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镜与花枝》 1. 暗流涌动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初七,时值暮春。 朱红宫墙之内,一树莹白的玉梨花儿开得正盛。暖风拂过枝头,晃荡出无边春色。 主子们尚能卧在春光里眯个盹儿,底下人却没法儿猫着躲清闲。 两名灰袍内侍抬着顶青绸小轿,轻车熟路地在宫道上穿行。午后日光将青石板晒得暖烘烘的,踩上去时那股温热,便能透过角靴传至脚底。 奉命迎秀女进宫的女官陪行在轿辇旁,瞧见不远处的飞檐,便隔着轿帘低声禀告: “苏小姐,前头就是储秀宫了。” 轿身两侧开着透气的小窗,随着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青纱帷幔的底边儿微微卷起一角。 薄纱后传来女子轻柔泠然的嗓音: “多谢尚仪大人提醒。” 而后女子仍旧端坐轿中,似乎从未动过挑帘张望的念头。这份从容自若,倒是让久侍内廷的许尚仪心生纳罕。 今年的选秀经由太后掌眼,统共留下了六名秀女。在正式拟定位份前,皆安置在储秀宫里先学着规矩。 眼前这位苏侍郎家的小姐,非但赶着最后半日的期限进宫,一路上也不曾多问半个字儿。似乎连攀附皇恩的心思都淡极了,着实令人称奇。 不一会儿,青绸小轿平稳地停在一座宫宇前。小内侍垂着脑袋,恭敬地上前打起轿帘。 沈韫珠扶着婢女的手步出轿辇,涧石蓝云水纹衣裙不经意间扫过酸枝木轿杆。红蓝相衬,在春光下愈发清艳夺目。 沈韫珠双眸微眯,仰首望向金灿灿的匾额,上面正是“储秀宫”三个大字。 沈韫珠收回目光,朝身旁的婢女画柳轻轻点头。画柳会意,立刻从袖中摸出个葫芦喜字纹荷包,悄悄递到许尚仪手心里。 “劳烦许尚仪走这一趟,一点子心意,还望尚仪大人勿怪。” 沈韫珠敛着衣裙,微微颔首做礼。转身抬眸的瞬间,一张白净娇艳的芙蓉面赫然显露在人前。 只短瞬的一瞥,许尚仪便禁不住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暂且不论这位苏小姐的手段和心性如何,单凭这副模样儿,假以时日也绝非池中之物。 许尚仪手腕一翻,便将荷包收拢进了袖子里。面上带笑,瞧着一团和气。 “今儿个天热,您快些请进。” 许尚仪引着主仆二人穿过一道花木扶疏的垂花门,玉廊尽头连接着一方陈设精雅的内殿。 鹅黄薄幔后隐约可见贵女们摇曳的钗鬓影儿,廊檐下则供养着十余盆粉红与淡白相间的蕙兰。 殿内起初有莺声燕语隐约可闻,正当沈韫珠要迈进门槛时,里头的谈笑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殿中立着一扇画屏,屏后姚秀女被众人拥簇着。 看清来人后,姚秀女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怎么是她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是警惕戒备,或是好奇探知,皆若有似无望向门槛处—— 廊檐的缝隙间倾洒下天光,女子立在一片浅金色的柔和光晕当中,举手投足间恍若瑶池神女。两弯纤细柳黛下,一双桃花眼最是旖旎含情。 细看下去,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仅用一根玉色丝绦束着,竟是天然一段妩媚风流,柔情绰态。 仿佛日月光华皆弘于此身,教人不禁看得痴了。 余光瞥见身侧的许尚仪似是要上前打圆场,沈韫珠当即柔声劝阻: “有劳许尚仪送我过来,等下我自个儿进去便是。” 前头那位神情倨傲的姚秀女,正是宫中姚淑妃的族妹。如今圣上不曾立后,淑妃代掌六宫,风头正盛,最是个开罪不起的主子。 许尚仪本就不愿掺和进后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里,此时见沈韫珠善解人意,许尚仪暗自松了口气。又同沈韫珠客套了两句,这才回身离去。 待许尚仪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沈韫珠默默收回了视线,一转眸便瞧见姚秀女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韫珠心下觉得好笑,没忍住低哂出声,登时惹得姚秀女柳眉倒竖。 沈韫珠敛去笑意,对趾高气昂的姚秀女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朝窗边走去。 因着有个淑妃堂姐的缘故,姚秀女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哪里受得了被这样无视。 只听姚秀女在沈韫珠背后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儿地讥讽道: “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呢,见了人也不知道问安,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自从那日在殿选上打过照面,姚秀女便对沈韫珠心生忌惮。之后明里暗里打过几回机锋,姚秀女竟半点儿没能占着上风,于是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姚姐姐说笑了,你我皆是秀女,何来谁要向谁请安一说?” 沈韫珠闻声顿住步子,微微侧身,水润的桃花眸里盛着明晃晃的笑意。 “还是姚姐姐觉着,自个儿已经是贵妃娘娘了?” 淑妃之上,便是贵妃。 姚家已有淑妃,却还要在选秀中再送一名族女进宫。姚秀女会甘愿做个陪衬么,亦或者早就盘算着取而代之。 “你!” 被沈韫珠三言两语点破心思,姚秀女气得杏眼圆睁,染了金凤花的指甲差点儿要戳到沈韫珠鼻尖。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好似极为无辜。 “妹妹可是说错什么了?竟惹得姚姐姐这般恼怒,实在是妹妹的不是。” 话音刚落,南窗下坐着的丹裙秀女倏然闷笑了一声。 姚秀女猛地转头,刚要怒斥出口,却在看清发笑之人后生生咽了回去。 姚秀女瞪了那发笑的女子一眼,脸色难看地甩了甩衣袖,仿佛只能隐忍不发。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便都偃旗息鼓,匆匆离去。 南窗下,身着丹纱间色裙的秀女打量着沈韫珠,眉眼略弯地笑问道: “你便是苏家小姐?我瞧你倒是眼生。” 见那名丹裙秀女主动搭话,沈韫珠礼貌地欠了欠身,行至案几对面落座。 “因着家慈早逝,我平日里只随吃斋念佛的祖母住着,故而少与京中的夫人小姐们来往。” 沈韫珠微垂眼睫,缓缓道出早已编造好的身世,语气略显低沉。 明亮澄黄的茶汤从壶口儿倾泻而出,描金白瓷杯底的莲花纹样伴着热气在眼前浮动。画柳跪坐在一旁,适时替沈韫珠斟上一杯热茶。 “原来如此。” 隔着层清浅缭绕的水雾,方岚顿感歉意,望向沈韫珠的目光中流露出惋惜之色,又忙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 “我名唤方岚,父亲是安国公。” 闻知方岚的家世,沈韫珠怔了一下,而后轻笑着摇头,说: “难怪。” 出身安国公府,那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外家表妹吗? 怪道连姚秀女在她面前都要忍气吞声。 先是淑妃族妹,又是太后侄女,此次入选的秀女里面可谓是藏龙卧虎。 沈韫珠暗自隐去眸中的玩味,又听得方岚在对面低声提 2. 反客为主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归阑之际,殿门处忽然传来开合的声音,旋即便听得一串足音渐渐靠近。 沈韫珠面颊上染着些许苍白,双唇却是殷红,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 沈韫珠半倚在画柳怀中借力,神情柔弱地望向推门而入的绿袍女官,问道: “大人,这是出了何事?” 瞥见门后还立着三四名女官,沈韫珠掩唇轻咳了两声,扶着画柳的手从榻边起身。 “臣等奉圣上之命搜检各宫,不得已扰您歇息,还望您见谅。” 视线触及为首女官身上的鸂鶒纹官袍,沈韫珠认出来人应是宫正司的司正。 为了唱这一出戏,竟将司正女官都牵扯进来,想来今儿个设局之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沈韫珠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仍是那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状。 “既是如此,各位大人请便罢。” 沈韫珠披了件藕荷色锦花斗篷在身上,闻言颇为好性儿地点点头,配合地挪到了熏笼旁的圆凳上坐着。 趁着没人留意这边的动静,沈韫珠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胸口。 察觉到沈韫珠的动作,画柳不由得蹙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唤道:“小姐。” 沈韫珠却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所及之处,刘司正从红木柜后捧出了一方缠枝莲纹木匣。 随着搭扣处一声极轻的“啪嗒”,盛着数枚棕色药粒的匣子应声而开,馥郁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 随着奇异的药香味儿钻入鼻孔,众人纷纷顿在原地,殿内霎时寂静了一瞬。 沈韫珠的指尖冰凉如水蛇,双颊上却慢慢泛起浅淡酡红,神色中仿佛透着可疑的心虚。 夜风静谧地拂过,一张折起的信纸仿若翩跹的蝴蝶,打着旋儿从木匣底端飘落。 见状,立刻有一名随行女官上前拾起。只见信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其上最惹眼的,莫过于用羊毫细笔书就的“当门子”三字。 这方檀褐木匣,显然就是宫正司翻遍后宫要寻的东西。 刘司正的视线直直投向了沈韫珠,表情严肃地道: “苏秀女,请随微臣走一趟。” - 今夜先是惊闻嫔妃小产,又是赶上阖宫抄检,初入宫廷的贵女们何曾见过这番阵仗。 而圣驾的到来,无疑是将储秀宫这趟水搅得更浑了些。 “臣女等拜见陛下。” 直至跪倒在皇帝身前,眉心贴上冰凉的手背,尚还有人没能缓过神儿来。 高踞于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一袭龙纹玄衣,金冠高束墨发,正是大周皇帝裴淮。 裴淮今年二十有三,虽相貌俊美,神情却十分淡漠。故而令人莫敢直视,显出几分大权在握的矜贵。 “免礼。” 宫正司从旁呈上了药匣,裴淮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裴淮也是一夜未曾歇息,倦怠的眉眼间隐隐含着阴郁冷肃。 “这匣子是谁的?” 裴淮疏淡的声线中透出股慑人的威压,仿佛一片阴云从头顶直直笼罩下来,听得底下人心惊肉跳。 胆子小些的秀女,早歇了在圣上面前露脸心思,惶惶不安地垂着眉眼,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面里去。 正当这时,站在前头的姚秀女忽然低呼了一声,瞬间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沈韫珠毫不意外地掀起眼帘,只见姚秀女神色犹疑,正吞吞吐吐地说道: “臣女见这匣子有些眼熟,似乎是……苏秀女的。” “臣女前几日瞧见,苏秀女将这匣子交给了身边的婢女,言语中仿佛还提到了‘当门子’什么的。” 姚秀女的话点到为止,却足以将容嫔小产之事引到沈韫珠身上。 谋害皇嗣,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然而无论姚秀女说什么,沈韫珠都始终静静听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镇定自若。 在一片死寂中,沈韫珠上前半步,轻轻福身。 “启禀陛下,此物确是在臣女房中寻到的。” 沈韫珠来得匆忙,三千青丝尽数用一根玉簪拢起,面容有些病恹恹的苍白。饶是如此,却遮不去她骨子里那抹秾艳,仿若一枝雨中盛放的碧桃花儿,美得教人心惊。 可惜裴淮似乎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他淡淡地瞧向沈韫珠,语气里没有半分松动: “那她方才所言,你可认?” 沈韫珠故作惊惶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裴淮的视线。 男人那双凤眸里幽深似潭,仿佛酝酿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太后年轻时曾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倒也无怪乎这皇帝生了一副好皮囊。 沈韫珠瘦削单薄的双肩轻轻打着颤,眼尾洇开瑰艳的红。 “匣中之物并非当门子,还望皇上明鉴。” 沈韫珠举止娴静,很难让人心生恶感,又生了双带着钩子似的桃花眼。仿佛再冷硬的心肠,都要在那视线里软得一塌糊涂。 见状,裴淮凤眸微眯,神情不辨喜怒。 趁着裴淮一晃神的间隙,沈韫珠已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臣女在家中时曾患有心疾,故而在进宫之前,家父特地为臣女备了这药匣,里面不过是一些——” 沈韫珠侧眸盯着姚秀女,丹唇轻启,字字清晰地道: “苏合香丸。” 姚秀女被盯得有些发毛,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姚秀女扯了扯唇角,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苏妹妹,当着皇上的面,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沈韫珠的反应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姚秀女并未自乱阵脚。只因姚秀女打心眼里觉得,沈韫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沈韫珠微微垂眸,目光恰好落在银丝线绣成的龙爪上,语气恭敬: “臣女自然没有胡言乱语。那里头究竟是当门子还是苏合香丸,请御医来一验便知。” 裴淮靠在檀褐扶椅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扶手,视线停留在沈韫珠身上,仿佛看出了什么。 裴淮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探究的兴味,连带着周身的压迫感都散了些。 “姜德兴,去传齐御医过来。”裴淮淡声吩咐。 首领太监姜德兴立刻应“是”,端着柄玉犀拂尘下去传令。 “姚秀女方才所言,可谓是信誓旦旦。等下该不会要改口称,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一场罢。” 方岚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听罢方岚的话,裴淮睨了姚秀女一眼,明白过来她便是淑妃的族妹。 姚秀女心底正心虚起疑,被方岚呛了一句后,倒也没像方才那样跳出来反驳。 此刻御医都在迎春殿守着容嫔,小太监得了令便赶忙跑去传话。 借着这个空当儿,裴淮自是同表妹方岚叙了几句话,方岚都一一应了。只是二人态度熟稔却不热络,显然是君无情妾也无意。 沈韫珠看在眼里,心道太后扯的这根红线貌似不太灵啊。 此刻最心焦的莫过于姚秀女,而沈韫珠竟然还在出神琢磨着方岚。如此稳操胜券的模样,登时快把姚秀女的鼻子都气歪了。 不多时,年近五十的齐御医提着药箱,躬身进来请安。 裴淮淡声叫起,抬手示意宫女将木匣端过去。 齐御医身为御医院院使,不仅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深得圣上信任。 今日之事孰是孰非终于要盖棺定论,众人皆不由好奇地盯着齐御医。 只见齐御医从匣中取出棕色药丸,托在掌心观察一番后,又捻碎小半颗放在鼻下轻嗅。 须臾,齐御医拱手道: “启禀陛下,据微臣初步判断,匣中之物应为苏合香丸,此物有辟秽开窍、镇心安神之效。” 听得御医验过匣中确为苏合香丸,而非当门子。姚秀女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气势顿时矮了一截,但仍旧强撑着质问: “臣女与苏秀女同住一月, 3. 望君垂怜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因着整宿不曾安眠,沈韫珠此刻可没心思去奚落姚秀女。待圣驾离开了储秀宫,沈韫珠便与方岚结伴回房。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姐姐。”沈韫珠走在方岚身侧,婉声道谢。 夜里收到字条后,沈韫珠想着幕后之人既已设好了局,未能引来裴淮岂不可惜。 沈韫珠索性将计就计,从方岚那里借来苏合香丸,来了一招偷天换日。 “妹妹放心,我自是信你的。”方岚听出了沈韫珠的未尽之语,淡笑着回应。 方岚既将苏合香丸给了沈韫珠,便已选择要和沈韫珠站在一边。 “幸好你及时察觉,否则还真要着了她们的道。”回想起方才的对峙,方岚仍觉心惊。 “今日的确凶险。”沈韫珠轻声应着,眼底却掠过一抹狠色。 方岚安慰地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说: “今儿个你也累了,快些回房歇着罢,过会儿便该有御前的人来宣旨了。” “好。”沈韫珠与方岚相视一笑,欠了欠身,“姐姐慢走。” 见方岚带着侍女离去,沈韫珠终于不必再强撑着笑意,嘱咐画柳时面色难免憔悴了许多。 “尽快往苏家递个信儿去,叫他们千万记着苏家小姐患有‘心疾’,日后别漏了破绽。” 沈韫珠一口气交代完,便忍不住偏过头轻咳了两声。沈韫珠垂眼看去,只见素白的帕子中央,赫然沾染了几点血沫。 沈韫珠忙将帕子攥在手心里,余光瞥向身后的画柳。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骇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个花猫?” 沈韫珠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将掉眼泪的画柳拉进屋子,反手掩上了房门。 “小姐,您何苦要来大周当细作呢?我们明明在南梁好好的——” 画柳眼圈通红,甫一开口便能听出哽咽。 方才为了营造出患有心疾的假象,画柳眼睁睁地瞧见沈韫珠在寝殿里自损心脉。那一掌拍下去后,沈韫珠登时脸色霎白,转头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画柳。”沈韫珠无奈地打断,捏着帕子拭去画柳颊上的泪痕。 好半晌,只听沈韫珠轻叹了一声: “如今镇北王府只剩我一人,我已不再是那个能躲在父兄身后的小姑娘了。” 画柳跪坐在沈韫珠身侧,虚握着沈韫珠的双手,说道: “可王爷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受这些苦楚,又如何能不心疼。” 沈韫珠心下感慨,目光越过画柳的发顶,望向窗外血红的朝霞。 “我清楚这条路很难。但为了父亲、为了南梁,我也须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沈韫珠揉了揉额角,语气低沉,似叹似息: “身为沈家女,有些事情是我必须要背负的。画柳,你能明白吗?” “小姐——” 画柳听罢,不禁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画柳揩了揩眼泪,神色认真地望向沈韫珠。 “无论您要做什么,画柳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那便说好了。” 沈韫珠垂下眼睫,抚摸着画柳的发顶,语气温柔而坚定: “待此间事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南梁呢。” - 此番册封的六名新妃当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初封便是嫔位的方岚。 余下几人的位份则是相差无几,连同沈韫珠在内统共册封了两位才人、三位宝林。 随后不出众人所料,裴淮头一个召见的,也正是身为太后侄女的方嫔。 裴淮平素少进后宫,不过是顺着位份高低依次召见新妃。可这事怪就怪在,独独是沈韫珠被裴淮有意无意地略过了。 沈韫珠也不禁纳闷,难道当日在储秀宫里,自己有哪里惹到了裴淮不成?按理说不应该啊。 沈韫珠苦恼地盘着手中的白玉菩提子,却怎么也琢磨不出缘由。 沈韫珠掀起眼帘,朝画柳招了招手。 “你等下出去交代青婵,让她试试能否探到圣驾的行踪。”沈韫珠压低声音,同画柳耳语。 眼下除画柳之外,沈韫珠唯一可以信任之人就是青婵。 南梁细作之间互不相认,唯有代号为渡鸦的细作首领,掌握着所有人的底细。 青婵是奉渡鸦之令,专为沈韫珠在宫中行事提供帮衬的。故而在分来披香殿的第一日,青婵便向沈韫珠表露了身份。 画柳会意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目送画柳出去后,沈韫珠郁闷地揉揉眉心。撒手将念珠串子撂在桌案边,仰倒在了美人榻上。 - 三日后,雪香云蔚亭。 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三五只小雀儿忽然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瓦蓝晴空。原是有一行人正从紫藤架底下穿过来,最前头的恰是一身雪青色常服的裴淮。 裴淮刚抬起头,便瞧见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晃过一道娉婷袅娜的身影。 跟在裴淮身后的姜德兴定睛一看,登时乐了。 哟呵,这不是太后娘娘刚提过的苏才人么? 裴淮虽及时停住了脚步,但窸窸窣窣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女子。 为着这一刻,沈韫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只见沈韫珠坐在石桌旁,听到声响后十分讶然。如同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倏地抬眸看过来。 裴淮见状眯了眯眼,只因沈韫珠望向他的目光甚为复杂,惊喜有之,紧张亦有之。或许还有些别的情愫,颇为难以名状。 沈韫珠回过神来,连忙搁下手中的竹管羊毫笔,起身行礼。当日在储秀宫瞧见时已然知晓裴淮气度不凡,近了便觉更添几分摄人心魄的俊美冷肃。 “妾身披香殿苏才人,拜见皇上。” 沈韫珠的嗓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轻微颤抖,恭敬之余,又显出几分未曾想面圣的娇怯。 “起来罢。”裴淮踱步走近,语气听上去还算温和。 沈韫珠却没有动,仍旧蹲身在原地,“妾身不敢。” “怎么了?”裴淮皱了下眉,沉声问道。 许是裴淮的声音压低了些,沈韫珠登时瑟缩了一下。杏腮上缓缓浮起抹薄红,更添几分艳色。 偏生神情还乖顺得不行,让人无法疑心她是有意引诱。 “妾身自打入宫便不曾得皇上召见。妾身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明示。”沈韫珠小声嗫嚅。 裴淮瞧着沈韫珠的可怜模样儿,不禁哑然失笑: “前些日子不是病了?” 沈韫珠闻言,脸色登时有些怪异,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4. 何为尊卑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自打从雪香云蔚亭回来后,裴淮好似真将那句允诺放在了心上。虽仍不召沈韫珠侍寝,但隔三差五便会遣人接沈韫珠过去。两人在绛云馆里待上半个下午。 既在裴淮跟前露了脸,又不必急着侍寝,沈韫珠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伴君如伴虎,尤其还是面对多智近妖的大周皇帝,沈韫珠难免要时刻绷紧了弦。 这日清晨,沈韫珠神色恹恹地坐在铜镜前,由着画柳替她梳妆。 “奴婢怎么觉着,皇上留您的时辰越来越久了。” 趁着四下无人,画柳一面替沈韫珠遮去眼下的青黑,一面蹙着眉低声抱怨。 昨儿个刚过了晌午,裴淮就命人传话,悄悄接了沈韫珠去绛云馆,直到晚膳时分才放人回来。 沈韫珠本是在阖目养神,闻言细细回想了一番,冷嗤道: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许是避着旁人的耳目,倒教他品出些难得的滋味。”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沈韫珠扶了扶发间的芙蓉钗,起身朝外走去。正巧路上遇着了方嫔,便一同前往淑妃宫中请安。 这些日子应付裴淮已是劳心费神,更何况还要跟后宫嫔妃们周旋。请安的时候,沈韫珠只顾闷头喝茶,心底盼着今儿个能快些散了,好教她回宫补眠。 奈何事与愿违,总有人见不得她安生。 茶点方上过一轮,便听得姚宝林挑起话头: “说起来这拨新进宫的姐妹里面,就苏才人还不曾伴驾呢。” 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嫔妃看向了沈韫珠。当初众人皆以为,苏才人一定会是新妃中最得宠的。 可连着一个月过去,皇上也进了几次后宫,偏生一次都没召幸过苏才人。 如今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品茶,这苏才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方才听着宫妃们你来我往地打机锋,沈韫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闻言只得强撑起精神。 刚要张口,便听见方岚在前头替她解了围: “苏才人心疾未愈,皇上即便有心召见,也总要顾及着苏才人的身子才是。” 方嫔此言既维护了沈韫珠,又显出皇上的宽仁体贴,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姚宝林哪里肯善罢甘休。见方嫔掺和进来,姚宝林当即又调转矛头指向方嫔: “方嫔与苏才人当真是要好。可您光顾着自己伴驾,怎么也不在皇上跟前提个醒儿,劝皇上多去瞧瞧苏才人。” “不然这日子一长,皇上怕是要将苏才人忘在脑后了罢。” 这番挑拨离间未免有些忒拙劣,方岚断无可能惯着姚宝林。闻言蓦地冷笑了一声,道: “姚宝林慎言。” “暂且不论本宫是嫔位,便是苏才人,位份也在你之上。知道的以为我们姐妹是在闲说话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姚宝林是尊卑不分,故意顶撞上位。” 方岚语气不重,话却说得一点儿也不轻。 眼见得姚宝林似是还要和方嫔呛声,淑妃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烦躁。 方嫔背后靠着的可是太后这座大山,没事招惹方嫔那可不是闲得慌么。姚宝林这蠢货自个儿得罪太后便罢了,可别再连累她跟着倒霉。 “倒是本宫不体贴了,竟忘了苏才人还病着呢。” 淑妃出言打断姚宝林,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不仅是为了安抚沈韫珠,更是不愿意得罪方嫔。 “苏才人若是身子不适,便好生在殿里歇上几日。也不必非要过来请安,遣人来和本宫说一声也就是了。” 话说到这儿,沈韫珠总不好再继续躲懒。 沈韫珠站起来福了福身,低眉顺眼地答道: “多谢淑妃娘娘体恤,妾身不过是些小毛病,怎好误了请安。何况每日来同娘娘说说话,妾身也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苏才人倒是懂规矩。” 一直默不作声的宜妃,闻言笑吟吟地插了句嘴: “只是容贵嫔小产也有月余了罢,怎地迟迟不见她过来请安?”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储秀宫里的事众人皆有所耳闻,此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贵嫔不来请安,还能是因为什么?左不过是怀疑淑妃暗地里动了手脚,害得她五个月大的皇嗣胎死腹中。 宜妃这话明面上是责怪容贵嫔,实际上是提起往事暗讽淑妃。 淑妃苦于理亏,也没法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宜妃的不是,只得恨恨地横了宜妃一眼。 “说了这一会子话,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先退下罢。” 淑妃摆了摆手,面上隐隐透着不快。 宜妃倒不愧是淑妃的老冤家,一开口便戳中了淑妃的痛处。 自那日容嫔小产后,皇上不仅出于怜惜给容嫔晋了贵嫔,还有意无意地冷着淑妃。 淑妃又是殷勤地送汤水,又是亲自去御书房探望。好不容易将皇上请来宫里,皇上却也只是用罢晚膳便走了。 好在正赶上新妃陆续侍寝,这才没叫外人看出永和宫的落寞来。 淑妃颇为头疼地倚靠在贵妃榻上,一抬眼却见姚宝林去而复返。 “堂姐——” 淑妃正愁没处发火,眼下见着姚宝林,登时怫然不悦地蹙起眉心,问道: “你又来做什么?” 自打姚宝林进宫,淑妃对她便一直是这副高傲的态度。碍于眼下还得指望着这位堂姐,姚宝林只得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 “妾身抓住了苏才人的把柄,特地来禀明堂姐,想请堂姐相助。” 淑妃挑了下眉,示意姚宝林说下去,心底却没指望姚宝林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妾身的宫女前些日子路过绛云馆,竟然瞧见苏才人鬼鬼祟祟地从里头出来。妾身觉得奇怪,便命人去盯住苏才人,果然发现她时常出入绛云馆,有时甚至要在里面呆上一整个下午。” “绛云馆?”淑妃坐直了身子,也琢磨出些反常来。 绛云馆是宫中画师住的地方,宫中嫔妃即便要去,也甚少会独自前往。一旦被扣上私会外男的罪名,这辈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正是。”姚宝林重重点头,不免激动地道,“ 5. 请君入瓮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沈韫珠甫一迈进绛云馆,便瞧见门口的高几上摆了一盆垂丝海棠。夏日里正是绽放的时候,青花瓯里簇拥着含羞垂面的娇红花朵。 沈韫珠轻手蹑脚地推门进来,低眉敛目的模样儿,倒和那垂丝海棠正对上。 绕过二重珠帘,只见内室正中摆了张紫檀长案,旁边是鱼戏莲叶纹样的白釉画缸,里面插了好些个碧玉轴横卷。 沈韫珠垂眸盯着绣鞋鞋尖,正好走到鸟衔绶带团花纹地毯中央时,便规矩地停住了脚步。 “妾身拜见陛下。” 女子嗓音泠泠如泉,惹得裴淮朱笔微顿。 沈韫珠身着一袭青纱百蝶裙,再普通不过的宫妃装束,却愈发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 两支梅花纹玉簪将发髻松松绾就,裴淮一眼扫过去便瞧见沈韫珠乌黑柔顺的发顶。 裴淮不由得轻勾了下唇角,但很快隐下去,声音不疾不徐: “起来罢。” 裴淮屈起指节敲了敲桌案,清脆的叩击声入耳,沈韫珠立刻会意。 沈韫珠垂着眼睫走到近前,还没等站稳,就被裴淮牵着手引入怀中。 裴淮抚摸着怀中人纤秾合度的腰肢,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几日总接你过来,可是累着了?” “承蒙皇上恩典,妾身才能常伴君侧。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累呢。” 沈韫珠浅笑着回应,放松身体依偎在男人怀里。而在裴淮瞧不见的地方,沈韫珠的眸中赫然是一片冷寂。 奉承的话裴淮听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至于沈韫珠这话有几分出自真心,裴淮才懒得去计较。 “昨儿个教你画的兰草,回去可曾多练上几遍?” 裴淮低头握着沈韫珠的手指把玩,摩挲过女子白皙光滑的手背,暧昧旖旎的心思昭然若揭。 “妾身昨晚歇得早,本想今儿个上午临摹的,可偏赶上淑妃娘娘那里散的晚……” 沈韫珠懒洋洋地眯起眼,面不改色地扯谎。 裴淮轻笑打断,“那便是没练了。” “罚你画上十幅,五日之内给朕送来。” 裴淮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沈韫珠的指尖,语气虽淡却不容置喙,透着浑然天成的帝王威压。 沈韫珠听罢只觉一阵头疼,险些咬碎了银牙。这狗皇帝怎么比她幼时的教书先生还要严格些,当真一门心思想教她作画不成? 倒苦了沈韫珠还得绞尽脑汁地画难看些,后面再慢慢添上技法,仿佛真在裴淮的指点下有所长进一般。 “皇上——”沈韫珠将下巴搁在裴淮肩上,拖着长音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听着温香软玉贴在自个儿耳畔絮叨,很难有人能忍住不一亲芳泽。何况裴淮原也没打算忍着。同自个儿的嫔妃亲近,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撒娇也没用,省省力气罢。” 裴淮捏起女子尖俏的下巴,垂眸吻了上去。 男人看似是在轻柔细密地撷取,紧扣在女子腰际的大掌却隐隐透着强势。 略带薄茧的指腹贴着颊侧摩挲,趁女子丹唇半启时,裴淮的舌尖灵活探入。唇齿纠缠,缱绻悱恻,并不如从前一般浅尝辄止。 耳边交缠的呼吸声逐渐急促,沈韫珠可爱可怜地羞红了面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很快氤氲起清浅水雾。 裴淮见状闷笑一声,愈发加深了这个吻,贪恋起那片樱唇上的馨香柔软。 正吻到情浓之时,沈韫珠隐约听见窗外有响动,不由得攀着裴淮的肩膀轻轻推拒。 裴淮却浑然没有在意,他就没见过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种时候来搅他的兴。 可巧今日,便教裴淮见识了—— 闻知沈韫珠又悄然前往绛云馆,姚宝林自觉时机已到,立马带上数名宫人,大张旗鼓地闯入馆中。 见画柳独自一人在门口守着,姚宝林对自个儿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立马挥手命人捂了画柳的嘴,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子。 隔着水晶珠帘,隐约瞧见椅子上缠绵亲吻的两道人影儿。姚宝林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扬声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与奸夫私会,苏才人你好大的胆子!” 感受到怀中骤然一空,裴淮长眉拧起,身上的杀伐之气一下子重了,掀起眼帘呵斥: “放肆!” 赫然看清珠帘后那双锋凛锐利的眼,姚宝林瞬间僵在原地,表情中闪过一抹惊惧,连话都快说不利索。 “皇……皇上……” 苏才人来见的人怎么会是皇上? 姚宝林抖如筛糠,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 沈韫珠暗自觑着姚宝林。短短几息之间,只见姚宝林面上的神情从得意转为震惊,再变成此刻的恐慌,实在是精彩纷呈。 再一瞥裴淮阴沉下来的脸色,沈韫珠更觉着十分快意。 “妾身分明是应诏伴驾,姚宝林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沈韫珠捏着帕子掩面,眉梢眼尾间流露出娇媚之态。仿佛被人瞧见后太过羞怯,故意站得离裴淮远远的。 被裴淮冰冷的视线盯着,姚宝林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地辩白: “皇上恕罪,妾……妾只是无意路过此处……” 不等姚宝林将话说完,便听得院子外响起一道阴柔尖细的声音。 “淑妃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太监的嗓门儿又高又尖,这一声喊出来,自然尽数落在裴淮耳中。 淑妃原本打算来瞧瞧情况,一进门却撞见了正打东边过来的姜德兴。 淑妃心中警铃大作,扶着丹桂的手便欲离开,却被姜德兴叫住。这下是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 “淑妃也是路过?” 裴淮瞧向淑妃,眸中漫出慑人的冷意。 淑妃在门口撞见拎着个食盒的姜德兴时,便大致料到了里头是怎么一回事,此刻连忙换了一套说辞。 “回皇上的话,妾身下午寻姚宝林不见,听宫人说她是去了绛云馆。 念及姚宝林初入宫中还不懂规矩,妾身担心她有失妥当,故而赶来寻她回去。” 淑妃蹲身回话。余光瞥见身旁满头冷汗的姚宝林,不由怒火中烧。幸好自个儿没听信姚宝林的蠢话,否则跪在这儿百口莫辩的就该是她了! 屋外正是一派花香鸟语的明媚景象,屋内却如一座窒闷死寂的冰窖,只能听见姚宝林压抑的抽泣声。裴淮坐在案后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似乎真是等得有些久了,沈韫珠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撑了下桌沿。 裴淮瞥了沈韫珠一眼,这才无甚波澜地开口: “姚宝林冲撞圣驾,着贬为采女,即日起迁居秋阑宫,非诏不得出。” 采女已是最末等的位份,无限期禁足和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分别 6. 珠玉在怀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五日后。 夜幕下的紫宸宫巍峨静谧,殿内融融烛光透过窗棂,在月色笼罩的地面撒下一地碎金。 沈韫珠拾步走上玉阶,青婵怀抱着一摞卷轴跟在身后。 姜德兴原本靠在墙根儿底下养神,待看清来人后,连忙端着拂尘迎了上去。 “奴才见过苏才人。”姜德兴躬身请安。 “姜公公不必多礼。” 沈韫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丹桂,柔声问道: “淑妃娘娘在里面?” 姜德兴立马应声:“是。淑妃娘娘正在里头伴驾呢,进去也快有小半个时辰了。” 此时已然过了晚膳的时辰。沈韫珠见宫人们都守在外头,竟误会淑妃是在里面侍寝,当即神色有些赧然。 沈韫珠侧身唤来青婵,对姜德兴指了指那摞卷轴,说: “这些是皇上要的画,劳烦姜公公先收着,之后得了空儿再呈给皇上。” 沈韫珠可没兴致去听人墙角,索性画已经送到,便想寻个由头离开。 见沈韫珠有要走的意思,姜德兴眼珠子一转,连忙堆着笑劝阻: “才人先莫急着回去。奴才约摸着淑妃也快出来了,一会儿您亲自把画给皇上送去,岂不是更好?” 沈韫珠闻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微妙地看了姜德兴一眼,这事也是能约莫的? 既有姜德兴拦着,想走是走不成了。沈韫珠怀着满腹疑问,被姜德兴请去了一旁坐下歇息。 谁料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当真从里头打开了。 沈韫珠侧头盯着那边的动静,心里暗自佩服。这能做首领太监的人,的确比旁人多些本事。 淑妃借着赏花宴的事来求见,总算是见到了裴淮。此时在丹桂的搀扶下,淑妃面色红润地登上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永和宫。 沈韫珠见状不禁觉得好笑。只需来御前走一遭,淑妃这头疼病便不药自愈了,皇帝实在是比御医都管用。 见姜德兴命小太监端着水盆送进去,沈韫珠便起身绕到了柱子后面躲着,毕竟她可不想撞见一些有的没的。 偏殿里,裴淮就着金盆中的水净了手,眼也不抬地吩咐道: “把棋盘撤下去罢。” “是。”姜德兴抱着拂尘上前,低声禀告,“皇上,方才淑妃娘娘在殿里的时候,苏才人正巧送画过来。” 裴淮抬眼扫了下姜德兴,姜德兴立马补上后半句: “但奴才劝才人主子留下了,现下就在外头,您看……” 裴淮从姜德兴手中接过帕子,草草拭去指缝的水渍,起身前撂下一句: “差事办得不错。” 姜德兴见状,当即笑弯了眼,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多谢皇上夸奖,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 听见一道沉稳的步履声由远及近,沈韫珠立刻蹲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本想着今儿个总算能交差了,哪知下一刻竟被人挑起了下颌。 沈韫珠一惊,连忙敛去眸中的厌倦之色。 “何时过来的?” 裴淮凝着沈韫珠发问,总觉得她方才神情似有变换。 殿门处光线稍暗,许是错觉罢。 “妾身方到不久,想着五日之期将至,赶着来给您送画呢。”沈韫珠乖巧地回答。 察觉到男人收回手,沈韫珠紧绷的情绪刚要舒缓下来,却听得头顶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今夜就你来伺候罢。” 沈韫珠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姜德兴,带苏才人下去更衣。” 等到姜德兴出来请她起身,沈韫珠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便觉浑身气血翻涌,一股脑地冲上了太阳穴。 敢情是方才和淑妃没尽兴,此刻又要来消遣她? * 沈韫珠裹着披风走进时,裴淮正倚在软榻旁看折子。见沈韫珠来了,便抬手示意她过去。 烛火映照在男人侧脸,勾勒出清晰俊朗的眉眼轮廓。 裴淮伸手揽过沈韫珠的腰,骨肉匀亭的身子裹在冰凉顺滑的绸缎里,触感极佳,实在是勾魂摄魄。 “身上涂了什么,这么香。”裴淮埋首在沈韫珠的颈间,轻声呢喃。 沈韫珠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闻言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比淑妃娘娘还香吗?” 裴淮显然没料到沈韫珠会如此发问,怔愣一瞬后,不禁闷笑了两声。 “不提她。” 裴淮抱起怀中的美人,大步朝床榻边走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截断了话头,沈韫珠缩了缩身子,半张脸陷在软枕里。 说来奇怪,裴淮素日对床笫之事并不热衷,但沈韫珠是个例外。 这段时日以来,裴淮甚至时常疑心,是不是储秀宫里点的熏香太过邪性。不然他怎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日沈韫珠猝然抬眸时的情状。 一刹那的惊艳,无端地眼热心热。 相较于裴淮的情动,沈韫珠却不是很自在。虽然早在动身来大周之前,沈韫珠便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献身仇敌,总归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况且一想起这张榻上刚刚躺过淑妃,裴淮还和她在上面颠鸾倒凤,沈韫珠便觉着心里直犯膈应。 沈韫珠的频频走神,自然逃不过裴淮的眼睛。 “嘶。”沈韫珠感觉唇上一痛,回过神来只见裴淮正盯着她。 “这种时候还心不在焉的。”裴淮不满地低哼一声,“想什么呢?” 沈韫珠听得出裴淮并没有当真恼怒,本想糊弄过去,可裴淮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裴淮抬手按住沈韫珠左肩,直直望进她眼中,不容丝毫躲闪地询问: “你很不情愿?” 沈韫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又陷入了沉默。 抵在肩胛的力道陡然撤去,沈韫珠瞧见裴淮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得伸手拉住了他。 见裴淮的目光投过来,沈韫珠深知,自己必须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妾身没有不想同陛下亲近,只是想到淑妃娘娘方才也在这里,妾身心里便不太舒坦。” 沈韫珠觑着裴淮的神色,软声道: “妾身知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淮听罢却没有接话,沈韫珠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沈韫珠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裴淮轻哂了一声。 随后,沈韫珠只觉身上蓦然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罩住。 裴淮伸手扯散锦被,将沈韫珠严严实实地裹好,而后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沈韫珠勾住了裴淮的脖子,小声惊呼。 “噤声。”裴淮制止了沈韫珠的追问,直接抱着人踏出了殿门。 “皇上,您这是?”守在门口的姜德兴见状,连忙跟了上来。 裴淮低头扫过怀里的沈韫珠,沉声嘱咐姜德兴: “记着,她今夜是在偏殿侍寝的。” 姜德兴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瞧裴淮是往正殿的方向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姜德兴连忙应是,小跑着去前头推门。 目送皇上的身影闪进正殿,姜德兴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里对苏才人的受宠程度,又有了一番计较。 殿门静悄悄地 7. 明争暗斗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长垂及地的幔帐后,沈韫珠蜷缩在锦被里,阖眼假寐。发丝贴在颈侧,有些潮湿黏腻。 约摸着裴淮已经离去,沈韫珠眼睫微颤,徐徐睁开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眸。指尖绕到颈后,拨弄了两下散乱在肩颈的青丝。 “小姐,您醒了吗?” 听见帐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画柳轻声询问。 沈韫珠绛唇酥润,低低应了一声。方坐起身,便感到腰间一阵酸软袭来,顿时又歪倒在了软枕上。 乌丝顺势垂落在莹润的肩头,流泻般延伸进松散的衣襟领口。玉色里衣下隐隐透着墨色发丝,顺着女子玲珑的曲线蜿蜒起伏,惹眼极了。 “你怎地在这儿?” 沈韫珠伏在枕上,语气娇憨柔软,听上去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听闻皇上留您过夜,奴婢一早便过来,换了青婵回去。” 画柳知道沈韫珠这是还没清醒,继而半哄道: “皇上说让您多歇歇,今儿个不必去请安了。奴婢替您拢件衣裳,咱们回宫再睡个回笼觉,好不好?” 朦胧睡意骤然被驱散,沈韫珠撑起绵软的身躯,轻动玉指,招来了榻边端着银盆的宫女。 凉沁沁的帕子拭过面颊,沈韫珠再抬眼时,神色便清明了许多。 “难得淑妃身子大安了,咱们还是得去一趟。” 沈韫珠眸光清凌凌的,连带着温软的声线也低冷了下去。 画柳自不会置喙沈韫珠的决定,趁着宫女们下去准备衣裳钗环,悄悄塞了一个小瓷瓶在沈韫珠手心里。 沈韫珠和画柳对视一眼,旋即会意。借着帷幔的遮挡,沈韫珠从瓷瓶中倒出一枚药粒,就着茶水吞服下去。 这避子丹是她月前便着人备下的,今儿个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沈韫珠垂眸抿了几口热茶,冲淡舌根底下的苦味。 * 晨起虽耽搁了一会儿,好在永和宫离得不远。沈韫珠到时虽算不得早,却也不曾误了时辰。 瞧见主位上还空着,沈韫珠慢悠悠地扶着画柳的手走进,神色如常地落座在方岚下首。 方岚眉眼温和地看着沈韫珠,轻声道贺: “恭喜妹妹晋封美人。” “姐姐这么快便知晓了?” 沈韫珠有些讶然,没想到御前的消息传得这般快。 方岚但笑不语,轻抬下巴,示意沈韫珠去看对面。刚踏进殿门时,沈韫珠便留意到今日多了一副生面孔。 只见对面的宫妃端起茶盏,韶粉色纱袖轻轻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皓腕。清清静静地坐在那儿,也不与身旁的人多作交谈。 似乎是察觉到沈韫珠的目光,宫妃也抬眼看过来,朝沈韫珠浅浅一笑,周身的疏离感随之淡了几分。 盯着人打量终归不妥,何况瞧那宫妃坐在前头,明显位份在她们之上。沈韫珠歉疚地笑笑,欠身还礼,略一琢磨便猜到了此人是谁。 “容贵嫔?”沈韫珠掩着唇,侧首去问方岚。 见方岚含笑点头,沈韫珠轻挑柳眉,寻思着今日可真够热闹的。既有容贵嫔在前头挡着,淑妃总不至于逮着她一个人刁难。 端看平日里淑妃的做派,沈韫珠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裴淮偏爱美艳张扬的女子。 不料今日一见,这容贵嫔竟是个清冷美人,气质秉性与姚淑妃截然不同。沈韫珠撇了下唇角,暗自腹诽裴淮的喜好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正思及此,前头忽然传来一声通禀:“淑妃娘娘到!” 沈韫珠隐在人堆儿里,跟随众人起身行礼。 “妾身参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淑妃一身水红色百蝶穿花宫裙,妆容精致明艳,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照人。 “免礼,赐座。”淑妃神情高傲地扫过底下的莺莺燕燕,慵懒应声。 淑妃方才已经听丹桂禀过,容贵嫔会来永和宫请安。此时乍一见容贵嫔那副冷月高悬的姿态,淑妃还是没忍住轻“呵”了一声。语气里不甚关切,反而夹杂着些讥讽: “容妹妹在宫中养了许久,今儿个总算能出门见人了?” 两个宠妃间的针锋相对,可不是旁人敢进去掺和的。嫔妃们表面各自落座,低头品茶。实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伸长耳朵等着听容贵嫔如何回应。 “妾身福薄,自然不及娘娘身强体健,偶有些小病小痛的,也不耽搁来与姐妹们叙话。” 容贵嫔不咸不淡地回应,信手拈来淑妃这几日装病的事做文章。 沈韫珠本也等着瞧热闹,闻言眉心一跳,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只听容贵嫔接着道: “都怪妾身这身子不争气,还没来得及见过您家新进宫的妹妹,不成想竟就没机会了。” “娘娘固然疼爱族妹,却也得紧着自个儿的身子,莫要跟着着急上火才是。听闻娘娘玉体欠安,妾身心里也甚是挂念。” 容贵嫔话说得周全,嗓音却没什么波澜,仿佛高山之巅融化流淌的雪水,透着微微冷意。 淑妃变了面色,阴恻恻地盯着容贵嫔,冷笑一声,“容贵嫔虽闭门不出,耳目倒是灵通。” 宜妃见时机差不多了,立马打着扇子煽风点火,说道: “旁的倒不打紧,容妹妹若是不曾见过苏美人,那才真是遗憾。” “宜妃娘娘谬赞了。”沈韫珠忙起身福礼。 “苏妹妹不必谦虚。”宜妃掩唇轻笑,说话直戳人心窝子,“此番新进宫的妹妹里面,只有苏妹妹在侍寝后晋了位份,可见皇上对妹妹也甚是满意。” 瞥见淑妃阴晴不定的脸,宜妃愈发笑弯了眼,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又接着打趣道: “哎哟,倒是本宫想岔了。苏妹妹虽是头回侍寝,却不是头回伴驾呢。苏妹妹可得如实交代,皇上这大半个月没进后宫,可都是陪你在绛云馆了?” “娘娘这话便是笑话妾身了,妾身蒲柳之姿,哪里能独占着皇上呢?” 沈韫珠羽睫微垂,桃靥含春的模样仿佛有些羞涩,实则头疼得要命。 宜妃看似是个和事佬,实则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倒真是把软刀子。 这番话不只膈应了淑妃,也不着痕迹地点醒众人。许是半个月、一个月,又许是自打刚册封起,她沈韫珠便不声不响地占了皇上的恩宠。 沈韫珠实在冤枉,可说出来又没人信。更何况此事也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只能任由旁人在心里猜度。 新仇旧怨攒在一处,淑妃眈着沈韫珠,眼神像淬了毒。 “如若本宫没记错的话,苏美人的父亲是礼部侍郎罢?”淑妃不怀好意地发问。 “是。”沈韫珠硬着头皮回答,几乎已经猜到了淑妃的意思。 “苏妹妹家学渊源,想必熟习《内训》。本宫近来读过觉得甚好,便想给各宫姐妹都送去一份儿,正巧缺个誊抄 8. 渡鸦来信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容贵嫔向上指了指天,目光深切地望向沈韫珠,说道: “妹妹若想在这宫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便莫要在那位身上陷得太深。” 沈韫珠还当容贵嫔要说什么要紧事,却原来只是劝她不要对皇帝动心。 对于沈韫珠而言,容贵嫔的担忧,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但沈韫珠没说什么,只是垂首颦眉。仿佛初开情窦的怀春少女,骤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怔在原地好半晌,沈韫珠才吞吞吐吐地回答: “容姐姐所言,我记下了。” 容贵嫔会心一笑,抬手拂去沈韫珠衣袖上的落花,温声说道: “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不耽搁妹妹去尚仪局了。” “恭送容姐姐。”沈韫珠低垂着眼睫,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 沈韫珠心里惦记着容贵嫔的事,倒也没留意到画柳今儿个异常沉默。 还是画柳进来换茶时,主动提起:“小姐,奴婢有件事想同您说。” 沈韫珠神思回笼,抬眸看向面前的画柳。竟发觉画柳表情格外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韫珠不禁有些意外,招手将画柳唤来身边,声音轻柔地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了?” 画柳摇摇头,谨慎地扫了眼紧闭的殿门。确认披香殿的宫人都在外头打扫院子,画柳这才侧身坐在脚踏边,小声同沈韫珠说: “您还记得那日在储秀宫中,有人给奴婢塞了张字条的事么?” 沈韫珠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当日之事虽最终化解,但传信之人的身份至今仍是个谜团。沈韫珠每每想起,便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画柳虽还有些犹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鼓起勇气说道: “当时事发突然,奴婢并未看清那宫女的脸,但却瞧见了她的背影。 今儿个从淑妃宫里回来后,奴婢琢磨了许久,仍觉着那日之人很像容贵嫔身边的大宫女。” 听到画柳这样说,沈韫珠摇着团扇的手顿在半空,双眸赫然凌厉。 早在多年前,沈韫珠便发觉画柳有通过步态辨人的本事。是以对于画柳的判断,沈韫珠心底已然有七八分相信。 送字条来提醒她的人,竟会是容贵嫔吗?可那时她与容贵嫔素未谋面,容贵嫔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沈韫珠眉心微蹙,指尖搭在案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案沿。 哪怕画柳没有认出容贵嫔身边的宫女,沈韫珠都能隐隐察觉出,容贵嫔这个人并不简单。 在沈韫珠看来,容贵嫔那副波澜不兴的外表下,涛怒云舒不可端倪,危险程度堪比周帝裴淮。 眼下沈韫珠尚且琢磨不出,容贵嫔三番两次的示好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诡秘心思。 “笃笃——” 两声清脆的叩门打破了殿内沉寂,画柳瞬间身体紧绷。方欲开口,却听得门外传来一句低低的询问: “美人可醒着?” 听出是青婵的声音,画柳神色松缓了些。 沈韫珠递了个眼神过去,画柳点点头,快步上前打开了殿门。 画柳面带微笑,侧身让了让,脆生生地唤道:“青婵姑姑。” 青婵瞧见纱幔后女子侧卧的身影,当下了然,这主仆二人应是在说体己话儿。 青婵很有眼色地停在门外,并没有进去,而是将手中的绿釉三足盘转交给画柳: “这荔枝是尚食局来人孝敬的,说是请咱们美人尝尝鲜。” 画柳并未多想,抬手便欲接过那碟荔枝。不料接触到盘沿的刹那,画柳突然感觉手背上被轻碰了一下。 下一瞬,画柳便摸到了纸张的触感。 青婵朝画柳颔首,眼神中别有深意,“姑娘先进去,我在外头守着。” “好。”画柳反应过来,立马将青婵传来的书信隐于袖中。 隔着银红纱幔,沈韫珠隐约瞧见青婵的动作,不由微挑了下眉,缓缓坐直身体。 从画柳手中接过信后,沈韫珠用指腹摩挲了下底部,那里正是一枚飞鸟形状的墨色印记。 沈韫珠收回视线,轻声向画柳解释:“是渡鸦。” 画柳闻言掌心微微冒汗,潜入大周皇宫已经三月有余,这还是南梁首领渡鸦第一次联络她们。 画柳背过身平复了下心绪,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雕花银烛。 待沈韫珠看罢密信,画柳已经动作麻利地将烛火点燃。 沈韫珠双指夹着信纸,凑近轻微跃动的火苗旁,平静地转述信上内容: “尚仪局里存有一张燕都舆图,渡鸦命我寻机窃绘出来。” 伴随女子轻浅的话音,火舌一点点舔舐着纸上的字迹。 薄薄的信纸很快燃烧殆尽,窗外忽然传来青婵的轻声提醒: “主子,方嫔好像朝咱们殿里过来了。” 沈韫珠掀起眼帘,与画柳对视一眼。画柳会意,立刻将案上的银烛撤换下去。又向芙蓉石香炉中投了枚檀香粒,掩盖住信纸烧焦的气味。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沈韫珠扶了扶金银小山钗,笑语盈盈地迎了出去。 “这个时辰,姐姐怎么过来了?” 方岚随沈韫珠迈进殿里,一眼便瞧见美人榻上卧过的痕迹,不由莞尔笑道: “怪道你会这样问,原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妹妹的清梦。” “姐姐惯会冤枉我,眼下都申时了,我哪里有这么贪睡。” 沈韫珠耳尖发烫,欲盖弥彰地挪了挪引枕。 方岚接过画柳奉上的茶,浅抿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也不知是谁,日日请安时都打瞌睡。” 沈韫珠扭头轻咳一声,差点儿被茶水呛住。 这大周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逗她? 方岚眉眼含笑,这次终于认真回了一句: “我刚从姑母那儿出来,便想着来瞧瞧你。” 沈韫珠略一琢磨,方岚竟是在太后宫里待了小半日,看来她们姑侄关系当真不错。 既然方岚主动提及太后,沈韫珠便也顺着方岚的话接了下去: “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方岚放下手中的茶盏,颔首道: “太后凤体一 9. 宜喜宜嗔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姜德兴引着沈韫珠来到门前,正巧碰上御前宫人端着承盘,刚要进去换茶。 姜德兴眼珠子一转,当即拦下了小太监。皇上明摆着是想跟苏美人独处,他们这起子奴才跟进去凑什么热闹。 “皇上还在里头批折子,苏美人自个儿进去吧。”姜德兴笑眯眯地说道。 见姜德兴都这么说了,沈韫珠只得无奈揽下了奉茶的活计。 书房内响起轻微的足音,沈韫珠端着青花茶盏缓缓走近。黄昏已至,成片的霞光染红天际,夕阳斜晖洋洋洒洒地倾落在博古架上,映出裴淮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 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阴影,将男人半边俊美面庞隐匿其中。 裴淮听到声响头也未抬,便开口制止了沈韫珠行礼,“不必。” 裴淮将手里的折子搁在一旁,这才抬眼看向沈韫珠,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过来。” 被裴淮那双幽深的凤眸盯着,沈韫珠不由得屏息凝神,缓步绕过书案,动作小心地将茶盏放在案上。 裴淮先是用眼神点了点桌案上散落的折子,而后才持着盖顶轻拂几下,撇去了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沈韫珠见状,乖乖上前将批阅过的奏折尽数归拢在案头,安安静静地等着裴淮品完茶。 察觉出裴淮周身气压很低,沈韫珠心想裴淮许是在烦心朝政罢,毕竟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惹了这男人。 眼见裴淮将茶盏放回原处,沈韫珠的心不由再次提起。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裴淮不疾不徐地问道: “淑妃为难你了?” 闻言,沈韫珠缓缓眨动了下眼睛,心里掂量着自个儿该不该顺势告状。 沈韫珠美目微微上挑,娇娇柔柔的嗓音,像是化成水的蜜糖,听得人嗓子眼里直齁。 “淑妃娘娘命妾身誊抄《内训》,妾身抄得手都酸了。” 沈韫珠手中捏着芙蓉纱帕子,往裴淮眼前轻轻一晃。纤白如玉的腕子滑出胭脂色袖口,在金晖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臂间缠绕的银花披帛也随之摇曳,道不清的撩人心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瞧清那双凤眸里的炙热暗涌,沈韫珠方欲得意地挑唇,便被男人直接拦腰抱起。 沈韫珠惊得轻“啊”了一声,待缓过神来,便发觉自个儿已经坐到了御案上。 光天化日之下,把嫔妃抱到御案上坐着,这像话吗? 沈韫珠反手撑着桌案,被裴淮气得头晕目眩。敢情方才叫她把奏折收拾起来,就是要干这种荒唐事? “说到底,还不是你自个儿找罪受。” 裴淮交抱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平视着沈韫珠。 见沈韫珠满脸惊诧,裴淮眉峰挑起,不客气地刻薄道: “朕不是免了你请安?非不听朕的,挨罚也活该。” 裴淮想起上午的事儿便觉怄得慌,他难得生出些疼人的心思,反倒是这女子不愿领情。他又没撵她走,她总是跑什么? 沈韫珠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双肩直颤。连带着鬓间垂下的金珠流苏也摇动不止,一闪一闪地折射着珠玉光芒。晃荡出金色的影儿,映在女子白瓷似的面颊。 沈韫珠眸中宛如春水横波,委屈嗔道: “哪里有皇上这样哄人的?” 女子气鼓鼓地端坐在案边,像一只漂亮矜贵的小白狐。裴淮本就不曾当真恼怒,见状不自觉就泻了火气。 裴淮叹了口气,眉目微舒地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逗弄道: “朕仿佛还记得,当日在储秀宫中,你可不是这副娇纵刁蛮的模样儿。如今怎地不装了?” 沈韫珠才没有被裴淮的话绕进去,立马反咬一口: “原来皇上只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那您大可以去寻宜妃娘娘。” 沈韫珠刻意提起与裴淮青梅竹马的宜妃,意欲试探他对后宫诸人的态度。 今日听罢方岚的话,沈韫珠便觉暗自心惊。皇帝仿佛对宫里的腌臜事了如指掌,但不知为何选择隐而不发,仍旧稳坐高台,隔岸观火。 “你跟宜妃很相熟?”裴淮停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每日请安时都见啊。”沈韫珠紧紧盯着裴淮的表情,语气纯真无辜,“宜妃娘娘从不急言令色,还会和姐妹们说说顽笑话,瞧着就温柔好性儿。” 裴淮唇边笑意淡了几分,思量片刻后,还是隐晦地提点道: “宜妃体弱喜静,你平常若是无事,便少去她宫里走动。” 沈韫珠听出些不对劲儿来,但为了继续试探,便故意说道: “那妾身还有心疾呢,皇上偏心,只顾惦记着宜妃娘娘。” 裴淮倾身过去,捏了捏沈韫珠鼻尖,也不多作解释,只是笑骂了一句: “小没良心的。” “你啊,只需笼络住你方姐姐,让她在母后面前多替你美言两句就是了。” 裴淮睨了沈韫珠一眼,哼笑出声。 “妾身同方姐姐是当真交好,才不是笼络。”沈韫珠揉了揉鼻子,不满地哼唧。 裴淮对此倒是不予置评,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点妥协: “随你罢,左右方嫔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但宜妃那儿,你还是尽量少去。” 裴淮想到什么便直说了,沈韫珠却偏要曲解出旁的意思来,抿起唇开始抱怨: “这还当着妾身的面呢,皇上就净说方姐姐的好话。妾身算是瞧清楚了,您分明更喜欢方姐姐。” 裴淮闻言瞥了眼沈韫珠,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解释: “喜欢谈不上,朕只当她是表妹而已。” 沈韫珠既信了方岚所言,裴淮的回答显然也在意料之中。 沈韫珠心思一转,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妾身呢?” 相处了这些时日,裴淮已然摸索出些门道,来制住这女子的无理取闹。 只见裴淮薄唇微勾,骤然欺身上前,低沉磁性的嗓音震得沈韫珠耳廓酥麻。 “你是祸害朕的小狐狸精。” 沈韫珠伸出指尖,仿佛害臊般抵住男人肩膀,不让他靠近。 心底却不禁暗骂,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沈韫珠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终于消停下来,裴淮重又靠坐回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你昨儿个送来的几幅画,瞧着可忒差劲了。” “平日里若得了空,便多下功夫练练,莫要在 10. 新欢旧爱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用罢晚膳,沈韫珠便想寻个藉口开溜,结果自然是没能如愿。 也不知裴淮是中了什么邪,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不进后宫都是常有的。如今连着两夜折腾沈韫珠,倒也不嫌腻得慌。 到了后半夜,沈韫珠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只能仰躺在龙榻上任人摆布。迷迷糊糊间,沈韫珠仿佛听见裴淮在她耳边低声念叨。大抵说了些让她安心歇着,不用早起去请安之类的话。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沈韫珠发现裴淮在朝政上异常严苛勤勉,对待后宫倒是恣意随性许多。 如裴淮这般大权独揽的皇帝,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若是宠个女人还得藏着掖着,也的确是犯不上。 不过别看这皇帝宠人时宠得高调,腻味之后也最是翻脸无情。对你上心的时候,恨不得连星星月亮都能捧过来,只为博得佳人一笑。等到他厌倦了,还不是扶都懒得扶一把,连个眼神都欠奉。 沈韫珠不去请安,大不了得罪一个淑妃。去了反倒变成她两面不是人,惹得裴淮和淑妃都不痛快。 沈韫珠可不愿去受那个夹板气,于是心安理得地窝在龙榻上补眠,一觉醒来已是巳时二刻。 沈韫珠在妆镜前坐下,玉指捻转着胸前垂落的青丝,侧头吩咐画柳: “待会儿叫上青婵,咱们去一趟尚仪局。” 沈韫珠垂眼扫过银盘中琳琅满目的钗环,信手挑了一支珍珠簪子递过去。 画柳在身后接过簪子,又将昨日打探到的消息禀给沈韫珠: “今儿个除了咱们,还有好几位娘娘也要过去呢。” 沈韫珠略带疑惑地抬眼,与画柳在铜镜中视线交汇。沈韫珠是借着誊抄《内训》的由头去寻舆图,其他嫔妃过去做什么? 画柳替沈韫珠拢起鬓发,低声解释道:“为着赏花宴上的比试,各宫主子都打算去尚仪局借几幅花卉画来临摹。若是去得晚了,估摸着就只能拿别人挑剩下的。” 沈韫珠轻轻颔首,恍然明白过来。难怪渡鸦要她在此时去窃舆图,原是这几日尚仪局里人来人往,她隐在其中便可不那么惹眼。 画柳放下梳篦,伸手打开铜镜前的影青印花粉盒。 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沈韫珠低头瞧了一眼,只见是盒簇新的妆粉,似乎与平日里惯用的不同。 还没等沈韫珠发问,画柳便贴心地解释道:“这是今早皇上命人去库房取的,听说是外头进贡的神仙玉女粉。” 沈韫珠闻言,顿时苦巴巴地皱起小脸。裴淮特地给她取来妆粉,莫不是要经常留她过夜? 这都起身好一会儿了,沈韫珠腰间还在隐隐发酸。这狗皇帝仿佛不知节制二字该怎么写,夜里索取起来根本不知餍足。 从前见旁人侍寝之后都风光满面的,自个儿还有内功底子呢,第二日怎地累得路都不愿意走? 沈韫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这群嫔妃忒能忍了。既要争着里子,又要顾着面子,实在是辛苦。 - 沈韫珠在门口跟许尚仪打了招呼,仍旧叫画柳塞了银子过去。 “下月初三便是赏花宴了,我想自个儿进去挑几幅画来临摹,不知尚仪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沈韫珠望向许尚仪,面上一如既往地柔婉和气。 当日迎沈韫珠进宫时,许尚仪便猜到她会得宠,此时也有意卖沈韫珠个好儿。 “美人客气了,您且在里头慢慢挑着。等下若有其他主子过来挑画,臣会先替您拦着。”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沈韫珠唇角笑意更浓了些。 虽然许尚仪这么说了,但为防万一,沈韫珠还是将画柳留在外头守着,独自带了青婵进去寻找舆图。 司籍司的书库虽不大,里头却堆满了排排书架。架子上摞放着各类经史典籍、卷轴竹简。皆由湛蓝色的丝绸书衣包裹着,末端坠有一枚用于区分的玉牌。 依据渡鸦传来的密报,沈韫珠径直走向书库尽头。那里有一扇被漆成深褐色的木门,瞧上去很不起眼,上头挂着把黄铜挑簧锁。 沈韫珠与青婵对视一眼,青婵立马拿出提前预备好的银片,在门前蹲跪下来,附耳在铜锁旁。听着锁芯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手底下不断调整银片的位置。 伴随着锁眼处传来一声脆响,青婵轻手轻脚地将黄铜锁取下。推开门一看,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沈韫珠拂去空气中飞旋的细尘,示意青婵从最近的书架开始找。自己则走到最里侧的书架前,顺着玉牌一个个翻找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仍未发现燕都舆图的下落,二人心中都难免急切。 但因此地藏书繁多,寻了半天便觉得头晕眼花。加之书架每一层高度不同,时而要踮脚,时而又要蹲身,沈韫珠不得已放慢了速度。 直到搜到第七排架子时,沈韫珠捞起玉牌一扫,忽然定住了目光。 沈韫珠忙将那幅卷轴抽了出来,扭头低唤一声: “青婵。” 青婵正蹲在书架前翻找,闻声顿时抬头看去。只见沈韫珠晃了晃手里的卷轴,示意她已经找到了燕都舆图。 青婵见状松了一口气,此时才顾得上蹭去掌心的汗。青婵没有耽搁时间,立马转身回去将书架挨个儿归拢一遍,抹去方才被翻找过的痕迹。 沈韫珠则背对着房门,一寸寸展开卷轴。眼睛紧盯着错综复杂的舆图,全神贯注地记诵。 一炷香后,沈韫珠虚掩起卷轴,在脑海中飞速回想了一遍。确认自个儿全部记住了,沈韫珠才将舆图重又摆放回原处。 沈韫珠深深吐出口气,朝青婵点点头,“走罢。” 离开前,青婵将门锁重新挂了回去。为了做戏做足全套,又随手从身边抱了几幅莲花图。 从书库出来后,沈韫珠脚步明显轻快不少,回头只需她将舆图绘制下来,余下的交给渡鸦处理就是了。 谁知刚转过西侧回廊,沈韫珠便迎面撞上了淑妃的仪仗,倒还真应了那句冤家路窄。二人瞧见彼此,顿时都没了好心情。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沈韫珠在墙根底下驻 11. 与君周旋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对于裴淮的突然到来,沈韫珠虽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稳住了阵脚。 “妾身行事,可都是按着皇上的意思。皇上若要怪罪,妾身可不依。” 沈韫珠笑盈盈地上前请安,这娇撒得浑然天成。明摆是说自个儿方才顶撞淑妃,是猜出了裴淮会默许她这样做。 裴淮薄唇微勾,眼底却不见笑意,故意恐吓道: “身为嫔妃,妄揣圣意。你可知这是个什么罪名?” 沈韫珠闻言轻咬着唇瓣,可怜兮兮地望向裴淮。像只刚在外面闹腾完,回家就被人拎住后颈皮的小狸奴。 “妾身知道,这是死罪。”沈韫珠声音闷闷的。 “那你还敢应?”裴淮高挑剑眉,透着股恣睢的劲儿。 “可妾身说的是实话呀,况且——” 沈韫珠抿了抿干涩的唇,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谨慎。只因她清楚,今日成或不成,大抵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 “妾身不想只做您的嫔妃。”沈韫珠缓缓道。 此话一出,顿时把姜德兴唬得笑容消失。祖宗哟,这话是他配听的吗? 苏美人不想做嫔妃,难不成是想做皇后?这愿望虽不稀罕,可大家伙儿都是搁心里想想,没人敢大喇喇地说出口。 尤其还当着皇上的面呢,苏美人就敢直言自己觊觎凤位,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沈韫珠这话没头没尾的。裴淮听罢,显然也以为沈韫珠是想做皇后。不由神色微凝,调笑的心思尽数烟消云散。 “妾身想做您最信任的人,”沈韫珠没有停顿多久,颤声接上, “也能做您最趁手的刀。” 沈韫珠虽摸不透裴淮的心思,但骤然袭来的浓烈压迫感是实打实的,不用刻意分辨便能察觉得到。沈韫珠掐着掌心,死命克制住想要发抖的冲动,任由裴淮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沈韫珠的话,实在是一而再地出人意料。裴淮听懂了沈韫珠的意思,却难得对自个儿的理解能力产生些许怀疑。沈韫珠放着享清福的宠妃不当,反倒主动请缨,想当自己的……棋子? “读过兵法吗?”裴淮收回思绪,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冷不防地听见裴淮提起兵法,沈韫珠做贼心虚,差点儿吓得浑身一激灵。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沈韫珠连忙掩饰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且说来听听,若敌暗我明,当如何取胜?” 裴淮摩挲着墨玉扳指,状似随口一问。 这题出得还算浅显,身为南梁名将之女,沈韫珠立时便能对答如流。但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故作犹豫地道: “应当虚实相生,诱敌深入,伏以击之?” 似乎静默了许久,又似乎只是须臾,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带着气音的低笑。沈韫珠不由得抬眼望向裴淮,心如擂鼓。 裴淮看出沈韫珠身子都有些僵了,便抬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没急着回应沈韫珠,而是将个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明明白白地说与沈韫珠听。 “早些年朕做储君之时,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御下极严。一向奉行的是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若不能做到令朕满意,朕可不会徇私饶你。” 裴淮话锋一转,接着道: “而你若安安分分做个宠妃,朕会更多顾念昔日情分,尽可能地护着你,不会教你遭什么罪。” “如此,你还执意要和朕先论君臣吗?” 裴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沈韫珠的面颊,视线紧攫住沈韫珠的眼睛,不准她有丝毫躲闪。 凝望着男人那双平静幽深的凤眸,沈韫珠僵直的脊背蓦然松懈下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这一步棋,虽是剑走偏锋,但好在她赌赢了。 “妾身愿意,还望您能给妾身这个机会。”沈韫珠不假思索地说道,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 听清沈韫珠的回答,裴淮微眯起凤眼,目光毫不收敛地落在沈韫珠的脸庞,仿佛在仔细端详一般。 “这般心甘情愿,你想从朕这里求什么?” 沈韫珠在心底飞快斟酌了一番,挑了个在她看来还算合适的回答。 “妾身想要四妃之位。” 裴淮听罢蓦然失笑,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仅此而已?” 还以为这女子有多大的野心,却原来一个四妃之位就能打发? “妾身还想保全自个儿和家族,挣得一世富贵荣华。” 沈韫珠见状便又补了一句,继而神色坦然地问道: “皇上会嫌弃妾身是个俗人吗?” “如若你同朕说,你想求什么帝王真心,朕才真该嫌弃你蠢了。” 裴淮淡然回应,眼底划过若有似无的讽意。 诚如容贵嫔所言,裴淮是真够狠心薄情的。沈韫珠不禁一阵唏嘘,深觉后妃爱上皇帝是件多可悲的事。可偏偏总有人要一头栽进去,结果自然是不得善终。 似是觉得这话有些伤人,裴淮纡尊降贵地剥了颗葡萄,亲自递到沈韫珠唇边,放缓语气,许诺道: “只要你始终同朕是一条心,所做之事不触及朕的底线,朕不会吝啬对你的宠爱。” 沈韫珠低眉敛目,面上顺从地吞下晶莹剔透的葡萄肉,心底却是不屑地轻啐。听听这话说的,仿佛她很稀罕皇帝的恩宠一般。打一巴掌再喂颗甜枣儿,就指望着能驯服她,做梦。 咽了咽满嘴的酸甜味儿,沈韫珠抬眸问裴淮: “妾身斗胆,敢问皇上的底线是什么?” 裴淮擦干净指尖,直言不讳,“朕最看重的,一是皇家颜面,二是皇嗣安危。” 沈韫珠垂眸默念了两遍,颔首应道: “妾身记下了。” “不过,朕可得给你提个醒儿。”裴淮语气看似温和,细听下去却能发现,这番话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管你想算计什么,都不能将手伸到毓庆宫。旁的人,旁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秦妃不行,明白吗?” 沈韫珠眸中微芒闪烁,心底讶然。看出淑妃是个纸糊的灯笼后,沈韫珠猜测裴淮心里许是看重青梅竹马的宜妃多些。可经过那日在御书房中的试探,沈韫珠发现也不尽然。 本以为裴淮压根儿不在意后宫任何人,却不成想裴淮的软肋,竟可能是几乎消失在众人视线的秦妃。 但此事的确有迹可循,因为裴淮膝下子嗣,唯有秦妃生养的昭宁公主。 12. 冷月寒鸦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入了伏月,燕都的天儿也愈发热起来。沈韫珠捏着银匙,百无聊赖地搅动面前的绿豆百合汤。青婵从旁打着团扇,忽听得外头传来请安声。 容贵嫔扶着宫女的手走进,笑盈盈地道: “我刚从宫正司回来,正巧路过苏妹妹这里,便想着来向妹妹讨口茶吃。” 银质汤匙磕碰在青花瓷碗壁,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容姐姐客气了,快请上座。”沈韫珠撑起笑容起身相迎,又侧首吩咐青婵看茶。 “妾身方才还同青婵说呢,今儿个真是热得人心烦气躁的。容姐姐怎地不在宫里避避暑气,反倒去了宫正司?” 沈韫珠方才虽有些心不在焉,却不耽误她接容贵嫔的话茬,只是不知容贵嫔又是要唱哪一出儿。 提起这个,只见容贵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吁叹道: “当日我遭人暗害小产,虽已有怀疑之人,却苦于一直查不出证据,迟迟无法替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今儿个又去了宫正司一趟,仍旧没有凶手的下落。” 沈韫珠听罢,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宫人。见容贵嫔疑惑地瞧向自个儿,沈韫珠眸光沉静,缓缓道: “凶手自是查不出的。” “苏妹妹此话怎讲?”容贵嫔急切地追问。 沈韫珠眼睫微垂,手指轻轻描摹着汤盅外壁的青花竹纹。 “当日之事,本就是您自个儿做的局,哪里抓得出什么元凶呢。” 沈韫珠嗓音有些发闷,倏然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容贵嫔,反问道: “妾身说得可对?” 话音落地,容贵嫔顿时怔住,表情似有裂痕。 沈韫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容贵嫔,瞧见她眼中的忧愁与急切尽数褪去,最终化作一池平静无澜的潭水。 容贵嫔移开视线,从矮几上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道: “妹妹看人看事,未免太通透了些。” “这话可不敢当,论世事洞明,我远不及您啊——” 沈韫珠至此终于确认了当日的猜测,朝着容贵嫔盈盈一笑,低声吐出四个字: “渡鸦大人。” 容贵嫔手指赫然收紧,目光如箭般锐利,锋芒毕露。 “我乃渡鸦一事,你是如何得知?” 容贵嫔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杀手气息。骨子透出的冷艳,令沈韫珠不禁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柄鎏银雕花匕首。 “猜的。”往事掠过心头,沈韫珠微勾唇角,略带几分怀念。 见沈韫珠不欲多言,容贵嫔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 既然已经被认出,容贵嫔索性开诚布公地同沈韫珠谈论起来。 “大周皇帝老谋深算,我们的人很难安插进朝廷里。礼部侍郎苏佑,可谓是南梁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容贵嫔顿了顿,目光探究地落在沈韫珠身上。 “此番上面不惜动用苏家,都要为你进宫铺路。若真论起来,你倒不像南梁的细作,更像是南梁的盟友。” “不过细作也好,盟友也罢,做的都是稍不谨慎就会丧命的勾当。我总得瞧清楚你的本事,才好放心与你共事。”容贵嫔意有所指地解释道。 沈韫珠听懂了容贵嫔的言下之意。那日在字条的提醒下,沈韫珠能够化险为夷最好。若沈韫珠不能,便说明她本事不够只能自认倒霉。 而容贵嫔手下,不需要无能之人。 “盟友谈不上,我也只是个普通细作而已。” 恰如容贵嫔所言,细作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沈韫珠能够理解容贵嫔当日的试探。 “至于上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沈韫珠嗓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姓沈罢。” 南梁沈姓之人有很多,但一提起沈姓,南梁人脑海中瞬间浮现的,一定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异姓王沈铎。 “镇北王是你什么人?”容贵嫔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艰涩,几乎已然猜到了什么。 “正是家父。”沈韫珠苦涩敛目,继而叹道,“我来此地不只为国仇,更为家恨。与我共事,你大可安心。” “沈家满门忠烈,堪称南梁肱骨。”容贵嫔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自然,转瞬即逝,“当日原是我多虑了,还请郡主见谅。” 沈韫珠目光微怔,随后摇了摇头,“大人不必如此,我既选择来此,便不欲再做什么郡主。日后若有什么差事,大人尽管吩咐我便是。” 容贵嫔心下会意,不再提起这些,望向沈韫珠道: “你才入宫不久,我不欲叫你掺和太多进来,免得惹皇帝起疑。” “既然皇帝宠你,你便好好把握住机会。越是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越是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我明白。”沈韫珠颔首,转而问起,“对了,关于秦妃的事,我们掌握多少?” “秦妃?”容贵嫔眉心微蹙,回想了一番,“一月之中,皇帝总有几日会去看望秦妃和公主,但貌似极少会在毓庆宫过夜。” 如此听来,仿佛没什么特别的。 见容贵嫔投来询问的目光,沈韫珠便隐去了些细枝末节,只道当日裴淮提起秦妃时,态度格外不同。 容贵嫔扬了扬眉,转头望向窗外,琢磨道: “明儿个秦妃会带昭宁公主赴宴,到时可以借机探查一番。” - 临近傍晚时送走了容贵嫔,沈韫珠便趴在矮几上歇了一会儿。 晚间披香殿里刚点上宫灯,却又迎来了圣驾。 沈韫珠面上难掩惊讶,依偎在裴淮身侧小声嗫嚅: “妾身小日子还没过去。” “朕知道。” 裴淮随口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反应过来,不由笑意隐隐地望向沈韫珠。 “朕去尚宫局挑了副棋,顺道来瞧瞧你罢了。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沈韫珠的确以为裴淮是来找她过夜的,闻言便知自己是误会了。顿时有些羞臊,目光四下游移。 一眼瞟见姜德兴捧着的棋具,沈韫珠当即转移话题,“听闻皇上棋艺精湛,妾身还不曾领教过呢。” “行,朕便与你手谈一局。不过……你若是输了,又当如何?”见女子模样可爱,裴淮就忍不住想逗她。 沈韫珠檀口微张,眸子里盛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皇上欺负人,妾身哪里下得过您,您还非要讨个彩头不成?” “若是你输了,便陪朕去莲湖泛舟,如何?”裴淮提议道。 沈韫珠轻哼一声,“若是妾身赢了,您明儿个得夸妾身的画最好。” “都跟朕提好几次了,就这么在意?”裴淮落座在矮几旁,含笑挑眉。 瞧见裴淮俊美无俦的面 13. 赏花游园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御花园。 远处的撷兰高台之上,司乐司伶人垂首拨弄着琴筝,丝竹之音从半丈高的白玉屏栏后飘逸而下,袅袅不绝。 碧衣宫娥奉茶递香、捧笔端砚,来往穿梭于亭台水榭之间。容貌娇艳的盛妆美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流莺百啭,花攒锦簇,胜却仲夏明媚天光。 “姐姐,你可想好要画什么花儿了?” 沈韫珠手执挼蓝纱面象牙柄团扇,轻轻搭在黛眉之上遮着日头,侧头去问方岚。 方岚顾瞻着不远处的荷风柳浪亭,发觉宜妃和令婕妤正在里面。亭外,三四名宫装丽人簇拥着淑妃,似乎也要往那处去。 这时节水芙蓉开得正盛,若作荷花图,想来恰是应景。 方岚约摸着沈韫珠是不想过去,便故意同沈韫珠逗闷子: “我眼下倒还没什么主意。妹妹呢?可想去那边儿凑个热闹?” 果然不出方岚所料,沈韫珠听罢当即撇了下唇角。 “同她们待在一处,我可嫌烦得慌。咱们还是寻个僻静地儿慢慢画罢。” 沈韫珠执扇点了点左前方的落花廊道,象牙扇柄上的烟粉色穗子小幅晃动,扫在腕间麻酥酥的。 “待会子到了‘山花映霞’,妹妹可得露上一手。也好教我开开眼,这皇上教出来的,和我们这些跟着丹青师傅学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廊道两侧百日红开得正艳,方岚慢悠悠地走进花荫底下,掩唇轻笑。 “哎呀,姐姐——” 沈韫珠未免云娇雨怯,将半张小脸儿掩藏在团扇下,悄悄红了耳根。 御花园背靠着一座四十来丈高的小山,登上去便可俯瞰连绵不绝的杜鹃花枝。待到杜鹃花盛开时,一片浅紫深红浸染山林,仿佛灿烂的烟霞,故而得名烟霞山。 按说此时已过了杜鹃花盛放的时节,可赏花宴不能缺这一处景儿。全赖花房太监精心照料养护着,才将这满园映山红留到了六月里。 转过一道垂满凌霄花的月洞门,便是段曲折回环的复廊。透过花窗,依稀可见其后烟霞山的轮廓起伏。 而此刻题着“山花映霞”的匾额下,赫然立着道颀长身影。 虽然离得远,瞧不清男人的面容。可那衣襟上直晃眼的织银团龙纹,无疑昭示了男人的万乘之尊。 方岚见状立马顿住了脚步,余光瞥向身旁还在害臊的沈韫珠,差点儿没憋住乐。 “想来梁婕妤也该到了,我去寻寻她。” 方岚煞有介事地朝烟霞山后头张望,手指轻轻推了推沈韫珠,催道: “你快过去罢,皇上等你呢。” 沈韫珠难为情地别开眼,忍不住辩驳: “皇上没等我……” “没等你——”方岚故意拖长音打趣沈韫珠,愉悦地眯起杏眼,指尖朝自个儿点了点。 “难不成还能是等我的?” 说罢,方岚也不等沈韫珠再狡辩,远远朝皇帝那边福了福身。撇下沈韫珠一人伴驾,独自寻闺中密友梁婕妤去了。 沈韫珠刚挪了几步,便见裴淮也动身朝她走了过来。 “瞧见朕还不快过来,又和方嫔说什么呢?”裴淮大步走到近前,牵起女子的纤纤玉手。 沈韫珠朝裴淮身侧贴了贴,小声嘀咕了一通,把方才的话说与了裴淮听。 裴淮却没否认方岚所言,淡笑道:“她打小就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听见裴淮提起方岚时的语气,沈韫珠不由得被逗笑了。 “方姐姐和您不就差了四五岁,说得好像您看着她长起来似的。” 裴淮前几日派人查了沈韫珠的生辰,知晓沈韫珠比他小了将近六岁。 裴淮以前从不觉着,他与沈韫珠之间隔了许多岁月。现下这么一提,才忽然觉得,六载光阴,委实不算少了。 沈韫珠是如此年轻、聪慧又野心昭昭,教人能够从中窥见她日后的光华大绽。恰如六年前,初次踏足战场,自此未尝一败的皇太子裴淮。 裴淮瞧向沈韫珠,勾唇不语。凤眸里暗自翻腾着炽热情愫,那是帝王极少展露人前的温柔与疼惜。 “皇上为何这样瞧着妾身?” 沈韫珠觉得裴淮的目光很耐人寻味,不知为何,让她觉得心口发窒,仿佛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 裴淮掩去眸光,揽着沈韫珠细软的腰肢,贴近她耳边呢喃道: “朕在想六年前,十一二岁的珠珠定是个天真烂漫,俏丽灵动的姑娘。可惜朕那时出征在外,无缘得见。” 话音刚落,沈韫珠的思绪不禁有一瞬飘忽。其实并非无缘碰面,裴淮在外出征,反倒才有可能见到她。 毕竟她不是自幼长在燕都的苏家小姐,而是时常去边关探望父王的南梁郡主。 会不会在许多年前,他们曾于边关城墙内外,亲历过同一场烽火狼烟,凝望过同一轮塞上落日—— 足底被鹅卵石硌了一下,沈韫珠猛地抽回思绪。暗道自己想这些做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应付裴淮。 沈韫珠侧眸悄悄打量,却发现裴淮也在出神思索着什么。 裴淮似乎没意识到沈韫珠心不在焉,低声问道: “身子可还难受?” 莫名涌现的怜惜之情充盈心口,酸酸涨涨的。裴淮只觉得,确实应该多疼这女子一些。 “累了便回宫歇着,不妨事。” 裴淮给姜德兴使了个眼色,姜德兴立马在美人靠上铺好软垫。裴淮扶着沈韫珠坐下,掌心贴着女子小腹轻轻按揉。 “妾身也没那么金贵。”沈韫珠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被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对于裴淮今日种种行径,沈韫珠的论断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韫珠可没自信到认为,自个儿有令这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本事。 宫人们忙着在桌旁布置纸笔,裴淮没有接话,廊上便一时没了动静。 沈韫珠顿觉自个儿方才的话有些不谨慎,听起来像是不识好歹。沈韫珠连忙将挼蓝团扇侧向皇帝,存了补救讨好的心思。 裴淮其实浑然没有在意,见状轻轻扶了下沈韫珠的手腕,将团扇又挪了回去,示意不用她亲自伺候。 “朕瞧你前一阵子,不是在练韩劼的《太液红荷图》来着?怎么今儿个又跑来画杜鹃了?” 裴淮从笔架上随手拈了支羊毫笔,挑了些胭脂在青瓷釉碟上。随后眯眼打量着杜鹃花丛,毛笔尖儿轻蘸蛤 14. 昭宁公主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唔——”骤然被堵住双唇,沈韫珠震惊地睁大眼眸。 好在裴淮还算要脸,没在外头亲得那么孟浪,转瞬便放开了沈韫珠。 沈韫珠躲在男人怀里,抿了抿润泽红艳的唇瓣,轻声哼唧道: “皇上教的,妾身都记下了。” “行,那朕就帮你这些,等会儿靠你自己了。” 裴淮轻抚着掌下纤细柔软的腰背,也不生气沈韫珠走神,反而十分好性儿地道: “虽说你昨儿个下棋没赢朕,但若这杜鹃花画得好,朕也并非不能考虑点你为魁。” 余光瞥见宫人们都被裴淮挡在身后,沈韫珠肆无忌惮地仰起头,飞速在男人喉结处印下一吻。 沈韫珠得逞,立马笑眯眯地后退半步,“恭送皇上。” 裴淮看向正朝他眨巴着眼睛的沈韫珠,不由轻“啧”了一声。喉结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心窝子一阵燥热。 瞧给这女子小心眼的,方才不过偷亲了她一口,立马就要变着法儿地讨回来。 裴淮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扣着手腕将沈韫珠拉回来。装模作样改行吃素的野兽,终于忍不住亮出了獠牙和利爪。 “过几日便又能侍寝了罢。” 指尖顺着脊骨轻轻按揉,裴淮低沉的嗓音显得十分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得很。 “好好等着,到时候可别求饶。” 感觉到肩上一沉,沈韫珠也没反抗,乖乖被按着坐下。 裴淮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韫珠看。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盘算着要将她吞吃入腹。 沈韫珠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心道不妙,立马换上笑脸儿撒娇卖乖。 “皇上,妾身错了嘛——” “嘘,”裴淮倾身过来,竖起手指,虚点在沈韫珠唇前,“专心画画。” 瞧见沈韫珠脸上稍显勉强的笑容,裴淮终于满意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道: “朕先过去了,珠珠不必相送。” 沈韫珠闷闷应了一声,看着裴淮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揉着额角叹气。 她就知道,这黑心肝的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就转了性子! 待裴淮走远,青婵捧着画纸过来,重新替沈韫珠铺在桌上。 “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见沈韫珠撑着额头,青婵担忧地问道。 沈韫珠摆了摆手,咬牙道: “无碍,不过有些头晕,应该是怄得。” 青婵觑了眼圣驾离开的方向,退到旁边没再多言。 沈韫珠扫了眼四下无人,便也不浪费功夫,轻松娴熟地挥毫泼墨,笔下游走龙蛇。不一会儿,一幅夏鹃图便跃然纸上。 这画倒是能交差了,可还没到开宴的时辰。沈韫珠搁下毛笔,扭腰倚在美人靠上。面上瞧着是在凭栏赏花,实则早就神游太虚去了。 却说这时,园外隐隐传来一阵嬉笑的动静,忽然热闹了起来。 沈韫珠回身一瞧,只见一个小姑娘正从廊角处跑过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五六名宫人紧随其后,最前头的嬷嬷正耐心地低声劝哄: “公主您慢着些,等等奴婢。” 沈韫珠望过去的同时,对面也瞧见了沈韫珠。 似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宫妃在,赵嬷嬷不由愣了一下,认清人后连忙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苏美人。” 昭宁公主乍一瞧见生人,本能地想要躲到赵嬷嬷身后,小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但很快,昭宁想起母妃教导过自己要懂礼节,见到其他娘娘应该请安问好。 “昭宁给苏娘娘请安。”小公主嗓音稚嫩,还有些怯怯的。 昭宁公主努力回想着母妃教过的行礼动作,小手紧紧地攥着朱槿花,本来放在右侧,后来又悄悄挪到左侧。 昨儿个提起秦妃和昭宁公主时,沈韫珠满心只有筹谋算计。此刻亲眼瞧见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沈韫珠只觉一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沈韫珠蹲下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公主,温声细语地回应道: “公主殿下万福。” 小公主虽然乖巧讨喜,沈韫珠却也不曾全然昏了头。昭宁公主独自出现在这儿,难免教人心生警惕。 沈韫珠抬眸看向公主的奶嬷嬷,问道: “秦妃娘娘呢?” 赵嬷嬷再次恭敬福身,“回苏美人的话,我们娘娘去雨花阁更衣了,待会便过来。” “方才在烟霞山上,公主瞧见这处杜鹃花开得盛,便央着奴婢要来这园子里转转。不曾想惊扰了苏美人,还望美人恕罪。” 沈韫珠虽不认得许多人,但旁人却都识得沈韫珠。 赵嬷嬷知道沈韫珠是宫中新宠,如今在皇上跟前很是得脸。可自家小主子也就在生人面前矜持些,稍微混熟之后,便憋不住活泼爱闹的性子。赵嬷嬷不禁有些紧张,生怕会冒犯到这位新晋宠妃。 赵嬷嬷话说得客气,沈韫珠却并没有托大拿乔,反而淡笑道: “嬷嬷言重了。公主身份贵重,若要怪罪,也该是怪我扰了公主的兴致。” 见沈韫珠如此温和谦顺,并不是淑妃那样盛气凌人的主子,赵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说道: “哪里哪里,您可是公主的长辈。” 昭宁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顾痴痴地盯着沈韫珠看。昭宁公主歪着头,心里想着苏娘娘和母妃一样,笑起来既美丽又温柔。 “苏娘娘,您好美呀。” 昭宁公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孩子的纯真善良。 沈韫珠不禁微怔,随后真心实意地弯起了桃花眼。看着昭宁憨态可掬的模样儿,心彻底化成了一汪春水。 昭宁公主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手握着刚摘来的朱槿,递到沈韫珠面前,“这个送给您。” 沈韫珠很配合地接过那朵朱槿,眼中满是笑意,“多谢公主,妾身很喜欢。” 见沈韫珠说喜欢,昭宁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 “苏娘娘等等昭宁。”昭宁公主软声说完,“嗒嗒”地跑向复廊的另一侧。 赵嬷嬷转头示意两名宫人跟上,这才笑容满面地同沈韫珠搭话儿,“方才公主摘这朱槿的时候,在花丛里挑选了许久。本来说是要送给秦妃娘娘的,此时却又送给您了,说明公主很喜欢您呢。” 沈韫珠闻言,不禁莞尔一 15.用人不疑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雨花阁中,栀子和绿豆的甘寒微息,跟牡丹、金银花的浓郁芳香混在一块儿,清凉微苦的药草味儿充盈着整间内室。 裴淮只传了秦妃进去陪伴昭宁公主,余下众人只得留在外间等候。嫔妃们虽然心思各异,此时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嘴里念叨着保佑小公主平安。实际心里在盼望什么,只有她们自个儿清楚。 余光瞥见容贵嫔踏入雨花阁,沈韫珠倏然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容贵嫔看。 容贵嫔接到暗示,果然回望了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往沈韫珠身旁靠近。 沈韫珠瞧准时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溅了几点茶沫子在容贵嫔衣袖上。 “容姐姐恕罪。” 沈韫珠小声赔罪,忙掏出帕子擦拭。趁着凑近时,低声问道: “今日咱们动手了吗?” “没有。”容贵嫔掩唇轻咳了一声,继而放下帕子,温和笑道: “无妨,苏妹妹不必紧张。” “多谢容姐姐不怪罪。”沈韫珠将茶沫子拭干净,后退半步欠了欠身。 用如此阴狠毒辣的法子戕害稚童,沈韫珠都不禁怀疑是南梁细作的手笔。 沈韫珠还以为自个儿破坏了渡鸦的计划,结果居然不是。 沈韫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暗自心惊。这大周嫔妃们窝里斗起来,倒是比她们这些敌国细作下手更狠。 “容贵嫔不怪罪,本宫倒是有不少话想问你。”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淑妃的声音。沈韫珠转身看去,只见淑妃姗姗而来,一进殿便煞有介事地朝沈韫珠发难。 面对来者不善的淑妃,沈韫珠淡然回应道: “妾身见过淑妃娘娘。不知娘娘所问何事?” 皇帝正在内殿陪着公主,外殿里自然是以淑妃为尊。雨花阁的宫人见状,立马抬来把雕花靠背玫瑰椅,请淑妃落座。 “所问何事?”淑妃坐在椅子上,冷呵一声,指着沈韫珠斥道: “竟敢在赏花宴上谋害公主,苏美人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此言,妾身可断不敢认。” 沈韫珠脸色平静,全然没有被淑妃的气势唬住,立马反问回去: “今日是妾身最先察觉公主有异样,而后立刻着人去请了御医诊治,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作证。何来妾身谋害公主一说?” “请了御医又如何,焉知不是你在贼喊捉贼?”淑妃冷笑道。 张贵嫔在宫中一向依附于淑妃,见状立马跟上,意有所指地说起风凉话来。 “方才在烟霞山的时候,妾身见昭宁公主还好端端的。偏偏同苏美人待在一处,公主便中毒了。可真是怪哉。” “淑妃娘娘执掌后宫,妾身等无不信服——” 方岚从门口进来,先朝淑妃欠了欠身,而后直直望向助纣为虐的张贵嫔。 “可谋害公主之事非同小可。张贵嫔红口白牙这么一嚷嚷,却又迟迟拿不出证据,岂非胡乱攀咬,有意污蔑?” 方岚开口便是一通指桑骂槐,明面上是指责张贵嫔污蔑,实则是讽刺挑起事端的淑妃。 瞥见淑妃倏然变了脸色,张贵嫔也顾不上自个儿噎得慌,当即跳出来替淑妃反击道: “方嫔不是最懂礼仪尊卑的吗?还是说,方嫔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便敢用这种口气质问上位了?” 作为方岚的手帕交,梁婕妤早就打算过来帮衬。但好几次想张嘴都没赶上趟儿,张贵嫔此话一出,可算是让梁婕妤逮住了机会。 “好啊,方嫔说不得你,那本宫呢?” 梁婕妤高扬着脸儿,阴阳怪气地道: “不知本宫这婕妤的位份,够不够来质问你啊,张妹妹?” 赏花宴上出了这样的乱子,淑妃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这口黑锅扣到沈韫珠脑袋上。眼见得争论的事儿越来越不着调,淑妃一拍桌案,怒道: “都住嘴!” “来人,把苏美人给本宫拿下。” 淑妃打算快刀斩乱麻,今儿个这盆脏水,势必是要往沈韫珠身上泼不可了。 淑妃一声令下,丹桂当即带着几个仆妇冲过去,将方嫔等人隔到一旁。 丹桂上前,死死按着沈韫珠的肩膀,意欲强逼沈韫珠跪下。 青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见状一把攥住丹桂的手腕。丹桂奋力挣扭,却发现怎么也拗不过青婵的力气。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故而听得内殿门口传来一声低喝: “都吵嚷什么?” 裴淮阴沉着脸,步伐沉缓地从内殿走出来。冷冷一扫,便将外殿中的情形尽数收入眼底。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淑妃拥趸,顿时都吓得脸色苍白,垂着头不敢吭声了。 “参见皇上。” 淑妃眼神微闪,心道方才没能得逞,此时再不先发制人就彻底晚了。 不等裴淮开口,淑妃立马抢先禀道: “皇上,昭宁公主毒发之时,唯有苏美人陪伴在侧。依妾身看,苏美人嫌疑最大,应当押入宫正司细细审问。” “皇上,妾身不曾……” 沈韫珠话说到一半,却见裴淮抬手制止。 沈韫珠抿了抿唇,听话地不再多言,默默将蹲身的姿势改为双膝点地。 裴淮抽动了下嘴角,不知沈韫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他自认没流露出半点儿要问罪的意思,这女子在这儿黯然神伤什么呢? 裴淮心底无奈,仍旧绷着脸,淡声吩咐道: “姜德兴,扶你苏主子进去歇着。” 裴淮话里的维护意味,连聋子都能听得出。 不只是淑妃,在场众人的心底,俱是一片惊涛骇浪。皇帝对苏美人的信任,竟已到了连过问一句都嫌多余的地步。 “奴才遵命。”姜德兴连忙上前,从旁扶起沈韫珠,引她进到内殿歇息。 沈韫珠想要进到内殿,势必会经过裴淮身侧。沈韫珠越走越近,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惶惶地望着裴淮。 裴淮此时可是真怕了这女子了,万万不敢再跟她打哑谜,见状直接给了个极尽安抚的眼神过去。 沈韫珠朝裴淮福了福身,眸光闪动,好似十分动容。 沈韫珠刚迈进内殿,便听见身后传来宫正司女官的请安声。 “启禀皇上,花房负责照料那些杜鹃盆景的小太监,在一个时辰前上吊自尽了。” 沈韫珠顿住脚步,侧身听完宫正司的回禀,眼底不禁划过一抹暗芒。 今儿个下手之人 16.斗牌赌酒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经过雨花阁那一番闹腾,沈韫珠虽不至于受惊,却也着实有些疲惫。见裴淮非要留在披香殿陪她,沈韫珠便也配合地掉了两滴泪珠子,满足裴淮想哄人的念头。 次日等到沈韫珠睡醒时,裴淮已经不声不响地去了早朝。 画柳站在软榻前,绘声绘色地学着昨日雨花阁中的情形: “昨儿个将您扶走之后,皇上强压着的火气登时噌噌往外冒。胆敢跟您动手的奴才全被赏了四十板子,尽数赶出宫去。” “淑妃想替丹桂求情不成,倒落得禁足一月,还丢了主理六宫之权。就连帮淑妃说话的张贵嫔都吃了挂落儿,眼下已经成了张才人。等日后见着了,她还得给小姐您请安呢。” 画柳一口气儿说完,捂着嘴乐个不停。 “淑妃这会子可是元气大伤,听说昨儿个永和宫里砸茶盏、摔花瓶的动静,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宿,真是好不热闹。” 沈韫珠歪靠在案几边,剥了颗龙眼含进口中,眯起眼饶有兴致地听着,末了还不忘打趣道: “没想到我们画柳这张小嘴儿,竟比说书的还要厉害。明明当日都没带你去宴上,此时说得却跟你亲眼瞧见了似的。” 画柳闻言也不恼,反而骄傲地扬起脖颈,说道: “眼下这事在宫里都传遍了,又何需奴婢亲眼所见。外头的人知道小姐最得圣心,都上赶着讨巧巴结呢。” “罢了,先不提这个。” 沈韫珠唇边的笑意淡了淡,转而问画柳:“昨儿个交代你的事办成了吗?” 画柳顿时也没那么兴奋了,递上盛药的瓷瓶时,又忍不住劝道: “小姐,虽然咱们自个儿改了方子,但这东西难免会伤身体,您还是少用些为妙。” 沈韫珠暗叹一声,伸手接过了那瓶避子丹,收进袖子里妥帖藏好。 之前沈韫珠备了十粒避子丹,本以为至少能撑上几个月,结果没到一月就吃光了。不得不让画柳趁着赏花宴的时候出宫,偷偷再去弄些回来。 这东西的确不应吃得太勤,可眼下也实在没别的法子。 沈韫珠只能安慰自个儿,许是熬过这阵子,裴淮没了新鲜劲儿,便会去寻旁人伺候了。 画柳方才嘴皮子都快说干了,这会子安静下来,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茬事。 “对了小姐,尚宫局将那支鸳鸯纹玉壶春瓶送回来了。您看是要摆在屋里,还是直接收进库房?” 因着赏花宴中途出了乱子,作画比试不了了之,交上去的宴礼便都原样退还给了各宫。 沈韫珠正在银盆里净手,闻言吩咐道: “拿来让我瞧瞧。” 画柳应了一声,立马去到外间的桌子旁,将鸳鸯纹玉壶春瓶捧了过来。 沈韫珠擦干净手指,从画柳手中接过玉壶春瓶。 沈韫珠左手握着瓶颈,右手则托着瓶底转了一圈,缓慢细致地检查着瓷瓶的花口处。 昨日去赴宴前,沈韫珠故意在瓷瓶的口沿底下,用匕首刮了一条道子。虽然划痕本身很不起眼,也就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但也不至于半点儿踪迹都寻不见了。 沈韫珠仔细看了几遍,确认眼前的瓷瓶完好无损,绝非她昨日带去的那支。 沈韫珠将瓷瓶放在案几上,不由轻哂一声,“果然,那人还有后招儿等着我呢。” 画柳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如此大费周折,只为换走咱们的玉壶春瓶?” 沈韫珠凝着瓷瓶,一时也没想通其中的关窍,便再次上手细细摸索了一番。 忽然,摸到瓶底某处时,沈韫珠手指一顿,继而试探着轻轻推动。 “小姐,瓶底有洞!”画柳蹲在脚踏旁,见状立马低呼道。 沈韫珠将瓷瓶掉转过来,盯着那个被按开的小孔仔细打量,推测道: “这瓶底做了机关,估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东西进去。” “眼下这隔层里还是空的,看来她是想跟我慢慢斗了。” 沈韫珠眸光微暗,倒也有些能体会裴淮的感觉了。敌暗我明,果然令人十分不爽。 “小姐,不如奴婢将它拿出去毁了?”画柳扶着瓶身,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沈韫珠顿时驳回了画柳所言,“就把它摆在殿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 皇帝忙着前朝的事,一连数日没进后宫。太后接管了六宫事宜,也不用众妃前去请安,倒是让沈韫珠躲了好几日清闲。 这日刚歇过晌儿,方岚便差了宫女冬儿过来,说是请沈韫珠和梁婕妤去宫里坐坐。 沈韫珠欣然应允。甫一踏进方岚宫里,便瞧见廊檐底下挂着个金笼子,里头关着一对红眼白羽的画眉鸟儿。此刻正互相翻毛啄羽,好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沈韫珠从底下人手中接过细长银匙,在门外逗了会儿画眉鸟,这才笑盈盈地问方岚道: “前些日子听说姐姐去了瑞兽苑,我心里还纳闷呢。本想问问姐姐,后来事太多便也浑忘了。今日瞧见这俩小家伙才想起来,姐姐那日不在,原是寻它们去了?” 方岚眉眼含笑,颔首说道:“正是。你若喜欢,改日我陪你去挑一对儿?” “我伺候不来这精贵物儿,怕是养几日就要撂挑子,还是算了罢。” 此刻在方岚宫里,沈韫珠也不端着,笑嘻嘻地拿自个儿开涮。 沈韫珠将银匙往旁边随手一递,训鸟太监立马躬身接过。沈韫珠看他有些面生,不免多瞧了几眼。只见那太监年纪轻轻,生得颇有些俊俏。 “这些个鸟兽自有瑞兽苑的宫人替你照看,哪里需要你亲自伺候。我看你就是嫌它们平日里吵闹,擎等着来我宫里逗弄现成的。” 方岚好笑地点了点沈韫珠额头,毫不客气地戳穿道。 二人笑闹了一阵,梁婕妤终于露面。一问竟是刚给淑妃添堵去了,这才姗姗来迟。 方岚闻言哭笑不得,招手让冬儿扶梁婕妤进去,替她重新拢拢鬓发。 方岚朝沈韫珠笑道:“你还不知道罢。她是梁老将军的孙女,名唤梁似玉,自幼便风风火火的。从前跟家里闹别扭,一赌气便嫁进了东宫。之后也不知怎地,偏就爱和淑妃过不去。成日里就惦记着膈应淑妃,对陛下都没见她这么上心。” “我就是瞧不上淑妃那张狂样儿,也不知陛下看上她什么了。” 梁似玉从屏风后走出来,闻言轻哼 17.简直胡闹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沈韫珠远远瞧见宫门口停着的轿辇,龙纹轿杆,十六人抬。她前几日刚乘过,不是圣驾又是什么。 沈韫珠方才饮了不少梨花酿,此时宁愿相信是自己酒量退步太多,现下已然醉了;都不愿意相信是裴淮在殿里等她。 沈韫珠抬起手背贴了贴面颊,寻思着她饮酒一向不会脸红,今儿个应也没什么破绽罢。 沈韫珠心里发虚得厉害,呼吸都不由得微沉了几分。 “妾身给皇上请安。” 沈韫珠没敢和裴淮正眼对视,一见那玄色袍角便立马蹲跪下去。 裴淮俯身将人扶起来,本来温和的笑意忽然顿了一瞬。裴淮闻见女子身上沾染的酒气,不由疑惑道: “你不是去了方嫔宫里吗?” “啊,是……是去了方姐姐宫里小坐。方姐姐新养了两只画眉鸟儿呢——”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只想快点把话题岔开,祈祷裴淮没发现什么异样。 裴淮若再看不出这女子的心虚,他便枉做这些年的皇帝了。 “只有你和方嫔?”裴淮还是禁不住诧异。 方岚可不像是会带着沈韫珠胡闹的人。 “你们还请了谁去?”裴淮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让人想隐瞒都不行。 沈韫珠“唔”了一声,此时还没意识到这问题的重要性,坦然直言: “还有梁婕妤。” 听到梁婕妤三个字,裴淮揉了揉眉心,当即省去废话,径直问道: “你饮了多少?” 沈韫珠可不敢承认,迷离的桃花眼里满是娇憨无辜。 “没有饮酒,只是说了会儿话。” 一听沈韫珠说这话,裴淮顿时嗤笑了一声。看来不止吃酒,定然还干了些别的什么。 沈韫珠低垂着眉眼,被这声笑激得背后发凉。下一刻,沈韫珠忽然觉得颊上一痛,男人掐她下颌从来没这么凶过。 裴淮低头吮咬着女子微凉的唇瓣,舌尖探入女子口中,细细描画过每一处,将唇齿间的酒香尽数勾卷入腹。 一吻毕,沈韫珠面如桃花,不知是憋得还是臊得。反正是一头埋进裴淮怀里,彻底没脸见人了。 裴淮贴着女子绯红的耳廓,轻呵一声,“饮的梨花酿?” 裴淮已经亲自尝出了酒味,自然无需沈韫珠再回答什么,按着女子的后颈将她锁在怀里。 裴淮瞥了眼快把头埋进地里的宫人们,随口点道: “画柳,你们主子今儿都干什么了?” 听见裴淮点名审问画柳,沈韫珠心里一紧,没收住音儿,顿时“呜”了一声。 画柳的表情更是僵硬,紧抿着唇,求助似的望向自家小姐。可惜沈韫珠被男人按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裴淮气场一压下来,连沈韫珠都很难正面扛住,遑论画柳。 “主子和梁婕妤、方嫔娘娘打了会儿叶子牌……”画柳闭着眼,声音都在打颤儿,说到一半就不敢说下去了。 裴淮略微想想,便猜到了她们是闹得哪一出。 “怪不得不敢和朕承认,” 裴淮贴着沈韫珠耳畔,好似床笫间的温柔呢喃, “原来不是饮酒,是赌酒啊。” 沈韫珠抖了一下,没敢吱声。 “谁赢了?” 裴淮指尖捻着沈韫珠莹润的耳垂,看似温和的嗓音里,汹涌翻腾的危险气息都快满溢出来了。 沈韫珠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裴淮是真的在向她发问。 “嗯?”裴淮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威胁道,“不回答?” 沈韫珠快被男人逼疯了,索性两眼一闭。装作酒劲儿上来,直接醉倒在了裴淮怀里。 甭管裴淮说什么,沈韫珠通通不应,软绵无力地往地上滑,誓要把这折美人醉酒的戏唱到底。 裴淮长臂一揽,搂住沈韫珠的杨柳细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姜德兴,去传御医。” 话音刚落,沈韫珠身子都僵住了。什么意思?传御医作甚? 沈韫珠知道,自个儿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根本瞒不过裴淮的眼睛。但这男人就不能体贴些,顺着台阶下了吗?非要传御医来把她扎醒不成? 沈韫珠浑身一激灵,悠悠转醒。裴淮果然就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皇上,妾不敢了嘛。” 沈韫珠攥着裴淮的衣袖,怯怯地抬眼看他,试图撒娇。 “简直胡闹。” 裴淮沉声轻斥,一把抽走衣袖,不许沈韫珠拉拉扯扯。 “是是是,妾知错了。”沈韫珠毫不犹豫地认错道。 “知错?” 裴淮都快被沈韫珠气笑了。 “你敢不敢同朕打赌?朕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不赌了,这辈子都不赌了。” 沈韫珠立马指天发誓,还有些沾沾自喜。自认为这次的回答,裴淮一定满意。 见沈韫珠果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裴淮彻底气结。 随后也不等沈韫珠有什么反应,裴淮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沈韫珠心神大震,慌乱地瞥了眼殿里的宫人,又怕贸然开口惹怒了裴淮,只得埋着头闷不做声。 “你倒是能耐。” 裴淮将人放在榻上,开口讽道: “还跟人家赌酒,不怕又勾起旧疾了?” 沈韫珠小脸儿一白,下意识地抬手拢住心口处,这下是真理亏了。 待到齐御医提着药箱进来请安,裴淮仍旧板着脸,吩咐他替沈韫珠诊脉。 沈韫珠的心疾本就是装的,结果自然是没有大碍。 听齐御医再三确认沈韫珠玉体安康,裴淮终于神色微缓。沈韫珠悄悄觑着裴淮的脸色,忍不住绷起唇角,勉强压住笑意。 瞧见沈韫珠忍笑的模样儿,裴淮立马狠狠瞪了沈韫珠一眼。 “您看,御医都说妾没事了。”沈韫珠连忙娇声卖乖。 见裴淮不睬她,沈韫珠暗自撇了撇嘴。捧起粉琉璃碗,小口小口地抿完了解酒汤,捏着帕子蹭去唇上莹润的水光。 “妾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乱糟蹋身子的。” 画柳端着空碗下去,内室里顿时静悄悄的,沈韫珠顺势伏在裴淮肩上。 “妾酒量尚可。您若不信,改日妾陪您饮几杯?” 借着几分醉意,沈韫珠一个媚眼便横了过去,愈发风流佻挞起来。 “苏云珠!” 裴淮咬牙切齿,俯身将沈韫珠按倒在榻上。 见裴淮终于肯搭理人,沈韫珠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像只小狐狸,柔荑轻抚着裴淮胸膛。 “妾身失言。您消消气,消消气……” 裴淮忍无可忍,一把捉住女子作乱的手,按 18.晋封娴嫔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许尚仪在披香殿待了大半日,对娴美人是愈发满意,对自个儿也是愈发绝望。皇上让她找娴美人的茬儿,那可真是是登着梯子上天——没门儿 。 沈韫珠本也不是个爱刁难人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瞧出许尚仪犯愁没法儿交差,沈韫珠便故意失手打翻茶碗,任由许尚仪打了她几下手板子。 当日还在储秀宫的时候,许尚仪就曾教导过沈韫珠,知晓她规矩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几乎不可能犯这种错儿。 许尚仪感激地领了情,觉得娴主子的脾性真是宫里顶好的。许尚仪存了私心,便将向太后敬茶的礼节教给了沈韫珠,暗自希望她有朝一日用得上。 - 沈韫珠受了大半日的累,撺掇沈韫珠饮酒的梁婕妤自然也没能幸免,听说是被压着抄了一整日的书。 沈韫珠次日听得画柳回话,更觉裴淮可真够阴损的。依着梁婕妤那活泼性子,关在宫里抄书该是要郁闷死了。 沈韫珠斜倚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怀中的琵琶。也没着意弹什么曲调出来,倒像是孩童胡乱拨出的散漫闲音。 披香殿外,宫女们忽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惊呼和艳羡的低语。 沈韫珠将怀里的螺钿紫檀琵琶立在一旁,果然见青婵匆匆走进来,禀告了方才打探到的消息。 “主子,太后娘娘以方嫔纯孝为由,将方嫔越级晋封为从三品婕妤。” “这是好事儿。”沈韫珠初时挑了挑眉,思量后倒也觉得并不意外。 眼下淑妃被夺了权,总得先给方岚的位份提起来,日后才方便她接手宫务,替太后和皇帝分忧。 青婵点点头,又道:“奴婢瞧见传旨的公公又往别宫去了,想来是趁着太后娘娘寿辰将至,打算给阖宫都赐些恩典。” “小姐,您说咱们宫里会不会也有份儿?”画柳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 “既是太后娘娘慈谕,同咱们应是没什么干系。”沈韫珠轻笑一声。 “我位份不够,平日里没法儿去太后宫里请安。也就在选秀时见过太后一面,又何谈孝敬呢。” 不论是宠爱还是虚名,沈韫珠都无甚兴趣。她心心念念的是守护南梁,早日为父报仇。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唱声: “懿旨到——” 沈韫珠眼底滑过一抹讶然,忙理了理衣裳,起身相迎。 领头的太监展开太后懿旨,高声宣读道: “传皇太后懿旨,娴美人苏氏,秉性纯良,持躬淑慎,救护公主有功。特晋为娴嫔,钦此——” “妾身接旨,谢太后娘娘恩典。” 沈韫珠伏首谢恩,没成想竟是这么个由头。那日赏花宴之后,秦妃自然送了沈韫珠不少谢礼。裴淮隔日也赏赐过珠宝玉器,沈韫珠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了。 沈韫珠双手接过懿旨,心思转了几个来回,转头吩咐画柳取些银子来赏给众人。 这边刚将太后宫里的公公送走,便见姜德兴笑眯眯地走进殿内,朝沈韫珠行了个大礼。 “奴才恭贺娴主子晋位大喜。” “姜公公快请起。”沈韫珠含笑抬手。 “皇上口谕,请您晚些时候去莲湖伴驾。”姜德兴抱着拂尘,躬身说明来意。 沈韫珠记得这是那日棋局的赌注。沈韫珠以一子之差惜败,于是答应了改日要同裴淮去泛舟。 沈韫珠温声应下,朝画柳使了个眼色。 “有劳公公亲自走一趟。”画柳上前,将云蝠双喜荷包塞到姜德兴手里。 “娘娘客气了。” 姜德兴收下荷包,上手一掂,眼角褶子更深了些。心道这娴嫔主子脾气温和,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银从不含糊。 “奴才过来,确实还为着另一件事儿。”姜德兴殷勤地道。 “娘娘如今升至嫔位,皇上预备着将重华宫赐给您居住。只是这重华宫空了许久,需得修葺一段时日。还请娘娘略等上一等,待那边收拾停当了,奴才再派人替您迁宫。” “重华宫?”沈韫珠声调微扬,有些不可置信。 沈韫珠虽刚到大周不久,却也知道重华宫毗邻皇帝的紫宸宫,历来都会留给极为受宠的后妃。而但凡住进去的宫妃主子,甭管这名声是好是坏,总归是史书留名。 沈韫珠不禁头皮发麻,她是答应要在后宫里当靶子,但搬进重华宫也未免太招摇了。 裴淮是真不顾她死活,铁了心把她往风口浪尖儿上推啊。 - 日头西斜,云霞似火,将半边苍穹都染上了瑰丽颜色。 沈韫珠本以为是乘画舫游湖,等到了莲湖时,却只瞧见湖岸旁泊着一叶扁舟。 裴淮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袭月色常服,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祥云暗纹。 “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盈盈一拜,目光却忍不住在裴淮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身衣裳愈发衬得裴淮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倒是少了些君王的架子。 “免礼。”裴淮闻声转身,亲手扶起了沈韫珠。 裴淮牵着沈韫珠走向岸边,而后先行踏上了小舟,朝沈韫珠伸出手。 “上来罢。” 沈韫珠瞧见舟上并无旁人,心下有些惊讶,缓缓将手搭在裴淮掌心。 裴淮握住沈韫珠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拉上了小舟。 沈韫珠站稳身子,不禁疑惑地问:“只有妾身与皇上吗?” 那指望谁来撑船啊? “自然。”裴淮轻笑一声,似是看出沈韫珠想问什么。握住长篙一撑,小舟便缓缓驶离了岸边。 裴淮瞧见沈韫珠陡然紧张的神情,扬眉道: “怎么?怕朕带你掉进水里?” “当然不会。”沈韫珠连忙否认,生怕这男人等会儿要捉弄她。 “皇上今儿个怎么想到用这小舟了?”沈韫珠问道。 “莲湖深处有一处景色极美,画舫难以进入,唯有轻舟可抵。”裴淮淡笑道。 沈韫珠顺着裴淮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远处荷叶田田,碧波荡漾,隐约可见几朵粉白色的荷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原来如此。”沈韫珠点点头,心中却暗暗思忖。裴淮独自带她来此,只为赏景恐怕不太可能罢。 莲湖中泛动着粼粼波光,不知不觉间,小舟已驶入湖心。此处果然荷花盛放,清香阵阵。 绿莹莹的荷叶遮天蔽日,将小舟笼罩其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发觉裴淮坐到自个儿身侧,沈韫珠玉指勾住男人小臂,柔软的身子立刻贴了上去。 “ 19.山雨欲来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景安宫内,轻纱幔帐低垂,香炉中袅袅升起檀香游丝,一派宁静祥和。 令婕妤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贵妃榻上,蜜合色的袖口边儿绣着数枝玉兰花。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令婕妤肌肤胜雪,眉眼间难掩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娇羞。 听得殿外传来通禀,坐在绣墩儿上的宜妃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行礼道: “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跟在裴淮身后进来,见殿中已有不少嫔妃闻讯而来,便朝宜妃等人福了福身。沈韫珠觑着方岚的位置,悄悄朝她那边儿挪了过去。 “免礼。” 裴淮走到近前,轻覆着令婕妤搭在锦被边儿的手指,替她重新掖好被子。 “不必起身。” 裴淮掀起衣袍落座,目光落在令婕妤身上。语气虽温和,关心却仿佛流于表面,没什么格外的欢欣。 “爱妃身子可有不适?御医怎么说?” 令婕妤羞涩一笑,轻轻抚摸着小腹,柔声道: “回皇上,御医说妾身遇喜已近三月,腹中孩儿一切安好。” 沈韫珠闻言,顿时与方岚对视了一眼。现下淑妃仍在禁足,令婕妤这胎来得可真是时候。 等过了头三个月,令婕妤的胎象便能稳固下来。届时又有宜妃帮衬,想来会比旁人稳妥许多。 宜妃立在裴淮身侧,温婉笑道: “令妹妹这胎怀相极好,日后定能为皇上平安诞下龙子。” 沈韫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宜妃。听说宜妃与令婕妤素来交好,如今令婕妤有孕,宜妃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地替她欢喜。 但人心隔肚皮,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可不是么,令婕妤有孕辛苦,皇上也要多陪陪令婕妤才是。” 冯才人掩唇笑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沈韫珠,语气微妙。 方才众人都瞧见,沈韫珠是跟着圣驾一起来的。想也知道,皇上之前又是在陪沈韫珠。 沈韫珠如何听不出冯才人的弦外之音。令婕妤初初有孕,裴淮的心思恐怕要分些到她身上。 沈韫珠这个新晋宠妃眼看着要被抢了风头,不知还能再风光到几时。 沈韫珠神色不变,仿佛并未将冯才人的挑衅放在心上。 “令姐姐有孕是喜事,皇上何不赐些恩典,刚好凑个好事成双的意头。” 沈韫珠福身进言,识大体地为令婕妤讨赏,让想看笑话的宫妃都讪讪闭了嘴。 随后,沈韫珠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抚过发间的牡丹花簪。众人留意瞧清,登时眼红不已。 当年淑妃惦记着那几匹凤穿牡丹纹蜀锦缎子,明里暗里同皇上要了好几次,也没见皇上松口。如今沈韫珠承宠才几个月,竟就哄得皇上送了她牡丹花形制的首饰。 裴淮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自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方才在船上时,没见沈韫珠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裴淮还以为她不知道送簪的含义。 裴淮微微勾唇,这女子怕是面上装得冷静,心里早就乐开花了罢。 “令婕妤久侍宫闱,温恭懋著。如今又有身孕,理应封赏。” 裴淮压下唇角的笑意,思忖道: “传朕旨意,晋令婕妤为令容华。”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艳羡地向令容华道贺。如今淑妃失了圣宠,令容华此番若一举诞下皇子,日后未妨不能争一争那六宫之首的位子。 沈韫珠斗败淑妃,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夜色已深,朕便不打扰爱妃歇息了。” 裴淮温声叮嘱令容华好生养胎,又转头看向众人, “你们也都散了罢,等令容华身子好些了,再来探望。” “是。” 等裴淮起身离去,众人跟着说了些场面话,便都依次告退。方婕妤驻足等了会儿沈韫珠,准备和她一同离开景安宫。 方才在殿里,二人不便叙话,此时才有机会互相道了晋位之喜。 “皇上可说要你搬去哪儿了?”方岚含笑问道。 眼下长乐宫里还没有主位宫妃。长乐宫又正好挨着方岚的寝宫,方岚本以为能和沈韫珠住得近些。 提到这个,沈韫珠不禁苦笑,凑近些在方岚耳边,遮着唇低声回答: “重华宫。” 方岚闻声怔住,反应过来后笑意更深,点头道: “是了,那处合该是妹妹的。” 沈韫珠闷闷不乐地努了努嘴,望向方岚温柔带笑的双眸,抱怨道: “可是……” “方婕妤留步。” 沈韫珠的话还没说完,姜德兴去而复返,面带笑意地拦住方婕妤,禀道: “婕妤娘娘,皇上宣召。” 方婕妤看了眼身旁的沈韫珠,又看向姜德兴,不解地问道: “皇上宣的是本宫?” “是。”姜德兴躬身确认,抬手请方岚过去。 顺着姜德兴手指的方向看去,宫门口的确是裴淮的身影,只是在夜幕下瞧不清裴淮的神色。 而裴淮眯眼望着沈韫珠那边儿,赫然是心情不悦。当日赏花宴时,沈韫珠便是和方岚待在一处。前些日子去方岚宫里吃酒,今儿个又在和方岚说话。 说个话而已,有必要鬼鬼祟祟地凑那么近吗? 裴淮狠狠皱眉,也不等方岚跟过来,径自登上了轿辇。 方岚意识到裴淮许是有事交代,便侧身同沈韫珠道别,步履匆匆地随姜德兴过去。 - 沈韫珠带着画柳离开景安宫,一路上都在思索着令容华有孕之事。 “娘娘,您可是担心令容华会诞下皇子?”画柳见沈韫珠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 沈韫珠摇摇头,轻叹一声:“我并非担心她,而是担心我自个儿。” 沈韫珠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如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宫里藏着个心思极深的狠毒人物儿。 裴淮当真从未察觉吗? 沈韫珠回想起当日裴淮问她兵法之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并非随口一问。对于那个潜藏在暗处之人,裴淮应是有所察觉。 可裴淮既然已经察觉,为何又要放任? 此人如若不除,令容华这一胎能顺利生产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韫珠倒不关心令容华的死活,只是在裴淮面前交不了差,可就有的沈韫珠头疼了。< 20.燕都水患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窗棂上传来密密匝匝的落珠声,加之外头天色阴沉,立时便觉得昏昏欲睡。 沈韫珠倦卧了一宿,此刻正靠坐在炕桌旁醒神。 画柳从殿外捧回个紫釉花盆,里头的枝干回盘曲折,状似游龙。玫红色的石榴花挂满枝头,沾染了点点晶莹雨珠,仿若美人垂泪。 沈韫珠本打算去太后宫中谢恩,顺道探探虚实。偏赶上这场连绵三日未绝的大雨,只好闷在屋里莳花弄草,打发闲暇光景。 “娘娘,您说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画柳拭去花盆外壁挂着的水珠,这才将那盆花儿摆到沈韫珠面前的炕桌上。 沈韫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握起银剪时没有丝毫犹豫,三两下修去杂叶,淡淡道: “许是快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搅和了沈韫珠的计划,也给裴淮添了个大麻烦。 燕都御沟里不知何时卷积了大量泥沙,此番又被脏污雨水涨满。一夜过去,燕都中骤然爆发水患。又因城东地势低洼,汹涌的泥浆冲毁了大片房屋。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皆被卷入洪水,想来是凶多吉少。 裴淮前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甚至都没有拖到秋后算账,便雷厉风行地摘了数名京官的乌纱帽。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个个都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 大周与南梁虽是敌国,可眼见百姓遭殃,沈韫珠也没心思幸灾乐祸,忍不住摇头轻叹。 门外雨幕中,青婵提着沾湿的裙摆走上台阶,在廊下收起油纸伞,顿时从伞面落下一捧水花。 青婵支开了守在门口的小宫女,捋了捋鬓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 “娘娘。” 沈韫珠闻声放下剪子,转头瞧见青婵双肩衣料上洇开一片深色,忙招手示意青婵近前来。 “外头这么大的雨,难为你出去打听消息。” 沈韫珠从怀中取出锦帕,替青婵抹去鬓边滑落的水珠。 “多谢娘娘体恤,奴婢不妨事。” 青婵素日稳重,一低头瞧见自个儿绣鞋上迸溅的泥点子。不禁有些赧然,连忙缩了缩脚,将弄脏的鞋尖藏在裙摆下面。 方才急匆匆地冒雨赶回来,青婵呼吸还有些微促,禀道: “此次赈灾事宜,皇上交由杨太傅全权督办。” 沈韫珠轻轻颔首,眸光微闪。杨太傅便是宜妃的父亲,也是裴淮的授业恩师。 杨庚此人于咸通十三年高中状元,而后一路青云直上,深受先帝器重。 裴淮大抵也是极为信重杨家,不知日后能不能从宜妃入手,离间这对君臣师生。 “还有一事……” 青婵瞥了眼门外没人,压低声音道: “皇上微服出宫了。” 沈韫珠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裴淮竟然亲自去赈灾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儿个早朝过后,皇上带着几个侍卫从宣华门出去了,并未惊动旁人。” 沈韫珠瞧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不禁沉默。数月相处下来,沈韫珠看得出裴淮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知百姓疾苦的帝王。却也没想到,裴淮竟会亲力亲为到这种地步。 “娘娘?”青婵见沈韫珠久久不语,忍不住忐忑地唤了一声。 “无事。” 沈韫珠抽回思绪,朝青婵点点头,淡笑道: “这消息很有用处,容我再琢磨琢磨。” 沈韫珠抚摸着大簇大簇的娇红石榴花,半晌,只听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石榴花儿虽美,却委实不该开得太盛。” “令容华怀有身孕,裴淮又不在宫中——” 沈韫珠将石榴花剪去了大半,只余三五个花骨朵儿,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枝头。 “倒还真是天赐良机。” 青婵和画柳对视一眼,问道:“娘娘,您已经有主意了?” “悄悄把皇帝离宫的消息放出去,”沈韫珠缓缓勾唇,眼底却并无笑意,“想必会有人坐不住的。” “是,奴婢明白。”青婵应声退下。 - 宫外,京兆府官衙。 一摞摞书简堆满了衙门条案,新上任的京兆尹正为水患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赵宥光料理着赈灾事宜,竭力压下心头惴惴,不停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大人!出事了大人!” 赵宥光府里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槛都没顾得上迈,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赵宥光本就心烦意乱,见他如此莽撞,更是火冒三丈,中气十足地喝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小厮吓得一个激灵,走上前颤颤巍巍地说道: “回大人,皇上……皇上他微服出宫,此刻已到府衙门口了!” 赵宥光闻言大惊失色,手中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但此时也没空去捡了。 赵宥光慌忙起身,一边整理着官袍官帽,一边抬腿往外走。 “皇上怎么来了?快!快随本官出去迎接!” 赵宥光心惊肉跳地跟着小厮来到府衙门口,只见玄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数名侍卫。虽然裴淮没穿龙袍,但那通身气势,着实让人不敢造次。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宥光顾不上躲避地面的泥水,立马跪地行礼。前日皇帝在朝堂上那番震怒,赵宥光至今想来都觉心有余悸。 “免礼。” 裴淮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平淡无波。 “御沟淤堵之事,查的如何了?” 赵宥光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如实禀报。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原是不少织户和匠户沿御沟居住,平日为图省事,时常将污物瓦砾倾倒入御沟中。金吾卫疏于监察,未能及时制止。日积月累,便造成了御沟淤塞。” 裴淮听罢赵宥光所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问道: “全然是百姓所为?” 赵宥光心中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皇上明鉴,微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裴淮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赵宥光没做过亏心事,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起来罢。带朕去城东看看。” 裴淮淡声吩咐,教人听不出喜怒。 “是,微臣遵旨。”赵宥光连忙起身,躬身在前面引路。 还未抵达御沟 21.愁红惨绿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数日后,燕都的雨终于渐渐停了。 熹微晨光穿透薄雾,照在青蓝碧绿、略加金点的宫檐,琉璃瓦上仿佛裹了层亮晶晶的糖衣。 沈韫珠打算去太后宫中请安,便拣选了身孔雀蓝八达晕锦长衣,寻思着打扮端庄些应该会合太后的眼缘。 沈韫珠款款来到长信宫前,只见朱门敞开,庭院内正在洒扫。宫人们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各自做自己手中的活计。 不论外头如何水深火热,皇宫里的日子,总归是照常往复。明明是一墙之隔,却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见过娴嫔娘娘。” 毓瑚瞧清来人,忙走下白玉石阶,亲自上前相迎。 “您今儿个可是来向太后请安的?” 毓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只见她面容敦善,发髻梳得板板正正的,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肯乱。 “正是。” 沈韫珠同毓瑚寒暄了两句,柔声问道: “太后娘娘可曾起身了?” 毓瑚点点头,却没有立马请沈韫珠进去的意思。沈韫珠秀眉微蹙,正欲细问,却听得殿内隐隐传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太后娘娘,您可得替妾身做主啊!” 这声音娇柔可怜,听上去耳熟得紧。不是别人,正是有孕在身的令容华。 沈韫珠站在廊下静静听了一会,琢磨过味儿来。 “因着近日宫中那些流言?” 昨儿个宫中忽然流言四起,议论令容华腹中龙胎不祥,这才引得天降灾祸,连累百姓遭殃。 当日沈韫珠听罢,心中顿时忍不住轻嗤。也不知是哪个蠢物,酝酿了这么多天,竟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虽说流言如刀,可还没等这刀子扎疼人,裴淮料理完政事便该回銮了。到那时,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嚼舌根? 难道指望裴淮在外头待上一年半载不成? 毓瑚神情有些无奈,压低声音道: “方才一大清早儿,令容华便哭哭啼啼地来求见太后,这会子还在里头诉委屈呢。” 对于后宫里这些小伎俩,太后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曾觉着如何。念及令容华怀有龙嗣,太后耐着性子反复安抚了几遭,令容华却仍是泣涕不止。 太后被吵得头疼,实在想将人打发回去,便扬声朝殿外唤道: “来人。” 闻声,毓瑚忙转身推开殿门,在门口处恭敬福身: “奴婢在。” 沈韫珠视线穿过风廊柱,隐约瞧见端坐在凤椅上的方太后。 方太后身着石青色凤袍,甚是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母仪天下的威严,不愧是执掌后宫多年的中宫之主。 “传哀家懿旨,近日宫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着令宫正司查出散布谣言、扰乱宫闱之人。一经查实,即刻杖毙。再敢有主子奴才附和嚼舌的,一律掌嘴五十,罚俸三年。” 太后凤眸凌厉,冷声下旨严查此事。端的是要替令容华撑腰,敲打宫中上下心思异动之人。 令容华拭着眼泪,梨花带雨地道:“多谢娘娘为妾身做主。” 太后摆摆手,又好言相劝道: “好了,回去好生养胎罢。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再为这些怪力乱神之语费心劳神。”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令容华得偿所愿,终于欠身退下,“妾身告退。” 片刻后,令容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内殿。只见她面色苍白憔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妾身见过令容华。”沈韫珠柔声问安。 “娴嫔妹妹免礼。” 令容华瞧见沈韫珠,有些讶然,不知她在外头听了多久。 “让妹妹见笑了。” 沈韫珠微笑道:“妾身见您脸色不好,回宫后还是请御医来瞧瞧才是。” “多谢妹妹。”令容华轻轻颔首,没再逗留下去,转身坐进了软轿里。 沈韫珠福身,目送令容华离去,心道这令容华若真是个没主意的,倒还教人省心。 若此番是演出来的,沈韫珠可真是自愧弗如,唯有甘拜下风。 沈韫珠转身迈进内殿,却见太后已经听了毓瑚的回禀,此刻正目光平静地望向她。 太后虽已年过四十,但胜在平日里保养得宜,仍可见年轻时的昳丽容色。而裴淮果然是肖似方太后,尤其是那一双深邃凤眸,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沈韫珠无端地心里发紧,说起来她也有小半个月没见裴淮了。不用跟那个浑身都是心眼儿的男人斗智斗勇,日子甭提多悠闲了。 沈韫珠行至殿中敛裙跪下,双手交叠在额前,一拜及地。 “妾身娴嫔苏氏,恭请太后娘娘圣安。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长乐无极。” 方太后温和地笑了笑,“好孩子,快起来罢。” 太后虽与沈韫珠只有一面之缘,但此前皇帝、方岚乃至许尚仪,可都是轮番过来替她说好话儿。何况选秀那日,太后本就对沈韫珠印象甚佳,否则也不会擢选她入宫为妃。 “妾身早欲来向您请安,不承想遭逢天降大雨,只得耽搁了数日,还望娘娘恕罪。” 沈韫珠仍跪在原处,略略垂眸,瞧上去很是柔顺恭谨。 “无妨。” 太后面上笑意更深,示意毓瑚扶人起身,温声道: “前些日子风大雨急,你若来哀家这儿着了风寒,皇帝知道后可要埋怨哀家了。” 沈韫珠起身站定,听出太后话音里不是怪罪之意,不禁赧然。 “娘娘说笑了,皇上操劳朝政,如何会将妾身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 太后但笑不语,转而道: “哀家本以为,你会随晏清一同过来。” 晏清,是裴淮的表字。取海晏河清之意,可见先帝对这个嫡长子的看重。 沈韫珠听罢太后此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帝日理万机,哪来的闲工夫陪她请安?就算她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也该约上方岚作陪才是。 “妾身想着,既是初次来向娘娘请安,实在不该怠惰因循,一再拖延,故而不曾问过陛下的意思。” 沈韫珠小心翼翼地问道:“妾身擅自前来,可是错了规矩?” “倒也不是这个缘故。” 太后 22.风谲云诡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宫门口,姜德兴一眼瞧见圣驾的影儿,立马颠颠儿地跑上前。 “哎哟,皇上您可算是回来了。” 姜德兴从裴淮手中接过长剑,殷勤地鞍前马后,嘴里念叨个不停。 “您出宫这些时日,奴才天天惦记呢,生怕外头的人做事儿不周全,伺候得您不顺心。” 裴淮目光扫过殿前的花木,一面走,一面问道: “宫中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姜德兴心里打个转儿,连忙回答道: “宫中各处一切安好。只不过前些日子,有几个不要命的狗奴才乱传闲话儿。但太后娘娘已经下令彻查严惩,眼下都渐渐消停了。” “传谁的闲话?”裴淮睨了姜德兴一眼,沉声问道。 “令容华。”姜德兴觑着裴淮的面色,“有人编排令容华的龙胎不祥。”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奴才说出来,都怕污了圣听。” 姜德兴瞧裴淮不像是要动大怒,这才敢一口气儿秃噜出来。 “嗯。”裴淮大步流星地走进御书房,撩袍落座,“还有呢?” 皇帝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叫姜德兴犯了难,左思右想后,试探着回答道: “娴嫔主子也好好儿的呢,平素左不过是待在自个儿殿里,或是去方婕妤那儿串门子。” 裴淮垂眸抿着贡眉茶,闻言眉头一紧。 又是方岚? “从前倒没瞧出来,朕这个表妹如此招人稀罕。” 姜德兴还沉浸在自个儿又猜对皇上心思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裴淮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忙不迭地跟着夸道: “方婕妤才貌双全,仁慈惠下。真不愧是方家养出来的女儿、国公府的千金。依奴才看,这普天之下,就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方婕妤。” 姜德兴将方岚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裴淮听了更是烦躁,抬手便将案头的折子摔进姜德兴怀里。 这这这…… 姜德兴骇了一跳,心惊胆战地收回了大拇哥儿。 要不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呢,皇上的心思可真难猜。姜德兴捧着折子递还到皇帝案头,这会子可不敢吱声了。 裴淮面色不虞,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粒珍珠,懒得再搭理姜德兴。 裴淮捏着那粒珍珠,迎着日光端详良久,沉吟道: “姜德兴,你去库房里取盒胭脂粉过来。” 说起这粒珍珠的来历,可着实透着古怪。 早在许多日前,京兆尹官衙便已明令禁止捡拾路边的死鱼。可一到夜晚,却总有百姓试图避开官差的眼睛,偷偷出门犯禁。 裴淮细问下去才弄清楚,原是有百姓从死鱼肚子里剖出了珍珠,众人这才纷纷效仿,指望能碰个好运气。 但鱼腹中怎么可能藏有珍珠? 裴淮当即警觉,命人速速追查下去。最后从城南一家当铺里,寻回了这粒珍珠。 “皇上,您瞧这个成吗?” 姜德兴捧着盒红蓝花胭脂粉回来,呈到裴淮眼前。 裴淮掀开洒蓝地描金盒盖,将珍珠放进去滚揉了一圈儿。细腻的胭脂粉卡在银针刺出的小孔里,纯白珍珠表面赫然显现出两个红字: 冉城。 姜德兴陪侍在侧,抻头瞧见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裴淮盯着“冉城”二字,凤眸轻眯,忽然将手指伸向案头的水道图。 卷轴摊开在桌案上,只见朱笔勾拟的漕运路线,恰巧经由冉城。 “手都伸进御书房了,宫里的细作还真是愈发放肆。”裴淮怒极反笑。 有人借珍珠向宫外传递今岁漕运路线,意欲截取各地进献入京的粮草盐铁。 却没想到天命不佑,百密一疏。 此番暴雨导致御沟中河水上涨,传信的鱼儿没能顺着河流游出城,反而被冲上了都城内的街道。 姜德兴虽不明就里,见状也明白是御书房里走漏了风声。 “奴才该死。” 姜德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浑身大汗淋漓,生怕今儿个就要脑袋搬家。 “自去领二十板子,没有下次。”裴淮攥着那粒珍珠,冷冷道。 “谢皇上饶命。奴才这就下去排查,三日之内定将此人捉出来。” 姜德兴连忙保证,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些细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不必。”裴淮冷笑一声,“日后将其一网打尽便是,莫要打草惊蛇。” “是。” 姜德兴磕头下去,一出门顿时哭丧起脸来,心底破口大骂这群杀千刀的细作。 “姜总管?” 沈韫珠拎着食盒走上玉阶,瞧见低眉耷眼的姜德兴,不由疑惑地唤了一声。 “奴才见过娴嫔主子。” 姜德兴忙回神请安,瞥见沈韫珠手中的食盒,立马上前接过,交给徒弟丁盛拿去查验。 “皇上在里头呢,过会儿您请进便是。” 等候御前宫人验毒的空当儿,沈韫珠察觉出姜德兴今儿个十分反常。思来想去,低声问道: “里面出什么事儿了,皇上正在气头上?” “嗐,都怪奴才没办好差事,等会儿还要去宫正司领板子呢。” 姜德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道。 沈韫珠闻言也是一惊,悄悄瞄了眼里头,顿时望而却步。 连姜德兴都伺候不了的主儿,她此时进去,不就是擎等着挨呲儿吗? “本宫不欲打扰皇上处理政事,还是公公替本宫送进去罢。” 沈韫珠立马认怂,她是想来探探情况,但把自个儿搭进去就太得不偿失了。 眼见得沈韫珠又要开溜,姜德兴登时急了,使出浑身解数相劝。 “皇上的火气不是朝您的,您只管进去便是。再说皇上一见了您,便是有天大的火气都该散了。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怎么可能朝您撒气?” 姜德兴已经让御前混进了细作,此刻若再没留住娴嫔主子。他怕是真要留在宫正司,这辈子都甭回来了。 “娘娘开恩莫走,只当是搭救奴才这条狗命了。” 姜德兴求爷爷告奶奶,就差没给沈韫珠跪下了。 沈韫珠面露难色,硬是被赶鸭子上架,好言好语地请进了御书房。 沈韫珠将花梨木食盒捧在身前,轻手蹑足地靠近御案旁,没敢抬头看裴淮的脸色。 “妾身给皇上请安。” 裴淮只是轻“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韫珠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端出白瓷汤盅。 “这碗莲叶羹是妾身亲手做的。妾身之前试过,觉得味道尚可。” “您可要现在尝尝?” 沈韫珠的指尖搭在 23.椒房之宠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这日,瑞兽苑的宫人前来献上一对白兔,正是沈韫珠前些日子命人去挑的。 沈韫珠瞧了眼外头晴亮的天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动身前往毓庆宫探望昭宁公主。 “昭宁,你瞧这是什么?” 沈韫珠瞧见粉雕玉琢的昭宁公主,眉眼不自觉染上笑意,将身后的画柳轻轻推上前。 画柳福身行礼,打开手中藤编的笼子。只见两只毛茸茸的白兔,探头探脑地从笼子里钻出来。 “哇,小兔子!”昭宁公主拍着小手,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喜欢吗?”沈韫珠笑着问道。 “喜欢!谢谢苏娘娘!” 昭宁公主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抚摸着白兔柔软的皮毛。 “昭宁喜欢就好。” 沈韫珠柔声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门口处。 秦妃一袭浅紫色宫装款款走来,长发绾成云髻,只用几支简单的珠钗点缀,笑语纠正: “璎儿,以后记得要叫娴娘娘了。” 小公主裴璎放下怀里的小白兔,跑到沈韫珠身边。仰起小脸,甜甜地唤道: “谢谢娴娘娘。” 秦妃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发顶,“乖,过去玩吧。” 秦妃示意宫女将白兔抱到一旁,引裴璎去外殿玩耍。 “拜见秦妃娘娘。” 沈韫珠欠身请安,态度谦逊地道: “妾身想着公主年幼,便送了这小玩意儿来,希望能供公主逗趣。” “娴妹妹有心了,昭宁最爱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了。” 秦妃轻轻颔首,请沈韫珠入殿叙话。 沈韫珠招手命青婵上前,奉上她从披香殿带来的金镶珊瑚项圈。 “娘娘赠了妾身许多贵重之物,妾身无以为报,特地命人去打了这只项圈,聊表心意。还请娘娘替公主收下。” “我谢你是应当的,妹妹何须如此客气。” 沈韫珠与秦妃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进到内殿落座,宫女端上香茗。秦妃主动开口,聊起近来宫中之事。 “妹妹可去景安宫探望过令容华了?” 沈韫珠点了点头,又道: “令容华胎象平稳,也不怎么犯恶心。只是妾身瞧着,皇上好像没多欢喜似的。” “妹妹自个儿怀一个,便知皇上并非不欢喜,只不过是分人罢了。” 秦妃笑意温和地望着沈韫珠,丝毫没有因为沈韫珠得宠而心生芥蒂。 沈韫珠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红晕,低声说道: “日后妾身若有福气诞下皇嗣,只盼他能及公主一半受宠,妾身便也知足了。” 沈韫珠敛去眸中大半精光,故意出言试探,暗自留心秦妃的反应。 秦妃摇头失笑,语焉不详地道: “妹妹与皇上的孩儿,自无需同昭宁比什么。” 沈韫珠隐约觉着秦妃话里有话,刚要追问,忽闻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声: “皇上驾到——” 秦妃和沈韫珠从软榻上起身,屈膝行礼。 “参见皇上。” 裴淮走进殿内,一眼便瞧见了沈韫珠。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忽又顿在半空。 裴淮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身前,绕过二人,淡声道: “免礼。” 秦妃自然也察觉了裴淮的动作,不禁抿唇轻笑。 当着秦妃的面,裴淮难免有些拘束,克制着不同沈韫珠太过亲昵。 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秦妃早晓儿女之情为何物,又如何瞧不出这俩人的黏黏糊糊。 “娴嫔怎么在这儿?”裴淮若无其事地问道。 秦妃替沈韫珠回答道: “自那日从赏花宴回来,璎儿便总吵着要见她娴娘娘。趁着这几日天儿好,妾身便邀了娴妹妹来毓庆宫做客。” 秦妃随裴淮落座在软榻,转头吩咐宫女搬个绣墩儿来。 沈韫珠见状,婉声谢绝道: “既然皇上在此,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人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若她非要死乞白赖地杵在这儿,也未免忒没眼色了。 秦妃看向身侧的裴淮,只见他点了点头。秦妃了然,柔声道: “那我便不留妹妹了。绣棠,替我送送娴嫔。” 裴淮的眼神自始至终就没从沈韫珠身上挪开过。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裴淮这才收回视线,一转头却见秦妃正噙笑望着他。 裴淮抬手挥退宫人。 平日恣意惯了,此时在长辈面前竟有些难为情。 “皇嫂见笑了。”裴淮低声道。 听清“皇嫂”二字,秦婉烟笑意清浅,眼底划过几许怅然。 一晃六年过去,除了他们,还有谁记得含冤而死的永王。 “这些年,朕一直不曾放弃追查当年旧案,近日仿佛有了些眉目。” 裴淮抿了抿唇,思忖着是否要如实相告。 秦婉烟添茶的手顿时一颤,茶水倾洒在了炕桌上。但她已顾不得去擦,急切地抬眸追问: “究竟是谁陷害王爷通敌?” “皇嫂,”裴淮轻叹一声,“当年旧案,老师或许牵涉其中。” 秦婉烟愕然地睁大双眸。能让裴淮以老师相称之人,那不就是杨太傅吗? “当日朕出征在外,对燕都之事并不知情。即便老师当年确有参与,也绝非朕授意为之,还望皇嫂能相信朕。” 裴淮望向秦婉烟,语气诚恳地说道。 “妾身明白。” 秦婉烟泪水盈眶,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的夫君性情温柔敦厚,为人光明磊落,从未有半分觊觎皇位之心,却终究还是沦为了党派倾轧下的亡魂。 如果真的牵涉杨家,皇帝还会为永王平反吗? 秦婉烟不知道,却也不敢问。 当初裴淮愿意出手保下她和昭宁,留下永王最后的骨血,已称得上仁至义尽。 裴淮于他们一家恩重如山,秦婉烟也不想说些令裴淮为难的话。 秦婉烟握着帕子拭泪,垂眸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妾身失礼了。” 裴淮不声不响地陪坐在旁,沉声道: “皇嫂不必见外。” 秦婉烟扯了扯唇角,似乎不想气氛如此压抑,转而提起了沈韫珠。 “当初皇上说,羡慕妾身与王爷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如今皇上坐拥无数佳人,可也曾寻着喜欢的了?” 在长嫂面前,裴淮也没什么好掩饰的,颔首默认道: “朕喜欢她的聪慧。” “妾身瞧着,可不止如此。”秦妃轻笑道。 裴淮握拳轻咳了一声,补充道: “心性倒也凑合。” “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人能入皇上的法眼。” 裴淮意识到自个儿唇角勾起,立马摁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嘱托道: “这阵子前朝事忙,娴嫔那边儿,还请皇嫂替朕照应一二。” “自是应当的。” 秦婉烟微笑垂眸,颔首应下。 - 沈韫珠回到披香殿,便看见几个御前太监等候在门外,手里还抬着几个大箱笼。 为首之人,正是姜德兴的徒弟丁盛。 “奴才见过娴嫔娘娘。”丁盛满脸喜庆,哈腰请安。 沈韫珠冷眼一瞅 24.漏泄春光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迁宫之事虽有御前宫人帮衬,青婵和画柳却也没落着清闲。前前后后忙活了几日,才大致将重华宫内外收拾停当。 沈韫珠特地嘱咐画柳,那支被调换过的鸳鸯纹玉壶春瓶,仍旧要摆在内殿的高几上。既然对方很沉得住气,她也不介意做个耐心的渔翁,静候鱼儿咬钩。 忆起有些日子没去方岚那儿探探风声,沈韫珠便留青婵在宫中料理琐事,带上画柳前往翠微宫。 沈韫珠走进时,方岚正靠在炕桌边上做绣活儿。 各色绣线满满当当地堆在织锦针黹盒里,成捆的金银丝在日光下泛着微芒。 方岚抬眼瞥见沈韫珠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立马吩咐宫人将盛冰块的瓷缸撤了下去。 待沈韫珠落座后,方岚噙笑打趣道: “怪不得皇上这些日子不进后宫,原来是有人不方便伴驾。” 沈韫珠懒洋洋地歪在炕桌旁,哼道: “皇上是在忙前朝的事儿,跟我可没干系,姐姐少来冤枉我。” “妹妹这是承认了?皇上若是不忙政事,一准儿便会来寻你。” 方岚抿唇轻笑,取下套在中指的顶针,随手搁进针黹盒里。 沈韫珠匆匆别开眼,指尖勾着衣带转圈儿,羞嗔道: “妾身嘴笨,说不过婕妤娘娘。” 方岚瞟了眼沈韫珠的小动作,谑笑道: “心虚。” 沈韫珠头皮一紧。听听这调笑人的语气,方岚真不愧是裴淮的亲表妹。 沈韫珠低头抿了口太和汤,咕哝道: “说不过你们方家人。” “妹妹还说不过谁了?莫非是——” 沈韫珠招架不住,立马取来顶针塞回方岚手里,催促道: “哎呀,姐姐快绣花儿罢,莫要取笑我了。” 方岚莞尔,将绣绷子上的花样儿拿给沈韫珠看。 “我总觉得这凤凰尾羽绣得太呆板,妹妹可有什么好法子,教它瞧着灵动些?” 沈韫珠接过来一看,问道:“姐姐这衣裳,是给太后娘娘绣的?” 方岚颔首,“姑母今年不欲大办寿宴,我想着与其送些奇珍异玩,不如亲手绣件凤袍送给姑母,更能显出心意。” “正是这个理儿,”沈韫珠指尖描摹着凤羽,沉吟道,“那我姑且一试。” 沈韫珠捻来一根绣线,捏着两端抻平。尾指勾挑,轻巧地将绣线劈为八股,而后抽分出细如发丝的一缕。 沈韫珠取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娴熟地穿针引线。 极细的花线齐整细腻地排布在锦缎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凤羽上的色泽焕然光亮,衬得整只凤凰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方岚从未见过这样的绣法,不禁感叹,“妹妹的女红实在精湛。” “雕虫小技,姐姐满意就好。”沈韫珠将绣绷递还给方岚,自谦道。 见方岚垂眸欣赏着那片尾羽,沈韫珠不经意地问道: “淑妃的禁足也快解了罢,太后娘娘可打算将六宫之权还给淑妃?” 方岚放下绣绷子,思索片刻道: “我听姑母的意思,近来应是不会放权给淑妃,约摸着要再缓缓。” “这样也好,省得她日日折腾咱们去请安。”沈韫珠轻笑道。 “但后宫毕竟是皇上的后宫,姑母也不好总管着。听说下月的中秋宴还是会交给淑妃操持,且看她这回能不能办得妥帖周全些。” 方岚隐晦地提起道:“淑妃虽爱刁难人,手段却不怎么高明。纵有害人的心思,却也很难害到什么人。” 沈韫珠轻轻点头,赞同方岚的说法。赏花宴的幕后主使虽还没抓住,但明眼人都不会怀疑是淑妃所为。 无论是容贵嫔小产,还是昭宁公主中毒,淑妃怎么看都像是自个儿跳出来,被人当枪使的那个。 “我那日见令容华已然有些显怀,想来这胎应是坐稳了。纵有人想对景安宫下手,恐怕也很难得逞了。” 沈韫珠神色泰然自若,语气轻松地说道。 “倒也不能全然放松警惕。当日容贵嫔怀胎五月有余,不还是……” 方岚摇头轻叹。 那日从景安宫出来,裴淮特意将方岚叫了过去,交代她平日多留心宜妃杨嘉因。 方岚回来后越想越觉得心惊。宜妃与令容华素来走得近,若是宜妃要对龙胎下手,令容华还真是防不胜防。 提到容贵嫔,沈韫珠又想起南梁,不禁感慨道: “宫中之人,不过是各有各的艰难。” 瞥见沈韫珠神情黯然,方岚淡笑缓和道: “这话我们说说也就罢了,妹妹如今住着椒房,有何可犯愁的?” 沈韫珠自然不能对着方岚吐露心声,只变相地埋怨道: “姐姐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说,你那皇帝表哥是不是忒难伺候?” “妹妹竟还会怕皇上?” 方岚蓦然失笑,又赶忙替裴淮说起好话儿来。 “只要别动什么歪心思,皇上对嫔妃还是挺宽容的,你瞧淑妃就知道了。” 方岚一番话,说得沈韫珠是哑口无言。 裴淮对自己人的确宽容,可她与裴淮注定是对手,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沈韫珠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罢了,不说这个。姐姐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方岚讶然,问道:“妹妹怎么知道?” “我从重华宫的宫女那儿听来的。听她们说,姐姐的生辰和太后娘娘恰好只差一日。”沈韫珠望向方岚。 方岚点点头,“正是。” “姑母既要斋戒祈福,我也不欲设宴铺张。到时只叫上梁婕妤她们,咱们自个儿庆贺一番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也省得拘束。”沈韫珠展颜笑道。 “不知妹妹的生辰是哪日?”方岚顺势问道。 沈韫珠应道:“正月十二,还早着呢。” 方岚暗自默念了两遍,笑道,“果真是个好日子。” 正说着,画柳从外头进来,行礼道: “娘娘,青婵派人来问,您今儿个可要回宫用膳?” 沈韫珠看了眼窗外天色,不禁歉疚。 “光顾着和姐姐说话儿,竟没留意都是这个时辰了。” “无妨。” 方岚自不会介意这个,反而主动邀请: “不如妹妹就留在翠微宫用膳罢?”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刚迁宫没几日,重华宫里还有不少琐碎事儿,须得我早些回去打理。便不叨扰姐姐了。” 沈韫珠从软榻上起身,婉声道。 方岚心想也在理,便点点头,“如此,我也不强留妹妹。” “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妹妹便派人来支会我一声。”方岚跟着起身。 “好,”沈韫珠会心一笑,“那我先回了,姐姐留步。” - 沈韫珠扶着画柳的手走出翠微宫。 路过门口时,又停下逗了逗金笼里的画眉鸟,心道今儿个倒是没见着那个叫林衡的训鸟太监。 画柳眉眼俱笑 25.黄雀在后 《鸾镜与花枝》全本免费阅读 御书房中,裴淮看罢密报上的内容,声音冷了下来。 “此番拔掉了京中的南梁暗桩,竟还发现一张燕都舆图?” “是。舆图在此,还请皇上过目。” 赵宥光捧着卷轴上前,由姜德兴转呈到皇帝的御案上。 趁着裴淮垂眸打量舆图之际,赵宥光接着道: “微臣已托姜公公查过,这张舆图平日只放在宫中尚仪局里存着。微臣猜测,应是有人里应外合,在宫中窃绘此图后秘密送往宫外。” 裴淮一眼扫过,便知这图仿得八九不离十,沉声问道: “可有抓住活口?” “南梁奸细甚是狡猾,明知逃不掉便试图服毒自尽。微臣立马命金吾卫阻止,勉强留下了四名活口。”赵宥光拱手道。 裴淮眸光微暗,握着墨玉扳指摩挲。 半晌,裴淮命道: “抓到的人都交由刑部去审,京兆府继续在城中搜捕,此番定要将南梁细作连根拔起。” “是,微臣领命。” 赵宥光拱手,倒退至门口才转身离去。 御书房里静得出奇,裴淮又盯着那幅舆图看了一会儿,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其上的字迹也十分陌生,瞧不出来是出自何人之手。 “近来进出尚仪局的人里面,有谁瞧着可疑吗?”裴淮淡声问道。 听见皇上提起这个,姜德兴连忙禀道: “回皇上的话,许尚仪已经排查过手底下的女官,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但赏花宴那阵,宫中不少嫔妃主子都曾出入尚仪局。许尚仪怀疑是那时混进了南梁奸细。” “许尚仪是安国公府的家生婢女,当初国公爷还选了她做太后娘娘的陪嫁,想来许尚仪的话应当可信。”姜德兴又道。 裴淮冷笑一声,眸中讽意更甚。南梁那群酒囊饭袋,临军对阵时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净会在背后使这些下作手段。如今都沦落到派女人来他身边送死了? “朕记得方婕妤的生辰也快到了罢?”裴淮凤眸微眯,缓缓问道。 姜德兴略想了一下,回道:“正是,就在十日之后。” 裴淮合上那幅舆图,命姜德兴拿去收起来。 手指从书案上勾来一方印鉴,裴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仿佛已然成算在心。 “吩咐下去,十日后在云水台设宴,为方婕妤庆贺生辰。席面可以置办得俭省些,但务必将所有嫔妃都请来。 裴淮微顿片刻,补充道:“秦妃随意。” 姜德兴刚要应下,转念想起有孕在身的令容华,又问道: “皇上,那令容华呢?” 裴淮沉吟道:“若御医说她身子无碍,便也一同请来。” “是,奴才遵旨。” 姜德兴不禁唏嘘。除却秦妃娘娘,皇上还真是信不过这宫里任何人。 丁盛弯着腰从门口进来,禀告道: “皇上,娴嫔娘娘到了。” 裴淮把玩着印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心情仿佛愉悦了不少。 “让她进来。” 沈韫珠刚从青婵那儿,听来了方岚和林衡的旧事。此刻见着裴淮,不禁又回想起昨日撞见的那一幕,好悬没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似裴淮这般骄傲的帝王,若有朝一日得知自个儿的表妹兼宫妃,和一个已经净身的罪奴旧情复燃。沈韫珠都想象不出,那时裴淮的脸色该有多精彩。 “不用行礼,过来罢。” 见沈韫珠走近,姜德兴立马识趣地带着宫人们下去。 裴淮将印鉴放回案上,顺手将人抱在怀里,问道: “重华宫住得可还习惯?” 见沈韫珠唇角噙着莫名的笑意,裴淮不禁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女子今天怪怪的,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带了些……怜悯? 腰间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沈韫珠猛地回过神来,放软身体靠进男人怀里,娇滴滴地道: “重华宫什么都好,妾身很喜欢。谢谢陛下。” 沈韫珠仰起头,主动亲了男人一口。 裴淮险些没压住勾起的唇角,轻咳了一声,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沈韫珠垂眸浅笑,瞧着心中甚是甜蜜似的。 裴淮权衡半晌,还是决定道: “三日后,朕带你出宫住几天。” 沈韫珠不免惊讶,下意识地问道: “皇上要带妾身去哪儿?” 裴淮略微思量,答道:“屏澜山庄。” “乞巧节没顾得上陪珠珠,朕正琢磨着该如何赔罪。” 裴淮敛目轻吻了下女子发心,笑道: “正巧庄子上的三醉芙蓉也该开了,朕便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沈韫珠乖巧点头,侧身伏在裴淮肩上。在裴淮看不到的地方,眼睫眨得飞快。 “皇上的朝政都处理完了?”沈韫珠柔柔地问道。 裴淮轻“嗯”了一声,眸中划过一抹幽暗。 “料理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回来再收拾。” 裴淮垂下眼,摆弄着女子的纤纤玉手。裴淮早便发觉沈韫珠与宫中其他人不同,她似乎从不蓄长甲,也不染蔻丹。玉甲边缘修剪得利落齐整,透着莹润浅淡的粉。 忽然,姜德兴隔着殿门唤道: “皇上。” 裴淮扶着沈韫珠起身站定,扬声道: “进来回话。” 姜德兴推门进来,喜笑道: “启禀皇上,骠骑将军聂钧方才抵京,眼下正在外头等着向您复命。” 聂钧?! 沈韫珠立在男人身侧,闻言呼吸微窒,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沈韫珠知道此人常年驻守边关,是裴淮的心腹大将。眼下又不逢年节,聂钧怎地忽然回京了,莫非边境有变? 裴淮也不禁扬了下眉。信上本来说是明日才到,他这才传了沈韫珠今日过来用膳。 沈韫珠心里焦急,虽然很想留下来打听,却也只能欠身回避道: “妾身先告退了。” 瞥见沈韫珠面色不好,裴淮薄唇微抿,心念一动,便脱口而出道: “你先去屏风后坐一会儿罢。朕只同他说几句,用不了多久。” 沈韫珠自然求之不得,装作为难地推辞了一番,这才侧身闪进屏风后。 沈韫珠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末将参见皇上!” 聂钧神采奕奕地走进御书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裴淮起身绕过御案,亲手扶起聂钧,朗声笑道: “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