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汤?谢谢我不喝》 1. 白屋(1)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她在白屋睁开眼,一身白衣,记忆全无。 后颈一片冰凉濡湿,她茫茫然伸手去摸,摸到一手血红,是一道非常狰狞的伤口。她看不见却摸得到绽开了的、像海葵般翕动着的组织,翻涌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她触电般收回手指,盯着染血的指尖咽了咽口水,无法控制地感到烦躁,冷汗浸湿了贴身衣物。 空荡荡的脑壳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心烦意乱、口干舌燥、冷汗,这都是轻度失血性休克的症状,失血量保守估计在1000cc上下。 如果再不处理,最多15分钟她就会失去一切行动能力,只能躺着等死。 到时候不用纠结自己是谁,也不用去想她到底为什么毫无记忆地出现在白屋,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了。 人都凉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左手捂住伤口,右手快速地扒下身上类似白大褂的外套,草草叠起来,用力按在伤口上压迫止血。 她不清楚衣服上有没有细菌,会不会导致感染,但至少布料看着非常干净,甚至有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 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了。 动作间,有一张半个手掌大的工牌从胸袋里掉出来,摔在她脚边。 工牌上两行娟秀的手写字迹晕开了,部分已经难以辨别。 “■■第三■■■■研究所■■■,姜绮。” 姜绮。 直觉又一次先于理智做出了回应,认领了这个名字。 她是姜绮。 姜绮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塑料摩擦声,是刚刚被捡起来的工牌。它曾经被小心地塑封过,却没拦住跑进来的水汽。 由此来看,她就业的是一家不正规且条件极差的研究所。 她又仔细看了看右手,手指纤细,只在指尖部分有一层薄薄的茧,小拇指戴着一枚朱红的尾戒,很细很亮,表面光滑但无法判断材质。 有茧没有湿疹,她不是生物或医学从业者。影像触觉对这类研究人员的手指灵敏度要求很高,不能有茧;没有湿疹,也证明她没有长期接触过医用手套里的滑石粉或消毒剂。 何况这方面的从业者不可能拥有摘不下来的戒指。 姜绮抬起手,大拇指的茧子在手指外侧,远离掌心。那是一个很少受力的地方,除非常年敲击键盘。 破案了,她是个信息科研工作者。 但她刚刚止血时下意识的处理又这么熟练。什么时代的计算机技术研究员还需要精通急救? 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是被绑架了?一个小研究所的小信息研究员有什么价值值得大费周章地去绑架? 白屋的六面墙上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如果真是绑架,对方要从她身上攫取利益,那么又如何保证身受重伤的她不一个人失血而亡? 这未免太过于奇…… “咚!” 心脏像是突然被人一手攥住,毫不留情地揉捏,痛得她头脑一片空白。 失血导致的严重心悸。 “咚!咚!咚!” 心如擂鼓不断敲击耳膜,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她控制不住地随之发抖。 姜绮咬了咬牙用力按住后颈,可双手早已脱力。伤口实在太大,压迫起到的效果不过杯水车薪。 没有时间了。 她哆哆嗦嗦地把工牌塞进口袋,放平,以免它因为活动掉出来。潜意识告诉姜绮它很重要,丢了承担不起。 要出去……缝合伤口必要的医疗用品,血型匹配的血,无菌的环境,找到这些就必须逃出去。 要么出去,要么死。 可环顾四周,这间正六棱柱形的白屋无论是墙和地板,墙和天花板还是墙面之间都浑然一体,别说门了,连缝都没有。 冷静下来,姜绮。 她深吸一口气,把痛呼吞了回去。 冷静地去想,如果你是场景设置者……出口会被你设在哪里? 姜绮在心里将设置者称为X。 她怀疑失忆是后颈伤口导致的。而这一切的元凶恐怕就是X。 但X对她,或许并无恶意。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X单单是想置姜绮于死地,那完全没必要把她弄失忆再半死不活地丢到白屋里,费力不讨好,平白提高了行动失败的概率。 X的目的只是催促她尽快离开白屋。 所以白屋的谜题一定是可解的,甚至是易解的。不然X不会有这份把握,认为姜绮在大失血加失忆的状态下还能成功。 谜底,一定就在谜面上。 现在谜面上有什么? 白衣,工牌,伤口。 伤口作为定时炸弹,逼迫她行动;白衣负责止血,以免她死得太早;工牌暗示身份,提供行动方向。 它们的功能没一个和“离开”有关,之前的调查里她必然遗漏了什么。 那才是破题的关键。 姜绮松开压着伤口的手,倒回去检查充当止血垫料的外套,仔细摸过每寸布料和每个口袋。 ……一无所获。 她咬了下嘴唇,转头去掏工牌。之前把它塞得太过于严丝合缝,卡得死死的,一下子竟然没拽动。 她用力去探,手指却突然传来针扎的锐痛,短促而突兀。伸手一看,发现食指指腹被划出了浅浅一道口子。 什么东西? 姜绮细细摩拭着取出来的工牌,发现罪魁祸首正是右下角翘起的一小块塑封膜。 顺着翘起的角撕开,她才发现里面居然不是常见的硬卡纸或者照相纸。 而是一张四折的稿纸。 展开来,反面的手写信和正面的姓名记录一样,有部分模糊不清: “各位■■■: 非常抱歉以这种方式邀请您来到不■■就出不去的房间,为了使您尽快适应■■■■■,现提供以下规则: 一、恳请您,不要探查■■■,不要探查你是谁,■■探查你来自哪里■■■里去,不要探查丢失的记忆和■■■■■。 二、房间里相对于房间外时间静止,进入房间里即房间外时间暂停。 三、所有■■都不会伤害您,请■■我们,不要■■。 四、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扮演您的角色,还原房间里的故事,为了■■■■■,前行。 五、进入房间后,会有AI来协助您的工作。您发现线索后■■■AI提问。AI只会回答您“是”“否”或“不重要”,方便您的推理■■原。 六、所有选择都必须听从您的心,请用感性思考,而非■■,这是■■的关键。 七、AI只是■■,不要与■■过度交流,AI身上不会出现■■,身上出现■■的不是AI。 八、在房间里,AI将会通知您您的还原进度,■■达到百分之一百时,您将会■■■■。 九、为了避免您消极还原故事,每次还原都有时限,超过时限会■■■■,■■■■过多将剥夺您的工作机会。 十、房间里没有■■,房间外没有■■,■■是不存在的,警惕■■!警惕■■!警惕■■! 期待您的答复。 以上。” 失血过多让姜绮浑身发寒,眼前出现了大块的闪烁着的色斑,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本就糊得乱七八糟的字句更加难以分辨,好像一个个火柴人在稿纸上跳舞,唱着闹着,扭动自己的肢体,彻夜狂欢。 一片光怪陆离中,姜绮迷迷糊糊看清了一行字。 “二、房间里相对于屋外时间静止,进入房间里即屋外时间暂停。” 时间静止? 这一瞬间的灵光让她惊醒,指甲死死掐进手心,细微的疼痛如同警报一样打在她迟钝的神经上。 是幻觉。 时间不多了。 姜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头脑清醒,重新扫过那封手写信,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两行字上: “期待您的答复。” 她不能确定这封信是确有其事还是个玩笑,但很明显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规则二。 那句“进入房间里即房间外时间暂停。” 进入所谓的“房间”,时间立刻停止,伤势自然得到了控制。 可自从她打开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并没有通道出现,哪怕是墙上突然出现的门或者地上突然出现的坑也好,但什么都没有。 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因为它在等待。 正如它最后的结束语,它在等待姜绮的答复。 可怎么回复一封信,或者说,怎么回复并不在这里的幕 2. 猫(1)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姜绮像一只受惊的猫,恨不得把全身的毛都支棱起来。 她抄起玄关角落的一把长柄伞,像拿着长枪一样用它指着空气,等了好一会儿,那道女声却没有再响起来。 她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姜博士?” 姜绮唰得一下又把伞支起来。 对面是一道温和的男声,听起来异常温柔,但这并没有给她多少安全感。她的视线从天花板扫到地板,每个角落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声源。 他们在哪里? “别担心,姜博士。”,男声听起来有几分无奈:“我对您没有恶意。” “我叫沈越,是您的协助AI。” 白屋规则五:进入房间里后,会有AI来协助您的工作。 “……你在哪?” “您的大脑里,姜博士。” 姜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只摸到了光滑的发丝。 “我是您的协助AI。”,沈越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职责是在您发现线索、提出相关问题后,回答是或否;若您未发现线索,我一律回复‘暂不得知’。您的回答方向正确则能推动进度,我会自动在您耳边提醒还原进度。” “至于限定时间,您需在一小时内推理出房间真相,我会在最后十五分钟时提醒您。您也可以提前告诉我您的推理,若推理正确则能立即脱出房间;若不准确,格式化房间的方法需要您自行探索,恕我……暂时无法告知。” “希望您在房间里的日子愉快。” 说实话,姜绮觉得对方的语气很像客服,好像下一秒就要让她对服务打分了。 一人一AI突然陷入了沉默。沈越大概是想等姜绮的回复,而姜绮则是不想开口。 因为她不能完全相信沈越。 他自称借居在她的大脑里,所谓“协助AI”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对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能监视她一切行为的独立生命,她实在无法交付全部信任。 规则更是曾反复警告AI只是工具,不要与AI过度交流。 ……但她有选择吗? 姜绮捻了捻手指,感到有些烦躁。 她没有别的选择,房间的规则就是需要AI的协助,尽管她不习惯受制于人也只能接受。 “……沈越?” “我在。” 沈越闷闷地回了一句,像是在憋笑。 “沈越,提交线索:血衣。” 对方一切类人的情态似乎在听到她这句话的短短一瞬被剥离,连声音都失去了情感起伏,露出无机质的内里。 比之前的样子更像是合格的工具了。 “重要线索,妻子的血衣。还原进度:7%。” “故事中存在死者,是或否?” “是。” “妻子为凶手,是或否?” “是。” “丈夫为死者,是或否?” “否。” 妻子杀人了,但死者不是丈夫。 “妻子为死者,是或否?” “否。” 死者也不是妻子。 这个故事里存在完全未知的第三人。 这时姜绮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道幽冷的声音:“我们本该是这样的,哪里搞错了,对吗?” “这个‘我们’指的是妻子和丈夫,是或否?” “暂不得知。” 看来‘我们’指的是妻子和第三人,但他们关系未知,性别身份未知,甚至第三人是谁姜绮现在都毫无头绪。回答是“暂不得知”,说明她还没发现关键线索。 所以她需要更多。 姜绮把裙摆拧拧干,以防血一路滴过去污染线索,向前离开了玄关。 这间公寓客厅和餐厅都配有阳台。厨房是半开放式的,用一扇三开的玻璃拉门和餐厅隔开。 她伸手推了推玻璃门,没推动,继续往前走,发现走廊两侧有两个房间,一大一小,也都被死死锁住。 按照稿纸的提示,房间里规则类似于海龟汤和密室逃脱的混合版,只有发现线索提出问题才能推动进度发展。 而现在,厨房和房间都不对她开放…… 说明那里必定有线索。 她不知道的关键线索。 姜绮皱着眉头,一瞬间八百个问题在脑海里闪过,从公寓到妻子身上的血迹和可能的凶杀案到第三人,复杂的线索乱得像团打结的头发。 她想了想,转头回了玄关。 她要去检查公寓鞋柜。 这是确定住户人数和性别的最佳方式之一。男鞋女鞋,鞋子的尺码和磨损程度都能反映非常多信息,小到性别审美大到身高体重,在有经验的猎手眼里全部一览无余。 鞋柜里有五双鞋。 三双女鞋都是封在真空袋里的高跟鞋,看起来已经很久没穿过了。她拿出其中一双,对比了自己脚上的鞋码,确定它们的主人都是妻子。 很久没出门的妻子喜欢成熟性感的风格,现在身上的长裙却朴素宽松。 妻子的爱好变了。 剩下两双都是男鞋,一双是和姜绮脚上一对的情侣拖鞋,男款,有些积灰。另一双是商务风皮鞋,鞋底磨损严重。 丈夫长期不回家,他的职业需要一定的体面,但又得来回奔走。 家里似乎的确只有夫妻两人,甚至只有妻子一人长住。 那如果……第三人不是这里的住户,但又进入了公寓,被妻子杀害了呢? 姜绮立刻转头观察公寓里的陈设,小摆件之类的依然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客厅的白色地毯上也非常干净,没有污渍,不像是有人闯入。 第三人是和平进入公寓的。 她又翻了翻玄关,没有找到鞋套,倒是角落里有一包开过的,只剩三双的一次性拖鞋。 穿着一次性拖鞋进入公寓的第三人,这双鞋不在鞋柜里,又会在玄关的哪个角落? 姜绮踌躇了一会儿,目光停在了鞋柜下方,那道距离地板大约二十厘米的空隙。 她低头,从里面掏出了一双帆布鞋。 女款,38码。 而妻子的鞋码是36码。 找到了。 “重要线索,陌生的帆布鞋。还原进度:15%” 是沈越的线索提示音。 姜绮看着这双鞋,它款式老旧,洗得发白,鞋底磨损严重,属于一个家境贫寒,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女人。 这样与整洁又温馨的公寓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沈越,帆布鞋的主人为公寓保姆,是或否?” “是。” 得到回复的那个瞬间,姜绮突然听到了从之前不能进入的厨房传来的轻微异响。 像是密密麻麻的小泡一团团一簇簇地破掉,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声音。 “啵!啵!啵……” 那是什么? 她抄起伞走过去,紧闭的玻璃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姜绮站在门边往里看。厨房很干净,台面和瓷砖上都没有油污,调料瓶摆得整整齐齐。 她把耳朵凑近玻璃门,“啵啵”声就好像响在她的耳膜上。 不会错的,就是这里。 姜绮犹如一只耳朵竖得高高的、精神紧绷的狐狸,从玻璃门打开的一人宽的缝隙里侧身走了进去,每一步都提气用力,软底的拖鞋慢慢落地,走得无声无息。 脚步声弱到几近于无,厨房静到似乎听得见目光扫过瓷砖的声音。 “啵!啵!啵……” 越来越响了。 越来越密,越来越近,那持续不断的“啵啵”声像只啃墙皮的老鼠,窸窸窣窣地啃食她的神经。 姜绮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厨房正中,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每个角落。 她的呼吸和心跳与异响相比都太聒噪,对方太弱,厨房又太小,造成了极佳的混响效果,使得声音极其难以捕捉。 她闭上了眼睛。 闭眼屏气,姜绮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听觉上,依靠着刚才在脑中绘制的厨房简图,拄着伞,把身体绷得紧紧的,在黑暗中迈步。 “啵……” 向前两步。 “啵……” 向左三步 3. 猫(2)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小绮? 姜绮立刻反应过来男人指的是妻子,他就是保姆的雇主,房间里的丈夫。 “我上次给你的药一定要让她吃下去,我知道她抵触,但没办法,只能麻烦你了。” 丈夫似乎是在和保姆对话,语气熟稔又温和。但姜绮只能听见丈夫的声音,听不见保姆的应答。 “……混在饭菜里就好,可以做味道重一点的,她喜欢咖喱……” 电话那头的丈夫还在自顾自地说。 但几句话的功夫姜绮已经冷到牙齿打颤,那种寒冷似乎把她的头脑冻住无法转动,嘴唇徒劳地翕动着,下意识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谢谢陈阿姨,下次见面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啊对了!” 她在这短短三四个呼吸里几乎失温,肌肉本能的收缩和战栗接近停止。 手指竭力攥住手机。因为只要手机脱手,这通电话就可能立刻被保姆挂断,她承担不起失去重要线索的结果。 “……祝你女儿高考顺利,金榜题名,考取好大学,我还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冷意在保姆回复的几秒内突兀褪去,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从胸腔里燃了起来,瞬间燎过全身。 就像…… 就像一个要被冻死的人临死前一样。 这股热意烧化了她仅存的气力。姜绮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高压锅炖到酥烂的肉,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好,挂了。”“砰!” 两道声音同时落地的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姜绮顾不上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虽然几秒前它还是拼死保护的重要线索。她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颤抖着抱住自己,蜷成一团,像一个干渴却没多少水可喝的乞丐一样,小口小口地呼吸。 空气流进她的喉管,烫得惊人。 “沈越……” 她哑着嗓子叫他。 “丈夫指使保姆给妻子下药,是或否?” “是。” “……这种行为是恶意的,是或否?” “否。” 否? 丈夫联合保姆给妻子下药,而且需要用味道很重的咖喱掩饰太平,不让妻子发现,这样的行为居然不是恶意的? “妻子……” 姜绮慢慢地撑着沙发站起来,捡起那把伞当做拐杖,把身体支了起来。 她有个猜想。 “妻子生病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是或否?” “是。” 丈夫和保姆都瞒着妻子,说明她不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对就医之类的事非常抵触。 但久不归家的丈夫冒着被妻子发现,婚姻破裂的风险都要让保姆帮忙,妻子的病情恐怕已经严重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那这瓶她不得不吃的药……会在哪里? 会在一个妻子几乎不去,但保姆非常熟悉,拥有很高掌控权的地方。 比如厨房。 姜绮半靠在厨房墙上喘气,平复呼吸。刚刚从客厅到厨房的两步就足够她气喘吁吁,寒冷带来的虚弱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好转多少,反而更加严重了。 姜绮无暇想太多,她怕随着虚弱状态的加深,她会逐渐失去行动和思考的能力,那就完了。 没人比姜绮更清楚,现在她最大的依仗就是这颗还算灵活的脑子。 脑子坏了那她也别玩了,洗洗干净引颈受戮得了,说不定死得还体面点。 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姜绮眉头紧皱,环顾厨房。 所以如果是她,她要防止妻子发现药,会把它藏在哪? 橱柜里? 她挨个把橱柜和吊柜的门打开,手指在底板上一抹,沾了一手的灰。 它们很久没被打开了。 姜绮又踮着脚往里看,灰尘上没有压痕,分布均匀,不像是放过东西的样子。 或许应该换个思路? 没人说过保姆藏的一定是一整瓶药,这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更好的选择是把小巧的药片单独取出藏在别人一定不会特意打开翻看的角落。 姜绮的目光落在最后方的那瓶蚝油上——它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被刻意地往下撸,把下半部分的瓶身裹得严严实实。 反常,但非常合适。褐色的瓶子利于避光保存,包装纸奇怪的位置还可以掩饰瓶底露出来的药片。 她把瓶子拿起来一晃,里面果然传来的清脆的哗哗声,是药。 “沈越?” “我在。” 随叫随到,更像那种一开口就是“亲”的AI客服了。 “重要线索,妻子的药。还原进度:25%” 提示音响起来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哪扇门打开的声音。 姜绮现在已经摸清了房间的规则。线索一环扣一环,过程需要她自己分析。发现前置线索并得出正确的结论才能开启后续任务,就像那种最初级的密室逃脱小游戏一样。 只不过小游戏没有诡异的透明人NPC和寒冷debuff。 她先把药从瓶子里倒出来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 六粒。 很奇怪。按照丈夫的说法,保姆已经下过手了。但一般的胶囊是一板六粒而非七粒。是妻子已经无意识服用过一板了,还是她服用的胶囊本来就是一板七粒,方便控制剂量,防止药物过度服用或成瘾? 什么样的药有这种需求? 处方的止痛药和精神类药物? 难讲。 姜绮想了想还是把药倒了回去,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回身去找刚刚打开的门。 一扇一扇地推过去,只有主卧的门被推动了,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她走了进去。 主卧不大,一张六尺的大床和衣柜就占了大半的面积。或许是出于防备透明人保姆的考虑,姜绮一进门就条件反射地把房门关上,才继续向前走,一把拉开纱质的窗帘,灿烂的阳光撒了进来。 外面是阳台。 她用力推了推阳台门,和之前的厨房拉门一样纹丝不动,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暂时还不能探索哦~以后再试试吧。” 姜绮回身去看衣柜。如她之前的推理,衣柜里大部分都是妻子的衣物,外侧易拿取的地方,所有妻子的衣服都衣摆宽大,布料柔软,颜色清淡,像是睡衣。看来丈夫真的很少回家,妻子也的确很久没出门。 匆忙的动作间,一件碎花的连衣裙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突然被一道亮光晃了眼睛。 什么东西? 她眯着眼睛去看,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了一块碎玻璃。 很薄,边缘锋利,看得出是一块不大的矩形玻璃上碎出的直角碎片。 出现在卧室的特殊形状的透明玻璃碎片,也没有弧度,不像是玻璃杯之类的生活用品,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它原来的身份了。 相框。 “沈越?”,姜绮面上故作镇定,半疑惑半惊喜地开口:“提交线索,玻璃碎片。” “……该线索尚不完善。” “什么意思?” “就是它不应该叫玻璃碎片的意思。”,沈越话中有话:“或许您可以去探索一下,它原来是什么。” “它原来是什么?” 姜绮喃喃自语,一边在床底伸手继续掏碎片,和手上的碎玻璃拼凑出大致的长方形轮廓,一边在心里对沈越做出了评估。 这个所谓的协助AI,比起协助其实更像是引导。他的行为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暗中操纵她的解密走向。 这就很危险了。就算规则一再暗示AI是无害的,但只要AI有自主权,有思维,就有自己的价值偏好。现在他与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尽心尽力,可将来有朝一日利益冲突,他也很可能毫不犹豫地背叛。 她默默地在脑海里把“沈越是己方队友”这条可能性从勾改成了半对,表示存疑。 姜绮对着地上的碎玻璃半真半假地发了会儿呆,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提交线索,相框碎片。” “重要线索,相框碎片。还原进度30%。” “您真的很聪明。” 沈越听上去居然有点慈祥和欣慰,看来她演技不错。 姜绮用手比划了一下,相框里装着的大概是一张一个手掌大的照片。碎玻璃渣子边缘锋利大小不一,且分布的位置非常分散。 如果相框是不小心打碎的,大部分碎片都会集中在一处。只有用力地人为打碎相框,且反复地猛击玻璃,才会让碎片像四处飞溅的水滴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妻子讨厌,或者说是恨这张照片。 那相框都已经碎成渣渣了,照片估计不可能是全尸。 她起身去掏 4. 猫(3)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再次醒来,姜绮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软倒在玄关。 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人用小锤子一点一点地砸碎了,细细密密的剧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呼吸都是钝刀子割肉。 跳楼的后遗症非常严重……可她赌赢了,不是吗? 姜绮抖着手掏自己的口袋,直到哆哆嗦嗦地摸到里面那张跳楼前藏好的碎相纸时,才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嗓音嘶哑,身上幻痛阵阵,这样毫无顾忌的大笑痛得姜绮自己泪流满面又冷汗涟涟,形容无比狼狈。 太好了。她心想。 格式化后的线索是能被继承的。 “……咳咳……沈越。” 对方没有回答。 姜绮皱着眉,又低声叫了一遍:“沈越!” “我在。” 沈越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对她很有意见。很明显,他也有格式化之前的记忆。 “提交线索。”姜绮刚把相纸碎片从口袋里掏出来,动作突然一顿。 因为她的指尖还是透明的。 格式化时透明的肢体也被现在的她继承。姜绮的指尖连着大半个手掌都是半透明的,能拿取东西,但完全没有触觉,在脸颊一蹭,就传来了类似当初碰到保姆的刺骨寒冷,冻得她一下子弹了起来。 她问沈越:“现在推理时间还剩多久?” “五十四分钟。” 姜绮心神一动。格式化可以重置房间时间,适合在进入倒计时但线索还没有找全,推理不完善的时候使用。但也不能常用,每次格式化都会加深肢体的透明度,这暂时是不可逆的。 但她不想,也不能成为和保姆一样的怪物。 “沈越,提交线索:被撕毁的结婚照。” “关键线索:破碎的结婚照。还原进度50%。” 还原进度在格式化之后也依旧被保留。这条线索带来了百分之二十的还原进度……提示音也似乎不同。 它是“关键线索”而非“重要线索”。 它难道有什么特…… “为什么他突然要这么对我?”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突然响在她耳畔。人类的声音和AI的语气,轻而短促发音略带卡顿,是之前响起过的、姜绮自己的声音。 但这次,内容不一样了。 “是什么让他突然变了,是什么让他似乎……不再爱我了?” 姜绮又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和上次一样重复。 现在距离她完成格式化已经过去了超过六分钟,所以不是因为格式化后判定她第一次进入房间才触发的这种海龟汤汤面。触发的原因只可能是那条“关键线索”。 姜绮扒拉着墙站起来。精神上的幻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只有半透明的肢体还在提醒她,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关键线索讲得很明白。妻子已经发现了丈夫对她的欺骗,所谓的“他突然要这么对我”,指的大概率就是丈夫买通保姆给她下药。 那妻子是怎么发现的? 姜绮靠着墙,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缓慢地挪回了主卧。 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僵局。 姜绮刚刚在路上仔细观察过了,房间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打开的厨房,不知道什么原因再也打不开的保姆的手机,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如果说每个解锁的区域都对应一个人物,那厨房对应的是保姆,主卧对应的是妻子,次卧或者书房对应的就是不回家的丈夫。 如同保姆的剧情主要发生在厨房,妻子的主场应该就在这间主卧。 在主卧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意识到自己被下药了? 姜绮陷入沉思。 不可能是尝出来的,因为丈夫特意嘱咐了保姆用咖喱掩盖药物的苦味。而且既然保姆可以在厨房藏药,丈夫和她也都认为妻子根本不可能发现,那就说明妻子平时不进厨房,她自己发现药片的概率也很小 所以,妻子很可能是亲眼看到了保姆下药。 可根据保姆和丈夫的对话,保姆不知道妻子已经发现自己动了手脚。 妻子是偷看到的? 她有偷窥保姆的习惯? 姜绮把主卧的门掩上,只留一下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 她半蹲下来,眯着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果然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厨房的全景又不会被发现,因为在厨房干活的保姆背对着她,就算转头,也只能看见掩上的房门。 但妻子为什么要偷窥保姆?她有偷窥癖? “沈越,妻子有偷窥癖,是或否?” “否。” 妻子没有这样的癖好……所以她的偷窥是有目的性的,她已经提前意识到了保姆有不对劲的地方。 但这个不对劲的地方不一定指的就是下药。 如果她是妻子,当时她会做什么? 姜绮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左手抵在门板上,右手抵住墙,脸凑近门缝,瞪大眼睛往外看,一眨不眨。 目光所及是全部的厨房和有沙发的半截客厅。 那时候保姆应该在厨房里忙活,“哚哚”的切菜声,“哗哗”的洗菜声和咖喱汤被煮沸发出的“啵啵”声,合着咖喱的香气飘出来,一点一点填满了整个房间。 但这一切离她太远了,幸福蒙着一层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姜绮双手用力,身体尽力前倾,把脸紧紧贴在主卧门上。 妻子干涩的流不出的眼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保姆,对方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动作自然,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自己只是个外人。 可妻子盯着的只有保姆吗? 姜绮的右手抚摸着墙面,上面有几处凹凸不平的划痕,月牙形的,深浅不一。 是人的指甲印。 她把右手放上去,痕迹正好对应了自己的手掌大小,但位置比刚才更低。 妻子偷窥时的视角比正常、可以正好观察到保姆又比较舒适的半跪姿势矮上小半个身位。她看的并不是保姆,或者说,她只是顺便看到了保姆。 姜绮把自己的身体压低,顺着妻子的视角往外看。 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楚的是露出来的小半个沙发。 那上面有什么? 姜绮一把拉开房门冲到沙发前。公寓的沙发是耐脏的浅灰色,有深色的格子花纹,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用指腹细细地摸过每一寸布料,才从上面捻出一根细软的毛发。 黑色的,细且柔软,没有光泽。 那是一根猫毛。 沙发上居然有只黑猫。 “提交线索,猫毛。” “关键线索:小蛮的毛发。还原进度:60%。” “小蛮”? 这只猫有名字,叫小蛮? 根据妻子在墙上留下的指甲印,她偷窥小蛮的时候绝对不是善意的。她厌恶、嫉妒、憎恨这只猫,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啖其 5. 猫(4)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姜绮浑身发冷。有别于接触到透明的肢体时那种灵魂深处传来的寒冷和战栗,这种冷是心灵上的疲惫,麻木,心如死灰。 她几乎不想动作,恍惚中觉得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就越少。 姜绮下意识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寒冷和剧痛一把把她从情绪的漩涡里抽离。 她不能再和妻子共情下去。 但……为什么妻子会这么难过? 因为她最后发现了小蛮是人? 小蛮是人非猫,但在沙发上的确找到了一根猫毛。所以房间的本质根本不是真实世界,而是海龟汤叙述者,比如妻子的精神世界。 妻子有非常严重的幻视症状,可以基本肯定在厨房找到、丈夫一定要让她服下的药片是精神类药物。可如果她是精神病人,她最后是怎么发现小蛮是人的? 丈夫或者保姆告诉她的? 海龟汤背景音里,妻子显得异常的固执,不愿意和别人沟通。他们把真相告诉她,她就真的会信吗? 所以妻子一定是自己发现了小蛮是人。 而且……小蛮是丈夫带回来的、被他和保姆细心照顾着的、希望它被所有人爱着的、新的家庭成员。 它可能是谁? 姜绮其实心里有一点猜测,但她不想承认。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对于妻子,意识到自己杀死了小蛮会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她难以想象。 姜绮走回主卧,每一步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重新翻开那本病历,匆匆略过前面的诊断,一口气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虽然已经有了预期,但真正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她还是感觉眼眶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脏里破出来,痛到她难以呼吸。 妻子在两个月前诞下了一名女婴。 小蛮不是猫。 小蛮是她的女儿。 姜绮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沈越。” “姜博士,我在。” 沈越语气柔和。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姜绮是找到了关键线索意气风发,还是像现在这样被共情和同理心折磨到心神不宁,他永远都是这么温柔,这么包容,这么无波无澜。 温柔到冷漠的AI。 “沈越,提交线索:妻子的病历。” “关键线索:妻子的病历。还原进度:95%。” “小蛮是妻子的女儿,是或否?” “是。” “妻子患有产后抑郁症,把女儿看做了猫并杀死了她,是或否?” “是。” 姜绮闭上了眼。 耳边传来咔的一声,是最后一间房间打开了。她推开门走进去,看到满屋子的婴儿玩具和用品,花花绿绿,眼花缭乱。 都是没生病的妻子和丈夫对小蛮的爱。 姜绮步入婴儿房的那个瞬间,背景音响起了。 明明依旧是那个声音那个语调,这次她听来却觉得对方的话带着诡异的悲怆和绝望。丝丝缕缕的爱意从悲情中溢出来,像一根蛛丝,把这位可怜可悲的母亲硬生生吊在人间,让她不至于狠狠坠落,心甘情愿地摔个粉身碎骨。 “小蛮安静地躺在那里,我跪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发现,其实……我们算得上素未谋面。” 姜绮终于知道为什么妻子衣柜里都是宽松的长裙了,因为她怀孕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血迹集中在长裙裙摆处,膝盖以下的地方,因为妻子曾绝望地跪坐在死去的女儿身边,病态地凝视着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刚进入房间时的第一句背景音也得到了解释。什么叫“我们本该是这样的,哪里搞错了,对吗?”,是她们本该是母女,是她能抱着她,挽着她的手,吻着她的脸颊说“爱”的人。 可事实是,母亲杀了女儿。 哪里搞错了,对吗? 姜绮的指甲掐入了掌心,细微的刺痛把她从共情中拽离。她强迫自己冷静,去想最后百分之五的还原进度会落在哪里。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情绪在试图控制她。 姜绮强行让理性压过感性,她反复复盘着故事还有哪个部分不完善,还需要推理。 发现缺失的只有小蛮的死因。 她是怎么死的? 根据妻子裙摆上的大量血迹,小蛮死之前一定有大出血。 姜绮走到厨房。刀架上没有空缺,所有刀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她伸手取出最大的那把砍骨刀,上面也没有豁口或变形。 小蛮不是被妻子砍死的。 她又推开厕所的门。这间公寓里能造成最严重钝器伤害并致死的就是厕所的瓷砖。瓷砖硬度是7,头骨硬度是5,如果妻子抓住小蛮的头用力朝瓷砖上砸,可能会让头骨还未长全的婴儿就地毙命。 但无论是地上、墙上还是洗手台,瓷砖缝隙里都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小蛮不是被妻子砸死的。 姜绮感觉脸上发热,是 6. 猫(5)海龟汤汤底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那一夜保安来敲门,说邻居投诉我家的孩子太扰民。 “你说我家的孩子?” “对。”,保安神情有些尴尬:“702的住户说您家的孩子最近整夜整夜地哭,很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在居民群里找了您,但您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及时回复,所以我……” “我家没有孩子。” 我打断了他。 “……什么?” “我家没有孩子。”,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和我的丈夫两个人住,我们没有孩子,估计是702听错了,可能是楼上的孩子在哭,也可能是楼下的,反正不可能是我家。” “可是女士,702的住户很肯定您家有一个女儿,她也已经联系过了其他住户,六楼两户八楼两户,他们都反应有在晚上听到婴儿的哭声,就是从您家传出来的,您看……” “砰!” 我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只留下保安在外面一个人哐哐哐地砸门。 我不想理他。如果说这连续不断的婴儿夜啼真的存在,那最近整夜浅眠,辗转反侧的我怎么可能半点都没听见?要不是今天不是什么愚人节,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集体恶作剧,要看我的笑话。 我已经说了,我家从没有过什么孩子,只有一只猫。 一只两个月前被我丈夫带回家的小黑猫。 我和我的丈夫是初恋,从校服到婚纱,在一起已经七年了,感情一直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工作繁忙,我们又没有孩子,他对我百依百顺。直到两个月前,他没打招呼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只小黑猫,一只脏兮兮的,刚出生的,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黑猫。 他牵引着我的手,让我轻轻抚摸小猫隆起的背脊。我感受到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带动不断起伏的皮肉缓缓触碰我的手心,热度自柔嫩的皮肤传来,却让我的心愈发冰凉。 我很喜欢孩子,但我不喜欢猫,非常不喜欢。 因为我对猫毛过敏,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不满,只是轻柔地抱着那团黑色的煤球一样的玩意儿,低头看着我,眼睛里的喜悦满到要溢出来:“亲爱的,你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我面前:“这是小蛮,它多可爱啊,它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他甚至叫它小蛮。 我感到巨大的荒谬——我相处了七年的丈夫莫名其妙带回来一只来路不明的猫,他知道我对猫毛严重过敏,不可能喜欢它,但他还是把它带了回来,满怀喜悦的样子,好像笃定我会像他一样爱上这个随时会夺走我生命的小东西。 然后把我们定好的给女儿的名字给了它,亲亲热热地叫它小蛮。 我难以接受,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大概察觉了我心情的变化,抱起小猫先一步进了侧卧,一边走还一边说我辛苦了,得先休息,等会儿他安顿好猫就来照顾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辛苦,我只觉得心寒。 那天晚上回了房,我把房门反锁,没放他进门。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他都没有出差。 在猫来之前,他几乎每周都要出差个三四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抽不出时间回家庆祝。现在因为一只猫,他居然推掉了所有能被推掉的工作,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地呆在家里,照顾我和那只猫,事必躬亲。 成箱的猫粮和猫玩具被运进家里,我们两个的家变得面目全非,他没觉得有半点不对,还乐在其中,甚至一闲下来就拿着逗猫棒和它玩,一边玩一边逗它开心,穷尽花言巧语,简直把一只皱巴巴的奶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偏偏那猫对他冷淡得很,头也不抬,就成天躺在它那个巨大的猫窝里,连身都不翻。 我真怀疑他带回来的不是凡猫,而是猫妖,惯于蛊惑人心的那种。 可猫不喜欢我丈夫,却喜欢粘我。我不乐意抱它,甚至不愿意与它共处一室,总疑心它会让我过敏,以我的过敏程度,要是中了招,连直接被送进抢救室的机会都不知道有没有。 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用力挥开猫搭在我胸口的爪子之后,我的丈夫居然怒气冲冲地吼了我,叫我别对“小蛮”这么粗暴,它还小,经不起我这样。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凶我。 明明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在那个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难道是我幼稚吗?你为了一只我不欢迎的猫对我大喊大叫,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它,你明知道我的难处,难道这还是我的错吗? 他看到我的眼泪,一下子慌了,连忙上前试图抱我—— 我回到房间,“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他站在我房门口喃喃自语了很久,从“它还小”讲到“你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直到我听到一声声尖利高亢的猫叫从侧卧传过来,一滩流动的昏黄的光突然从门缝溜了进来,伴随着几声急促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撕裂了一室的黑暗。 他走了。 他去哄那只猫了。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浸满了泪水的布料贴在我的脸上,捂住我的呼吸。 我喘不上气。 第几次了?这一片漆黑好像那只猫的皮毛,我被它摁进去。那层厚厚的乌黑的毛发摩擦着我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带来无止境的麻痒。我控制不住地尖叫,但一张嘴那些毛就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喉咙,它们剐蹭着,扭动着,逼我咽下这一团团要我命的东西。可我咽不下去,我不能咽下去,我用指尖抠挖自己的喉咙,很久不肯进食的胃不堪重负,只好一阵阵地干呕。 我想转身,我想去开门,但我一挪动步子,就觉得后背一凉。 不需要抬头,我知道。 有什么东西锋利的爪尖早已刺入了脖颈,恍惚中有血流出来,浸透衣领。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丈夫面前。他还是抱着那只猫,很悲伤地看着我,却没说什么,两人一猫坐在桌前沉默地用完了早餐。 然后门铃响了。 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把那只猫交给她,然后走到我面前,满脸凝重地要带我出门。 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下意识避开他向我伸出的手,逃回房间,把房门反锁。 他在外面疯了一般地敲门,我没有回应,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是牢牢地攥紧门把手,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冰凉的手背上。后来我听到他和那个女人悉悉索索地絮叨了些什么,才踩着上班要迟到的点,匆匆离去。 说了什么,我已经不想管了。 那天我花了很久才平复好心情,但他晚饭时回家,居然递给我一瓶药,逼着我一定要吃下它。 我没病,他却强迫我吃药。 我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大概是积压的工作太多,连他也顶不住压力,终于被上司催着出差去,一去就是半个月。那天我透过门缝看见他出门前对那个女人嘱咐了什么,神情严肃至极,然后把那瓶我死活不吃的药递给了她。 他走了,就是那个女人负责我和猫的一日三餐……所以他把药给她做什么? 我在门缝那里蹲着,盯了一整天,终于看见了——那个女人做完了饭,把我的那份单独盛了出来,又从药瓶里倒出两片药,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药? 这真的是药吗? 他为什么要她这么做,我本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会像之前的那七年一样相濡以沫,为什么他突然要这么对我?是什么让他突然变了,是什么让他似乎……不再爱我了? 干涩的流不出的眼泪的眼睛正死死贴紧门缝,监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她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我只是个外人。 还有那只猫…… 那只猫盖着一条绣着碎花的小被子,打着呼噜,惬意地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在那个女人一眼就能看到,足以妥善安顿的地方。 ……是它。 我嘴角干裂,流出鲜血,却笑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又是一个周五的夜晚,那个女人的孩子今年高三,每周这个时候她会离开三十分钟去接住校的女儿回家,把孩子暂时托付给我的邻居,也就是702的住户。 我和702那对老好人夫妇很熟悉,我们是多年的邻居了。 所以当我久违地把自己收拾整齐,满怀笑意地敲响他家的门,说要接回“小蛮”的时候,他们一点也没有起疑,顶多只是关心了我两句,问我这么久没出现,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多加休息。 我笑着谢过他们,抱起那只我厌恶无比的猫,它细小软嫩的上肢柔柔地攀住我的肩膀,一副依恋的样子,好像对我全然不设防。 这真是……太好了。 听说猫有九条命,对吧? 这种神奇的生灵轻盈、灵动、矫健,天生就擅长跳跃,即使是从高处落下也很少会受伤。 那么……从七楼呢?从七楼一跃而下,你还会毫发无伤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之前似乎不是这样残忍冷酷又神经质的人 7. 菩萨(1)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故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播放,定格于妻子跪伏在小蛮身前的那个刹那。 她的神情是空白的,好像这一切的苦痛来得太突然太不给面子,才把她从个人活生生打成了具行尸。 于是妻子只是木木地伸出一双手,把破破烂烂的孩子捡起来,抱进怀里。死者的血蹭到凶手的脸上,倒像一行蜿蜒而下的血泪。 人潮围住一动不动的她。闲言碎语悉悉索索,夹杂着闪光灯的咔嚓声,警笛的滴嘟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是对向这尊流泪圣母的朝圣。 姜琦沉默了。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母亲吗?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是孩子吗?那个被拦在警戒线外歇斯底里但被保安紧紧摁住不能动弹的是父亲吗? 可那些旁观者又是谁呢? 他们嘴上说不认识跪在地上的女人,说她可怜,但姜琦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如同软刀子一样剐下一层又一层妻子的皮肉,宛若在剥一颗血淋淋的笋。 他们只用眼神就把她给凌迟了。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人扶起她,为什么没人抱住她,为什么没人在她下楼前给孩子披一层衣服,为什么救护车这么久才来…… 姜琦不知道。 她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沈越叫她,才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走吧。 沈越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她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灵上的疲惫。所以他只是软声告诉她闭上眼睛,任由她的灵魂下坠,沉入一片沉沉的黑。 “咔”。 下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 姜绮感觉右手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低头,发现自己正提着把刀。 一把布满豁口又锈迹斑斑的砍刀。 浓稠而滚烫的鲜血从刀尖不停地滴下来,在地面上积出了一片小小的血洼。 姜绮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狭小的破屋,屋子没铺地板,脚下是被仔细压实了的泥地。 唯一的家具是正中央的矮桌。盖在上面的红布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有些褪色,边缘甚至已经半透明,正随着风轻轻慢慢地晃悠。 她提着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海龟汤背景音果然如约而至。 对方还是操着姜琦自己的嗓子,以非人的调子在她耳边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 “站起来,逃出去!” 姜琦头皮发麻,仿佛有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从这六个字里破出来,钻进了她的脑壳。 “站起来,逃出去!” “站起来,逃出去!” 三遍。 只有第一次进入房间时的背景音会被反复念叨。她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吧。 但……“站起来,逃出去!”? 这是一句祈使句。猫的房间中大部分背景音都是妻子本人的心理活动,可这句话似乎更偏向于对他人的规劝,还是字字血泪的那种规劝。 是谁在对提刀的女人说,还是提刀的女人在对谁说? 姜琦不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沈越。”,她叫他:“提交线索:砍刀。” “重要线索:蒋氏的砍刀。还原进度:4%。” 蒋氏? 提刀女人只是被称为蒋氏。这个蒋是因为她自己姓蒋还是她的丈夫姓蒋也不得而知。姜琦只能推断出蒋氏,或者说女性在这个房间的时代背景里地位不高。在比较开化的年代,家庭就算再重男轻女,女孩儿也至少会有个“招娣”“盼娣”这样的贱名。 可蒋氏却连名字也没有。 姜琦叹了口气,暂时不去想它,转身去推屋子的门。 木门位于对面的墙上,两边悬挂着的两盏油灯是屋中唯一的照明。门看着不结实,却怎么用力推都纹丝不动,看来是和之前的厨房门一样的设定,不解出关键信息就不能出去。 屋子的侧面有一扇小窗,也是木制的,无法打开。她把耳朵贴近木窗听了一会儿,听到风吹过峡谷的声音呼啸而过,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鸟雀声和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看来这是间经典的山村老屋,恐怖片标配。 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姜琦只好先低头检查自己。她身上套着的衣服明显大小不合身,浅灰色的上衣长到了大腿中部,下身的长裤又露出了小半截脚踝。而且从上衣到长裤上都是飞溅式的血迹,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看得她自己都有些恶心。 连发梢都是湿润的,一捻一手血。 按这个出血量和姜琦手上明摆着的凶器,她不用问沈越都能知道自己杀人了。 还不止一个。 姜琦环顾四周。木桌前掉了一地的陶片,大小不一。她把刀搁在木桌上,蹲下去捡起一片来看。 瓷片有手掌那么大,一面有艳丽的釉彩而另一面没有,有一定弧度。它釉面细腻,但碎片和碎片之间的断口并不干脆整齐,看起来不是被人一下子砸碎的。上面有几道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一抹就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是血。 姜琦抬头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刀,刀身鲜血淋漓,刃上还有很多细小的豁口。 罪魁祸首百分之九十就是它。 她继续低头检查,发现这块瓷片正面釉色瓷白,有层层叠叠的流水一般的凸起,似乎是一尊人物塑像宽大的衣袖。 又从旁边捡起一片更小的碎片,这块上有两截黑色的线条,连成了一个小小的扇形,曲线柔和,用笔克制。 姜琦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一只丹凤眼的眼尾, 这是半只菩萨的眼睛。 她把所有的瓷片都翻过来,釉面朝上,发现绝大多数瓷片都是素白的,但有五块瓷片上有黑色的线条。 姜琦拼了拼,凑出了四只完整的眼睛。 哪里有两双眼睛的菩萨? 除非这尊塑像有两个脑袋。 “……沈越,这尊塑像是送子观音,是或否?” “是。” 瓷片来自一尊送子观音像,这里是一座送子观音庙。 但这座庙又显得这么简陋破旧,是送子观音不受重视,还是经济条件太差,这样破旧的屋子和陈设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水平? 姜琦认为是后者。 刚刚听窗时传来的声音太过于原生态。越自然的地方交通一般越闭塞,经济发展也越困难。在这样的条件下修出一座庙宇,并且用细腻的白瓷塑像,已经体现了村民的无限虔诚。 她把五块画着眼睛的瓷片捡起来,轻轻开口:“提交线索,送子观音碎片。” “重要线索:送子观音碎片。还原进度:7%。” 姜琦想了想,又问:“送子观音像是被蒋氏用砍刀砍碎的,是或否?” “是。” 得到了和推理一样的肯定回复,但这就更奇怪了。 首先对于送子观音的特殊信仰本身就很反常。一般寺庙中送子观音不会位于主殿,像这样特地单独设庙祭拜它并不多见。 是这个山村长久没有孩子诞生了吗? 而且如果说山村的确非常信仰送子观音,蒋氏作为原住民为什么会对它生出这么浓重的恨意,甚至到了要把一尊瓷像都砍得七零八落的地步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蒋氏假 8. 菩萨(2)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哒哒哒哒哒……” 姜琦一个人狂奔在漆黑的夜色里。 冷寂的、粘稠的、贪婪的黑,把一切颜色一切声音都囫囵吞了下去,只有姜琦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山路上。 ……多久了? 她不知道。 冰凉的空气一涌入灼热的肺管,嗓子口就挤出奇异的“嗬嗬”声。她感觉自己宛若一只声嘶力竭的破风箱,连呼吸对疲惫至极的身体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汗水混着血从发梢滴下来,流进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她什么都看不清。 姜绮竭力睁开眼,在一片模糊中极目远眺,但远处,再远处,视线所及永远是望不到头的黑。 ……还有多久?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可姜绮不敢停下。她依然在不管不顾地狂奔,甚至不敢回头,看看那些浮动的火光是否已经追到了身后。 不同于上一个房间中对她没有恶意的透明人保姆,这些村民明显与蒋氏不死不休。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被村民杀死,结局是房间格式化还是她命丧当场。 姜绮心有预感,答案恐怕是后者。 她必须快点离开这条山路。 这些房间都是海龟汤叙述者的精神世界。如同妻子因为产后抑郁下意识把女儿异化成猫一样,海龟汤叙述者的意识会深刻影响到房间的组成。 所以这条山路并不是的确如此漫长,而是蒋氏潜意识里认为走出这片黑暗难如登天。 她觉得这段路曲折难行,是认为自己不可能从观音庙回村,还是不可能从村里到达观音庙? 观音庙里非常干净,没有血迹,不是蒋氏杀人的第一现场,那个村子才是。 可姜绮到达房间时就位于观音庙。蒋氏最后还是离开了村子,并且很可能是在村民们的疯狂追杀下逃离了那里。 她是怎么离开的? 或者说,蒋氏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才逃脱了村民们的追杀,抵达了观音庙? 只要姜绮搞清楚蒋氏是怎么成功的,她就能知道如何逃离山路,从观音庙抵达村子。 “沈越!”,她声音嘶哑:“蒋氏不止一次走这条路,往返于村子和观音庙之间,是或否?” “是。” “只有最后一次前往她提着刀,并且砍碎了送子观音像,是或否?” “是。” “她‘从村子不可能到达观音庙’的印象不是在最后一次前往中形成的,是或否?” “是。” “她认为最后一次前往非常轻易,不会受到任何阻碍,是或否?” “是。” 之前认为不可能抵达,之后又认为咫尺之遥。曾经阻碍蒋氏离开村子的东西消失了。 “蒋氏认为这段距离遥远,是因为村民控制她,不允许她出村,是或否?” “是。” “她最后认为这条路短暂……是因为她杀了那些阻拦她的村民,是或否?” “是。” 找到了。 姜绮把刀从背上取了下来。 蒋氏最终有了来往两地的信心和勇气,因为她不再是过去被控制的自己了。她有力量,能自己杀死自己的仇人,踏上这条曾经以为走不完的路,逃离曾经以为出不去的地方。 因为她有刀在手。 姜绮握住刀柄的那个瞬间,眼前的黑突然散开了。 好像幕布被拉开,明亮的月光重新洒下来,照亮了整条山路。 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发现那个岔口其实就在身后几百米的位置。也就是说,从村子到观音庙,最多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那些疯狂的举着火把的村民也没有再来。在蒋氏的认知里,当她拿起这把杀人刀,就没有人能威胁她。 因为她会杀了他们。 不管多少,她都会杀了他们。 姜绮喘匀了气,握紧刀柄向前几步,眼前是成片的村舍。最前方立着一块石碑,她凑近看了看,上面深深地刻着三个大字。 “蒋家村。” 字是阴刻的,石碑底部有蔓延而上的深绿色苔藓,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提着刀缓缓走进蒋家村,对它的第一印象就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观音庙外尚且还有鸟叫虫鸣,蒋家村里却静到毫无人气。风无声地吹动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红灯笼,红光幽幽,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门户上贴着的春联。 姜绮凑过去看,看见两行被雨水糊开的大字: “夜来金星入玉体,晨时童子摇篮中”。 抬头一看,横批:“菩萨驾临”。 她又去看下一家,写的是“天赐麟儿全家乐,户迎贵人满堂辉”,横批“喜得贵子”。 再下一家,是“玉帝乘龙临凡世,观音驾云送子来”,横批“得偿所愿”。 童子,贵子。 蒋家村求的都是男孩。 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村落,畸形到了过年时贴着的春联写的都是求子。 这样极端的想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姜绮不敢细想。 她只是条件反射地张望,看见层层叠叠的屋舍后露出来的那道塔尖的那一刻,她清楚,她的担忧成真了。 女婴塔。 女婴塔原来叫弃婴房,一开始只是用于扔畸形、病逝婴儿的平房。后来随着重男轻女思想的不断加深,越来越多健康的女婴也被活生生地丢入。为了阻止她们爬出来,房子越修越高,最终成为了一座座耸立的高塔。 被丢弃的女孩多到改变了塔的名字。 而这座女婴塔高到离这么远都能看见,不知道多少女孩死在了那里,死在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手里。 姜绮看向了手里的刀。 蒋氏恨到杀人的原因是她的女性亲属,比如女儿或者侄女被丈夫之类的家人强行丢入女婴塔了吗? 她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屋宇,似乎每一栋都长得一模一样,当务之急是找到蒋氏的家,获得更多的线索。 蒋氏身为女性,能一刀砍了送子观音像的女性,必然厌恶蒋家村去女留子的风俗,所以她家的春联内容很可能不是求子。 其次…… 姜绮摸了摸那把刀。在厚厚的血垢下,有一道长而清晰的血槽,放血用的。 农村,半月形长刀,血槽。 这是一把杀猪刀。 蒋氏家以杀猪为生。 她家可能有猪圈,庭院里有悬挂的猪肉和杀猪解猪用的木桌木桶。 姜绮挨家挨户地看,终于在村子的角落发现了一户特别的人家。 这家的春联贴的是“太平居有后,安乐福无涯”,横批“平安顺遂”,是一对在蒋家村非常罕见的求平安的春联。 她从木门门缝里看去,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庭院,放着一张很大的长条形的木桌,桌面的木料好像被什么东西浸过,颜色深到发黑。 家家户户贴春联,房间的背景是春节前夕。这时候农村杀年猪的很多,杀猪匠的工作也最繁忙。 忙到桌子被猪血染色也不是不可能。 姜绮伸手一推,门居然应声打开了。 她愣了愣,用力推了推旁边屋子的门,却没有推开。 ……也是。 她现在就是蒋氏。蒋氏自己回自己的家,难道还不给她进去? 蒋氏的家不大,院子也只有十几平米,作为杀猪匠这样以院子为主要工作场所的职业来讲,有些过小了。 推门进去空间更是狭小。没有客厅,一进门就是堆满了东西的卧室。卧室后面是厨房,房子外面还有一间简陋的土厕。 她家的生活条件很糟糕。 卧室大约有□□平方,是整座屋子里 9.菩萨(3)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姜琦快步走过去,一把摁住了摇晃的秋千。 手上没有传来那股子阴寒,秋千上并没有透明人小孩。它不停的晃动只是因为惯性。 这个世界观居然该死的科学。 她松手,秋千板上出现了两枚清晰的灰掌印。这架秋千已经很久很久没被使用过了,上面积的灰甚至厚到可以被轻易搓起来。 但这架秋千存在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不管使用它的孩子成功降生与否,蒋氏都不是未出阁的少女,她一定有丈夫。 而家里又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 “沈越,蒋氏是个寡妇,是或否?” “是。” 姜琦摸着这架无人使用的秋千,上面没有任何木刺,刷着一层薄而均匀的清漆,边角圆钝做工精细,可以从中窥见制作者对孩子浓浓的爱意。 她把它作为线索提交,沈越的提示音称呼它为“蒋平安的秋千”。这条关键线索一举把还原进度提升到了17%。 关键线索会触发背景音。姜绮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它才默默地响起: “我不要自由了,我要命……” 语气麻木而绝望,犹如一潭寂静无波的死水。 “我,我只要我和我的孩子活下去,我只想要活下去……求您了,菩萨,求您保佑我吧……” “菩萨”? 蒋氏在拜佛?这段话发生的背景在送子观音庙? 还有,什么叫她只要她和她的孩子活下去,有什么东西在威胁她们的生命,让她觉得自己危在旦夕? 针对他们的威胁……最终成功了吗? 姜绮又看向那架精致的秋千,单单看外形都可以说它是崭新的,没有任何被使用的痕迹。 她开口,语气异常凝重:“沈越,蒋平安,也就是蒋氏的孩子,这架秋千的主人,其实并没有出生就死去了,是或否?” “是。” 蒋氏在怀蒋平安的时候流产了。 “蒋氏流产是因为他人的影响,是或否?” “是。” “是她的丈夫导致她流产,是或否?” “否。” “是她的岳父母中的一位导致她流产,是或否?” “是。” “是……是她的岳母打了她,使得蒋氏流产,是或否?” “是。” 这很奇怪。 这个村子既然这么渴望孩子,蒋氏的岳母为什么要殴打孕期的儿媳,甚至要把对方打到流产?她就算不在乎蒋氏,难道还不在乎蒋氏肚子里的孩子吗? 还是说,岳母有比可能存在的孙子更重要的东西正因为蒋氏受害。 比如,岳母的儿子,蒋氏的丈夫。 “沈越!蒋氏的丈夫在她孕期意外死亡,岳母认为她克死了丈夫所以殴打她,意外导致蒋氏流产,是或否?” “是。” 回答落地的那个瞬间,姜绮听见远处传来的一道突兀的犬吠。 她明白,是这个问题触发了新的场景。 她从蒋氏家里掏出一盏油灯,关上房门,循着连续不断的犬吠,来到了村子的另一个角落。 尖声大叫的是一只巨大的黑狗,被养得膘肥体壮,是一头看着就非常凶相的看家犬。它一双亮晶晶的金色的眼睛像两只悬在空中的灯笼,直勾勾地看着姜绮,眼神流露出类人的厌恶与反感。 黑狗脖子上有一根细细的铁链,另一头在栅栏上拴死。 只要姜绮一靠近,它就不顾被细铁链锁喉的痛苦,咧着嘴龇着牙,疯狂地朝她扑过来。 姜绮后退两步。一种莫名其妙蒸腾而上的恐惧和幻痛扼住了她的呼吸,让她甚至难以冷静地思考。 这种情绪不是她的,而是蒋氏的。 触发这间屋子的是蒋氏被岳母殴打至流产这件事,所以这间屋子大概率就是蒋氏岳父岳母的家。 这条狗是他们家的看门狗。但蒋氏对于这条狗如此害怕……它就算没有咬过她,也一定曾经做出了什么让蒋氏怕到发抖的事情。 姜绮做了两个深呼吸,克制住情绪,才在狗扑不到的位置用刀尖挑起那根铁链,一转,把它紧紧地绕在后面的两根栅栏上。 她猛地上前,狗下意识地又扑上来,但被锁紧的铁链一勒,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叫,却碍于束缚又无法真的向前,在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姜绮乘机冲进门,拧了门边放着的稻草做绳,从后往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狗的脖颈用力向上一勒,在门梁上打了个死结。 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弱,姜绮没再管它,自顾自走进了房间。 岳父岳母家的条件明显比蒋氏家宽裕得多,客厅里甚至有一台小小的彩电。 那条狗恐怕过得都比蒋氏好。 进门是客厅,姜绮例行翻衣柜鞋柜,发现这家只有岳父岳母两人常住。 但衣柜深处还压着很多明显比常穿的衣物料子更好,颜色更鲜亮的衣服。她把它们掏出来抖开,发现它们和岳父不是一个尺码。并且这几件衣服折叠出的痕迹异常深刻,在衣柜底积压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它们的主人是岳父母的儿子,蒋氏的丈夫。 姜绮推门走入卧室,入目所及的是一片狼藉。 血。 全都是血。 床上有两个人形的血印子,岳父母遇害的地点就在那里。他们应该是在睡眠中隔着被子被活生生地砍醒,半梦半醒中顶着剧痛仓皇逃窜,血手印爬了满地,连地板缝里都是他们凝固的鲜血。 “提交线索:岳父母的血手印。” “重要线索:岳父母的血。还原进度:22%。” “蒋氏杀死了岳父母,是或否?” “是。” “蒋氏只杀死了岳父母,是或否?” “否。” 岳父母不是蒋氏大开杀戒的唯一受害人。 “岳父母导致了蒋平安的死亡,这是蒋氏杀死他们的唯一理由,是或否?” “否。” 姜绮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会让一个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村落、自我评价可能很低、还要被指责克夫的女性,对自己的岳父母生出这样的杀意? 还能是什么? 她仔细地翻过房间的角角落落,终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一本相册。 翻开来第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拄着拐杖的坡脚男人,旁边还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 她拿着照片和柜子里的衣物一对比,发现坡脚男人就是蒋氏的丈夫。 姜绮把照片抽出来,左下角有时间,写的是xx92年。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现在是xx14年。 22年前丈夫看着二十岁出头,而蒋氏现在看着也才这个年纪。他们两个之间有巨大的年龄差距。 而且…… 姜绮看着旁边高挑的年轻女人,她并不是蒋氏。 蒋氏并不是丈夫的第一任妻子,她是他的续弦。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和一个坡脚的离异中年大叔,他们之间真的会有爱情存在吗? “蒋氏不想嫁给丈夫,她是 10.菩萨(4)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风刮过耳畔的声音是冷而重的。 姜琦几乎分不清那是观音庙外连绵不绝的山风,还是她自己的血从喉咙中涌出发出的声响。 她茫茫然伸手去摸,脖颈处的皮肉依然光滑,只有感官上残留的寒冷眩晕和半透明的手掌在提醒她,之前她是如何以割喉这样惨烈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格式化。 姜琦一边克制身体的战栗,一边从怀里掏出上一周目结尾昧下来的笔记本:“提交线索,蒋氏的笔记本。” “关键线索:她的笔记本。还原进度:45%。” 这是一条关键线索。 她等不了背景音,抄起杀猪刀和油灯就拔足狂奔。 上一周目的教训告诉她必须分秒必争。这个房间不同于上一个以公寓为载体,本来面积就小易于探索的房间,它更大更复杂,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距离也更远。这些都提高了交通时间上的损耗,逼着她恨不得一秒钟掰成二十四瓣来用。 手上的油灯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不住晃动,昏黄的火光摇曳,照亮了眼前一小片漆黑的夜。 “这个村子欠我的好多。” 背景音在她踏上山路的那一刻响起。 “比如我的母亲,比如我被碾碎被抛弃的梦想和自由,比如儿时从母亲时有时无歇斯底里的爱里萌芽的良心和同理心……我几乎孑然一身了。” “他们犹觉不够。” 姜琦来到岔路口,头也不回地向左侧狂奔。 “他们永远还想要更多,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要敲开我们的骨头取髓熬油,要用我们的命我们的一切,来为他们挣得自以为光明的前程。” 风迎面吹过来,送来一种奇异的花香,苦涩的,潮湿的,清寒的花香。 是山茶。 姜琦这才惊觉这一整条山路两侧都种满了艳丽的红山茶。她之前在这里被困了这么久这么久却不清楚,是那些凄艳的刚烈的断头花早已一朵不剩地跳下枝头扑向土地,血红色的花瓣沾了泥水黏在地上,脏兮兮黏糊糊的,一地都是它们自尽的尸体。 “不行。” 背景音的语气那么平静,却透露出如山茶花般平静而极端、孤注一掷的烈性。 “你、你们,这里一切和我命运相通的人,都绝不能再过这样的人生。你们的灵魂是自由的,那些迂腐的过去,应该掩埋在尘埃里的人和物,血脉里代代继承的糟粕,都将被淘汰,被禁止,被以最惨烈最痛苦的方式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以警示后人莫要再踏雷池。” “所以,我拿起刀了。” 姜琦一把推开了蒋氏家的房门。 背景音停下了,整个世界又陷入了那种可怕的沉默,可她突然觉得窒息,好像自己的呼吸也随着蒋氏的沉默停了下来,塑化在了死寂的夜色里。 ……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琦看着这个贫穷却干净的家。 衣柜里洗得破了洞的衣裳用淡色的丝线绣上两朵精致的小花,空荡荡的后院深处槐树下面,开着几丛娇俏的粉花,是最贱最好养,会城里人视作杂草的品种,但在这里却被精心侍弄着,用爱和关怀哺育它们发芽。 “蒋氏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对吗?” “……姜博士,这是个问题吗?”沈越轻轻地问她。 “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日子这么苦,忍受了那么多他人强加的苦难,却还是笑着生活下去。这样一个人比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更像在生活而非生存。”,姜琦没有回应他,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讲:“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看向手里的刀。 “蒋氏最后没有活下来,对吗?” “村民世世代代压榨女性,拐卖,控制,绝大多数的她们在这里出生既是死亡,他们剥夺了女性活下来的自由,他们有罪。” “但……蒋氏也剥夺了他们活下来的自由,她也有罪。她杀完人后回到观音庙,一方面是泄愤,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了结。” 姜琦闭上眼:“她杀完人后在观音庙自尽而亡,是或否?” “是。还原进度:58%。” 姜琦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找蒋氏父母的家,剩下的谜团都集中在那里。但她就是觉得身体难以动弹,共情带来的绝望和自厌从灵魂深处蒸腾而上,她仿佛正在被蒋氏的情绪活生生烹熟。 “姜博士。” 是沈越在叫她。 “姜琦……别哭了。”,这是他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叫姜琦的名字:“别哭了。” “我要帮你擦眼泪,但一伸手才想起来,我碰不到你了。” 她想嘴硬说自己没哭,可脸颊上有水蜿蜒流下来,是身体对她无声的控诉。 于是姜琦沉默着站起来,提着刀出了门。 公公婆婆家没有猪圈和杀猪用的工具,蒋氏杀猪匠的职业还是继承于她的父亲。 蒋家村不大,并不需要同时拥有两个杀猪匠。蒋氏是生意不好快饿死的那个,那蒋父就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 姜琦一刀砍向村里最富庶的那家的门楣,木屑飞溅。 她一刀一刀地砍下去,不管不顾,直到木门的门闩被硬生生砍烂,不情不愿地被打开。 走进去,这家也满室是血,是蒋氏杀过的人家,但出血量太大了,一个人根本不够。 从蒋氏的背景音而言,这个村子“夺走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蒋父大概率是独居的。 不是这家。 她提着刀出去,“咚、咚、咚!”,砍开了下一家的门。 没有杀猪工具。 “咚、咚、咚……” 没有血印子,蒋氏没有来光顾过这户人家。 “咚、咚、咚……” 没有猪圈。 “咚、咚、咚……” 她带着一身的狼狈,一脚踹开了最后一家富户的门。 血泊、猪圈、杀猪工具、独居。 找到了。 姜琦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她觉得自己的心绪是平静的、是理智到过分的,她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挨家挨户砍门的行为有多疯癫和不正常。这根本不是姜琦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她习惯先推理,做好万全的准备再行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鲁莽而一意 11.菩萨(5)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提交线索:蒋母的头发。” “关键线索:谢负青的长发。还原进度:68%。” 谢负青。 蒋母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姓谢,叫谢负青。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① 谢负青,就是背负着青天向前走,一直走到太阳底下的意思。 这是一个从名字开始就被深深爱重的女孩儿。用《逍遥游》中鲲鹏南飞的典故取名,她不仅仅是被爱着的,还应当来自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理应拥有幸福的过去和光明的未来。 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却被牲畜不如地锁在猪圈里。 锁在无论怎么伸长脖颈都看不到阳光的地方。 “有时候总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把手伸向大山。我以为自己能把她们拽出去,没想到却被他们拽了进来。” 背景音在姜琦耳边响起,是谢负青的口吻。 “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劝我,说支教是一条去了就回不来的路。我说不是的,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是人与人之间相对的助长。我多走一步,让大山里的她们就能少走一步。” 蒋母,也就是谢负青不是被拐卖来的女学生。 她是一名乡村教师。 “这一步只能由我开始……因为我还有退路。” “她们从出生起就退无可退了。”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我走的那一步没有让任何一个她走出泥潭,甚至现在,连我自己都陷在了里面。” 她的声音明明是平静的,但却透露出苍白的绝望和悲哀。 “我和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姜琦叹了口气。她觉得早已半透明的手指都好像随着谢负青的叙述发麻发烫。 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实对她最大的惩罚就是一事无成。 但它似乎对谢负青还要更残忍一点,它不仅要她跪下,还要让她挺直了腰杆却又奴颜婢膝地看着自己的理想碎成渣渣,成为被他人茶余饭后调笑的谈资。 “喏,你看,老蒋家那个以前是支教老师,多风光呀……现在也不就那样。” 也不就那样。 还原进度还差32%。 姜琦默默地把那撮头发擦干净,捋直捋顺,夹在那本笔记本里。她想,就算不喜欢,谢负青也怀念着这个地方。 她一共翻出了五个铁环,一大四小,刚好够捆住四肢和脖颈。 谢负青就是被这么四仰八叉地捆在这里,甚至隔壁的猪看上去都可能比她体面。 姜琦摸索着那堆稻草,突然从中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硬物。她把它拿出来,那是一颗小小的,象牙白色的陶瓷一般的东西。她继续寻找,又找出了四五颗,都大小接近,坚硬无比。 这是什么? 她把那些白块捡起来放在一起,借着油灯的光仔仔细细地看,突然毛骨悚然。 这是几颗牙齿,人的牙齿。 姜琦突然想起来她为什么要调查谢负青,因为蒋氏说村子夺走了她的母亲。谢负青已经死了,但她是怎么死的? 她看向那个猪圈。 很少有人知道,猪也是会吃人的。 猪是真正的杂食动物,既能吃素,也能捕猎吃肉,它们的身体能完全适应肉食中的细菌和寄生虫,强大的咬合力和消化能力可以轻易地咬碎并处理骨骼。 谢负青遇害的那日恐怕就是这样。或许是蒋父忘记喂猪了,也或许是单纯的猪对这个被锁住的女人感到好奇,于是它向她咬下了第一口。 她被铁链束缚,没有也不可能做出反抗,只能徒劳地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人血染红了猪的鼻子…… 但它知道了人肉的香。 那天可能全村人都听到了她绝望的嚎叫,可没人放在心上。谢负青是个疯子,在蒋氏的口中她经常性歇斯底里。他们只会认为她又发疯了,可能还嘲笑几句蒋父的管教不严和她的不顺从不识抬举,没人想得到事实会是这么残忍又离奇。 她被猪吃掉了。 姜琦看着角落里那一堆稻草,这里面的几根头发几颗牙齿,其实就是谢负青全部的遗骸。 因为她被猪吃掉了。 她低头,把这些一点一点用手搂起来,跑出了蒋父家的门。 她一路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几乎是在不要命地飞奔,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蒋氏家的门。 姜琦徒手刨开湿润的泥土,把那些残骸埋在了槐树下。她拔了旁边的一小丛野花种在那个小土堆上,这样谢负青头上悬挂着她未出世的孙辈的秋千,身边也开着她成为了杀猪匠的女儿精心侍弄的野花。 这是个好地方吗? 姜琦不知道。 但入土为安。或许什么时候这里能再下一场雨,雨水把谢负青的灵魂冲走融化,变成水的一部分,她便能随着水循环,像她名字里那只阻断云气背负青天而行的鲲鹏一样,挥挥如云的翅膀,回去梦里的家乡。 “沈越……蒋氏知道谢负青是被猪吃掉的,是或否?” “是。”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可能透过门缝看见了一切。她可能挨家挨户地哭自己的母亲被吃了,哭谁能来救救她,谁能来救救自己,也可能被人一脚踹出门去还要骂一声晦气,说她是疯子的女儿小疯子,鬼才信你。 恨意在那一刻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蒋氏成为杀猪匠,有童年目睹母亲惨剧的缘故,是或否?” “是。” 被猪吃掉的母亲的女儿成为了杀猪匠。这不是个光彩的职业,甚至每次手起刀落都能想起她的母亲,但蒋氏想,这大概算一种报复。 子女向子女的报复。 姜琦突然感觉有些冷,还有些累。这个故事太复杂也太悲哀,一眼觉得悲惨的是蒋氏,后来才知道以蒋氏为中心,每个她都有自己天大的不幸。 “沈越,这一周目还有多久?” “十七分钟。” 时间不多了。埋葬谢负青的遗骨浪费了很长时间,但再来一次,姜琦也会选择这么做。 她拿好蒋氏的刀,把那本很可能是谢负青而非蒋氏的笔记本放在心口的暗袋里,出了门。 她要去找谢负青支教的学校。 线索和线索之间都是关联的。谢负青这一条线索不会只是对蒋氏背景的补充,她应该还有更大的用途,比如开启一个新场景。 乡村学校最好找的就是操场和国旗的旗杆。但姜琦已经来了将近两周目,逛遍了全村,对于这么有记忆点的地方却毫无印象。 蒋家村的乡村学校不是学校,或者说,它应该是被后期改造成的乡村 12.菩萨(6)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还有三分钟。” 沈越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疲惫。 他发觉自己和姜绮相处时不时处于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状态。他担心她超过还原时限出事,她却对自己的性命毫不珍惜。 姜绮可不清楚脑子里那个AI在想什么。她记了记祠堂所在地的位置,就果断地冲心口给自己来了一刀,捅了个透心凉。 上次割的是脖子,这次捅心脏试试。 手上用力一压,锋利的杀猪刀破开肌肉层,鲜血和剧痛一起顺着血槽喷涌而出,她瞬间眼前一黑,面色青白。 一、二、三、四、五…… 姜绮在心里数秒。 十三秒。 比割喉死得快。 这是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但谁都不知道下次是否会出现更极限的情况,所以寻找即死药物依然在她行动清单的第一位。 有备无患。 意识消融。姜绮的身体瘫在原地,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神经性地抽动了两下,不动了。 …… 风声鹤唳,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是观音庙。 姜绮捂住心口,那里还残余着血从伤口随着心跳泵出的锐痛,一下一下,心脏就像一个破了洞的气球。 她甚至不敢呼吸,胸廓的动作都痛得自己一身冷汗。 姜绮狠狠咬了自己下唇一口,满嘴都是新鲜的血腥味儿。她用这种切实的痛感冲淡格式化的幻痛,咬着牙抄着家伙就跑了出去。 她回忆起上一周目祠堂里的场景。 当时教室里应该坐满了男孩儿,讲台上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老师,声音和他在黑板上涂涂画画的声音一样响。 老师在黑板上一字一句地念《弟子规》,底下坐着的学生就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读。读书声写字声稀稀拉拉地在这间宗祠里回荡,成为了那个偷听的小孩最好的保护色。 从那个狗洞的大小来看,来偷师的只可能是个小孩,还得是个身材瘦小的小孩,不然他根本钻不进去。 可这个小孩却需要和蒋氏或者谢负青有密切联系,甚至存在师生关系,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和她们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这几乎办不到。 谢负青在蒋氏儿时就已经过世。如果他是谢负青的学生,他现在至少和蒋氏一个年纪,二十出头了。这样的成年人就算再瘦弱,骨骼发育也让他们难以从这么狭窄的狗洞里穿行。 而且这个年纪了,他们真的还需要偷听《弟子规》开蒙吗? 这个人是蒋氏的学生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蒋氏不是教师而是杀猪匠。 君子远庖厨。就算有人清楚蒋氏在读书方面有所成就,蒋家村里的人因为她的职业和性别也不会让孩子来求学。 所以这个他到底是谁? 他不是蒋氏的学生却能得到蒋氏的帮助,他能读书写字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学堂…… “他”不是他。 “他”是她。 “沈越,祠堂的字迹来自一个女孩儿,是或否?” “是。还原进度:75%。” “她是蒋氏的学生,是或否?” “是。” 但……蒋氏为什么对她这么特殊? 因为时间线限制,女孩儿的字只能是蒋氏教的。 可蒋氏在村里的地位很低。她是个寡妇,命犯白虎星,又是谢负青这个疯子的女儿,她在这个迷信的村子里注定是被歧视的。为了保护自己,她必定被迫隐藏自己的学识。只要不被发现不同,蒋氏就能在这个畸形的环境下再演一会儿可悲的背景板,免于被他们继续迫害。 她不会主动倾囊相授。 而且蒋氏要教女孩儿习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这么做冒着被村民发现的风险。时间越长,风险越大。就算这个女孩是个天才,要练出一手好字也要不短的时间。蒋氏如果要教她,对双方而言都非常危险。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对蒋氏来说都是百害无一利的。但她的确就是这么干了,还干得很用心,很好。 为什么? 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姜绮第一反应是她和谢负青有渊源。虽然蒋氏有记述她儿时被情绪失控的谢负青打骂虐待,但她也提到自己的良知和同理心都是从母亲身上汲取才得以发芽的。 这个女孩儿不可能是谢负青的学生,但女孩儿的父母呢?他们是否和谢负青有关呢? 姜绮离开了教室。 她绕着整个祠堂晃了一大圈,才终于才一个充作办公室或者档案室的偏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学生毕业册。 并不是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毕业册,而是谢负青那个时代的。 谢负青来到蒋家村支教的目的是“把她们拽出去”,她想要给村子里的女孩们一个读书的机会,让她们有可能走出这个村落,走出这座大山,走进阳光底下生活。 所以她的学生里一定会有女孩儿。 姜绮不认为蒋氏会很热心肠,关怀教育蒋家村里所有女孩。在蒋氏自己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她再盲目施救,那不是善良了,是蠢。 所以按年龄辈分来看,蒋氏和女孩儿的父母辈熟识,有很深的情分在,事情才合理。 她更可能认识女孩的母亲,在蒋家村男女大防必然苛刻,女性和男性之间很难有接触。 因此女孩的母亲,很可能就是谢负青没疯之前的女学生。 姜绮用手把毕业册上的一层灰抹掉,翻开来,第一页就是年级大合照。 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大字:蒋家村希望学校xx90学年全体毕业生。 这行字是谢负青的字迹。 她借着油灯的光看照片下附的名字,果然从中发现了“谢负青”三个字。 姜绮把名字对上脸,谢负青坐在毕业照第一排正中央。她穿着一身天蓝的长裙,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膀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嘴角微微上扬,清秀的五官带着笑意。 可姜绮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她伸手把谢负青笑着的下半张脸遮住,发觉单看眼睛,谢负青其实是在哭的。 她双眸含泪,嘴巴是笑着的,但眼睛却透出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悲哀。 为什么呢? 姜绮看向她搂着的那个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很瘦弱,扎着个紧紧的马尾辫,左眼下方有颗小小的红痣。她瑟瑟缩缩的,正朝着镜头很害羞地笑。 姜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眼下方也有一颗如出一辙的痣。 这个女孩是蒋氏。 谢负青那时候已经陷入了泥潭,只是还没疯,没被锁入猪圈而已。 “谢负青”左边的那个名字是“蒋莱”。 谢负青自己因为蒋莱没有了将来,但蒋莱,她的女儿,或许还能有一段能为人说道的未来。 这应该就是蒋氏的名字。她曾经有过名字,可看后面的海龟汤,她的名字最终还是遗失在了这个吃人的村落里。 她还是成为了“蒋氏”。 姜绮叹了口气,却突然动作一顿。 她坐直了身体,盯着毕业册。 一共四行,每行九个。四九三十六。 三十六个名字。 第一行九个,第二行九个,第三行九个,第四行十个。 三十七个人。 照片上有三十七个人,但下面只有三十六个对应的名字,谁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姜绮一开始认为是蒋氏。但她数了数,第一行的名字和人脸是能一一对应的,多出来的不是她。 问题出在有十个人的第四行。 她一张一张脸对过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张照片上的所有人,包括口是心非的谢负青,至少下半张脸都挂着笑。只有第四排的那个短发女生不一样,她嘴唇紧紧抿着,眼神飘忽,没有看镜头,仿佛很心虚的样子。 而且…… 姜绮看着她的肩膀。 因为站位狭窄,后三排所有学生都是错位站的, 13.菩萨(7)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我是否……算得上死而无憾呢?” 蒋薇薇凄厉的质问犹在耳畔。 姜绮想起了蒋莱,也就是蒋氏那把被砍出了豁口的杀猪刀,想起了猪圈里残缺的谢负青的牙齿,想起了未出世的蒋平安的秋千。 她很难违心地告诉蒋薇薇,你死而无憾。 这个未来一点都不光明,历经苦难你们走到这里,会不会觉得不值、不甘、不忿,还是已经分不清这种被辜负到底是不是苦难的一部分。 会不会觉得,苦难其实没有终点。 姜绮不知道。 她沉默着把谢负青给蒋薇薇的寄语翻过来,看到上面有一朵用红色蜡笔画出来的小花,半圆形的花瓣绕着嫩黄的花心转了几圈,描摹出碗状的、极其对称的弧度。 红山茶。 但这个幼嫩的笔触,看着异常熟悉。 她在脑海里搜了搜,发现这正是蒋莱绣在自家窗帘上的图案,只不过颜色不同,窗帘上绣着的是白山茶。 观音庙到蒋家村的山路旁也种着大片大片的红山茶,花落一地,凋零得很凄凉。 这种别称断头花,以“失我者永失”著称的刚烈品种,在这个村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联想到蒋薇薇口中“像传播瘟疫一样传播知识”的行动方针,姜绮刷得一下站起来,跑了出去。 山茶可能是一种标志。 她挨家挨户地查看村舍的墙角。蒋家村大部分屋舍都是石灰墙,相对较软,用尖锐的硬物就能留下划痕,很适合做标记。 蒋家村一共五十七户人家,有十八户的墙角有一模一样的山茶花。 它们的位置都很隐蔽,有的藏在杂草后面,有的躲在阴暗的墙角,上面虚虚盖着一层青苔。姜绮也不知道是否有遗漏,她只是粗粗地看过,就已经找到了这么多。 她用杀猪刀连着砍开了四户有山茶的人家的家门,通过对生活用品的检查,找到了这些家庭的共同之处。 他们都有女儿,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儿。 姜绮又砍开了一家没有标记的屋子,这家就没有年轻女孩儿的用品。 标记,山茶,女孩。 “沈越,蒋薇薇的……” “还原时间剩余十五分钟。” 姜绮被沈越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断,愣了愣才继续开口:“蒋薇薇的计划在她死去之后还在生效,蒋莱接替了蒋薇薇和谢负青的职位,负责暗中教导村子的女孩,是或否?” “是。还原进度:85%。” “山茶花是她们的标记。有山茶花的人家说明有偷偷学习,想要逃离这里的年轻女孩儿,是或否?” “是。” 姜绮一边问,一边继续检查石灰墙,想要找出遗漏的山茶标记。 “她们最后成功逃离了蒋家村,是或否?” “否。” 她们失败了。 所有山茶都没有开放就一整朵一整朵地凋谢了。 姜绮拨弄杂草的动作一滞。她下意识伸手用杂草盖住新找到的标记,才僵硬地站了起来。 或许是蹲太久了,她眼前发黑,手脚冰凉,缓了半天才重新找回视野。 ……哪里不对?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这间有山茶花标记的屋子。 破旧,狭小,从门口可以隐约看见后院老槐树的枝丫。木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欢迎她这个久别重逢的客人。 这是蒋莱的房子。 但……蒋莱家,哪里来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 “蒋莱……蒋莱只有蒋平安一个孩子,是或否?” “否。” 姜绮跑进去。单人床,一套洗漱用具,一双拖鞋,这里只有一位女性生活的痕迹。 那如果,这间一居室不是蒋莱家所有的房间呢? 她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看层高,又退出门外看了几眼,一对比,发现至少存在一米的空隙。 这里有一个隐藏的阁楼。 “还有十分钟。” “嗯。” 姜绮草草应了声,飞快地爬上后院的梯子。它轻轻靠在房屋角落,她本以为这是随手一放,梯子的作用是暗示蒋莱自己做了给蒋平安的秋千,现在看来不仅如此。 她一把掀开房顶那层薄薄的铁板。 房间内的空间本就逼仄,但阁楼更是狭小至极,进入其中必须低头弯腰膝行,非常吃力。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姜绮尝试整个人缩在阁楼的床铺上,发现居然非常合适,她一伸手就能碰到屋顶上悬着的杂物。 “六分钟。” 她噔噔噔地跑下来,躺在屋里那张床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东西,失败了。这张床头柜的位置根本不符合蒋莱的身高和臂长,它的主人会比她更高挑。 蒋莱实际上不住在屋内,她住在阁楼上。 所以…… “蒋莱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大女儿,是或否?” “是。” “蒋莱很爱她,让她住在屋内,把她养得比自己更好,是或否?” “是。”,沈越轻轻开口:“三分钟。” “好。” 姜绮一边回答,一边一刀下去,非常利索地朝手腕狠狠一砍,骨肉瞬间分离,像一块被斩开来的排骨一样,滋滋地向外冒血。 疼痛宛若一个迎面而来的耳光,扇得她眼前发黑。 这么深的伤口和巨大的出血量,三分钟足够她死得透透的。 但短时间的大出血让她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姜绮只好将就着靠在蒋莱家的墙角,那朵小小的山茶旁边,一边看鲜血从手腕上的豁口不断流出来,一边整理思路。 这点时间也不要浪费了。 整间房间的逻辑到这里已经大致完善了。 蒋家村风气诡异,女性地位极低。支教老师谢负青为此不顾阻拦来到蒋家村,想要通过教育改变蒋家村女性的命运。 可她的行动失败了,自己沦为了被侮辱的女性的一员,被强迫生下了女儿蒋莱。 谢负青的学生蒋薇薇不被允许读书,但在谢负青的帮助下,她一直在接受教育。 蒋薇薇通过暗地里联系其他被困的女性,以女性和女性之间的互助传播知识,从而帮助更多蒋家村受害的女性。 蒋薇薇也失败了,她被迫早早嫁人。甚至根据她“我是否死而无憾了呢?”的质问,蒋薇薇没过多久就死于非命了,以她为中心的第一代山茶计划随之破产。 但……蒋莱,谢负青的女儿,蒋薇薇的同学和朋友,接过了她们的担子,开启了第二代山茶计划。 蒋莱也经历了被迫出嫁,被婆婆虐待导致流产的悲剧,但山茶计划并没有因为她的苦难被终止。蒋莱和姜绮暂不得知名姓的大女儿艰难地维系着这个计划,期待蒋家村被压迫的女孩儿能获得新生。 但整件事仍存在很多逻辑缺口。 第二代山茶计划已经有了比较大的受众。有很多女孩儿参与了进来,读书识字。 蒋莱的计划是相对平稳顺利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她一夜之间崩溃,突然提起刀,从温和的教育改革走向了激进而罪恶的杀戮? 导火索在 14.菩萨(8) 《海龟汤?谢谢我不喝》全本免费阅读 蒋椿? 蒋莱的大女儿叫蒋椿? 但为什么这条关键线索叫“蒋椿的归处”?哪里是她的归处?是观音庙还是这张小小的木桌? 这个归处,指的真的是蒋椿的归处而非亡身之处吗? 姜绮的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字迹,她几乎能想象到蒋椿蜷缩进桌底时的恐惧与惊惶。 她甚至在桌底下捡到了半枚带着皮肉的、被折断的指甲。 蒋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了蒋家村就是个初中生。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忍了多少的痛苦,才能用伤痕累累的十指在木板上留下了这样密密麻麻,入木三分的字迹? “沈越。”,属于蒋莱的悲痛和绝望爬上了姜绮的脊背:“蒋椿就是蒋莱的大女儿,是或否?” “是。” “蒋椿最后死在了观音庙,是或否?” “是。” 姜绮沉默着看一地的鲜血。她第一次到达观音庙的时候,还以为这些都是蒋莱从蒋家村里带来的。观音庙里既然没有尸体,就不会是蒋莱杀人的第一现场。 可这个故事里,杀了人的又不止提着刀的蒋莱。 还有蒋家村的村民。 “蒋椿是被村民杀死的,是或否?” “是。” 可为什么呢? 一个毫无攻击力,被压迫的小女孩,对这群村民而言,她要犯什么罪,才值得村民在观音庙里大开杀戒? 要知道,寺庙按道理是不允许见血的,更何况杀人。 “蒋椿的椿是山椿的椿,山椿就是山茶。我叫蒋椿,妈妈说,这是因为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山茶一样的女孩。” “无论多寒冷的冬天,我都能开得很漂亮。” 关键线索自带背景音。 在蒋椿的声音响起的那个瞬间,姜绮突然泪流满面。难以言喻的悲痛淹没了整个身体,她几乎窒息在空气里。 是蒋莱。 蒋莱在为自己女儿的话感到发疯了的痛苦和愤怒。 “我小时候那个男人老是打妈妈。他会把一切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归结到妈妈身上,好像是妈妈让他倒霉,让他不幸的。” “我不明白。” 蒋椿和蒋薇薇一样,都能从比较轻快的咬字中窥见她们年轻的心。 “打完了他就走了,去喝酒或者去做别的事情。妈妈会抱着我哄我睡觉。她不知道每次他打她我都睡不着,我其实知道她会偷偷地哭,她会背着我痛苦。” “我……我明白向我隐藏她的痛苦是母亲对女儿的保护,可她不明白,她的隐瞒也让我痛苦。” “因为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蒋椿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突然的怒火烧心不死不休,让她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无比狰狞。 “我好想杀了他啊!”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对,只要杀了他就行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杀掉他……” 蒋椿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猛地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才十二岁,奶奶被迫留在这里的时候二十二岁,妈妈出嫁的时候十四岁,我比她们更小就接受了我的命运……” “……那我的孩子呢?” 她突然号啕大哭:“我的孩子呢?我孩子的孩子呢?我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呢?” “我们是不是最后要成为宠物,成为要跪在地下乞食,一出生就被分配了的玩意儿呢?” “还有她们,我照着母亲的话把从那里学到的知识偷偷教给同村的她们,但知识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啊!” 蒋椿就是那个钻狗洞偷师的女孩儿。 “我们知道了什么是自由还要被关在这里,不是更痛苦吗,不是更难以忍受吗?” “你们说学习能让我们逃出去,可是我们没有一个能逃出去!学习?学习只是让我们从狗变成了有知识的狗,变成了不听话的要被管教的狗……” 她嗓音嘶哑。 “不如不告诉我什么是知识,这样我就算当狗也有点乐子。” “现在这副德行,不如我们都死了,哈哈!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她一字一句疯疯癫癫地诅咒所有人,尖利到刺耳的童声和癫狂的语调,都让蒋椿听上去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反反复复念叨了好久,到最后念几句就尖笑两声,或者轻轻啜泣。 过了好半天,观音庙里终于静了下来。 姜绮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认桌板后面的字。她实在是看不清,用手沾了观音庙地上的血涂在木板上,让有字的部分颜色更深,这才发现上面居然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站起来,活下去!” 她一下子回头,背后空无一人。姜绮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有人正在她身后,带着浓重的哭腔念木板上的字,而是蒋椿还没说完。 她好像终于从那种恐怖的疯狂中醒了过来,用一种安静到可怕,成熟到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口吻,很平淡地开口: “你们要站起来,你们要逃出去,你们不要和我的母亲一样,一遍遍地照着书给我念,告诉我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独立,什么叫人应该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灵魂属于我自己的人格,而这些都凛然不可侵犯。” “然后再用父亲日复一日的毒打教导我,什么叫身困樊笼,什么叫言不由衷。” “你们站起来!” 蒋椿好像哭了,她的声音似乎是浸在冰水里的,有一种伤人伤己的冷和锋利。 “你们……逃出去……” 这声尖叫落地,好像一个跳楼的人粉身碎骨在姜绮面前,又像一朵开到荼靡的山茶一跃而死,其中的凄厉犹如滚烫的热血浇了姜绮满头满脸,于是她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蒋椿的血。 整座观音庙陷入了奇异的沉寂。 半晌姜绮才把自己从情绪里拔出来。她突然发现,蒋椿最后说的已经不是我们要怎么做,而是你们。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能逃出去了。 姜绮想起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听到的那句“站起来!逃出去!”,她本以为这句话应该是蒋莱,也就是房间的主视角说的,现在看来,这居然是蒋椿的话。 她完全可以根据蒋椿的话描绘出她死亡的全过程。 蒋椿不愿意出嫁,一路从家中逃亡到观音庙。 庙外是追杀她的村民,庙内又一览无余,她避无可避,只好把自己蜷缩进供桌下,用那张红布堪堪盖住自己。 ……他们什么时候来? 蒋椿不知道。 她心知自己无处可逃,甚至一旦被抓到,像她这样不听话的女人很可能被就地打死,因为她给村里其他女人做了坏榜样。 但她不想嫁,她宁可死。 在漫长,或者说只是蒋椿感官上漫长的等待让她发了疯,在木桌底下留下了凄厉的叮嘱。 然后,她就被发现啦。 可能是指甲抠挖木头发出的细响,可能是晃动的红布的一角,总之蒋椿被发现了。她被活生生拖出了庇护所,打死在了观音庙。 “蒋莱暴起杀人只是因为蒋椿的死,是或否?” “否。” 还有别的原因。 姜绮闭了闭眼:“蒋莱杀人,是因为蒋椿的经历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是或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