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伺候了!》 1. 求他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阴云压顶,眼见就要落雨,乔婉眠闷热得紧,掀开帷帽才感到有凉风拂面。 她拨开粘在瓷白面颊上的几缕乌发,樱唇微启,潋滟双眸探寻又畏惧地望向大理寺。 还没等她看个究竟,就被乔应舟一把按下了帷帽。 “在外面别把脸露出来!” 乔婉眠嘀咕:“这会儿又没什么人……” 乔应舟半信半疑地从树后探出身子,恰好走过一个货郎,他立马重新捂紧女儿的帷帽,防贼似的盯着那男子走远了才松手。 松开怀里小米虫般挣扎的乔婉眠,乔应舟叹息道:“从前咱家演武场风光的时候,爹爹还能大大方方带你出门;现下家败了,你的容貌若招来宵小觊觎,爹怕护不住你。都是爹没用,着了你舅舅的道,也不知能不能将你祖父留下的演武场保下来……” 乔婉眠了鼻头一酸,“爹爹放心,萧大人一定会帮我们的,还能送舅舅,啊不司文去蹲大狱。日后无论恶人是叫司文还是败类都不敢再侮辱乔家。” 乔应舟放松了些,也看向庄严的大理寺,“对,爹爹这就进去求他。既然你梦到他给爹主持公道,他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乔婉眠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她幼年时在一场稀里糊涂的梦境中得知,她已经活过一辈子了,且自那以后,她还偶尔能梦见前世的一些片段。 以往她都会第一时间告知爹爹和兄长梦中所见,偶尔他们也能靠梦中线索改变今生的命运。 但乔婉眠这次说了谎。 她昨夜梦见的,是自己前世的结局: 印象中那个骄矜狠辣的大理寺少卿萧越,与她的牌位拜了天地。 既然前世萧越会娶她的牌位,也许今生也能施以援手,救乔家于水火。 至于她早早殒命还莫名其妙嫁人的事,还是先不说出来添乱了…… 乔应舟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沉默,感叹道:“若非你梦到萧大人为咱家伸冤,仅凭你祖父是萧老将军旧部的这点渊源,爹是绝不敢来求他的。他年纪轻轻便能当上大理寺少卿,靠的可不是祖荫。你也听说过吧?外面人私底下都唤他‘笑面罗刹’。” 想起这四字称呼,乔婉眠背脊一阵发麻。 杀人如麻,可不就是罗刹。 乔婉眠盯着地上忙着搬家的蚂蚁发呆,回忆起梦中场景。 阔气的正厅里雕梁立柱,正中太师椅后的墙上“囍”字高悬,两侧大红的喜布层叠垂坠于雕梁之下,薄纱帷帘间缀着灯笼喜烛无数,影影幢幢映照着满堂宾客。 宾客们脸上虽挂着得体的微笑互相见礼寒暄,却难掩拘谨之态。 他们小声议论: “萧大人在奉天殿外跪了许久才求得陛下赐婚,这可是阴婚……全天下也就他能这般任性。” “如此可见萧大人当真是用情至深。心上人香消玉殒,谁不道一句可惜……” 萧越只身站在正堂中。 他昂藏而立,一身锦绣喜袍更显他宽肩窄腰,墨发微曲如长夜静海,深邃的眉眼晦暗凌厉,整个人像锋芒耀目的霜剑,凛冽不可侵。 萧越紧紧攥着她的牌位,关节都因用力而失了血色,似在强忍悲痛。 …… 长街尽头传来的吵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乔婉眠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金甲红衣军士,押着近百个被遮了面容、手脚戴着镣铐的犯人走近。 一个老妪的声音凄厉沙哑,在一片悲哭呜咽声中格外刺耳,“萧越,你恩将仇报,无耻之尤!我家老爷苦心教导你成才,如今你却要害我们阖府性命!你不得好死!” 乔婉眠被她的诅咒吓到,暗自祈祷萧越千万要是个好官,没有冤枉眼前这些人,也不会无视乔家的冤屈。 队伍的尽头,一人一马踩着夕阳余晖,闯入乔婉眠的视线。 那人墨发高束,体态风流,单手牵着缰绳,漫不经心的晃在最后。 即便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乔婉眠也轻易认出那就是她昨夜的梦中人——萧越。 她刚要提醒爹爹准备拜见,一个犯人突然腾空跃起,脚尖轻点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借力,向父女二人身后的屋顶上跃去。 乔婉眠呆呆仰头看他,一声惊叫还闷在喉咙,就见一道银光闪过,那人在半空中诡异地抽动了一下,而后直直向她砸下。 她被乔应舟拽了一把才险险躲开,砰一声巨响,那人正摔在乔婉眠面前不足三尺处,捂着腿哀嚎。 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洞穿了他的大腿,他的身下迅速扩散出一片殷红。 乔婉眠来不及反应,身侧又传来第二声闷响。她慌忙回转身子,果然——爹爹晕血的毛病犯了,已经昏倒在地。 她蹲下身子,按住乔应舟的人中,试图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动作间,马蹄声疾来,萧越在她不远处停下。 乔婉眠慌张无措,仰头看向萧越。 他与梦中一模一样,只是大婚喜袍换成了威压十足的绯色官袍。 萧越姿态娴熟地在马上俯身探臂,骨感修长的手握住剑柄,轻轻一带便将贯穿那人大腿的剑拔出。 他略显苦恼地看了一眼被鲜血溅湿的袍脚,一个眼风都不给乔婉眠父女二人,吩咐身边匆匆赶来的随从刃刀:“带回去。” 声音磁性,干净,语调中是游刃有余的自信和高门教养出的矜贵。 刃刀上前堵住那人的嘴,毫不留情地将人从地上拽起。 眼看萧越已调转马头,马上离开,乔婉眠慌乱唤他,“等一下!” 萧越转过身来。 目光相对的一刹,乔婉眠又想起了从前见到晓越时他浑身浴血的样子,生出的一腔勇气倏尔消散,丝丝寒意从尾椎骨慢慢向上攀爬。 她避开目光交汇,声如蚊蚋:“西一——萧大人,我、我爹告你。” “不、不是,是爹爹找大人,告别人……” 萧越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乔应舟,转身就要离开。 一旁的刃刀比他主子心软多了,他认出乔婉眠父女二人,解释道:“主子,这是乔老的后人,在城西开演武场。” 乔婉眠隐蔽地捅了捅乔应舟,见他仍旧毫无反应,才回忆着与爹爹排练了几遍的说辞,鼓足勇 2. 条件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闷雷从头顶滚过,照亮一瞬乔婉眠惨白的小脸。她紧紧拽着乔应舟的袖口,冒着迷蒙细雨,脚步踉跄地跟在司文马车后,脑中不断回响着司文说要将她送给权贵的话。 她想着,自己前世也许就是被司文逼死的。 待走回自家小小宅院时,雨水才停歇,哥哥乔祺立在院中玉兰树下,似乎等候多时。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向司文微微颌首道:“我们会将演武场抵给舅舅还债,还请舅舅将借据拿出,当面勾销。” 乔婉眠有些愣神,她没想到向来寡言易怒的哥哥会如此有礼地对待司文。 司文招呼一个绿袍男子到他身旁,对乔家父子道:“本官只不过好心帮你们调解,东西可不归我管。你们跟李贵借的印子钱,要借据也是跟他要。” 李贵拱手道:“司大人已为乔兄垫付了白银一千两,余下的一千六百两,刚好用演武场抵销。” 乔应舟愤怒道:“欺人太甚,你们分明就是一伙的!之前你说李贵是你家账房,借据都跟他签,如今他怎么变成了放印子钱的?” “姐夫,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你若实在不服,就告到开阳府去。”司文从李贵手中接过借据,随手捻起一张悬在乔应舟面前,“这上面是你们二人的手印,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三位既然不想去开阳府,那便随本官去大理寺谈谈。” 音色干净,语调慵懒戏谑,又夹杂一丝危险气息。 萧越? 乔婉眠惊喜抬眼,看到萧越正似笑非笑地抱臂斜靠在堂屋门口,“司主簿顾念亲情,令人动容。若非如此,本官也不能恰好——” 他一字一顿,“捉、贼、拿、赃。” 夕照给萧越镀了一层朦胧光晕,他深邃锋利的五官在柔光下少了些凌厉杀气。 这一刻,乔婉眠对他所有的怨怼恐惧都烟消云散,只觉得他像天神下凡。 “捉贼拿赃”,萧越真的相信了她,专程来抓司文。 司文看到萧越后动作一滞,几息后才堆起笑容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萧大人,原来大人同姐夫是旧识……不过大人方才说的下官听不懂,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萧越不急不徐地走到乔应舟面前,问道:“你方才称李贵是司主簿家中账房,你可见过他出入司家?” 乔应舟身上湿漉漉淌着水,像只被淋傻了的大猫,“草民每次见他都是在司大人府上,他手上的借据,也都是在司大人府里签的,还有,借据内容也被动了手脚。” 萧越饶有兴趣地轻轻挑眉,从司文手中抽出那张借据。 他慢条斯理地将借据抻平整后对着夕阳观察,纸张轻薄,在他面上投下一块半透的阴影。 萧越睨着司文,修长的手指反复轻捻借据,叹道:“湖州供纸,有价无市,却被用作蒙骗亲人,可惜了。” 一句话的功夫,乔婉眠发现司文的夏衫后背已湿了大半,紧贴在背上印出脊骨的形状,与她和乔应舟两个冒雨回来的人几乎同样狼狈。 乔婉眠没有听懂萧越话中深意,只在心中叹服:不愧是“笑面罗刹”,他只随便聊聊都把司文吓成了这样。 司文听他提起“湖州供纸”,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联,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在这上面露了马脚。 好在他还有靠山。 司文缓声道:“这供纸,是您的恩师方大人赠予下官的。下官这是煮鹤焚琴,浪费了方大人赠纸时的一番心意,实在有罪。” 乔婉眠有点茫然,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给乔应舟:不是在说借据的事吗?不是来抓人么?怎么品鉴起纸张了?什么方大人?他们要官官相护? 乔应舟也没比自家闺女多听懂几句,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司文继续道:“这纸上内容市侩,恐污了大人的眼,不如您就当没有见过……下官也定会好好补偿乔家。方大人那边,下官明日就去登门道歉。” “司主簿也不必挂念方大人,他如今已自身难保,再教导不了本官,也招待不了你。” 萧越轻笑一声,语气揶揄,“日后你们黄泉路上相见,再叙旧不迟。” 乔婉眠被萧越吓得往后缩了缩。 虽然她厌恶司文,但他的罪责应当也不至死……吧? 司文大惊抬头,企图抓住萧越的袍脚,却被萧越轻轻一闪躲开。 他扑了一个空,摔在了泥地里,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方大人自身难保?” 方从政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卿,稳坐大理寺十余年,是萧越的老师,更是自己的靠山,怎可能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倒台! 萧越微微颦眉,退开几步,“本官刚刚亲手将他从方府押入大理寺,你猜他还有无活路?” “他、他是你的老师啊……你怎能欺师灭祖……”司文瘫倒在泥中,脸色灰败,不住喃喃。 乔婉眠云里雾里,迷茫四顾。 刃刀就在不远处,看到乔婉眠小脸被冻得煞白,浑身湿嗒嗒又偏要留在院中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迷惘模样,偷偷挪到她身边。 他低声解释:“湖州供纸限定售卖,一查便知出自谁府里。写借据的纸出自司文之手,就证明了是他串通李贵骗你爹入局。” 乔婉眠恍然大悟,呆呆看着萧越。 原来萧越只凭这一张纸就看穿了司文的把戏。 那边司文已然明白自己面前只剩一条死路,不住地磕头,承诺将自己所行恶事一一坦白,并交出方从政贪墨结党、买官鬻爵的罪证,只求留下亲族性命。 刃刀笑道:“司文不过方从政的走狗之一,他们害了好多像你爹一样的百姓。放心,主子会为你们做主的。” 乔婉眠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正想对刃刀道谢,突然本能的后背一紧。 她太熟悉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了。 乔婉眠心怦怦跳,眼神变得飘忽,偷偷摸摸往萧越那边瞥,果然见他向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 这人身高腿长,轻易将乔婉眠的小身板笼在他的阴影里。 萧越吩咐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长腿一迈向堂屋走去。 乔婉眠站在父兄身边,她方才没敢抬头看他,一时惶惑萧越叫的人里有没有自己。 但想到是自己向萧越状告了司文,乔婉眠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板,跟在父兄后面进了堂屋。 萧越在屋中八仙桌旁坐下,抬眸扫过三人,淡声开口:“司文借给你们的钱都是赃银,按律要上交朝廷。” 他翻了翻手中几张借据,道:“还欠一千六百两,交不出银子,演武场一样留不住。” 乔应舟面露愧色:“是草民无能,但演武场是草民父亲留下的,能不能别……” 萧越目光定在乔应舟身上,乔应舟似 3. 入府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天边潦草氲出一线黛青暗光,头顶皎月还未隐去,两个大迷糊架着一个小迷糊,敲开了长庆侯府西侧门。 刃刀早已等候多时,身旁还跟着一个一身劲装的男子。 见到他们,介绍道:“这是公子的近卫敛剑,乔先生与乔兄随他去就好,乔姑娘我来安排。” 不同于刃刀行止有度的亲和形象,敛剑面阔竖眉,身材壮硕,瞧着不大好相与。 乔婉眠昏沉的头脑马上清醒,抱紧自己的小包袱警惕道:“爹爹去哪?我要与他们去一处。” 刃刀温和笑笑,解释道:“公子很欣赏你的父兄,是要提拔他们,乔姑娘是女子,不便跟随,好在今日公子院中要填人,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敛剑一直沉着脸,乔应舟生怕得罪他,赶忙行礼道:“我们全听小侯爷安排。” 他拍拍乔婉眠的脑袋,对刃刀道:“小女性格憨直,也没伺候过人,若是出了纰漏还请您搭照一二。” “刃刀定当尽力。” …… 父兄被敛剑带离侯府,乔婉眠跟着刃刀往萧越的院子去。 晨光熹微,侯府内游廊曲折蜿蜒,亭台楼阁与假山穿插错落,花木掩映后能隐约瞧见各个院子的飞檐,像是错入江南古宅,处处透着婉约精致。 乔婉眠无心欣赏,忐忑跟在刃刀后面,恍惚不安中,她身侧的景致不知何时从游廊庭院变成了一片与天际晨辉相接的荷塘。 粼粼微波上,层叠璧叶掩映小荷,带着水汽与暗香的微风乍起,吹散了两分她的焦虑。 正北一道院墙阻碍了乔婉眠的视线,墙正中院门牌匾上“无归院”三字银勾铁划。 高墙掩映后,有一座四层古朴八角楼阁紧邻着池畔,石灰色墙面上压着墨色琉璃瓦,檐角飞翘,风姿峻然。 刃刀领着她朝无归院中走,介绍道:“这楼阁名为芜阁,公子回府都歇在此处。” 无归院中也是江南风景,西北两边几间厢房相连,正中一块空地上十几个婆子丫鬟皆穿戴整齐的面向芜阁候着。 刃刀低声道:“公子今日亲自挑选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你跟在她们后面站好,公子问什么你就挑好听的答,说不准就能将你留下。” 乔婉眠乖顺地点头道谢,瞧了瞧候着的人,蹭到了年轻丫鬟队伍的末尾。 虽然不想留在萧越院子里,但她也不忍拂了刃刀的好意。 这些丫鬟各个纤长袅娜,动作间尽显二八少女的娇俏灵动。 再细看,她们衣着清凉,眉眼描摹精致,头上钗环熠熠生辉。 而乔婉眠身量娇小,身上褐色直裰土气肥大,头上只一根木簪,两厢对比,她像是丫鬟的丫鬟。 自从家中败落,为免给父兄添乱子,乔婉眠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在臃肿老气的外壳下。平日闺中见不到姑娘,倒也不妨事;今日看到这样多打扮讲究的同龄女子,不由自卑。 乔婉眠低垂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道正好她比不过人家,绝不会被萧越选中。 …… 天色彻底明朗,萧越推开了芜阁的雕花木门。 他着一身深绯色官袍,深邃的眉眼还没挂上他惯性的浅笑,冷冷扫过众人。 他在自己家中时候怎么也这么吓人? 乔婉眠更努力地将自己缩小。 刃刀向他行礼:“这几位嬷嬷丫鬟皆是夫人挑的,其余的是去年进府只教了规矩,等着空位填上。这位……” 还没等刃刀说完,乔婉眠又感受到了那迫人的寒意。 她鼓足勇气,带着一脸诚恳与期待仰起头,目光越过一众妩媚丫鬟看向萧越,酝酿着想求求他将自己安排到二公子院中。 却见萧越眼神戏虐,遥遥指着自己道:“怎么还送来个竹筐?” 乔婉眠垂眸看看自己土褐色的直裰,重新缩了回去。 他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乔婉眠蔫头耷脑地想,算了,不求他了,去哪里都一样。 刃刀眼瞧着乔婉眠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快速涨红,替她解围,“公子,乔姑娘感谢您助她一家脱困,一心想侍奉公子报恩。” “报恩?”萧越语气中夹杂着不屑,看向乔婉眠,“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乔婉眠噎了一瞬。他怎么看出来的? 再说——自己确实有那么点报恩的心呀…… 乔婉眠老老实实答道:“我自知愚钝,不能留在大人院中伺候,只求大人……” 将我派到二公子的院子。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越打断了。 萧越瞥了眼乔婉眠因衣裳显得粗壮的臂膀和腰身,道:“想留就留下吧,至少瞧着是个……”他顿了一下,“能干的。” 啊? 乔婉眠呼吸一滞。 萧越怎么这个时候倒变得好说话了?至少听她把话说完嘛…… 她不敢说自己不愿意,只能憋憋屈屈强撑着笑脸,“谢谢大人赏识,我绝不会辜负大人。” 萧越淡淡道:“还轮不着你辜负我。日后你就在芜阁伺候。还有——”他步履不停地向外走,冷声对敛剑道:“今后院里再填人,只用选为人可靠、有武艺傍身的小厮。” 院中娇娥皆垂头丧气地退出院子,一个面目慈善的阿嬷走到乔婉眠身边,“你叫乔婉眠对么?我是无归院的方嬷嬷。有什么不会的,嬷嬷可以慢慢教你。” “不过姑娘首先要记住,今日起,你就是长庆侯府里的丫鬟了,一切要听主子的安排,见到主子要行礼,也要换自称为‘奴婢’,你可明白?” 乔婉眠抿唇轻轻嗯了一声,心底有些失落。 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自由身没了。 不过只要她活下来,总有一天,爹爹会赎她出去的。 方嬷嬷引着乔婉眠来到一间抱厦,和善道:“这间空置又是朝阳,刚好给你住,有什么缺的跟我提就好。公子白日不常在院中,芜阁的活计不多,只要你踏踏踏实实做好分内之事,未来的日子不会难过。” “多谢方嬷嬷。”乔婉眠听着方嬷嬷的安慰,心中轻松了些。 只要不用时时跟在萧越身边,苦点也行的。 “你平日切记不要乱走,每日用心将芜阁一楼洒扫规整即可,还有,戌时左右伺候公子沐浴。”方嬷嬷临行前补充道。 “什、什么?” 乔婉眠大惊,一着急脸都涨红了,“我、我要伺候他沐……浴?!” 怎么伺候?! 方嬷嬷睨了一眼面前姿色过人的小丫鬟,见她粉面含羞,惊喜得都开始结巴,无奈摇头。 公子身份矜贵,姿容出挑,丫鬟们生出攀附的心思实属正常。 为免乔婉眠误入歧途,方嬷嬷敲打道:“别做梦了,你只是负责每日洗刷浴桶,戌时前将浴桶装满。你若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趁早打消,公子向来不近女色,往日也有婢女企图爬床,结果落得了个凄惨下场。” 乔婉眠被人误解,脸上更红,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萧越最好永远不近女色。 她不敢想若是自己活着时就被那个罗刹霸占,日子会过得多辛苦。 乔婉眠听完方嬷嬷讲解无归院的规矩,领了自己份例物什,安顿好后便换上得体些的墨绿直裰,去芜阁清理打扫。 芜阁古朴雅致,窗口檐下的芦苇帘半卷,日光透过帘子三三两两漏入屋中,墙角铜制博山炉的缕缕青烟扩散着消失后留下满室檀香,更添静谧平和。 一楼的厅堂连着书房、雅室与湢室,其中桌椅等一应家具都较寻常人家里高出两寸,想来是依照萧越的身量特别打造的。 乔婉眠捏着一只鸡毛掸子,有些新奇地边扫边看,观察了一圈才去湢室。 湢室与堂屋被一扇雕花木门分隔,分前后厅,后厅是一池温泉,前厅侧面的支摘窗前是一个高度与乔婉眠胸口齐平的香柏木浴桶,比寻常的大一倍不止,桶前还摆着一个三层小阶。 她到小厨房找了两只可以拎动的小水桶,打了两桶滚 4. 进步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苦涩又带有土腥味的汁水冲刷过味蕾,流入喉咙。 乔婉眠抗拒着转了下头,猛然惊醒。 面前是早上才打过照面的方嬷嬷,正端着一只药碗坐在她身侧。 整个厢房都在旋转,乔婉眠晕晕乎乎坐起身来。 方嬷嬷按住她,疼惜道:“都怪我没有弄清楚就让你去做活,你刚被送回来的时候烫得像烧开的茶壶,当真吓煞老身。你也是,染了风寒都不晓得说一声。”说罢,她又舀了一勺苦药送到乔婉眠嘴边。 乔婉眠懵懵懂懂,顺从张口咽下。 她之前在干嘛来着? 一道无形闪电劈下乔婉眠天灵盖,她眼前顿时一黑。 完了,全完了。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发现身上只挂着中衣,结结巴巴问:“我、我怎么来的?萧……我的衣裳呢?” 方嬷嬷无奈地剜了她一眼:“想什么好事呢,主子还能占你便宜不成?你是敛剑扛来的,衣裳是我脱的,不过,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穿得比我还……” 方嬷嬷剩下的唠叨都没有传到乔婉眠的耳中。 脑子里有八十个唢呐在奏乐。 破案了,她是真要上路了。 上任第一天,她就办砸了差事,早听说萧越会打杀下人,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过,变成牌位也行。 反正不想再顶着这张脸面对无归院的人了。 方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乔婉眠:“不打紧,你生着病,主子不会……” 方嬷嬷的话尴尬停在一半,她也找不到词安慰,乔婉眠虽是因病如此,但萧越向来是一个只看结果的人。 她轻咳一声,小心问:“乔姑娘,你家人现下是否不在开阳?” 什么意思?这是要帮她遗言? 方嬷嬷她,人还怪好的…… 乔婉眠抓紧身上的薄毯,想从自己的“前车”上寻条活路,战战兢兢问:“嬷嬷,之前负责给萧大人备水的丫鬟,还在吗?” 方嬷嬷抿着唇。 上一位是个能干的,但前些日子不知犯了什么错,一夜消失。 在方嬷嬷震耳欲聋的沉默里,乔婉眠觉得,唢呐声似乎更响了。 她猛地拉开薄毯,“我这就去领罚。” 在看清自己被纱布包裹成兔爪的脚后,彻底绝望——她睡倒在浴桶旁,还光着脚。 她扫视一圈,不见那双染血的罗袜。 乔婉眠自欺欺人的想,没准是在她昏迷时,有一只鸟从窗外飞入,将她的罗袜叼走了。 方嬷嬷叹息一声,看窗外远处萧越书房还亮着灯,扶乔婉眠坐起,为她理了理鬓发,“若是身体好转些了,还是现下就去吧,届时你言辞恳切些,哭得可怜些,或许能少挨几板子……” · 院中不掌灯火,只余芜阁书房中灯盏通明,与天上弦月遥相呼应。 乔婉眠踮着脚尖,借枝叶摩擦掩饰脚步声,鬼鬼祟祟半蹲着往书房窗下挪动。 书房窗外五步远的桂树上,刃刀与敛剑的身形隐匿在枝叶中。 从乔婉眠离开方嬷嬷厢房开始,二人就沉默着看她自以为隐蔽地接近芜阁。 敛剑正准备跃下树枝,再抓她一个人赃并获,刃刀抬手按下他肩膀,用气音道:“就她这动静,主子定然早听见了,主子都不管,你管什么?当心打草惊蛇。” “可是……” “之前抬她出去是因为主子吩咐,别忘了咱们现在只负责蹲刺客。” 乔婉眠不知自己一番辛苦全然白费,还在心底盘算着要先观察一二,若是萧越看起来心情尚可,她再去认错。 人在屋檐下,深思熟虑后谨慎行事,方能保命。 道理她都懂。 她背靠在书房窗下平复心跳良久,才鼓足勇气回转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屋内张望。 澡豆的清新味道飘出窗,钻入乔婉眠鼻子。 屋中古朴桌案侧后摆着一架一人高的鎏金灯树,萧越松松穿着一身玄色寝衣,微湿的墨发半散着,姿态闲散地坐在桌后,就着灯光专注看着案上卷宗。 他眉头微微隆起,给面上投下一片小山似的阴影,似是被卷宗内容影响了心情。 乔婉眠目光炯炯地侯在窗外,准备待他表情柔和些的时候再敲门。 计划完美。 · “挖你左眼还是右眼,自己选。” 桌后那人头也不抬地发话,语气堪称温柔。 乔婉眠大骇,方才心中暗戳戳升起的得意烟消云散。 她背过身闭着眼哀求:“大人饶命,我不看了。” 萧越声音毫无波澜,“先进来。” 乔婉眠一手捂住双眼,一手颤颤巍巍扶着墙绕到正门,半睁着一只眼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再闭上,就对上了萧越阴恻恻的目光。 他手指规律的敲着桌面,“你在打探什么?” 怎么又敲? 乔婉眠双腿一软,吧唧摔跪在地,明眸上氤氲了层水雾,“我没有……婢子只是想等大人心情好了再来领罚……” “不必。” 萧越收回视线,重新捧起卷宗,“担水的活儿不适合你,以后便算了。你自己想个出路吧。” 乔婉眠原本打算好好磕几个头抢救一下即将失去的眼珠子,闻言一呆。 萧越不杀人的时候,还、还挺随和? 她想起乔应舟的话,生硬迂回道:“听说二公子院中最近缺人,要不婢子就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萧越放下卷宗,面无表情地踱到乔婉眠身前,语气又温柔起来,“你是早就盘算好了,要去萧虔的院子?” 乔婉眠背脊一寒,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挪开视线,小心翼翼试探:“那我、婢子是……不想去的?” “嗯。” 萧越听起来还算满意这个答案,顺口问道:“你会什么?” 乔婉眠底气不足,躲躲闪闪道:“需要会什么,婢子都会学的。” 预料之内。 自从发现她不像她父兄那般孔武有力之后,萧越就对她一点期待都没了。 若非担心乔氏父子生出异心,且侯府内别处也不安生,他绝不会将这个草包留在身边。 萧越强忍将乔婉眠丢到萧虔院中自生自灭的冲动,冷声道:“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而后扭头看向不远的荷塘。 明月照水,荷塘中暗影浮动。 要来了。 乔婉眠抻长脖子,顺着他冒着寒气的瘆人目光看过去,只见惨淡月光下,巨大的水塘上漆黑一片,鬼影幢幢。 她立马联想到了过往看的话本子:勋贵人家都有一片小湖,专门用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罪奴和逃妾。 “不留无用之人”…… 难不成她前世就是因为太没用被萧越杀死的? 乔婉眠头还昏沉着,被自己的念头吓到,眼泪瞬间失守,她扑上去抱住萧越的腿,口不择言地哀求:“呜大人饶命,杀我你会后悔的,日后只能对着我的牌位感伤……” 萧越:? 他对脚边的少女毫无防备,没想到一个听音辨位的功夫她会突然袭击自己的裤腿,还说些疯话。 对着她的牌位伤感? 别是烧傻了。 萧越动了动腿,本想将乔婉眠甩开,却因窗外枝叶间异常的摩擦声,再次停下了动作。 乔婉眠拽得更死,抽抽噎噎:“别把我沉塘,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萧越弯身贴近,双手掐住她的肋下将她托起,带着她几步纵至湢室,将她扔在了空荡荡的浴桶里。 乔婉眠被摔得七荤八素,连哭都忘了,呆呆扒着桶壁。 萧越唇角有了丝弧度,语气愉悦:“先杀几个刺客,回头再处理你。” 而后从容走了出去,甚至没忘反手将门带上。 哦,要先去杀几个人呀。 乔婉眠老实地溜着浴桶边坐下。 嗯? 杀——人? 他真的像罗刹! 湢室外,凌乱的脚步声打破长夜,兵刃锵锵碰撞的声音继而响起。 似曾相识。 去年此时,萧越随友人一起到她家演武场比试射箭,也招来了一批刺客—— 彼时乔婉眠恰好在旁,吓得七魄落地三魂升天,缩在地上抱着头等死,却被什么咣当一下砸在脑袋上。 她壮着胆子睁眼一看,是一把沾满了血、有些卷刃的长剑。她赶忙将剑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看向旁边扔给自己长剑的萧越。 萧越浑身浴血,正割断一个刺客的喉咙。 鲜血喷溅,他低下头看她,目光还残留着肆虐的杀意,撇下一句“没用就躲远点”之后,再没看向她这里一眼。 其中两个刺客见行刺失败,竟冲乔婉眠而来。而萧越视若无睹,只护在他那友人身旁,好在刃刀及时出手,乔婉眠才堪堪保住一条小命。 所以乔婉眠至今对刃刀仍心怀感激。 同样,一想到萧越就会联想起那天他的漠视和满地残肢。 好歹他这次进步了,还知道将她藏起来。 · 屋外很快重归平静,堂屋中的血腥味扩散到了湢室。 乔婉眠爬出浴桶,将门打开一条缝。 刚将头凑过去,倚靠着的门猛地被拉开,她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看着眼前被溅上血水的寝衣,乔婉眠僵硬抬头,正对上萧越的目光。 “还敢跑出来,长胆子了?” 萧越 5. 聪明人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药虽苦,却有奇效,一觉睡醒后,乔婉眠甚至觉得周身比往日康健时还轻灵。 身上的病症没了,心里的惭愧开始冒泡。乔婉眠完全不忍回忆昨日的经历,只想尽快将功补过。 她婉拒了方嬷嬷让她告假再养两日的建议,匆匆用过饭就向荷塘边走。 一尾乌篷摇橹小舟被拴在木桩上,静静靠在岸边。 小舟有些风吹雨打的岁月痕迹,不像侯府中其它物件用料奢侈雕刻精致,倒与她在鄱河岸边见过的小舟相差不多,采莲女巧笑盼兮的模样也出现在乔婉眠脑中。 乔婉眠从小嘴笨又怕生,在她同圆凳一般高的时候,见过一次采莲女在岸边不远处卖莲蓬。 采莲女们笑颜明媚,棹舟传歌,与买主讨价还价的生动眉眼,惊艳了傻乎乎的小圆凳。 她仰头,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问娘亲,是不是她只要长大了,也能像她们一样无忧无虑的卖莲蓬。娘亲抚着她的发顶笑,说,眠眠长大后就想做什么,她都支持。 带着回忆,乔婉眠信心满满地跨上船,舟身一阵摇晃,她矮下身保持平衡才没有直接翻下去。 她按照解开纤绳,撑起船桨向岸边借力,小舟悠悠荡荡漂出一丈,停了。 这一处荷塘与鄱河相连,十分开阔,再往前几丈才是荷叶密集处,乔婉眠无论怎样拨浆,都只能让小舟在原地晃晃悠悠打转。 不知停在这处多久,眼看晨间雾气将散,她仍不能再接近荷塘中心半步。 乔婉眠不解地盯着手中的浆发呆。 印象中的采莲女,都是欢歌笑语间,如鱼儿般穿梭莲叶中,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变得这般难。 “哎,你这不对!” 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子声音,船尾一沉,乔婉眠身子马上歪出船去,被一只手稳住了身形。 她回头看,身后站了二十三四,眼睛狭长上挑的英气女子,正是昨日在小厨房见过的烧火丫鬟桑耳。 “这是哪来的船?我在侯府几年从未见过。” 桑耳稀罕地来回打量,也不等乔婉眠回话,倒豆子似的又问:“你这是领了新差事?大清早负责在这里转圈?” 她没听出桑耳的调笑,心中感慨难得遇到和她一样老实的女子——桑耳甚至没看出来,她是被迫留在原地的。 但说出来就有点失礼了,乔婉眠对桑耳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乖巧重复萧越的话:“大人昨夜说,荷塘上养的水鸟总是消失,使得这里总缺些韵味,所以派我来采莲蓬。” 她实在忍不住,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像鸟?” 桑耳恍然,“还真是新差事。我想想——这些年,无归院总要买些白鹭鸳鸯放生,可它们好没良心,总是应了院名,跑了就再不回来。想来主子是看你生得美,想让你游船塘上,代替水鸟,成为无归院一景。” 成为一景?萧越这样看重她? 乔婉眠想起昨日萧越将她扔到浴桶的事,肋间有点发烫。 乔婉眠指尖来回刮着船桨,眼神游移,“大人可能只是想吃莲子了。” 桑耳翻了个白眼:“堂堂侯府还用你摘几颗新鲜莲子?你——”她嫌弃地打量乔婉眠粗陋的衣衫,“你最好还是换些好看的衣裳,万一有客人来,还要误会侯府苛待下人。” 乔婉眠不敢,也根本没有漂亮衣裳换,转移话题:“桑耳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划船呀?” “我就是看不下去了才来帮你。” · 晨雾尽散,碧空与荷塘被初阳擦过般,透亮又盎然。 乔婉眠与桑耳笑笑闹闹间,竟也学有所成,可以勉强掌控小舟。 桑耳看着面上出了一层薄汗的乔婉眠,“你慢慢熟悉后就会轻松些。我要回去烧水了,你有不懂的随时可以去寻我。” 说罢,她钻过乌篷,足尖一点就跃出几丈远,稳稳落回岸边。 乔婉眠呆呆道了谢,看着她的潇洒背影陷入沉思。 她虽四肢不勤,但是在演武场长大的,有些眼力。 桑耳的功夫恐怕比刃刀还好,放到外面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女侠,在萧越手下竟然只是个烧火丫鬟。 侯府的下人都这么厉害? …… 乔婉眠虽还未得要领,也靠着进两寸退一寸,终是来到了荷塘中心。 到近处才发觉,密集处的莲叶高低错落争阳,她一人一舟有时还没有莲叶高。钻进其中,满目都是半透着晨光的碧绿叶子。 只是圆叶掩映间,荷花要么将将盛开,要么还是含苞菡萏,一眼望去难见几个莲蓬。 也不知萧越是也不知莲蓬产出的时节,还是是如同桑耳所说,他是为了看她在荷间游船。 总之,还是躲远一点更稳妥。 乔婉眠行舟艰难,兴致却高昂,还不忘学着采莲女,磕磕绊绊地哼着她们口中的调子: “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注1) 她声音很小,只在几片小荷间打转,再与小舟一起惊走水下二三锦鲤,逐渐她寻着了趣味,挽起衣袖渡入深处,走走停停间也采到了五六莲蓬。 萧越没有规定她采摘数量,也没有指派她将交莲子给何人,乔婉眠便一点不急,常常停舟在一朵菡萏前发呆,累了便躲到乌篷下小憩。 接连两日乔婉眠都未见过萧越,只每天在戌时前将当天的莲蓬剥好,用一片小荷盛着白生生的莲子放在他书房窗沿。 萧越应当都收到了吧。 · 这日她又照旧撑着小舟荡入藕花深处,不同的是,船身后跟着几只嘎嘎叫的小黄鸭,是桑耳帮乔婉眠跟小厨房用一根簪换来的。 因着乔婉眠行舟的技术并无长进,常有小鸭浮着浮着就被突然变了方向的小舟撞开,抑或被乔婉眠一浆拍到水里。 好在它们认定了乔婉眠,小小的脑袋一点不记仇,只会扑棱着翅膀重新跟在后面。 乔婉眠在前面撑着船轻声哼着小调,后面一群小鸭唧唧呱呱,对芜阁四层书斋中逐渐冰冷冻结的氛围毫不知情。 · 方从政入狱牵连官员无数,震惊朝野。因还在审案阶段,暂时没有对世人公开其罪行。 因着他出身寒门,很多不明真相的寒门学子听信谣言,认定萧越为上位勾结世家,阴谋构陷自己的恩师。他们群情激愤,日日守在大理寺门口,势要跟萧越讨个说法,萧越不堪其扰,干脆借口养伤在芜阁办公。 可惜芜阁也没有了往日的清净,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优势在此时成为了困扰。 萧越靠坐在窗边,细碎的阳光透过半遮的芦苇帘映到他侧脸上,越发显得青年容色俊美,如在画中。 ——如果忽略他阴沉沉的表情的话。 萧越手中的卷宗越握越紧。 一个时辰了,她还不累? 那唱功不敢恭维,配上鸭叫更令人烦躁。 活了二十载,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女子唱歌还会是这种动静。 他耐心告罄,合上卷宗问:“有这样的小调?” 刃刀探头向窗下看,发现乔婉眠撑的竟然是是那条在库房放了十余年的船。他不动声色地答道:“应当是有的,只是乔姑娘可能不太熟悉曲调。” “鸭子呢?” 刃刀眼观鼻鼻观心,“应当是乔姑娘得知院中荷塘缺少水鸟,特意为主子养的,主子若觉得烦扰,属下马上去换成白鹭……” 萧越想起自己幼年时养的那只奶犬也是这样,模样可爱却总闯些匪夷所思的祸。 聪明人琢磨一晚,就能反应过来采莲不过一个由头,她采不采不重要,只要安静的在无归院做一个透明人便好。 显然乔婉眠不属于聪明人之列。 给她船的那个也不是。 给她鸭的亦不是。 < 6. 解围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砰一声响,什么撞上了乌篷船。 乔婉眠被惊醒,警惕地扒住船舷,浑身缩了起来。 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另一只小舟,仍在随波来回磕着乔婉眠的乌篷船,但却不见船上的人。 “别找了,我在这呢。” 她应声抬头,一个十七八的金玉公子正大大咧咧蹲在乔婉乌篷上,歪头看着她。 乔婉眠只消一眼,便确定他就是萧越同父异母的弟弟萧虔。 他五官轮廓相似萧越,但多了稚气少了棱角,没有萧越那样强烈的攻击性,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比萧越亲和得多。 “对不住,还不熟练,冲撞姑娘了。” 萧虔挠挠头,好奇的打量乔婉眠,“你是无归院新来的丫鬟?” 乔婉眠拘谨地拽着衣角,垂下头行礼,“婢子是,见过二公子。” 他目光流露出一抹异色,很快恢复如初,重回友善,萧虔道:“不用自称“婢子,听着就累。你我看起来应当同龄,若是姑娘不嫌弃,叫我润川即可。你叫什么?” 乔婉眠一直不习惯将自称改掉,闻言觉得萧虔果真如传闻一般热忱爽朗,她心头漫上一丝感激,小声道:“我、我叫乔婉眠。” “你在此处,是受罚?” 萧虔目光关切,乔婉眠被他感染,放下了戒心,“我负责每日来采莲子,”想到自己刚刚在睡觉,乔婉眠红着脸解释,“方才是午休,我平时还是很认真的……” 少年眉眼弯弯,笑道:“解释什么,我又不像萧越那样随意打杀下人。不过——他可真是黑心,让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干这种辛苦活。过些天日头就毒了,女子柔弱,小心晒脱一层皮。” 萧虔的话让乔婉眠顿感无措。 她听得出,萧虔看起来是为她鸣不平,实际上都在讲萧越的坏话。 况且,她没觉得萧越是在为难自己。不用守着伺候人,能样自由自在的日日泛舟,简直是种奖励。 她心头漫上一丝怪异的感觉,对萧虔生出的好感也淡了几分。 乔婉眠开始后悔自己午歇,没能早早躲开萧虔的船。 萧虔跳下乌篷,自来熟地拽起乔婉眠胳膊上的布料摩挲,“黑心便罢了,你身上这种糙麻都是穷苦人做活时穿的,他怎么就让你穿成这样?萧越私产无数,却对你这般吝啬。” “这种料子往后别穿了,我一会儿就给你找些好看衣裙来。”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乔婉眠感到不适,想要退远些。 可她原本就站在船头,退无可退,便躬身行礼,借机将自己的袖子从萧虔手中拽出,“公子的好意乔婉眠心领了。婢子还要去摘莲蓬,就先告退了……” 萧虔似乎没有感受到乔婉眠的逃避,又走近一步,问:“不如你去我院子吧?” “或者,你可许人家了?” 饶是盛国受外族影响,民风开化很多,男子直接询问女子亲事,仍是冒犯。 乔婉眠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将身子再压低一些,磕磕巴巴道:“婢子已经是无归院的人,不、不能再去别处。亲事,婢子都听爹爹安排。“ ”二公子,婢子要接着采莲子了,婢子告退。” 接天莲叶中的娇小女子垂着头,无意露出的一截细腻白颈,羸弱可欺。 萧虔托着乔婉眠的双臂将她带起,将人牢牢固在身前,“你爹也是侯府的人?那就更好说了。” 乔婉眠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萧虔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慌得说不出话,挣扎着试图脱困,却像被铁钳固定着一样动弹不得。 萧虔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乔婉眠的拒绝,接着道:“去我院子吧,我能让你做主子,你就不用再在这受苦了。” 话是询问,双手却半点不松。 萧虔心中已有了决断,若是乔婉眠不知好歹,他就趁现在萧越还未下值,直接将人敲晕带走,反正塘上也没有别人,萧越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找他的麻烦。 只要萧越有的,他都想要,也都终将会得到。 乔婉眠无力的抵抗着,再顾不上所谓尊卑,只想逃开他的魔掌。 “我不去,我、我……你先松开我!” 萧虔置若罔闻。 男女力气悬殊,几番挣扎不得,乔婉眠慌乱至极,脑子一懵,狠狠咬住萧虔的小臂。 萧虔吃痛,一把将她甩开,沉下着脸威胁,“时间有限,你要么现在随我走,要么,我也不介意带回院中一具尸体。” 尸体? 乔婉眠的挣扎只源于本能的厌恶与恐惧,她没想到自己与萧虔无冤无仇,几句话的功夫,他竟对她动了杀心。 当乔婉眠犹在震惊中时,萧虔却身子一僵。 ——他听到了身后一声嗤笑。 萧虔暗道一声晦气,又换回了初见乔婉眠时的友善样子,对倒在船上瑟瑟发抖的少女道:“我方才是一时心急,唐突你了,对不住。不过我所言句句真心,你若改变了想法,随时去找我。” 其变化之大,让乔婉眠觉得自己一定是惊慌至极出现幻觉了。 或者是神仙显灵,给萧虔撒了什么净化浊气的仙露。 乔婉眠正惊疑不定的猜测着,另一条船上传来萧越悠悠的声音, “只怕这小丫鬟认不得黄泉路,找不到你。” 乔婉眠大松一口气。 还真猜对了,是罗刹显灵。 萧虔皮笑肉不笑,回身看着萧越,“兄长说笑了,谁人不知大理寺才通着奈何桥,弟弟可不敢叨扰。” 他又拱手作揖,道:“婉眠同弟弟一见倾心,还望兄长割爱成全,放她到我院子里。” 乔婉眠浑身又紧绷起来,萧越不会信了萧虔的话,把她送给萧虔吧? 萧越飞身上了乔婉眠的小舟,跃过乌篷居高临下地睨着萧虔。 萧虔在普通男子里已经算高了,但在萧越面前仍像小鸡崽一样。萧虔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父亲今日可还在侯府。” 萧越毫不在意他干巴巴的威胁,眼神冰冷,声音带笑,让人不寒而栗, “记吃不记打,为兄就再教你一遍。” 他抬起手,在萧虔慌张的神色里,攥起他的双臂。 “我的东西。” “你不配碰。” 咔—— 随着骨头错位的声音,萧虔的双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 萧越松开他,萧虔如同断了线的木 7. 助攻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越一打断,乔婉眠还没想明白的腹稿就呼啦一下全飞走了。 她刚想到的第三点区别,是萧越比传闻中还要好看。 原本想夸夸他的。 不夸了! 什么坏了她的好事,她可听出来了,萧越还是认为她想攀附萧虔。 乔婉眠瘪了瘪嘴,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将话说出口,一着急舌头开始打结,“我、婢子和他没有好事,他胡说的。” 萧越方才只是看乔婉眠竟真的皱着小脸苦思他和传言中的区别,随口逗逗,打断她罢了,就算乔婉眠原本真存了什么心思,见到萧虔今日的面目后也都该消下去了。 见乔婉眠当了真,他干脆提点道:“萧虔并非良配,你莫生出旁的心思。” 照萧虔这样折腾下去,他日后未必会看在二人血缘的份上留萧虔的命。 但话到了乔婉眠耳里,就是萧越依旧笃定她居心不良。 “我没有!” 乔婉眠一着急,心里的话就喊出了口。 水塘静悄悄的,小鸭都好像被她吓到了,一声不嘎。 糟了。她听起来好凶。 乔婉眠悔不当初,腿肚子又开始打颤,抱着桨假装无事发生。 萧越教训弟弟时下手都那么狠,更何况对她一个出言不逊的小小婢女。 漫长的几息后,乔婉眠还是决定补救一下。 她回转身子,看都不敢看萧越一眼,盯着脚可怜巴巴的解释:“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婢子真没那个心思。” 萧越没有回应。 她心头更慌,偷偷抬眼。 这一抬眼,便看到萧越头枕在手臂上,唇角微弯,一副“看你怎么圆回来”的样子。 乔婉眠后脖颈一紧,心里的话顺着嘴就瓢了出去:“是真的,婢子绝不会去做人家的妾室,爹爹早说过,要给我招一门赘婿——” 坦白戛然而止。 乔婉眠更窘迫了。 还挺有理想。 萧越轻笑一声:“好,我信你。” 乔婉眠恨不得能生出翅膀,飞上天好躲开萧越的目光。 奈何她只是个小婢女,丢了再大的人,也只能吭哧吭哧接着划船。 不过,乔婉眠发现,萧越确实同传闻中不一样。 传闻里,他几乎是个实打实的恶人。 而实际上,他也就是凶一点,说话难听一点……嗯……还有好多“一点”,但总归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她两次看到萧越杀人,萧越也都是自保。 乔婉眠小声道:“婢子以后不会信外面的传闻了,大人是好人,更是好官。” 萧越一顿,方才面上不自觉扬起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才不需要旁人评判。 今天跟这个小丫鬟说得太多了。 萧越最后敲了一下船边小鸭的脑袋,冷冷道:“别太早下结论。” 小舟晃了晃,又上浮一截。 乔婉眠回头看去,萧越已经在不远处的湖心亭中了。 只是离得太远,她看不到萧越漫上一层粉红色的耳垂。 · 自从跟桑耳学会划船后,乔婉眠对她好感大增,每日剥好莲子后都会去找桑耳,恨不能直接挂在她身上。 今日担心萧虔报复,乔婉眠更是抱着桑耳手臂求她同自己一道睡。 她坐在桌前,就着一盏小灯不甚熟络地剥着莲蓬,与桑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今日萧虔的无礼。 桑耳正拖着腮骂得起劲,突然了响起敲门声。 二人一震,正忐忑间,刃刀温和的声音透过木门,“乔姑娘,是我。”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乔婉眠松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嘴里应声“来了来了”,却见桑耳一副心虚表情,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乔婉眠疑惑的眼神里,猫着腰钻进了空荡荡的衣橱,“啪”的一声将柜门关严。 诶? 乔婉眠压下疑惑开门,刃刀依旧有礼,“打扰了,乔姑娘。今天的莲子可准备好了?” 她让开身子,指着身后八仙桌道:“就快剥完了,一会就给大人送过去。” 刃刀顺势进入厢房,停在门口道:“那我能在这里等着么?正好省得姑娘还要辛苦一趟。” 乔婉眠担心衣柜憋闷,本没想着邀请刃刀进屋,没想到他会自己钻进来。 来都来了,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乔婉眠只能强装无事地将刃刀带进屋中。 刃刀却坚持不与乔婉眠同桌而坐,与她说话的态度比从前更客气,他面向藏着桑耳的衣橱,温声道:“乔姑娘你先忙,我在一旁候着就好。” 乔婉眠也没再多言,她心中担忧桑耳憋闷,加速剥着手中莲蓬,随口问道:“今天你怎么专程来取?大人爱吃?” 刃刀回忆晌午萧越扔出去的两颗莲子,斟酌了一下用词。 “公子要新鲜莲子,呃,有用。” “那太好了。” 乔婉眠抽空扬起脸对刃刀笑笑。 她正愁没机会报恩,既然萧越需要莲子,明日起她就再勤快些多摘点,一定保证他够用。 刃刀轻咳一声,说出进门前就酝酿在肚子里的话:“我今日打搅不止是为莲子,乔姑娘下午受了伤,这是主子特意给姑娘的伤药。”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瓷瓶,光看瓶子便知此药绝非凡品。 “大人给我伤药?” 照理说,她是应当推辞一番的,她却说不出口。 刃刀的眼神炽热而期待,她甚至怀疑她若是拒绝,刃刀会洒泪当场。 …… 乔婉眠抿抿唇,不再纠结,“那就替我谢谢大人赏赐吧……” 直至刃刀告辞,乔婉眠都感觉恍恍惚惚。 下午萧越不告而别,她还一度担心自己说错话惹到他了,没想到他甚至还记挂着自己被萧虔攥出的那点轻伤。 · 刃刀小心翼翼地捧着莲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乔姑娘看起来很感动,不枉费他将自己珍藏的伤药贡献出来。 横竖就是主子赏的,他只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中间人罢了。 刃刀心里明白得很,他家主子近来的种种反常,都是因为乔姑娘。 但也就是因为了解,他才明白自己若不做点什么,这段姻缘怕是会无疾而终。 就主子那狗脾气,将人送到他榻上,也能被他丢出去。 咦?刃刀脚步一顿。 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回 8. 深情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最上面一本,封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贵女低嫁》。 乔婉眠两眼放光,欢呼一声扑到桌前一本本翻看,“话本子?” 桑耳得意道:“对!这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宝贝,好些都已经绝版了呢。” 她坐下,开始挑挑拣拣:“这本,讲大理寺卿与罪臣孤女的,有用;这本,讲战神侯爷与娇软贵女的,有用;呐,这本是讲风流公子与俏丫鬟的,先学这本!” 乔婉眠像是兜头被一箱财宝砸晕,一阵以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道:“你说的墨水,就是这些墨水?” “怎么,不相信?” 桑耳信心满满,“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熟读它们,便通情爱了。” 乔婉眠兴奋翻书的手一顿。 往日求而不得,只能偷偷攒钱买,躲在被窝里看的话本子,突然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她一点都不想明白情爱是什么。若是萧越真的想娶她或是娜她,那不就跟前世更接近了么? 乔婉眠将书山推向桑耳:“日后再借我吧,我还没想好……” 桑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戳着乔婉眠的肩膀道:“先不论你是否有意于主子,你总该知道他是否对你有意吧?” 乔婉眠闷闷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又没办法。” 桑耳不解:“听你这意思,似乎很抗拒?公子的青眼可是多少婢女求都求不来的。又助你良多,你莫不是被外面的传言吓到了?市井谣传当不得真,你可不要偏听偏信。” 说到后面,桑耳隐隐有点不忿。 “不是的。” 乔婉眠组织了半天语言,慢吞吞道:“我从前是听信过外面的传言,但我如今也明白很多了,我没有那么笨。” 桑耳斜着眼睨她,“那是为什么?你已及笄,寻常人家这时早为女儿订下婚事,你难道许人家了?” “没有……可是我家早商量好的,日后要招赘。” “你都入府为奴了,还想着招赘?” 桑耳无奈,“你家并非绝户,招赘可是富家才能想的事,你将人招来陪你给公子做小厮吗?” 乔婉眠诚恳道:“我家是欠了银子,但说不定可以提前还清。我……我算不得机灵,若是去了别家,定会让人拿捏,若是给萧、大人做妾,到时候后宅争斗,我恐怕活不过三月。” 桑耳目露同情,乔婉眠的秉性她亦算摸清楚了,确实没什么心眼。 “……说得在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公子矜贵耀目,断不会娶一个小小婢女做夫人……” 乔婉眠还等着桑耳安慰,说自己并不迟钝,没想到桑耳就那样默认了,更觉气馁。 桑耳接着问:“所以——你是多少银子卖身的?早日将自己赎出来,你也早日能寻得如意郎君。” 乔婉眠闻言一懵。 身契是爹爹签的,她一眼没看过。 多少? · 虽然嘴上心里都抗拒,但那话本子诚如桑耳所说,是精品中的精品,远比她往日看过那些隐晦深奥的故事奔放热烈得多。 似有法力勾着,乔婉眠随手翻开了一本便停不下来,直至烛火燃尽,乔婉眠才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页。 桑耳没指望一本书就可以让乔婉眠开窍,潦草洗漱后宽衣准备入睡。她刚想合眼,却见朦胧天光映照出乔婉眠疲惫又愁苦的小脸。 桑耳看着乔婉眠拧起小山丘似的眉,有些意外:“你这表情……是明白了?” 乔婉眠含含糊糊:“什么明不明白,好困,快睡吧……” 说完紧紧闭上了眼,一副打定主意不再开口的样子。 她可太明白了…… 萧越的种种表现,刚好与那话本子里的权臣完全相符。 若只是萧越表现相符,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她与话本子里伶俐可爱又有隐藏身份的丫鬟差得远了。 可偏偏那权臣阐明心意时说什么“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她一直想着自己三番四次闯祸,萧越不可能喜欢她,甚至会嫌弃她。 但乔婉眠现下知道了,情爱是不讲道理的。 况且,她貌美又心善,也算不得一无是处吧 结合萧越的种种表现,不难推断出,萧越不讲道理地对她动心了。 不过似乎也不用想太多。 她随时可能如前世般早早殒命,与其担心萧越对她强取豪夺,不如想想怎么才能逃出生天。 倒是萧越,最好能忘掉她另寻良配,省得日后悲痛。 日后悲痛? 乔婉眠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 一切都联系上了—— 他日后悲痛,才去求了皇上赐婚,娶了自己的牌位。 有点可怜…… 原来他那样一个看起来凶恶桀骜的人心底对自己藏了这般浓厚的感情。 且注定是一段情深虐恋。 乔婉眠揉着被角苦恼,决定剩下的日子里就本本分分做一个有用的丫鬟,能报多少恩,就报多少恩。 别别扭扭想来想去,乔婉眠沉入梦境。 · 每每入梦,乔婉眠意识都是清醒的,却不能从梦中抽离。 她像飘在空中的一抹游魂,看着前世种种。 应当是在寺庙中。 昏暗禅房里环绕着暗色纱帘,几只蜡烛散发微弱光芒,照亮正中的镀金观音力士,观音座下的蒲团上,两个男子相对而坐。 萧虔来回晃着手里的签筒,道:“萧越已经中计了,我看可以在支持方从政的寒门中挑几个人暗杀了,一起安到萧越身上。数罪并罚,他就更没机会翻身了。” 萧虔对面那人蒙着面,看身形大概三四十岁,冷声道:“主上行事自有章法,你只听令就行,不要画蛇添足。待到坐实萧越罪名,你自然会成为长庆侯府唯一的世子。” “我只是想多尽些力,兄台不必紧张。只要能让他消失,我日后定会让长庆侯府为主上鞠躬尽瘁。”萧虔咬着牙,愤愤揉着自己手腕,“镇西军直到现在还对他抱有希望,届时……” “有人!” 那蒙面人小声打断萧虔,眸子中泛起杀气。 乔婉眠心头一慌,本能的想逃,却只能在他们二人头顶上飘着。 蒙面人与萧虔对视一眼,十分有把握地点一下头,而后右手迅速一 9. 小骗子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越略扫一眼信上内容,冷笑着看回鹦鹉,“你主子让你带这样的话,是没打算给你留活路。” 鹦鹉:“猴子捞月、猴子捞月。” 萧越慢条斯理地从一旁抽出一张小笺,提笔写下一个“顺”字,将纸条绑回鹦鹉身上。 顺道拔掉了鹦鹉头顶的三根呆毛。 看来不是个好消息。 刃刀垂着头,尽量放轻呼吸。 萧越沉默了一会,才道:“悠闲日子到头了,明日便会下旨三司推事方从政之案。其中大理寺卿官职空悬,由吏部尚书唐策唐大人暂代。” 刃刀脸色一变,“主子查证搜捕,担了这些时日的骂名,理应擢升一级进一步核查此案,怎能此时将……将主子排除在外,好处都让唐大人领了,世人只记得主子严刑酷吏与背弃恩师的名声。” 萧越冷冷扫了一眼刃刀:“所以是竹篮打水,猴子捞月,所谓鹰犬,不过如此。不过我志不在此,能轻松些也好。” 刃刀犹豫:“或许陛下也是为主子考量,毕竟方从政是您名义上的恩师。” 萧越嘴角带起弧度,意味深长地看向刃刀:“漂亮话是对外说的,我若真这样想,怎么死都不知道。” 刃刀神色一凛,跪地抱拳道:“属下有罪,自会去领罚。” 萧越将案上琉璃灯灯罩摘下,拿起烛剪。 烛火摇晃,被关进萧越幽深眸底。 他行止矜贵,轻轻一剪,只留下毫厘烛芯,火苗蓦地缩小,“该查的查,万勿走漏风声。他们想要打压,那便如他们所愿。” 夜风穿堂而入,奄奄一息的一豆灯火重新高涨。 “敛剑,你接着盯萧虔,顺便把外面那个偷听的带进来。” 敛剑拉开书阁的门,乔婉眠一个趔趄,险些滚入屋中。 她隐约听到里面在谈话,觉得自己不该敲门打断,便守在门口想等他们说完。 没想到变成了当下的尴尬境地。 乔婉眠犹豫是否需要解释自己并非偷听,最终强装沉稳地捧着莲子道:“大人,今日的莲子好了,放到哪儿?” 萧越重新打开卷宗,抬了下下颌。乔婉眠乖顺上前,将莲子放到萧越桌案角落。 她方才被吓了一跳,将在门口等待时想好的话头忘得一干二净。 萧越看起来不太高兴,她该从何说起? 乔婉眠立在原处,绞着衣角对着萧越的侧颜发怔。 视线不由落在了上次萧越遇刺时受伤的眉尾,那处已然近乎痊愈成梦境中的无瑕样子。 怎么好得这么快。 乔婉眠又开始听到唢呐响了。 着实没办法忽视她炽热又疼惜的目光,萧越头也不抬,“说吧。” 乔婉眠这才恍过神,小心道:“那乌篷船大人还是收回去罢,不知府里还有没有其他小舟?” 萧越停下翻页的手,侧过脸看她,“嫌弃?” “不不不是,”乔婉眠又被他眼底的寒意吓到,后退一步摆手,“是婢子听说乌篷船十分珍贵,怕自己笨手笨脚折损了它……” “无碍,它有一日能重回荷塘,应当也是母亲期许的。”萧越视线挪回卷宗,“敛剑倒是这两日闲着无聊也打了一只小舟,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乔婉眠害怕自己没有听懂萧越话中深意,试探道:“那婢子……该是喜欢哪一个?” 萧越觉得好笑,抬起头问:“自己没主意?” 乔婉眠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他笑话了。 谁叫他平时那么凶,话也总说一半,不能怪她多想。 "那婢子看完自己选,多谢大人。" …… 一阵沉默后,那道目光并没有消失。 萧越揉着眉心抬起头,“还有什么事?” “那个……婢子的卖身契可在书阁中?”乔婉眠语气中夹杂着丝丝讨好意味。 萧越轻皱着眉颌首,又含笑看了刃刀一眼。 刃刀看明白了那个眼神。 大概意思是【再把她放上来烦人,你就去后院刷马】。 刃刀垂下头,假装无事发生,心道主子总有一天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乔婉眠鼓足勇气,祈求地看向萧越,“能不能让婢子看看?” 萧越只想赶快将人打发走,示意刃刀去取,却见刃刀面色古怪,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抿着唇取来一只雕兽纹檀木匣。 刃刀一向沉稳,今日反常让萧越心生好奇,他不动声色,观察着乔婉眠的反应。 乔婉眠接过檀木匣,手都有些颤抖。 若是萧越为了她才将他们一家三口骗到府里,她的身契恐怕是天文数字。 乔婉眠看向第一张。 乔应舟,十年,八百两。 第二张。 乔祺,十年,八百两。 好像有什么不对? 乔婉眠快速看向自己那张。 乔婉眠,十年,十两。 多少?!?! 乔婉眠睁大眼睛逐行确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十两。 许是乔婉眠的表情太过精彩,萧越问道:“有问题?” 乔婉眠从不可置信到觉得委屈,瘪着嘴问:“为何婢子十年身契只值十两银子?” 她虽然没做过婢女的活,但她已经在学了。侯府婢女一年工钱就差不多十两银子,她是差了些,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萧越看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中含了戏谑,轻笑道:“你若不满,我可以改成……五百两?” “不,不必。”乔婉眠赶忙谢绝萧越的提议。 她才不会上当呢。 乔婉眠眼珠一转,抱着匣子试探道:“那婢子若是还了那十两……” 刃刀一听乔婉眠话头不对,上前一步解释道:“是属下失职,准备身契时不慎忘了乔姑娘,后来补上时为图方便,就将原本抹去的十两银子算上了。乔家三人视为一体,若要出府,需一次缴清。” 乔婉眠的算盘珠子散落一地,遗憾地将匣子还给刃刀。 萧越单手托着腮,姿态闲适,语气也柔和下来,“你是想走?” 又来了。 桑耳提点过,萧越温声细语的时候,就是琢磨如何罚人的时候。 乔婉眠头皮发麻,识时务道:“婢子就是好奇问问。” 萧越睨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乔婉眠没敢接着问出口的话,淡淡道:“你爹现下不在开阳,但乔祺已经成了金吾卫,只要他踏实奋进,不日便可将欠银补上,你也能重新做回小姐。” “当真?” 乔婉眠的心脏猛然升至半空。 少女本就容貌姝丽,明艳非常,只因平常目光躲闪,身形瑟缩而不显。 她惊喜时如明珠拂尘,顷刻书阁内光彩流转。 萧越讶然一瞬,挪开目光,“自然。过一阵子你就可以见到他们。” 乔婉眠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期待又轻松的感觉。 她的父兄不是真的去当奴仆,兄长如今都是威风的金吾卫了。 显然萧越是看中了父兄的一身武艺才将他们纳入麾下,她不过是个搭头,不然刃刀也不会落下自己了。 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排除萧越对她另有所图的嫌疑。 恩还是要谢的,乔婉眠压下迷惘,企图在脑海中搜索些漂亮话。可惜千言万语在喉间打架,最后只剩四个字朴实无华的字突出重围。 乔婉眠恼极了自己这张羞于表达的嘴,“多谢大人。” 萧越看她皱着脸苦思冥想,以为还有什么事,便耐心等着,闻言无暇的面上出现一丝裂痕。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乔婉眠顺水推舟,提起萧虔,“的确还有一事,二公子可有找麻烦?” 听到乔婉眠提起萧虔,萧越耐心彻底告罄,“与你无关。” 乔婉眠假装没有听出萧越语气中的不耐,“那他……如何了?” 萧越撩起眼皮看她,目光不善,“怎么,还想招惹?” 乔婉眠努力忽略爬上背脊的寒意,结结巴巴背出自己琢磨了一天的台词:“不是,我、婢子是觉得二 10. 窝心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乔婉眠脖子一缩,移开视线。 刚才他说了什么来着? 她怎么过耳就忘了。 萧越脾气好大,自己玩丢了莲子再拿一颗便是了,凶她干什么。 萧越看着一脸迷茫的少女,想起数年前祖父病榻上的嘱托。 “乔迟跟随祖父征战了半辈子,原本可以留在镇西军继续迁升,只因不满祖父被逼卸下军权,才离开西原回开阳建那演武场。祖父走后,你也搭照他们一二,勿忘良将。” 他审视着眼前局促瑟缩的少女。 迟钝、温吞、易碎。 镇西军的后人,不当如此窝囊。 萧越剑眉抵敛,将深邃眸子隐在阴影下,恢复了散漫的样子,对乔婉眠道:“你为我做事便受我庇护,不用刻意伪装逃避,没人能越过我对你不利。” 乔婉眠大脑停止运转。 她张着嘴,半天才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 “……啊?” 萧越抿唇看着杵在屋中呆愣愣的乔婉眠,“没懂?” “听懂了……” 就是非常意外。 意外到心脏都要跳出去。 大概是他突然这样好,有些反常。 乔婉眠一边想着,一边按住咚咚震的胸腔。 她心中涨涨的,无措半晌才又干巴巴的开口,“谢谢大人,婢子明白了。” 萧越淡淡嗯了一声,接着道:“还有,你与其穿成那样防备他人,不如收敛收敛自己的行为。” 乔婉眠不解:“什么行为?” 萧越曲起手指敲敲桌面,眉眼间流转着少见的风流意气,“不要总是偷偷盯着男子看,尤其是我。” 这个小女郎非常之放肆,一抓到机会就偷窥他,他不计较便罢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反过来疑心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乔婉眠不以为然,心道她才不会无礼地盯着人家看呢……欸?等等。 自己好像是总偷看他眉尾那道伤。 他知道的! 乔婉眠又羞又窘,辩无可辩,蔫蔫道:“婢子知错了。” 末了又担心萧越觉得自己爱慕他,认真补充:“婢子是看公子的伤。” 萧越不再看她。 那等小伤她却关心至此。 权当是忠心吧。 · 刃刀捧着一打女子裙衫候在门外有一阵了,昏暗连廊里只能看到他一直亮着那一口森白的牙。 在眼看着他家主子拒绝了三次议亲、六位贵女、无数被塞进院子的丫鬟后,终于终于等来这一天。 这不是开窍了,还能是什么? 别说是关爱旧部后代。 他不信。 听到里面半天再没有动静,他才换上一副沉稳表情叩门,“主子。” “进,给她挑吧。” 刃刀手中的托盘上,约么有十几件女子衣裙。 即便整齐堆叠着,也能看出件件用料不凡,精致华贵。 乔婉眠感激地看了一眼萧越。 虽然有时说话难听了些,但在他府里讨生活简直不要太轻松。 月钱多、饭□□致、每日泛舟采莲玩乐,还能收到从未穿过的好衣裳。 乔婉眠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刃刀轻咳一声,提醒道:“这里头还有方嬷嬷的,乔姑娘可要选适合自己的。” 乔婉眠伸向墨灰色软烟罗的手一顿。 是哦,里面只有几件颜色黯淡的。 她犹豫地来回看剩下几件,娇艳或淡雅,与她这年所穿大不相同。 乔婉眠仰头问:“桑耳姐姐的也在里面吗?” “是的。”刃刀有礼回道,“据我所知,桑姐姐为人清冷,颇通文墨,或许她更喜欢素雅些的。” 乔婉眠眼前浮现桑耳那日飒爽跳下小舟的样子,隐约觉得刃刀好像有什么误解。 她心中确实更向往鲜亮的,只是习惯使然,害怕自己惹眼。 刃刀的一番话让她得以遵从本心,乔婉眠仔细将几件艳色抱到怀里,眼中的欣喜快要溢出来,几乎是跃到萧越的身边,“多谢大人。” 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与父兄说话时候的娇俏,尾音拐了几道弯,滑进萧越的耳朵。 萧越后背一寒,缓了几口气才平静道:“这算赏你提醒有功的。不过——”他话锋突转,“方嬷嬷应当教过你,未经通传不得随意上来,忘了?” 乔婉眠笑容凝固。 这不是没办法吗。 芜阁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总不能在窗下喊吧。 看着少女又开始躲闪的眼神,萧越道:“罚你一个月的月钱,以后不准再犯,下去吧。” 不过一两银子,她犯了错,罚她也无可厚非。 乔婉眠闷闷“哦”了一声,对上刃刀同情的目光,体贴道:“我顺路的,要不我去给桑耳姐姐和方嬷嬷把衣裳送过去?” 刃刀后退一步,抓紧了手中托盘,“不必了乔姑娘,我跑一趟就成。” “那婢子就告退了。”乔婉眠今天的目的都达到了,急着回去试新衣,扭头就要走。 萧越似乎不满乔婉眠无所谓的态度,在她快出门时悠悠补充一句,“明日你随我去赴宴。” 乔婉眠疑惑回眸,“我?” 她最怕去人多的地方,她看看刃刀又看回萧越,想说你不是出门不都是带着刃刀吗? 萧越不耐:“他们二人明日有别的任务。你有异议?” 乔婉眠老实:“婢子不敢。” · 萧越未说何时出发,乔婉眠也不敢去问,一大早同桑耳用过饭后,就一头扎进屋子里选今日的衣裳。 乔婉眠娘亲走得早,留下两个武人拉扯她这个女娃娃。 那些年演武场还有进项,乔应舟对待乔婉眠更是从不吝啬,自觉担起母亲的角色,向来亲自为她挑选衣裙的布料与款式。 可惜他哪里懂女儿家时兴什么,常是花了大价钱请人做出来后,只他一人觉得好看。 乔婉眠也不忍打击爹爹的热情,有什么穿什么,反正她也没有朋友,父兄喜欢就够了。 只是偶尔会偷偷蹲在栅栏后面,看在演武场游玩的贵女们翻飞的裙角。 如今,她得到的这些比寻常贵女们穿的别致奢侈得多,乔婉眠从未见过,猜测是宫里赏赐下来的。 她乐此不疲的穿穿脱脱,小脸累得红扑扑,眸子却晶晶亮。 不曾想自己做了丫鬟,不仅没有日日苦兮兮刷恭桶,反倒圆了心底一个隐秘的愿景。 其中一套颜色清亮些的,美到了乔婉眠的心尖上: 芽白的对襟短衫上团绣桃枝,花心处以同色珍珠点缀,胭红烟纱襦裙娇而不艳,层叠晕染,裙摆似流水铺展。 乔婉眠换了一个适配的垂桂髻,小心将初春时珍藏的干桃花插入其中点缀。 她来回在铜镜前转圈。 镜中人衣裙华贵,酥香雪腻,黛眉含情。 渐渐乔婉眠看着有些别扭,她只是一个丫鬟,会不会不合身份。 罢了,这件就留着珍藏。 乔婉眠慢吞吞抻开系带,打算换回自己原先的衣裳。 “乔姑娘,走吧?” 好巧不巧,门外刃刀开始催促。 乔婉眠动作停滞:这是天意。 她将绑带重新系紧,换上一双搭配的绣鞋,有些忐忑地拉开房门。 萧越已行至院门,听到乔婉眠脚步声,皱着眉回头,“快——” 11. 机灵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乔婉眠霎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双眸不受控地泛起泪水,又不敢动,只惊恐哀求道:“不要拔好不好,我回去自己剪掉就不会碍大人的眼了,求你了。” “真的求求了。” 萧越依然冷着脸,凶巴巴道:“别动。” 他的眼神冷漠又轻蔑,乔婉眠不合时宜地联想到,衙门里的老仵作验尸时,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震住,不敢再说话,瘪嘴拧着眉头,眼中两汪清泉汩汩冒着泪水,哀哀切切地望着萧越。 萧越:“也不许看我,当心出差错。” 乔婉眠睫毛被他捏在手里,生怕自己一反抗剩下的睫毛也跟着遭殃,悲愤地将视线转移到角落,难捱到了极点,恨恨想这厮真的丧尽天良竟对她的睫毛下手活该他最后只能抱着她的牌位难过哼她死前一定嘱咐爹爹连牌位都不给他留让他下半辈子后悔去吧这个狗男人。 乔婉眠抽噎着胡思乱想,突然感到丝丝热意从萧越手上传出。 她诧异抬眸,看向制造热气的人。 萧越神情专注,控制着内力,为她烫睫毛…… 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内力积累艰难,但父兄定然会舍得满足她的小小心愿。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熏的,萧越身上那股清冽的的味道愈发明显,乔婉眠心头怪怪的,不敢再看萧越,瞟着一旁的茶盏,白瓷的杯身上映着两人的身影。 萧越只碰到了她的睫毛,在倒影中却像把她拥在怀里。 救命,更奇怪了。 漫长的沉默后,萧越才松了手,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就靠回软枕,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喝茶,好不惬意。 乔婉眠松了口气,躲躲闪闪地瞪了萧越一眼。 这个人真的好过份。 就算她现在只是婢女,可毕竟是她的睫毛,萧越至少也交代一声。 那厮显然注意到了乔婉眠的嗔怒,甚至还顽劣地挑了下眉,看起来有点得意。 更生气了,他果然是故意不说清楚! 但架不住实在好奇,乔婉眠背过身用手指搓搓眼睫,感受不到任何区别。 再三思量后,她终于忍辱负重的开口:“我、婢子能借茶盏看看吗?” 萧越“嗯”了一声,大方将杯盏递出,乔婉眠利索往杯中续水,茶水刚过半就急急将头埋下。 清透的茶汤中,映照出乔婉眠气成海棠果的小脸。 她向上移杯盏直至倒映出自己的右眼——那一片睫毛第一次整整齐齐,像一把展开的折扇。 哇哦。 但她仍然决定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即便结果是好的,她也不会道谢的。 果然话本子上说得没错,男子心智不成熟时,又会对心仪的姑娘好,又会以捉弄她为乐,殊不知这样极其幼稚,只会将姑娘越推越远。 就让他后悔去吧。 不过……乔婉眠偷摸打量萧越。 萧越的祖母是骊国人,他的头发总是有着些许弧度,像平静时的海面,为他增添了些微异域的神秘嗯…妖娆之感。 像是会夺人心魄的顽劣艳鬼。 恐怕他诨名中“阎罗”二字恐怕就有这原因。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掌管刑狱、定人生死,且手段狠历。 但她以往见过的骊国人,五官与萧越一样深邃,头发却都像绵羊似的打着小卷,整颗头瞧着毛绒绒的,十分可爱。 乔婉眠有了一个大胆又合理的推测。 或许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用内力。 想象萧越满头毛绒绒的样子,乔婉眠埋着头偷笑。 ——那样的话,他看起来可爱多了。 萧越从乔婉眠身上得了乐子,本就心情不错;又见她再次明目张胆的偷窥自己,还一脸诡异笑容,不免好奇,问道:“在想什么?” 乔婉眠有种拆穿了萧越冷酷面具的快感,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凑近道:“那婢子说了,你不许怪婢子。” “说。” “大人,你也是这样给自己熨烫头发的么?” “出去。” 乔婉眠一脸遗憾地被萧越提着后领扔到了马车外。 她才不稀罕跟萧越挤在一起,只是可惜没有听到萧越的答案。 许是实在难忍自己的形象被一个小丫鬟臆想成那样,半晌,车里传来萧越有些闷闷的声音:“不是。” 而乔婉眠的心思早被车外风景吸引。 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驶出了开阳城,行在一条宽阔笔直的绿荫路上。 两边古木高大粗壮,枝叶在空中相交,细碎的阳光映下,入目一片斑驳。 马车卷起的尘埃在光影闪烁间飞舞,空气中弥漫着初夏时节的怡人气息。 树木一棵棵退到身后,乔婉眠舒服的眯起眼睛去看头顶透绿的叶子,感受微风拂过面颊的清爽。 她探出身子向后望,问道:“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车幔。 他的手在阳光下白得莹润有光,似是大师精心雕刻的宝玉,这般看很难想象萧越就是用这样一双手给犯人上刑。 萧越的声音自车厢传来。 “马上要到吏部尚书唐策的别院,他今日办生辰宴。” 吏部尚书是官拜正三品的大官,比萧越高出好几个等级,难怪萧越要大老远去给人家贺寿。 · 少顷,乔婉眠就看到不远处有几座占地广阔依山而建的别院,青瓦飞檐掩映在树木山水中,颇有意趣。 路上的马车也渐渐多了起来,尘土飞扬间各府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郊外的林荫道上权贵云集。 萧越虽有爵位在身,但官位不高又资历尚浅,不合适占用原就拥挤的行道。他叫停了马车,向别院踱去。 萧越一身墨色广绣绣金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颀然。他踩着婆娑树影,身姿放松,乍一看像个金玉包裹的风流公子,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散漫下紧绷的腰背,凶兽一般蓄势待发。 萧越似乎恢复了旧日乔婉眠印象中的形象——哪怕笑着也让人心生畏惧。 好在这次乔婉眠不用害怕,甚至因此而安心。 她刚到萧越的胸口高,亦步亦趋跟在他的阴影里,路上不少权贵即便还坐在车里,亦十分客气地特地同萧越打招呼, 12. 宠婢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水榭大半悬空,庭廊纵横十丈有余,靠岸的一侧檐下挂着半透的珠帘,阳光之下折射各色光芒,又将星星点点的彩光映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整个水榭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贵女与夫人皆在水榭上观景,影影绰绰间,只能透过珠帘看到她们身着彩衣的朦胧身影。 一个雪玉可爱的女童钻出栏杆跑向乔婉眠,气喘吁吁地停在三步远处,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乔婉眠见她双丫髻上珠翠环绕,衣裳亦精致,蹲下身笑问:“你是哪家的小姐?这样乱跑当心迷路,我带你去找家人。” 小团子乖巧地伸手拉住乔婉眠,“你认错啦,我是梨儿,府里最小的丫鬟,我的家人在好远的村子里呢。” 乔婉眠牵着她走进水榭,新奇道:“你这样小,还需他人照顾,如何能伺候人?” 背后传来一个清凌女声,“这位小姐可能不知,丫鬟自小养在身边,日后才会为主子尽忠。” 梨儿迅速将手抽出,向二人身后跑去,乔婉眠回眸,看到她正向一个妙龄女子行礼,小模样看起来有点慌张。 那女子身形单薄,衣着素雅又不失勋贵气质,发髻精致,斜插一支素雅彩云遮月簪,皮肤白皙,顾盼之间令人无端生怜。 乔婉眠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方才的戏言道歉,她又盈盈一拜,道:“我是吴若坤之女吴幼雪,不知小姐是?” 乔婉眠赶忙回礼,“吴小姐万安,婢子是萧越萧大人府中的丫鬟。” 吴幼雪声音轻柔悦耳:“原是我误会了。”她用温和无害的目光打量着乔婉眠,“姑娘这一身襦裙很是特别,不知是在哪家做的?” 乔婉眠对她心生好感,老实答道:“这是萧大人赏给院里下人的,婢子也不知出自何处。” 吴幼雪拽着乔婉眠坐下,温柔道:“这衣裳极挑人,不知是府中丫鬟都有,还是只你有?” 乔婉眠极少接触温柔女子,只觉得自己像踩在云里,飘飘然间正想细细告诉她,身侧一个红衣女子嘲道:“少装模做样,你只是想打探她与萧大人的关系,还当别人是傻子不成?” 吴幼雪红了眼眶,委屈道:“唐媛媛,你怎能张口便毁我清誉,我一个闺阁小姐,打探那些做什么。” 唐媛媛? 乔婉眠眼睛一亮,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过,她已经告诉这位吴小姐自己与萧越的关系了,唐媛媛为何还说她打探? 唐媛媛冷嗤一声,对吴幼雪道:“还不认帐。“ 她瞥了一眼乔婉眠,“她虽衣着精致,可脚下绣鞋缎面粗糙磨损,一看便是最便宜的货色,更别提浑身上下没半点饰物,头上簪的……是花草茶?满开阳谁不知道你恋慕萧大人久矣,你这般违心捧她是个高门小姐,明显是刻意接近套话。” 开阳城中不少贵女中意萧越,乔婉眠并不好奇。 她只低头看看自己的绣鞋。 今日穿的是最好的一双,也没有很破吧。 她垂着头深呼吸,将眼中热意逼回去,想着唐媛媛应当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小声解释:“不是花草茶,是今年初春的桃花,制成干花戴在头上也是好看的……” 半晌都无人回应,乔婉眠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很快将不愉快抛诸脑后,偷偷打量唐媛媛身边的侍女,见那女子眉目间有飒爽英气,与桑耳的气质很像,希望她就是听竹。 吴幼雪却不打算轻轻揭过,她噙着眼泪,对唐媛媛道:“你别胡说,萧大人青年才俊,我也只是欣赏。这丫鬟身上物件是有些破烂,但你说的那般难听,分明是吃味她得了大人的青眼。” “我有什么可羡慕她的?身份低微又一脸媚相,至多是个爬——妾室。” 乔婉眠性子向来温吞,最怕见人争执,她们二人你来我往,她听得头晕眼花。 等等。 破烂?妾室? 她将二人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她们是在为萧越争风吃醋,还话里话外地贬低自己,乔婉眠气恼反驳:“我只是个丫鬟,你们不要瞎说。” 她才不稀罕做妾! 但依旧无人在意乔婉眠的解释。 唐媛媛被激怒,抓住乔婉眠手臂将她扯到身前,嚷嚷道:“吴幼雪,你还要反咬一口?大家都来评评理,看这丫鬟的样子,我哪里说的不对?” 原本就有几人瞧这边热闹,不远不近地听着,一听唐媛媛这话,便都聚拢过来。 无数审视的视线,打着为乔婉眠讨公道的名号投来。 乔婉眠挣脱不开唐媛媛,无措地站在水榭中央,五光十色的琉璃珠晃得她眼晕,议论的声音像是从天外砸到耳中。 “媛媛说的没错,确实一眼便能看出她上不得台面。还说萧大人不近女色,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萧大人对待宠婢也真是敷衍,一身行头都凑不出。” …… “我不是宠屁!” 乔婉眠想与她们争辩,一着急舌头又开始不听使唤,她窘得脸通红,想纠正却根本寻不到机会开口,干脆瘪着嘴不吭声了。 一旁的贵女议论道:“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丫鬟,萧大人日后定是在高门中选妻的,吴妹妹不用在意。” 吴幼雪捂着脸哭诉:“我当真是随口问问,她诬赖我……你们是欺负我爹爹在朝中人微言轻,不能为我做主……” 吴幼雪、唐媛媛与看热闹的小姐们叽叽喳喳,你方唱罢我登场,乔婉眠似被被架在火上烤着,有些烦闷。 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别说此时谈论她的尽是乔婉眠得罪不起的高门小姐,就算只是普通同龄女子,她也根本不知如何反驳。 唯一支撑她的就是找出听竹的执念,她会对得起萧越的信任的。 唐媛媛似是才想起手中拽着的是个活人,扭头看着乔婉眠道:“你别怕,我替你做主,你回头记得告诉萧大人,是吴幼雪为难你。” 乔婉眠心道你也在为难我。 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乔婉眠抓住机会,纤细的腰肢晃了几晃,虚弱道:“头好晕……能不能叫人扶着我些……” 唐媛媛一听,立马指责吴幼雪:“你看你,都把人家气成什么样了!”而后才扭头吩咐身边人,“听竹,你与我一起扶着她。” 乔婉眠眼泪都要下来了。 谢天谢地,她赌对了。 乔婉眠目的达成,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干脆借头晕闭眼靠着听竹,脑子里哼起采莲时的小调,主动隔绝所有难听的声音。 一个年逾五十的妇人穿着身藏蓝华服,簪金戴玉,被几个婆子拥簇着走来,众人纷纷向她行礼问安,她问起水榭吵闹的缘由,贵女们便七 13. 道歉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珠帘轻响,光影摇晃,萧越身姿琅琅,携着他不容忽视的威压踏入水榭,他的身后,站着七八位面色难看的朝中重臣。 萧越英挺的面容上分明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入骨寒。 水榭陡然陷入死寂,而后响起一声声, “爹,你怎么来了?” 乔婉眠没心情在乎萧越身后为何跟来一众官老爷,只觉得心中一松,知道折磨终于到头了。 她转转眼珠,生怕萧越不知道她已经完成任务,动作堪称浮夸地将自己彻底挂到听竹身上,娇嗔:“听竹,我好像出现幻觉了,怎么好像看到了我家大人?” 萧越:…… 他像一只潜入浅池的凶兽,每向前一步,围在乔婉眠身边的贵女便心惊胆战地向后退几步,尽力将自己隐藏在鱼群中。 唯剩他麾下那只慢半拍的绿壳小龟,还拽着听竹立在原处,满脸自得。 高兴什么,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 萧越拨开听竹,睨了一眼没心没肺的乔婉眠,“过来。” 乔婉眠听他语气不善,有些犯嘀咕,蔫头耷脑地退到萧越身后。 萧越老神在在地将两手一揣,半阖着眼皮,声音带笑,“事情始末各位大人想必也听清楚了,下官与这小丫鬟受些非议不算什么,但若有一天她们议论了不该议论的,那便可能祸及家门。各位不妨在此醒醒酒。” 末了,萧越凉飕飕地补充:“女儿家面皮薄,各位也要掌握分寸。” 唐策眉毛一抖。这架势,分明是要亲眼看着他们将自家女儿训哭了才满意。 也好,总比日后闯下大祸后再教导强。 他缓缓转头,找到唐媛媛瑟缩的身影。 唐媛媛哭丧着脸:“爹……” 唐策:“别叫我爹!” 水榭外晴空万里,水榭中凄风楚雨。 · 乔婉眠近乎崇拜地仰头看着萧越,声音软糯,已不见了那一丝哭腔,“您是专门领来这些大人为婢子鸣不平的?” “想得美,只是凑巧罢了。”萧越漫不经心,“况且我看你也没当回事。” 乔婉眠讨好地摇着萧越袖子:“我在意的,她们刚才还笑我的桃花……谢谢你。” 说着有点委屈,她道:“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就忍不住了。” 萧越垂眸看她,眼中划过一丝欣慰:“忍不住反抗?” “啊?” 乔婉眠呆滞,“忍不住要哭了。” 萧越面色又沉回去,恨其不争地将手抽回,“站好!不许拉拉扯扯。” “哦……” 他又在不满意什么啊。 乔婉眠不明白,也懒得琢磨,垂着头开始想明年就不烘干小桃花戴了。 · 贵女们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与朝臣们鄙薄的眼神,像一记记耳光,打在林眉心脸上。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俩在这些重臣眼中根本不够看的,他们只会埋怨她教坏了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儿们,萧越这一次,直接破坏了她多年小心维持的声誉。 她不是第一次找机会编排萧越了,萧越从未追究过,今日这是怎的了? 但也无碍,且让他得意,不出一月,开阳城将再无萧越这号人物,亲外甥萧虔会代替萧他为长庆侯府的世子;至于她的名声——等到萧越墙倒众人推,自然也会恢复如初。 林眉心强撑起笑对萧越道:“仰行啊,你别误会姨母,姨母是当真为你高兴,话才说多了些。” 萧越靠在廊柱上,眉梢一挑,语气不屑又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独有的顽劣:“本官外祖满门拼死守城死在齐人刀下,林夫人这是在,冒充英烈?” 林眉心深吸一口气,尽力和善道:”这是哪里话,我嫡亲的妹妹十八年前就嫁给了侯爷,还给你养了一个弟弟,于情于法,我都该以姨母自居。” 萧越显然没耐心同她多费口舌,“林氏当年是侯府的妾室,本官还没见过奴婢同主子攀亲的。” 林家家主,也就是林眉心的父亲任威武大将军,在西原领导镇西军十余年。她一生未嫁,留在开阳为父亲打理都城琐事,在开阳城一直是贤孝的代表,还从未有小辈对她如此不敬。 林眉心捂着胸口,想着萧越不过秋后的蚂蚱,便撕去伪装多年的笑脸,将压抑心中的怨气倾泻,愤愤道:“萧老将军有从龙之功,可惜他甘为异族女子放弃国公之位,连三十万镇西军都不要了,若非我爹力挽狂澜主动担下重担,如今天下早无镇西军。林家可怜长庆侯府一无所剩,才忍痛将我妹妹嫁过去宽慰萧老将军。如今萧老将军离世多年,长庆侯府虚有其表,你凭何狂妄忤逆至此?” 萧越闻言轻嗤一声,散漫道:“镇西军看不上林氏,几生哗变,你们为安抚军心才将女儿一顶小轿送入侯府。靠裙带系住的军心,当真牢靠?” 萧越言毕,原本断断续续的斥责声和少女啜泣声霎时消失。 多年前,萧老将军带领镇西军追随当时还是西原节度使的先帝,一举攻入开阳,推翻了前朝的残暴统治。 但无人知晓论功行赏时,萧老将军为何拒绝国公之位并放弃镇西军——林眉心口中的为了私情,不过茶余饭后人们的消遣谈资,无人当真。 唐策没想到他被逼着在这训斥女儿,还能窥到隐秘旧事的冰山一角,这可是他心中挂了十几年的疑惑。 萧越确有惊世之才,亦长相出众,但为人锋芒毕露,桀骜难驯,他想将唐媛媛嫁给他,多少沾了些对萧老将军的崇拜。 他上头有一位战功赫赫又不贪恋权势的祖父,这么一块活招牌,自然应当抱回家。 且不止他这样想,这水榭中跟来的同僚们,都抱了这个心思。 听说,皇上有让萧越尚公主的打算,眼看时间不等人,他原本想借生辰套套萧越的话,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唐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唐媛媛。 · 林眉心面上青红交加,一面难堪林家嫁女真相被摆上台面,一面忌惮:萧越果然对镇西军仍有想法,一直暗中窥视着镇西军的动向,父亲多番防备他是对的! 注意到周围打探的目光,林眉心收敛心神,拂袖道:“西原军务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萧大人慎言。” 祖父是萧越的逆鳞。 他不欲多言,抱臂倚回立柱,思索着要不要借着此次萧 14. 陪好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乔婉眠没有等到萧越来水榭接她,相反,兰园的小厮急匆匆找到乔婉眠,说道:“萧大人醉酒了,姑娘你快去看看。” 乔婉眠一惊,赶忙跟上,见戏台上伶人跪倒成一片,台下桌椅倾倒,珍馐洒落在地。 狼藉中,一个男子正在地上哀嚎呼痛,嚷着要见皇上,唐策与另几位她眼熟的大臣正在他身边安抚。 不远处,萧越斜坐在圈椅上,长腿随意前伸着,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邪性。 他微垂着头,锋利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显得瞳孔愈发漆黑瘆人。萧越全然不顾周围几人的劝说,只偏着头盯着地上的人。 小厮解释:“那地上的是林崇海林侍郎,是你们夫人的亲外甥。萧大人席上与他起了龃龉,林侍郎先动了手,我们还没看清,他就被萧大人伤成这样了……姑娘快劝劝吧,萧大人这眼神看着像是要闹出人命。” 乔婉眠安抚道:“没事的,我家大人他就是脸臭了些,不会真的……” 话说一半,突然背脊一寒,她缓缓将视线挪回萧越身上,果真,他听到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乔婉眠狗腿地凑过去,哄小孩一般:“大人,我们回府。” 萧越将手撑在乔婉眠单薄的肩上,晃悠悠站起身。 乔婉眠险些被他按倒,勉力支撑住后,闻到萧越身上浓烈的酒味。不知是什么酒,有一股独特的馥郁清香,乔婉眠忍不住多吸了两下鼻子,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晕。 萧越像是把身旁的乔婉眠当成了什么木头桩子,小臂往乔婉眠头顶上一横,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从乔婉眠脑门前垂下,遮挡了她大半视线。 这也太过分了。 乔婉眠瘪着嘴,敢怒不敢言。 他们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一路走到了兰园门口,萧越才勾着唇角对胆战心惊送他出门的同僚道了句“下次再聚。” 几个几乎半百的肱骨大臣闻言齐齐哆嗦了一下。 马车已等候多时,车夫见到二人,跳下车将脚凳摆好。 萧越步伐一顿。 车辙痕迹比出门前深。 伎俩拙劣。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弯下身凑到乔婉眠耳边,尽力压低声音说了五个字。 …… 乔婉眠如遭雷击。 他他他说什么? “陪好我就行”?! 乔婉眠僵在原地不动,气流拂过耳廓时的酥麻感久久不散,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耳朵,满脑子都是萧越暧昧低沉的声音。 陪好我就行…… 怎么算陪?怎么算好?行什么行? 萧越早已进入马车,乔婉眠环视一圈,众人皆难掩送走瘟神的轻松神色,显然没有听到方才萧越的轻薄话语,惟她浑浑噩噩,因那五个字方寸大乱。 她神智恍惚地跟上,警惕地跪坐在角落。 乔婉眠偷偷看他。 萧越没有像话本子中写的那样色,欲熏心地贴近她,他攥着拳头端坐在主位,脸色比在兰园时更阴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下压着一片阴云,眼神不见酒后的迷蒙,反倒更加锐利凛冽。 乔婉眠毫不怀疑,这时候如果有人敢招惹他,绝对会被他一掌拍死。 可眼下,她本尊正是那个随时会触怒萧越的倒霉蛋。 乔婉眠掩耳盗铃地想,反正他声音那么小,不如就假装没听见吧。说不定那是萧越一时兴起的戏言,就为了吓吓她呢?来的时候,萧越还吓唬她要拔她的眼睫呢。 但她还是乐观了,车轮刚转动几圈,萧越就急不可耐地暴露了色心,他冷冷道:“躲那么远做什么?倒茶。” 乔婉眠心道为什么躲得远你心里最清楚。 她慢吞吞挪到小几旁,斟好茶便退开了些,若是萧越真的欲行不轨,她也能及时逃跑。 萧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袅袅雾气后,是他阴沉的面色。见他将手中茶杯越攥越紧,乔婉眠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瞬,在乔婉眠一声惊叫中,萧越猛地将茶盏掷出,茶盏划着弧线砸向车壁。 一声清脆声响,茶盏碎裂。 瓷片崩碎四散。 幸而乔婉眠早有防备,赶在碎片飞来的前一瞬蜷缩趴倒,躲开了大多碎片。 她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车里的动静惊了马,车身一阵摇晃。 乔婉眠保持着跪地抱头的姿势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只要她不睁眼,萧越就看不到她一样。 一片死寂中,乔婉眠发觉自己后颈有一阵阵的刺痛,她颤着手一摸,碰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她觉得萧越不会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来。可能是方才水榭中提起了萧老将军,又与人起了争执,导致他情绪太差,想要一点安慰却不懂怎么表达? 那……萧越毕竟是她的恩人,她也可以哄哄他。 乔婉眠将心一横,委委屈屈道:“大人要是太难过的话,婢子可以让大人抱一下。但是大人不许更过分,婢子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本本分分的小侍女,求大人成全。” 萧越疑惑看向乔婉眠,而对方只是一直埋头缩在地上。 …… 藏身车底之人的内功了得,连气息都可以隐藏,只有庆昭帝会派人这样大费周章地潜伏在车厢低端探听他接旨后的态度。 若是他恭敬顺从,甘心当一枚棋子,便会成为当朝唯一的驸马。但本朝驸马可以为官,不可掌兵权,所以,萧越无论如何都不会尚公主。 匆忙间,萧越只能提示乔婉眠配合他演戏,继续表现暴戾一面,以打消庆昭帝将自己宝贝独女嫁给他的想法。 但眼前这出强占婢女的戏码是怎么回事? 萧越大脑飞速转动。 的确,光是暴戾恣睢,不足以打消皇帝的念头,但他若好.色荒.淫,静敏公主是绝不会嫁的。 可乔婉眠如何得知他不愿尚公主? 萧越短暂的疑惑了下,随即释然,她也猜出过萧虔会对他不利,看来那次也不是偶然,乔婉眠显然比他想得聪明得多。 萧越心中对乔婉眠大为改观,决定顺着她继续做戏。 …… 乔婉眠还跪在地上等着萧越答话,却见对方的阴影突然将她笼罩,紧接着,将她拽到身边,乔婉眠一个不稳跪倒在萧越的双脚上,男女力气的巨大悬殊让乔婉眠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她惊慌失措,开始后悔自己同意让他抱,哆哆嗦嗦挣扎着,“你你你冷静点,只、只许抱抱,可不能动手动脚…… 15. 做戏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显然那探子没有将一句俗语放在心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一盏茶前,车厢里。 乔婉眠被萧越贴身压制着,浑身只剩头和眼睛能动,只能摇着头无声哀求他。对方眼眸深深,涌动着乔婉眠看不懂的情绪,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满脑子后悔,原本担心萧越对她强取豪夺,咬过人以后,她已经觉得自己小命不保了。开始怀疑她前世就是因此丧命,萧越酒醒后忏悔,才娶了自己的牌位。 乔婉眠越想越绝望,几乎接受了自己将死的结局,却见萧越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控制着她,另一只手撩开了他的衣袍。 他俯身贴近,灼热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洒在她侧颜,他的黑发扫过乔婉眠耳际,惊出她一瞬战栗。 乔婉眠无处可避,绝望闭眼。 他若只是抱抱就算了,要是他不知满足,想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她就找准机会一头磕过去,最好能将这个衣冠禽兽撞成傻子,再祸害不了任何人。 “——刺啦” 裂帛声响起。 乔婉眠气愤睁眼,决定放头一搏,却呆住,连难以控制的抽噎都忘记了。 被酒香与檀香味充盈的车厢光线昏暗,靡靡烟雾中,萧越面容冷峻,正撕下他里衣一角。 这是干什么? 他……他撕错了? 乔婉眠怔忡迷惘间,萧越拽着她的双臂,使她被迫俯下些身子,将脆弱的后颈展露在萧越眼下。 她的惊叫被口中绢帕堵在喉咙,只能无力地扭来扭去。 萧越无奈叹气,扬起手,教训小孩一样拍在乔婉眠腿侧。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萧越一声低沉的“别动”,回荡在车厢。 乔婉眠彻底懵了。 这个动作唤醒了她沉睡多年的记忆——幼时调皮,母亲也曾这样打过她,只不过挨打的地方略有不同。 她像只被叼了后脖颈的小兽,一动不动,被羞耻震惊委屈各种复杂的情绪包围,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垂着头掉眼泪。 太过分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伤口处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一股苦涩的药味缠上乔婉眠鼻尖。萧越滚烫的手指烙过她颈侧的皮肤,用顺滑的绸布缠绕颈间,乔婉眠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萧越在为她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萧越松开了些,只留着一只手将乔婉眠手腕攥在一起。 乔婉眠立马弹起身子躲开他,所有的委屈持续不断的冒泡——她开开心心换了新衣裳出门,又找到了听竹,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婉眠不敢再看萧越,额头抵着车壁无声落泪。 她再也不要跟这个人呆在一块了。 那边萧越放弃了继续暗示乔婉眠,脚上轻一下重一下地对车底用力,空着的手还偶尔撕下一截里衣,迷惑探子。 直到他听出车轮碾过行道的声音有了明显变化,确定偷听的人离开,才停了动作。 · 危机解除,萧越松开乔婉眠的手腕。 他没有真正用力,乔婉眠的手腕却是通红,几个指印清晰可见,像是无声的控诉。 萧越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也怪他?他没有用力。 萧越摸摸鼻子,想:是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撞上来说那些奇怪的话的,事关前程,他没得选。 他是主,她是仆,他没必要开口解释什么。 但萧越还是控制不住地看面前委屈到不行的人儿。 少女背对着他,心爱的裙子褶皱凌乱地铺散着,领口残留的血渍已快要干涸,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脖子上的药混合血水让绸缎变了颜色,发髻也已经散乱,出门前头上精心装饰的小干花全部碎在发间,更显得她凄惨可怜。 ——是什么花来着? 无论是刑讯逼问重犯还是手刃叛徒,对方的鲜血哭嚎都会取悦萧越。 但此刻,乔婉眠发间干花的碎渣像是什么细小的暗器,穿过皮肉扎到了他的肺腑,心脏有一种陌生而微弱的抽痛感。 乔婉眠被放过,顾不得腕间的疼痛,兔子一样窜到车厢中离萧越最远的位置,才将口中锦帕取下。 锦帕被口水和鼻涕眼泪打湿,乔婉眠本能地掷到地上,而后才害怕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又让萧越生气报复回来,缩着身子,如同惊弓之鸟,怯怯看着萧越。 这一刻,萧越心尖的奇怪刺痛愈发明显。 他整理好衣袍,道:“别怕,我不会再碰你了。你不知方才车下藏着人监听我们,对吧?” 乔婉眠迟缓地扭过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萧越。 有人监听? 萧越唇弯了弯,闲闲倚着软枕,等她自己醒悟。 乔婉眠眼睛越睁越大,颤着手指向萧越:“有人偷听,你还、你还……” 她的脸又变回了海棠果的色泽,胸脯剧烈起伏,“还意图不轨!” 萧越愕然一瞬,越发好奇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自信。 “你为何咬定我对你——”萧越嘲弄的拉长语调,“图、谋、不、轨?” “你呜还呜狡辩?” 乔婉眠又羞又气,“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都忘了?”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萧越开始自我怀疑。 他回忆今日他与乔婉眠说的每一句话,仍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什么?” “你呜上车前说,要我……要我……” 乔婉眠连脖子都染了一层薄粉,那等无耻言论,她委实说不出口。 萧越凝眉回忆,犹豫道:“我说,‘配合我做戏’?” 什么“配合我做戏”!这么快就不认了! 乔婉眠像只炸了毛的小兽,凶巴巴反驳:“胡说!分明是‘陪好我就行’!” 萧越刚抿一口茶,全呛入了嗓子。他用手撑着额头,一边呛咳一边大笑。 乔婉眠再三回味萧越的话,从盛怒到迷惘,迷惘到心虚,身子一僵。 配合我做戏。 陪好我就行。 ! 乔婉眠吸吸鼻子,眼神呆滞,“……真的?” 萧越笑着睨她一眼:“耳朵没用就扔了吧。” 他视线恶劣地下移一瞬又挪走,“再说,眼下看,心怀不轨的人也不是我。” 乔婉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歪到一侧的领口,一片巍峨白雪中,那颗朱砂痣正好被漏入马车的阳光照到,耀武扬威。 乔婉眠:…… 她蔫头耷脑地背过身整理,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乔婉眠低头琢磨了半晌,小声问:“什么人在偷听?大人本来是想怎么演……是要装作生气?我、婢子是不是拖累大人了……” 乔婉眠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她听错了话,误会了萧越,还……说同意他抱抱,又反悔咬了他一口。 不过,她也好像被萧越欺负了……那就算,扯平了吧…… 看她眼神飘忽的可怜样子,萧越心又被捏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 萧越表情少见的认真,“算是歪打正着,帮了我个大忙。此番错在我,没想到你没有听清……” 他想起乔婉眠那句忍辱负重的“可以抱抱”,压下嘴角。 “真的?” 萧越点头。 乔婉眠讷讷:“那就好……” 萧越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在意,道:“垫子上还有碎片,你就在那别动了,省得再受伤。” 乔婉眠虽然已经知道方才不过一场乌龙,但看着萧越还是有些心 16. 迷途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乔婉眠昨夜一沾枕头便呼噜噜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几乎睁不开眼睛,也不知今夕何夕,还是颈后的刺痛提醒了她昨日发生的一切。 她浑身酸痛异常,艰难地挪到铜镜前,才发现自己两只眼肿得像桃子,滑稽好笑。 乔婉眠一瘪嘴,悲从中来。 昨日经历太多,脑子来不及消化反应情绪,今天看着自己的眼睛,委屈才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桑耳在门外催促:“乔婉眠,怎么还不出来,启束师父已经等你许久了。” 乔婉眠还没进侯府的时候就见过启束了。 他原本叫齐衡,出自杏林世家,天资过人,还未及冠就被当今陛下钦点为御医,前途不可限量,谁都没想到,他一朝勘破红尘,及冠那日竟皈依了佛门,法号启束。这可急坏了他家里人,怎么劝都没法把他拉下山,最终,还是同他一起长大的萧越将他带回齐家的。 人是抓回去了,心却留在了大慈寺,她当年见到的,就是顶着一颗光秃秃的鹅蛋,被绑在马上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启束。 …… 乔婉眠遮着眼出门,在桑耳半关切半嘲笑声中到了芜阁。 芜阁一如既往的静谧雅致,启束正翘着脚斜靠在圈椅里吃茶,见到来人放下茶盏打量。 眼前女子十六七,乌发雪肤,瞧着是个美人胚子,至于有多美,他猜不到。 因为乔婉眠的眼睛肿得像脸上挂了两个桃。 启束问:“你就是桃、乔姑娘?” 乔婉眠恭敬行礼道:“见过启束师父。” 启束摆摆手,手中佛珠一阵乱晃,“不用这么见外,单叫法号就得了。让贫僧看看伤在何处?” 乔婉眠老老实实走到他身前,垂下头。 启束揭开纱布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道:“还好贫僧来得及时,不然就要白跑一趟了。你现下用的金疮药是顶好的,接着用即可。” 启束凑近乔婉眠,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乔姑娘,贫僧略微好奇,你昨日梨花带雨搏萧越怜爱时,可曾想到今日会丑成这样?” 乔婉眠只注意到启束说她丑,努力睁开两条缝,“没有,但就算想到了,也忍不住的。眼睛肿了一日就能恢复,憋着不哭会委屈好久,憋出病来无人替。” 启束嘿嘿笑了两声,行了个佛礼,道:“姑娘倒是通透,大智……是有大智慧的。这点你主子该跟你学,什么都憋在心里隐忍不发,有碍寿数。” 乔婉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想说“大智若愚”。 不过,萧越是她见过最张扬随性的人了,哪里隐忍? 她没力气和这个不太正经的佛子讨论萧越的寿数问题,规规矩矩地道了谢,拿了需要的伤药后准备去小厨房蹭些吃食。 路过自己厢房时,乔婉眠顺带看了一眼,然后愣住。 她的房门大敞,里面被精致奢华的家具摆件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了条一人宽的通道供人通行。 乔婉眠疑惑看向桑耳:“怎么一会儿功夫,我的厢房就变成仓库了?我以后睡哪?” 刃刀从屋中走出,笑道:“不是仓库,这些是主子特意吩咐赏给姑娘用的,余下的实在放不下了。乔姑娘一会可以随我去库房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都换进来。” 乔婉眠从昨日出门去兰园后便什么都没吃过,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却止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视察自己的新闺房。 刃刀一路跟着介绍,大到雕红漆螺钿博古架、紫檀木芙蓉刺绣屏风、乌木鎏金寒玉架子床,小到掐丝珐琅彩蝶茶盏、玛瑙镇纸、缠枝莲花妆奁,一件挨着一件,每件都是她身价的千百倍。 她只是想要一套笔墨纸砚来着,若是早知道萧越口中轻飘飘的“女子用物”是这些,她说什么也不会应下的。 乔婉眠心里很清楚,她说不上受了多大的委屈,也没立什么大功,无功受禄,恐怕有诈。 难不成……乔婉眠怀疑这是不是证明萧越是想拿金钱砸晕她,想与桑耳讨论一二,一回头才发现桑耳不知何时消失了。 奇怪。 · 天际沉沉,弦月被阴云遮掩,要落雨了。 萧越昨日大闹唐策寿宴,今日被参了好几本,皇帝派了身边的徐公公亲至大理寺训了他许久,听完训话又将手中方从政一案的所有卷宗移交唐策,回到无归院时已是夜半三更。 院里没有留灯的习惯,萧越亦无需借光,只加快了步伐。 拐过廊庑,他看到芜阁门前立着一个小小身影,手中的灯笼发出莹莹暖光。萧越有意放慢步伐,看到那个身影踌躇几息后,晃着那一团灯火向自己扑来。 乔婉眠迎上前,在光晕下如错入人间的小花精,“大人,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语气熟络,尾音里有小小的埋怨,就像她总这样等自己深夜归来似的。 夜太深,模糊了萧越隐隐勾起的唇角,乔婉眠只能听出他音调平静无波,“何事?” “东西婢子不能收,太贵重了。” 萧越毫不在意,“那些于我不过累赘,待到你兄长有一日建府时,你可以都搬走。” 他不会一直留在开阳,带不走;也没有娶妻的想法,用不上。 乔婉眠将灯笼抬高方便观察萧越的表情,眼眸晶亮,软软问:“那婢子可以换成银子吗?” 萧越顿住脚步,垂眸看向浑身散发着柔光的甜美少女,语气温柔缱绻:“你试试。” · 次日,乔婉眠郑重地焚香濯手研墨铺纸——她往日只画过些简单的兰草寒梅,希望自己若郑重准备,能够超常发挥。 她手握画笔,久悬于纸上,梦中场景就在脑中,却不知从何处落笔。 “啪嗒” 上好的湖州供纸正中,一个墨点缓缓晕开。 乔婉眠:好,这是萧越的头。 花费了两三个时辰,乔婉眠才完成自己的第一张大作——两寸见方的纸上,四周黑黑红红一片代表了桌椅喜布,正中央一个“囍”字,“囍”字之下,能看出立着的是萧越。 乔婉眠总结:……进步空间广阔,但聊胜于无,至少她在头脑中加深了一遍印象。 墨迹全干后,乔婉眠将它折好,放入衣襟。 无归院规矩极严 17. 恐惧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越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她眼前。 他眼神戏虐地扫下来,偏着头看她,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前门处的脚步声渐进,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与推门声,是萧虔与梦中的蒙面人。 萧越单手掐着乔婉眠腰身,攀着木门,纵身上了屋顶,他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倒是乔婉眠惊慌之中不小心踢到了门框。 “什么人?” 蒙面男子警惕威胁:“出来。” 萧越正打算将乔婉眠摁倒,回头发现她已五体投地,一动不动的趴着。 萧越伏倒在乔婉眠前,心道她这次还算乖觉。 这间佛堂是盝顶,正中平坦又被一寸高的正脊包围,宽度刚好能容纳一人平躺在其中。阴云遮月,即使萧虔向上看,他们也能借着正脊的掩护隐藏身形。 身下传来脚步声,那人道:“应当是风将门吹开了。日后还是换个地方……” 门被他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说话声。 萧越伏在前,因着下面还有一层庑殿顶,他偏过头将一侧耳朵贴在砖面上,才能勉强听清屋里二人的对话。 有过昨日马车上的经历,萧越认为乔婉眠会安安静静趴在自己身后等二人离开。 但乔婉眠永远不在萧越的预料内。 她恐高。 这种恐惧一旦扎根,常人难以凭意志克服。 两边虽有正脊护着,但到底太矮,乔婉眠只要一偏眼,便能想到自己如秋日枯叶般从两丈高的庑殿顶滚落到地上的惨状。 她冷汗涔涔,感觉身下不是坚牢的瓦片,而是一块随时不堪重负的破旧纱布,四周树木都在晃动,胃里也翻江倒海,她只能抬眼紧盯着萧越的靴底,寻求一丝安全感。 乔婉眠本能的想抱住什么,但眼前可靠的只有萧越。 萧越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溺水之人眼中的一截浮木。她像一条藤曼,小心地往前攀援。 萧越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冷不丁被人抓住了脚,力道不大,却约束他随时为危险做出反应。 萧越皱了皱眉,摆动两下,警示乔婉眠老实一点。 他一晃动,乔婉眠最后的心理防线都要崩塌,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只想尽可能的扒住萧越。 乔婉眠牢牢抱住着他,缓了好一阵才觉得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开始涌入血液,她不想再挪动分毫,世上只有这两条腿能让她踏实。 萧越没想到乔婉眠有胆子无视他的警告,且见他不动了,得寸进尺地慢慢向上蹭,身体一寸寸与他贴合。 屋中谈话还在继续,屋顶上不知死活的小丫鬟色胆包天,甚至亲昵地将头埋在他一侧膝窝中,整个上半身完全与他的小腿贴合。 那温软太过明显,萧越被迫感受她的起伏,恨不能将她踹下去——如此大胆拙劣又不合时宜的勾,引,令人生厌。 萧越忍着烦躁继续听。 敛剑这些日子没少截取萧虔与人来往的密信,萧越破解后照常送出,终于等到今日他们相约在此处面谈。来者应当是萧虔靠山的手下,在方从政一案中动了手脚,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只要那人一死,冤死朝臣的自己便难逃罪责。 今日只需派人跟踪与萧虔相见之人,他便有了反客为主的资本,这原本是一件处理起来轻松愉悦的小事。 但当乔婉眠抱住他的腿以后,每一息都开始煎熬起来。 萧越越紧绷抗拒,越能感受到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极其强势的霸占了他一部分心神。 无数细小的冲动在他四肢百骸间流窜,这已经不是萧越第一次因她而有这样的感觉了。 身上越来越燥热。 与他的滚烫完全不同,那具贴上来的柔软身体十分冰凉,且一直在发抖。 下一刻,那个得寸进尺的累赘,开始用手在他大腿后侧轻抚。 ——不,不是轻抚。 她一笔一划写下:怕高。 萧越扯了扯嘴角,顿生无奈之感。 没有了愤怒作支撑,萧越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那些细小的冲动开始在他体内汇聚。 他并非避情.欲如猛兽之人,至今没有碰过女子,只不过是因他从未遇见过动心之人,更不愿向欲望妥协,为那片刻的纾解费心费力,劳损自身。 …… 乔婉眠不知萧越是否领悟了她写的字,打算再写一遍,刚划下两笔,余光就瞥见萧越朝她摆了摆手。 她老实下来,只死死扒着她的浮木,逐渐平静下来后,她开始疑惑今日是否就是她梦境中所见的那次密谈。如果是,那么萧越是不是也能救下即将被蒙面人用暗器杀害的那个人? 乔婉眠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心中一直有一个包袱——她能窥探前世,却无力改变今生。 多年前,她梦到乔祺断了腿,乔家三口谨慎了许久,只为让乔祺躲过一劫。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去年金吾卫在民间征选,乔祺入选后遭人嫉妒暗害,应验梦境,错失良机。 她的梦境十之七八都在昭示前世的厄运,却只是让她提前惶恐,在惴惴不安中接受命运。她一直祈盼,有一日她可以借助前世改变宿命。 乔婉眠记得梦中蒙面人射出暗器的方向,她忍着恐惧与眩晕,支着头向下看那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夜色寂寥,一个人影蓦地出现,一点点向佛堂靠近。乔婉眠借着禅房的星点灯火,勉强看出那人是小厮打扮,他似乎也知道前面危险,每一步都悄无声息。 就是今日! 乔婉眠不知萧越是否注意到了来人,在他腿上写:有人来。 萧越毫无表示。 那人他认得,死活都与他无关,甚至是,死有余辜。 乔婉眠心中焦急,又写:会被杀。 萧回头看了她一眼,夜色太沉,乔婉眠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乔婉眠疑心萧越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或是没有相信自己,她补充:真的! 萧越又向她摆摆手。 乔婉眠知道屋中对话对萧越来说关乎性命,也不敢再打扰,抓心挠肝地看着底下的人越靠越近。 乔婉眠突然意识到,萧越没有直接将蒙面人绑起来审问,而是与她躲在这里偷听,可能是因为萧越也打不过屋里那个蒙面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越出现在这里不似偶然,他会不会是在等救兵? 乔婉眠心中升起一点希望。 要是救兵来得快一些,那小厮就可以逃过一死了。 小厮行至 18. 盘问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火光熊熊,热浪几乎翻滚到面前,身下佛堂中开始传出梁木断裂之声。 萧越掰碎一小块瓦片,用绢帕包好,引了火苗在上面,等到燃烧过半,轻轻一掷,正正砸在萧虔的袍脚上。 萧虔似乎已在这狰狞烈火中看到了萧越的未来,感到炙热扑面,他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袍上有火星。 他今日所着衣料为云锦,就在他注意到的一瞬,火苗噌的窜起,云锦烧的比草垛还快。 萧虔暗骂一句,倒在地上翻滚,来回几圈也没能彻底将火扑灭,反倒头发也被撩掉了些,眼里那股得意劲消失得一干二净。 萧越向来不留隔夜仇,为大局考量他现在不能出面,但戏弄戏弄萧虔易如反掌,戏看完了,他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拽着乔婉眠的胳膊借着火光掩护跃下房顶。 乔婉眠在预感萧越要跳下去时候便闭上了眼,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就重新坐到了地上。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坚实又炙热的土地,庆幸自己不是一只需要飞上枝头的鸟。她倒腾着依旧发软的腿,跌跌撞撞去追已经大步从后院离开的萧越。 萧越没有走她来时走的小径,而是直接进入了一旁的竹林。 远处火光映照下,竹林里影影幢幢,乔婉眠追上他,踌躇片刻问:“大人,你会帮他抓凶手吗?” “菩萨都不管,我管什么。” 乔婉眠不甘心道:“可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萧越睨她一眼,“怎么,每个横死的人都归我管?” 自打他记事起,身边总是不断的出现探子,最初他还会调查,会惩治,企图杀一儆百。但那些人如同廊下杂草,永远锄不尽,他还因此被林家构陷,落下了凶戾暴虐的名声。 方才死去的小厮亦是齐国收买的探子,叛国贼人死不足惜,原本留着他,也只是为了让他给那边传些麻痹对手的假消息。 萧越不觉得他有必要同乔婉眠解释,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听到这个回答,乔婉眠有点失落,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不觉得萧越是她最初认定的那个冷血无情的罗刹了。 乔婉眠忍不住为他找借口,想,萧越刚刚知道至亲要至他于死地,他如今可能连保住自己的命都很困难。 她思忖半晌,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决定等到萧越度过这次危机,不再受那蒙面人威胁,她就去替那个枉死的小厮报官。 萧越察觉到乔婉眠的失落,几息过后,漫不经心道:“被杀那人名为周淮,是齐国的细作。” 乔婉眠顿在原地。 若那人是齐国细作,萧越恐怕恨不得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当年齐国举兵攻打与其接壤的西原时,驻守在西原的大半镇西军正随萧老将军与前朝军队在都城开阳打攻城战,无法回援,战后大半西原沦陷,萧越外祖一家为守城惨死。 她轻声:“对不起……” 萧越以为乔婉眠也会像大部分世人一样,忘了另一半西原与镇西军的血泪,没想到她一听到齐国就反应了过来。 但他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便随意问道:“你畏高?” 乔婉眠浑身一震,想起自己如同落水狗一般死死抱了半天萧越,脸颊涨热,选择性耳聋,“大人刚才听到了什么?那个蒙面人来找二公子做什么?” 萧越冷哼一声。 顾左右而言它,那就问点重要的。 他的目光倾轧着乔婉眠,问:“你为何犯禁外出,又到了小佛堂?” 远处佛堂还燃着,影影幢幢的竹影与火光映在萧越身上,绯红官袍的衣角在夜风中鼓动,乔婉眠又感受到了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乔婉眠眼神飘忽,再次答非所问:“婢子幼时顽劣,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险些没命,从那以后就不敢登高了……” 萧越吓她:“你和萧虔约好今日在此相见?” “不不不是,”乔婉眠担心萧越认为她与蒙面人是同伙,急忙撇清,“婢子是迷路了。” 萧越不疾不徐,语调中带着丝意味不明的引导,“既然迷路,为何进了屋子就要跑?” 乔婉眠道:“婢只是想问问路,谁知外面来了一只怪鸟,叫声凄厉,婢子一慌才躲了进去……鸟走了,婢子自然要离开。大人在屋外,看到是什么在叫了么?” 萧越一默。 他就是那只怪鸟。 原本是想警示她让她快走,没想到反而促使她钻进了屋中。 有人发现走水,呼喊声穿透静谧的竹林,远处火光照亮他深邃的轮廓与锐利的眉眼,他眸中一点寒芒直摄入乔婉眠眼底,令她无所遁形。 萧越不受影响,语气笃定:“你早知来人是谁。” 乔婉眠心悸一瞬,险些站不稳。 她逃避着萧越灼人的目光,抿着唇回忆,自己见到萧越那刻起,到萧虔放火期间,她与萧越就没说过一句话,不可能有漏洞。 他一定是在诈她。 不要慌。 乔婉眠佯装对身边一颗竹子感兴趣,故作轻松地用指甲来回刮擦它粗壮的茎杆,“婢子不知道……他说话时婢子才知道是谁的。” 萧越声音幽幽:“为何预知那小厮会死?” 听到“预知”二字,乔婉眠险些将指甲劈断。 她感觉萧越只要一伸手,就能戳破她掩藏多年的秘密。 乔婉眠深知此事关系着她全家的身家性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了她刚才为萧越找的借口。 “大人你这么厉害都害怕他们,那小厮误闯进去,定会遇到危险。” 乔婉眠借着夜色心虚地观察萧越的反应,他的锋利轮廓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似乎没有怀疑她的话,乔婉眠趁机问:“公子是打不过那个人吗?为什么不抓他?” 萧越眉眼间流转着他特有的矜傲,“他还差得远。” 而后,他语速缓慢又带了蛊惑的意味,偏着头看她,“你怎知不是萧虔动的手?” 乔婉眠艰难吞咽了一下,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她一直在檐上,而杀人是在屋中。 ……萧越心思太细,乔婉眠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问蒙面人杀人用的暗器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马上就撑不住了,破罐破摔道:“答案不是很明显么?婢子知道大人不怕二公子,那怕的自然就是另一个人,大人日后不要试探婢子这样浅显的问题了。” 萧越眉眼弯了弯,面上全然相信了乔 19. 痴心妄想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敛剑与刃刀也一愣,三双眼睛聚焦在那悠悠落地的纸片上。 萧越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乔婉眠抱着他的腿时,有意或无意弄进他靴中的。 但无论是否有意,他都不在乎。上面若只是寻常文字,萧越大概会直接扔掉,但眼前折叠整齐的纸上,映透着深深浅浅的朱红与墨色,鬼画符一般,瞧着有些诡异。 萧越将纸从地上拾起,毫不避讳身旁二人探寻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展开。 正中写着“囍”字,四周乱七八糟,瞧不出是什么名堂。 敛剑上前一步,沉着脸严肃道:“这像是游方术士画的符纸,瞧着与姻缘有关,属下明日就去查,没想到还有如此高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阴邪之物藏到主子身上。” 萧越的双腿似乎又体会到方才的弹软触感,心道若她是故意的,那当真是一个出卖色相的阳谋高手。 他不言不语,看着“囍”字下方的鬼画符。 似乎是人的背影。 似乎是他。 单是着红衣已经很可疑了,偏偏落笔之人刻画发丝时,笔划微微抖了几抖。 虽夸张了些,倒是传神。 结合“囍”字,可见画上他身穿的也不是官袍,而是喜服。 萧越眯着眼看——两旁也不是符画,而是侯府正堂的桌椅与成亲时的布置。 答案呼之欲出。 手中这幅画,这是乔婉眠臆想中,与他成婚的场面。 萧越冷哼一声,做她的春秋大梦。 很明显,讨要笔墨那日她就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要用他赏赐的纸墨笔砚,画这荒唐东西。 萧越微眯着眼,不屑地看那笔力虚浮,毫无棱角的“囍”字。 倒是字如其人,软软趴趴,黏黏乎乎。 唯一有的胆子,竟是色胆。 总是对他偷窥觊觎、上下其手也就罢了。 此画说明乔婉眠之前也曾违背禁令,溜到正堂,就是为了画出梦中场景。 今日若非遇到自己,她现下已经揣着这张大作跟阎王爷报道了。 萧越扯了扯嘴角,决定发发善心寻一个机会打消乔婉眠的痴心妄想。 刃刀反应比萧越慢了许多,看出画中人是他冷漠倨傲的主子后,他目露同情:又是哪家可怜女郎,痴缠主子不成,只能抱着他的腿将传情画作偷偷藏在他靴中。 可悲,可怜,也可敬 ——好意思拿这种水平的画作来传情,这还是头一个。 敛剑是个死脑筋,认准了那就是符箓,一直抱着拳等萧越回话,一副舍我其谁的忠诚模样,毕竟他将面对的是能悄无声息接近萧越的高手,他这一去,大概是有死无生了。 刃刀看他那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就知道敛剑还没反应过来,赶忙将他拽回身侧,向他使眼色。 敛剑不屑:遇到危险便畏首畏尾,刃刀比他差远了。 萧越将乔婉眠的大作折回原样,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一边继续脱靴,一边询问敛剑追查蒙面人的结果。 刃刀向来妥帖,他心领神会,掀开小几上香炉的盖子,打算就地处决了那张技艺拙劣的画。 “放下。” 刃刀手一顿。 啊?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犹豫着僵在原处。 敛剑心中鄙夷,趁机上前,“交给属下吧,属下定查个水落——” 萧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谁准你们做决定的?” 刃刀和敛剑两张面孔透着茫然,还是躬身拱手齐齐道:“属下知错,汇报完就去后院刷马。” 萧越鼻底轻哼一声,背过身褪下衣袍,“刷马?我缺你们两个刷马的?” 不是,怎么还带变的呢? 刃刀老老实实垂着头,心道保底的刷马活儿也没了,这日子过得真难。 萧越看向敛剑,“接着说。” 敛剑垂头看着地面,道:“是。那蒙面人从侯府离开后,先翻墙入李司直府上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在西城绕了半个时辰后,进了三皇子府,与伺候的下人熟络,还叫了沐浴的水,他应当就是三皇子的人。” 萧越早有预料。 三皇子的母妃二十年来圣宠不断,这份盛宠滋养出了三皇子与太子相争的野心,他拒绝三皇子的拉拢时,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他嗯了一声,跨入浴桶,道:“不用管萧虔,明日你接着盯蒙面人,找机会弄清他的身份,最好能找到证据证明他和三皇子的关系。” “是。” 刃刀心不在焉地听着,尤在震惊中。 他一直拿余光瞥桌上那张纸,疑心上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邪术,竟让萧越如此反常。 难不成,是红鸾星动? 可惜了,不是乔姑娘。 她若有同样的心意和胆量,说不准现下已经住在芜阁里了。 刃刀暗暗为萧越与乔婉眠刚冒火星就被一张画粗暴摁灭的感情扼腕。 可惜最近齐国、朝堂、林家乃至三皇子都商量好似的暗流涌动,他这个贴身小厮也没多少机会贴身观察,不然他高低要看看哪家贵女后来者居上。 “刃刀,你那边如何?” 刃刀尤沉浸在情绪中,语气带了点惋惜:“公子交给听竹的信唐大人已经收到了,他已暗中将全部卷宗运到唐府逐一排查,他今日特地请旨称病,说想请您也去搭把手。” 萧越眉心一跳,“他称病的借口是?” 刃刀恭敬行礼:“您寿宴上所为致唐大人旧疾复发,明日圣上应当会责令您去唐府赔罪。” 果然。 就知道这老狐狸靠不住。 想到又要将如山的卷宗再翻一遍,萧越脸色不大好。 他揉了揉眉心,道:“知道了,明日你随我走一趟。都退下吧。” 刃刀露出担心神色,斟酌着开口:“主子,只剩半个时辰了,您要不还是稍微休息一会,得空再操练吧,启束师父说了……” 萧越从水中起身,打断刃刀:“眼前这些权力纷争不过是垫脚石,我也好,你们也罢,不能本末倒置。等到上战场拼杀时,敌人不会留你喘息的机会。” 刃刀肃然:“属下明白了。” · 细雨迷蒙,晶莹雨露不断从璧叶间滚落,乔婉眠鬓发低垂,撑着伞坐在船舷边遥遥看着换上一身官服离开的萧越。 和风细雨携来清爽, 20. 示好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雨后的夜里凉风习习,吹不开萧越眉间一道深川,他穿过无归院花草馥郁的小径,绯红袍脚擦过斜出的枝桠。 刃刀跟在他身后,眼下乌青,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朽之态。他看着萧越宽肩窄腰长腿的峻拔背影,暗叹上天的确偏爱萧越。 两天一夜未睡,刃刀已觉得自己力不从心,反观自家主子,除了脸臭了些,依然风姿俊朗。 如唐大人谋划,今日一早萧越便收到了皇上的口谕,勒令他登门致歉,二人到了唐府后,唐大人表面上拒不见客,做出让他们在偏房候了一整日的假象,实际上他们忙于核对方从政一案从犯的名录及罪责,饭都没时间用。 刃刀快走两步,推开芜阁的门,“属下先去小厨房取晚膳,主子有什么吩咐?” 萧越径直走向书案,“再备一壶雨山前。” 刃刀动作轻微顿了一下,而后恭敬退开。 雨山前价高、极苦、性寒,萧越钟爱用它提神,启束师父早对他耳提面命过无数次此茶对身体无益,都被他当作了耳旁风。 但谁能劝得动他呢? …… 从小厨房回来后,刃刀一扫刚头的愁苦,满面春风地回到芜阁。 他将托盘中菜品一一摆好,恭敬等着萧越。 萧越落座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这是?” 刃刀压着嘴角:“今日小厨房特意准备的炸荷花。” 萧越眼角带了点笑模样,打量那盘摆在正中的荷花形炸物。花瓣大小层层递进,每层花瓣大小几乎一致,显然是从数朵荷花中挑选了最周正的花瓣重新拼凑成,花瓣尖端裹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在灯盏下闪着细小的光,晶莹可爱,足见掌勺人的用心。 萧越拿起碗筷,挑眉道:“张十三出身草莽,还有细嗅蔷薇的一面。” 自家主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刃刀有什么办法,只幽幽附和:“张伯有心了。” 萧越不再说话,专心用饭,似乎遗忘了桌正中那朵盛放芙蕖。 饭毕,他放下碗筷,面带嘲讽,“告诉她少动这些歪脑筋。” 唉,男人,喜新厌旧。 刃刀沉默点头,收拾残局。 萧越打断道:“先别管,去备水罢。” “是。” …… 萧越与桌上荷花对望,想:盘中荷花,也会凋零。 此物应当是日落时分就已经备好的,今日下过雨,空气潮湿,油炸过的花瓣已经隐隐要散开。 他抿一口雨山前,苦涩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萧越眉头微皱。 小荷尖上,糖霜如薄雪,晶莹可爱。 萧越一手托腮,一手轻轻一掰,两指夹着一瓣,咬下边缘。 滋味尚可。 再咬一口。 少了一角,整朵荷花更加摇摇欲坠。 萧越与它对视半晌,又摘下一片。 口齿留香间,萧越心道,那小丫鬟虽然痴心妄想,但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 刃刀自小跟着萧越一起习武,功夫了得,乔婉眠眼中无比辛苦的挑水活,在他眼里毫无难度。 他手中提着两桶、手臂夹着两桶、头上顶着一桶,稳稳当当回到芜阁。 走完这趟,应当能将浴桶打满了。 刃刀随意一瞥,脚下一滑,险些功亏一篑: 什么时候的事? 他走前还完好无损的炸荷花,转眼已只剩一颗装饰用的莲蓬。 那什么,自从公子有了坠入爱河的苗头,这心口不一的毛病越来越重了。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移情到送画的贵女身上了么? 难道主子两个都要? 端坐桌后的萧越若无其事地品着茶,看他一眼,评价道:“下盘不稳。” …… 无归院的另一处,也亮着灯火。 乔婉眠坐在半开的支摘窗前,已经看了几个时辰话本子。她瞟一眼手中卷,看一眼窗外,未曾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翻页。 方才刃刀从她窗前路过几趟,都垂着头匆匆离开,没有给她问询的机会。 明明都备水沐浴了,怎么还不将残羹端出来。 刃刀稳重的脚步声终于又响起,乔婉眠的心重重一跳,再次期待又恍若不经意地掀起羽睫。 托盘堆叠的残羹中,那只装了荷花的青瓷盘子被垒在最高,一个耀武扬威的小莲蓬在上面打着转。 一如乔婉眠的心。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萧越应当是喜欢的。 她内心雀跃,人反倒做了贼似的垂下眼帘。 刃刀这次却不像之前行色匆匆,他停下脚步搭话:“乔姑娘还不休息?” “就快了。” 乔婉眠忍不住打探:“今日大人用饭这么晚?” “是啊,今日公务繁忙,生生挨到了这个点。不过——今日小厨房倒是有心,一道炸荷花别出心裁,公子非常喜欢。” 乔婉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很少被人夸奖样貌以外的优点,闻言整个人都像飘在了云端,恨不得现在就去将荷塘中的荷花洗劫一空,做给无归院中每个人尝尝。 刃刀瞟了眼睛弯起的小姑娘,状若无意地叹息,“若是时常有这样妥帖的菜色就好了。启束师父早说过,主子总是饮食不调,身体迟早要出问题,可惜我劝不住……” 乔婉眠飘飘然听着,今日算是她第一次正经下厨,既然萧越那么可怜,她勤勉一点多学两道菜,似乎也不是不行。 乔婉眠捏着书页,心中发酵着腼腆又得意的奇怪情绪,道:“张伯厨艺高超,这样的菜日后应当会有很多,大人……今后会好好用饭的。” 刃刀温和一笑:“希望吧。” · 难得休沐,萧越晨练后心情尚佳,在荷塘边的石桌旁赏景。 看着熹微晨光中的荷塘,他问刃刀:“毒备好了?” “已经妥当。” 身后传来乔婉眠的脚步声。 原来每日她这个时辰就来了,尚算勤勉。不过萧越也不知道,她这个采莲子的活有何好勤勉的。 萧越忽略掉身后的脚步声,继续道:“那便一网打尽罢。” 刃刀也注意到了乔婉眠,委婉道:“主子当真想好了?毕竟其中一尾……比较特殊。” 旁人便罢了,可萧虔毕竟是主子同父异母的兄弟。 萧越道:“杀就杀了,怪他自己投错胎,选错路,他已经注定是案板上的鱼肉,被吃是迟早的事。” 阳光晴好,拎着竹筐的乔婉眠硬是因为萧越阴森森的语气被扔到了寒冬腊月 21. 甜腻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司文原本颓然的身体猛地绷直,双手死死扒住囚车,恶狠狠瞪着乔婉眠,冲囚车外围着的人说了句什么。 那几人转过头,乔婉眠才认出那些人是她经年未见的外祖母与舅母、堂兄,其他人只是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但舅母的眼神淬着毒,直勾勾钉过来。 乔婉眠不想与他们再有交集,慌张后退躲到人群中。 舅母张氏拨开人群,一手扽住乔婉眠的肩部的薄纱,将她往人群外拖,她躲闪不及,踉跄着跟了出去。 张氏道:“你比你娘还要没良心!当年你娘就忤逆不孝,连至亲都不认,跟着乔应舟那破落户跑了,你倒好,青出于蓝是吧?你要你亲舅舅的命!乔应舟呢?你们一家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司文出事后,他们最开始抱了希望,想通过乔应舟求求情,没想到乔家人去楼空,显然是心虚跑路了。 不止这样,司家多方打探后得知,乔祺竟然靠着拉司文下马进了金吾卫,他们几次找到金吾卫的驻地,乔祺都对他们避而不见。 张氏接着道:“你们一家瞧着老实,实际上心狠阴毒至极,今日你必须将乔应舟找出来,说!是不是你们一家记恨司家将你娘逐出家门,才陷害你舅舅!” 周围人只偶尔被张氏吸引一下目光,便又回过神忧心自家的麻烦事,更不在意被张氏拽着的柔弱少女。 司家算不得大族,几代都是小官,也没什么门路。当年她的外祖就是冲着乔家是镇北军的人才让乔应舟与她娘亲订下娃娃亲。 乔婉眠对害得娘亲郁郁而终的司家毫无感情,更没想到在他们眼中,乔家反倒成了恶人。 她忍着眼泪,用尽全力推开张氏的手,直视着她道:“我娘与爹爹有婚约在身,是外祖父当年棒打鸳鸯,逼我娘给别人当小妾,娘她没有办法,才离开司家,是司家先对不住她的!” 她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耳朵里的嗡鸣声让她几乎听不见自己说话,余下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朝廷又不是听我的才抓了司文,他自己做错了事,只能怪他自己!” 张氏没想到乔婉眠能有那么大力气,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指着她就要开骂,被堂兄司见山拦住。 司见山对张氏道:“母亲,此事与她无关,您先去照看祖母罢。” 复而转身看向乔婉眠,颌首道:“婉眠妹妹,家中遭逢巨变,母亲她情绪不好,你别放在心。是司家对不住你们,日后有我替父亲偿还。” 张氏嘴唇翕动几下,看了看司见山的神色,愤愤扭头回去搀在司文囚车前抹眼泪的婆母。 司见山的态度让乔婉眠翻涌的怒气生生堵在胸口,不得抒解,她正犹豫怎么回应时,金吾卫将犯人押解完毕,号令闲杂人等将路让开。 囚车辘辘前行,司家人也随之离开,乔婉眠立在原处看着他们走远,才感到腿软得厉害,手脚冰凉颤抖,但今日她还算争气,一直憋到队伍消失才冒出眼泪。 她试图说服自己,从母亲病逝那日起,那些人就只是陌生人了,但事到临头,她也不愿娘亲至死都惦记的人为司文陪葬。 怀中食盒飘出的香气让乔婉眠回过神,她擦干泪,走近守门小吏,哑着嗓子道:“大人,我是萧大人府上的丫鬟,为大人来送吃食,大人可否放行?” 说着,将萧越扔给她的腰牌递了过去。 小吏查验过后,带乔婉眠入大理寺寻萧越。 大理寺像是常年被无望与痛苦浸润,铅黑的墙面像是会随时森森然从四面压迫到她身上,连花圃中的花草都了无生气地垂着头。 路越走越窄,逐渐,连忙碌办公的官吏都看不见一个,乔婉眠几乎想要退却时,小吏将她领到一处矮门前停下,道:“姑娘,这里面可是大理寺狱,姑娘是直接进去,还是我去通报一声?” 若是平常,理应通报,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狱中煞气重,难免冲撞。 但对方手中握着的是萧越亲信的令牌,刃刀平日就凭这样的令牌随意出入大理寺,且他早就注意到了乔婉眠,心生怜惜,想为她行个方便。 乔婉眠看着面前与自己一般高的玄铁矮门,心中疑惑,这就是传说中能将死人的嘴都撬开的大理寺狱?一点都不威风。 小吏笑道:“姑娘大概不知,狱门建得矮,就是告诉来人,一脚踏入这门,就已经低人一等,不交代清楚,别想再直着脊梁出去——或是只能躺着出去。” 乔婉眠头皮一麻,脑中想的却是萧越那样的身量,当如萧老将军一般驰骋疆场,而非每日弯腰挤入这一方小小监牢。 这到底是谁的监牢。 乔婉眠顺嘴问道:“大人在审案?” 小吏看了看乔婉眠怀中的精致食盒,答道:“应当在用饭。” 见乔婉眠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释:“你也瞧见了,方从政一案中已招供的要犯正被羁押至别处,剩下的都是些抵死不认的主,其中沈絮是大人同窗,大人在同他用饭。” 乔婉眠向他点头道谢,“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去送吧。” 小吏敲开牢门,压抑的氛围让她有些心颤,一步不错地跟在两个黑脸狱丞后。 大理寺狱中不见天日,仅靠脏污墙上悬着的几只火把勉强照亮。乔婉眠一路低着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踏入血泊或是踩到什么断肢。 狱中弥漫着铁锈与腐臭混合的刺鼻味道,直冲乔婉眠的天灵盖。 她捂着食盒,生怕一不留神将臭气放进去,毁了她辛苦做的几样菜。 难怪萧越平日里总是带着煞气又有点邪性,如果每天将她关在这里几个时辰,她说不定也会变态。 啊,不可以说恩人变态。 狱丞忽然停下脚步,乔婉眠躲闪不及,险些一头撞到狱丞背上,她从狱承身后探出头,正对上一双隐匿在长睫阴影下的深邃眼眸。 牢中光线太暗,但后脊窜起的凉意告诉乔婉眠,萧越的眼神恐怕不善。 萧越原本屈腿坐在牢中矮几边,见到她后缓缓屈腿站起身,身姿半浸在阴影中,不断拔高,带来的压迫感也不断增强。 挡在乔婉眠身前的狱承经验丰富,在萧越完全站起身来前就溜之大吉,乔婉眠抱着食盒战战兢兢道:“大人,这是小厨房担心您公务繁忙来不及用膳,特地为您做的。” < 22. 春水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萧越说完,像是再承受不了剧痛,倒在脏污破烂的草席上。 中毒? 乔婉眠的心被紧紧拧住,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满眼只剩倒在自己身前的萧越,连尊称也忘记了,只焦急地唤着萧越的名字。 一句“没事”还没来得及出口,萧越猛地吐出一口血。 明显,计划出了差错。 乔婉眠衣襟被溅上血,她脑子里嗡鸣一片,哆嗦着扶住萧越,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萧越:“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至少会活得比我久。” 上一世,萧越是今年寒冬时节才娶了她的牌位,现下她都还活着,萧越就更不会死了。 萧越眉头紧紧蹙着,逼迫自己在蚀骨的剧痛中思考哪里出了纰漏,他现下的症状,与先前启束说的明显不同。 同时,乔婉眠的话也分走了他两分心神。 哪有人会这么认真的咒自己比一个身重剧毒之人早死? 想不到她,用情颇深。 狱丞很快带着人手和医官前来,乔婉眠被人拨到一边,缩在一旁紧紧盯着萧越的变化,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也变得发紫。 医官很快查出结论: 牢饭中被人下了剧毒,沈絮食用极少,吃两日药便可恢复如初。 而萧越,他几乎吃光了沈絮的饭菜,本会暴毙而亡,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眼下看并无性命之忧。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萧越抬出去,大理寺司直带了一队人马急匆匆去往伙房。 狱丞架着沈絮向外走,沈絮不忘一饭之恩,对狱丞道:“——哎,那个姑娘是萧大人府上的人,此事与她无关。” 前面架着萧越的医官不耐道:“不管谁的人,她接触过饭菜就有下毒的嫌疑,没查清之前,她哪也别想去。” 乔婉眠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医官的话,顿时三魂离体。 萧越正在毒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难道她就要一直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等着? 再说萧越会不会也怀疑她,对她严刑逼供? 乔婉眠腿都软了,慌张辩驳:“不、不是我,我都没碰过牢饭。大人,刃刀呢?求您让我见他,他肯定相信我是清白的。” 医官上下打量乔婉眠,见她身无长物,不过是一个容貌惊艳的婢女,冷哼道:“刃刀公子自有要事,哪有功夫理你。” …… 毒发的阵势比萧越预料的猛烈得多,他意识还清晰着,体内却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筋骨血脉,无法动弹。 无力的抵抗中,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婉婉惶惑,只会是她。 萧越早知牢饭中有毒,为了证明乔婉眠的清白,他才没吃她带来的饭菜;刃刀也早去蹲守下毒之人,现下应当已经人赃并获了。 就算他暂时开不了口,乔婉眠也很快就能洗脱嫌疑。 但依乔婉眠的胆量,若是留她在狱中过一夜,她恐怕会吓出病来。 思及此,萧越忍着五脏六腑刀搅般的疼痛,挤出最后一丝力气,道:“与她无关,让她随我回府。” 上峰发话,医官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萧越脱力倒下,陷入昏迷。 一阵兵荒马乱后,他诊出萧越情况没有恶化,才想起眼巴巴看着萧越的乔婉眠,道:“在下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姑娘就跟我们一道走吧,也好搭照萧大人。” 乔婉眠嘴唇紧抿,胸口被一块巨石压着,事关生死,萧越居然一点没怀疑她,还强撑着为她解围,她应当对得起萧越这份信任。 她点点头,默默跟在一旁。 监牢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地间朦胧一片,乔婉眠、医官与萧越共乘一辆马车,被官差护送着向侯府驶去。 乔婉眠见不到一个熟悉面孔,又不知下毒之人的目标究竟是谁,若是萧越,会不会再来刺杀? 她心中惶惶,向官差讨要护身之物。 那官差不以为然,道:“这是朝廷的马车,什么贼人敢跟朝廷作对?姑娘放心,显然贼人是想封住嫌犯的嘴,萧大人只是碰巧受累。” 但乔婉眠少见的执拗,只祈求地看着他,那人看着少女逐渐被雨水打湿的鬓发,动了恻隐之心,将怀中匕首给了她。 …… 行至半途,雷声轰隆炸裂,乔婉眠撩开车帷,见外面已是天地幽冥,雨落成帘,街道上只剩没来得及收走的小摊,不见人影,宛若鬼城。 乔婉眠担心萧越受凉,起身将窗关住,拉严车帷,却听外面有人怒喝: “何方贼子,胆敢阻拦大理寺的车驾,速速现身!” “停车!有埋伏!” 马车晃几晃停下,风雨雷鸣愈发震耳,几乎淹没外头人呼喝的动静,乔婉眠僵在原地,期盼外面是一场误会之余,焦急环视车厢,想寻求庇护。 可萧越仍旧昏迷着,坐在她对面的医官神情比她还要紧张,一直问“怎么办”,显然是个靠不住的。 乔婉眠手脚冰凉,肩上有千钧重。 倘若外面的人拦不住刺客,她就是萧越最后的屏障。 她为萧越效命,自然应当像其他乔家人一样拼死护主,且萧越几次救她,现在正是她回报的时候。 乔婉眠手抖得厉害,握紧匕首都费力,更遑论用它伤人,她只能想别的法子。 看那人微蜷着腿躺在马车正中的主位上,身后还有很大空隙,她决定把他往车厢深处挪一挪,若是有人闯入,多出这一点距离,或许就是一线生机。 乔婉眠刚费力搬起萧越双腿,听到有什么从窗口穿透窗纱破空而入,一声怪异的闷响后,咚的钉在了马车上。 车身随之微晃,乔婉眠后背窜起一阵寒意,急忙回头看去。 刚头还絮絮叨叨的医官仍坐在原处,脸上的血色正慢慢褪去,他的喉口上插着一支利箭,脖颈处鲜红的血液不断汩汩流出,俨然已经没救了。 若是她没有来管萧越,那支箭穿透的就是她的脸。 乔婉眠浑身的血液静止了一瞬,她挪开眼,深知现在不是惊恐或同情的时候,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一鼓作气将萧越挪到了车厢最深处。 还不够。 爹爹说起过,有一种重箭力道强悍,可以轻易穿透车壁或门板,对方都敢袭击官府的马车了,说不定也早有准备。 乔婉眠环视四周,扫落矮几上的杯盏 23. 行不行 《不伺候了!》全本免费阅读 乔婉眠浑身都在战栗,吐在他颈边的气息急促,低声呢喃着求神明眷顾。 但她不知,她的每一寸柔软,每一次呼吸,对于血气方刚的萧越来说,都是超越刀剑的强力入侵。 萧越想要忽略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打斗声中,可胸膛到底比小腿要敏感得多,他没有办法自欺欺人,柔软的压迫感带来陌生的悸动,他都没心情骂启束了。 但乔婉眠拼上性命护着他,此举为忠; 又或者,是为情,可他注定无法回报她的舍身相护。 他不该生出那些旖旎的念头。 萧越心中涌起惭愧,与他蓬勃的欲相互拉扯,他甚至开始庆幸身体还承受着剧痛,不会让他生出反应。 他尽力忽略胸前的柔软与颈边轻拂的气息,重新为自己套上铠甲,冷静审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敛剑的人手不多,若是他还能动,活捉刺客易如反掌,但萧越现在开始心焦,现在是医官,下一个会不会是敛剑或是乔婉眠。 等今日之事结束,一定要向启束讨个说法,为何两种毒药没有互相抵消,反而使他成了一个废人。 · 兵刃铮鸣声仍在继续,乔婉眠在他颈边碎碎念:“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元始天尊保佑,还有……王母娘娘保佑……” 萧越想,就算真有神佛,也绝不会理她这个祸到临头乱抱佛脚的人。 因为她刚头甚至连月老的脚都抱了。 此时求神拜佛,一如她当下自我献祭一般的保护,真心实意,却不能改变险局分毫。 不过,也好在她用情,不,忠诚至此,此时与他呆在一处,从窗中漏入的箭矢,是无论如何也射不到这边来的。 不过—— 萧越烦躁的想,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那些箭根本不足以穿透马车。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 萧越满心都在与乔婉眠抵抗,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身上那深入骨髓的痛似乎轻了许多。 他凝神静心,再次尝试凝聚内力。 乔婉眠完全不知萧越经历着怎样的天人交战,只觉得他的状况似乎更糟糕了,身上越来越烫。 受凉发烧?乔婉眠将自己当成被衾,挪了挪身子。 复又悲哀的想,若是这样,萧越恐怕真的不能醒来救场了。 她口中的碎碎念还没停,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你怎么还不醒……再不醒,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凝神聚集内力的萧越心绪突然中断,一根敏感的弦被拉起: 她刚叨叨什么?说谁不行? …… 乔婉眠正兀自绝望着,突然感觉萧越似乎动了一下。 她泪眼朦胧地将头从萧越颈窝中抬起,看向萧越的的脸。 萧越浓密的睫毛在颤动。 “大人!” 一双手把住她的腰肢,将人向上托了两寸,湿冷的空气立马涌入二人的缝隙,乔婉眠打了个哆嗦,萧越也终于将自己从折磨中解脱出来。 乔婉眠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悬在半空,下意识松开了环着萧越的手臂,欣喜又忧虑:“你真的醒啦,外面——” 萧越撩起眼皮,黑漆漆的眸子有点躲闪,哑着嗓子道:“你先下来。” 好凶,他是不是误会了。 “婢子可是在为大人挡箭。”乔婉眠嘟囔。 萧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来不忍告诉她那些箭根本射不到此处,她的种种皆是无用功;二来不愿告诉她自己一直什么都感知得到。 萧越不想对一个小丫鬟撒谎,沉默着看她。 好在此刻刺客终于对射穿马车死心,集中全部人马来对付敛剑。 萧越勾着唇角道:“你很忠心,但箭已经停了。” 乔婉眠轻轻哦了一声,看着萧越如往常一般吊儿郎当的表情,她的恐惧也减轻了些。 便随之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按在萧越肩头。 萧越昏迷的时候,看起来可怜又无害,像一只落难的大狗,乔婉眠只想着救他,从头到尾没有考虑男女大防。但他一醒来,怪异的感觉开始在二人间来回传递,腰间被他双手牢牢托着地方开始发烫。 乔婉眠抿着唇爬到一边,试图向萧越解释眼前的状况,“大人你怎么样了?外面来了刺客,他们一直射箭,医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我也救不了他……” 萧越转头面向她,没有听她的絮絮叨叨。 面团捏成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能有胆为主挡箭的。 偏偏她就缺心眼似的挡在他身前。 乔婉眠见萧越一言不发,轻声宽慰道:“大理寺和开阳府应当会派援兵吧,大人别泼啊——担心。” 她想说什么? 别怕? 笑话。 萧越懒得与她计较,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脖子。 与其说是僵硬,不如说是别扭——方才乔婉眠的头发一直在挠他痒,眼泪也一直往那处糊,他被迫感受乔婉眠每次呼吸和不停的念叨,脖子上到现在还停留着各种异样的感觉。 刚起身,袖角被人拽住。 萧越回头睨着乔婉眠。 她若再说出什么看不起他的话,他就拎着她一起去杀几个,让她看看他萧越哪里“不行”。 “你、你要去了?” 萧越点点头。 “带上这个。” 指尖碰到什么温凉的东西。 一把大理寺衙役随身佩戴的短刃被递到他的手里。 乔婉眠扬着小脸,目光中是纯粹的信赖,认真道:“你再厉害也要小心。” 萧越的心被撞了一下。 他接过短刃,语气不辨地嗯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枉死的医官,抬步向外。 雨势渐弱,外面的刀剑声愈发清晰。 乔婉眠忐忑在原处踌躇了几息,还是小心挪到窗边,微微撩开一缝车幔。 外面已经来了援兵,看打扮与敛剑差不多,应当是侯府的人,他们正帮着官差抓捕黑衣刺客。 三方人马衣衫尽湿,形容狼狈,却眼神凌厉,招招致命,身上伤口溢出的鲜血被雨水带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片鲜红。 地上倒着很多人,乔婉眠分辨不出是力竭还是已经…… 萧越一身绯红官袍被雨水浸成了暗红,在晦暗雨幕中格外显眼。 他身形如闪电,动作间只剩残影,手中剑光如灵蛇般游走,剑锋凛冽,杀气腾腾。 刺客原没料到增援这么快,已是疲于应对,再看到本该昏迷的萧越出现,心神皆乱。 为首之人怒喝:“事已至此,杀萧越才能活!” 他话音刚落,就觉劲风袭面,眼前寒光一点,还未看清萧越动作,便胸前一痛,刀剑瞬时脱手。 刺客头子惊疑抬眸,正对上萧越似笑非笑的眸子。 萧越语气轻松:“放心,你们还有用,杀不了我也能活。” 刺客闭了闭眼。 早知萧越武艺绝伦,但没想到他竟无法在萧越手下过上一招。 如今事败,只能—— 他还没来得及将口中毒药咬碎,一把短刃重击他几处穴道,他浑身脱力,瘫倒在地。 萧越再度加入混战,将企图脱身的刺客一一擒拿。 他扬声对官兵道:“诸位辛苦了,刺客已全被俘获,有余力者都去救助伤员。” 说罢,他似有所感,回过头,视线直对着马车车幔露出的那一条小缝,挑衅一笑。 青年眉眼张扬,不断有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落到他弯着好看弧度的唇上,整张有些异域的面孔上红的更红,黑的更黑,容色是直摄人心的昳丽。 他立在一片血泊中,像是惑人的罗刹。 乔婉眠冷不丁对上萧越的眼神,她一个激灵,心头一慌,迅速合住车幔,背靠车壁,心脏砰砰跳得山响。 她捂住心口,还没想通自己在躲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敛剑一声惊呼。 “主子!” …… 萧越是被敛剑架回马车中的。 乔婉眠慌张给他们腾出位置,递给二人锦帕擦面。 萧越坐在主位上,身姿笔挺,神色如常。他将发冠取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一头微微卷曲的湿发。 乔婉眠看不出问题,小声问戴着面具的敛剑:“方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