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传奇之雨师殿》 0001 祈雨 初春。 琳琅丘国。 天晴、干燥。 “阿羡——阿羡——” 阿凌边喊边往河边跑。 姜羡鱼在河边弯腰捡石子,听见阿凌喊她小名,习惯性挺直腰杆探头左右瞧,等视线穿过芦苇空隙撞上风风火火的阿凌时,她赶忙朝阿凌招手,“别喊了,我在这儿呢。” “找你半天了,怎跑这儿来了!”阿凌挥舞镰刀,三两下就解决了挡在两人中间的芦苇来到姜羡鱼跟前,气儿还没喘匀就急着说,“大祭司求雨求了月余,说今日会有大雨倾盆,雨师殿外围全是人,热闹得很呢!” 琳琅丘有个传统,每逢春天都会在雨师殿举行大型祭祀活动,祈求天降甘霖,赐福琳琅丘,人称春祭祈雨大典。主持春祭的正是国人在秋季丰收宴上推举出来的大祭司。大祭司的选举主要考察三项,第一是擅舞,第二风旗动,第三是龟背湿。被选举出来的大祭司不仅要负责张罗贡品,还得作法跟雨师沟通,以求得雨师垂怜降下甘霖。只是每每以失败而告终,国人怀疑是大祭司能力不够,不能向雨师准确传达琳琅丘国的诉求,于是大祭司换了一个又一个,今年的大祭司是孟宣,去年刚推举出来的。孟宣春祭舞跳得极好,孟宣、姜羡鱼还有阿凌打小在一块儿玩,关系非常要好。可自打孟宣当上了大祭司,往来便不似以前密切,就连一向没大没小的阿凌,也知道不能直呼孟宣名字,要改口尊称一声大祭司。 阿凌继续说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乌云蔽日的情景呢,或许今日便能如愿。走,随我看看去,顺便帮大祭司打气助威。” “不去。” 姜羡鱼一口回绝。 在姜羡鱼看来,祈雨失败是避免不了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在秋日宴上故意出丑,好让自己不被选中的原因。 阿凌却想偏了,以为她是因为没当上大祭司,心里不平衡,才不愿去观看孟宣主持的祈雨大典。在阿凌的心里,姜羡鱼总是容易多想,也容易生气,典型的女儿家脾气,远不如孟宣大度。 想着说服姜羡鱼几乎不可能,阿凌便上手拉姜羡鱼, “我都来了,哪容得你说不!” “松手!别拽我!阿凌!阿凌——” 哗啦一声,竹篮里的石子打翻一地,散在水里鲜红无比。水面倒映着姜羡鱼的怒颜,她不懂阿凌为什么非要逼她,脑海里闪过那年大祭司被绑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画面,心里又不住地发抖。 她用力推开阿凌,双手握成拳头状,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非要逼我!我跟你说过,我讨厌雨师殿!打我十岁起,就没再踏足过雨师殿!” 阿凌也生气,后悔大老远跑来找她。 …… 阿凌走了。 姜羡鱼蹲下来把散落的石子捧回竹蓝里,等两只竹篮都满了,便用扁担挑起来往回走。小路坑坑洼洼的,瘦削的身影跌宕起伏。大草帽庇佑着她黑黄的脸颊,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皲裂的地面上,刹那间没了踪影。 推开家门,轻轻越过新做的门槛,她把石子倒在院子里的石堆上,最后拿起锄头把地弄平,铺上石子一颗颗砸进土里固定住。劳作能分散人思绪,如今她脑海里只剩下对美丽新屋的幻想。 直到那个噩耗传来。 阿凌母亲推门而入, “丫头,快随我去雨师殿,你爹出事了。” 0002 噩耗 说是姜羡鱼她爹醉酒闹事,掀翻了贡桌,打翻了唯一的一坛龙涎香,破坏祈雨大典罪无可恕,国人要拿他爹献祭雨师,祈求雨师莫要怪罪琳琅丘。 姜羡鱼不敢置信, “婶婶,你开玩笑吧。” 他爹已经四五年没饮酒了,再说了就去年那点粮食,不挨饿就不错了,哪来的余粮酿酒? 阿凌母亲说: “我哪有心思同你说笑,是你娘让我过来寻你的,你赶紧随我走吧,个中细节路上我再同你细说。” 至此姜羡鱼不敢再耽搁,立即动身随阿凌母亲赶往雨师殿,对雨师殿的恐惧全部转换成对父亲的担忧。阿凌母亲说,姜羡鱼和孟宣有交情,或许她可以说服孟宣,替她爹在国人面前美言两句。孟宣毕竟是大祭司,且孟家人丁兴旺、有势力,国人总会愿意听从的。 …… 雨师殿外。 姜羡鱼母亲溪氏正哭着阻拦国人往丈夫身上堆柴禾,阻止不了就坐地上绝望地哭骂,“你个酒疯子,让你戒酒戒酒,你上赶着寻死作甚!” 她的丈夫姜氏被绑在火刑柱上,酒麻痹了他的神经,他感受不到恐惧和悔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会儿说他看见了雨师,马上会有一场大雨,琳琅丘有福了,一会儿又骂骂咧咧,说雨师不是个东西,岁岁拜年年拜,别说倾盆大雨了,连小雨点都见不着几滴,种地还得靠肩挑,这样的雨师不值得他们拜祭! 此事还惊动了国主。 国主带着随从赶到雨师殿,从孟宣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命令国人给姜氏松绑。 溪氏感激涕零,以为得救了。 谁曾想国主竟是另有打算,国主说他和长老们商议后,决定挑选一些罪人远赴山海间,找到雨师并带回琳琅丘。 国人听了都不说话。 溪氏面如土色,因为这与死刑并无分别。先不说雨师下落难寻,此去山海间必然会经历穷山恶水,难免会碰到食人的异兽,姜氏不过一介凡人,哪能和异兽抗衡?想到丈夫被异兽撕成无数块的情景,溪氏哭求国主, “您开开恩吧,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受不了这些的!” …… 姜羡鱼赶到雨师殿时,一切已成定局。 孟宣和国主都离开了。 国人要把她爹送回家,说是等酒醒了就遣派出去寻找雨师。姜羡鱼唤醒哭晕过去的母亲,阿凌拨开人群来到她面前,神情复杂几经犹豫后才挤出几个字, “阿羡,你要想开些。” 这时姜羡鱼一心想着受难的母亲,没来得及细想,直到回去的路上,阿凌无意中提起孟家为给孟宣打气拿芭蕉陈酒招待乡民一事,姜羡鱼才后知后觉。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凌, “是你告诉我爹的?” “我——我说漏了嘴,但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阿凌支吾道。 姜羡鱼哪肯听他解释,直言教他走远些,她暂时不想看见他。姜羡鱼她母亲却规劝姜羡鱼,说到底还是她爹不争气,怨不得阿凌,眼下生了这等祸事,还是得想办法召集邻里出请愿书,去王宫找国主求情才是。 可惜辛苦了一整晚,挨家挨户敲门,散尽积蓄,也才凑了十几个指印,落井下石的人远比心怀善意的要多。 0003 孟家 天快亮了。 姜羡鱼坐门槛边偷偷抹泪,她想破脑袋也是毫无办法,眼下也只有替父亲受过这一条路了。 她娘知道后坚决反对, “我不允许!” 她娘说宁可失去丈夫,也不能失去女儿,她不允许女儿做傻事。姜羡鱼知道很难说服母亲,只能佯装顺从。她娘念叨鞋底还没缝好,至少得半日才能完工,希望国人能允许她爹再多留半日。 茫茫夜色中尽是无奈与悲凉,姜羡鱼对母亲说: “我困了,想睡会儿。” …… 她翻窗出了家门,瞒着母亲独自跑到王宫门口求见国主。王宫侍卫驱逐她,她就一头撞宫门上,头破血流才逼得侍卫进去通报。 天大亮时。 姜羡鱼跪在国主面前,提出要代父亲受过。国主尚未开口,他身边的一众长老率先反对,理由竟是担心她嫁入他乡后一去不返,说是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国主说: “我看姜氏女孝顺,不如加个期限,若是一年内姜氏女寻得雨师归来,他父亲可得豁免。” 长老们欣然同意。 姜羡鱼顿时面若死灰,强撑着一口劲,出了王宫才瘫软在地。别说一年了,便是一辈子也很难达成,原本替父亲受过不过是缓兵之计,这远远偏离了她的设想。 她捂脸啜泣, “这是要把我往死路逼啊!” …… 姜氏被押走,附近百姓都来围观,他悔不当初,祈求国人饶过他这一回。阿凌母亲向溪氏问起姜羡鱼怎么没来送她父亲一程,溪氏跟在人群后头闷头打鞋底,一心只想快点将新鞋做好,故而没怎么留心阿凌母亲的问题。 直到国主的侍卫传来赦令,并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溪氏顿时哭成了泪人, “今早怎么喊她都不应门,我早该想到的!” 溪氏声称要去王宫见国主,她女儿还未满十六岁,她怎么能越过父母擅自作主呢?可国主侍卫说姜氏女去了孟家,孟家有竹筏小舟,此时只怕已经越过了赤河。 溪氏听完当场晕了过去。 …… 阿凌刚从孟家出来,就被满面血污的姜羡鱼吓了一跳。他关心地询问她的伤势,姜羡鱼却只是冷淡地避开他,大步走进孟家,闯进孟家祠堂,当着整个孟家的面,甩手给了孟宣两个大耳刮子。 孟宣还处在震愕中,孟家子弟先跳起来擒住姜羡鱼,骂她和她爹一样失了心智。 姜羡鱼朝孟宣吐了两口唾沫,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背着我算计我爹!” 此话一出更不得了,孟家害怕丑事暴露,借口姜氏女对大祭司不敬,抡起棍棒就往姜羡鱼身上砸。孟宣无法阻止,幸好阿凌冲进来抱起孟家祖宗牌位威胁,孟家人才肯罢手。 姜羡鱼从地上爬起来,扫了一眼想上来扶她又不敢触碰的孟宣,扔下一句“呵!好一个仗势欺人”后,忍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算是彻底断了两人的关系。 孟宣愣在原地。 阿凌放下牌位追出去,说要带她去找巫医治伤。 姜羡鱼反问阿凌, “你来孟家做什么?” “我——” 阿凌心中愧疚,不敢正眼瞧她。他来找孟宣,想让孟宣帮她父亲求情。可孟宣说这是国主的意思,他也无法左右。 0004 转折 阿凌哭着向姜羡鱼道歉, “我以为只要姜叔叔掀了贡桌,孟宣就可以不用背负祈雨失败的罪名——孟叔叔也说酒醉之人乃无心之失,国人不会计较的——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所以呢?”姜羡鱼直勾勾盯着阿凌,视线跟刀子一样锋利冰凉,眼底只剩下失望,“你会去国主面前揭发孟宣吗?” “我——” 他迟疑了,即便明知被孟宣父亲利用,他还是不忍心伤害孟宣,孟宣父亲说过,这事要是败露,不仅孟宣整个孟家都会遭罪。 姜羡鱼又问: “那你会替我父亲受过,远赴山海间寻找雨师么?” “……” 阿凌嘴唇发颤不发一语。 姜羡鱼显然已经看透,他所谓的道歉不过是嘴上功夫,他若是真的感到抱歉,也不至于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她默默擦去沾染血污的泪, “阿凌,我瞧不起你!” “阿羡——” “别跟着我,恶心!” 她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小路上,是那条他们一起捉过蜻蜓、追过野猫、打过芦花的小路。 阿凌忽然放声大哭, “我也不想这样的——” …… 姜羡鱼在巫医娘娘那里睡了一觉,她梦见草原变成荒漠,国主和长老们一番商量后,决定舍弃琳琅丘另寻宜居之地。 可惜醒来时一切照旧。 她躺在凉席上,望着被虫啃食过半的房梁,说: “巫医娘娘,房子该修了。” “修不了了。” 巫医娘娘说是再也找不到能充当房梁的树干了,曾经的树林退化为草原,即便精心灌溉树苗也很难长大。巫医的话让姜羡鱼回想起儿时在小树林里捉知了的情景,当时只觉得欢快,后来会追着大人问,为什么那些树苗总是长不高。 得知姜羡鱼要远赴山海间,巫医赠她一把短刀、少许药材以及腊月做的沃鱼干。 巫医说: “你若真能请来雨师,你将会是琳琅丘最尊贵的女子。” 可眼下姜羡鱼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活着回来,她决心等养好伤,就去王宫揭发孟家。 …… 夏末。 姜羡鱼坐院子里整理告状用的竹册,不料却传来消息,她爹姜氏与孟宣叔伯在河边起了争执,她爹一时气急失手打伤了人。 孟家抓了她爹,说要给伤者家属讨个说法。她娘溪氏在外忙活还未归家,她只好独自前往孟家处理。她赶到的时候那人已过世,在琳琅丘杀人是要拿命来偿还的,她被迫跪在孟家全族面前,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红着眼说: “芭蕉陈酒的事过去了,只要你们放过我父亲。” 最后她亲手焚毁刻了三个月的竹册状书,还当着孟宣父亲发誓,不会把芭蕉陈酒的事告与第三人,否则不得好死。 …… 出了孟家门,姜氏便狂扇自个儿耳光,打完脸又打手,明明有理的事偏偏闹成没理的惨剧。 姜氏对姜羡鱼说: “阿羡,你且安心在家里陪你娘,山海间我自己去。” 姜羡鱼没同意。 当晚姜氏便病倒了,头发白了大半,昏昏沉沉似醒非醒,还出现了幻觉,明明家里空荡荡的,偏说有异兽躲在暗处盯着他,还强势地跟他讨酒吃。 巫医诊断后说姜氏受了惊吓得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