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 1. 林蘅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正是初秋,京郊九霄山。 风缠着落叶拂过无尽青石山阶,从密林挣脱,于骤然开阔的山巅平地力竭,被青衣道人的粗糙扫帚轻轻扫去。 状似芙蕖的怪石之间,重重玄色庑殿。 九霄宫,龙虎殿。 细碎交谈隐于缭绕焚烟下,威严造像垂眸审视两位华服公子。 “……上山前,我听闻王家要备十里红妆娶林蘅。” “谢家上回的白玉屏风已是家底了吧,这回还能拿出什么?不过这国师幕下之宾不知几何,王谢两家竟还竞相追逐,奇事。” “林蘅虽已双十之龄,却为天人之姿,此等天下难寻的美人。”稍矮的轻咳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大抵娶回家就老实了吧。” 旖旎自二人目中笑意淌出。 “不过整个京城都在谈论,王谢为了林蘅斗富至今,陛下仍未松口,想来这个国师是不会轻易嫁出去了。但我想,陛下来往九霄山频密,与她有些什么……也未可知。” 说到冒犯天颜处,二人隐秘地四处望,殿中确只他二人,才继续说。 另一人沉吟:“堂兄休要胡说,林蘅虽是孤女,不知以何种手段,极受陛下恩宠,陛下或许……并不满意王谢之流。” “哦?”那人摇着折扇,暧昧地笑:“王谢已是大姓,再贵重便是我等宗室子弟,堂弟你……” 话还未完,忽被佩玉琳琅打断。 二人回头,却见一众面容姣好的戴冠女子自殿外步入。 被簇拥在最前的一人,更是清冷出尘。 一身鸦青法袍,山水袖帔,大袖宽袍上绣暗色云霞。青丝束入一顶芙蓉玄冠,颈项修长皎洁。 她平视前方,黛色青烟一般的眉平飞入鬓,左眉上两颗小痣,一红一黑。 白玉般的脸上无悲无喜,眸中安静柔和,自生悲悯之色。 “是女冠……”耳边隐有窃语。 林蘅提裙迈过门槛,环佩相击稍停,她斜眼一瞥殿中二人。 二人脸上一时俱是呆意,林蘅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接过身后女冠递来的柱香。 身侧二人正要拱起的手僵住。 跟随林蘅,几位女冠先后为龙虎殿所供造像进香。 二人布斋供,一人添灯油,一人换洁水。 娉婷袅娜中,只有两位男子不尴不尬立于一侧,不知是走是留。 林蘅进完香,终于将目光放到了他们身上。 女子开口,声线清雅温润:“宗室大祭明日开始,宗室大多晚间上山,二位从何而来,怎么白日里就上山了?” 其中一人抬起下巴,报出一个封在离京近千里的老王爷:“大祭在即,父王旧伤在身不便前来,便遣了我来,与堂兄一同参加大祭。” “如此。”林蘅点头,并无深究之意,转身注视着造像。 正无话,堂弟问:“国师久居九霄山,不知可曾听闻京中传闻?” 林蘅侧头看他:“除去王谢斗富,还有新闻?” 堂弟道:“国师原来知道。但在下想,国师无所表示,想必并无属意。那么我有一言,还望国师一听。” 他语中恭敬,看向林蘅的目光却满是势在必得的倨傲。 林蘅不避不让与他对视,面上仍是没有波澜的冷淡,静静等他下文。 他折扇在掌心一敲,图穷匕见:“我曾遥见国师一眼,已长日难忘,今日近前一见,才知何为天人。我虽是旁支,却也是皇室宗亲,来日之食邑,远非王谢之流可比,愿娶国师为妻。” 一室寂静,所有目光震惊地凝在他身上。 殿外不知何来的飞禽尖啸一声,锐利划破双方疏离有礼的氛围。 林蘅还未表态,她身后一位女冠厉喝道:“放肆!九霄宫中岂容尔等对国师不敬!” “还有你!”她目光一转,怒瞪着另一人,“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瘦高的堂兄目光灼灼,道:“国师倾城,座下诸位小姐也实在美丽。” 女冠更加愤怒,刚迈出一步,一只手柔和却坚定地拦住了她。 林蘅冷淡道:“二位龙虎殿中妄言,按九霄山的规矩,当罚奉油钱。” 堂弟脸上半分轻视半分惊异,嗤笑:“我当国师有何指教呢。我不交,国师又待如何?” “国师大人。”他从唇齿间冷冷吐出尊称,“你虽为国师,却并不掌权管事,来日嫁了人还是要让位下山的。双十之龄,能为我的正妻已是高嫁,再晚些,自贬侍妾都无人敢要了。国师还是,早择佳婿为好。” 林蘅听着,忽然一笑。 她今唇角一勾、眉眼俱笑虽亦是淡淡的,却似冷玉初融。 她说出的话越发柔和:“公子并非九霄宫人,自然不受宫规约束,交与不交,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我的嫁娶之事、与陛下的关系,二位公子还是去与陛下说吧。” 二人脸色剧变:“什……?!” 话未落,林蘅收回拦着女冠的手,吐字干脆利落:“拿下。” 两个习武女冠上前,一举将人擒住。 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林蘅道:“还要谢过二位,否则我尚不知王谢斗富。” “林蘅!你个贱人!” “可恶,放开我!我是世子,林蘅你算什么东西敢绑我……” 林蘅转身,率先步出龙虎殿。 身后叫骂越来越不堪入耳,她却依然平静。 身后跟着的女冠依然愤愤:“道长,方才在殿外就说让我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林蘅摇头:“不必为此动怒,左右不过这些手段。” 女冠忧心问道:“道长婚配后真的要下山吗?若国师一位不是道长,我们这些女冠……” 她欲言又止,林蘅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蘅任国师之前,九霄山几乎不收女冠。若是下任国师由男道继任,这些女冠不一定能留下来。 “他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掌权。”林蘅静静看着远处的苍山和青空,问:“我前几日吩咐的,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册子也早呈到京城了。” 但她有得是可借的刀。 林蘅颔首,朝着九霄宫内走去。 她自然不会今日才知道王谢斗富,但小心谨慎为上,她明面上最好是今日才从身后二人口中得知。 林蘅宽袖下的手攥紧,耳中忽生嗡鸣,有什么沉寂了十数年的声音在回荡。 “……定北将军慕重碧勾结北狄,叛国当斩!慕重碧已于京都伏法,在下奉旨请慕夫人与慕小姐归京!” “圣旨呢?!你是何人?!” “里面有人?快把慕夫人请下去,别让船舱里的跑了!” 水声炸在耳边,有人握住她的手,隔着模糊的水,侍女张嘴吐出一串泡泡。 “走。” 她是林蘅,自她在九霄宫一头磕下,十三载后再抬首,定北将军的幺女便已是高台之上的天阳国师。 那些鲜血淋漓、尸骨如山,恍惚似是前世。 凤翥鹤回,南华颂声,素青衣冠下却是她从未熄灭的仇火。 她还有滔天血仇要报,她决不能嫁人下山。 血色渐深,最后竟成了浓重的深黑色。林蘅恍然回神,眼前哪还有尸骸血色,只有高大肃穆的深黑石碑静静伫立。 自深黑高大的碑林丛中穿过,宫殿立于眼前。 两侧玄色重檐倚着灿金的银杏树,比之龙虎殿更为恢弘。 第二进,紫霄殿。 侧殿外守着一列侍卫。 她像过去一样往里走,身后的女冠列在了侍卫对面,只有绑着宗室的两个女冠跟着林蘅一起进了侧殿。 厚重的沉香和微暖的气息熏蒸着她的脸。 绕过屏风,内室一片寂静,林蘅垂着眼,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和似有若无的书页翻动声。 “西洲来了。”走至厅堂,便有低沉威仪的中年人声音在主座响起。 林蘅拱手行礼:“林蘅见过陛下。” 元和帝撇下手中的书,随意抬手:“起来吧。” 林蘅直起身。 两个华服宗室被按跪在地上,女冠临退出去前松开了堵嘴的棉布,方才还叫骂不休的二人却俱已吓懵。 “这是怎么了?”元和帝似乎才看见他们,挑眉问林蘅。 林蘅不语,元和帝只得看向二人。 两个宗室被元和帝看了一眼,才猛地一个头磕下,声音发 2. 七殿下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嗯,坐吧。”元和帝搁下杯盏。 赵雩起身,大咧咧往林蘅对面一坐:“父皇和国师聊什么呢?” 他随手掀开小桌上的杯盏,低头一看,却挑起了眉。 “来人,给七殿下上茶。”林蘅道。 方才的宦官是跟着元和帝几十年的章公公,她不可能使唤,章公公也不可能去给赵雩上茶。 元和帝却拨弄了一下瓷盏盖,站在阴影里的章公公便笑道:“还是老奴来吧。” 林蘅看向赵雩,撞入了他的眼中。 他的桃花眼里全是恣意的笑,但和方才被拖出去的两个宗室不一样,她说不上来,总觉得赵雩的笑意后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电光火石,不过一瞬。 元和帝不紧不慢道:“朕闻京中多谈论国师婚事,正欲问清西洲为她赐婚。” 林蘅垂下眉眼,错开了对面的目光。 鸟鸣啾啾。 室内寂静一瞬,赵雩斜歪着打量她。 余光迎着这般侵略审视的视线,林蘅心里却想—— 元和帝和自己一样,都视林蘅为筹码。所以,林蘅和赵雩的意愿,其实都不重要。 赵雩放下空杯盏,语气戏谑:“她?婚嫁?国师老大不小,能嫁谁?” 林蘅听着自己的心紧张地跳快了一拍。 “放肆。”元和帝斥责,“西洲姿容绝世,有通天之才,配王公子孙也绰绰有余。” “哦……”赵雩点头,不在意。 章公公已经为他上了茶,他拿起杯盏畅快牛饮下大半,拿着空杯巴巴地看向老公公。 本已后退的章公公只能再替他续上。 元和帝看向林蘅,失望摇头:“西洲,你也瞧见了,赵雩顽劣,与你不配。” 林蘅闭了闭眼,淡淡回应:“看来臣这次梦占应与婚嫁之事无关,七殿下想必另有机缘。” 闻言,赵雩立刻坐直了:“国师梦占之术举世闻名,怎么,这次与我有关?” 林蘅为他解释,语气没有起伏,似是也对面前这个曾在她梦中出现的少年皇子失望至极。 “我?”赵雩挑眉,嗤笑一声:“我才不娶牛鼻子老道。” “再说,她嫁了,是住九霄宫还是住我王府?管祭祀还是管内宅?” 赵雩闲闲说着,一下又一下拨弄着杯盏,瓷器相碰出令人不快的响声。 “国师天纵奇才、术法通天,三年前还用梦占术替父皇寻到了神医名士。这等人物,儿臣娶了,父皇去哪重新找一个,还是别了。” 赵雩正欲再说,不辨喜怒的元和帝出声阻止他:“好了,够了,下去吧。” 林蘅目睹皇家父子争吵,赵雩甚至讥讽到了她的头上,却始终神色淡然、缥缈出尘,连袖袍上的山水都安稳不动。 赵雩站起来行礼告退。 但他还没走,元和帝又朝林蘅道:“赵雩少来九霄宫,西洲你引他去吧。” 她应了,赵雩却赌气一般,不等她径直往外走。 林蘅看向元和帝,元和帝叹气:“淑妃虔诚,这些年多少忽略了他,才养得如此顽劣。” “七殿下少年意气,无妨。” “西洲的婚事,朕定再为你找合适的世家弟子。” 林蘅拱手:“谢陛下,但臣受教于老国师座下,求证长生,情爱如浮云,不必为臣忧心。” 元和帝道:“西洲确实天资过人。” 他没再提婚事,林蘅知道,这事大抵就此作罢了。 近来京城盛谈她的婚事,明眼人皆知是迫她婚嫁,但暗中遣人去查,始终查不到是何人所为,只怕源于帝王之手。 赐了婚嫁了人,她无法兼顾后宅和九霄宫,自然就有理由撤她国师之位。但赵雩话中恶意,却是点明了:元和帝不会嫁林蘅给任何一个人,林蘅梦占术天下无双,她即“天意”,只能握在帝王手中。 因此,赐婚只是敲打试探,陛下对她生疑。 但她不明白,查定北案的事情隐蔽,且至今无果。除此以外,她还做了什么引得陛下起疑? 还是说她这个手段通天的国师,本身就足够让陛下心存忌惮了? 但无论如何,这次陛下应是信了她没有攀附之心。 林蘅走出紫霄殿侧殿时,一下子没有看见赵雩。 耳边传来口哨声,林蘅侧头,赵雩正抱手斜倚在回廊廊柱上。 鸦青裙摆曳地,林蘅走到他面前站定,微仰头看着他,大袖宽袍,如竹如鹤。 赵雩稍微俯视着,率先讽道:“神棍。” 林蘅看他一眼,擦身先行:“七殿下请跟臣来。” 二人绕过紫霄殿。 刚离开侧殿前那一列侍卫一列女冠的视线,赵雩就几步走到了林蘅前,却像是他给林蘅引路。 赵雩送淑妃来,淑妃先行到东道院安置,他知道东道院的位置也不奇怪。 林蘅思考着方才元和帝前一番争执,心下始终不安。 赵雩说这些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把握不住。 她想着,心不在焉差点撞上骤然停下的赵雩。 她略有点迷茫地抬头,赵雩竟然在阴影处停了下来。 林蘅的目光跟着他落到远处。 紫霄殿后,是九霄宫第三进九霄殿的院子,也是九霄宫最大的广场。 九霄山重大祭典一般都在此处进行,包括明日开始的宗室大祭。 眼前九霄殿院中,整齐排着几列模样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队列前有几个年长的道人,正在和小孩子说着些什么。 站在紫霄殿侧的拐角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有秋风拂起一点道观的香烛味。 等了一会,见赵雩没有离开的意思,林蘅上前,落后他一步,无言和他一起看着。 察觉身边之人,赵雩侧头问她:“今天什么日子,九霄宫这么热闹?” 林蘅解释:“九霄宫每年招收道童,道童考察识字认经后,方可入宫。” “哦?”赵雩看起来很感兴趣,“国师先回去吧,很有意思,我再看会。” 身边萦绕的沉香味散尽,赵雩扭头看着鸦青的背影又没入紫霄殿侧殿。 “借我拒绝赐婚,手段了得啊。”他带笑低语,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小道童们。 面白齿红的小孩子们正是不辨男女的年纪。 每每想起十三年前跪在九霄殿院那个道童单薄的背脊,每每听着身边世家子弟谈论九霄宫国师如何惊才绝世,赵雩总是想着—— 真有意思。 倏地,和缓的风涌动起来。 头上簌簌作响,他仰起头,看见了熟悉的灿金的树。 两片金色银杏叶飘飘摇摇—— 落在了十三年前赵雩的手心,被碾得粉碎。 赵雩伸手接住银杏叶的瞬间,听见了前殿的嘈杂。 还没有拐角高的赵雩扒着白玉栏杆往外探头,他看到了一个男孩,被几个道士拉扯着。 男孩跪在众人之间,瘦削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黄,满是凄然的哀求。 喧闹声越来越大,赵雩听着听着,听明白了,这是个混进来的女孩。 道士为通过考察的道童登记姓名八字,到她时,只记了一个八字,还未问到名姓,多说了一句这像是女孩子的八字。 看着不过六七岁样子的女孩,一听这话就心虚,被抓了个正着。 “小姑娘,你走吧,九霄宫不收女冠。”温和的道士还苦口婆心地劝着,强硬的按着她肩膀,强硬要将她整个举起带走。 她忽然发狂用力挣开,狠狠摔跪到了地上,膝盖与石板相撞出沉闷的响声。 旁边的小道童已经被这阵仗吓得哭了出来。 女孩直挺挺跪着,她倾尽全力地喊,发出的声音却是带着泣音的嘶哑:“可是我通过了!我通过了!” 被道士们团团围住,她仰头看着重重庑殿顶后虎踞龙盘的玄黑山岩,像是一株随时要被山岩疾冲下来压垮的杂草。 道士仍劝她:“九霄宫是皇室道观,不收女冠的。姑娘,你去民间的道观看看,他们应该会收留你的……” 女孩迟滞地看向他,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最后只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可是道童进九霄宫,会给吃的。” 她晃晃脑袋,摆正了姿势,猝然一头磕下,正朝巍然大殿。 “求求你们,救救她,她要饿死了……” 声线尖锐,头磕在地上,再也没有抬起来,额下青白色的石板血色蔓延。 她不停地说话,但没有人在听,只奢望被供祭在此的仙神有所知觉。 “求求你们……她要死了……” 紫霄殿院的石板地,赵雩再清楚不过,练武的道士们每天踏在上面,铿锵有声,坚硬如铁。 他兴致缺缺靠着拐角,背对这场闹剧坐了下来。 他救不了。 九霄 3. 夜会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林蘅探身,穿过纱帐狠狠拽住了什么。 熟悉的手感,是头发。 发尾被拽住,人影僵了一会,转身撩起纱帐,顺势坐到了林蘅床前。 “哎呀,吵醒国师了。” 林蘅看到了他的脸,眼前的人眼角一抹红,笑盈盈的眼睛像狐狸一样。 “……七殿下。” “国师这下看清了,可以放开我了?”赵雩压低含笑的声音。 昏暗中,他几乎贴着林蘅的脸说话。 林蘅后仰,挺直因咳嗽微弓的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危险暧昧的距离。 但她没有放手,仍揪着赵雩的发尾,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衣襟拢了拢。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林蘅只觉得自己半边身体开始发麻。 “无论什么原因,殿下都不应该出现在我这里。”林蘅冷着声音。 “确实如此。国师听我……”赵雩点头,却忘了现在林蘅为刀俎,他高束起的头发为鱼肉。 他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头。 林蘅不为所动,手上越发用力。 赵雩被她拽得顺着力道直接趴在床沿上,抬头可怜地求饶:“姐姐,错了错了,我还没及冠呢,给我留点头发!你听我解释……” 林蘅眯眼:“好好说话。” 作为交换,她松开手中的头发,赵雩也正了容色。 他没动,连林蘅放下的发尾也还在原处,像是随时等待被杀的祭品。 “我也不想夜闯国师闺房,只是国师的九霄宫不太安全。”他弯着眼睛笑,“有刺客。” 大祭期间,金吾卫大军驻扎九霄山十里外,宫中更是禁卫重重。 刺客何来? 林蘅皱眉:“那刺客呢?” 她侧耳去听,除了山间的风呼,只有室内烛火的微微燃烧声。 赵雩道:“我进来后,外面就再无声响了。” 林蘅张嘴,赵雩却欺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赵雩扭头盯着木屏后的房门,两人皮肉几乎贴在一起,林蘅甚至感觉到他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不过一息,深夜的寂静被叩门声划开。 “道长,章公公求见。”道童低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蘅挣了挣,赵雩顺势松了力道,讪讪收回手。 她瞥他一眼,赵雩僵硬地勾出一个笑,把手背到了身后。 林蘅才扬声问:“什么事?” “章公公说,宫中出现刺客,遵陛下旨令,求见国师,请国师准允搜宫。”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蹙眉。林蘅推开放松下来的赵雩,道:“请章公公。” 道童应是后便离开,听得脚步声渐远,赵雩猛然站起后退两步。 林蘅掀开薄纱帐下床,在赵雩侧头之时,揽过旁边桁架上搭着的浅青外袍。 宽大外袍一扬,柔软的布料垂下,掩盖了雪白的寝衣。 她再抬头时,眼前高大的七皇子已然无踪。 深夜,高山之上,明星如河。 西道院繁密的道舍逐间亮起了灯火,林蘅的院子更是明灯如昼。 “深夜打扰国师了。”章公公拱手,身后神色冷峻的禁卫微微躬身。 林蘅靠在主座,夜半仓促被唤醒,她来不及重新束发戴冠,只以一支白玉枝形簪挽起一半头发。她接过道童递来的茶,撇开茶末,抿了一口润嗓,道:“二位请坐。” 章公公微侧头,等禁卫退出前厅守在门口,才拂袖坐下。 禁卫似乎在外面说了什么,林蘅听不清,外面候着的几名禁卫一同四散开。 章公公仍是白日里宽袍的暗色宦官服,白净的脸上却没了半分笑意,烛火一晃,更显森然。 他什么也没说。刺客多少人、刺杀了谁、有无伤亡,林蘅一概不知道。十数步外的禁卫更是手扶腰侧佩刀,蓄势待发。 不像是为了搜她住处而无中生事——那便是真有刺客,她房内七殿下说的刺客。 摇曳火光,两人各怀心思的黑影映在薄纱屏上,不安地扭曲。 林蘅垂着眼,静静思索着。 陛下遣章公公来,说是来请她准允搜宫,不如说是先搜她的住处。 晚间时分宗室陆续上山后,金吾卫大军将山道封锁,退出十里驻守。山上宫中更有无数禁卫代替习武道士巡夜。重重防卫之下竟然能出刺客,林蘅作为九霄宫之首,首当其冲。 明日便是每三年的宗室大祭,天子、诸王爷皇子、后妃公主皆上九霄山。 可为何刺客要杀表面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的皇七子赵雩?又为何在他进了她房间后就放弃了? 林蘅虽为国师,却无实权,也不会武,刺客自然没有畏惧于她的道理。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刺客并不想杀赵雩,而是,别有所图。 “章公公!”刀剑与束腰带钩相击。 刚想通关窍的林蘅闻声抬眼,方才四散的禁卫重聚门前,为首那人大步迈入,躬身附在章公公耳边说了什么,他一直虚扶佩刀的手放下了。 章公公颔首起身,望向林蘅,拱手正要开口。 林蘅却先他一步淡淡道:“此事九霄宫皆不可卸责,还请公公与诸位代为搜查,明日臣再当向陛下请罪。” 章公公笑意盈盈答:“如此,多谢国师体谅。” 待一众人等离开,林蘅转身就回了后院,道童小辞从角落跑出来,贴在她身边。 “去请凌风凌云两位师叔,暗中彻查,不急,跑慢点。”林蘅嘱咐她。 小辞点头,小小个子还是乘着风奔出了院子,林蘅望着叹了口气,掩上门。 房中并不凌乱,林蘅环顾一周,看来禁卫确是搜查刺客,陛下对她之疑应在拒婚后散去大半。 只是灯烛已然燃烧过半,烛泪堆叠,时昏时明,这一夜快要过去了。 她拾起一旁的剪子,将烛心剪去一截。 光影明灭,赵雩便坐在了雕花木椅上。 林蘅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暗色窄袖衣袍。天阳上下崇信道,重柔弱轻武力,不少武将也做宽袍打扮。 他没被禁卫发现,不知是躲去了哪。 赵雩玩世不恭的表象下竟精通武功至此,连陛下身边的禁卫和章公公也能瞒过。 林蘅随手将沉重的剪子丢到几案上,在赵雩面前发出锵的一声,赵雩一动不动,无辜地抬眼看她:“姐姐,怎么了?” 林蘅沉着脸坐下。 陛下诸皇子中,唯有眼前这位七皇子,没有半分继承大统的希望。 可今日一看,假有一日纷乱再起,赵雩翻身掌控兵权,至尊之位探手可得。 林蘅道:“七殿下武功不错。” 赵雩抬抬下巴,颇有些自傲:“还行,好在姐姐没把我供出去。” 林蘅不搭理他亲昵的称呼,只问:“殿下既能不被禁卫发现,又怎么会被刺客逼入臣的房间?” 她现下已然冷静,但话出口的刹那有些恍惚,自己醒来对着赵雩时,是不是一时惊慌竟忘了自称臣? 赵雩吹着口哨,桃花眼狡黠地转了几圈。 林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才悻悻道出实情:“我好奇要追查刺客,结果到了这附近被多人伏击,进来后才惊觉是国师闺房。” 闻言,林蘅皱起眉:“看来刺客确实有意为之,就是要殿下进臣的房间,再被侍卫搜出。” “我懒得横生是非才躲起来,但被找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赵雩散漫地笑,“我顽劣,上了山到处跑是什么怪事吗?” 林蘅倒吸一口气,敢在天下目光中隐藏武功身手,却连这些也不懂吗? “殿下您是不是……”她到底注意身份,皱着眉将后半句讥讽咽下,“这是臣的房间,臣是女子,亦是国师 4. 大祭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宗室大祭由元和帝和国师主祭,耗费三日祭遍漫天仙神,仪式繁复,祈求国泰民安。 女冠推开窗,声响惊了林蘅,她睁开眼,眼中有些迷蒙,却还算清醒。 她扬起不自觉垂下的颈项,让身后为她梳头束发的女冠顺手一些。女冠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低头柔声劝:“道长再歇会,还未到时辰。” 一旁为法袍熏香的年轻女子望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正是昨日龙虎殿前愤怒不止的女冠:“今年这天冷得太早了,道长是不是该早些下山回京修养?” 林蘅道:“今年大祭,再早也早不过大祭去。” “况且……”她沉吟了一会,“今年或许要比往常更晚一些。” 她没有多说,几位女冠正疑惑,窗外忽地响起两道清脆的童音。 “快走,去晚了那个黑脸大人就要骂人了——” “来啦,等我把饼啃完呀!” 童音由近及远,转瞬就跑远了。 女冠往外探头看了一眼,对林蘅道:“应是昨日进宫的小道童。” “黑脸大人?”发冠在头上还未固定好,林蘅不敢随意乱动,好奇地问。 女冠捂着嘴偷笑:“说的该是凌风道长,九霄宫上下属他最凶。” 林蘅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以前大祭,我帮着布置的时候跑得慢了,也挨凌风师叔骂。” 说是以前大祭,追溯回她还是道童的年纪,起码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活泼一些的女冠熏完衣服,好奇地凑过来,蹲在林蘅膝边问:“道长拜在上任国师座下,也会被骂吗?” 林蘅难得回忆过去,笑意也带了些真心,她摇头:“以前大祭,师尊会提前到三清殿躲懒,各位师叔忙得一团乱,怎么都找不到他,他什么也不管。” 第一次听林蘅说起老国师,也没想到老国师竟是这种形象,几个人一时间俱是呆住。 林蘅站起,将女冠整理了许久,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施施然往外走。 “所以现在我也要去三清殿躲懒了,不许告诉凌风师叔。” 卯时,九霄宫钟鸣。 连续的钟鸣声在群山之中环绕,声声回荡传入三清殿,撞碎寂静。 博山炉漾出云烟,远山一般的女子倚着深红的巨柱,坐在角落地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比之身旁的云烟更淡。 书卷上玄色衣摆一晃而过,林蘅抬头,半阖书卷起身便要行礼:“陛下。” “免了。”一只手按住她沉下的肩,元和帝抽过林蘅手上的书。 “《道德经》。”他随手翻过书卷,再次掀开她正在看的那一页:“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这是……” “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林蘅顺着他的话诵完剩下的经文。 “西洲想说什么?”元和帝撇下那卷书,看着她。 林蘅不答,径自去拿了几炷香,在长明灯里点燃了,分别奉到三清造像前。 奉完香,她仰头望着威严造像:“昨日陛下提到臣的婚事……” 元和帝打断她:“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本朝虽无禁止道人婚嫁之法,但西洲自幼入观,想来也并无婚嫁之意。只是京中传言渐广,朕随口一问。” 林蘅回头,目光平静恬淡:“陛下知道,京中又何人不知?竟能传到陛下耳中。” 元和帝神情肃穆起来:“西洲是说,有人故意在京中散布提起你的婚事?” 是啊,林蘅心中嗤笑,就在眼前呢。 但经过昨日,她已明白了元和帝想要看到什么场景,得到什么结果。 “究臣起源,不过一介孤女,承陛下厚爱,忝列国师。臣的婚嫁,上配皇室,下嫁屠猎,不过陛下一念之间。”林蘅转身,向元和帝拱手躬身,“臣有一法可为陛下解忧,只愿向陛下换个愿望。” 九霄宫最后一声钟鸣,天子步出三清殿,身后国师随侍,君臣和睦。 宗室和后妃早已在九霄宫最大的九霄殿院中聚集,林蘅随着元和帝,从天潢贵胄中穿过。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动作忽然一顿,林蘅侧脸,对上了赵雩的灼灼目光。赵雩挑眉,露出了个玩世不恭的笑。 和昨夜一样。 “嗯?国师在看什么?” “那边是各位殿下,她和哪位殿下有交情?” 窃语声起,林蘅收回目光。 天阳三年一次宗室大祭。 三年前的大祭上,老国师祭天宣告:其弟子林蘅继任九霄宫之首。其后陛下宣旨,正式封林蘅为国师。 这是第一位女冠国师自三年前继任后,第一次主祭。 淡色的天和浓重的山,共同嵌在九霄宫最深一进——雄伟的三清殿后。 众道士宣咒,鸣响法鼓,请神安座。以林蘅为首的高阶道士,赞颂唱偈、宣词发愿。 元和帝随着林蘅沉稳的声音,为每位仙神奉香。宗室再随之奉香。 如此这般仪式繁复,自晨钟后卯时至暮鼓后酉时,仅有午后一个时辰歇息。 大祭第二天结束时,林蘅还是支撑不住。刚从九霄殿院回到自己的院落,她便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幸是小辞跟在她身边。 病如山倒。 事关最后一天的祭仪,小辞不敢轻视,去请了林蘅之下掌事的几位道长来。 纱帐被卷起,林蘅倚靠床头,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她合眼艰难地喘息。 “林蘅!” 不好,火气扑面而来。 林蘅心虚地抿了一下干枯的唇,睁眼果然看见三个道人正进门,脾气最爆的凌风拉着凌月大步走来,身边跟着文雅的凌云。 凌月算是九霄宫中辈分最大的女冠,唯一不是林蘅继任国师后进宫的。林蘅拜入九霄宫不久,当时凌风、凌云游历在外的师尊便收下了凌月。 凌月从前跟随学医的母亲四处游医,她本人不说医术多高超,但在无人学医懂医的九霄宫,她已算得是十分靠谱了,平日谁有个小病小痛也是找她看。 她进门后一言不发便跪坐在林蘅床前,沉吟着为她把脉。 看着凌月,林蘅张嘴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凌月松了手,抬头无言地盯着她看。 林蘅赶紧咳完,红着眼睛道:“不咳了,师姑你把。” 待她彻底平静下来,凌月才重新埋头摸她脉息。 凌风在旁看她,黑着脸直皱眉:“都让你别勉强了,当年师兄都只宣咒,其他唱偈宣词让我们来不就行了?” 他说的师兄,便是林蘅的师尊,老国师。 林蘅逃避话题:“师尊惯爱躲懒。” 凌云斜靠在一边,神色虽然担忧,却仍开口堵凌风:“行了,凌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吃了多少苦。” 林蘅心中稍松,以为凌云是来劝架的,左右看看,奇道:“按我这小道童的性子,她急起来能把她认识的道长都喊来,怎么不见其他几人?” 凌云 5. 病如山倒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静,全场默然。 人群之中,哗声渐起。 “七殿下,呃,我没听错吧?道缘?” “也说不准是淑妃娘娘赤诚感天,倒是奇事!” “可……历代并无皇子入道,这……” …… 或隐晦或露骨,众多视线交叠之处,是本来站在角落里无所事事的赵雩。 林蘅也随之望去,话说出口,她眼前反而清晰了一点,穿过重重人群,正看见赵雩想勾起又被压平的唇角,他脸色不太好看。 她遥遥看向他,仍是不变的平稳沉静。 赵雩对上她的眼睛,似是磨了磨牙,张嘴说些什么,却被林蘅身前的元和帝沉声打断:“老七,你过来。” 他只得从无人的角落走向众人之前。 元和帝的话甫一出口,议论之声立消,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赵雩而动。 看他逐渐走近,林蘅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丝隐秘的快意。 彼时,她还不懂这点心绪为何而生。 后来,她逐渐明白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掌控他人生死,却是第一次握住了皇室宗亲这等至尊的来去自由。 哪怕只是赵雩,这个最不受宠的七殿下。 心绪在胸腔胡乱冲撞,僵冷的身体竟隐生一丝暖意。 “快看!” “天晴了?!” 静默的人群忽然再次涌动,纷纷惊愕上看,连她身前的元和帝也扬起了头。 林蘅若有所觉,微一抬头,双眼便被刺得微闭—— 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黑云中竟透出半个太阳,微暖的阳光落在铺设的高大祭坛之上。 所以她身上才会顿生暖意,林蘅愕然反应过来。 赵雩身高腿长,其他宗室也都自觉为他让出路来,不过几息便到了林蘅和元和帝眼前,他毫不犹豫,一掀衣摆便跪下。 “父皇,儿臣不愿!” 元和帝蹙眉,问道:“国师梦占你有道缘,连天地都为你放晴,为何不愿?” 赵雩一脸为难,支支吾吾:“斋饭……斋饭不好吃,这荒山野岭的,离京城又远……” 宗室之中不知是谁,或是很多人,都嗤笑出声。 “荒唐!”元和帝呵斥,“难道你要一辈子在京城斗鸡走狗,不务正业?!” 于是赵雩老实住嘴了,虽还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神情明显是不服。 父子二人陷入僵局之时,人群中忽然步出一个素装女子,若非她从后妃的行列中走出,头上插着素钗而非发冠,林蘅甚至会恍惚以为是九霄宫的女冠。 女子走到赵雩身前,缓缓向元和帝跪下。 “淑妃,看看你的好儿子!”元和帝冷斥。 这便是宁淑妃,皇七子赵雩的生母,林蘅不是第一次见她。 她虔诚信道,常来往九霄宫,因身份贵重,一般都是身为国师的林蘅待客。 可她唯一的儿子赵雩却并不像她。赵雩厌恶庙观鬼神之说,与她不合,甚至频生龃龉。宁淑妃早在几年前便已奏明元和帝,让还未及冠的赵雩分府离宫了。 是什么时候?林蘅脑中回忆着,似乎就是她继任国师那一年。 面对元和帝的怒意,宁淑妃并不畏惧惊战,她平静地俯身:“臣妾教子无方。但赵雩有幸得天眷顾,还请陛下成全。” 赵雩猝然抬头,错愕地膝行上前,急得扯住宁淑妃的衣袖:“母妃,我不……” 宁淑妃却不理会儿子,说完便磕头不起。 元和帝一时不语,上百的皇室宗亲,半围在九霄殿院,就这样紧张又好奇地望着这父母儿子三人。 半晌,元和帝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赵雩,既是天留你,你就留下吧。好好跟国师学习,起码把这身脾气改改。” “谢陛下。”宁淑妃直起身,与赵雩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看向林蘅,“烦请国师代为管教赵雩了。” 林蘅也没能料到竟然发展出如今局面,只能朝宁淑妃颔首,以示尽力而为。 赵雩瞪大了桃花眼,目光从元和帝,转向宁淑妃,最后流转到林蘅身上,满是不可置信,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林蘅当然知道元和帝会同意。 这便是她和陛下的交易。 天子不可久离宫殿朝堂,大祭结束,元和帝和宫妃们便在禁卫的守卫下于黄昏时分下山,连夜赶回京城。 剩下的宗室,有的当即下山,也有的借居一夜。 按往年的习惯,驻扎十里外的金吾卫会随着皇帝车驾撤回京城。 送元和帝车驾到九霄宫门华表外,林蘅赶回九霄殿院时,天已将黑尽,宗室们三三两两也快散完了。 有些走得迟了,迎面碰上林蘅,都向她见礼。 林蘅拱手回礼,耳边却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今日真是好大一场笑话。这七殿下,当年在宫里淑妃娘娘就管不了,出了宫陛下也管不了,这回竟丢给国师来管了,真是……” “算起来国师并不比七殿下大几岁啊,还是个女子,应该管不住吧。” “那这……七殿下留在了九霄宫,是否从此就……了?” “小声些!不过这位七殿下,无论在哪,都不在那位的考虑中吧!” “那边还跪着呢,咱们看着就行,可别乱说话。” 林蘅瞥向那边,其中一人留意到她,赶紧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制止了对话,几人远远朝她拱手,一溜烟离去了。 她看向被收拾得一片狼藉的祭坛前仍然笔直跪着的背影,不动声色越过他,询问祭坛上收拾着的道人经册法具之类是否都收拾好了。 身后有人小小地啧了一声。 林蘅答完道人再回头,跪在地上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不见。 待收拾好一切,林蘅回到自己的道舍时,已近亥时。 被遣去别处帮忙的小辞早就回来了,蹲在小院门口等林蘅回来,昏昏欲睡。 小辞帮着她,林蘅总算卸下繁复的法袍和头冠,换上常服。 “国师,您又在发热……”碰碰她隐约发抖的手,小道童担忧地唤了一声。 林蘅扶了一下发晕的头,刚想让道童去请凌月,房外却传来了赵雩的声音。 “林蘅,你给我出来!” 月悬中天,西道院的道舍逐渐熄下灯火,人声鸟声俱绝。 林蘅步入小厅,就见赵雩在里头焦躁地左右踱步,看她进来,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不疾不徐坐到主位,看他焦急的模样,“臣还以为七殿下连夜跑了。” 赵雩冷笑:“是跑了,又被金吾卫堵回来了。” 林蘅侧头示意,小辞出去之前还将小厅的门敛上了。 终于无人,赵雩脸上的愤然骤然消褪,他随意挑了张椅子,却是坐到了椅子旁的案几上,感慨:“看来姐姐也觉得我还是待在你身边好,才想尽办法把我留下来。” 林蘅好整以暇看着他:“七殿下想得到臣的庇护,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九霄宫是臣最能掌控,最能庇护殿下的地方。” 赵雩耸肩:“九霄宫也挺好的,起码姐姐不会让我死在这。” “是啊。”林蘅附和,“殿下若是只为活下去,待在九霄宫自然就够了。” “姐姐懂我,确实不够。”赵雩忽然竖起一只手指,“我还有一个要求。” “殿下说说看。” 赵雩的手 6. 管教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然后?” 初秋天气反复无常,昨夜刚落过大雨,今日万里无云,日轮格外炽热。 九霄宫建于最接近山巅的圆形平地,上无岩石巨树遮挡,唯有开窗引进山风,方能散去些许午间的闷热。 天光在墨笔挥就山水的半透屏风上映出一道人影,人影靠在窗前,换了个姿势执书卷。 矮小的道士在屏风外躬身:“昨夜七殿下出客舍便去了西洲道长房外,片刻便出来了,瞧着神色不对,还……给凌云道长甩了脸色,然后就回了西道院,今日仍未出过门,斋饭都是道童送进去的。” “嗯。”屏风后的人应了一声。 小道士又道:“今日西洲道长告病,缺了早课。” “嗯,知道了。” 看人影拿起了笔,似乎在案几上写着什么,小道士静静一俯身,退了出去。 小道士刚走出两进的院子,身后忽然有振翅声响,他回头,正见一道白影冲入碧霄。 宗室大祭方毕,还有诸多宗室停留山上。今日白日过半,从九霄宫飞出的信鸽已成了群。 白鸽接连飞入京城外的驿站,来来往往的驿卒将绑在白鸽脚上的书信取下,确认上方标注的急缓去处,放入京城各家信鸽的信筒中,急件立刻放飞,其余的都待午时三刻,搜集了昨夜至今午的所有信件,再一起传出去。 飞出的群鸽中,有几只遥遥冲在前头,沿着京城的通天街,一路冲入尽头的皇宫,再被宫人取下书信,层层递到最中心的高大宫殿中。 “陛下,九霄宫一明一暗两条消息。”章公公双手呈上两张小纸。 元和帝手中朱笔不停:“说。” 章公公展开两张纸条,一目十行,回道:“昨夜七殿下与国师起了两回冲突,皆不欢而散,今日国师抱病不出。” 元和帝动作一顿,奏章上落了个朱红的小点,他搁下笔,随手抛下那本奏章:“暗线呢?” “也是一样,应当无错。”章公公低头,“陛下,看来连国师也对七殿下没办法。” “林蘅那软脾气。”元和帝哼笑一声,看向他手上的纸条,“这次暗线送了几份出来?” 章公公报了几处,皆是京中大员或勋贵。 元和帝轻拍龙椅的扶手,道:“连有人往外递消息都浑然不知,她要是管得住老七倒是奇闻了。” “国师到底是女子。”章公公赔笑,又问:“陛下何不帮一帮国师呢?” “帮什么?她束手无策,自然会来求朕。”元和帝站起,往殿后走,“九霄宫这条暗线留着,不用查。” 章公公连忙跟上去:“是。” 父子自有灵犀,远在九霄宫的赵雩忽然在烈日下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百无聊赖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向不远处檐下阴影里一大一小两个道童。 “国师喝茶不爱喝苦的,茶叶泡一会便可以了。” “洗茶后不要倒掉,国师最爱喝第一壶。” 小辞说着,快速泡了一壶茶,没等几下便倒出茶水。 她抿了几口,砸吧砸吧嘴:“像这样,没什么味道,你试试。” 将茶杯递给小道童,小道童接过咕噜咕噜全喝了:“嗯……” 两个小童说着说着,竟就这样蹲在屋檐下,一人倒一杯茶水,默默喝了起来。 “唉……”赵雩瞄一眼紧闭的房门,叹口气换了条腿翘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吩咐过,两个道童一眼都没往他这看,全当这边有块石头在反反复复叹气。 但他在这坐了半天了,林蘅没瞧见,倒是听了不少林蘅的刁钻习惯。 没想到林蘅人看着淡得随时要飞升成仙,私下里竟麻烦得跟哪家贵女似的。 “对了,国师喝不了烫茶,记得晾一会再递。” “多烫叫烫啊?” “晾到你觉得可以入口的温度后,再晾一会。” “嗯,我知道了。” “不过记不住也没事,国师人好,不会打骂人的。” 耳朵都要长茧了,再也听不下去两个小童的碎碎念,赵雩猛地站起,道童们肩膀一耸,悄悄往他这边看。 他径直走向林蘅的房门,使劲拍了两下。 没等一会,门遍打开了,是昨夜坐在屋上的魁梧黑脸道人,赵雩已在两个道童的口中知道了他。 凌风甫一露脸,赵雩便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两个小道童缩成了蘑菇。 他失笑,有这么可怕吗? “进去吧,西洲要见你。”凌风话中压着火气。 赵雩回头看他杵在那占了整个门口,无言挑眉。 “走门。”凌风走出来,眼神如刀,话中压不住的怒意。 擦身而过的瞬间,猝不及防一掌带风下劈,赵雩闭上眼绷紧身体,肩头剧痛。 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到了他肩上。 “再爬房顶,道爷打折你的腿。” 他再睁眼,魁梧道人已与大步离去。 赵雩咬着牙又回头看看两个僵直的道童。 好吧,是挺可怕的。 林蘅道舍位置不好,今日室外炎热如火,室内却还是冰一般的阴凉。 听见门外凌风的怒喝,林蘅想要起身,却又是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一失力,脊背重重砸到床头。 她急促咳起来,蜷起剧痛的背。 狭窄的屋内一时天翻地覆,脚步声,撕心裂肺咳声,道童的声音,赵雩的声音,瓷盏磕碰壶嘴声,乱做一团。 一只手捧着茶杯,拂开床前纱帐,递了进来。 林蘅缓过一点,努力忍下咳意,伸着颤抖的手要去接。 冰冷的指尖刚触到微烫的杯沿,那只骨节突出的手就突地收了回去。 “太烫了,你喝不了,再晾晾。” 林蘅难以置信,一时间气上心头,瞬间便咳得喘不上气,她只得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你……”赵雩愕然搁下茶杯,一撩纱帐动作娴熟坐到踏床上,伸手就去抚林蘅的背。 林蘅半闭着眼看他难得严肃的脸,唇瓣愈见苍白。 一股凉意从赵雩的手与她背脊相触的地方散入体内,平和却迅速地游走全身,她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慢慢缓和。 稍微脱离濒临死亡的痛苦,林蘅微挣一下,几乎已经半抱着她的赵雩立时僵住,神情尴尬地放下了手。 林蘅脱力后靠,她垂着眼,二人之间诡异的沉默静静流转,一些小声的碎碎念就明显了起来。 “我不是人,我没看到……我不是人,我没看到……”小辞立在门边,低头对着门来来回回地念。 赵雩噗嗤笑了出来,林蘅看他,他抿唇敛掉笑意,撇过头错开她的视线。 林蘅沉默了一瞬,道:“没事,你出去吧。” 道童还念了两声才呆呆地回头,指着自己,看林蘅颔首,才阖上门一溜烟出去了。 小小的道舍内转瞬只剩不尴不尬的二人。 赵雩侧着头不看她,露出的左耳竟已红了,林蘅微咳一声,看向外头桌上那个茶杯:“水……” 闻言,赵雩猝然站起,迫不及待过去拿茶杯,但一路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注视着他的林蘅。 待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见赵雩还是不说话,林蘅想了想,道:“不烫了,可以喝了。” “啊……嗯。”拿过空杯,赵雩胡乱应了,顺势坐到外头的椅子上,离林蘅八丈远,不知在想些什么,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林蘅只能问:“和凌风师叔动手了?” 隔了一会 7. 奉油钱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林蘅修养了几日,小辞便要走了。 道童的试经入道一向在仲秋,她原本在大祭后便要回到她入宫时记录的师承那去的。 但林蘅一度病重,她硬是拖着留了几日。 而今林蘅好转,她没有理由,不得不走了。 “国师……”只二字出口,小辞便已哽咽,她撩袍跪下,向林蘅磕了个头。 二人朝夕相处三年,说是师徒主仆,更像寻常家中差着许多年岁的大姊和幺妹。 林蘅亲自扶起了她,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说不准又回九霄宫了。” 道童试经入道,入坛受箓后,九霄宫只会留下少部分道人,其余大多遣往天下各处的庙观。若是不愿,便可作为散修自行云游停驻。 九霄宫每年都有道人坐化或离去云游,届时会再向天下广收天资过人的男道女冠。 小辞的眼泪还是在她手下簌簌而落,林蘅并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景,她叹了口气,道:“去找兰因说说话吧。” 道童抽泣着点头,她以袖掩脸,噔噔噔地便跑出去了。 新来的道童叫兰因,天资悟性并不算上乘,是前些时日入宫的女道童里年纪最大的,差些便要十岁了,性格沉稳。 兰因刚来几日还懵懵懂懂的,但两个孩子,话题多一些,关系也好,这时候大抵也能宽慰小辞一些。 林蘅不需要再卧床修养,但也被诸位师叔勒令不许操劳,也不许人来打搅。 她知道外头一团糟,九霄宫里的眼线没查出来,策划刺杀的人更是没有一点头绪,宫里还有一个她引进来的大麻烦——七殿下赵雩。 而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件事,她甚至还没能迈出第一步。 眼下反而被迫享受空闲,林蘅眼中暗色一闪而过,手中的诗集又翻过一页,耳边却传来院里两个道童小小的交谈声。 “我不想走。” 兰因轻声道:“凌云道长说了,不想走就只能求国师收我们为徒。” “我知道,但是……” “但是国师收了七殿下为徒。” “嗯……”小辞声音低低的。 林蘅看着书卷的视线忽然模糊一瞬,墨色的字体在她眼中扭曲。 她忽然反应过来,急道:“不是,我没有怪国师的意思!” 她的声音又低落了下去:“我来九霄宫之前,我娘总说这里的林道长很厉害。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从道长到国师,她再厉害,也不能事事如愿。” 小辞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不会将梦占赵雩是假说出来,院里两个人就此陷入沉默。 林蘅却心绪难平,她用指尖在书卷上掐出一个又一个月牙,又看它们渐渐消退。 呼吸一滞,她忽然有点恍惚,十三年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兰因说:“我来九霄宫,是我想学道,你呢?” 林蘅不知为何,竟凝神去听,长久的沉默。 “你说得对!”小辞稚嫩的嗓音重新响起,“我进九霄宫是为了学道,我不可能永远跟着国师!” 林蘅摩挲着粗砺的书面,上书: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来日说不定我的名字能和国师并称呢,嘿嘿。” “国师。” 稚嫩的童声响在身侧,林蘅蓦然回神:“怎么了?” 兰因站在她身前,道:“七殿下跑了。” 林蘅犹豫了一下,颔首:“……知道了。” 兰因没有半点好奇,没有要她干的事,她就退到一边自己默默看书。 林蘅看着她,想问些什么,却又感觉无从问起。 而兰因奇怪地看她,也不说话,二人正相对无言之时,却被一阵喧闹打断。 她坐在前厅主位,抬眼便穿过深深院落、重重花草,遥遥看见了被凌风拎小鸡一样提溜着衣领的赵雩。 兰因被打断,抬头看了一眼:“哦,抓回来了。” 林蘅:“……” 凌风走上前来,把手上的赵雩往地上一掼。 却没想赵雩滑溜地一折腰,一转身,便施施然定定地站到了林蘅旁边,还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 凌风道:“你的好徒弟,大早上被金吾卫亲自逮回来的。” 赵雩在旁边插嘴:“本殿下觉得不如问责金吾卫为何今日仍不退回京城。” 凌风斥道:“你闭嘴,金吾卫想必就是专门留下来逮你的。” 林蘅无视他们,还是点头:“嗯,知道了。” 凌风:“……” 凌风震撼:“就这样?” 赵雩煽风点火:“那怎么办?打我一顿?” 他笑嘻嘻的,显然不怕打。 “嗯……”林蘅思考了一下,“大早上,那便是缺了早课。七殿下贵为皇子,不好苛责,罚奉油钱吧。” 赵雩翘起的唇角刚成型就僵住了,他转过身,林蘅看他在衣襟里探了半天,终于摸出个玄色荷包。 林蘅借喝茶掩住了唇间笑意。 终于,赵雩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从荷包里倒出了一块银子。 荷包里发出极其轻微的碎银碰撞声,显然这位嚣张无比的七殿下,囊中羞涩。 他看其他三人欲笑不笑的神情,猛地将银子拍在桌上:“罚!尽管罚!本殿下有的是钱!” 待赵雩昂首阔步在前,凌风冷笑在后,双双走出院子,一直沉默的兰因忽然唤了一声林蘅:“国师。” “七殿下根本不想学道,您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呢?”兰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看着林蘅,“如果收了我们做徒弟,我们就不用走,但为什么我们不行?就因为天意吗?” 满是孩子气的问题,林蘅哽住,想了很久答案。 道童清楚林蘅梦占赵雩是假,却仍替她辩解,是信她心善却身不由己。 兰因问林蘅为什么不收道童们为徒,是以为她从于天意。 人人皆信她慈悲,似乎只要没有诸多纷扰,她便可以成为拯救一切苦厄的仙神。 但她不是,她只是…… “只是,我想这样做,我要这样做。”林蘅轻声道。 只是连自己的欲望都渡不过去的凡人而已。 兰因忽地瞪大了眼,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泪水。 林蘅清楚,她在对兰因承认“我是坏人”。 但她就是。 离去的小辞不会回到九霄宫了,她跟在她身边三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太多了,她会去到最偏僻也最安全的庙观埋名终老。 兰因的终场,也是一样的。 翌日 8. 交心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风清日朗,群山苍翠。 “我听那日值守的师兄说,凌云道长都出手了!” 几个执扫的青衣道士围在角落,听中间一个粗眉道士挥着扫帚绘声绘色地讲着。 “那七殿下怒极一拳挥出,只闻‘锵’一声,凌云道长一剑出鞘,便是霜寒九州之势!”粗眉道士以帚为剑,狠狠破空刺出。 年纪小的道士眼睛发亮:“我还从没见过凌云道长动手!不过七殿下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会武?” 另一人道:“昨日听人说,七殿下是从武道那边偷学来的,现在大家都悄悄说他不愧有道缘,天赋惊人,偷学几日便能与凌云道长过招。” 有道士不耐烦催促:“别谈论什么七七八八的了!快接着说,西洲道长呢?!我见道长平日不配刀剑,定是一指定江山!” “二人电光石火便过一式,却闻耳边沙沙作响,再看周遭,竟是桌案齐齐化作齑粉!”粗眉道士收回扫帚,“凌云道长悚然回望,只见唯有一椅未碎,西洲道长仍清泠泠安坐,不动如山,连手中杯盏荡出的雾气都没有乱。” 惊叹声四起,他又续道:“西洲道长一根手指都没动,只说了一句话,那七殿下不由自主往下跪,拳法砸在地上,转瞬便气喘如牛,再无胜机了!” 女冠攥起拳头一挥:“西洲道长果然厉害!” 男道眉飞色舞:“道长说了什么话?” 赵雩怒道:“七殿下怎么就气喘如牛了?” 陌生的声音,众人默然,目光纷纷落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赵雩身上。 赵雩:“没有气喘如牛!假的!能不能传点我英姿飒爽的版本!” “七殿下。”几人神情一言难尽,给他见礼后,各自拿起扫帚,沉默地扫地去了。 几乎跳脚的七殿下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基,愤然转身离去。 自从直接把荷包给了林蘅,赵雩便心安理得不去早课了。这几日他闲得发慌,在九霄宫中乱蹿,可遇到的尽是这种对林蘅极尽敬仰的道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次总是聊上一句半句,双方便不欢而散,主要是赵雩愤慨而去。 而林蘅仍然抱病不出,任由那日二人之间的不睦传出好几个版本,赵雩眼见着九霄宫里的人对自己是越来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避之则吉了。 他正烦闷着,忽听身后有人一叠声唤他。 赵雩回头,不远处正有个矮小的道士拐过拐角,快步走来,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待人走到自己跟前,才略有些认出来:“你是那夜……” 道士拱手作揖:“贫道静桥,大祭结束那夜正是在下到东道院拜访殿下。” 赵雩斜眼看他:“找我有事?” 静桥道:“那夜殿下还未听贫道说完,便匆匆而去,贫道一直担忧殿下会与西洲道长生嫌隙。” “已经生了,你不知道?”赵雩挑眉,满是桀骜,“你那夜句句劝我忍让林蘅,我不爱听,越想越气,转头便去找了林蘅的晦气。” “这……贫道也没想到……” 赵雩抱胸斜倚在殿宇高耸的白玉台基上,“到底有什么事,再提半句林蘅,我保证把你打得绕着九霄宫跑。” 静桥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连道不敢:“不知殿下有没有听闻,前两日陛下向太后问了国师婚事。” 他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声音还是压低了。 赵雩不语,几乎算得昳丽的眉眼闪过一丝阴霾冷戾。 静桥赔着笑往后跌了两步,磕巴几下才继续说:“殿下您想,国师若是成婚,就没有功夫,也不便管着殿下了,是不是?” 桃花眼一眯,随后弯了起来,墨黑的瞳仁也漫开笑意,赵雩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 “这我感兴趣。”他站直,揽过静桥的肩膀迫着他往东边走,“来,细细与我说。” 静桥缩着肩,小声问:“……方才听他们说的,殿下会武功?” “在这偷学的几招,要是没人拦着,我定能揍林蘅一顿。” 谈话声渐渐消散于红墙之下。 入秋后,白昼一日短过一日,眼睛一睁一闭,浩荡苍穹便已黯淡下来。 国师道舍,自大祭后因林蘅重病而长日严闭着的门窗竟悉数打开,道童兰因呆呆地将院中晾晒的被褥衣裳收回。 夜间一派宁静,只有风声虫鸣传入国师房内。 搭在腕上的手收回,林蘅看向凌月:“师姑,我这几日挺好的,应当没事了。” 凌月严肃地摇头:“不,严重,下山。” 林蘅不太明白为何凌月给出与她的感觉完全相反的判断。 她道:“可是师姑,我在山上还有事情要处理。” 以她对凌月的一点了解,凌月对不听劝的病人,一向都是甩袖离去不再多管。 但凌月却凝视了她一会,又强调了一遍:“严重,会死。” 麻意忽然从脊背直蹿至头顶,林蘅敛了神色,垂下眼淡淡道:“师姑,我没事,处理完七殿下的事情便下山。” 凌月这次没再多说,提起药箱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林蘅神色一时莫测。 轻微的衣摆破空声响在耳边,林蘅抬眼,赵雩在离她最远的绣墩坐着,挎着一张脸给自己倒茶。 每次私下见赵雩,他都是笑意盈盈的讨打模样,一口一个姐姐黏人得紧。 这下他垮着脸一言不发,林蘅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她揣摩了一会,唤他:“小鱼?” 赵雩正喝着茶,猝不及防侧头呛咳起来:“咳,什,什么?” 林蘅以为他不喜欢被这样称呼:“徒儿?” 赵雩擦掉唇上的水渍,麻木了一张脸:“不要。” “鱼儿?” “……还是小,咳,刚才那个吧。”赵雩伸手捂住了耳朵。 林蘅露出浅笑:“那七殿下现下不生气了?” 赵雩猛地抬头看她,没好气地皱起脸:“姐姐戏耍我。” 林蘅提过茶壶,为他空掉的杯中续茶,语气微凉:“殿下戏耍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臣也是,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四字已被他们用得面目全非。 “静桥。”赵雩冷不丁吐出两个字,“我朋友。” 手一顿,倒入空杯的水柱顷刻消失,几滴茶在壶口欲坠不坠,林蘅答他:“知道了。” 赵雩接过那杯国师亲手倒的茶,按下林蘅顿在空中的手,“姐姐真觉得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林蘅陷入思索,不自觉顺着赵雩温热的手放下了茶壶,“臣掌九霄宫三年,在臣和凌云师叔眼下隐藏了至少三年才露出马脚的眼线,怎会如此轻易失手?” “静桥,不过是棋子,但也足够顺着查下去了。”她轻声道。 “看来姐姐心思比我想象得还要深。”赵雩托着腮,拨弄了一下高束头发的发尾,状似无意问道,“我这么辛苦,姐姐可以把钱还我了吗?” 林蘅从宽大的袖间拿出那个玄色荷包,放到桌上:“臣知道殿下不宽裕,未曾想……” 她未说完,可未尽之言里满是惊奇讶叹。 “是啊。”赵雩收回来却不放好,只是在手中把玩着,他脸上神色始终郁郁寡欢,“我好歹一个殿下,竟 9. 凌月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林蘅脑中轰然一空,定定看入他漆黑的瞳仁,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赵雩的眼睛平日总是笑着,弥漫着大雾般看不清情绪。 闻说千里之外有石,漆黑如墨,锋利似剑。现下这双与林蘅只差几拳距离的眼睛,便如两颗未磨尽锐利边缘,便已活生生被剖成圆球的墨石。 “怎么不理我,姐姐。”赵雩唤姐姐的尾音缠绵婉转,硬生生将林蘅唤得一身冷颤,醒了回来。 她想如往常般垂眼掩掉眸中情绪,可赵雩蹲在那,她再垂眼,眼中依然是赵雩那张昳丽的脸。 她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坐立不安,无处可逃。 “殿下……”林蘅喉间微动,冷着脸合上了眼,“请自重。” 她自愿舍弃双眼,余下的感官反倒更加清晰。 赵雩并没有自重,他温热吐息扑在林蘅安放腰间的手上,引起一阵麻意,得寸进尺:“姐姐告诉我。” 林蘅眉头紧蹙,不动声色地缩了缩手:“你问这个做什么?” “姐姐心神不稳,怎么不称殿下了?”赵雩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大祭那日,我见父皇并无意外神色,便知是姐姐的手笔。姐姐视一切如商贾贸易,所以是用自己的婚事换来了我吗?” 林蘅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了交心:“算是吧,我的婚事于陛下而言,是一把好用的刀。” 她并不习惯在休憩以外闭眼,不多时,眼睫便不安地颤动起来。 赵雩却仍不愿放过她:“姐姐很聪明,短短几日便将我看透了,我却看不懂,姐姐到底想要什么。” “竟不惜以自己为筹码。” 林蘅蓦地睁开眼,一手撑着桌案站起,居高临下盯着赵雩,明明该是愠怒,眉目却自生悲悯:“臣和殿下一样,不过是为活下去。臣既应承了殿下,定会保殿下平安,这便够了。林蘅之后如何做,都与殿下无关。” “若只为活下去,姐姐便不会是九霄宫两百年来第一位女冠国师吧?”赵雩眼中深邃。 惊涛骇浪突起,林蘅只觉心跳如鼓,慌张地跳着落不到实处,无人知晓。 她咬着唇,直接送客:“殿下多虑,夜深露重,请回吧。” 赵雩却仰脸看她,没有动,似是今日便要追究到底:“姐姐……” 话还未完,林蘅厉声打断:“殿下请回。” “林蘅,叔回来了——” “诶?我来得不是时候?” 僵持的二人闻声回头,门被推开,一个以布覆面的高大男人站在门边。 男人只有一双眼露在布外,右眼上却贯有一条深色的疤痕,他眨眨唯一能视物的左眼,看向林蘅,语气欢快:“你终于开窍了!叔就说以你这个地位,不养七八个公子都说不过去!” 林蘅深吸气,闭上眼,背脊伶仃,“不,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帮我送七殿下回东道院吧。” “七殿下,请吧。”男人侧身,露出配在腰上的刀,无言的威胁。 赵雩皱着眉,在随着男人离开前,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林蘅不想再去思索考虑这个眼神后的含义,她没有喊兰因进来收拾,就着早已冰冷的水洗漱,木着一张脸烛火尽数吹灭,摸索着放下了挂在帐钩上的纱帐。 纱帐如水波般垂下,她呆立半晌,才在黑暗中跌坐到了床榻和纱帐间的地面上,慢慢地抱膝蜷缩起来,浑身僵直,脊背用尽力气贴着床榻边沿雕刻的纹样,被咯得生疼。 她却浑然不觉。 “林蘅——” 男人咋咋呼呼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啊,熄了烛火,我就不进去了。” 林蘅惧黑,平日连歇下也是不断烛火的,若是房内昏暗一片,便是她想自己待一会,这事只有老国师和外头的男人知晓。 她将瘦削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两端骨头都磨得难受,隔着墙道:“长天,师尊不在,我只能信你了。” 老国师曾对长天有恩,他便留在老国师身边当暗卫,与林蘅算是朋友。 老国师卸任离开九霄宫,告诉长天恩情已报,不必再跟着,便将他留给了林蘅,但来去自由。 那之后,长天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常在九霄山,空闲的时候会回来帮一下林蘅,却不能时时守在她身侧。 林蘅身负血仇,不能信任任何人,在这件事上,连知道她伪造梦占拒婚始末的凌风凌云也不清楚。 林蘅只信长天,但无法完全依靠他。 “我知道。”长天在房外压低了声音,“我这次下山依然没什么收获,和你能看到的定北案卷宗没有区别。” 林蘅闭眼,忽觉脸上湿漉漉的,她伸手去抚,摸到了一手的泪。 眼泪落了满脸,她的声音却还又稳又静,像是鬼神附体借着她的嘴在说话:“嗯,所以我收了赵雩。” 长天懵然无知,“你心里有谋算就好,我不多问。对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经过凌月那,这么晚了她竟放了只信鸽,她入宫前就已无亲无故,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联系外头。” 林蘅默然半晌,才开口:“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长天道:“等你下山回京再说。” “嗯。”林蘅心里盘算了一会,“长天,帮我查个人,九霄宫里的静桥。” “行,明天告诉你。”长天随性应道。 墙的两边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林蘅静静感受着自己膝上的布料濡湿了一大片,她听到隐约的水声,长天又在喝酒吗? “谁又愿意拿自己换呢……” 仰头饮酒的长天没有听到,她模糊如梦呓的声音便散入了漫漫长夜,终无人知。 身体既已好转,林蘅作为国师,便没有继续窝在道舍不出的道理。 翌日一早,她便和病前一样,领着众女冠到四个大殿中奉香,一路遇上不少道人、暂住的宗室以及近日上山的勋贵大员问候。 一一寒暄过,再回头凌空望去时,竟见山林不知何日已经红尽,林蘅才惊觉她这一病,耗去不少时日,身上穿的也不知何时被兰因换成了厚实一点的法袍。 可惜不过半日光景,她便精力不济,辞过几位大人午后手谈品茶的邀约,径直回了道舍。 甫一入院门,遥遥便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左右各一个蹲在前厅门前。 听见她的动静,两个门神纷纷抬脸。 长天殷切地唤她:“林蘅!” 兰因仍如前几日绷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林蘅颔首:“长天,怎么不进去坐?” 长天看向兰因,老大不小了,竟还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道童嘚瑟:“我都跟你说了,我是林蘅她叔,让你拦我。” 兰因唰地站起,朝着林蘅一俯身,一言不发转头就跑回自己房间了。 “这孩子,咋这样。”长天摇头啧啧叹气。 林蘅率先往厅内走:“若是谁来自称我亲朋,她便让人进,我这成什么了?” 长天跟在她身后,也不等二人坐下详谈了,“你说的静桥,查了,本是个书生,屡试不第,就进了九霄宫,也就书生相貌,生得矮小……呃,不怎么高大,在宫中不大起眼。” “嗯。”林蘅应着,亲手沏了茶,第一壶被称作洗茶水的给自己倒满了,再泡了第二壶沏予长天。 长天似是早 10. 烤鸡之祸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那只散发着香气和热气,冒了一层油的鸡腿就递在她眼前。 少年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脸上是离经叛道后纯粹的狂放快乐,挺翘的鼻间还沾了一抹灰,他举着那只鸡腿,笑得眉眼弯弯:“师尊,吃吗?” 那一霎那,林蘅心中闪过万千个念头。 她应当像九霄宫里那些永远沉着脸的老道人一样,摆出严肃的神情,呵斥他胡来。 或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等到院门外的几个道人赶过来,将他带下去就好了。 是因为那只鸡腿的真的太香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她忽然觉得方才没有入口的那片嫩笋,还有她吃了十几年的嫩笋,寡淡到了极点。 她摇了摇头,鬼迷心窍地说了一句:“太油了,不吃。” 赵雩有些呆地眨眨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手上隔油的油纸连着鸡腿被人横空夺走了。 他愕然看向她身后,林蘅回头,却是长天高高抓着那只鸡腿,向她使了个眼色。 “诶诶诶诶!”赵雩突然叫嚷起来,随后便被赶来的凌风揪住了后领。 林蘅垂下眼收拾情绪,等动摇的心神定住,几道青色的衣摆进入余光,才正了容色看向几个神色愤怒的道人。 “道长。”几个道人拱手,“七殿下他……” “我已知道了。”林蘅沉声道,“带去西配殿,请戒律长老。” 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 西配殿位于九霄殿院西侧,其中所供正为三台北斗,为九霄宫专司刑罚戒律之处。 司命、司中、司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十座星君造像后,堂中十数人。 赵雩一人立在众人之中,身后半围着一众道人,身前摆了四张木椅。 林蘅是九霄宫之首,自然坐在中间,来看热闹的长天靠在她后方不远处。 她左边坐了黑着脸的凌风,右边坐了一位与凌风年纪不相上下的胖道人,他与林蘅同辈,道号明正,正是那日告诉赵雩早课告病也罚的戒律长老。 而明正再右边的木椅,却还空着。 人未来齐,都在等。林蘅自方才见了赵雩第一眼起便有些晕,静静闭目养神。 凌风被赵雩气得不轻,他有些焦躁地看了一眼那张空椅,扬声问道:“冯卧羽呢?!” “不知道。” “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方才已经遣人去请了,道长莫急。” 后面轻声交谈的道人们互看了一眼,纷纷摇头。 “来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忽地远远响起,吐字端正,一语压过所有嘈杂。 私语声忽停,林蘅睁眼抬头。 不多时,便见一人转过造像,清雅高贵,步步雍容而来,一见便知出自世家大族。道人们让开一条路,她走在其中,却似园中分花拂柳。还未走到林众人跟前,她嫣红的唇便先勾了起来。 “明翎。”林蘅唤她。 冯卧羽站定,浅笑颔首:“道长身体可还康健?” 林蘅神色淡淡地摇头:“无碍。” 冯卧羽这才回头向赵雩见礼:“七殿下。” 可赵雩从进来起便忙着研究头顶藻井绘的纹样,充耳不闻,根本没搭理她。 她并不尴尬在意,又向凌风见礼:“凌风道长,明翎来迟。” 一举一动无不合乎礼节,无可指摘,凌风只能让她入座。 三位戒律长老皆到了,围着的道人不再说话,堂上氛围一转凛然。 赵雩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看了周遭一圈,笑了:“三司会审这么严重?” 他逡巡不定目光忽地定在冯卧羽身上,讶然:“这莫非就是与师尊并称九霄宫双姝的冯道长?我上山近半个月,诸位道长几乎认识了个遍,可独独没有见过冯道长。” 他身后好几个道人脸色瞬间变了,所谓九霄宫双姝,是市坊间的浑称,本就是冒犯之语,这七殿下竟拿到国师和戒律长老面前说,未免混账。 可被冒犯的二人,林蘅仍清冷淡然,冯卧羽脸上也还是娴静的笑容,看不出丝毫愠怒,其他人也不好提起。 赵雩旁若无人继续搭话:“我本以为冯道长没有道号,用的本名,原来是叫明翎。” “你!”有道人忍不住怒斥了一声。 赵雩方才分明听到了诸人互相寒暄,冯卧羽与他见礼,他却视而不见,这下在场除了林蘅与冯卧羽,所有人脸都黑了。 冯卧羽出身高贵,入九霄宫之前就素有才女之名,做了女冠后博学名声更显,又公正无私为戒律长老,颇得众道敬仰。 但就如众人论及天纵之才得国师,都少提她的道号西洲,世人谈到冯卧羽,几乎无人知晓她明翎的道号。 冯卧羽仍是笑吟吟的:“殿下,贫道本名有鸿羽之字,道号便取的‘翎’。” “原来如此。”赵雩恍然大悟。 “行了。”林蘅听得眼前一阵发黑,她深知赵雩有一张嘴便能把所有人都得罪的本事,冯卧羽圆滑不与他计较,可难保后面的道人不会怒而一拥而上。 她转移话题,也是催促:“凌风师叔,快开始吧。” 凌风应是,朝着赵雩开口便是冷斥:“三台北斗目下,还不跪?!” 赵雩反唇相讥:“皇子也要跪?” 第一个字脱口,他身后两个早有预备的习武道人伸手,一人按一边肩膀,掌下用力,将他往地上摁去。 “诶——!”他猝不及防惊呼。 不远处的长天眼观鼻鼻关心,脚下却一动,一个蒲团直往赵雩膝下飞。 赵雩还未反应过来,膝盖一软,竟跪在了竹编的蒲团上。 林蘅微微侧头,眉目浅淡,长天立刻看向头顶的藻井,小声念叨:“啊好看,真好看。” 她回过头,舒了口气。 进了西配殿后,常年燃烧的香烛味冲入她因晕眩而混沌不堪的灵台,终于将阳光下少年皇子璀璨的眉眼驱散。 林蘅稍稍清醒过来,才蓦然想起昨夜里二人刚起了争执。 看着跪在地上的七皇子,她有些懊恼,不知是对自己,还是赵雩。< 11. 慷慨解囊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林蘅晕眩还没过,又被眼下场面烦得头疼,只能尽力稳着表面的清冷。 她回想着九霄宫的戒律,知道凌风和其他人支持杖十,多少夹了对近日来山上鸡飞狗跳的私怨。 但即便赵雩不受宠爱,冯卧羽说的也不无道理。损伤皇子身体,若是元和帝怪罪下来,林蘅作为国师或许无事,可牵头此事的凌风等人就不一定了。 林蘅有些倦意,对于被牵扯进这种因一只野鸡而起的事情中感到荒谬,看众人或坐或立,唯半月前仍高高在上的顽劣皇子跪在人群之中,她忽然有了些别的念头。 她一时理不清这些念头,只从着心意悠悠道:“杖责确实有些过了,三清殿所藏道经,殿下各抄一遍便是。” 凌风急得站起,旁边的凌云脸色也不由一变。 只有赵雩颇为阴郁的神情一改,立时笑得灿烂:“好啊,抄就抄,我最爱抄书了,师尊对我真好。” 众道一时哗然,平日与林蘅走得最近的凌风凌云神情俱是愕然,显然没有料到林蘅竟是这种处置,也都跟着急了。 连犯两条清规,只罚抄道经,哪怕赵雩不是皇子,这种处置无论如何都实在是太轻了。 疑虑顿生,后面的道人议论纷纷,有人直截了当发问:“道长,这是否不妥?” 另一人步出,拱手深揖:“道长,虽然殿下是您的徒弟……” 他的话只说一半,便犹疑着停下,林蘅抬眼:“诸位是觉得我徇私?” 那人坚定摇头否定:“自然不是,道长与殿下的事,我等近日也有耳闻。只是贫道敢言,道长处置多有不妥,可是有何顾虑?” 他身旁又有一人愤然道:“道长,殿下言行狂悖,只要禀明陛下……” 林蘅却忽地抬手,轻轻一个动作便堵住了他和其他人要说的话,堂中寂静,她从容看向一脸桀骜难驯的赵雩。 “既然殿下觉得三清殿灰尘遍布,陈旧不堪。”林蘅吐字如兰,“那便谢过殿下慷慨解囊,助九霄宫修葺三清殿了。“ 赵雩得意的神情一滞,瞳孔骤缩:“我哪句说了三清殿陈旧?!不是,等会,林蘅你掉钱眼里了?!” “大胆!”众人听见林蘅本名,下意识呵斥阻止。 可四五声几乎重叠的厉喝中,有人嗤地笑了,竟是一直沉默的长天。他见众人望过来,若无其事继续仰头研究殿内纹样:“啊,看着是有些旧,该修,该修。” 胖道人明正先行反应过来,又给赵雩补了罪名:“再有,目无尊长。” 林蘅顺着道:“并罚神前思过。” 不过转瞬之间,情势急转直下,赵雩的惩戒定了下来,其余都是小事,大事是他怎么眨眼就被讹了一大笔钱?! 赵雩难以置信,这是九霄宫还是山匪窝?林蘅是国师还是山匪头子? 众道终于舒了心头一大恨,凌风更是畅意,大手一挥,两个武道押着赵雩就往三清殿去了。 赵雩一边被强迫往外带,一边回头看向即便在人群中芝兰玉树的林蘅。 昨夜真把她惹急了? 一番闹腾下来,已近日暮。 这个时点已没有人前来参拜,值守道人们将门窗合上,只有些微夕照映着空中漂浮的纤尘。 三座威严巨像的背后,便是后殿。 烛火点起,一点一点缀在排列整齐的小案上,在昏暗中汇成一片微亮的宁静。 晚课后前来的道童和道人们伏案苦读,赵雩混在中间,双手托着腮发呆,好不显眼。 光线一点一点变暗,人来来往往,又逐一离去,连不知何处传来的念书声也被寂静的黑夜吞噬,最后只剩赵雩一人。 神前思过与罚抄经书并罚,他不抄完是别想出去了。 他在软垫上蠕动着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把随意搁在身旁的笔捡起来,举着在纸上垂了片刻,一滴墨落下,污了他半天才抄下的几个字。 他烦躁地叼着笔杆子尾,磨了磨牙,将纸团成一块丢掉。 越待越不耐烦,赵雩看着小案前藏书的木架子的眼神都发直。忽地,桃花眼一转,旋即亮了起来。 几个时辰前,同样是日暮时分。 回到小院,林蘅才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整桌的斋饭没有动。 为了保存一点七皇子殿下仅剩的脸面,林蘅没有让兰因跟她去西配殿,而兰因不知道她何时能回来,没法子预先把饭菜重新热一下,又早在小辞那听说了林蘅从不允许随便倒掉饭菜。 林蘅晕得厉害,唤来兰因问,在兰因问她要不要现在送去伙房重热时,摇头道:“没事。” 于是兰因又将那几碟素菜从食盒里重新拿出来摆到圆桌上。 林蘅扶着桌子坐下了才觉得好受些,那碗素面早已坨了,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她面不改色,拎过茶壶就往里倒茶,稍微冲开了一点后,便就着几道凉菜全吃了。 兰因捧来漱口的茶,在旁候了一会,轻轻问了一句:“要去请凌月道长吗?” 林蘅怔然,兰因自从那日得知她半点真实面目后,态度就一直淡淡的,只沉默地做她该做的事,不多问,不多说,也绝不会像小辞一样与她谈笑。 听她这样问,林蘅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应当很差,连兰因都看出来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暮色,倦意更深,“不必,我歇一会,晚课告病。” 尽管在进食后,晕眩缓解大半,但身体依然疲乏。她只当是大病后精力难济,加之昨夜直到今日发生的事过多消耗体力,没有太过在意,在兰因出去后便回了房,和衣躺下,眼皮便不止地往下坠。 林蘅微微盘算了一下,她现在睡下,若是夜间醒了睡不回去,要去一趟三清殿,她不太放心赵雩一个外人单独留在那,尤其今日他还用了师尊的丹炉。 虽然好像从未见过师尊炼丹…… 嗯?她好像也没学过炼丹。 她思虑一向多,万般想法一一冒出来,又被抛到脑后,意识逐渐模糊。 昏沉,似乎有人在旁走来走去,又好像只有万籁俱寂。 雨砸开尘土,溅上她的翅膀,濡湿了洁白羽翼。 她曾独自于九霄之上俯瞰万物,人如蚁动,屋似土聚。 可那些繁花绿叶倏地抽长,像是 12. 入世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林蘅近日身体都不大好,接连缺席早晚课,这一闭眼,身后几人吵闹着赶紧上前搀扶,就怕她要晕。 混乱中,她的思绪并没有乱,赵雩不见踪影,肯定已经下山,那么专门留在山下逮他的那一队金吾卫应当已经撤了。 也就是说,皇帝看够这场戏,就等她接着唱下去了。 赵雩这个时机挑的,确实是个好机会。 她轻轻搭上扶着她左臂的手,睁开眼便对上冯卧羽担忧的双眼,轻声道:“吩咐下去,收拾行李下山回京。” 众人一怔,有些意外,但细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纷纷应是。 有人小心问道:“道长,那这次谁陪您下山?” 林蘅下山是为避寒,往年都只带身边的道童。 可眼下比起回京修养,她更要到京城向赵雩兴师问罪,在陛下面前讨不到对赵雩的惩戒,也至少要将老国师的道经带回来,自然要带上昨日在场知道赵雩所作所为的长老,也算人证。 林蘅默然思索。 最合适的当然是与她相处最久的凌风凌云,但此二人随即被她否决。 凌风和凌云固然能帮她分担一些,可那些事情她本来就能做。 她下山不只是为了解决赵雩的事情,九霄宫中还有眼线未拔,这两件事上,没人能帮到她。 静桥,她反复默念着这个她还未见过的,在长天嘴里混在女冠里的男道…… 她做好决定,“三位戒律长老,一人随我下山即可。” 被唤作笑面虎的明正依然笑呵呵的:“道长,山上的小崽子们还得靠贫道管着呢。” 三人中确实属他管得最多,很难脱得开身,林蘅便看向凌风和冯卧羽。 眼光一扫,却见凌云凌风二人贴在一起,凌云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凌风沉思片刻便对林蘅道:“我也不去,师兄的剑我得修好,不然他回来得生气。” 凌云凌风和老国师关系好也是众所周知的,那么便剩下唯一一人了。 林蘅还未询问,冯卧羽就含笑点头:“明翎听道长的。” 随国师回京的人选就此定下,赵雩八个大字下,诸人各怀心思散去。 三清殿近日内是不能再开了,三尊中间刻了如此大字,徒惹笑话。凌风将赵雩丢在地上的剑捡起,走在最后掩上大殿的门,再用铜锁锁上。 他抱着剑转身,就看见凌云站在不远处抱手等他。 “现在没人了,能说为什么不让我去了吧?”凌风几步踱过去,冷着脸问道。 凌云挑眉:“你在山上和七殿下打起来,还有西洲保你,下了山那可就是行刺皇子了。” 闻言,凌风翻了个白眼就要走:“不说算了。” 他走出几步,就听背后凌云道:“西洲都这么大了,你我还是少操些心罢。” “可她什么也不说!”凌风猛地回头,看凌云施施然的样子,烦躁得来回踱步,“啧,你也不说。” 凌云转头看向群山,又像是在看别的,半晌才笑道:“师兄都放手了,你担心什么,她有自己的决断。” 他上前揽过凌风的肩膀,“他是你师兄,我不是你师兄?听师兄的,走,去看看西洲有什么要搭把手的。” 此去京城,起码要住到来年开春再回,兰因定是要跟着去的,长天也随她下山,但能在她身边待多久还是未知数。 林蘅道舍中,一人病一童幼,加上半个瞎子,忙活半天才收拾了点衣物,最终还是等凌云拉来凌风,除去林蘅,四人一起才将要带下山的大件东西收拾妥当。 为了不碍着他们,林蘅只得坐到前厅去,她单手托着头,静静看着厅门直对院门,人坐厅中,却能遥遥看到远处橙黄色的群山。 这是她当年选下的道舍,位置不好,冬冷夏热,可风光独有。 她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眼睛逐渐闭上了。 后院不知是谁搬东西不小心,磕在何处发出一声巨大声响,如同撞在心尖,她猝然惊醒,心口狂跳不止。 她明明昨夜昏昏沉沉睡了近七个时辰,怎么又睡着了? 她想起什么,稍微扬声:“兰因!兰因!” 在后院帮不上什么忙的兰因听到,哒哒哒地就跑了过来,刚进厅门,就见林蘅捂着心口。 “我去请凌月道长。”她惊骇得转身就要跑出去,却被林蘅一语叫住。 “无事,你去请她……跟我一起下山。” 林蘅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带,若是到了那边有何不便,都可在京城采买,最终收拾出来的除了秋冬衣物,便是她平日看的道经或文史杂记,还有平日修持法事所用法具。 冯卧羽和她差不多,她回京住回本家,更无必要盈箱累箧。 两方午时便在山门相会,九霄宫是皇室道观,历代天子常上九霄山,在最初修建与后来维护中,都将上下九霄山的山道开拓得足够宽敞,得以人力抬轿经过,以林蘅和冯卧羽二人地位之高,自然也是坐轿下山。 轿队蓄势待发,却始终安静不动。 林蘅敛眸休息,轿窗却忽被轻敲两下,坐在轿侧的兰因撩开纱帘,却见是后头的冯卧羽下来了,她看了看望过来的林蘅,温声问:“道长,我们这是在等?” 林蘅不急不缓,“明翎稍安勿躁,马上就……” 话还未完,远远便听一人大喊:“等等!来了!” 几人看去,远处跑来一人身形魁梧,青衣飞扬,正是留在山上的凌风,他拽着的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林蘅眯眼一看,是凌月。 凌风奔得飞快,不过两三息就到了面前,凌月一路狂奔呼吸急促还未调整好,便被他一股脑地推到林蘅轿前。 林蘅点头致意:“师姑,辛苦你了。” 凌月不知为何抱着个小小的丹炉,透过轿子的小窗仔仔细细看林蘅的脸色:“你,要死?” 林蘅莞尔:“还没有。” 凌风在旁边脸听绿了,“师妹,不是跟你说了,林蘅身体不好,你跟着去照料一下。” “哦。”凌月点头,“去哪?” 两位长辈沟通实 13. 面圣 《国师,徒弟买一赠一了解一下》全本免费阅读 长天在更换马车后就懒得用腿跑了,他笃定地点头,压低了声音:“昨日我在外头逛了一会,山上的弟子只知道有人犯了错,但不知具体是谁,也不知详情,这样稀里糊涂的事情,传不出去。况且你也知道,九霄山明面上传出去的消息一直由凌云把控着,他应当可信。” 林蘅若有所思点头,“我信,昨夜和今早的事情也不可能这么快传开,所以京中应当还无人知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金吾卫就在车外搜查,他二人在这旁若无人谈论,兰因坐在旁边,面无表情捂住了双耳。 长天看到她的小动作,左眼弯了起来:“这么怕?放心,你道长不会让你死的。” 兰因撇开眼不想理他,他二人那日院门前一仇至今难解。 长天还待调侃,马车忽然被敲了两声,先是金吾卫一板一眼的恭敬声:“国师大人见谅,请吧。” 马车往前移了一点,可马还未完全跑起来,车夫便是一声急促的“吁”。 林蘅被颠得坐不住,长天眼疾手快一手撑住了她的肩膀,她才没有往前扑倒,可脸色铁青又转苍白,眉头紧蹙,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国师大人,陛下请您进宫一见。” 除了林蘅反应不过来,其余二人俱是一惊,长天皱眉:“这么快?” 他给兰因递了个眼色,兰因抖着手掀开了车帘,童音发着颤:“公公,道长她……” “臣这就进宫,劳烦公公通传了。” 兰因回头,正好为外面的宦官露出了林蘅冰雪冷玉一般的脸。 宦官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着福身:“是,奴才这就回宫禀报。” 本已拐了半条道的马车就这样又拐了回来,顺着京城居中的通天大街,一路疾驰往皇宫去了。 林蘅不看另外两人,重新闭上眼想要养回些精神,一路无话到了宫门前。 她临走前回首,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些许浅笑。 她道:“长天你猜,陛下急着见我,是因为七殿下跑回来了吗?” 她言下似有他意,但不容长天细想,她便利落转身下了车,鸦青衣摆像只翩飞的青蝶,倏忽便不见了。 进了宫便有小宦官一路引林蘅进去。 林蘅一路默不作声张望,四周是将沉色的宫墙,青蓝色的天空沉沉地下压。宫中无人敢喧哗,宦官侍女们穿着暗色的衣服,垂首缓行。 勤政殿在皇城四方之中,巍峨大殿上是开国皇帝亲笔手书的匾额。 林蘅被带进后殿,她遥遥一眼,便见元和帝高坐在上,旁边静默地端坐着素衣素钗的淑妃,七皇子赵雩生母。 她不动声色上前给二人见礼,垂眼看着地上铺设的厚重毯子,忽然有道沉静的目光落到了她头上,停顿了好一会。 直到元和帝让她起来,那道目光才移开。殿中不过四人,是谁看她,林蘅心中了然。 章公公给她搬了个绣墩,林蘅便落后淑妃一人距离,与她相对而坐。 元和帝还未开口,倒是淑妃先说话了:“国师大人回京了,那赵雩呢?” “淑妃娘娘。”林蘅脸上为难,“臣此来,也是为了问陛下这个问题。” 淑妃和赵雩七分相像,桃花般的脸上露出了然,她看向元和帝:“原来陛下宣臣妾是为此事,敢问陛下,赵雩闯了什么祸,要臣妾为他善后?” 她语气冷淡,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 元和帝终于开口:“淑妃,你的好儿子在九霄山上用老国师的丹炉烤鸡,差点把三清殿烧了,昨日连夜溜回京城了。” 林蘅额心猝然一跳,眉目凛然,转瞬又归为平静。 淑妃眼睫一颤,慌忙问林蘅:“国师大人,九霄宫可还安好?” 林蘅眼瞳幽深,颔首:“只是见了烟,没有明火。” “那就好。”淑妃松了一口气,“老国师的丹炉,由本宫赔付给国师大人。” 林蘅面上犹豫,“陛下,娘娘,其实七殿下……” 她将赵雩带走道经、殿上刻字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却掩下了她讹赵雩的事情。 “什么?!”帝妃二人脸色剧变,淑妃更是急促地问道:“造像可有受损?” “这倒没有,只是一进三清殿便能看到七殿下墨宝。”林蘅苦笑:“此来京城找寻七殿下,也是为了与殿下商议,三清殿上的刻字要如何处理。” “大逆不道!”元和帝猛地一拍桌子,“这除了重新修缮,还能有其他法子?” 九霄宫是天下道观之首,每日上山参拜之人不在少数,若是被人看到,皇室的脸面便算是丢尽了。 可说到修缮,就要论及谁出银子的问题了。 林蘅此来,便存了不让九霄宫吃闷亏,被刻了字还要自己出钱修的意思。 当然元和帝也不可能让户部出,户部没有哪年是不吃紧的,不可能将银子用到这上面。 若有首选,肯定是罪魁祸首赵雩出合理。 但淑妃沉默了一会,道:“国师大人,本宫虽可以赔丹炉,但本宫和宁家并没有如此巨款。” 母家都没有,那赵雩本人就更不可能有了。 于是两个女子默默将视线投向元和帝。 元和帝被架上高台,闭眼半晌,才叹了口气妥协了,摆手示意:“朕从宫内库房里拨银钱便是。” 一旁候着的章公公悄然退了出去。 林蘅敛下目中锐意,垂首拱手:“谢陛下体谅九霄宫。” “罢了。”元和帝显然不想多谈这个,岔开话题,“西洲,恰逢你和赵雩都回京了,朕宣来淑妃,本来是想让你讲讲赵雩近日可有长进的,现在不说也罢了。” “陛下,这倒是有。”林蘅道。 元和帝有些兴趣,“嗯?说说看。” 林蘅继续道:“殿下在山上偷学武道练武,虽然大抵是为了与臣对抗,但殿下似乎在武学一道颇有天赋,短短几日,进展神速。” “天赋?朕看是贪玩罢。”元和帝的兴味盎然一下便无影无踪了,“文不成,连练武,最后也只是在三清殿上蹿下跳刻字,终究不成气候。” “……是。”林蘅只能附和他的失望。 此后关于赵雩,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淑妃问了林蘅几句道书上的内容,林蘅为她讲解,元和帝在旁不时讨论二三,君臣妃三人此时倒是和乐融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