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不假面》 1. 刺杀与亡夫 《深情不假面》全本免费阅读 狭窄逼仄的马车内,魏宁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 她只一个转身,狭窄马车内,原先的平和安定却好似天翻地覆,肃杀凛然之气倒灌入内,刺眼的寒光令她目眩神迷。 锐光裹挟着森森寒气,不断逼近——最终凉意落在她脖间下颌。 魏宁背脊僵硬,一动不动,任由刺骨的凉意游弋。 须臾—— 寒光散尽,魏宁眯起眼尾,骤然紧锁的漆黑眼眸转动,不经意一瞥。 囫囵将如今情形尽收眼底。 视线顺着身后人高大身形,俯身下来浓重的阴影,游曳至纤长有力的指腕,抵在她喉间乌黑刀柄。以她的目力,可瞧清其上狰狞可怖的镂雕。 华贵精美,又可顷刻间夺人性命。 不用分说。 魏宁霎时明白自己处境:孤弱无倚的弱女子,在赴约的路途中,被疑似逃窜的流寇横刀劫持。冰凉刺骨的匕首,仍架在魏宁脖颈,凛凛白刃携着的冰冷寒气,甫一挨到她,便冰地她一个激灵。 魏宁喉间被人用匕首抵着。 锋利的刃尖压迫,她忍着刺痛,拧眉忍耐。 她飞快思索脱身之法。抓住要害,以利相诱,实为上策。 也不知这贼人要的是什么?又或意欲何为? 这不是魏宁首次遇刺,她极快冷静下来,垂眸盘算,来人并未不由分说欺身上来,只劫持了她。证明来人别有所图,她性命暂时无虞。 魏宁佯装怯懦,瑟瑟缩成一团,神情惶然无助,纤长眼睫剧烈翻飞,蝶翼般脆弱无倚。 她怕极了,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凑巧。 马车似乎碾到石子,剧烈颠簸一下。魏宁紧绷的神经受惊,她猛然抽了抽鼻子,反射性打了个战栗。 然身后人误以为她要反抗,魏宁颈间的力道更具有压迫性,倾泻而下的阴影笼罩着她,无声无息束缚她,让她明明手脚俱全,却仿佛被摄住魂魄,身形俱僵。 身上新鲜的水气和袖口的冷檀香,笼了魏宁全身,她在带着萧瑟寒意的冷香中,心头七上八下。这人乍然出现,马车像是凭空开了顶,冷气一下子驱散了积攒许久的暖气。 肺腑清凉。 她听到一道平淡毫无特色,偏生带着些冷质的男声。 魏宁敢断定这人伪装了嗓音,在她屏息间,听到身后人居高临下,冷声道:“安分些。” 魏宁扯了扯唇角要呼救。 下一瞬。 一只大手捂了来,干净的素白帕子,严严实实将她声音堵在喉头。 余光中人高挑颀长,暗纹黑衣,袖口利落束起,腕骨下手紧握匕首,压在魏宁下颚,另一只手死死捂住魏宁嘴巴。 后收的力道,使得魏宁不得不后倾。 魏宁嫌他靠得太近,忍不住偏头避开,不期然她却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格外熟悉的眼睛,眼尾平直,深邃清浅,笑时温煦和风,冷峻时如此时此刻,眼眸泅着寒潭冷水。 像极了她那亡夫。 魏宁心中一凸,骤生的忧怖和慌张紧攥住她的心肝,所有的冷静谋算那一瞬被抛掷一旁。 她忍不住眼眶一热。 魏宁如何想不到,在亡夫离她而去三载,她在生死险境,偶然见到这样一人。 ——仅靠一双眼睛,神似了他。 几近以假乱真。 魏宁心乱如麻,明知男人不是亡夫,却不可自控的追寻男人眼尾,慢慢转过头,失神怔怔望着。 而这厢男人正欲提防魏宁突如其来的动作,却不料看清魏宁容貌,暗沉如晦的眼神陡然凝住,死死落在魏宁脸上。 比之魏宁失态更甚。 魏宁思绪陷入男人波涛汹涌的眼底,晦涩的浪涛欲将她吞没。 触及的魏宁陡然一惊,略带惊恐的回过神。 惊觉唾弃自己,怎觉得凶神恶煞的歹人像亡夫,明明她的亡夫是个再儒雅温和的人。 才不会这么凶恶,真是疯了。 被打了岔,魏宁正要重拾一开始计划,逃离魔爪,保住性命。 魏宁避开男人视线,姿态柔弱,嗫嚅出声要试探男人意图。 却没料到—— 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坚实有力的手臂绷紧,横在魏宁脖颈的匕首嚯嚯向她,竟是一言不合便杀人灭口! 魏宁悚然一惊,抄起袖中培花的细土,迅速向后撒去。 趁掩面瞬间,魏宁绷紧神经,身姿轻盈,如一尾游鱼般,向外逃去。 马车空间太小,魏宁瞳孔震颤,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眼前一花,门帘卷起瞬间,身子迎上魏峥一脚。 出她预料,魏峥杀人只是个假动作,她整个人被踹了出去。 慢行的马车,不知何时停下,围了一圈肃杀凛冽的锦衣卫。以马车为中心空出了偌大的一圈,隔了数十丈,外圈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混乱不辨方向的打斗声中,夹杂着惊呼声。 “魏大人,小心!” 一下子叫破男人身份。 魏宁被摔得头晕眼花,四肢钝痛,脊背上魏峥踹到之处,痛楚剧烈,让她难以忍耐,久久爬不起身。 她哆嗦着手脚,勉力撑着地面,抬眼看去。 只见马车在她眼前四分五裂,木头残渣劈头盖脸扑了她一脸。 原地留下打斗的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男人,托身旁人的福,她已确定男人身份,肖像亡夫之人,原是大名鼎鼎、有玉面罗刹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魏峥。 魏宁不欲沉迷在过去伤痛中,慌忙打量另一人。身材矮小,面巾裹脸的黑衣人,只余一双细长眼睛露在外面,他不知潜藏在车内,又不知何时现身,抓着匕首伺机刺向魏峥。 魏峥浑身的煞气。方才被马车上女子长相惊了一下,偏生那女子又是个不安分的主,他要救她,却被她扑了一脸尘土。 浑身不爽极了。 魏峥一脚踹飞魏宁,借力转身。 眯着眸子,避开歹人袭来的匕首,气势汹汹将人踹倒在地,腰间长刀出鞘,直取歹人性命。 结束只在须臾。 一番打斗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浑身带煞、面无表情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掼倒在地的歹人捉拿。 魏峥缓了片刻,等生理性眼泪缓解眼眶涩痛。 魏峥微侧着脸,魏宁得以看到。 他宽阔笔直脊梁,挺翘鼻梁,微薄清淡唇色,还有锋利平直的眼尾,忍耐微蹙,纤长如墨的眼睫下波光潋滟。 片刻,他扯掉身上暗纹黑衣,露出锦衣卫独有的官袍,繁复压抑的暗红一泻而下。 所有的一切,透出肃杀冷漠,让人心生惧意。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魏峥。天子鹰犬,为人阴狠。 也是她此行目的之一。 魏宁缓了片刻,她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蹙着眉伸手去碰。 指尖一片冷湿。 她摸了一手血。 想必是她挣脱之时,一时不查,撞上刀刃所致,皮肉开裂,脖颈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魏宁暗自恼恨魏峥。 明明没有杀她的打算,还恐吓威胁她,她误以为真,才慌不择路撞上他刀刃。面色复杂,拿出干净手帕捂住伤口。 魏峥并不知晓自个好心,却落个被人埋怨曲解的下场。 倘若得知,也只嗤笑一声。他转身向魏宁走来,下令将贼人押回锦衣卫审讯。 他撤身一旁,牵着黑马缰绳,身披大氅长身玉立。裹着血霜立在马车前,一双黝黑凤目封着一汪森森寒潭,寒潭中幽暗难辨,正直直笼在魏宁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峥内心暗涌翻腾,远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马车上偶然一瞥,让他如遭雷劈,恍然间他以为见到亡妻。 ——魏峥惦念良久,辗转不存于世间,早已葬身冰河的亡妻。 原以为马车上阴暗,幽光遮蔽欺骗了他的五识,才让他恍惚间错眼,认错了人。 魏峥不敢妄下定论。 因而存了留住人的心思,刻意将人踹出马车,他脚上力道,足够纤弱女子半天爬不起身。 如他所想。 魏宁俯在地面,死鱼般瘫软良久,直到痛楚稍缓,隐隐作痛的伤处变得麻木起来,她一鼓作气,攒够起立绷着脸挣扎起身,上方却忽地一暗。 她如有所觉抬眸望去—— 魏峥面如沉水,眼神晦暗,正慢慢打量魏宁。 灿烂热烈的日光自魏峥衣袍惊掠而过,在暗红色上附着一层鎏金,同魏峥匕首刀鞘般,华丽而锋锐。 神圣曜光中的魏峥面如冠玉,眉眼虽精致昳丽,但过于冷厉,便显出一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唯有一双凤眸。 她在另外一人脸上见过,那人是她亡夫,与魏峥截然不同,他眼底盛放温 2. 半路劫车 《深情不假面》全本免费阅读 魏宁脖颈间还有后背的伤处开始隐隐作痛,她无声暗叹今日倒霉到了家,一日内竟撞见魏峥两次。她憋起气来,咬牙切齿连连叹气魏峥的阴魂不散。 “魏宁。” 魏峥语气太过疏冷平淡,听在魏宁耳中,二人仿佛远隔寒山的邻里,虽不熟识,但隔三岔五便要见面尴尬地寒暄。 魏宁揉了揉眉心,疲倦的拉开窗幔。 蹙着眉,温声淡气道:“大人。” 魏峥冷淡目光落在魏宁眉眼。 她眉眼的颜色其实很淡,唇色也淡,端坐在窗,眼神倦怠地看来,活像久历沧桑、被磋磨掉精气神的老妪。 换做旁人做出如此行将就木的寡淡行径,难免落下一句“矫揉造作”。 可放在魏宁身上,淡然通透一经点缀,一切都格外有韵致。 魏峥怔然立在原地。 一时恍惚,径直忽略魏宁只有双十年岁,正是风华正茂、精力蓬勃之时,尊老爱幼的良好品行占了上乘。 他嗓音莫名放软了些,带着些不适宜的尊敬谦让。 “今晨抓捕贼人之时,因太过仓促,略过了审查问询一环。” 魏宁这才瞧见。 魏峥手持漆皮小本,他神色肃然,指尖携着一支木炭笔,垂眸间颇有些翘首以待的期待认真。 魏峥端望她:“例行惯例,需补录案件流程。” ——这解释实在牵强。 锦衣卫向来行事隐秘,寻常人都难以听见风声,只风声过后,捕风捉影妄自揣测一番——这猝然间患上急症死去的人中,是否有人死于锦衣卫之手。 真假难辨,扑朔迷离。 魏宁一度认为锦衣卫个个犹如暗夜行舟,夜间隐蔽驰骋,白日不见踪迹。 补录案件流程,更是闻所未闻。 更为稀奇古怪之处。 芝麻大小的事,竟每每出动指挥使,难不成锦衣卫人手短缺之至? 一人掰成八瓣使的架势,如此深思下去,魏宁得出个恐怖如斯的结论。 ——那魏峥,岂不一年无休夜夜加班? 魏宁仿佛深有所感,感叹般一声长嘶,引来魏峥似笑非笑一瞥。 于魏峥而言。 补录是假,行试探之举才是真。 昨日两人夹道偶遇,互相背地里居心叵测的,亡夫亡妻的一通相互猜测。末了,魏宁只当魏峥是个有些相似亡夫的普通高官,与她无甚干系。 毕竟。 芸芸众生中长相颇似的人多了去,也就没多留意。 可就苦了魏峥。 ——他远不如魏宁果决武断,自己敏锐多忧的心性甚至成了累赘,如临深渊、似幻久游,日日夜夜困在三年前旧梦中,迟迟不肯释然。 魏峥多次反思,一旦涉及亡妻,便一改往日脾性,变得优柔寡断。 可魏峥自省,恍然大悟,竟最终罪己,为着旧日苛责为难自己,满心悔恨,浸得肺腑满腔苦涩和痛苦。 起先魏峥起疑后也只当巧合,魏宁因缘巧合肖像他亡妻两分,本没在意,而后魏峥收到手下人调来的档案,卷宗上明明白白写着—— 繁花阁花匠魏宁。 魏峥眸光深沉,落在“魏宁”二字上,平静眼眸骤然晦涩席卷。 棕黄纸张上黑墨小字静静铺展开来,魏峥身体定在原地,魏峥心中疑惑与希冀空前放大,凝成了魏宁淡色的容貌仪容。 魏峥纤长下垂的长睫落下,他神色温柔,指尖轻触轻轻摩挲着纸张上“宁”字。 他夜半望月,端凝半弯瘦月,沉思良久。 终究执拗的性子占了上风,他兀自决定再行试探魏宁身份,要他摇摇悬挂的祝愿,要么夙愿成正,要么阴堕入晦。 因而,他找了个补录案件材料的由头,刻意在魏宁返道拦车,魏峥说不出他以何种心态立在魏宁面前。 只是细细打量她—— 看她淡色的眉眼,淡色的神情。 恰时一人抬眸一人低眉,漏过的些许天光,好巧不巧打在魏宁面庞上,素淡颜色,添上一抹神圣无瑕。 如此这样。 魏宁一丝一毫也不像旧人。 魏峥怀有微茫希望的心,似有预料地向下沉了沉。 魏宁心底腹诽魏峥反常。 格外警惕魏峥“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行径,面上却装模做样道:“大人,可要民女下车?” 魏峥似是方才回神,语气恢复冷漠:“不用。” 魏宁收回打量他的视线。 不同于今早策马飞奔,霜寒加身的模样。 想是细雪初融,策马时难免风如刀割,今早魏峥策马之时,披着暗纹大氅挡些寒风。 魏宁面前的魏峥一身深青色襕衫,并未戴官帽,而是用青玉莲花冠束发,发尾柔顺绵密地垂在腰间,款款而来时凭空摇曳,随着腰间挂坠、深色衣袂一同摆动。 这一看不要紧,魏宁倒是看出些违和。 魏峥这装扮儒雅秀致,眉目有些凌厉的温润,不像雷厉风行、嗜血好杀的锦衣卫,反而像极了风流款款、温文尔雅的书生,若是不看他腰间长刀,魏宁能多信上一炷香。 她心道,打扮得人模狗样! 魏峥目光沉而漫,旷久落在魏宁身上。 眼底沉淀已久的情绪涌动,魏宁不明所以,心道多说多错,只做出洗耳恭听状。 魏峥瞩目许久,凝注魏宁的视线收回静静落在手中漆皮册。 公事公办道:“今早凡诸事宜,烦请具细道来。” 魏峥所问太过笼统,无论相关度、重要性,一律都算在汇报之内。 魏宁微蹙眉,感到些为难。 划定范围太过宽泛。 魏宁拿不准从何说起,但既然魏峥核查今早马车上暗中藏匿贼人一事,她便捡着有关马车的事宜交代。 “……汪府的马车今晨抵达门庭,而后民女如常登车往内城方向去,一切无事。” 昨日汪府下的帖子,邀魏宁今日过府商议赏花宴花样摆设。因而,今早汪府便安排马车来接,归来时也由汪府的派人送。 “民女谢过大人。” 魏宁以酬谢魏峥救命之恩收尾,言罢凝神聚目,不放过魏峥脸上细微变化,谨慎地辨别他的喜怒。 对魏宁所言,魏峥神情并无变化,波澜不惊微垂着眼睫。 细长指尖提着木炭笔,魏宁思忖间,已落下一行行漆黑小字,姿态轻松懒散。 魏峥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因面无表情,白皙似雪的脸颊精致的如同木偶,魏宁一方面拿不准他心思,另一方面有些发憷他偏鬼魅的面庞。 魏宁敛目低眉,额发细碎散下,遮住眉眼处露出的魏峥侧脸。 “登车前,可曾检查马车?” 魏宁顿了一下,露出个羞愧的笑,默然道:“并无。” 与汪府往来不算少,驾车的车夫与她熟识,熟人间的信任发挥作用。 魏宁恍然间瞥见魏峥好似眉梢微微挑起,颇像嘲讽的弧度,她正疑心自己眼花。 却见魏峥唇角下弯,是心情不虞的表现。 魏峥收了纸笔,开口语气却有种虚假的温和:“女子孤身一人出行,本就不安全,熟悉之人也不都可信,切莫心存侥幸。”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魏宁极为讶异。 她正怔忪。 抬眼撞见魏峥眼中某种惊异的光芒闪烁,她悚然一惊,而后冷汗津津。 魏峥又问:“马车上可发现异样?” 魏宁飞快瞧他一眼,心道若是她知,便不会坐,更不会以为魏峥是要害她性命。 她自然摇头道:“并未。” 魏峥仍旧稳如泰山,眼底平静如水,幽潭深水般,静静瞧着魏宁。 虽不发一言,气氛却渐渐剑拔弩张。 魏宁只觉得魏峥步步紧逼,凌厉的气势压迫至极。 她定了定神:“魏大人,可有所疑?” 她有哪里可疑?她思来想去,不知魏峥疑心何处。 对面人不言。 魏宁觉得沉默寡言之人最闹心,心中焦急。 又不敢深究魏峥表层之下的谋算。 实话而言,魏宁并不大记得魏峥长相 3. 染血的琉璃瓷 《深情不假面》全本免费阅读 前几日白雪如絮纷纷扬扬,冬宜密雪,犹有碎玉声。 安详了一整年的光华寺,风波乍起。 午后迎来了锦衣卫,带着浑身凌厉血气的锦衣卫甫一进驻,便控制住前后山门,严格排查进出人员。 魏宁上过香,抽了签卦,还未抽身离去,便被涌波的人潮堵在大殿门首,以往从未出现此种情况。魏宁夹在人潮之中,进退不得。 年关愈近,结伴而来的人也愈多,一个呼吸间的时间,只见眼前人影憧憧,堪称摩肩接踵,行动艰难。 这是出了何事?魏宁正纳罕。 下一瞬人群一阵吵扰,魏宁凝神细听。 一声惊呼在不远处道:“锦衣卫?!” 隔着足足十几号人的女子乍然呼号出声,原本绵软的嗓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如在耳边惊掠而过,对于锦衣卫到来的难以置信一霎时感染到魏宁。 魏宁心头一阵惊悸,行动远胜理智,惊弓之鸟般转过头,熟悉的衣纹服饰的映入眼帘。 ——赫然是锦衣卫。 打头之人长身玉立,一身绯红暗纹束袖长衣,眉宇结着寒霜,飒爽利落大步迈进,正是魏峥。 魏宁一阵惊诧,心道如今这时节气氛热闹,各家各都奔着繁华圆满的好兆头去,就连街头巷陌扒手小偷都比往常时日要少上些许。 锦衣卫更是非要事不轻易现身。 魏宁拧着眉,又想起今早两番偶遇魏峥的新奇且糟糕的体验。 这时,人潮却忽而涌动起来,像是堵住闸口的水库骤然间开闸放水,轰轰烈烈不可阻挡地向外涌去。 裹挟在其中的魏宁被带得一个趔趄。 人潮涌动方向正是魏峥,他眉宇淡漠,脸上情绪乏善可陈,冷着一张俏脸向大殿前汹涌澎湃的人群张望。 凶神恶煞的模样,令魏宁下意识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 就算明知自己躲在人群中,他根本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今晨发生的事端余威仍在,魏宁心有余悸,对他的抗拒心理前所未有,堪称达到顶峰。 她驻足大殿金像前,略一思量。 指尖攥着细长光滑的卦签,从冰凉柔韧的木质表面汲取一丝凉意,这凉意越发使她头脑清醒。 不想见到魏峥的念头也越发清晰。 看这会子人群已开始疏散,锦衣卫身影也渐次消失,估摸着某处不知名的案情或隐患看样子已被锦衣卫解决。 想必,不多时魏峥也就离开了。 魏宁心道不如躲一躲,待到他走后再行离去,省得自己提心吊胆。 她果然将想法付诸于实践,顿时脚下生风,忙不迭绕过大殿,冲着远离魏峥的方向而去。 身形堪称逃之夭夭。 自宝相大殿旁侧小路,蜿蜒至后山的小道上女子身姿轻盈,如一尾浅蓝游鱼。 其实魏宁心神太过紧绷,倘若她观察再仔细些,便能瞧见魏峥幽暗深邃的瞳眸并无阴影,琉璃质的眼底空无一物,憧憧人影在他眼底映出一团灰色的阴影,却进不到眼底。 魏峥于春寒料峭的的冬日,细碎暖绒的午后阳光在他身上打下明媚和黯然截然相反的华彩,一面亮的出奇,绯红袍服上的暗沉压抑的某种物质,也自由地游曳,压抑的物质也仿佛融化在碎金之中。 另一面附在魏峥身后,如影随形拉出瘦削的长长暗影。 魏峥处在极亮和至暗的交界线,面色沉冷如水,唇角平直脊背瘦削。 端立在原地,悄无声息走神。 他并不知魏宁在此,且他此行目的并非魏宁,只是公事偶至光华寺,又被光华寺处处和乐美满的盛景刺痛,颇有些忆苦思甜的感慨。 不过这感慨来得快,逝去的也快。 光华寺名扬上京内外,可整座寺庙占地并不大,自后山荒废修缮前广场之后,原本修建在后山的车棚也随之废弃,那些个勋贵夫人来往驾驶的马车无处安放。 寺院僧人便在山门宽敞之地,辟出片宽阔地,遣了小沙弥轮班看守。 魏宁来时乘了繁花阁自家马车,停在了靠山门巷道路旁,魏峥沿着山门前台阶一步步走去,与窗幔门帘上绣繁花底纹的马车擦肩而过。 魏峥骤然站住脚。 觉得马车纹绣和字样格外熟悉。 魏峥心中有些熟悉感,更多是不和谐的怪异感。 令他莫名很是在意这俩平平无奇的马车。 而后唤来车夫,一问才知,繁花阁花匠娘子魏宁乘马车前来礼佛。 面前车辆朴素到毫不起眼,装饰低调构造普通,丢在一众车辆中格外没有存在感。 是魏宁的马车。 因着男女有别,又非紧急情况。魏峥不欲直接登车搜查,等待锦衣卫撤离、人群疏散一隅,他猛然间一瞥,发现枯草山丛间,一道格外轻柔惹眼的存在。 天青蓝染温柔娴静的颜色点缀在苍茫天穹,轻盈的在枯山灌丛中穿梭。 他盯着女子轻灵飘渺,离群飞鸟般的身影。 唇角微掀,无声道: “魏宁。” 仿佛回应魏峥的目光如炬,辗转在险峻湿滑小道上的魏宁脚下一滑,险些失足跌下山去。 她紧紧攥着裙角,脚下积雪松软紧密的感觉,令人有种踩在棉花云朵之上的轻飘和失重感,这感觉体现在魏宁身上便成了无依无靠的不安全感。 无处攀缠的危机感让魏宁顿住脚。 她轻轻喘口气,过于谨慎小心的态度,让让有种长途跋涉的错觉。 误以为自己已走出很远。 向上张望的魏峥于是得见这样一幕—— 驻足的女子摇摇晃晃站住脚,在一望无际的苍山白空之下临山腰眺望,纤长高挑的身形在魏峥眼底凝成一幅苍茫辽阔的青烟般的画卷。 许是瞧不清魏宁具体相貌。 神骨气韵,她的一举一动,在魏峥心底,出乎意料契合成一个人形。 是他钻心刻骨、思念良久的亡妻。 魏峥一时百感交集,怔怔瞧她。 魏宁不知他所想,但某个刹那,却与魏峥怔然凝望的模样不期而遇,冷面凛然的锦衣卫面色沉静,一身官服远远端望她。 她心肝惊得一颤,眼前一花心间一阵惊悸。 她回神,缓过天旋地带来的转头晕眼花后,方知自己一时不察,自半山腰跌了下去。 魏宁眼帘微阖,心中哀嚎一声。 魏峥误我! 后山不算陡峭,但前些时日阴雪连绵,霏霏不断,连日不断放晴,又人迹罕至,青石砌成的小道上积雪将融未融,正是湿滑之时。 也是事故多发之地。 魏宁跌跤并非像坠下断崖,与深不见底的失重后陡然粉身碎骨的感觉不同,她更像是一路滚下去。 滚得跌跌撞撞,痛意也断断续续,抽丝连绵。 她尽全力去抓四周的灌丛,企图固定身形,阻挡滚落的趋势,奈何四处尽是冰凉湿滑的雪块,灌丛枝干滑不溜手。 魏峥眼底含着淡淡的惊愕。 眼睁睁瞧着,魏宁跌进雪丛,消失不见。 他顿时顾不上其他,折身回了后山。 行动间步伐仓促,走得极快,跨过后山青石小道上的枯枝碎石,搜寻得却极为细致,一处处翻去。 每一处干草灌木都被拨开。 直到他在半腰小叶长青灌木后,撩开一簇抖开积雪,与狼狈不堪、发髻凌乱,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魏宁对上视线。 魏宁清理干净捂着侧脸,颇为费力地抬眼,背着光看清了魏峥目光。 她心底藏着淡淡的嫌弃、畏惧和些微感激,心里想:来得可真快! 嘴上却缓缓道:“魏大人。” 魏峥望着魏宁,神色颇为动容,却并未伸手扶她。 问了句:“伤到哪了?” 魏峥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前的魏宁仍旧一身素衣,是件不同上午的天青色蓝染襦裙,干干净净时温柔娴静的颜色也留在了身上。 如今沾了污迹,脏的脏,破的破,人也落魄得可怜。 脖子上的锦带不翼而飞,受到拉扯的伤口崩了开,溅出的血在魏宁脸上,凝出一处暗红的斑迹。 ——神似一尊染血的琉璃瓷。 魏宁摘掉发丝上的枯叶,垂着眼睛轻声道:“跌下来的地方不陡,只是没反应过来,落地时脚磕了一下。” 脚是不疼,疼的另有它处。 今早她脊背上的踹伤并未上药,现今一顿一顿的疼。 魏宁面色如常,淡笑道:“大人来得及时,再晚些,我缓过来,便下去了。” 她可真希望,魏峥不来,或来得不是他。 觉得魏宁这副模样凄惨可怜,魏峥良心大发蹲下来,难得解释一句:“一刻钟更早前,我来了后山,当时并未见你,我下山后便得见如此场景。”一刻钟后他在山下,目睹她跌下山去。 他当即上山捞她,期间也没见魏宁自力更生。 魏峥声音平淡陈述事实,听到魏宁耳中却是在讽刺她。 魏宁假笑,斟酌道:“大人也来了后山?” 魏峥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来捞人。” 问得魏峥一刻钟前,答得却是现在此刻。 “你为何来后山?” 这里可不是女眷上香礼佛的宝殿。 魏宁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假兮兮道:“民女思夫心切,来后山缅怀故人。” 说得甚是真情实感,魏宁心道,肯定不能直言是来躲他,挑挑拣拣拉出自己亡夫做了挡箭牌。 魏峥不知接受没接受,只默了半晌。 两人之间气氛渐渐走向微妙。 魏峥从腰间抽出一张素白帕子,垫在魏宁脚踝位置,白皙有力的手指敲敲打打,上下查验了一番伤势。 魏宁稀奇地打量他。 怪道:锦衣卫指挥使还会给普通民女看伤? “脚腕肿了,但并未伤到骨头,回去擦些跌打损伤的药酒,养上一段时日就好。” 魏峥收回手,站起身,垫过手的帕子则留给了魏宁。他嗓音一如以往的平淡冷肃, 4. 运命交接 《深情不假面》全本免费阅读 许是两人相似之处过多,但又迥然不同,魏宁身上本应是惹魏峥爱屋及乌之处,在魏峥眼中,渐渐就成了故作相似。 给他一种痕迹很重的刻意模仿感。 因着与亡妻相似,本性不算热烈、难以接受陌生人的魏峥,对魏宁还算不错的观感,足以让她便宜行事。 随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多,暴露在对方面前的性也愈来愈多。 魏峥和魏宁,正处在相互向对方袒露真性情的路途上。 可巧—— 一人比之一人倔。 魏宁早在马车初见面后,又在魏峥面前失了脸面,不由心生怨怼,自是不愿同魏峥深交。 而魏峥更甚,此时此刻只有对卑劣之人的厌恶。 可再如何相看两厌,魏宁还是要靠魏峥带她下山,或告知旁人助她脱离险境。 魏宁默默依树干而立,只一两风拂树梢的声响,间或她实在站立不住,挪腾的摩挲声。 两人相持,周身冷寂。 魏宁努力抬头,看进魏峥眼底,自然瞧清他压抑的厌恶,毫不掩饰直直刺向她。 这厌恶来得无缘无故,魏峥面容上一刻还堪称安详,两人虽称不上谈笑风生,好歹也算有来有往的粉饰太平。怎得下一刻便撕破假面,冷面相向,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魏宁想不通,只能归咎于个人品行。 ——外界传言,魏峥反复无常,暴虐嗜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 自从与大名鼎鼎的魏峥打了照面,魏宁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不是忧心自己性命安危,便是觉得魏峥的精神状态堪忧。她一再头疼魏峥发疯的言辞。 全然不明所以,又唯恐魏峥一怒之下将她扔下自生自灭。 她只好先委曲求全,稳住目前的救命稻草,怯生生道:“大人何意?” 难不成除开繁花阁花匠,她还有不为人知的特殊隐藏身份? 不大可能吧? 其实脱口而出质问之后,魏峥便自觉冲动,他垂下眼帘,目光沿着魏宁下颌向眼尾细细摩挲,一寸寸打量。 魏宁颧骨的小痣,小巧玲珑点缀在脸颊侧面,掌心附上脸颊时,指尖恰恰落在此处。 有种运命交接的暧昧和温情。 位置同魏峥日思夜想的亡妻一摸一样。 魏峥端详良久。 直到——熟悉的人物跃然眼前,独属于临安的明媚娇俏女子,披光拥星而来,对着魏峥眉眼弯弯,笑意明媚灿烂,渗着勃勃生机,一如记忆中模样。 他又一次见到了他的亡妻。 ——徐氏微宁。 魏宁同她大为不同,一人生着活泼娇俏的模样,性子最是促狭,却待人温和又从容,另一人看似无害温软,实则同人疏冷,笑意都泛着算计。 长相的相似早在迥异的气质对撞下,隐藏的无影无踪。 在魏峥即将确认她身份与亡妻无关之时,又多出标志性小痣。 魏峥不由得联想到京都权谋,算计用到的手段,对于魏宁又是一阵厌弃,强烈不可控的反感和荒唐一发不可收拾。 他冷笑一声,万般嘲讽。 在外人眼中,他便如此昏庸荒唐,见个貌似的人就一眼沦陷,而后任人摆布? 那可真荒唐至极! 魏宁斜靠树干,费力支着伤脚,假笑着静等魏峥回应,她如今处境不妙,对魏峥越发显得疏离拘谨。 正午的日光衰落,渐渐变了颜色,残阳的红将魏峥笼罩住,逆着光,使魏宁看不清他神色。 她不说话,魏峥也不答。 过分的沉静悬在魏宁头上,让她有种无所适从,如芒在背的紧迫感,以及魏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紧黏在她脸上的锐利感。 一切都让她不适应。 她克制住内心焦灼,不着痕迹一再远眺山脚。 魏峥立身冷眼旁观,瞧终究魏宁按捺不住,向他旁敲侧击道:“魏大人,民女自觉微不足道,心生惶恐,不敢劳烦大人在此陪同。” 似乎被魏峥一番厉声质问吓住,女子低垂着眼皮,瘦削苍白的指尖紧攥着木签,光洁白皙的下颌陷在衣领处一圈灰白软毛中。 身形孱弱,嗓音低不可闻。 “不多时应有光华寺僧人来此,民女不敢拖累大人公务,大人不必顾及民女。” 魏宁神经紧绷,注视着魏峥的一举一动,她在不着痕迹的试探。 想从魏峥口中套出话。 但魏峥嗤笑出声,对魏宁那点小伎俩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懒得点破,漫不经心道:“多虑,此处除却我,不会再有他人来。” 疑窦丛生的魏峥,心中潜藏怒火滔天,冰冷的讽意从头至尾侵蚀了魏宁在他视野中浅薄的形象。 万幸魏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在将被打上心怀不轨的标签,暗中抓捕处置魏宁的跃跃欲试之间,魏峥稳住岌岌可危的理智。 毕竟抓捕魏宁不难,难得是长远之计。 处置了魏宁,却是拔除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而没了魏宁,大有可能还会有什么庄宁、简宁、赵宁出现。 如此打草惊蛇,费时又费力。 魏峥在磅礴怒火、嘲讽和交织的冷静中,油然生出一股微茫但不可忽视的希冀,微弱地在心间跳跃。 倘时隔三年,有肖像微宁至甚之人,刻意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否可证明他的猜测? 微宁并无尸首,乃因之未死? 如此解释,竟可自圆其说,魏峥一日搜寻微宁尸首未果,便一刻不肯相信微宁死去。 魏峥黯然,他只失去她音信而已。 如今大有不同,原先死寂许久的深潭,早被人误认为干涸,骤然平地起波,似有源头活水重返生机。 正如魏宁戛然现身,隐隐传递一个信号,一个魏峥百感交集,怅然百怀,却有喜不自胜的星光般的希望。 他决意攒一场局,于他百利而无一害的局。 魏宁,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魏峥指节虚虚搭在腰间,瞧跳梁小丑一般瞧着魏宁,看她明明脸色大变,却还要强装镇定。 魏宁可不知魏峥不可理喻的盘算。 她笑容勉强,苍白面容越发衬得人摇摇欲坠,魏宁有意识装可怜:“大人,您大人大量,救救民女吧。” 魏宁在求他。 魏峥格外清醒意识到,不由啼笑皆非。 他所见旁人,未达目的不折手段,更有甚者玉碎瓦全,全然不同于魏宁,自私自利、冷漠算计。 又偏要用着这张脸做出如此遭人厌的表情和语气。 魏峥攒起眉头,微别过脸去,不欲看她造作。 虽说柔弱不算利器,但某些时候意外的好用,至少流连在她脸上,探寻狐疑的目光少了大半。 面上不显,魏宁却在心底唾骂魏峥心狠手辣、没脸没皮,还有小肚鸡肠。 魏峥不想援手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