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柳相》 第1章 宅蛇五百年 (小脑存放处。) (靓仔靓女签到处。) ------------------------------------- 南山以南,天王山脉。 山腹底部,有水潭荧爝湛蓝,无惧幽幽黑暗,默默绽放独自光彩。 冰寒之气丝丝缕缕,凝结上方,成为晶体,如钟乳低垂,金黄神异,隐隐可见其内仿佛在孕育某种生灵,蜿蜒扭动,鲜活无比。 黑暗之中,一双赤色眼眸忽然睁开。 神秘深邃,就好像两盏硕大灯笼悬浮半空。 赤眼却紫瞳。 视线看向悬于顶部的金黄结晶,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眼眸的主人终忍不住缓缓探出头颅,于水潭上方,在湛蓝映照下露出真容。 是一头皎洁白蟒,似玉石,似月光。 头宽一丈,身躯如井口,鳞甲雪白好似羊脂美玉,具体身形还隐藏在黑暗当中,不知长达几许。 鳞甲开合,有森森之声。 白蟒抬头,蛇信吐息。 “世间九为极数,晶体五十年一成熟,我已在此守护四百年,前八次成熟晶体统统入腹,不知这第九次会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这,白蟒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拟人神采。 有些激动,有些期待。 妖兽之躯,却住着个人类魂魄。 他原名柳相,来自天外。 前世一个007的社畜,在熬夜码字中猝死 。 闭眼到睁眼的时间很漫长,蛇类的脑容量不足以承受他全部记忆。 最开始的漫长百年光阴里,他遵循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活着,在本能的引导下找到此处山腹,吞食晶体。 随着吞食越多,柳相渐渐恢复全部神志,身躯愈发庞大,已经脱离寻常野兽,成为了妖。 原主不凡,柳相虽说不大清楚其中门道,但白蟒的天赋与血脉注定极高。 随着生命层次的蜕变,柳相也觉醒了独属于妖族的天赋神通。 还是两种。 最重要的一项本命神通名为:长生。 寿元无穷尽,只要别作死,不吃不喝也能一直活着。 为了防止意外出现,柳相一直待在地底从未出世,这一躲就是近乎五百年。 身躯前伸,高高抬起头颅。 没丝毫犹豫,巨口大张,密密麻麻数以百计如钢针细长的尖牙显露,寒光烁烁,朝着头顶晶体咬去。 “咔嚓咔嚓~” 一声声如岩石崩裂声响起。 不过几息时间,金黄晶体全被柳相吞咽入腹。 晶体看上去坚硬如石,入腹之后却化为一道道液体暖流。 柳相只觉着浑身臌胀,随着暖流流淌,能清晰感受到骨骼血肉的碎裂重组,过程酥麻又舒适无比。 等到高抬头颅重新低垂隐于黑暗。 一股无法拒绝的困意席卷柳相脑海。 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每一次吞食晶体都是这般模样。 眼眸低垂,光华熄灭,洞窟重归黑暗。 整整十年光阴。 等柳相再次醒来。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洞窟仿佛被岁月遗忘,永恒存在。 柳相晃了晃有些发懵脑袋,两只赤红眼眸从茫然逐渐清醒。 淹没于黑暗的庞大身躯开始弯曲舞动,腹部鳞甲摩擦地面,响声刺耳。 他已蜕变。 特别是眉骨之间,一片逆向生长的鳞片熠熠生辉,神异不凡。 似月光,似仙辉。 古语有云:龙之为虫也,眉间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柳相未能化龙,亦未成蛟。 这逆鳞只是雏形,却也杀力不凡。 等到整个庞大身躯自蛇蜕中脱离,柳相细细感受着体内变化。 血肉愈发健硕,筋骨更加坚韧,蟒身藏宏力。 “一瞬五百载,终于从米粒之光成为了皓月之辉。” 巨蟒俯下身躯,看向水潭倒映中的自己。 头颅更加宽广巨大,身形暴涨近一倍。 注视之下,不光是他有所改变,连那处寒潭也再无当初幽蓝。 水潭微光愈发微弱,寒气正在随着年月散去。 用不了多久,便再无神异可言。 蛇信吞吐,柳相将头颅紧贴水面,感受到寒气的变化后,心中叹息一声。 “看来以后是没方法安稳当条宅蛇了。” 法侣财地。 柳相是长生妖族,对于前三样需求可有可无,唯独最后一个地看得最重。 想要成长,就得有天材地宝,就得有适合自己沉眠的地方。 显然,这座山窟已经不大适合。 扭转头颅,两只如灯笼般的赤红眼眸望向洞窟出口方向。 “今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鳞甲开合,有森森之声。 结果还没等他走出洞口。 就看见一个穿着山云彩秀的老人笑眯眯地突兀出现,无任何痕迹涟漪。 那老人抬起头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陆鸢,是这座山脉的山神,这次前来是与你做个交易。” 柳相神色冷漠,赤色眼眸明灭不定。 “你最好有事。” 陆鸢咳嗽两声,正了正衣襟道:“你吃了龙脉源晶,已经属于大山的生灵。” 柳相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拟人似的讥笑。 淡紫色竖瞳中一抹戾气一闪即逝。 陆鸢身躯一颤,也没了之前那份胜券在握的气势,开始好言相劝道:“龙脉源晶乃是一山多年气运凝聚而成,与山脉同根相生,属于不可多得的珍宝之流,你逃不掉这番因果的。” 柳相全身鳞甲铿锵作响,“所以呢?” 陆鸢眯起眼眸,“我帮你斩因果,你帮我做一件事儿。” “说说看?” “山里有座村子,现在还缺个教书先生,你很合适。只要你答应,我立即帮你消磨掉大半与大山的因果牵连,如何?好好想想,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柳相缓缓吐着蛇信,一双赤红眼眸如火焰缭绕,竖瞳变宽,似乎是在思考。 陆鸢默不作声。 没承认没否认。 柳相嗤笑,不过也没着急拒绝。 到了他这高度,对于冥冥之中的因果早有感应,陆鸢所说并非假话。 “那村里有什么?告诉我真相,我考虑考虑。” 让妖去为人开民智?这山水神只还真是......敢想。 陆鸢给出答案:“那村子承载了太多的气运,易出龙。你需要做的,就是收取那些气运浓厚之人为学生,庇护一二,至于村里其余人等命运如何,你不得干预,也不能吃人!!!” 柳相直起前身,俯视渺小佝偻的老人,最后又爬回原位。 “让我想想......” 第2章 化形 山中不记年,恍恍无穷尽。 听枝头花开花落,看天幕云卷云舒。 臧符峰的大雪坪银装素裹,自那天谈话起,便多了条通体如玉的白蟒。 陆鸢从山神祠庙中掏出一大摞老旧藏书,留下句:有问题心声询问就行。 之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而柳相则是面对堆积起来几乎与自己盘踞时等高的“书山”愣愣无言。 记得前世里,自己一生积攒起来的墨水好像还没有这书山的百分之一吧? 虽心有戚戚然。 但书总归是要读的。 转瞬间,三年时光悠悠而过。 三年时光里,陆鸢与柳相讲述了很多事情,比如世界架构体系,与所谓仙人的境界高低。 柳相对比了下,没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境界修为,毕竟没打过。 所谓书山也被柳相一扫而空。 记住是记住了,毕竟境界修为摆在那,记忆力想差都难。 很多时候,他都是以心念操控十余本书籍同时翻阅,将那些繁琐晦涩的文字记在脑海了。 可若想真正吃透,没个百八十年的工夫,根本无妄。 “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前世古代有极多的相似之处,理解起来不算太难,就是数量实在太多。按照一些个记载来看,这方世界人族存在的时间很悠久,起码是万年往上。” 从未出过大山,读书是最直观了解这番世界的方式。 “南庆,北商,东沧,西楚,四大王朝之间又有无数小国作为接壤缓冲,这才造就了四足鼎立近乎千年的光景。” 书很多,比如圣贤文章,正统史记,民间杂剧,稗官野史,神怪演义,言情话本...... 甚至连一些被王朝封禁的风流艳本都能在书山里找到,而且占比还不少。 柳相对此没什么感觉。 一来是写书之人的描述太过文绉绉,写意而不绘景,光靠想象很难提起什么性质。 二来,那些可有可无的插图实在不怎么样,对穿越前手机里还有36个g,还全是种子的柳相来说,简直毫无观感可言。 总之,这段时间柳相很忙。 哪怕偶尔犯困,睡梦中也全是那些记录下的心中文字,一个个翻开,拼凑,最后试着去诠释其中含义。 这天,风停雪停。 陆鸢时隔一年再次现身。 还是那副模样,好似千年不曾变更。 这一次,老人手中多了枚青涩果子。 形如婴儿,却无五官之相。 陆鸢来到近前,用拐杖敲了敲柳相的白玉蛇鳞,嚷嚷道:“梦见哪头母蛇了?大白天睡觉,就知道做白日梦。” 柳相苏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蛇口大张,獠牙参差,令人头皮发麻。 陆鸢伸手将那枚散发着朦胧光晕的青涩果子递出,“我没想让你成为什么学富五车的才子,吃透十分之一就差不多了。喏!这是化形果,吃下去之后,你可以提前化形成人。教化民智一事迫在眉睫,可耽搁不起太长时间。” 柳相眼眸幽怨,顺带还有几分无奈的怒意。 “以后什么事情提前说清楚,不然我怕真有一天会忍不住拆了你这破庙。” 陆鸢不以为意。 化形果随着柳相的心神牵引悬停半空。 一口吞入腹中。 陆鸢搓了搓手,有些期待的问:“感觉咋样?” 柳相砸吧砸吧嘴,没啥滋味儿,“好像没啥感觉。” 一神一蟒,小眼瞪大眼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儿。 柳相忍不住怀疑道:“这化形果不会没熟吧?” 陆鸢一瞪眼:“胡说八道。” 转而小声嘟囔,“本来就没熟,但药效没差。” 柳相无言以对。 终于,半个时辰后。 先是柳相眉骨间那片逆鳞光芒大盛。 紧接着,光芒如涟漪荡开,层层伸展,直至全身鳞甲大放光明。 如昊月落人间,白光刺眼。 就连作为整座天王山脉山神的陆鸢也不得不眯起眼眸。 柳相好似被光茧包裹,一身鳞甲开始蜕变。 持续一炷香的时间,等光茧暗淡散去,柳相的人身模样赤果果的屹立雪坪之上。 体型修长,肌肤胜雪,黑瀑及腰。 每一块肌肉骨骼都恰到好处,而立之年的面容,脸颊如刀削斧凿,棱角分明,十六块腹肌!更是清晰可见。 陆鸢一斜眼,往柳相的某个部位瞟了眼,嘀咕了句,“还挺大。” 柳相没搭理他,扭动脖颈,脊椎如黄豆爆裂声咯吱作响。 时间太久,连人身如何运作都快忘记。 紧了紧双手五指。 深呼吸一口气,有些怀念,有些伤感。 踩在积雪里慢慢悠悠走了几步,勉强算是重新适应了现在的人形之躯。 陆鸢捂着额头,摆了摆手,“别老晃荡你那玩意儿,大太阳底下遛鸟有伤斯文。” 柳相哦了一声,顺手别在腰上。 同时心念转动。 大雪坪上天地灵气如旋涡,朝着柳相这边汇聚。 化虚为实,凝物之法。 由纯粹灵气化为一件轻纱墨裳,自行穿戴在身。 青丝飘扬,黑衣如夜,好似茫茫天地中被人以浓墨点缀。 陆鸢摸索着下巴,嘿嘿笑道:“还以为你会化形成少年样,大道前程就在脚下,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等以后被人仰望了,估计谁都会对这样的少年心神向往,何等风流啊!” 柳相不置可否。 有想过,但放弃了。 今世的妖,前世的人,以妖化人,我还是我。 似乎是对柳相这幅卖相很是满意,陆鸢感叹道:“嗯,很不错,有我当年十分之一的风采了。” 柳相瞥了眼满脸沟壑,皮肤褶皱,身材矮小的老人,没在意这番抬高自己调侃他人的言语,而是问道:“什么时候斩因果?” “现在。” 陆鸢也没废话,只要柳相答应条件,他便会兑现承诺。 柳相又问:“什么时候去村子?” 陆鸢拂了拂袖子,“总得名正言顺才是。” 柳相抬起头,看向天幕高处。 化形之后,对于天地的感应愈发清晰。 微微眯起眼眸。 一道天雷自云海孕育而生,紫霄之气浓郁,杀机恐怖。 蟒蜕蛟,天道不允。 陆鸢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作态。 可随着柳相心念转动之际,天地之间好似出现一圈涟漪震荡开来,云层破晓,山野弯腰。 天幕上那刚凝聚成行的雷劫瞬间消散。 陆鸢是啧啧称奇,“你这天赋神通有点意思,有名字吗?” 柳相看了眼老人,微笑回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 “如意......” 第3章 荣昌 天王山脉中段有处叫做宝鸡谷的地界儿,其内有村,名为荣昌。 就像穷人希望子孙后代能大富大贵 ,或者能够飞黄腾达,名字一途上就会被赋予厚望。 荣昌村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穷奇来了都得摇头那种。 也可以理解,毕竟身处大庆王朝最南版图,位置本就偏僻,又是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能富裕起来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荣昌村门口开满了狗尾巴草。 作为荣昌村村长,老人蹲坐在村子门口的青石上,躲在榕树树荫下,大口大口的抽着旱烟,时不时吐出一口云雾,看向村里唯一通往外界的官道土路。 清风拂过,驱走几分夏日炎热,吹动狗尾巴草轻轻摇曳。 老人的脸庞,黝黑,苍老,就像养育农家人几十年的黑土地,吐出一口烟雾,挠了挠脸,老人眼神中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 恰逢此时。 有少年回村,背着背篓,手持长弓。 路过老村长身边时,荆黎问道:“村长爷爷还在等人吗?” 老人点了点头,在青石上磕了磕烟杆中的残余烟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老黄牙,“是咧!咱们村这下可有福咯。” 这下少年就有些好奇了。 今天运气不错,猎物不少,归家自然也早,难得有闲心逸致,少年就多问了句,“有福?” 老村长也是个健谈的性子,拍了拍身边的青石,示意少年坐下说话。 荆黎也没拒绝,放下背篓,坐在老人身边。 “前几日突然接到落叶城县老爷的亲笔书信,说是碎叶城有个顶着秀才头衔的读书人要来这开设学塾,以后咱们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了。” 说着,村长一张老脸笑容灿烂,就像一朵风烛残年却依旧盛开的山野老菊。 荆黎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世道,读书人很多,识字人更多。 但那些人,大多出身世家,或者是生于大都大城之中,才会有这份福运。 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苦地方,谁愿意来呀! 村里唯一识得字,写得名的人,也只有老村长一个。 这还是多年下来与落叶城接触厚着脸皮才讨教得来的。 写诗作词显然不太够用,就连过年过节挂幅春联,都得走五六十里山路从城里买卖才成,一幅就得二三十枚铜板,都够换十个白面馒头了。 故而,文字的金贵程度,似乎不比逢年过节能有大鱼大肉上桌差了,犹有过之。 若是以后某家的孩子得到祖宗庇佑,能得个童生,秀才之类的头衔儿,那么就算是在人口数万的落叶城里也能挺直腰杆做人,见到县老爷都不用下跪行礼那种,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所以这些天,村长爷爷就是等那位秀才老爷?” 老村长嗯了一声,“是啊!咱们这虽说是小地方,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于是,一个难得有闲心的少年,与一位久坐不愿离去的老人聊起了家长里短。 老村长在村子里德高望重 ,对于后辈们更是呵护有加,可以说好些年里街坊邻居之间的鸡毛蒜皮,都是老村长出面给掰扯清楚的,威望高,受人敬仰。 说着说着,天色好像也要落幕。 老村长看了眼道路尽头,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等不着了。” 荆黎笑着安慰老人,“村长爷爷,好事不怕晚,反正村子都这样多少年了,也不差这几天。” 老村长转头,看向村里的炊烟袅袅,眼神悸动,“可是我希望你们以后别再这么苦了啊!读了书,起码多条衣食无忧的捷径路子可走,我这个老不死的死的时候也能安心些。” 荆黎不在言语,沉默无声。 如今,老村长已经七十高龄,虽说看上去精气神不错,但身上那股迟暮之气怎么都藏不住。 或许,老人也是想在闭眼前,看眼欣欣向荣的村庄。 就在二人即将起身离开时。 远处,道路尽头。 有一袭墨袍走来。 脚踩布鞋,步伐轻缓而沉稳。 一老一少转头望去。 只见那人走到近前,笑了笑,温醇醉人,自我介绍道:“老先生,你好。我叫柳相,以后是村子的教书先生了。” 与此同时。 村内,专门负责操办红事儿的公共祠堂后院,终年无叶无果的老梨树下起了一阵梨花雨。 一处简陋药铺中,唯一的赤脚郎中薛全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左眼遥望村口方向,神色凝重道:“好重的妖气。” ------------------------------------- 却说天王山脉前端的臧符峰之巅。 后世之人曾言:山高不可攀,恐惊云上仙。 没了白蟒盘踞的大雪坪上,天上又重新开始飘起了雪花。 这幅光景,陆鸢已经看了千年,再怎么诗情画意,此刻也只剩下麻木甚至是厌烦。 陆鸢自觉不是个脾气好的,拐杖重重戳地,一手朝老天爷竖起中指,骂道:“狗*的,一天天除了下雪就是下雨,能不能来点新鲜的?老子都快得雪盲症了,真是没眼力见儿。” 然后,真——晴天霹雳。 “轰隆~” 大太阳底下竟有雷光轰鸣。 白日炸雷,必定有鬼。 陆鸢被吓得不轻,三尺胡须抖了抖,小声嘟囔道:“不骂了不骂了,也忒小心眼儿了。” 大雪伊始,漫天飞舞。 站在屋檐下,身后是自己那尊早已破败的泥塑神像。 陆鸢忽然笑了起来,感慨了句:“遥想当年,这时节,应该是儿童开心颜,纸鸢满天飞的光景。可惜喽,再也见不着了。” 年纪大了总是容易伤春悲秋,而且还是陆鸢这个岁数的,就算成了神只也不例外。 那时候,自己还不是什么山神,大渊未亡,大庆......哪来的大庆? 他坐镇天王山脉已经千年,而大庆的国祚不过八百年,神比国老。 “这柳相还真是有点意思,完全超乎预期,事情进展顺利无比,倒是轻松得很。” “不过,事情太好就不好了,还是得做些准备比较妥当。” 第4章 三不收一不教 荣昌村本就不大,满打满算百余户人家。 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的消息,只用了一个晚上便人尽皆知。 第二天一早,那座自建造起就是用来操办红白喜事的祠堂就已挤满了人。 大多手里提着自家最值钱的物件儿,或是兜里揣着多年积蓄。 都在眼巴巴瞅着后院那紧闭房门,却没一个胆子大的敢上前一步叩响门扉。 老村长则是站在人群前边和几个汉子维持秩序,以免他们这些粗人不懂规矩,惊扰到那位柳秀才。 坐在自己带来的小竹凳上,老人开始吞云吐雾。 从黎明到中午,人群非但没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 带着自家孩子求学的妇人汉子,好奇观看的青年,闲来无事凑热闹的老人等等。 人一多,自然少不了嘈杂之声。 不过有老村长在,村民们这才收敛几分,将声音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这时,有个胆大的年轻妇人蹲下身,对老人问道:“村长,你说这位柳先生学问大不大?既然都是秀才了为啥要往咱们这跑呢,穷沟沟里吃苦头,为个啥?” 这句询问,却引来了另外一位年长妇人的嘲笑。 “我说李寡妇,你该不会是想着这位柳先生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公子,好以后凭借你那点可怜姿色去勾搭人家上床吧?告诉你,别美了,先不说这柳先生多大年纪,外头来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就你这连漂亮都算不上的脸蛋儿,也就比比我们这些黄脸婆还行,勾搭人家 ?也不照照自己的身段和模样。别以为抹了点胭脂就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按照他们读书人的话讲 ,你这样的就叫做 ‘庸脂俗粉’永远上不了台面。” 一长串言语都不带换气儿的,听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 被称为李寡妇的年轻妇人转过头看去。 果然是那位向来最得理不饶人的贵林嫂。 要是换做其他妇人被这么说,估计当场就得涨红了脸,非得在口头上分个高下不可。 至于动手 ,大可不必。 光是贵林嫂那虎背熊腰的身段,还有那双如蒲扇般的大手,别说一般女子,就算是壮硕的青年汉子都得敬而远之。 李寡妇也不恼,刚想开口怼回去。 一旁的老村长出言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平日里你们再怎么吵都好,但今天是咱们村大喜的日子,都消停点儿,别让柳先生对咱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长辈开了口,这下李寡妇自然没法找回场子,只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贵林嫂眉头一挑,春风得意。 不曾想老村长一碗水端平,转过头,对贵林嫂瞪了一眼,没好气道:“还好意思说别人,挺大的身板心眼这么小,梁子都结了这么久,李秀娘也忍了你一两年了,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再这么不依不饶,要不要我让你婆婆跟你掰扯掰扯?” 贵林嫂脸皮子一抖,瞬间没了那股嚣张气焰。 李秀娘哼哼两声没了下文。 街坊邻居私下恩怨暂告一段落。 李秀娘继续询问之前关于柳先生的话题。 老村长磕了磕烟杆儿,笑道:“学问大不大不清楚,不过既然有秀才功名在身,又一身儒雅气,学问应该不会差了。读书人嘛,要么是在庙堂谈论治国良策,要么游学四方高山流水,怎么想的咱们这么猜得到啊!对了,秀娘,你家娃儿好像也满五岁了吧?刚好是入学的年纪,家树打小就聪明,没准识字读书之后也能当个秀才老爷。” 李秀娘想了想,讪讪一笑,“没事儿,又不着急,一两天的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情的。先看看再说 。” 她这次来,实际上更多的心思是想看看这位柳先生的学问大不大,是不是真愿意开设学塾教授学子 。 若只是个腹中空空,无几两墨的酒囊饭袋,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儿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那可真就是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对了村长,那位柳先生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一些个是仕途不顺的读书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让功名更进一步,所以,年纪的大小是决定学问高低的分水岭。 这是李秀娘从城里听来的,对于不对不知道,但起码有个依据不是。 至于长相如何...... 老村长呵呵一笑也没点破年轻妇人那点小心思,如实道:“柳先生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须发皆白,甚至要比你们这些看热闹的都要年轻,估摸着也就是个二十六七的岁数,相貌嘛......” 搜肠刮肚,老村长似乎在毕生所学当中,找出个最适合柳相的词语。 大家伙儿全都盯着这别边,显然很是好奇。 沉吟许久,老村长忽然一拍膝盖,“丰神俊朗!对,就是个词儿。” 然后就齐齐收获一堆白眼儿。 他们这些粗人自然听不懂这四个字是啥意思,老村长说了等于没说一个样。 ------------------------------------- 祠堂后院种植有株梨树,梨树很老,枝干虬结。 老梨树在这时节,应该是青涩果子高挂枝头的光景,而后院里这颗比较怪异。 按照老村长所说,这株梨树好像从来无叶无果,终年开满梨花,花开花落,亘古不变。 柳相双眼紧闭,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 似乎在倾听某人诉说一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随着一声轻笑,柳相睁开眼眸,黑色瞳孔当中闪过一抹深紫。 “谢了,村里大致情况已经明白,以后咱们就是邻居,还请多多包涵。” 举起手中茶杯,朝着老梨树敬了一下。 梨树无风自动,下起了一场梨花雨。 喝完杯中泛凉茶水,站起身,打开院门。 亲眼见到这位柳先生后,众人皆是哗然。 心中暗自赞叹。 赞叹其气质出尘,赞叹其相貌英俊,赞叹其秀才年轻。 特别是名叫李秀娘的年轻妇人,顿时眼睛一亮,笑颜如花。 柳相环视一周,嘴角笑容温和,但言语却不怎么友好。 “既然是由我来当荣昌村的教书先生,那就要立个规矩。” 众人竖耳顷听。 “我有三不收,一不教。” “一,没交束修者,不收。” “二,看不顺眼者,不收。” “三,不是本村者,不收。” “还有便是,年纪大于二十者,不教。” 第5章 展翅的枭 荆黎,今年一十四岁,是村子地地道道的本土人士,祖宗八辈都在黑土地里刨食儿吃,他勉强算是有些出息的那个。 少年年少,却早早成为了经验丰富的猎人。 三王峰的进山道路上,少年手持牛角长弓,腰挎柴刀,背着背篓。 背篓里藏有箭矢。 少年算不上壮硕,甚至又清瘦,不过常年与麋鹿比拼脚力,身子骨异常结实。 若是入了山林,几乎与猿猴无二。 抬起头,看了眼清晨灰蒙蒙的天幕。 荆黎黝黑脸庞上有些阴郁之色。 看样子,今天有雨,而且不小。 猎人们有两大忌讳,在黑夜入山,于雨天停留。 山势险峻,一旦雨水太大,道路打滑,山石松动,遮蔽视野迷失方向等等。 若运气太差,估计都不用等雨停,他就得彻底埋葬在大山里。 可一想到家中卧病不起的娘亲,还有即将空落见底的米缸, 少年再次眼神坚定。 只能心底暗自祈祷。 希望老天爷给个笑脸,让这场雨幕来得晚些,来得小些。 人与大山相比,好似沧海一粟,毫不起眼。 天王山脉为人所知的区域总共分为四个个地方,最前端的臧符峰,与之相连的丰阴涧,紧接着就是宝鸡谷,还有最后的三王峰。 三王峰,多草药,古木,形如一把三叉戟,直入云霄,千年以来屹立不倒。这也是村里人捕猎和采药的绝佳山林,无大型野兽出没,毒虫之流。只要避开相应季节,危险就会小很多。 树荫下,清瘦身影快速穿梭着,身形矫健如猿猴。 一边估算着时辰 ,一边找寻前些日子放下的套子。 连续几个陷阱都落了空,这让少年有些心灰意冷。 捕猎一事,除了经验之外,最重要的是运气。 好在老天爷没吝啬到这份上。 最后三个窝子,分别收获一只山跳,一只野坤,还有一只夜鸮。 山跳之流不用多说,一刀背直接拍死放入背篓。 唯有那只夜鸮让少年犯了难。 鸮,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代表不详,属于污秽的代名词。 但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它们是守护大山的精灵,受村民敬仰。 能在黑夜中翱翔天际,无所拘束,被渴望自由的人们崇拜。 所以在村里人眼中,若是害死一头鸮,会引来大山的记恨。 村子不富裕,肉食自然稀罕,平日只能靠着进山才能偶尔尝点荤腥。 “要不要放它走呢?” 荆黎还在犹豫。 “槐叶城里有喜好养犬弄鹰的富贵人家,要是将这鸮卖出,起码也能有二三两银子,这样一来,娘亲治病所需的药钱也就有着落了。” 想到这,荆黎深呼吸一口气,对着翅膀被缠绕住的鸮歉意道:“抱歉,这次,容我不信鬼神一回。” 将鸮与山跳等塞入背篓。 黑云翻墨已遮山,白雨跳珠回声传。 下雨了。 先是雨打树叶,声响嘈嘈,好似天工发怒的前奏。 荆黎只是抬头稍稍看了眼低垂阴沉的天幕,脸色猛然一变。 不敢有丝毫停留,朝着某个方向快步奔走。 总算赶在大雨倾盆前走下山,荆黎脸上满是劫后余生又得福运的灿烂笑容。 “山跳风干成腊肉,省着点尝尝味道,足够一个月的荤腥了。明天去趟落叶城,打听打听谁家公子老爷喜欢豢养鹰隼,夜鸮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兜里暂时没钱,娘亲还等着草药治病,那只野鸡也不知道能不能跟薛瞎子换幅药材。” 一想到娘亲的病,少年脸上的开心便又淡去几分。 “薛瞎子也真是的,仗着是村里唯一懂点医术的赤脚郎中就这般坑人,好歹是几十年的邻里街坊,赚黑心钱就不怕遭报应。” 心中腹诽完毕,也回到了村子。 打开院门,少年扯着嗓子朝屋内喊道:“娘,我回来了。” 从孩子到少年,从未变过。 院子中央,有颗两人多高的桃树,青涩果子藏在茂密树叶的缝隙间,现在它们个头小小,等再过几个月,秋季末尾,便会是沉甸甸的光景。 “嘎吱~” 开门声响起,粗布麻衣的妇人走出门槛儿,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的抬手遮挡刺眼阳光。 看向少年忙碌的身影,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的清瘦妇人轻轻一笑。 她其实并不好看,就连所谓的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但是那抹笑意,温柔如水,润泽人心。 少年拎着山跳与野鸡 ,转头对自己娘亲咧嘴道:“娘,这次进山运气还行,待会我就去薛郎中那换两副草药,薛郎中说了,您的病得吃药吃满四十九天才成。等娘亲您好了,咱们一起去给爹上坟倒酒。” 妇人抿起嘴角,缓缓点头。 吃了饭,少年提着野鸡走出了家门,去往薛瞎子那边给娘亲换两副药材。 妇人等少年走远后,来到水缸前,从竹篓里,放出那只夜鸮。 拎着手中,解开夜鸮腿上的绳子。 妇人亲亲呢喃到:“黎儿还是个孩子,还不清楚因果报应,他只是想让我这娘亲临死之前再过得好些,不得已才违反大山的规矩 。还请精灵勿怪,勿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这样,咱们这些苦命人才能安稳的活下去,如果大山非要记下这笔因果账,那就由我这个妇道人家承担吧!只求我的孩子,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大山有大山的规矩和禁忌,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有些是杜撰,有些则是事实。 听到女子这般言语后,那夜鸮竟是转过头,一双圆眼盯着妇人看了许久。 没有戾气,平静而已。 妇人忽然露出一灿烂笑意,“大山的生灵啊!你应该飞翔在天际,不该被人们的欲望而束缚双脚,无拘无束才是最大的自由,去吧!去看天幕的广阔,去看大地的无垠。” “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松开手,夜鸮展翅高飞。 嘹亮鹰啼响彻黄昏,像是在回应妇人,也像是得到自由的振奋。 妇人忽然伸手捂住口鼻。 咳嗽声因压抑而沉闷。 一声声一阵阵,接连不断。 等到她重新松开手,手心当中,猩红血渍刺人眼眸。 妇人没来由眼眶朦胧。 嗓音颤抖,带着愧疚喃喃低语,“黎儿本该也是无拘的鹰啊!” “是娘亲无用,对不起......” 第6章 人字说 接下来三天时间,荣昌村的第一批学子已经确定。 适合入学的孩子不少,想要学字的人就更多。 可在柳相规矩筛选后,只留下六人。 为此,可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柳相对此都视而不见。 在老村长的威望镇压下,这些微词也就渐渐小去。 下山时,陆鸢就说过,村里那些能够被称为种子的孩子,才是柳相该教授的对象 。 其余人等,全看柳相心情。 他是个善良的人.....现在是妖,却称不上博爱,也不是什么一视同仁的君子圣贤。 担任教书先生一职本就只是交易,画蛇添足的事情,柳相懒得去做。 所谓的种子,其实就是有气运加身的人。 柳相虽说境界未能达到能够亲眼所见气运走势的地步,但陆鸢也说过,只要是窍穴通达,先天清气多而浊气少,与众不同之人,都是外面山上仙家难得一见的修行胚子。 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种子,才能被村子气运所认可。 用柳相最简单的甄别法子来看,就是看见了,血肉香气比其他更加香甜的就是。 于是,用这法子,柳相在十几个孩子当中挑中了六人。 原本还有几个,不过年纪都过了二十,成了家,得为生计奔波劳碌。 第四天清晨时分,天还没亮,鸡尚未鸣。 从此改为学塾的祠堂内,六个小家伙早已安安静静坐在长凳上,双手叠放在桌,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等着先生的到来。 随着时辰过去,太阳从东边探出脑袋,打了个哈欠,将阳光洒落大地山河。 柳相这才伸着懒腰走入学堂内。 见到几个昏昏沉沉想睡又不敢睡的孩子后,柳相笑了笑,墨色长裳抖了抖,六个孩子只觉得清拂面,只是瞬间便驱赶走了所有的倦意。 孩子们齐齐起身,弯腰行礼。 这都是爹娘和村长教的。 手握戒尺负在身后。 柳相坦然受之,摆手后等孩子们重新落座,这才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先生夫子,在我课堂上没什么繁琐礼数。你们要做的就是认真听,认真记,还有上课时间没我允许不能说话,不能打闹。要想发言举手等我点名,明白了吗?” 六个孩子再次点头,用稚嫩嗓音齐声回道:“明白~” 柳相满意点头。 穷人家的孩子,若不早点懂事,日子只会越发困苦。 所以别看这些最小四五岁,最大不过八岁的孩子。 年纪小,懂事多。 授课起来也不用太过心烦。 柳相拿起石灰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字——人。 “第一堂课,我也不去讲什么圣人学说,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 敲了敲黑板。 柳相看向孩子们,说道:“此字为‘人’。一撇一捺,看上去很简单,实则其中含义很复杂。“ “天底下所有的文字都只是一种意识的载体,能让我们不开口便诉说心中所想。这也是人族成为万物生灵之长的重要原因。” “知道为什么代表我们的‘人’字是此形态吗?“ 学子摇头,一脸茫然。 柳相继续道:“古往今来,关于这个字的是如何出现,如何被运用,最终被确定,一直众说纷纭。总体来讲有四种。” “第一、为造字之说。强调象形。撇比捺长出一点是人头,撇的其他部分组成左腿,捺为右腿,人得到基本支撑。两手从事生产活动,因位置不特定而省略。” “第二、为解字说,该说法强调人从事脑力活动的形象。人状如勾字,弯腰拱手向左方施礼。作揖的双手逐渐向下拉长,以致与右方主体成犄角之势而成现时的人字。” “第三、为世道学说,该说法强调人们之间必须紧密配合,才得以生存。用撇代表一部分管理人,即治人者,用捺代表其他劳作者,即治于人者,故撇比捺要长出一段,那是权力的象征。于是人成了社会的简化符号。 “第四、为成家说,该说法强调家庭的重要性。家庭中最重要的夫妻,夫是撇,妻是捺,他们互相支撑,组成家庭。” 最后一句盖棺定论,“至于究竟以哪个说法为主,众说纷纭,暂时得不到准确答案。你们只需要记住,人,是万物生灵之长,受天道庇护。” -------------------------------------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夜风轻柔,月光皎皎。 头一次当老师,也是头一次授课结束的柳相坐在梨树下,以花瓣陪茶,自斟自饮。 “我白天听了你的课,感觉挺有意思的。比陆老山神当初给我教授学问时有趣多了。” 梨树枝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个身穿雪白长裙的袖珍小人,身高不过一尺,小姑娘摸样,头顶还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小姑娘笑起来时,脸颊两侧有浅浅酒窝,格外好看,见之者无不欢喜。 柳相放下茶杯,双手环胸,没好气笑道:“你就这么怕我?这都好几天了,真打算我在学塾一日你就待在树上一日?” 袖珍小姑娘双手托腮,坐在树枝上晃荡着粉嫩脚丫,笑眯起眼,眼眸弯弯,“没最开始那么怕了,不过陆老山神说了,妖精鬼魅不能轻信。万一你是装出一幅好妖摸样,故意骗我离开本体,就为了能饱餐一顿咋办?” 柳相继续笑吟吟道:“看来姓陆的没少在身后说我坏话啊!那你知不知道,我要真想吃你,就算你牵动这个村子的深厚气运依旧阻止不了。” 此话一出,柳相瞬间就后悔了。 果然。 生性胆小的小精怪嗖的一下没了身影。 任凭柳相以神魂如何感知都无法察觉小姑娘所在。 柳相无奈道:“骗你的,咋这么不经逗呢?” 于是,梨树高处的树冠中,小姑娘重新现出身形,眼神里满是惊恐,弱弱问道:“真的?” 柳相反问道:“你信吗?” 小姑娘可劲儿摇头,是真被柳相刚才那句话吓坏了。 一蛇妖,一树精,大眼瞪小眼。 第7章 钱梨 妖,诞生于人族之前,旧时天地的主宰者。 在灵气被发现且运用之前的修行路数,便是吞吐日月精华,凝练肉身。 上古时代,大妖遍地,肉身之强横,赤手摘星不在话下,重力而不重法,此身唯一,遵循本能。 这类古法妖兽被称之为蛮。 后来,人族诞生,大道倾斜,同时有人开创出炼气一途,至此,人族开始登天,走出那条煌煌长生路 。 炼气一途所带来的便利,能让只修行百年的人族就足以与千年妖兽抗衡。 久而久之,妖族纯粹古法逐渐暗淡,妖族修士当中亦有大才,将古法与炼气结合,诞生了灵妖,大大弥补了妖族修行漫长的缺点。 蛮兽,重自身,轻法则,修行缓慢,需要水磨工夫慢慢熬。 灵妖,重法则,一定程度上舍弃自身魂魄与肉身强度,修行成长迅速。 故而相比之下,灵妖成为主流,蛮兽之法虽有传承,但已被摒弃,难以见到。 柳相属于蛮妖,前期无法化形,也没有准确定义的境界高度。 小姑娘钱梨则属于灵妖,在下三境时就可凝练天地灵气,更快修行。 “你有名字吗?” 或许是逗弄一个心思单纯的小精怪,柳相难免有些尴尬,率先打破僵局问道。 小姑娘重新坐在枝头上,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叫钱梨。” “钱梨?陆鸢给你起的?” 柳相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妖兽给自己起名,都不会有姓氏一说,柳相这样的纯属异类。 小姑娘点点头,“是呀!我喜欢钱,又是梨树化形,所以就叫钱梨咯!陆老山神说很适合我的。” 柳相有些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再次问道:“喜欢钱?俗世钱财对我们来说意义并不大。” “对我们是意义不大,但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可就要比天大咯!我见过很多很多人,因为没钱痛哭流涕,神请悲苦。甚至因为没钱死去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哪怕对我无用,能攒就攒,万一以后能为谁买命,不是很划算吗?” 钱梨的想法很.......天真,却也是最纯粹的道理。 柳相无言。 钱梨看向他,继续道:“既然你说钱财对我们无用,为何你束修还收这么贵,你知道吗?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起过,一两银子就能买两石精米,那就是好多好多的大馒头呢。” “你教书是好事不假,但束修太贵,村子本就不富裕,这番举措只会让他们雪上加霜,日子更难熬。” 柳相定的束修是一两银子,每个孩子一两。 在这个物资没有飞涨的年代里,一两银子弥足珍贵,就算是落叶城那边的平民百姓,一年到头可能都攒不下这一两钱财。更别说穷山坳里的农户了。 柳相摇摇头,“钱梨,你觉着是一两银子金贵,还是识字读书金贵?” 钱梨毫不犹豫:“都金贵。” “是啊!都金贵!对于大人来说,他们得挑起家里的生活重担,识字读书这类关乎自己前程的事情,在家的面前也就微不足道了。对孩子而言,读书是希望,能够在幼年时,在最闲适的年纪有条更高的道路可走,能够有很大希望将以后日子过好。\" “二者都很重要。” “但,钱梨,我相信你看了很久的红尘世俗,可关于人心,还是一叶障目。” 钱梨疑惑道:“啊?” 柳相笑了笑接着道:“就好像去买肉,掂量着铜钱,在肉铺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块不大不小刚好的肉食,价格不便宜,很是心疼,可的的确确出了钱,以钱换物,倒也安心。若是有个陌生人走到你面前,很随意的递给你块肉,然后不咸不淡的说:‘吃吧,不要钱。’这时候你会不会反倒觉着肉有问题,或是送肉之人不怀好意呢?” 钱梨很认真的思量片刻,然后郑重点头,“会的。” “天底下不要钱的东西都太贫贱。” “饶是学问也不例外。我可以不收束修,甚至愿意贴钱去教书,但这样一来,那些孩子与他们长辈会不会觉着,反正都是免费的,学好了就是自己孩子有本事,学不好就是教的不对。” “这样很不好。我既然教了书,他们也愿意真心实意的喊我一句先生,那我就得对‘先生’二字负责任。” 稍稍抬起头,看向小姑娘他笑着说道:“现在懂了吗?” 钱梨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有些迷糊。” 草木精怪,若不逞凶行恶的话,心思大多单纯,就像钱梨,明明看了好几百年的村子世道,依旧无法明白人心。 柳相捻起一片散落石桌上的梨花,继续道:“没关系,人心驳杂,等你长大些,慢慢看,反正不着急。” 钱梨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对于小姑娘,柳相有过些许猜测。 在凡俗成妖,却能抵御住血食诱惑,还能冥冥之中庇护村落,除非刚开灵智那会儿智慧就足够高,高到能够压过本性,不然整个荣昌村就得变成炼狱。 最大的可能,就是陆鸢在背后的顺水推舟。 让小姑娘化形后既能借助村子气运成长,又能侧面庇护村子安全。 无论是哪种,都让柳相挺意外的。 几天前头一次见到小姑娘时,被一眼看出真身的柳相可把小姑娘吓得不轻。 论境界,钱梨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过中三境最开始的归海境,柳相觉着自己一拳打哭十个小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 像柳相所说,他若是想吞了小姑娘,她根本跑不了,躲不掉。 柳相是不能,也不想。 陆鸢神龙见首不见尾,境界实力究竟多高暂时不清楚,起码柳相看不清。所以不能以纯粹本心行事,不然就这荣昌村里的几个修行胚子,都够他饱餐一顿了。 不想,是因为他从本心里还觉得 自己是个人,虽是妖兽身躯,但灵魂还有人性的善意光辉在。 吃人形生灵,挺膈应的。 关于钱梨的根脚,柳相如今只是有所猜测,并未能亲眼所见,眼界不够,自然看不透真相。 “陆鸢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个老阴比,说话从来都只有半句,剩下的都得靠别人去猜。” 村子的气运从何而来?柳相可不相信什么风水学说,陆鸢提到的容易出龙,那肯定就不止一条,这个“龙”指的应该就是那些能够修行的种子。 柳相挑选学生,很大程度上,陆鸢都是想让柳相身上的龙脉源晶去加深那些修行胚子的气运,估计是提升修行资质和未来大道前程。 有了种子,自然还需要相应的老农耕种。 柳相抬头,看了眼月明星稀的天幕高处。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是想象中那般平静了。” 无论是柳相还是钱梨,归根结底都是妖族,他们的道不适合人族,自然无法传授。 陆鸢或许有办法,但他终究是一方神只,根脚不合适,还有可能会破坏某种冥冥之中的规矩。 那么剩下的,能够为那些修行胚子传授法门的,也只有外面上山的仙师,或者是所谓大庆王朝的人。 就在柳相胡思乱想之际。 树冠高处的钱梨忽然开口道:“大白蛇,你的名字也是陆老山神取的吗?” 柳相摇摇头,笑道:“他?可没这么大的学问。” 柳相,相柳,古之凶神。 第8章 单手锤杀陆地神仙 荆黎这基本上三天就得进次山,每次所得不多,却也刚好能够给娘亲买药。 今天运气不错,进山最后时间遇到一头傻狍子,被少年三箭射杀。 扛着狍子走下山,少年脸上笑容灿烂。 天幕上,有鹰盘旋不停,等少年彻底离开大山,鹰啼嘹亮,回荡天际。 有了这头狍子,荆黎最少五六天都不用上山,可以在家安心陪着娘亲。 开心过后,荆黎又有些忧心。 “娘亲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薛瞎子除了说加大药量,其他半句有用的言语也没有,看来还是得多赚点钱,带娘亲去城里的医馆才成。薛瞎子这个庸医,收了钱还治不好病,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儿。” 时间一长,未见好转,少年对薛瞎子的腹诽越来越多。 抱怨归抱怨,娘亲的病还是得医,脚下的路还是得走。 开缄日映晚霞色,满幅风生秋水纹。 少年在黄昏里打开院门。 却见到个比较意外的人。 开设学塾的柳先生不知为何今日来访,正坐在火堆旁,与他娘亲闲聊。 荆黎不敢怠慢,放下长弓与背篓,将狍子搁在地上,快步上前,对着柳相弯腰施礼道:“柳先生,您怎么来了?” 当初进村时,就是老村长和他给柳先生带的路,这位气质出尘教书先生,令荆黎印象十分深刻。 柳相没回答,瞟了眼地上的狍子道:“看来今天你运气不错。” 荆黎咧了咧嘴。 妇人眉眼温柔,为自己儿子拍去肩头灰尘,“柳先生这次来可是好事儿,赶紧做顿好吃的招待人家。” 没说具体什么事情。 不过少年还是急忙点头应下。 跑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既然是客人登门,而且还是村里威望仅次于老村长的教书先生,那荆黎可半点不敢马虎。 棒子粥配狍子肉,加上一碟子醋萝卜和花生,已经是这个家里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连碗筷都是少年精心挑选过,模样最新的那只。 上了桌,柳相也没客气。 大口喝粥大口吃肉,完全没拘谨。 这就让妇人和少年很高兴。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位教书先生抹不开面子,他若是拘谨了,连同主人家也吃着不痛快。 三人上了饭桌就只是安静的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反倒是在这样的山沟沟里遵守的人最多。 吃饱喝足,柳相最后一个放下筷子。 又与妇人攀谈一番家常里短。 起身告辞前,柳相对荆黎道:“陪我走走?” 少年看向妇人。 妇人点头,轻抿嘴角,笑意盈盈。 荆黎与柳相一同出了院门。 走在由黄土夯实的乡野路上。 教书先生走在前头,墨色长衫与黑夜融为一体,衣袂飘摇却极难看清。 麻衣少年跟在后头,头颅微低,似乎注视着脚下道路。 走出一段距离。 柳相回头说道:“刚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跟你娘亲聊了些关于你的言语。” 荆黎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你娘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教出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我了解了些你的过往,怎么说呢......你很纯粹。对自己也好,对他人也罢,该有的恶念有,该有的怨念也有,当善大于恶,你就是个好人。这一点比较和我胃口。” “当然,如果只是如此的话,你这样的人,村里不算多,但也不少。我最看重的,还是你那份孝心。” 然后,柳相笑着对少年道:“我今天来目的其实很简单,看你顺眼,若是以后愿意读书识字我可以教你,但规矩不能变,一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一两银子,对于荆黎这样的家庭来说,太多太多。 多到现在荆黎在识字与银子之间果断摇头选择了后者。 对于这个结果,柳相没觉着有什么意外。 可能换个同样贫穷的人家来说,为了孩子的前程,就算是砸锅卖铁,都得凑出这一两银子。 但荆黎不能。 娘亲的病拖不得。 家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少年一个人的肩头,已经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要是在多少这么一道,荆黎知道自己扛不住。 柳相负手而立,背对着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规矩不能坏,束修的钱还是这么多,不过你可以慢慢还,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也是因为知道你不会答应,才没在院子里当着你娘亲的面说。好好想想。你还有几年时间,过了二十,再怎么顺眼我也不会再教。” 修行胚子一旦到了二十成年还未练气开山成为炼气士,那么所谓天资,就会随着世间浊气渐渐填满所有气府窍穴,最终沦为普通人。 这样的人,不值得柳相去庇护。 谈话结束,少年返回家中。 走在去往学塾路上的柳相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侧方的黑暗处。 那个被村里人称之为瞎子的薛全,正抽着旱烟 ,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柳相与之对视,“该称呼你为薛郎中,还是神仙老爷呢?” 薛全点点头,“一只妖,知道的还挺多。” 下山之前,陆鸢跟柳相说过村子的格局,以及这位薛全的真实身份。 不过让柳相比较好奇的是,薛全为何会现在来找自己。 “有事快说。” 柳相很干脆,要么说事儿,要么滚蛋。 薛全扯了扯嘴角,盛气凌人“你收那些修道胚子做学生我没意见,但荆黎你不能动,否则......” 柳相叹了口气道:“不能好好说话?” 薛全更是直截了当,“别逼我来一场降妖除魔。” 柳相忽然笑了,温暖和煦,言语却不退半步,“求之不得。” 于是 。 下一刻! 两人身影骤然从原地消失。 说打就打! 天王山脉更南边的荒芜大山。 有人显化天地法相,高达百丈,身穿金甲,手托七彩琉璃瓶,恍若神人。 琉璃七彩映照天际,光辉灿烂,七座荒芜大山拔地而起,以雷电为锁链相互衔接,成天时地利之势,誓要将某头白蟒彻底镇压在黄土之下。 结果这般通天彻地的恢弘画面,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直接打断,这还是柳相未显化真身的前提下。 那尊金甲神人法相更是被砸入地底数十丈。 最后。 柳相再次出现村子原地,手中提着晕死过去的薛全,随手丢弃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灰尘。 不屑道:“看着挺唬人,结果是只纸老虎,陆地神仙就这?不大够看啊!” 若天底下那些站在山巅的仙人都是这幅德行,柳相觉着自己都能单手锤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