奉叶桐,是打算饶过她的。 可是他觉得,今夜自己的贪念委实难以控制。 - 云蓝醒来的时候,在迷蒙中有些慌张。 这是第一次,她在崔琰身边睡着的时候梦魇。 而现在,她正重新被他抱回到浴桶里。 滑腻灼热,凌乱潮湿。被他拥紧,云蓝缩起双腿,如同仍在母体中的胎儿。 浸在热水中,浮动的水面蹭得胸口微痒,她垂着头,只看到崔琰同她的发丝散在水中,交缠成墨色的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耳畔的声音喑哑中带了餮足,崔琰低沉道,“往后每年除夕,我都陪你看烟花,可好?” 湿暖的刺痛在敏I感耳垂弥漫,云蓝嘴唇难抑地轻呵出碎音,她抬眼去看崔琰的表情,他的脸上写满坚定,像极了独一无二的珍重。 或许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沉沦。 云蓝心底微酸,顺从着点头,将脑袋靠在他宽阔结实胸膛。 崔琰极俊的脸上闪过温柔神色,他专注从水中捉出她的手,去看她掌心那道极浅白的痕。 伤痕早已长好,又用了宫中来的玉容膏,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痕迹的,遑论那疤有一部分合了她的掌纹。 崔琰忽地想起有次阳光正好,她对着斑驳阳光摊开右手,又蹦跳着来翻他的左手。 软嫩指尖划过他掌心弯曲,酥酥麻麻的,她跺脚懊恼道,“您的姻缘线怎得就不像我这般深!” 姻缘? 崔琰脑海中划过今日大长公主的面孔。 一而再再而三,连叶氏所出的公主,她都打了主意,真不愧是他的好祖母。 崔琰低头,烛火跃动下,云蓝掌心什么姻缘线有了疤痕,看着倒像是分了岔。 鬼使神差般的,他把她的指尖搭在唇边细细吻着,轻声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蓝诧异得想笑。 他娶妻,她避开。 一切都已经定下,可以不可以,同她又有何关系? 困惑飘在心头,云蓝刚要点头称是,却突然咬唇,闷哼抖动着,将话咽进了喉咙。 窗外风渐小了,雪花积在红梅花苞上摇晃,直到深浓夜色由墨黑成了黛青。 屋子里,呜咽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低泣,水淋淋含了潮气,门外伺候的人低头了不敢言语,似地上有金子一般死死盯着地面。 只那个扎两个揪儿的小丫头,愁眉苦脸端了热水帕子,懵懵懂懂,怯怯小声问道,“姐姐,这要站到什么时候?” 却得了一句,“仔细你的舌头!” 她便被瞪得缩了回去,不敢再言语。 17.第 17 章 翻过年来,白天就长了。 崔琰准备上朝的时候,外面的黛色的天已经透出朦朦光亮。 “冬花百合饮世子要记得喝。” 云蓝说这话时,她正松垮垮裹着鸦青色锦被坐在拔步床外侧。崔琰按着不许她起床,云蓝只好仰视着他。 崔琰心情愉悦了起来。 天光微亮,明灭帷幔间,小小的人白嫩脸颊上带着浅浅红痕睡眼惺忪。 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要醒不醒缩在被子里,偏还硬撑着坐起来,掰着细嫩手指,一字一句的叮嘱他。 就像是再也不会回问梅阁一样。 此情此景委实可爱,崔琰于是起了逗弄她的兴致。 他轻轻笑着凑近,在她耳垂旁低声道,“我只消想起云儿昨夜的话,便什么都忘不掉。” 她说什么了? 云蓝的脑袋仍在困意的迷雾中挣扎。 碧纱橱里很安静。 她裹在温暖绵软的锦被中,发丝凌乱,而崔琰穿好了官服,好整以暇坐在床头。 他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把玩着她的指尖,磁性沙哑的低沉声音,极轻的落在她耳畔,“你说,阿琰,我要——” 脸颊登时烧得像火。 云蓝这才想起,昨夜他不知犯了什么魔怔,逼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阿琰。 她难为情得立刻想要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不愿再听他调笑,却被他连着锦被一同捉在怀中。 “好姑娘,我都记着呢。” 崔琰将云蓝紧紧箍着不许她挣扎,暖而湿的呼吸染红了她的双颊。 他伸手把她柔嫩脸颊拢在掌心缓缓摩挲,语气是威严的不容抗拒,“往后没人的时候,就叫阿琰。” 心不断抽紧,跃动着如同砸在耳膜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云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脑海心间,一片混乱。 - 继室要侍奉新主子,太晚到总归显得不够尊重,云蓝到玉清筑的时候,天也才刚亮。 即便在金色晨曦掩映下,玉清筑的院门依然灰扑扑没什么精神,零零落落有几只鸟在枝桠上蹦跶。 大概是因着玉清筑挨着苗圃。 玉清筑在定国公府着实不算好院子,离正院既远,院子里又没什么风景,屋子陈设更算不上富丽,即便是崔氏一族旁支来京中拜会也不会住得如此偏僻。 也不知道叶姑娘这样的贵客,如何会住在这里。 和问梅阁晨起伺候崔琰上朝的忙中有序不同,玉清筑正屋门前寥落,只几个昨日刚进院子的小丫头,正懒懒散散在院子里打哈欠。 站在玉清筑的正房门口,云蓝抬手揉了一下右侧脸颊上被咬出的齿痕,浓浓的懊恼浮上心间。 脸上带着这痕迹去见玉清筑,新主子会怎么想她? 可是用脂粉遮着,更像是欲盖弥彰。 从前在正院,大长公主一向不喜欢丫鬟涂脂粉,有个姐姐只是掐了一朵春海棠插在脑后,就被她厌弃了。 正屋厅堂里,叶姑娘已将前日那服丧的白麻袍,换了一袭素色湖蓝织锦衣裙,正拿了本书在看。 云蓝把头低低压下去,用领子遮掩藏着那伤处,深吸一口气抬腿进了屋子,依着礼往下跪。 还没等她膝盖触到地面,耳畔就响起了清凌凌带了不耐的女声,“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云蓝只好站定,满心忐忑抬眼望去。 这位叶姑娘算不上美,白净鹅蛋脸上五官极淡,透出种万事万物皆不在意的淡然模样,只目光灼灼,十分凌厉,像是要把人盯透一般,将她打量着。 只略抬了抬眼皮子,云蓝就垂下眼眸,驯顺的任她审视。 心底涌上极为熟悉的感觉。 这些年,自人牙子开始,再是大长公主,如今是叶姑娘,她已经习惯了如同货物一般,被人这般用眼神估量价格。 是十两,还是十五两? 无论他们觉得自己是奇货可居,还是价廉物美。只要她足够乖巧听话,他们就不太会生气,她也就不大可能会被厌恶。 可是过了一息,叶姑娘都没有出声。 云蓝心底打鼓,沉不住气悄悄去觑她脸色。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叶姑娘脸上有半分熟悉的情绪。 叶姑娘果然是讨厌自己吗? 是因着齿痕,因着自己不够乖顺? 还是因着自己是崔琰身边来的,已经将忠心献给过别人? 云蓝不由自主陷入慌乱,细白指尖将掌心掐出泛白的月牙,膝盖发软。 “你月信准吗?” “啊?” 云蓝被问得一愣,目瞪口呆看着叶姑娘,甚至忘记要继续跪下去。 “有时会并月或居经?” 叶姑娘语气严肃,身子却大大咧咧往后一仰,靠着椅背一晃一晃的的模样,同云蓝从前见过的那些贵女矩行矩步的仪态大相径庭。 她并未起身,只是冲云蓝招招手,示意云蓝靠近她。 冰凉细腻的指尖在她素白手腕微微搭了一息,便自信道,“你月信时,常常卒然腰腹痛楚,或偶有自汗盗汗的症候,对吧?” 脑海一片空白,云蓝只得愣愣点头。 “我就知道!” 叶桐面上瞬间浮现出得色,她朗然笑着,拍拍手道,“那你就先把益母胜金丹吃上一个月好了!” 云蓝这才反应过来,叶姑娘这位名医果真是名不虚传,才见第一面,竟是直接给她问诊起来。 实在是……出人意表。 不知为何,心间像是阴暗闷热的屋子忽然打开了窗,吹了凉风进来。 云蓝竟久违从胸腔长长吐了口气出来。 其实有了方子,药也金贵难得。 但叶姑娘是一片好心,应了便是,又何必令她烦心? 云蓝于是顺从的点点头,轻声笑道,“姑娘说的极是,劳烦您费心,奴婢不胜——” “叶姑娘安。” 松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蓝回身同叶姑娘一同望去,他正躬身垂首,拎了个极精致的三层雕花象牙食盒站在门外。 “世子说,叶姑娘远道而来,便当做是自己家一般,要我再带几个人来给您使着,他特吩咐厨房做了些北地点心与您尝个鲜,还望昨日的那事您别放在心上。” 松烟自小就跟着崔琰,做事精干,八面玲珑,这话说的也很是贴心,令人如沐春风。 说罢,他挥挥手,身后跟着的几个抱着礼盒、铺盖的大小丫鬟便自顾自往丫鬟们住的西侧厢房去了。 松烟抬眼看了看云蓝,继续冲着叶姑娘恭敬笑道,“云蓝一心想着伺候您来得急,一应物件都不曾带,世子要我顺道送来。” 虽不知昨日叶姑娘和崔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云蓝却分明听懂了崔琰的意思。 他在借着送行李告诉叶姑娘:她是他的。 何必呢? 闷热到透不过气的感觉立刻就重新厚厚罩在头顶。 云蓝窘迫的笑着,冲叶姑娘福了福身子,伸手去接松烟递过来的食盒。 那泛着温润光泽的乳白色食盒,影子在晨曦下变得很长,仿佛是食盒生出的一根细细墨线。 正顺着光线缓缓爬过来,化成绳索紧紧捆缚着手腕,仿佛要嵌进血肉之中。 叶姑娘如何听不懂? 云蓝见叶姑娘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心情就跟着忐忑起来。 待送走了松烟,她回身站在叶姑娘身侧,一样样把点心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在桌上,边细声软语介绍着。 “您且尝尝,这玉露团子,樱桃酪这个季节是极难得的,还有透花糍,豌豆黄——” 云蓝顿了顿。 食盒最底下一层里,有一模一样两碟点心,是她素来的喜欢的,柔软到黏牙的糯米果儿。 “这米果儿是北地才有的,但吃起来倒同吴州年节时常吃的糍粑有些像,只不过一个沾的是芝麻糖粉,一个沾的是熟黄豆面。” 云蓝目光在那一碟点心上稍作停留,心底酸楚了一瞬,就继续脆声说了下去。 叶姑娘仿佛浑不在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随手拈了枚点心,还不等云蓝说完,就扔到了口中。 “叶姑娘那……” 那是块摆做看碟赏样子的荷花酥,用油炸过,极干极硬又没有馅料,少有人吃。 果然,叶姑娘嚼了几口便被噎得直抻脖子,却也没吐出来,云蓝赶忙替她端了杯茶,她方才皱眉顺下了去,问道,“那什么?” “那荷花酥奴婢觉着委实不大合南边人的口味。”云蓝抿唇轻声道。 “确实。” 叶姑娘撇撇嘴,抽出条素帕子,边擦着手边道,“行了,你们这国公府规矩真不小,我不用人伺候,你也少来烦我,我有事会找你。” 云蓝赶忙点头。 叶姑娘轻嗤一声,起身道,“我既帮你瞧了身子,你便给我扎几针练练手好了。” 啊? 云蓝瞪大双眼,口中却已然称是。 “放心,疼一下而已,弄不坏你。” 见云蓝一脸视死如归,叶姑娘神色颇为不耐,快步往书房走去。 看着她利落离去的背影,云蓝才反应过来,崔琰说的叶姑娘轻省好伺候,是实打实的。 只不过要吃些皮肉苦罢了。 待云蓝收了桌上吃剩的点心,刚要往茶房去,叶姑娘的声音忽从书房悠悠传来, “你自己去西厢第二个箱子里拿药,这一个月禁房I中I事。” 脸颊迅速充血,耳朵紧跟着烧得滚烫,一瞬间,云蓝窘迫到想钻进食盒里。 - 相较于崔琰,侍奉叶姑娘实在是省心省力。 她成日钻在医书里,不用伺候换衣服用膳,不用人伺候沐浴熏香,晚上的时间也空了出来。 叶姑娘身到底是客,膳房日日都殷勤送了一日三顿膳并一顿点心,云蓝只需端给她,再拢着小丫鬟们别出去惹是生非便是了。 而叶姑娘说的扎几针,其实只是对着她的病症尝试不同的针法。 更何况,叶姑娘连自己都扎。 最重要的是,在叶姑娘身上,云蓝感受不到大长公主和崔琰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似乎久违的可以开始好好呼吸了。 有些不大恭敬的说…… 她感觉自己仿佛养了一只脾气算不上好的、偶尔会抓自己一爪子的猫。 来玉清筑的第三天,云蓝就觉得日子如同休沐一般,时间仿佛极快。 什么都不做总归是不够安心,云蓝还是绣了几条帕子给叶姑娘,花样子是她医书上画的金银花。 “你画的真不错,帮我把这几种拓画在这里吧。” 拿到帕子时,叶姑娘的眼神中闪过明亮的光彩。 云蓝的画也是崔琰手把手教的,只不过他说她的画匠气过重有失飘逸,她便很少再动笔,只在描花样子时才略用。 可是叶姑娘竟需要她的画来做正事。 云蓝笑得极轻快,点头应道,“只要您看得上便是。” 心中闪过莫名的满足,云蓝抬脚要走。 “你……” 叶姑娘叫住了她。 云蓝回身,面露询问。 叶姑娘素白脸上竟然难得飘过一抹淡淡的粉红。她语气僵硬的直戳戳道,“你再给我绣一条旋覆花的,可以吗?” 下巴微微上扬,一双狭长的凤眼望着房梁,像极了怪脾气的小孩子。 “好!” 明媚的神采从杏眼中溢处,云蓝轻快笑着福了福身子去分线,酒窝像是绽了春光。 “那我要两条。” 或许是绣帕子太忙,画医书太难,再次见到来送字帖给她的松烟时,云蓝才想起来。 好像这几日,她都未曾像从前一样思念过崔琰。 “世子说,要姑娘好好练字,若是等回了问梅阁发现功夫不到,世子是要罚的。” 松烟面色如常站在门外,捧着极金贵的一刀泾上白,一块坚如玉石的苏合墨,一块素砚并一套狼毫。 他看着面上渐渐浮现不安的云蓝,低声讨好道,“云蓝姑娘莫担心,世子只是不便来瞧你,心里总想着你的。” 18.第 18 章 天气一日日暖起来,仿佛一夜之间,院子里的树梢上就泛了嫩黄,在初春的暖阳下生机盎然。 因着这好天气,如今阖府上下都在忙这一件事: 大长公主的几株极品牡丹开了。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牡丹宴果真是好兆头。 世家爱花,且多以牡丹为尊。 凭赏花为由摆铃兰宴,流觞曲水,以吟诗作赋作为男女相看的由头,更算雅事一桩多是佳话频传。 且不说,宁国大长公主在皇室中威望极重,定国公府是世家中一等一的崔氏大宗,就已经足够世家公子贵女们争相而至。 更何况还有崔琰。 一流世家显赫身世,颇得圣心的才干能臣,再配上那样一张朗月入怀般的脸,遑论他素来温文有礼的性子。 连圣人听说之后都赐了百花,说是要给牡丹做衬助兴。 一时间,京中牡丹花笺一“笺”难求。 所以无论如何,崔琰定然会有一个与他相配的世家千金,同他一样的门楣高贵,满腹诗书。 他们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同全府筹备牡丹宴的紧张忙碌迥异,云蓝竟然在玉清筑中感受到了难得的惬意。 叶姑娘素来事少,又十分不爱人在跟前伺候,小丫头们只用做些零碎活计,在院子里成日踢毽子翻花绳,玉清筑里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散漫惬意的气息。 牡丹宴前那日,阳光晴好。 云蓝怕叶姑娘搬了垫子坐在廊下绣帕子时,忽觉得有些知足。 日子要是一直这样,没什么波澜的过下去就好了。 毕竟世上总是有那样多的事情,是由不得人做主的。 譬如爹娘的离世,譬如未来的主母是否宽和,譬如崔琰是不是愿意护着她,又或是放她离开。 但凡有一个譬如就好了。 她抬头看了眼四方的天,忽懂了从前崔琰教过的一句诗。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牡丹宴那日,叶姑娘起得早。 云蓝刚沏好茶端了与她,一掀帘子,就看到豪儿在院门外露了个脑袋,正鬼鬼祟祟的看她,满脸欲言又止。 “什么事?” 云蓝冲她柔柔招招手,软语笑问道,值当的跑这么远,也不晓得被发现了会不会受罚。 “姐姐!” 豪儿往正屋眺了一眼,嗫嚅着小声道,“姐姐你看……” 豪儿小心翼翼摊开的、指甲缝里满是泥巴的小手中,黑乎乎湿漉漉的一团毛球,竟是捂着只冻发得僵,还没睁开眼的丑巴巴小猫崽子。 许是感受到了人声,猫崽子极微弱地发出吱吱声。 叫得人心底软成一片,云蓝叹了口气。 也难怪豪儿来找她,且不论这么小的崽子离了娘亲还活不活的成,有的主子是厌恶猫的。 比如崔琰。 院子里旁的小丫鬟都聚了过来瞧热闹,云蓝身边围了一圈小豆丁。 “茶房的热水不够,你去寻些热水和羊奶。” 身后清凌凌的女声响起,叶姑娘满脸不耐,似乎是她们被吵到了。 豪儿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合了手往她身后躲去。 叶姑娘几步跨了过来,眉头紧皱,低头去看云蓝手里那小小的猫,“愣着干什么,冻成这样,不泡热水哪里能救得活?” 满院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时辰尚早,云蓝带着两个小丫鬟取了热水回去的时候,天空刚刚泛了鱼肚白。府里的人虽还不算多,但为着谨慎云蓝还是带着她们走了小径。 “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清朗男声响起,云蓝回头。 竟是崔琰。 他今日穿的了件宽袍大袖的缥色袍子罩了银白纱,白玉靛蓝腰带,峨冠博带,既有些疏朗俊逸的书生气,更添了些许矜贵稳重。 因着这宴席,今日他是要打扮打扮的。 “奴婢替叶姑娘取热水。” 云蓝不去看崔琰的眼睛,只把视线停留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浅浅一礼。 “你们回去吧。” 他语气淡然,声音清朗中带了些晨起的沙哑,在头顶响起。 云蓝抬腿要同那两个小丫头走,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往假山里带去。 山洞中颇昏暗,外面透进来的半阙日光,以他硬挺的鼻梁为界,在如玉面庞上分割明暗。 “你走什么?这半个月在玉清筑可还好?” 崔琰轻咳一声清清嗓子,抬手揉着她的头顶。 “谢世子关怀,奴婢在玉清筑过得很好,叶姑娘还给奴婢开了调理身子的药——” 云蓝还没说完,声就闷了起来。 因为崔琰唇角微勾,长臂一展把她拢在了怀中,手掌握住了她的腰肢。 云蓝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惊惧,却又不敢动弹。 看似僻静的假山,即便是松烟在外面守着,在迎来送往的日子也未必安全和隐蔽,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而在这为了他的婚事办的赏花宴。 他却把她拉到假山中来做这样轻浮的举动。 她脸颊上前次的齿痕早已消失,极白皙肌肤如堆雪般,颤动下垂的浓密眼睫,在柔嫩苍白脸颊上投下阴影,显得甚是可怜。 崔琰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脸蛋,“这几日可曾想我?” “世子。” 云蓝声音既轻且软,她安静看着崔琰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奴婢日夜思念您。” “小骗子。” 崔琰轻笑着,用怀抱将她完整包裹在自己的气息中,人一在怀中,果然就知道比从前柔软丰润了些许。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也不想想那些多出来的点心吃食都是谁吩咐的。 “世子,今日许多客人……” 假山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云蓝惊得浑身发抖,心脏砰砰乱跳,赶忙就要推开他。 “怎么,醋了?” 温热,粗粝,不容拒绝的拇指在饱满唇瓣轻轻按压,崔琰伸手托住她的后脑,俯身。 “唔…” 她小声哀求推拒被吞了进去,无论如何抵着胸膛、拽着衣襟,饱I满软弹的唇还是被覆上淅沥水色,愈发嫣红软嫩,正因强I制分I开而无措溢I出泣I音。 “啪嗒” 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有金属的碎响。 “世子,有人!” 云蓝极惊恐地僵了身子,小声喊道。 崔琰闷闷的笑了起来,喑哑唤着她的名字,“云儿。” 云蓝顺着崔琰的目光一同向下看去。 静静躺在他们之间地上的,是那个装了她银铃铛的青蝉翼荷包。 云蓝愣住了。 崔琰叹了口气,伸手捋着她的碎发,俯身极轻地亲了亲云蓝额头,“回去做个新的给我。” 看着他指尖微动,把那荷包束在腰间,云蓝抿唇轻轻点头。 - 待云蓝快步到了玉清筑,天空已经大亮了。 正屋门外围了一圈小丫头,整个玉清筑响起雀跃的欢呼声。叶姑娘拍拍手从内室浴房里走了出来,“先这样,死不了。” 云蓝进屋一看。 屋子暖笼上,那个雕花象牙白的食盒里垫着厚厚的松软棉垫子,鼻头粉嫩的猫崽正躺在里面,打着哈欠翻了个身。 云蓝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刚要转身去里间收拾着方才救猫时撒了一地的热水和污迹,就听到曹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叶姑娘安。” 曹嬷嬷冲着叶姑娘福了福身子,声音中竟是难得带了几分迫切恳求,“叶姑娘是贵客,既是在府中住着,大长公主焉能不邀您去牡丹宴呢?” 桌上金边紫檀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张极繁复的金粉红底绘的牡丹笺,并一枝宫制堆纱牡丹,样子极是新巧。 牡丹宴不就在今天吗? 哪有这样的? 云蓝愕然,立在一旁默然垂首,不敢言语。 依着叶姑娘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去的。 “算了,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39897|1303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果然,叶姑娘摆摆手。 “叶姑娘就当是行善积德帮帮老奴吧。” 一句话还未曾说完,就听曹嬷嬷扑通跪了下来,歉然恳求道,“都怪老奴疏忽误了大事,早备好了帖子却忘了送您,若是您不去,老奴难免吃挂落,一院子的都要遭殃,还望您海涵。” 细致谨慎了半辈子的曹嬷嬷,疏忽? 云蓝有些意外的往那牡丹笺上看去,写叶姑娘名字用的金粉是极难干的,确实不像是临时作画。 叶姑娘心善,她会去的。 果然,云蓝见她眉心微微蹙起,停了一刻,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那我只露个脸便是。” 曹嬷嬷立刻便起身,转头冲云蓝吩咐道,“你去伺候主子换一身见客的衣服,记住提点叶姑娘些,莫要在宴上失了礼数。” “可……” 云蓝错愕的抬头,却在曹嬷嬷脸上看到了不容拒绝。 曹嬷嬷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这是大长公主的话。” 看着云蓝垂首随着叶姑娘进了内室,曹嬷嬷摇了摇头,紧跟着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世人各有命,黄泉路上无老少。 - 云蓝自然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珠翠琳琅,衣香鬓影的牡丹宴的。 尚未开席,众人三三两两,不是在游园赏景看着从苗圃移来的百花,就是在分曹射覆。 叶姑娘身边几位贵女正聚在一起,小声说着玩笑话。 许是自小相熟的手帕交,谈笑间便很是随意。 “周姐姐到过年就十六了,听说家中正忙着相看呢!” 塌鼻子的小姐挥着把蝶戏牡丹的苏绣团扇,调笑打趣道,“过几天没准就成了咱们谁的好嫂嫂,又或许啊……” 她扇子点了点上首那空着的位置,“周姐姐家世好,在这牡丹宴上就得了好姻缘呢!” 云蓝心口极快的抽搐一下,默然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被说的那位登时羞得不成样子,跺了下脚就伸手去拧她的脸笑骂道,“好你个小蹄子胡吣,瞧我不撕碎你的嘴!” 几个贵女笑闹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散了开来。 “人家那边正郎情妾意开着小宴呢,哪里有咱们的事!” 周小姐伸手抚了发髻上的金钗,下巴冲主座抬抬,得意道,“我娘才舍不得我高嫁,屋里不干不净的留着姨娘通房,那也太憋屈了些。” 她爹娘偏疼,兄长得力,自然是要找个一心一意的。 “也是,我一想见还没进门屋子里戳着几个,心里就堵得慌。”方才那被掐的也跟着笑起来凑趣道。 “姐姐多虑了,男人们身边有几个拿得出手的,自己有面子,也省了咱们的辛苦。” 说话轻轻柔柔的,是个极美貌的一身湖蓝锦段的小姐。 余下几个贵女止了笑,渐渐静下来看向她。 许久,周小姐轻嗤一声,半笑半讽道, “还是苏妹妹大度。” 苏小姐见场面冷了下来,竟也不急。 她腼腆笑了下,继续道,“不是妹妹大度,妹妹是庶出,家里没人撑腰,往后男人纳小我是拦不住的。只是有一宗,那种从小服侍的丫头难免有牵绊,容易心大,要想法子趁早打发。” “至于往后安排近身伺候的,若是身契抓在我手里,也算放心了。” 此话一出,贵女们的目光中多少都有几分怜惜。 正说着,就听一声极明媚的娇笑从水榭处传来。 “崔家阿兄,这琴伎的一曲梁州,你可听得出金石声,比我阿兄当年如何?” 云蓝随着众人目光看去,这次,她终于看到了郡主娘娘的容貌。 一袭大红挑丝牡丹裙,头上富丽堂皇的一套累丝缠枝红宝金凤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即便那样夺目的大钗,也难抢走她半分颜色去。 雍容娇贵的郡主娘娘身旁,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颔首致意的世家公子,正是崔琰。 他长身玉立,眉眼含笑,一如二月春风。 19.第 19 章 人群之中,云蓝只看得到崔琰的清隽侧脸,他正对着郡主笑得和煦有礼。 有的人天生就是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凭什么人只要站在他身边,都须得成了陪衬。 崔琰身形高大,俊朗清逸,长乐郡主雍容骄矜,风姿绰约。 两人外貌生得夺目,气质又出众,在人群中一如众星拱月般。 阳光之下,他们侃侃而谈,默契相投。 而站在人群中的她,是见不得光的,失了新鲜感就会被抛弃的玩具。 云蓝只觉得好笑又可悲。 崔琰怎么会觉得自己一个奴婢敢吃醋呢? 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云泥之别,是生不出半分嫉恨醋意的。 因为郡主娘娘这样的女孩,生来就拥有一切。 她家世高贵,明艳爽朗,又妙趣横生。 她理应拥有万千宠爱。 云蓝从前困惑过,他为何能一面同她耳鬓厮磨,一边坦然同旁人谈婚论嫁。 如今看来其实再简单不过,这对于他是两件事。 妻子是并肩站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他们赏的是梁州曲,谈的是国事故人。 而她,则用来承受他一切肮脏丑陋的占有和不可告人的.谷欠.念。 可她的余生还得依靠他的肮脏来讨生活。 “我又不是什么沙场客,” 崔琰的声音如击金玉,隔着水榭传来,“若是你阿兄还在,此曲倒是吹不得了。” “你从前在大营不也嚣张得很?你这人看起来好脾气,动起武来倒是凶。” 长乐郡主自在端了茶,从容嘬饮一口,凤眸满意的眯了起来,“彭叔叔都说,他这辈子是不愿同你交手的!” 围着的一圈公子贵女都笑了起来。 主角既已到场,人群便三三两两朝着园子中央的主位靠过去。 因着是在定国公府的园子里,为着看景,座次看似三两成组甚是随意,但实则是早已安排好的尊卑。 “唔。” 叶姑娘满脸不耐烦轻嗤一声,带着云蓝往前走去,她的座次竟就在主位不远处,长乐郡主的正对面。 猛然间,云蓝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哪里有那许多疏忽与巧合? 如果曹嬷嬷是故意的,又或者说,大长公主是故意的呢? 她一定要让长乐郡主看到自己。 云蓝登时转身,连安都顾不得同叶姑娘请,就头也不抬的往后走去。 偏人群此刻爆发出愉悦笑声,长乐郡主的声音一如上次的明快清脆,“那蓝衫子的丫头,你且把手边那杏仁酪端来,我倒要尝尝国公府的厨娘到底是什么手艺,竟然比宫中的方子还好!” 是在叫她,云蓝脚步顿住了。 长乐郡主冲她招招手,一脸笑还没收,头上的金钗颤颤巍巍,珠光映射在脸上,整个人既尊贵又可亲。 她抬头时,崔琰也看到了她。 他的脸色极冷,可周身的寒气只凝了一瞬,就又消失的荡然无存。 郡主不能喝她端的杏仁酪。 看着面前的桌上的盏中乳白色散着淡香的甜茶,云蓝深吸一口气拿起托盘。 她低头,双眼紧闭。 “哐当” 将那托盘不小心摔在了地。 云蓝立刻以头触地,讷讷请罪。 无论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若是郡主娘娘吃了她端的吃食,又知晓了她的身份坏了崔琰婚事的话。 她不敢想。 席间一片静默。 摔的太刻意了,长乐郡主皱了眉头,似乎被败了兴致。 “瞧瞧,阿照这阵仗倒把这丫头吓得。” 萧缙折扇一挥,竟是打了个圆场冲一旁丫鬟道,“快再端一盏,省得咱们的郡主娘娘回了宫中同娘娘告状,说锐臣苛待你的吃食。” “又胡说,阿照何曾因为这些琐事罚过下人?” 长乐郡主身侧,一位生得极美的小姐笑着接了一句,“再说了,打碎的一不是阿照的东西,二不是首饰,这丫鬟要罚,也是咱们的大理寺卿崔郎君来罚。” 长乐郡主于是咯咯笑了起来,“你过来给我瞧瞧!” 云蓝目光扫过上首的崔琰,他神色没什么大变化,只眉心轻蹙,显出三道深痕,只得垂首任她拉着。 这边,长乐郡主却对崔琰的反应恍若未知。 她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一双纤纤柔荑攥了云蓝的手,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丫头我喜欢,脸蛋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身条也好,就是穿的丑。” 不等崔琰说什么,长乐郡主就展颜回头对着崔琰笑道,“崔家阿兄别小气,你这丫头送给我做赔礼好不好?我定然裁好衣服,赏好首饰装扮她,保管一点苦都不让她吃!” 江晚照眨眨眼,这么一个好模样,头上却连一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这话实在是无理又大度可爱,席间贵女、夫人们都掩口笑了起来。 这一桌在座的大多是外面的小姐们,哪里有知道崔琰房里事的。 不料,忽而一声娇笑响起。 有人以扇子掩唇,轻声嗤笑道,“长乐郡主若是喜欢这丫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等嫁来定国公府,这丫头自然归你管着。” 说话的,是崔琅夫人何氏的堂妹。 这话说的巧妙,席间有年纪大些的贵妇登时领会了,同旁边三五好友相视一笑并不多言。 云蓝只将头压得越发低,她不敢再看崔琰神色,只听到他似是喝了口茶,话中意味坦然,“你若想要,自去寻来,何必来抢我的?” 长乐郡主只是天真,却不傻。 她眼角眉梢的笑意真真实实淡了下去,染了丹蔻的玉手伸去端桌上丫鬟重新端上来的杏仁酪。 刚要往唇边送,就听到叶姑娘的声音清凌凌的响起。 “如果我是你,这杏仁酪我不会吃。” 叶姑娘看着一脸茫然的长乐郡主,秀眉紧蹙继续道,“因为吃了可能会死。” 云蓝冷汗乍起。 “杏仁酪有毒!?”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慢慢向这边聚拢的人群骤然乱了起来。 冒失的公子惊呼着,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杏仁酪;尚未入席的小姐纷纷向后退去;喝下去的夫人正以帕子掩着口鼻,满脸绝望的想呕出来。 而云蓝被长乐郡主身边的侍卫按住,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疼得嘴唇青白,浑身打颤,冷汗潸然而下。 她挣扎着抬眼,目光刚巧落在崔琰劲松般的身影上,他正同长乐郡主一起被侍卫护在中间。 隔着人群,云蓝望向他的那双桃花眼,唇瓣极轻的张开, “阿琰,我没有。” 没有下毒,没有不乖,也没有违拗你的意思。 可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耳边也很安静。 因为云蓝看见,崔琰漠然转身时,劲瘦腰间那个装了她银铃铛的荷包掉了下来,仿佛是很轻巧的缓缓落在了地上。 如同自己的无辜一样,不见一点声响。 混乱之中,不知哪家小姐的一双点缀了碧玉的绣鞋,轻快踏了上去,又很轻快的离开。 - 云蓝被关在了府中马厩边上,那个惯常关犯错下人的空房中。 或许原来是放草料库房吧。 不然为何屋子里有浓郁的马粪味,却连一扇窗、一盏灯都没有? 倘若是夜里,眼睛适应了昏暗,总还有月光能帮人分辨环境。可当屋子漆黑到不见一点光亮,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时,云蓝陷入极度不安。 现实和梦魇终于重合,她彻底陷入了浓稠的墨色中,寻不到逃离的出口。 她想尖叫,却只能在喉咙挤出干涩的呵气。 云蓝沉默的摸着墙面,缓缓蹭着寻了个角落,滑坐在地上。嗓子发干,膝盖上闷闷的疼,疼得她抽气。 当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会被无限放大,她嗅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咳——” 云蓝惊得一哆嗦,猛然往后贴紧墙面,一动都不敢动。 靠里面的地上有人在咳喘,声音如同破了的风匣一般,带着刺耳的响声。 是个女人在嘶哑着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娘不会不管我,她会同大…大长公主求情的…你瞧,她来接我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云蓝愣了好一会才分辨出,这竟是……“白露?” 云蓝嗓子干烧,她咽了下口水方才继续开口时,声音中含着恐惧的涩,“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你也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57525|1303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白露呵笑了起来,“我?我……在这里等死啊。” 她的叙述断断续续,甚至气息弱到含糊得听不大分明,云蓝却听得胃一抽一抽地想要干呕。 是崔璋。 自十三岁就见惯风月,他算是欢场常客,寻常作乐的手段根本就入不了崔璋的眼,所以他给白露选的路,是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 白露自然忍不了。 于是借机搭上了其中的一个叫尹二的,想叫那人把她从崔璋身边要走。 却不想那人转眼就翻脸把事情捅了出来。 “既分不清我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又被那毒妇抓住了把柄,死的就只能是我。” 云蓝看不见白露的表情。 但她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后悔和怨恨,仿佛只是干巴巴的,平静的叙述着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云蓝忽想起了假山旁,白露攥她手臂留下的指痕。 屋子里分明不算冷,可她周身发寒。 “那你又是为什么……” 云蓝牙齿打颤。 为什么要去走伺候公子们的路子,既然有得力的老子娘,若是能想个法子避开也不至于如此。 “哈哈哈!我且问你,大长公主要你去伺候大公子,你可还能避开?” 白露咳出一口血沫子,笑声极小,却十分渗人。 “为什么?因为我生的好!因为让那畜生得了一次手!因为我爹娘心里只有我弟弟! 云蓝手颤得停不下来,她头晕目眩。 白露竟然果真是不愿意的。 可是没人这么觉得,包括她自己都只想着人各有志。 是了,她同那些人一样,一样的不分青红皂白,一样的冷血。 甚至被崔琰哄了几天,连吃的苦头都记不得了。 白露还在有出气没进气的絮絮说着,云蓝却双耳阵阵嗡鸣,她不得不大口将带着马粪味的空气吸进胸腔。 “难不成我就要在他手里一辈子?我呸!落在那对贼夫妻手里,舍了命搏一搏又怎么……” 声息骤然间就断了,毫无征兆得如同从碧空坠落的断线风筝。 仿佛只是一瞬,白露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你撑一撑!我找药房……白露,白露!” 云蓝去摸她的手,却只摸到了温热的粘稠液体。 “有人吗!” 这里就是马房,这里就有彤管曾拿给她的药。 眼前依然是混沌的黑暗,她摸索着到门边,掌心对着那门的位置竭力拍着,声嘶力竭,“救命啊!这里有人要死了!” “砰——” 门开了一条缝。 一条细细的光,针一般刺痛云蓝的眼睛,鹿儿般的眸中于是盈了水。 “吵什么!?” 婆子的声音没好气的在门外响起,“既犯了错还不好好思过,闹什么?我看你还是要饿几顿醒醒神才好!” “咚”的一声,光消失了。 门外死寂一片,再无人回应。 “你别白费功夫,我…活不了…” 白露的声音微弱,“我只一件事放不下,你要能出去的话…” 云蓝用力点头,俯下身子凑近了她。 “我有…二十两银子,陪那母大虫上香的时候,埋在了玉佛寺…茅房出来第二棵树下。”白露喘得厉害,气息愈发细若游丝。 “可是要交给你家里?”云蓝嘴唇发干。 “你去给我捐……捐一盏海灯,让我来世不要为奴…为婢,全捐了,一分、一分都不要给他们!” 仿佛是用尽了力气,白露语气哀哀,小小的恳求落在屋子里,仿佛呢喃,“娘…招娣肚子疼,你也…疼疼我…” 云蓝往白露身边蹭了蹭。 伸手去轻轻触碰她带着余温的脸颊,往下,她摸到白露开始变冷硬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曾经玉葱般的指尖上,一个戒指都没有。 “你睡吧。” 云蓝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睡着就不疼了。” 或许只过了一息,又或许过了很久。 总之,门打开的时候,光线不算刺眼,似乎是个黑夜。 “云儿。” 门口那男人说。 可这一次,云蓝却没能回过头看他。 20.第 20 章 初春天气晴好时,夜空的星星亮得刺目。 崔琰眉头紧皱。 他素来看不上内宅的微末动作,但此刻心底隐有些烦躁。 这局设的太过无趣,只一天一夜就查了出来。 不过是自家的宴席和下人,大长公主连下毒的替罪羊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为的就是把云蓝的存在摆到明面上,想在他同圣人、江氏旧部之间撬开缝。 崔琰冷笑一声。 这大长公主是在向他在示威。 要他在维持和皇族的体面平和,同自己宠爱的女人之间做选择。 在权势和情分之间,何须犹豫? 更何况这根本称不上抉择,因为权势的钩连从不在女人罗裙之下。 可是云蓝。 他步子忽然一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平白委屈一遭。 想起那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无辜杏眸,崔琰心头略安定了些。 她向来懂事,定然是不会同他闹的。 左不过先出去一阵子,待往后好好补偿她便是。 “世子,这边。” 松烟小跑着引路。 马圈旁就是那间常用来关人的屋子。 因着开春,这里正翻涌着极浓厚的腌臜气味。 为防着人逃跑,屋子不仅没有窗户,连门都做了两寸厚,三层锁沉沉挂在门上,在温凉月光下竟有几分阴森。 其实府里关在这里的下人,大多是犯了背主之类的大事,大概也就是等死了。 松烟面上闪过不忍。 娇滴滴的个小姑娘被关在这里两天一夜,云蓝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当啷” 门开了。 血腥味马粪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的气味十成十的令人作呕。 里面像是没有活人一样,静谧得可怕。 “云儿。” 崔琰眉头愈发得紧,几步跨进屋子,俯身叫她。 没有回应,没有扑上来搂着他的脖子说委屈,甚至也没有慌张恐惧的缩在墙角。 云蓝只是安安静静的,侧卧着依偎在一具面目全非、青紫肿胀的尸体旁边。 极小的一团。 仿佛她从来就在那里,同那尸体相伴相生一般。 崔琰俯身伸手去触她苍白额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带了不自觉的微颤。 “叫大夫来。” 他长出一口气,掰开云蓝紧紧攥着的,冰冷纤细的手指,把她包裹在怀中。 月色洒在紧蹙的眉心,照亮她凌乱乌发间沾的碎草叶。 也只是两日功夫,她竟然轻了这许多。 轻的就像是… 崔琰忽想起练字时,用的那极薄的熟宣。 - 云蓝睁开双眼时,崔琰正在吩咐松烟处置那看门的婆子。 视线仍有些模糊。 她有些茫然的盯着帐子顶,她不是自己在玉清筑西厢的青布帐子,竟是崔琰的拔步床帷幔。 “醒了?” 崔琰缓步从外间进来,伸手触她的额头,“是不是又魇着了?” 方才她睡着的时候就一直抖。 一个人,如何能做到上一刻冷若冰霜,下一刻就温存备至? 云蓝神志不大清晰,情绪也早不再汹涌激烈。 可她疲惫到坐不起来,更别说让自己像往常一样讨好他,只好虚弱摇头。 “等你身子好些,我寻个大师替你念经去去晦气。” 见她不出声,崔琰温热指尖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漆黑额发,温声安抚。 也不怪她睡不踏实。 凭哪个十几岁的女儿家,同个尸首在一个屋子里关了那么久,都会怕得夜不能寐。 云蓝被崔琰扶起来,半坐着落在他怀里。 看似温柔的询问,实则是不能抗拒的命令。分明被苏合墨香包围着,鼻尖竟是股子血腥味,柔软身体本能僵硬,手脚失血般冰冷。 晦气? 他是在说白露吧。 她一点都不觉得白露晦气,也不觉得和白露的尸首在一间屋子里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那些无赖逼迫她稀里糊涂把爹爹葬了,她连睡觉都不敢撒开爹爹的手。 “来用些参汤。” 崔琰今日似乎格外温柔。 云蓝想挣脱,但她的身体如同失控了一般,仍顺着他的意思张开口去喝。 一口参汤含在口中,努力了几次都咽不下去,反呛得满脸泪珠,耳膜针扎沁血般的疼。 崔琰体贴拿了帕子来替她擦拭唇角,云蓝忽生厌倦,她勉力道,“世子,奴婢没事。”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无力再说什么,也无力应付崔琰,云蓝轻轻阖上双眼。 既然长乐郡主知晓了此事,为了两边的面子,怕也该是要遣散她的,对吧? 云蓝心底竟莫名生出期待来。 正说着,松烟弯腰进了屋子,冲着崔琰恭敬一礼,附耳低语。 “欺辱你的那婆子我会处置,”崔琰清清嗓子,柔声安慰。 似是有事要忙,见她喝不下去也不强求,只起身捋平衣袖褶皱,温声道,“你且将养几日,我送你去别苑玩一阵子。” 是了。 他素来执拗,便是为着一口气,也是不会放她的。 “多谢世子。” 云蓝不再看着他的眼睛,只抿唇轻声道,“奴婢想替白露求一口薄棺,送一送她。” 虽说是崔璋的妾室,难免有些棘手,但自回京以来,她甚少同他提什么要求,大概也是求个心里寄托。 崔琰颔首,“丧事好说,你只在将养几日便是。” 见那些不吉利的事作甚? 正说着,一个丫鬟低声屏息道,“世子,叶姑娘来了。” 叶姑娘? 云蓝莫名神色一松。 “我也不是来看你的,只是找她与我画几张花样子,”叶姑娘径自在堂屋坐下,端起茶盏,冲着崔琰直愣愣道,“你若是有事便去。” 乡野丫头,竟在他的屋子中送起客来。 只看在云蓝的份上吧。 崔琰也不同叶桐多言,桃花眼中眸色深沉,他扫了她一眼略拱拱手,“姑娘自便。” 抬腿便走。 “记着把人送到刑部。” 心情不悦,崔琰的步子便有些快,只边走边吩咐松烟。 松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守屋子那婆子,平日里不在主子身边奉承,难得赏钱,贪财是人之常情。 但死人身上搜刮点财帛也就算了,竟勾结膳房,连活人的吃食饮水都折换成钱。 眼皮既浅,又没人性,也算是活该。 “你叹什么?” 崔琰回头,目光带了审视。 松烟脊梁发寒,冷汗潸然而下,“奴才只是觉得,我们这做奴才的,若非跟着世子您,定然是朝不保夕。” 崔琰倒没吃这马屁,只眼尾扫脸松烟一眼。 做奴才朝不保夕? - 叶姑娘似乎并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径直坐在卧房榻上,凤眸中浮出几分得色,“当日是我替你辩驳的,你的药都我开的,你该谢我。” 果然不是他。 云蓝攥紧被角,杏眸中浮出意料之中的了然。 她承认,自己从不是什么有傲骨的人,更不是什么决然的性子,否则早在被安排做通房时就一头碰死了、抑或是崔琰谈婚论嫁时便磕头求去。 相反,她总在胆怯、犹豫和自欺欺人。 因为没勇气去面对血淋淋的真相、离开的风浪,所以用崔琰的怜爱和良心,来作安慰自己的遮羞布。 是怜爱吗? 那是崔琰一巴掌后面,紧跟着的一颗包着毒药的糖。 她这饿极了的人,明知舔掉那层糖壳子会死,却总是忍不住伸出舌尖。 良心有用吗? 情话轻飘飘,承诺也未必多沉。 他帮爹爹是为了正道民心,但何必对婢仆守承诺? 眼前是叶姑娘溢出得意的凤眸,云蓝呵地笑出了声。 随云暮。 这要命的糖,你可还吃的下去? 大彻大悟,大梦终醒。 她是应该谢谢叶姑娘。 见云蓝且喜且悲,挣扎着要下床跪下谢恩,叶桐摆了摆手不耐道,“小事而已,你膝盖别太软好吧?” 也不等云蓝说什么,她自顾端了茶盏,胸有成竹道,“出了此事,我明日便要进宫去了,我去同大长公主要你如何?” “我这活计轻省,你只管给我画些药草样子,做点刺绣活计便是。” “我还准你养那只猫。” 屋子里静谧的诡异。 看到云蓝的眼中微光闪烁,叶桐心头更添几分把握,继续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72628|1303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你虽吃了这一遭苦,但能以此为由头到我身边来做个婢女,你可以跟着我在宫中待一辈子,也算是幸事。” 宫中待一辈子? 云蓝抬眼看了她,又垂下眼帘。浓密乌黑的长发蜷曲着粘在脸颊,瘦削脸颊愈发苍白如纸。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神情中渐渐散出股子恹恹倦意。 叶桐柳眉微皱,目光流露出不满,“你知道崔琰同长乐说什么了吗?他说——” “如你所愿,清理干净。” “是吗?” 云蓝表情漠然,麻木点头。 少顷,一双瞳仁极大的乌眸,澄澈通透看着叶桐,她声音轻飘,语速和缓,“那天,您是故意的吧?” 分明叶姑娘早就端了杏仁酪,却偏偏要等到她不得不到长乐郡主面前才开口。 因为叶姑娘想要她,所以叶姑娘需要崔琰不能要她。 送到手的机会,多好。 “是。” 叶桐端茶盏的手一顿,神色坦然承认。 “多谢您仗义执言,奴婢来生自当衔环结草。”云蓝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挚,却止了话头不再应声。 “既没脾气,又没骨气,自轻自贱!” 望着叶姑娘摔盏帘而去的背影,云蓝慢慢滑落下去,佝偻着在锦被中蜷缩成极小的一团。 好主子坏主子,都是主子。 可她不想做奴婢了。 自己连死都不怕了,做什么非要把命押在旁人的良心上呢? 毕竟,如果她哪天同白露那般死掉,在天上见到爹爹阿娘,他们也会伤心的呀。 更何况,阿晏会帮她的。 - 云蓝到底也没养几日,就要被撵出去了。 崔琰出门之前吩咐,让松烟将她送到别苑去。 其实云蓝有些急。 她一边将包袱皮子扯出来摊开在床上,一边琢磨。 堂而皇之要阿晏来赎她,依着崔琰的性子,她的尸首怕是要化成灰。 赎身既行不通,这便不是什么当务之急。 麻烦的是,她如今根本不知道别苑在哪里。是城内还是郊外庄子?有什么人伺候看守着? 人在府中,她尚且知道巡值,也晓得什么时候有人能出府,若是等进了别苑,那才真是两眼一抹黑。 无论如何,先要把钱带够。 她叹了口气,从床头把那积了灰的妆匣也挪出来,摊开。 点翠的钗环,赤金嵌珠的钏儿镯儿,碧玉的锁牌,玛瑙的坠子,珠光宝气地铺了一床。 独那对银丁香寒酸瑟缩在角落里。 她从前将这对丁香看得很重。 可若是送的人混不在意,收的人也不当回事,那它便只是不值钱的、发乌的烂银子。 云蓝抬手将丁香戴在耳朵上,这样成色的银子,世家自然不看在眼里。可在外面便是寻常成色,且十分零碎,倒可应急。 还有支铜皮金芯子的钗,同给彤管那支一样。原是在大长公主院子里时一个姐姐帮着打的,她的丈夫如今就混在府中,做着这门生意。 除了这钗和约么十余两碎银,旁的都是有印迹的。 若非她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怕是连戥子都不认。 云蓝撇撇嘴,竟懂了彤管从前那话。 总是这般被困在大宅院里,外面米粮钱粮自己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这些银钱能坚持多久。 刚拿起这支钗准备塞进包袱里,就听到外间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崔琰的声音,“可收拾好了?” 云蓝登时吓得一激灵,她故作轻松的把那钗随手搁在一旁,轻声道,“您回来了。” “你带这些做什么?” 崔琰看着摆了一床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里面竟还有一包碎银子,目光中带了丝意外,一双桃花眼沉沉往云蓝脸上扫过来。 她还能缺银子花? “奴婢……”云蓝像往常一样低下头请安。 崔琰素来心细如发,又善察人心,这是刑部的老刑名都夸的。 心跳的飞快,脸颊也因着心虚飞速充血,云蓝微不可见的从唇间呼出一口气。 年年,再绵一点,软一点。 她软声道,“奴婢,只是看着这些首饰,就想起从前和您在河东的日子。” “云儿真是学会骗人了。” 他的语气慵懒悠闲,像极了……那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