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骨美人》 1. 吴女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吴国王宫,朝云殿。 天蒙蒙亮的时候,温云裳就被身边的动静弄醒了。 她睁开眼,发觉是太子刈起身了。 隔着一道纱制的床帐,几个婢女站在寝殿里手捧漆盘,上置玉带金钩等物。 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侧对床榻,正往腰间佩玉,他微低下头,露出锋利的眉尾和深刻的下颌侧影,在清晨的光影中一举一动都显得分外贵气。 温云裳怔怔瞧着,醒了一会子神,才意识到自己依旧在吴宫,已经做了太子刈的姬妾。 更确切的说,是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玩意儿。 …… 今日这玉佩的绳结有些不甚听话,秦刈渐渐皱起眉,染上几分不耐之意。 下一刻,就见温姬从床榻上起身,草草穿鞋后,走到近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玉佩。 明明允了她不必早起的。 秦刈不由得垂眼注视着身前的女孩子,黑鸦鸦的长发披散着,衬得脸庞越发雪白细腻,眉眼间尚还残存着朦胧睡意。 他视线滑过,不期然却看到她颈项间几抹暧昧的红痕,有的已经开始泛青了。 秦刈怔了一瞬,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不自在地偏过头,看向草木扶疏的窗外—— 昨夜……昨夜是他有些失控了。 “好了,殿下。” 秦刈回过神,就看到温云裳一双纤细的手已经灵活地系好了玉佩,还流畅地为他抚平了衣袍上有些褶皱的地方。 “辛苦你了。”秦刈干咳一声道。 温云裳来到太子刈身边已半月有余,知晓他素来不喜婢女仆从近身,那这些杂事自然得自己有眼色地主动来做。 于是她只微笑道,“殿下,时候也不早了。” 秦刈点点头,想起今日的朝堂要事,终于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温云裳这才忍不住掩唇打个秀气的哈欠,涌起困倦之意,准备回床睡一番回笼觉。 她的梦还没做完呢。 这时,却见走到门边的太子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温云裳忙放下手,打起精神,“怎么了?” 秦刈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他向来勤于案牍,奋于理政,每日卯时初便起身,一刻也不曾耽误。可今日想到要走出寝殿去处理那一堆事,却平白生出心烦意乱之感。 尤其是此刻,他微低下头,看见温姬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竟像是舍不得一样。 秦刈拧着眉霎时想起,比起自己来,温姬年纪的确还小,她在吴宫里又没有相熟的人,这些日子面上不表露,指不定心里却十分依赖自己。 此事,是他疏忽了。 温云裳疑惑中夹杂着瞌睡,感觉眼中水汽都快冒出来了,太子刈却一声不吭。 她竭力忍住下一个哈欠,唤道,“殿下?” 却见秦刈眼中浮现出与冷硬面容截然相反的神情,在温云裳不解的目光中,稍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抚过她的半边脸颊,道,“晚上……晚上我再过来。” 说完秦刈也顾不上再看温云裳的反应,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时候已然不早,今日秦国后续军队的最后一批赶来吴地,他必须亲自去处理。 而他走后,被留在原地的温云裳眼睛睁大,被太子刈这一番举动弄得既羞怯又惊讶不已,等回到床上那一番睡意也没了。 她听秦国带过来的仆从们隐约谈论过,秦国的太子殿下在来吴国之前是个尚未沾过荤的男人,原本是不信的。 二十四五的年纪还没有身边人,就算是在诸国的平民男子中也委实是异类。 可她现在却有几分相信,实在是太子刈在这方面太过纯情,竟浑然不像一位居于高位的殿下。 温云裳心中默默思索着,又联想到婢女们口中太子刈的经历,半响才不由得暗叹一声,怪不得。 秦刈是现今秦国的太子。 这二十年,各方混战,诸侯们纷纷自立称王,周氏王朝已经被迫至江南一带。诸侯中又属秦国最为狼子野心,早些年动作频繁,隐隐有打破平衡取周王室而代之的意图。 幸而老秦王已经年迈,空有野心却失胆量,是以中原地区才能在各方牵制下勉强安稳。 但直到几年前秦王立下秦刈为太子后,中原就变天了。 秦刈一上位就请命出征,随后与有联姻之谊的郑国联手,五年间南征北并,其战绩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两国疆土拓了几倍不说,秦国也一跃成为诸侯国中最为实力强盛的国家。 可温云裳却听说,秦刈这个太子之位来的并不名正言顺。 秦刈的母妃是郑国公主,依这点上来说,混杂了它国的血脉的公子,一出生便失去了当太子的机会。 更何况,他在五六岁时就被送去大周做了质子,弱冠之年死里逃生般回到秦国,在朝堂上称得上是毫无根基,是朝臣们最不看好的称王人选。 然而,谁能想到最终坐稳太子之位的竟是他呢。 温云裳猜测着,也许正是这样的经历,才让太子刈这些年不曾沾染丝毫女色。 在大周为质时,自然没人会给他安排侍妾,等他好不容易回到秦国后,最初门庭冷落无人讨好于他。 之后当了太子,倒是有人为他献美了,可这几年争权夺利领兵出战,又哪能顾得上呢。 就这样,她竟成了秦刈主动收的第一个女子,不可谓不特殊,不用说旁人,就连温云裳自己也觉得十分奇异。 在种种阴差阳错下,她竟然真的成功改换了自己的命运,没有嫁给吴王那老头,而是秦刈这样年轻而战功赫赫的英才。 只不过,想到半月前吴国被攻也是秦刈丰功伟绩上的一笔后,温云裳的心情便不甚美妙了。 睡意已无,她索性起身了。 婢女们捧着衣物进来,“温女郎,该梳洗了。” 温云裳懒懒应一声,随意看过去,就看见漆盘上摆着的都是吴服。 许是察觉到她诧异的眼神,婢女阿拂道,“这些都是听从太子殿下吩咐新做的衣服。” 闻言,温云裳只笑了笑。 太子刈,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享受攻下吴国的乐趣吗? 他踩着吴国的土地,住在奢华的吴宫里,享用的是本该要被献给吴王的女郎,此刻还要她穿上象征身份的衣裳。 半响,她才点头道,“放那吧。” 婢女们齐声称诺。 半月前,秦郑联手攻吴,吴国本就国小民弱,没坚持多久就丢盔弃甲,溃败失守,吴宫也成了秦郑两国带兵的王室子弟暂住的地方。 温云裳是吴国人,家就在离王都不远的遂城。她在被献给秦刈之前,是被小吏们采选进宫准备给老吴王当妃子的。 然而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床上消磨了半天,又收拾妆扮了一阵,太阳已经出来了,今天天气正好的样子。 秦国来的婢女阿叶虽然恭谨地垂着头,但还是能从余光里看见这位太子殿下的侍妾。 她就坐在阳光散着的地方,在缓慢的转动着碗里的调羹,那双手被照着能看得见青色的血管,温润的像玉石一样。 阿叶暗想,是今天的汤不好喝吗? 这位温女郎在婢女仆从们眼里属实是个名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是别国,来了之后王宫里规矩并不严。侍从们谈论闲话的时间也多了起来,里面总是免不了说到她,其中不少婢女对她十分羡慕。 身份贵重的王室子弟他们不敢多谈,温姬还有其他姬妾们这样身份的便有些没有忌讳了。 郑国的太子玮也住在王宫里,不比秦刈,郑玮长得也是仪表风流,但行事却是十分荒唐。 不算从郑国带来的姬妾,单在吴国纳了的女子也有五六个。 且这位颇有点荤素不忌的意思,姬妾里也不是没有寡妇之类的,堂堂一国太子,做出这种事也有点忒不体面。 除此之外,他对待姬妾的手段也很是粗暴。 女婢们洗衣端饭时,消息总是互通有无的,比如阿叶就听说那些个郑太子的姬妾们总是暗地里问医士拿伤药。 不像自家太子殿下,自纳了温姬,就连着宠了好几日,对她脾气很好,最近更是每晚都在她房里宿着。 这样一比,自然羡慕温姬的婢女就多了起来。 可是不论是秦太子,还是郑太子都不是阿叶这样的婢女可以肖想的。 阿叶收回了悄悄注视的目光,看见那碗汤,温姬还是没喝两口就放下了。 用完饭已经不早了,也没人在温云裳上面管她,她整日倒是清闲起来。 婢女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朝云殿后面的花苑里,女郎是不是还没去过?” 温云裳笑着道,“好呀,那今日便去那边吧。” 听她这么说,婢女们立时为她备好了东西。 平日里温云裳一般是不出来的,王宫里住着的人虽说不算多,可毕竟是居着两国的太子,所以分成一东一西,泾渭分明。 他们这边就在东边,精美的亭台楼阁并不少。 只是温云裳也不好走远,免得碰上外男,还是需要避讳的,就只在朝云殿带着的小花苑里转了转。 太子刈身边还只有她 2. 温柔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秦刈回来的时候,宫殿里传来婢女们的笑声。 他一进来,就都屏息守礼地退出去了,太子刈脾气虽然不是很暴躁,但也绝对称不上温和。 秦刈走到桌案前,看见温姬脸上也尚带着笑意,面色红润。 她身穿着吴制的服饰,不同于秦国女子干脆利落的窄袖长裙,而是那种飘飘的衣袖和掐细的腰身,显得她骨肉匀停,身姿曼妙。 此时,温云裳也走上前来,要把他摘下的佩剑放置起来,那剑颇重,秦刈自己拿着放到了架子上,然后才拉着她的手坐下来。 “刚刚在笑什么?难得见到你这副样子。” 自从纳了温姬,秦刈很少见她有什么生动的表情,倒也不是冷淡,就是有点软和的,不太喜欢和人说话的样子。 可也绝非内向,比如现在温姬就一点儿也不懂什么叫做矜持羞涩。 她不像旁人,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带躲闪的,就是正正地看着他回话,好像对太子的身份不是很敬畏害怕。 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也长,带着江南地区的潮湿水汽。 是了,温姬是吴女。 只他们两个人的寝殿里,温云裳难得活泼地说,“是刚刚鱼游儿在朝云殿后面的湖里捉了一尾鱼,拿来哄妾开心,还说要起个名字,妾就干脆叫它鱼游儿了,说,正好相合呀。” “她还不依,不愿意和鱼一个名字,把大家都逗笑了。” 太子刈也笑起来,温姬可能自己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咬字发音都很可爱,像“正好”这两个字,她的声调和唱戏似的,还带拐弯儿的。 鱼游儿是派给温云裳的婢女之一,年纪比温云裳还小,圆脸蛋,眼睛和黑葡萄似的,天生爱玩儿,平日里女婢们都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看待。 温云裳也对她很好,当作玩伴一样。 鱼游儿呢,也很喜欢太子殿下的这位姬妾,从不会训斥她贪玩。 尤其是自从那位叫做惠姑的年长女婢因病不再管事后,她就常常在宫里到处找一些小玩意儿哄温云裳开心。 惠姑便是本来在吴宫里管着女婢们的大婢。 温云裳被献给太子刈的这半个月,起初见过她几次,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眼神精明地像钩子一样,直往人身上钻。 温云裳还暗地里被她下过几次绊子,很是吃了些苦头,却也敢怒不敢言,因为听说此人是太子刈母妃的心腹,此次太子刈出征,郑妃不放心,特意派来在太子身边照料起居的。 说来也怪,这位惠姑平日里都在太子刈的宫殿里服侍,结果某一日,据说是突发旧疾,身体不大好,也就并不常出来管事了。 杂事都交由太子刈身边的一位司宫管着,旁人唤他刘巷伯,是个阉人。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 温云裳坐着和太子刈说了会子闲话,太子殿下好像对她的生活挺有兴趣的,问了好多问题。 问她今天干什么了,饭菜好不好吃,有没有出去走走?甚至还问她这么拘着无不无聊? 温云裳觉得自己不无聊,太子刈倒像是很无聊似的。 这时,婢女们进来点起烛火。 温云裳看着太子刈略有些过于冷硬的脸庞,两笔眉毛都是平直凌厉的,虽然稍显冷淡,倒是的确很英俊。 长着这样一副好相貌,且对她脾气温和的不像个太子殿下,她不可遏制的,心砰砰地跳了两下,脸颊也有些泛红了。 不过她还在惊异于太子刈的问题。 哪家女郎不都是这样的,就算是不出阁前可以偶尔由父兄带着出去逛逛,或者由母亲带着去别人家做做客…… 可绝大多数日子不都是呆在家里绣绣花,学着怎么管家,偷偷看看画本子之类的嘛,嫁了人就更是了,一般都不会出门的。 温云裳觉着,太子刈不像是把她当作姬妾一样,简直像是当作太子妃了。 不,估计天下间的男人们也少有人回到家中和正妻这么事无巨细地,甜甜蜜蜜地聊天,遑论是和一个姬妾。 像是,像是把她当女儿了。 温云裳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到,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那边秦刈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了,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一个上战场的男人,怎么这么腻腻歪歪。 他干咳了一下,站起来说,“现在外面还不太平,也不能带你出去,你若是嫌拘束,等……等过一段时间再带你出去看看。” 温云裳呆一下,下意识想:啊?我也并不是很想出去啊。 原来太子刈说这么多原来只是想拐弯抹角地带她出去游玩吗?可她自己就是吴国人,王畿附近并没有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且还需得带着恼人的幕篱,太子的姬妾怎么也得更讲规矩吧? 但是她及时咽下去了,只笑了笑。 秦刈看着她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贝齿,有点孩子气,眼睛也水亮亮的,就觉得自己的决定肯定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于是两人便甜甜蜜蜜地吃了一顿晚膳,温云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个人可是秦国的太子殿下呀。 可她面对他的时候虽然总是有点紧张,却不是很害怕他,大概,大概是他对她太温和了吧。 除了床上老是制着她,这半个月来,都是对她很好的。 是啊,太子刈是对她很好。 然后,温云裳就晃神地想到了那些梦,梦里的自己好像并不 3. 郑玮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过了几日,那株从花苑里移回来的花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鱼游儿十分勤快,每日都给它浇水,还把那尾和她同名的鱼也照料得十分好。 内殿里燃着香,温云裳早上将将起来,婢女就进来禀告朝云殿里来了客人。 “女郎,郑国太子的两位姬妾来了。” 温云裳困惑地皱皱眉,“阿拂呢?” 天水儿打起帐帘,回道,“阿拂姐姐正在外面给她们上茶呢。” 现下温云裳的宫殿里被派了四个秦国婢女,一个是鱼游儿,还有一个就是阿拂,岁数比她们都大,人很是细心稳重,负责管着殿里的其他三个小婢女。 另还有两个,一个叫做阿叶,一个就是眼前的天水儿,平日里负责外殿的事宜。 温云裳也并没给她们改过名字,觉得都甚为好听。还问过她们,怎么两个名字沿用着“阿”字,另两个带了“儿”字。 问了才知道,秦宫里培养婢女们的地方由不同的大婢分管着,给新婢女们起名字也都是沿着字的。 长此以往,在秦宫里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哪个大婢手下出来的人,出了事也好追究。 这边寝殿里,温云裳听说有人来了,只好赶忙收拾齐整就出来了。 日头明亮,隔着外殿的珠帘,还没走近就看见两位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女郎。 原本温云裳还困惑于郑国太子的姬妾为何来朝云殿做客,不曾想却是熟人。 都是和她一同在吴宫小选过的两个女郎,并不是很熟,一个叫做吴芸,另一个也面善,却不大记得清名字了,约莫是姓李。 温云裳暗忖,应当是和自己一样,在吴宫失守时被抓住献上来的。 这还是半个月以来三人头一次相见,温云裳一面走出来一面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 两位女郎也连忙回礼。 温云裳这才知道,那位李姑娘确实是李姓,名唤紫屏。 她略略看去,两人都是出众的美人儿,吴芸长着一张小巧的脸,温柔似水,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头上簪了只玉石簪子。 李紫屏却与她看起来恰恰相反,面貌偏于艳丽,只听声音就是个直脾气的姑娘。 温云裳揣度两人的来意的同时,吴芸和李紫屏也在暗自猜测,其实她们今日一踏入朝云殿后就十分惊异。 屋子里珍宝摆件并不少,不太像一个姬妾的屋子,而且这个时辰了温女郎竟然才起身,也有些太不讲究规矩,都不怕秦国太子怪罪吗? 可此刻一见面,就发觉温女郎比起半个月前所见更是貌美,乌发红唇,皮肤白皙,眼睛清亮亮的,像是春日里枝头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少女时期的温女郎美则美矣,仍是带着些青涩的,不像现在,多了几分秾丽的姿态。 她们哪知道,太子刈根本不管这些,早上起来也不必她服侍。 两人只好掩下心头的惊异,夸她几日不见姿仪更美,又夸茶也好喝。 温云裳不太清楚她们的来意,有来有回的和她们聊起来。 干喝了一盏茶,待要再添时李紫屏才放下茶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温妹妹,这次来实则有些事情想麻烦你,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见两人面上隐隐有着焦急担忧的神色,温云裳未曾多想便摆手让婢女们下去。 吴芸这才接过话头,神色忧虑地开口问道,“是想问问妹妹可否联系上了家里人?” 茶水已经凉了。 温云裳蹙一下眉头,这件事也是她心头上的一块大石。 她们三个还算命好,在那晚是被惯会投机取巧的一些将领抓起来,当作庆功宴上邀功的礼物献给王公子弟们,而非在当夜就惨遭兵士的欺辱。 温云裳也曾恳求过太子刈,能否让她递封信联系父母亲人。 她只想知道家人是否安好,遂城离王都长平这么近,就算没有被攻城也定然会被战事波及到。 太子刈允许了,并告诉她遂城并不在兵路上,不用担忧。 然而后来派出去送信的人却回来禀告,温家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就连她早些年出嫁的姐姐家也搬到不知何处去了。 温云裳知道后心中就难掩焦急,自她小选入宫到现在已有将近半年未曾见过家人。如今世道变得乱哄哄的,再想找到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令人疑惑的是,就算是要搬走,父母亲也一定会托人给她留下口信的,为何毫无音讯? 只怕是……她不愿去想那个猜测,只能在心里抱着祈愿父母姐姐一切平安的念头。 眼前的两位女郎还在等着她回话,温云裳摇摇头,“倒是联系了,只是暂且找不到,说是因为战乱搬走了。” 闻言,两位女郎叹口气。 吴芸安慰道,“妹妹且宽心,不定哪天就相遇了呢。” 温云裳只点点头,这话听起来容易,可天下这么大,城池如此多,路程又不便的情况下更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日头升上来了。 吴芸和李紫屏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局促起来,其实她们俩来这,一是想问问温云裳有什么别的消息,二就是想问问是否有路子也替她们递封信出去。 她们两个的家也在附近城池,只是这话不好提,她们是郑太子的姬妾,凭何要让人家温女郎求助秦太子呢? 可此事实属不得已,郑太子性情残暴,李姬在床上只问个话头就被扔下床了,还被冷落好久,吓得吴芸也不敢再试探。 对于这些王室子弟来说,姬妾只是个玩意儿,用来开心的,吴地纳来的女子更是连名分都没有的战利品,怎么能用这些事来扰他们兴致呢。 两位女郎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且不论温女郎会不会帮她们求 4. 瞎话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帐子里,太子刈面色冰冷地盯着温云裳,像是普天下任何一个得知自己小妾出墙,头上绿云罩顶的男人。 温云裳还没有那个胆量敢在太子刈面前撒谎,还要保证这个谎言可以被完美无误的相信。 她当然知道“淮哥哥”是谁,也奇怪自己为何会在梦里叫这厮的名字,可这要怎么和太子刈解释呢? 怎么也无法解释自己会半夜哭着叫一个男人的名字。 温云裳看着太子刈,鼓起勇气伸出手去,牵住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我……我,”温云裳张开嘴巴又无意义地闭合,心里害怕,喏诺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素来没有急智,此刻又极为慌张。 而等她半响的太子刈,在心里已经快要气疯了,还要僵着脸,好维持自己一贯的仪态风度。 “你说。” 可温云裳苦着脸,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使劲想着,要如何编一个合理的不被戳穿的谎言?哪怕绕过了怪梦,也绕不过她……她的确和叫李长淮的人有过一段往事。 “滚出去。”秦刈甩开温姬拉着他的手,他耐性还没那么好。 温云裳穿着单薄的寝衣,远离了床榻后顿时感到冷,内心却唯有庆幸,觉得自己没被直接拖出去处死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今夜并没有人守夜,太子刈和她胡闹时的夜晚向来不让婢女呆在殿内。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温云裳面皮薄,对这事很是放不开,此时她却后悔起来,这般诺大的宫殿竟只有他们二人,现在连床被子也找不到。 温云裳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最终只好寻到外殿,在平日里倚着望窗的小榻上睡下。 秋夜实在太冷。 她在漆黑的夜里抱膝独坐着,愁眉苦脸,敲着脑袋凝思。 这种事,的确是个男人就忍受不了,半夜里醒来,听见自己的姬妾在床上哭着叫其他人的名字。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可温云裳自己也十分委屈,她也不知梦里的自己为何会叫李长淮的名字,并且还在太子刈面前也说出了梦话。 狭窄的,也没有一床被子的小榻上,温云裳暗暗咬牙,什么淮哥哥,她现如今是绝不可能这般唤那厮的,她骂他还来不及呢! 李长淮是温云裳邻家的哥哥。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甚至还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定了亲事。如果不出意外,今年春天,她就应该和李长淮成亲的。 只是在这之前,李长淮却突然不见踪影,婚事因此被耽误下来,那时恰逢三年一度的小选,温云裳不得不进宫。 谁知进宫后又遇上战乱,阴差阳错地成了太子刈的姬妾。 温云裳有时候想想,失踪?是李长淮不愿意娶她吗? 温柔俊朗的郎君,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但又自小便对她极好。何况,若是不喜欢,为何要答应婚事呢? 从事情发生直至今日,她不是不怨的。 李长淮!李长淮! 温云裳一边气,一边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没有被子着实冷得很,她胡乱扯着袖子,抱臂蜷缩着。 不过今夜那梦着实诡异,竟然又梦到了自己的死,而那陌生男子究竟和自己有什么牵扯? 温云裳心中疑窦丛生时,也不免想到前世今生之说。 她正蹙起眉头思虑,眼睛却不经意间瞟到地上的一点惨白月光。 刚刚在帐中,太子刈的脸色太吓人,于是温云裳就连在外面也不敢点起烛火,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扰了他,正好发怒起来直接把她拉下去砍头。 于是这殿中黑乎乎的,小榻又靠着窗户,月光怪瘆人。 温云裳心内越发被那梦弄得害怕起来。 难道是自己死得太不甘心,所以地府老爷才让她梦见上一世的事情,好让她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就像现在这样,吴宫被攻时换了一条逃跑的路,于是根本没见过那个陌生的郎君,自己也还好好活着。 窗户好像有些透风,温云裳后背一凉,连忙捶自己一下,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梦里为什么会说要跟李长淮走呢? 难道自己居然这样没有骨气,还想要再嫁给李长淮吗? 温云裳想得脑袋都痛起来,明日,这要怎么和太子刈解释。 难道要说,自己总是梦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梦到会死掉,害怕中也并不知道为何就叫了青梅竹马的名字。 是这样吗? 然后,一个胡言乱语的女人,就会直接被拖出去烧死了吧,成为一捧灰,吹一吹就散了。 比梦里死的还要快还要惨。 第二日,一觉醒来。 阳光已经晒进窗子里很久了,温云裳站在寝殿中问道,“太子殿下呢?” 鱼游儿纳闷地看了看床帏,是空的,按理来说温姬的目光就盯着那,为什么今日专门问一遭呢? 但她还是答,“太子殿下去处理政事了。” 温云裳不说话了,只脸色变苍白了。 鱼游儿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暗暗想,今日温姬倒是起得比往常早。 她捧着今日温姬要穿的衣裳,却突然想到,初初进来时看到温姬在外殿小榻上坐着,又穿着寝衣,难不成昨夜温姬是在那张榻上睡的吗? 鱼游儿眨眨眼睛,转念又骂自己笨,已经快到深秋了,气温骤降,夜晚寒凉,小榻上也没有寝具,太子殿下那么宠爱温姬,必不会舍得的。 可她细看了看,温姬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温云裳却顾不上自己,她昨夜可是想了整晚,终于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便一直睁着眼睛等着床上的太子刈醒来。 务必要保证第一时间到他面前得到原谅,编好瞎话,免得真被以出墙的罪名拉下去砍了头。 可此刻,她懊恼地扑倒回床榻上,婢女们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大早上,温姬发生了何事。 而温云裳陷在柔软的锦被里,眼泪不争气地溢上来,功亏一篑!怎么就没撑住睡着了呢?伏在床上的她心如死灰,只绞劲脑汁地想着如何保住脑袋。 另一边,秦刈正在和秦国将领商量战事。 那老吴王在攻城的时候就带着吴国太子跑了,派兵追赶只抓到了吴王,吴国太子却已经 5. 浴池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天色很晚了,温云裳却无心用膳。 伺候的婢女们也略微有些察觉,今日很可能出了什么事。 且不说清晨太子殿下走的时候脸色就很坏的样子,温姬在这一天里也发呆好几次了,就连前几日一直在给太子殿下做的剑穗子也不做了。 温姬手活儿不精,总也做不好,最近一直在请阿拂教,又自己断断续续的做,现在只差一点儿功夫了反倒丢开了。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婢女们行礼的声音。 秦刈径直走进来,神色冷冰冰的。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绣着金色滚边的太子服,腰间佩戴着镶嵌墨玉的龙形带钩,更是显得容颜冷俊。 温云裳急忙从寝殿里走出来,上前行礼。 温暖晕黄的烛光下,美人眉头蹙着,面色苍白,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秦刈却没理她,除去衣物,径直去了浴殿洗漱。 婢女们开始摆膳,来来往往的,温云裳掐掐手心,镇定下来。 虽只一个名字而已,可只要太子刈派人去遂城稍加询问,就能得知温李两家的往事,知晓她和别的男子订过亲。 此事也瞒不下去,最要紧的,是别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做怪梦的事。 太子刈这人,生来尊贵,颇有些骨子里的霸道,倘若知道她订过亲,定是十分不如意的。 可知道又怎样?温云裳有些气闷地想,她是被献上来的,又不是发自本心做他的姬妾,何故还要清清白白,完全坦诚地告诉他往事。 虽这么想,她还是挥退婢女,亲自捧着衣服去了浴殿。 汉白玉铺就的浴池,引入了吴宫里的一处温泉水,里面水汽氤氲,太子刈赤身裸体的身形若隐若现。 温云裳从没服侍过他洗漱,起初是不大好意思,后来太子刈也没勉强过她。 温云裳刚走进来,秦刈就发觉了。 以为是婢女擅自进来,正要呵斥,结果一双手温温柔柔地抚上了他的肩背,鼻端闻到羌莆花的清淡香味,是温姬。 浴殿里静悄悄的。 温云裳为他揉肩捶背半响,手都酸了,太子刈还是不吭声。 她只好先开口解释道,“殿下,妾自被献上来,就一心一意的跟着您了。” “只小选进宫之前,妾还定过一门亲事,是邻居家的哥哥,叫做李长淮。” 太子刈闭着眼睛,仰靠在浴池边上,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 殿里只有温云裳的声音响起。 她继续说道,“后来,人失踪了,婚事被取消,又恰逢吴王要小选,妾不得不进宫。” “殿下不知道,能成为您的姬妾,妾有多开心。要是没有殿下,妾就不得不去伺候吴王那个比我父亲还要大的老头子了。” 温云裳极力忍着,带着一股子甜意诉说着自己对太子刈的倾慕,可只要太子刈睁开眼睛回头看,就会发现她面无表情的样子。 自做了那些梦,温云裳不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像梦里一样无能为力地死去。 哪怕是尊贵如太子刈,她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被降罪。 “哗啦”一声,温云裳忍住了惊叫,太子刈竟然直接把她拖下了水,面对面的姿势,就这样冷冷地盯着她。 水池不深,只是长衣宽袖的吴服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腰间又被太子刈力气很大的用手掐着,有些痛。 秦刈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 水汽泛上来,像是都进了温姬的眼睛里,一串串地流下来,又滴进池子里。 “本殿对你那些往事不感兴趣”,秦刈对她的眼泪不为所动,只不带丝毫情感地问道,“昨晚做了什么梦?可是因为日日惦念着你的情郎,夜有所梦?” 说到后面,秦刈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一想到有个男人从小和温姬相伴长大,郎有情妾有意,他都快气疯了。 倒也不是多喜爱温姬,而是他竟一直以为温姬深深倾慕着自己。 温云裳并不知道太子刈在恼羞成怒。 她哽着声音解释说,“昨夜,妾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中,女伴们都暗地里讥笑妾,觉得是李长淮反悔了,不愿意娶我,宁愿一走了之”。 “殿下不知道,名声对女子有多重要,临近小选,没有人家愿意和妾定亲。妾一想到要进宫里伺候年老的吴王,就觉得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她侧侧头,垂着泪继续道,“后面,妾也记不大清具体的梦了”。 “可大概就是这样,才叫了李长淮的名字。” 温姬哭的很凶,很可怜的样子,秦刈的怒意收敛了一些,但仍旧探究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不怎么相信似的。 而温云裳只好竭力表现出悲伤的样子。 太子 6. 着凉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晚膳放在桌子上,慢慢地变凉,又被撤下去。 婢女们在外殿候着,鱼游儿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今晚她和阿拂值夜。 她偷偷看看周围,真佩服阿拂姐姐,现下怎么也到丑时了,只阿拂姐姐依旧腰背挺直地站着,好像一点儿也不累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和温姬怎么洗浴了这么长时间。 不会把美人白皙的皮肤泡皱吗? 正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就看到太子殿下披着外袍出来了。 地上一尘不染,用光滑的黑石铺着,太子殿下就那么赤脚走了出来,怀里抱着温姬,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也得怪温云裳,她以往没伺候过太子刈沐浴,把衣物拿进去了,却没备好木屐。秦刈懒得叫人,只好赤脚走了出来。 秦刈吩咐一声,“你们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阿拂和鱼游儿才喏诺地应声下去了。只是不同于鱼游儿满脑门子的瞌睡,阿拂心里替温姬高兴,她年纪比下面几个小婢女都大,男女之事也懂得一些。 太子殿下宠爱温姬这么久,看来是没什么事情了。 阿拂向来心细,知道昨日里温姬肯定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 寝殿里,秦刈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把温云裳放在了床榻上。 她已经睡的很熟了,毫无所觉。 先开始他拉着温姬在水里胡闹了一番。水涩,温姬一向很娇气,竟然痛得哭了起来,且要不是秦刈听见她低低的抽泣,还不一定能发现。 秦刈想,看来是知道畏惧了,痛也不说了。 可自己又忍不住怜惜她,后来才把她带到浴殿里的小塌上,两个人都湿淋淋的,混着汗水,胡闹到现在,最后温姬更是直接睡过去了。 秦刈拨开覆在她面上的额发,温姬脸色红扑扑的,推了推他的手,背过去睡了。 秦刈跟着她躺下来,又把她拉回来抱在怀里。 心里计较着,温姬就是胆子有些太大了,得寸进尺到在他的床上梦别的男人。需得这样吓一吓她,冷一冷她,才能让她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轻易算了的。 此刻的太子刈,不信温云裳有胆子撒谎,暂且决定大事化小,否则说实在的,一国太子也没那么好脾气。 怀里的人嘟囔一声,发丝扫过他的下巴。 秦刈闭上眼睛想,现下既然知道了那男人的名字,只需派人去查验一番,两人的往事自然水落石出。 李长淮?什么文绉绉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秦刈堵了一口气,心想,他才不要和这种人比,平白掉身价。 话是这么说,等到第二日,秦刈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身边人温度烫的不正常。 他掀开帐子,天光透进来,才看见温姬面色潮红,额发都汗湿了。也顾不上打理妥帖,秦刈胡乱地披上衣裳,唤婢女去把顾医师请来。 尔后才转身,叫醒床上依旧昏睡不醒的人。 温云裳尚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为何叫她起来,更不明白太子刈为什么不去处理政事,还在她寝殿里。 难不成这事情还没有过去,太子刈竟还要因为这一句梦话而折磨她? 温云裳被这想法惊得清醒一瞬,宁愿以后再也不与太子刈同榻而眠! 睡眼迷蒙中见太子刈衣衫不整的,温云裳当即就要起来服侍他穿衣,好大难临头前再献献殷勤。 可是只略微起身,就觉得头晕晕的,咽痛鼻塞,浑身都不舒服。 秦刈冷着脸站在床边,斥责道,“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吗?乱动什么!” 温云裳听后心里却放松下来,原来不是要降罪于她,可太子刈这不讲道理的话,又气得她直想把头撇过去。 只略想一想还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吗? 前天夜里让她去睡寝殿里的小榻,上面连一床被子也无,又不敢唤婢女拿。而昨夜里又拉着她在浴池里胡闹,她都说不要了,他还要换地方折磨她。 温云裳想着竟十分委屈,眼睛里的泪水像珠串一样沁出来,晃神间想到这些竟都是因为那场不明来历的怪梦,因为叫了一声李长淮的名字。 真是可恶。 秦刈不知道温姬又耍什么气,刚治了她,就不长记性。 他可是太子,她依靠的夫君! 但温姬躺在床榻上,病怏怏的,平日里的鲜活气也少了大半,他就不舍得计较了。 趁这功夫,婢女们进来伺候温姬穿衣。只服侍的时候,都能看到温姬玉白的肩头上青青红红的印子,再往下就被小衣遮住了。 婢女们俱都屏息不敢出声。 等被子被掀开,就看到连腰间都有淤成青黑的指印。把鱼游儿唬了一跳,眼眶也有些红了。 温姬人好脾气好,从不把婢女们当成下人随意喝骂,她向来把温姬当姐姐看。 原来太子殿下的宠爱这么可怕吗? 温云裳自己没力气穿那层层叠叠的衣服,不得不被婢女们看见,又羞又气。 秦刈止住她们,嫌她们愚笨,“手脚快一点,只穿中衣就好了,不必那么麻烦。“ 婢女们这才给温云裳迅速地穿好中衣,又盖回被子里去。 按理说医师是外男,看病时姬妾也需得穿好衣服,衣着整齐。秦宫里规矩严,都是这么训下要求的。 但太子殿下都这么吩咐了,自然是这样更好。 不过一刻钟,医师便赶来了。 顾医师是位随军的医师,但大多时候还是专为太子殿下所用。小婢女天水儿急急忙忙地把他叫来时,他还以为是殿下病了。 这可少见,太子殿下身体素质好,很少生病的。 结果一路上听着解释,原来是给太子殿下的姬妾看病。 帘帐捂得紧,只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来。 这怎么能看好病,复又要求掀开,望闻听切,好一番功夫。 顾医师大约五十多岁了,面相和蔼,留着不长不短的白胡子,不时问着问题,“最近可是着凉了?” 温云裳面上怪不好意思,“是有些着凉了。”尤其是昨夜在浴殿里胡闹了那么久。 顾医师摸摸胡子,从药箱里拿出纸来,写好了方子。在殿里左右看看,又递到叫他来的那个小婢女手里,好让她去医士们那里抓药。 病看完了,秦刈亲手把帘帐放下来,他以为只切脉就好了,结果这老头看了半天。心下懊恼,早知道就让温姬穿好衣服了。 顾医师却不是很顾忌太子刈的想法。他很早就跟着殿下,身为医师,杂事上并不惧他的威仪。 医嘱还没吩咐完,于是顾医师又道,“这病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凉了,吃了药就好了。” 他摸摸胡子,“但房事上却要节制。女郎身子弱,底子不好,肾气亏损了,才容易邪风入体。” 顾医师这年纪已是看了不知多少病,只是落落大方地吩咐。 太子殿下嘛,顾医师照料他身体多年,也清楚他这些年不近女色。前些日子诊脉还觉得他阳气过旺呢,现下有了姬妾,倒是不必多嘴了。 就是床上的女郎有些受累。 温云裳躲在帐子里,左右看不见人,想着应该更不好意思的人在外面。 秦刈脸皮却比她想得厚多了,不觉得有什么羞的。 让人把顾医师送出去,又嘱咐了婢女好好照看温姬,才整了衣服去洗漱。 等洗脸的时候,水一往脸上泼,秦刈才发觉,他刚刚太焦急了,现下才想起来,自己是决心冷一冷温姬的。 可温姬病了,还是因为自己昨晚拉着她胡闹弄成这样的,于是秦刈当即又想,还是等她病好了,再施行吧。 现下就“稍微”对她冷一冷罢了! 于是收拾整洁,恢复了太子殿下的威仪后就径直去处理政事了。 床榻上安睡的温云裳不知道太子刈的一肚子官司。 婢女们熬好药,她喝了后又昏昏沉沉地在锦被里睡去,万事不知,这一觉把午膳都睡过去了。 “阿拂。” 婢女阿拂一直留在寝殿里看顾着温姬,听到叫声立马就走到了床帐前,给她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温云裳掀开层叠的帘帐,鬓 7. 宴席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入秋过后,朝云殿外树上的叶子一点一点地掉,婢女们扫地都有些扫的耐不住性子了。 天气也愈发凉。 幸好秦国带来的人里有裁衣的婢女,温云裳这里也新做了几身秋服。 太子刈最近有些时日不来她这里了,温云裳也不甚在意,太子殿下本也不该日日和姬妾睡在一起的。 只今日,太子刈寝宫里突然派来了个婢女。 温云裳面上带笑,不动声色地问,“可是殿下那里有什么吩咐?” 婢女阿佩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让婢子来传,晚上和郑国一同举办的宴席需女郎出席。” 阿佩说着,且不引人注意地观察着这个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姬妾。心里暗暗想着,来时惠姑可是特意吩咐过,要她看看温姬有什么特别的。 要说特别,一眼看过去,可能就是这出众的容色吧。 温姬捧着茶碗喝茶,眉头有一点蹙起来了,轻轻柔柔的样子。穿着素色的吴服,腰肢纤细,姿态怜人。 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吗? 可秦国也不是没有可与温姬容貌相比的女子,只这位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姿仪。要让这婢女说,当下却又说不出个十之五六来。 宴席?和郑国一同举办? 上面坐着喝茶的温云裳几不可见地怔楞一下,怎么会让她去。 此事好歹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没有回绝的余地,只得心不在焉地应了,视线里看见阿拂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出去了。 那边,阿佩回去后也不敢耽误,立时去向太子殿下回话。 “温姬,可是高兴地应了?”秦刈坐在书桌后,也没抬头,还在继续写着手边的东西,就像是不经意间的发问。 阿佩回想一下,也没什么好欺瞒的,“婢子去的时候女郎正在喝茶,看不大出来高不高兴。” 阿佩说完就看到殿下抬起头,乌沉沉的眼盯着自己。 她心里一慌,这参宴之事要是细论起来,应是殿下的恩赐,温姬约莫是高兴的吧。于是阿佩又立时找补一句,“但温姬心里约莫是十分高兴的。” 秦刈没理她这句话,继续问道,“没说什么吗?” 阿佩被问得愣住,而秦刈看清她面上神色,不耐烦地摆手让她出去。 婢女走后,秦刈实在气闷难当,写着写着直接袖手扔了笔。一双乌黑瞳仁的眼眸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书案,自己最近都没去找温姬,她都不反省反省的吗? 那段时间怜温姬生病,还特意多陪了陪她,也不究那些往事了。 结果温姬却耍起脾气来了。 可若是要挑她什么错,还真挑不出来,温姬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总不能是因为她太过恭敬而出声斥责吧。 于是秦刈断定,温姬是在用这种方式和他暗暗耍脾气。 说起来也实在是损自己颜面,没有温姬,他夜里总是难以入睡。 因为自纳了温姬以来,秦刈就厌烦了从前一个人就寝时终日不变的夜晚。有温姬在,可以听她唱小曲,偷看她那些话本子,胡说八道地逗弄她。 如此,秦刈又不由得想到温姬刚到他身边时,十分蠢笨,每日总要早起偷偷照镜,梳发整理。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再小心翼翼躺到床榻上去睡觉。 可秦刈自幼强练五感,又行军几年,怎么可能不发觉身边人的动静? 后来还是他实在替温姬累得慌,又嫌弃这大早上的,怪扰人清梦,才特意允其不必早起服侍。直接一觉睡到自己离去,岂不两人都便宜? 这样说过后,果然每日都不必再被温姬吵醒了。 秦刈想到这儿,更加难以忍受。 就算到朝云殿什么也不做,温姬长得恰合心意的脸也让自己每日赏心悦目,处理起政务来都觉得心情舒畅。 夜凉似水,孤枕难眠,今夜又要独睡。 可要让自己主动去温姬殿里,也是绝无可能的。秦刈想,好歹是堂堂一国太子,怎么也得温姬先服软,再不济也是她先透露出想念自己的念头啊。 想着想着,秦刈独自在书房里攥一下拳,竟又迁怒到婢女们身上。 真是蠢笨,温姬可能脸皮薄不好意思找他,她们不会为主子分忧吗? 可,万一,万一是温姬根本没想着要找他呢…… 秦刈怔怔的,被这突然的念头弄得郁闷起来,接着便嗤之以鼻地低声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 晚上的宴席算不得什么正宴。 攻吴之战打了胜仗,简略的庆功宴后,除了因为一些刁钻蛮横的兵士背地里欺压百姓造成了几起祸乱,吴地的分割交接竟异乎寻常地顺利。 又因着两国将领多,心思杂,吃吃喝喝歌舞助兴不能免的。所以哪怕是上面人没什么兴致,也要给下面的将领谋士们一个或攀附或结交的机会。 夜色沉下来,廊桥上的宫灯烛火被一盏一盏地点燃了,影影绰绰。 吴宫修得精巧华丽,灯火掩映下,也能看见宫殿上高高翘起的檐角,金漆雕龙的梁柱,喧闹的人声混着歌乐声响彻在大殿上。 两国带来的宫人虽少,却也将这场宴布置的很是规矩体统。 恢弘大殿上,两国太子分居左右上席。 秦国十多年来比郑国略微势强,且郑国太子只是外派带兵,不比秦刈,秦王年迈多病,秦刈已经掌了朝堂实权。 故太子刈居左而坐,太子纬居右而坐。 秦郑两国在吴地的重要官员和将领谋士都被请来参宴。 乐声响起。 旁坐的歌女们半遮着面,唱着吴地的小调,嗓音低婉,乐师们低首弹奏器乐。 而中央的舞姬们水袖一甩,盈盈后仰,腰肢柔软。 这些歌舞伶人有的是吴宫原有的,还有一些则是从吴都长平“请”来的。 大殿上的歌舞带着南边的婉约柔美,倒让这些北地的蛮子们看得颇有兴致,不少人酒醉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迷蒙欲色。 温云裳跪坐在太子刈身侧,面容平静,心底却难免有几分国破人散,世道纷乱的悲凉。她实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为着羞辱她吗?让她知道自己和大殿中央的歌女舞姬们没甚区别吗? 她并不吭声,只低头在太子刈身旁为他斟酒。 秦刈其实也对下面的歌舞无甚兴趣。温姬倒酒时,宽大的衣袖滑过他的手背,秦刈闻到了烈酒的香味,还有温姬身上氤氲的羌莆香气。 他本意是想让温姬参宴看看热闹的,不然整日呆在屋子里,怪不得温姬身子那么弱容易生病。 可今夜温姬穿了一身红色吴服,衬得眉眼如画,容色潋滟。 殿里除了舞姬伶人还有太子纬的两个姬妾,剩下的都是一群男人。他又想让温姬回去了,免得有人惦记他的小姬妾。 哪怕并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觊觎,可秦刈也不喜欢他们的眼睛盯到温姬身上。 右首坐着的郑国太子是向来把姬妾当作玩意儿的,肆无忌惮地亲密调情。秦刈看多了,今日却不自在起来。 他假意不胜酒力,以手撑额斜瞥了温姬一眼,暗道, 8. 打听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温云裳卸下了宴席上繁复的衣饰,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边擦头发。 阿拂在她背后拿着巾子温和地擦拭着,忽地听见鱼游儿进来禀告,声音里带着欢快的音调。 “女郎,是殿下来了。” 温云裳听了倒是不惊讶,太子刈毕竟在宴席上是说要在夜里过来。 可婢女们就不这么想了。 这还是温姬病好后殿下第一次来,就来向来稳重的阿拂,神色里也难免带上了几分欢悦。 她们被分到了温姬这里,只要不是做了背主的事儿,或是温姬犯了什么大错,可以说是要一辈子主仆共荣辱了。 倘若温姬一直受宠,有了正经位份,甚至是在殿下登基后成了有名份的妃子,这些婢女们的地位自然也是要水涨船高的。 这宴席结束得比温云裳以为的还要早,太子刈居然回来的这般快。 她此刻心烦意乱,不知怎么是好。究竟为何会与郑国太子扯上关系,难不成她真的会像梦里一般死去吗? 梦里两人依稀还很亲密的关系,自己难道是背着太子刈勾搭上了郑国太子? 温云裳被这想法惊了一瞬。 却说这宴席之所以结束得这般早,皆是因为郑国太子在殿中突然泛起了头疾。 原本郑纬还想要借着这次的机会试探一下秦刈隐藏起来的实力和人手,秦刈呢,也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可郑玮在大殿上,自秦太子的那个姬妾,也就是温云裳走后,头还是隐隐作痛,像有钟声一直在脑海里撞响,惹得人晕眩不止。硬撑着和秦刈打了半天太极,实在是忍不住提前走了。 宴席也就草草收场。 秦刈今晚走进来时显得心情不错。 这种情绪他当然不会在脸上过多的表露出来。可温云裳和他相处了不少日子,秦刈高兴时,平日里微皱的眉头都会无意识地散开,眉间笼着的那股子冷淡也没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可好歹不像是下一秒就要阴晴不定地提剑了。 温云裳谨记自己的身份,主动上前服侍他除去外衣。 殿内灯火通明,手中的衣物刺绣纹路无一不精致。她垂下眼帘,想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的夜,太子刈连剑都舍不得让她拿,恐那柄剑太重硌了她的手。还牵着她坐在榻上,在灯火下温柔絮语。 现下太子刈眼瞳深黑,敛了神色,端坐在椅子上,也不知盯着手中的那杯茶在想什么。 温云裳心中腹诽,面上仍是安静娴淑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太子刈竟还不吭声。 温云裳只好主动问道,“殿下要不要再用一些?妾让她们上一些汤水夜食。” 秦刈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回道,“不必了。” 温姬的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绪。秦刈站起来,几日不见,温姬眉眼沉静。从前是性子乖,可少女该有的娇气也是不少的。 现下则是温顺了许多。 他心里无端有些不舒服,按说这样才是合规制的,可就是十分碍眼。 于是秦刈突然伸出手去,摸上少女白皙通透的耳垂,轻轻揉捏了一下。 指间的肌肤柔软细腻,少女睁着惶惑的眼看他,瞳仁乌黑清透,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秦刈不得不承认,他想见她,不单单是别的,更是想念她的眼睛,想让这双眼睛一直一直停在他身上。 这一夜,太子刈很是温柔。 从前哪怕是待她很好的时候,也是有些粗暴的。他力气大,温云裳本就是服侍他的姬妾,哪能提什么要求呢。 可除了这方面,其实太子刈待她一直都很好不是吗?给予她的宠爱也不像对待一个姬妾。 且,天下间美人那么多,温云裳自认为自己不够小意温柔,脾气也不大好,敏感多思。可太子刈身边为何还是只有她一个呢? 温云裳有些困惑地看着身侧的太子刈。 约莫是宴席上太子刈喝了酒有些醉了,温云裳心里又存了事,才有机会这样看着他的脸。 以往的夜里可没一次是她能醒着的,向来是那事情还没完,她已经累得昏睡过去了。 温云裳放轻呼吸,慢慢抚上了太子刈的脸颊。 宫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身侧男人沉稳的呼吸声。太子刈晚上总是嫌热,把帐子撩开了,只放下一层隐约的纱帘。 月光和床榻前两盏烛火的微光都倾洒进来,让她得已看清太子刈英挺深刻的眉眼。她轻点了一下太子刈的眼尾,这人为何总是喜怒不定? 宠极怒极,让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温云裳又想到今夜在宴席上见到的郑国太子。她皱皱眉,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梦只是梦,它可以为她避开一些灾祸,但绝不是让她受到操控。 郑纬,是她现在本不认识的人,不必感到忧惧。 哪怕梦中之事十有八九会发生,可只要她向前走,可怖的命运不会总是缠着她。现下,不就是和梦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全然不同吗? 比如太子刈,这个在梦里并没有出现过的人,可能就是最大的变数,自己命运的转机。 他不合自身秉性脾气的温柔总是让自己软弱下来,这个梦里全然未曾见过的男人,也许,也许是她可以一直去相信去依靠的人呢? 可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别信,别信,你会死的。” 她暂且不去理,半梦半醒间睡着了。 秦刈其实醒了,从感觉到温姬在看他,手指在一寸寸地抚摸他的脸颊,他就醒来了。 战场上稍不留神就会死于非命,就算是贵为千金之躯也免不了灾祸。所以这几年征战在外,哪怕安卧于寝殿,他也十分警觉。 秦刈心里讶异,温姬,温姬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他应该睁开眼睛,斥她逾矩的。 可是他没有,那种不明不白的情绪再次充盈了他的心。 温姬,温姬,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 距吴地三千里远,雍都,秦国王宫。 婢女仆从们来来往往,正为十二月份的腊祭做准备。 也是在这个时候,太子刈准备在吴地扎营驻军的消息才派人传回了秦国。 秦王的身体确实像外界传的一样,已经不大行了。帝王寝殿里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秦王脾气暴烈,尤其是在先太子失踪被废后性子就更加易怒了。 这消息传来后,秦王震怒下径直摔裂了桌案上摆着的一方名砚。 饶是因为秦吴两地遥远,这封信也不该传得如此慢。 礼喜是贴身服侍了秦王大半辈子的近仆,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顶着秦王的火气上前说两句话了。 他咬着牙微不可闻地提醒秦王现在的局势,“王上,三处重地的虎符已是握在太子手中了。李相邦可还在朝堂上要夺宫廷守卫的兵权呢。 9. 出行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座下的马性子很烈,跑起来风都灌了满袖子。 温云裳此刻对快马狂奔所看到的风景既新奇又惊叹。可她是个美人,十分注重姿仪的美人。 于是她躲在秦刈怀里,不住地轻轻喊,“殿下,慢一点,慢一点。” 太子刈果然十分吃这套,不仅并不听她的,反而扬鞭催促马儿跑的更快了。还拿长出一点胡茬的下巴磨她细嫩的脸颊,“傻阿裳,慢起来可就没这跑马的趣味了。” “可抓紧了。”说着,太子刈压着她,在马背上更低地俯下身去。 温云裳只能又羞又怕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在明亮光线四散的旷野里,感受着周遭劲烈呼啸的风声。 太子殿下的这匹马是千里良驹,全力跑起来,侍从们哪里能赶得上。 何况殿下估计也并不想他们跟着,当先的楚闻率先勒马停了下来,随后的侍从们也都停下了。 一位有官衔的将士凑趣儿地说了一句,“看来殿下是真喜欢这位女郎呀。” 楚闻没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那将士又脸色讪讪地缩回去了。 这日是太子殿下突发奇想,要带姬妾出来游玩。因是近郊的草场,又靠近军营,是故并没有带多少人手。 楚闻看着眼前泛上枯黄的大片草场,心中忧虑。吴太子下落不明,殿下身边又无人跟随,岂不是给了他们最佳的可乘之机。 想到出行前殿下还说要在这儿待两天,于是当即指挥着其余将士们往回走,让他们各自扎帐篷去。自己则带着几名亲兵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马鞍上,温云裳轻轻呼出一口气,太子刈之前应诺说要带她出来游玩,她还以为是一句戏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入冬了,婢女们给她打点行装时,特意备了暖和而轻便的衣裳。 只是南边的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草地都还带着些许绿意。新鲜的空气,泥土的芬芳,温云裳坐在马鞍上,背靠着太子刈,脸颊都染上了夕阳的霞色。 秦刈打个呼哨。 马儿嗤地喷了个响鼻,哒哒地慢着步子停了下来。 他手一撑,就干脆利落地跳下了马。 温云裳勉强够到马镫,还不等她踩着下来。太子刈就已经回转过身来,把她抱个满怀,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这里已经把侍从们甩得很远了,只剩他们两个。 眼前是一片明净的湖泊,秦刈随手把马鞭扔到了草地上。 温云裳抱膝坐下,马儿颠的她鬓发散乱,腿软乏力。她缓了缓呼吸,盯着眼前的夕阳和太子刈的背影看。 秦刈却突然出声问道,“你说,秦郑两国灭了吴国是错的吗?” 温云裳听后有些讶异,这还是太子刈第一次和她说这些。难不成是因为来时所遇之事起了恻隐之心? 因为战乱,不少城池里的房屋土地遭殃,山匪也横行起来,近日跑到王都长平的难民到处可见。 出游时街边也有不少乞讨的老人与孩童。 秦刈听她久不作声,不由得回头望着她。 温云裳默了默,轻声回道,“妾不明白那么多,只是妾眼里看到的,就是吴国虽然败了,城中的百姓们却没有太多伤亡。” “乞讨者虽多,手脚却都是俱全的。” 吴王的昏庸持续多年,横征暴敛,起义流民不时就会冒出几股,扰民抢掠。 且,秦郑两国攻下吴国后,也的确并没有做什么伤害百姓的事,而是镇压之后迅速地瓜分了地盘。 “吴国被攻,不是秦国郑国,也会是齐国,卫国。天下那么大,吴国弱小,满城百姓谁也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她笑一笑,“妾反而应该感谢殿下的,没有您,妾恐怕早就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战乱当中,一个和父母亲人失散的孤女,去哪里下场都不会很好的。 太子刈锋利的眉挑起来又落下去,他听了温云裳的回答嗤笑一声,“没骨气。” 骨气?要是在乱世里谈骨气,温云裳早应该在宫门被破的那一日俯首而死,或者日日在枕边谋划着伺机刺死太子刈。 可太子刈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不去想家国大义,她本就是合该感谢他的。 只是,只是,他尚且看不起她的卑弱,她也并不会去爱慕他罢了。 太子刈只问了这一句,之后神色也并无异样。 温云裳心下嘀咕,该不会是人杀多了罪孽太深,自己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再顺便带上她吧。 秦刈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走近蹲在她旁边,揉一把温云裳的脸颊,讽笑道,“坐着干什么,刚刚抱你下马发觉似是重了些许,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惫懒的缘故。” 温云裳气急地瞪他一眼,怎么可能? 晨起穿衣时鱼游儿为她束腰,还心疼地说:女郎这腰身似是又瘦了! 难不成都是哄她的? 不过冬日确实令人长肉,想到这儿,温云裳少见地难为情起来,把脸扭过去心虚地不说话了。 在四下无人的草场上,秦刈牵着她起来,终于舒一口气,心情甚好地要教她骑马。 傍晚,星星又密又亮,帐篷外都是将士们热闹的哄笑声。 今日的殿下显得很不一样,多了几分外露的意气风发。楚闻暗暗打量着那顶帘子紧闭的主帐,是因为里面的那位温姬吗? 秦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楚闻恭敬地低下了头。 温云裳梳洗过后吃了点侍从们猎来炙烤的肉类,许是比起平日的饮食来过于油腻,胃中开始隐隐地不舒服。 她吃了两颗常备着的消谷丸,就无所事事地趴在床上,翻着婢女们带来的话本子。 这一话是讲天上的一颗星星掉下来,变成了貌美的女郎。人间的君王百般爱宠,可星星被一位巫祝下了咒,变得丑陋非常。 温云裳一边看一边给两个侍女津津有味地讲着。 婢女们平日里都极为喜欢听温姬讲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奈何自己又不识字,只能央求着温姬一边看一边给她们讲。 温云裳自己呢,也被这故事勾起好奇心,正要看看下一页人间帝王如何对待这颗星星时,帐篷帘子从外面被掀开了。 冷风呼地吹进来,又 10. 送美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夜里落下的枯叶已经被清扫到角落里。 负责看守吴宫的徐卫尉步履匆匆地当先走着,在其身后,秦制曲裾的下摆擦过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是一列从秦国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人马。 宫殿阶梯前,这些人停下脚步,皆屏息垂首。 看守殿门的小仆见状,步伐轻巧地跑下台阶。 徐卫尉急忙迈出队伍,朝他附耳说了几句话。那小仆听完拱拱手,不敢耽误地折回去传话了。 于是,秦国来人的消息被一道一道地递进宫殿深处去。 天是初冬里难得的晴天,太子身边专侍杂事的阿征却打了个激灵。 他挥退那守门的小仆,走到宫殿靠里的书房外,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太子刈淡漠的声音:“进。” “禀殿下,雍都来人,是郑妃派来的。” 今日秦刈穿了一身银线穿绣的太子常服,腰饰玉带,倒显得锋利的眉目温和了不少。他扔下手中的一卷兵书,讶异地挑一下眉。 “可有说是为什么而来?” 阿征回道,“倒没说是为什么,带队的是郑妃身边的大婢郑姑和郑察将军。” 说完他又嗫嚅道,“除了随行侍从,下仆还说看到两名面纱遮面的女子。” 秦刈听罢转头看向半开的窗户,离得有些距离,阶下的人隐隐看不大清。他轻微地讽笑一声,抬眼和身侧抱臂而战的楚闻对了一个眼神。 老秦王想迫不及待地想找回前太子,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郑妃呢?也不甘示弱,远隔千里都要送人来笼络住这个陌生儿子的心。 阿征还伏在地上,等着下一步指令。半响,才听见太子殿下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不必见了,直接找个屋子安置在宫里吧。” “诺。” 宫里新鲜事少,刚过午后,秦国来人的消息就顺着冬日的枯枝与呼啸的冷风传进了朝云殿。 炭火已经烧起来了,寝殿里并不冷。 温云裳披着略薄的披风,正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吃一碗暖热的牛乳羹。 话是阿叶说给她听的,温云裳听后也讶异一瞬。 属实令人惊奇,一国太子在外征战,郑妃派人送来的居然不是医士药材,而是美人。 能将郑妃这个位子稳坐这么多年,除了是郑国公主的原因,郑妃自己也不该是个蠢人阿! 只是这话却不能随便说。 温云裳抬抬眼,眉眼静谧,表示知晓了。 “好了,你下去吧。” “诺。” 阿叶什么都没从温姬脸上看出来,不免带有疑惑地退下去了。 温姬心中难道不急吗? 阿叶虽没亲眼看见,可据说那两位美人是难得的殊色佳丽。且不像温姬是吴国平民之女的出身,那两位可是秦国大臣的女儿。虽是庶女,可一旦被殿下纳了,郑妃那里定是会赐下名分的。 而温姬,按制来说,只是无名无份的一位侍寝女郎罢了。身份上,作为刚刚被攻下,吴国的子民,甚至及不上她们这些秦国女婢。 蒙殿下看上眼,宠爱这几月。大军拔营离去的时候,殿下倘若腻烦了温姬,指不定就把她留在这了。 阿叶略有些嫉妒地这样想。 可这大概是不可能的,阿叶不得不承认,温姬有着那张脸,比起旁人,哪怕她再骄纵殿下也是会对其多喜爱几分的。 - 却说这边,连太子刈的面都没见上,为首的郑姑毕竟是郑妃身边最为倚重的大婢,倒还沉得住气。另两名随同而来的女郎面上喏诺,心里则皆有些惶惑的意味。 秦国来的人都已经在宫中女婢的指引下,住进了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子。 “郑姑姑,殿下,殿下何时才能得见呢?” 这话问得急,有些不得女儿家的体面。可由这位女郎音似翠鸟般问出口,再看看她轻蹙起眉头的娇媚模样,是任谁也不会过多责怪的。 此女便是郑妃本打算送给太子刈的两位美人之一,夏氏女,婴。 郑姑因为年老而深陷的两只眼睛盯了她们一下,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 只开口说:“两位女郎不必急,待老身见过惠姑,再为你们做打算。” 夏婴笑吟吟地应了,侧头看向她身旁的另一位女郎。 这女郎额发后梳,螓首蛾眉,也是个比起夏婴来不遑多让的美人。且难得的是,在初冬的白日光影下,眉目间显现出一种冰雪般的通透伶俐。 这倒和夏婴极媚气的长相截然相反。 白越歌也跟着轻应一声,“自然是皆听姑姑的。” 郑姑见两人都还算听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却同时在心中浮上了几丝忧虑。 这两人的来历倒也有待商榷。 朝臣家中大妇所出的嫡女自然不可能这样没有仪制地送到太子身边做姬妾。她们两个在名义上,夏婴是秦国某郡县郡尉的庶女,另一个也差不多,是个祝官家中并不受重视的女儿。 实则呢? 不过是郑妃命人以容貌择来的女子。习了规矩,又本有自己技艺上的一技之长。 可这两位虽不是出身华贵之家,却也出身清白,并不沾风尘气。像是夏婴,媚是极媚的,更多是容貌上的,平素在举止上倒也是合乎规矩的。 再则,这两位若真是那些单看容貌和奇淫技巧的花楼妓子,哪怕和这陌生儿子并无多少情分,郑妃也不会蠢得送过来的。 朝云殿。 用晚膳时,鱼游儿服侍温姬布菜,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眉头都皱出了三道纹路。还夹了温云裳平日里碰都不碰的一筷葵菜。 阿拂在温姬身后站着,压着嗓子咳了一声,鱼游儿都听不见。 两人这么紧张兮兮的,倒弄得温云裳噗呲一声笑出来。 她放下筷子,撑着头左右看看自己这两位侍女,道,“行了,你们两个作怪什么呢?” “鱼游儿,你倒是说出来给我听听。” 鱼游儿听她这样说,立时就鼓起胆子,愤愤不平起来,“女郎,您要是心里难过,可千万别忍着。” “总之,总之,鱼游儿是不会笑话您的。你说是不是,阿拂姐姐?” 鱼游儿眼睛诚挚,瞪得大大的。阿拂叹一口气,她看得最清楚,温姬根本就没多少伤心。或许是,哪怕温姬年纪小也知道,依太子殿下的身份本就要广纳姬妾的。 又或许是,是并没把殿下的宠爱放在心上。阿拂轻微地怔了一下,没顾上回鱼游儿的话。 恰这时,昨日婢女们合力换上的厚帘子被掀开了。 太子刈大步走了进来。 温云裳,连同婢女们都不由得呆了一下。谁也没想到,今夜太子刈会来朝云殿。 秦刈脱下披风扔到婢女手里,“都愣着做什么?” 婢女们赶忙布上碗筷,递消息让厨房再做几道新鲜的。 温云裳也匆匆理一下鬓角,替代了鱼游儿,走到桌前要为太子刈布膳。 秦刈神色有些疲惫又有些愉悦的样子,他看看温云裳,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倒不必用你,坐下再陪我用些。” 秦刈看到桌上还摆着几块温云裳没吃完的点心,倒并不嫌弃,拿起来吃了几块。 味道有种奇异的清苦,是温姬平素喜吃的茶食。 秦刈一边举着牙箸用膳一边想,温姬好像并不爱太甜的点心,倒和自己往常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温云裳在他身边拿着汤匙慢慢喝着眼前的汤,陪他用罢才各自去洗漱。 也正是泡在池子里,秦刈才想起一件事。 午后和魏夫子,连同几位彻侯商量政事。赵子风那浑人听闻今日秦宫来人,还玩笑他姬妾多了可要小心后院起火。 今夜温姬却对此事并无什么反应,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待他。 难不成是不知道这消息? 秦刈想着这事,随手擦干身子,披了件寝衣走出来。 梳妆台前,温云裳正被阿拂服侍着擦头发,就看到太子刈躺在榻上并不看书,却是盯着她这边,一副明显是等人说话的样子。 温云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太子刈今晚又发什么阴晴不定的脾气? 秦刈咳一声,指使跟在温云裳身边的婢女们都退下去,复又对着她指指床榻,说道,“过来,我给你擦。” 温云裳睁大眼睛,看看自己手里的巾子,太子刈的意思难道是要给自己擦发吗? 看她久不动弹,秦刈压一下眉毛,问道,“难不成你觉得本殿不会这个?” 温云裳自然不敢当面质疑他,只好慢慢走过来,带着十分的疑惑把巾子递给他。 秦刈倒不觉得亲自做这些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可听说 11. 无端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第二日起来,鱼游儿给温姬梳发时,不由得惊讶地轻呼一声,“呀,您昨夜哭了吗?眼睛怎么肿了?” 温云裳照照镜子,果然眼睛泛红,肿了一圈。 怪不得太子刈昨夜那么说。 且看见镜子,她又羞恼地想起太子刈早上走时和她咬耳朵,低声说什么,“我知道,你颇爱美,顾忌仪态。” “但有什么不必忍着,想问便问。阿裳年纪小我许多,哭起来也并不丑,我是会让着你的。” 温云裳当时便气急地问,“殿下!我何时颇爱美了?” 秦刈却低声回她道,“有一日,我看见你早起照镜子了。” 原来他看见了,温云裳立时羞窘不已,想起自己刚到太子刈身边时,十分局促,早起时总要先偷偷去照镜子整理好仪态,再等太子刈起来好服侍他。 可自太子刈允她不必早起服侍时,她就不曾这么做过了。 温云裳在今晨太子刈走后,把头塞进层叠的锦绣被子里,为此事足足晚起了一刻钟。 眼前的镜子里明晃晃地照出她红润润的嘴巴和染上胭脂色的脸颊,温云裳赌气地立刻把镜子扣转到了梳妆台上。 身后,婢女们对视着互相笑笑,都知道这是殿下和温姬相处甚宜,温姬心情好呢。 朝云殿一派静好,吴宫里的另一处地方却气氛沉闷。 昏暗的屋子里,秦国来的郑姑冷冷对一人斥责道,“娘娘派你来是干什么的?你竟一点用处也没有,甚至连我今日赶来吴地的消息都不知。” 被训责的并不是旁人,而是婢女们口中相传,被太子殿下荣养起来的惠姑。 说来好笑,惠姑在见到郑姑之前竟并不知道秦宫来人了。 秦郑两军驻守吴国,宫中守备戒严,私下里的书信往来都不被允许。 是以,这一年,自她跟随太子刈随行以来,除了大军拔营之初,离秦国不远时,写过几封经过审查的书信,这么久还都未曾与郑妃联系过。 且也从未接到过郑妃的书信。 今日一见郑姑,听说秦宫来人,惠姑是又惊又喜,“茹娘,非我不想知道,是殿下根本就是防着我啊!” 郑姑被赐姓郑,单名茹字。 这半年,住在吴宫,太子刈口称敬惠姑服侍母妃大半辈子,不允她再劳累,将她当作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荣养起来。 实则,她就像双耳被砍眼睛被封一般,什么消息都传不到面前。 郑姑略带怒意地扫她一眼,低声快速说道,“这些都不必多说了,秦王身体愈加不好,最近又开始宠幸韩王后,有意让韩将军夺回秦宫守军的权力。” “这分明是在提拔韩家,打压李相邦。娘娘最近屡被斥责,后宫的权力也被夺走不少。” 惠姑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头脑发晕,失声惊道:“怎么会!娘娘的身份可是郑国公主,秦郑两国可还在合盟中呢!” “那又怎样,秦王已经被逼得头脑不清,顾不上外面,只想依靠韩将军夺回手中的权力了。”郑姑这一路上在外人面前向来镇定的脸终于泛起了深重的忧虑。 惠姑呐呐道,“这些,这些殿下知道吗?” “殿下自然知道,可他迟迟不出手,娘娘已经等不及了。”郑姑利眼扫视屋子一圈,继续道,“这次,娘娘选了两位极出色的女郎。我不能多留,娘娘那边情况危急,还需要我加快回去。” “至于如何让殿下宠爱这两个美人……”郑姑刮骨刀刃似的眼睛盯着她,冷冷说道,“要是做不到,你也就不必回来了。” 惠姑冷汗落在脖子上,后背都有些湿了,连忙应下,“诺,诺。” - 又过几日,天气愈冷,吴宫东边梅园里的一大片腊梅竟在几夜之间都开花了,煞是好看。 郑太子最近可并不好过,头痛的病症不仅不减反而加重了,强压着的火气也重起来。 这日从外面回来,正按着额头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羊惑突然出主意说,“殿下近日心情不好,何不到处散散心呢?属下听说吴宫东边的梅园里风景甚好。” 郑纬忍着不耐烦,瞥一眼他问道,“这梅花可是有什么奇异之处?” 羊惑暧昧笑着说,“殿下,红梅白梅都没什么奇异的,倒是听说秦太子的宠姬最近颇爱去呢。” 郑纬脚步一顿,脸色好看起来,笑骂一声,“蠢货,还不带路。” “吴宫这么大,本殿迷路也是常有的事儿。” 羊惑连忙应声走到前面去,“哎,哎。” 于是挥退下仆,两人拐了个方向就往东边走,又像是不认识路一般径直进了梅园。 那里隐隐传来女郎们的说笑声—— 其实哪里是在说笑。 今日温云裳恰好出殿透透气,在一树树的梅花林中,远远就看见两个身穿秦国服饰的女子。 原来是那两位秦国雍都来的美人。 之前虽说太子刈让她负责安置秦国来的人,其实也并没有打过照面。 几步之间,那两名美人已经看见她了。 夏婴头戴金钗,身披刺绣精美的厚重披风,美目一转间已经吟吟笑问道,“隔着很远就看见一位玉人,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温女郎?” 温云裳心里惊讶,郑妃竟寻来了这样两个标志的美人,她也笑着回道,“正是,女郎谬赞了。” 夏婴笑笑,“还要谢过温女郎,听闻是女郎吩咐婢女们送来了一应物事,这可省了我们不少事。” 白越歌虽话少,此刻也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温云裳略略地说,“这是殿下吩咐的事,两位女郎不必客气。” 又闲扯几句,夏婴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越歌止住了话头,“既如此,也不扰温女郎赏梅了,难得今日景好。” 温云裳讶异地看一眼这位冰雪美人,道:“哪里是扰呀,只不过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我也恰好要回去了。” 三人互相笑笑,就此散开了。 待走远了,白越歌才叹一声,“你这是何必呢?秦太子最近几日都在这位温女郎的寝殿里,可见是十分宠爱。” 夏婴横她一眼,“我如何不知,只是可别 12. 镜子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殿里静悄悄的,这女子的声音果然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温云裳忍受着脑海里恼人的尖叫,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消弭下去。 尔后,一道女声低弱却又清晰地在温云裳耳边响起,她说起话来倒是极为正常的,“我以为这一天会来得迟些的。” 温云裳听到后,恍惚片刻便镇静下来,问道,“这是何意?” 那女子的语气变得饶有趣味起来,“想知道阿?去找一面镜子来呀。” 寝殿里无人,温云裳忍住见鬼一般的惊意,顾不上穿鞋,立时下床去寻了一面手镜。 她盯着镜子瞧,依旧是自己十六岁雪肤花貌的的面容,并没有什么怪东西。 正要出声询问时,镜子里的自己却像泛起水波似的不见了,隐隐约约现出一间陌生又华丽的宫殿,而一位穿着锈红色宫服的女郎则缓缓出现在里面。 细瞧着,是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梳发。 温云裳心里害怕,面上却镇定自若地喝道,“休要装神弄鬼!” “这你可说错了,我本来就算是鬼了。”那女子柔软地叹了一口气,旋即转了身露出脸来。 “啪!” 青铜做背的手镜陡然摔在地上,在寝殿里响起一声沉闷的音。 上面本来雕刻着的一位高髻女郎也被摔出几条裂缝,拈花而笑的面容无端显得可怖起来。 温云裳扶住桌案,冷意从指尖泛上来,脸色也霎时间白了。 “女郎?女郎?发生了何事?”鱼游儿担忧的声音在屋门外响起。 温云裳在恐惧中反应过来,详装着困倦的声音,极快地回道,“无事,可别进来扰了我睡觉。” 鱼游儿只好听话的回道,“诺。” 寝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羌莆花的香味在屋子里缭绕着。 那女子嘻嘻笑道,“嗐,你怕什么?因为我长了和你一样的脸吗?” 温云裳从未亲眼见过鬼神之事,此刻却不得不信。 自做了那些怪梦以来,她曾在心里隐隐约约地有所猜测,自己或许是撞了什么邪祟。却原来,身上竟藏着另一个“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总是梦见即将发生的事情,也许就是镜子里的这个“自己”亲自经历过的。 却说镜子里的人见温云裳许久不说话,脸色苍白,还以为是被自己吓呆傻了,不禁焦急起来,话也像倒豆子一般脱口而出,“十六岁时你竟这般胆小,不与你顽笑了。” 那女子蹙起眉,活脱脱便是温云裳再长几岁的模样,她无可奈何地道,“我便是你阿!” 温云裳才不理会这话,世上只会有一个她,绝无第二个。 她一步步走到梳妆台的大镜前,那女郎跟着她,也出现在这面大镜子里。温云裳盯着里面的人,那人倒并不像想象中的鬼怪一样可怖,反而和常人一般面容。 可她的脸比起此时碧玉年华的温云裳,褪去了稚嫩和青涩,显得更加夭桃秾李。 温云裳看着这像自己孪生姐妹似的人,蹙眉说道,“怎么可能有两个我,你…我该叫你什么?” 镜中人连姿态都与温云裳一般无二,也蹙着眉头说,“你现在不信我,以后总会信。” “我呢,自然也叫温云裳……你若不愿意便叫我阿温好了。” 温云裳沉默一瞬,诘问道,“那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到我身上的?” 阿温听了这话,反倒目露迷茫,低声自问道,“是啊,我是如何来到这的?” 温云裳思绪不停,继续咄咄问道,“还有,郑国太子为何会不停出现在梦里?” 镜中人却面色突变起来,“郑国太子?郑纬?” 温云裳听出了阿温语气中的莫名,紧盯着她试探般地回道,“是,是他,你可是识得他?” 阿温听到后却面露痛苦,发疯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镜中,又在温云裳脑海里发出那种尖利刺耳的声音,“勿问我,勿问我。” “杀了郑纬,杀了郑纬。” 杀了郑纬?温云裳在这恼人的声音中勉强想到梦中那柄刺在她胸口的长刀,难不成是郑纬杀了她? 她按住眩晕的头,怒气泛起来,“别叫了,再叫…我就让人除了你这邪祟。” 那女子竟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也慢慢止住了发疯,喃喃道,“我竟是成了邪祟?” 温云裳头脑发晕,她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这女子居然会是几年后的自己,又疯又癫。 怪不得早早就被人害死了。 只今日,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却说这一晚,军情紧急,秦刈正因为筹集粮草之事与属臣们彻夜详谈,早起就不免有些迟了。 用过膳后,阿征却进来禀告,“殿下,郑国太子来了,正在前殿等候。” 秦刈正也有政事要与他商议,便略微整理一番去了前殿。 前殿里,茶是好茶,泡的火候也刚刚好。 郑纬却心中焦急,他生来便千尊万贵,还没什么得不到的,更是一贯不喜欢忍耐。 秦刈的那个姬妾像是有什么怪异似的,总是让他翻来覆去地惦念,可算上昨日梅林中的见面,他们总共也才见过两面而已。 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潜意识里竟像是着了魔一般,让郑纬觉得,此女应当属于自己,必要得到她。甚至一想到她是秦刈的姬妾,郑纬就气怒非常,头痛不止。 今日晨起,郑纬实在等不及了,他必要将此女握在掌心,看看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怪,能扰自己到如此地步。 此时,秦刈来了。 郑纬起身打个招呼,径直开门见山地道,“刈表兄,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 秦刈坐下,听见这话后,面上饶有兴趣地瞧着郑纬道,“何事?且说来听听。” 秦刈时年二十四,郑纬晚他几个月,是故平日里为表亲近,唤他一声“刈表兄”。 实则两人关系不远不近。 秦刈作为被送出去的质子,直到二十岁时才回到秦国,在诸位公子中,最开始时一向被别人视作一个不受秦王喜爱,毫无根基与能力的废棋,公卿列侯们都瞧不上眼。 且郑妃和郑王也并不是同母兄妹,否则郑妃也不可能作为联姻对象远嫁秦国,又任由她生下的公子被送到大周当质子。 而郑纬最初时也更是对这位表兄瞧不上眼,以为秦刈不过是在前太子州失踪后,沾了秦郑两国结盟的光,当了临时太子。 秦郑两国的联盟,表面上固若金汤,实则各怀心思。只是为着接下来能够合力攻齐,两国将领也必要摒除掉那些不合宜的心思,维持面上的和 13. 故人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元月将近,殿内炭火烧得更旺。 温云裳披衣下榻,此时还未到平日里的晨起时分,值夜的婢女尚在浅睡中。 她压着步子走近梳妆台,铜镜里,那自称阿温的女子并不出现了,温云裳这才舒一口气。 矮榻上的天水儿却被她轻浅的动静弄醒了,揉着眼睛问道,“女郎,要起身了吗?” 温云裳对她笑一笑,面色自然地说道,“冬日天亮得早,你且回房去睡吧,把阿拂唤来给我梳发。” 天水儿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听见吩咐后便迷迷糊糊地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后,温云裳这才在镜子前回转过身,有些不经意地蹙起眉头来,暗忖道,那女子怎么像是消失了一般? …… 冬日里闲适,朝食用罢,婢女们都半是偷懒地央求温姬,好让她讲几个话本子里的故事。 地处南边,吴地的冬日罕有落雪,今岁估计也不会有了。 殿内炉子里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温云裳在百无聊赖之中答应下来,以手托腮,翻开书页便轻咳一声,起了故事的开头—— 讲淆水之畔住着的女郎和顺流到此地游玩的陌生郎君,在仲春之月私奔而去。 婢女们都面色羞红起来,眼神也亮晶晶的。 她们中年纪最大的阿拂也不过才十七岁,从前顽笑时,温云裳才得知,阿拂还有一个许了亲事的郎君,是雍都的守城兵士。 等这次回去,就要成亲了。 其余婢女们则依旧懵懵懂懂,等着温姬继续往下讲。 温云裳看着她们稚嫩天真的脸,心中莫名一梗,在诸国,民间女子逐渐开放自由起来,仲春之月的故事被编排地有声有色,可宫廷中对女子的拘禁驯化依旧是颇为严厉的。 哪怕是婢女们当中最为天真烂漫的鱼游儿,恐怕都没有胆子像话本中淆水之畔的女郎一般,逃脱繁缛的世俗禁锢。 那自己呢? 自己也会呆在太子刈身边,就这样做一只笼中鸟吗? …… 秦刈到朝云殿的时候,温云裳正因为讲故事讲累了要喝一盏茶。 婢女们殷勤至极,莺声软语中捶腿按背,煮水烹茶。 结果太子刈肃着脸一来,都恭恭敬敬行礼后作鸟兽散去。 让温云裳连那盏茶都没喝到。 “殿下,怎么白日里来了?”温云裳合上书后起身行礼,语调略有惊奇地问道。 秦刈见她并无异状,同往常一般无二,心中的几分担忧才慢慢散去。 阿征因误了事,已经被扔到掌管刑法的兵士手里,罚了十大板。幸而现在见温姬无事,秦刈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才缓和下来。 “唤你的婢女进来。”秦刈看她一眼,面色严肃地说道。 温云裳心中咯噔一下,又不知何事,只好叫四位婢女中最为机警的阿拂进来。 却见太子刈直直盯着掀帘进来同样疑惑不解的阿拂,冷冷问道,“昨日在梅苑里发生了何事?一个字也不许漏地说清楚。” 阿拂听后脊背发凉,面色也白了起来,看温姬一眼后,便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奴婢该死,昨日,昨日婢子随同女郎去梅苑赏梅,偶遇了郑国太子,对,,对女郎有所唐突。” 在不甚明亮的殿中,温云裳看到太子刈转过头来,束发的玉冠闪着温润寒凉的光,他咬字清晰地缓慢问道,“为何受了委屈,还不与我说?” 本处于害怕中的温云裳被这话问得呆怔一下,疑惑太子刈这语调怎么并不像是生气自己私下撞见了外男,反而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要替她大动干戈。 等回过神来就看到太子刈气怒不已地要唤人进来,处置阿拂等一干随同的婢女。 “殿下。”温云裳急忙扯住太子刈的袖子,眼睛已经是红的,泪意闪烁。 秦刈发觉温姬的眼泪实乃对付自己最好的柔软利器,泪珠还没掉居然就能让自己焦躁起来,心下难安。 他挥退婢女仆从,烦躁地揩一下温姬水润润的眼睛,详装不耐烦地道,“哭甚,又并非你的错?” 温云裳本来不想哭,只是情绪到了,顺便装装样子,可太子刈的手劲擦得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泪眼朦胧中,看到太子刈凶巴巴又关切的眉眼,她想,不论如何,自己得承认,此刻是对太子刈有几分难言情意的。 这是极难忍住的,虽然她一直在极力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 秦刈并不知眼前人在想什么,久不见温姬回话,只好出言安抚道,“无需害怕,本殿自会护着你。” 又斥道,“郑纬那厮就是个登徒子。” 在他怀中,温云裳仰头看着太子刈坚毅的下颌,口中只轻轻嗯一声,心头却闪过几分莫名混乱的思绪。 “嗐,你可勿信男人的鬼话。”那声音又出来了。 温云裳在心里反唇相讥道,“难不成你是错信了男人,才落得如此地步?”阿温听到这话后反而又沉寂下去了。 温云裳当然知道,对于将来会承继王位,坐拥秦地的太子刈来说,自己出身卑微,只会是他后宫中的一位姬妾,顶多成为有名号的妃子。 太子刈现下是对自己宠爱有加,甚至,甚至可能有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喜爱,可多少年后,后宫中美人如云,自己总归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成为一个不足挂齿的陋颜旧人。 温云裳一点也不无私,也没有那么多丰沛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全心爱慕太子刈,毫无保留。 可太子刈又不是蠢人,真真假假,总归要有几分真情的。 只要,只要,把握着分寸,守好自己的心。 …… 下房里。 阿征被秦刈罚了十板子,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叫唤。 刘巷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嗑瓜子,“你小子记吃不记打,温女郎的事都敢耽误。” 阿征哭丧着脸,“经了这遭,以后小子可算是知道了。”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又睁大眼睛问道,“巷伯怎么特意来看我?殿下那里岂不是没人端茶磨墨了吗?” 太子殿下这次出来带的近侍颇少,处理书房中贴身杂事的更是只有他们两个,阿征挨了板子躺在床上,可刘巷伯怎么也这么闲适? “你知道甚,殿下此刻用不上我。”刘巷伯老神 14. 夏侯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嘘,别出声。” 温云裳脖颈僵住,一柄剑就抵在她咽喉处,刀锋折射出雪白的亮光。 那人用剑抵着她,一步步后退。 温云裳的手摸索着假山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块,脊背发凉,又在脑中思绪不停地思考着,他是谁?是吴人吗? 难道是吴太子派来刺杀太子刈的刺客 身后那人约莫是受了伤,喘息不稳,温云裳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像是莲香,又夹杂着冰雪的清新寒冷。 “嘘!”那人半是不正经地叫道,“小美人,可不许叫,不然在下的剑可利得很。” 温云裳听后赶忙轻微地点点头,那人的剑还架在她脖子上,捂着嘴巴的手却慢慢放开了。 接着,身后人试探地问道,“说吧,你是秦太子的姬妾?还是郑太子的?” 温云裳感觉出此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杀意,便极力镇静下来,用气音回道,“阁下,我只是误入此地,绝不会说出去的。” 那人却哼笑一声,“误入?鬼话都不会扯,你跟着的那人往哪去了?” 温云裳梗了一下,感觉到脖子上的剑动了动,极怕这剑一不小心就划伤了她,正要张嘴回答时,耳边却听到脚步声。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极为清晰的传来,有一道影子隐隐约约地落在假山石洞外,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出来!” 随着石洞外的一声暴喝,那人在耳边用气音道了一句,“小美人,对不住了。”温云裳就被猝不及防地推了出去。 极度惊诧下,温云裳侧着脸看到了那可恶之人的面容,却立刻被其神姿玉秀晃了一下眼,是一张从未见过,可但凡见过就不会轻易忘却的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陋石处生灿灿朝霞。 可她顾不得多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另一柄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同样寒光凛凛,杀意迫人。 温云裳此刻狼狈极了,雨天的御苑地面湿滑泥泞,被那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出来,裙子上溅了不少泥水。 白嫩的手心也被擦了几道口子。 可好歹是没有性命之危了。 她恨恨地抬起头,眼前人面具下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温云裳怒意涌上心头,连同被那个人推出来的火气,“李长淮,你装什么装!戴个脸壳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哐当”一声,是李长淮手中的剑落地了。 “小妹?”李长淮惊讶极了,阿媦怎么会在此地? “别这么叫我,谁要当你妹妹。”温云裳自见到他就憋着一口气。 就在两人这般对峙着的关头,假山处人影一闪而过,是那个不知身份的恶徒。 李长淮面色一变,急忙想追,可剑落在地上,温云裳还在眼前冷冷地盯着他。 一转眼间那人就跑没影了,他叹一口气,罢了。 温云裳才不管他要做何事,只冷冷道,“我问你,可曾回过遂城,有没有我父母姐姐的消息?” 李长淮见到温云裳就气短,旁人面前冷漠的面容也端不住了,呐呐一瞬,说道,“倒是回去了,只是…只是战事起时,郑国太子途径遂城,纵容军士肆意抢掠,故而城中逃难空了不少人家。” 温云裳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听他继续往下讲。 “我打听了,温姐姐那边好像出了事,和离后赶上战乱,温伯和温婶带着她一道往江南一带去了。” “郑国太子?和离?”温云裳眼睛都气红了,自从采选入宫以来,她一向装得很好,喜怒不现于脸上,再乖顺娴淑不过。 可原来太子刈并没有全告诉她实情,郑国兵士抢掠遂城一事她竟完全不知,姐姐又为何与崔少品和离了? 李长淮还戴着面具杵在她眼前,无力感涌上心头,都怪他,若非是李长淮逃婚,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就算实在不愿娶她,早一些说出来也不耽误她另嫁旁人! 何必要入宫与家人分离! 李长淮竟还要追问她,“小妹,你如何在此地?” 温云裳把眼泪憋回去,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扬着头道,“我当然在此地,我现在是秦国太子的姬妾。” 冰凉的雨滴像是落进了李长淮心里,冻得他遍体生寒,李长淮盯着她,“你说什么?” 温云裳不看他,偏过头去,“你耳朵何时出了问题?我说我做了秦国太子的姬妾!” 李长淮握住她肩膀不可置信地重复道,“秦国太子?” “是。”回应他的是温云裳简短利落的一个字。 怎么会李长淮像受了打击一般后退几步。 温云裳心中怨他,故意刺激他,“你以为我很愿意吗?你知道你逃婚后遂城中有多少女郎讥笑我吗?” 温云裳骨子里从小就傲,外面人都传李长淮因为她私下刁蛮无比才不愿意娶她,温云裳面上好好的,可从那以后性子就乖顺起来,再也不想让人有说嘴的余地。 李长淮面色苍白,心绪混乱。 当年他走得匆忙,来不及处理身份,和温家道别,只能被别人以为是不明不白地失踪,没想到世事竟会如此弄人。 …… 李长淮在混乱中想起那些往事。 自有记忆起他就和父亲住在温家隔壁,在院子里那株桂花树下被教导着练功。父亲总是严厉的,他学策论谋略,学君子六艺,学得最多的还是杀人的功法。 夏侯,是楚国的大贵族,专司为王室培养暗卫,也是他的姓氏。 他从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亡国后幸存的楚国人,是夏侯家的嫡系。十四岁时,父亲旧伤复发,临死前给了他一面令牌,不甘地嘱咐他,但凡有楚国王室来寻,自己就得承担起夏侯家该负的责任。 父亲临死前的面容李长淮至今也不会忘记,他相信自己如果不答应,父亲恐怕会难以安息。 后来年岁渐长,并不曾有人来寻。 李长淮那时天真以为,楚国王室都已经在当年的围楚之战中被灭了,父亲一直抱着的希望要破碎了。 李长淮已经准备好隐姓埋名,从前父亲在世时,并不曾为他计划过婚事。他喜爱温家小妹,答应下温伯和温婶委婉提出的亲事,是他唯一为自己做过的一件事。 他请了媒婆,备好聘礼,六礼中只差最后一礼,就能够完成婚事,平淡满足地在吴国生活下去。 可那一日,有人夜里叩响了家门。来人是一位相貌普通的老者,亡楚遗臣,令尹楚 15. 长梦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案桌上燃了一晚的蜡烛熄灭了,红色的烛泪凝固在桌面上,像流动的血。 温云裳躺在床榻上,沉沉陷入梦境。 阿温用这一场梦给温云裳讲了个很长的故事,断断续续,并不清晰,却足以让温云裳知道阿温身上发生的故事。现在她信了,人或许真的有前世今生。 阿温,便是上一世的自己。 她的存在,也的确让命运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倘若吴宫攻破时,自己没有因为怪梦预知前事,不曾换道逃跑,便会随着大多数的侍从婢女们顺利跑出吴宫。 尔后,会在长平倒塌破损的城门处遇到郑纬,被带回去,成为他的姬妾。 会依旧居住在吴宫,不同的是,她不住在朝云殿,而是西边的另一处宫殿中。 素色的纱帘会挂满了整个寝宫,方便郑纬与她嬉戏玩闹,吴王私库里缴来的珍奇异宝随处可见,郑纬已经宠爱阿温到了胡天胡地的地步。 在这座宫殿里,纱帘后,椅凳旁,玉镜前,床榻上……温云裳作为梦境的旁观者,看到了那时候的阿温,有些胆小但又惯会掩饰,天真懵懂得近乎愚蠢。 可她确实是十分快活的。 因为梦境开始时,郑纬看上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温柔郎君。阿温被他日日精心宠着,郑玮什么都答应她,说要为她找到父母姐姐,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阿温真是欢喜极了。 且,郑纬长得不同于秦刈棱角分明,看起来就不好接触的冷硬,而是那种少年意气风发的俊秀,阿温那时候也并没有什么不做王孙妾的想法,日日相处着,自然是喜欢的。 可她那时并不知道,便是郑国太子放纵手下兵士,对本不在攻吴兵路上的遂城进行抢掠,让父母亲和姐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逃难。 在这座诸事隔绝的宫殿里,她依旧还在期待着郑纬能为她找到亲人。 忽地一阵夜风吹来,紧闭着的槛窗哗啦啦地作响。 床榻上,陷入梦境中的温云裳眉头紧皱。 梦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是案几上的一座玉屏,雕着憨态可掬的一只碧眼猫儿,阿温平日里最是喜爱,是以摆在了日日都能看见的地方。 郑纬神色间有些病态的怒意,两人坐在窗前,阿温面上还是怔怔的。 “不许出去,不许你出去,听见没有?”宫殿里很空,郑纬的声音大得可怕。 阿温显而易见地被吓着了,她从未见过郑纬对她发火。 “诺,殿下,阿温再不乱跑了。”眼泪从她惊惶的眼睛里掉出来,在雪白细腻的脸颊上滑落下去。 郑纬是很好,自她来了,就很少再去别的姬妾房中,再后来,更是直接冷落了旁人,半日都不再分给她们。 只一点,郑纬不太喜欢她出去。 这一回阿温只是去此处宫殿外的花园里转了转,并没走多远,就被郑纬这般训斥,也是她头一回见到郑纬发怒的样子。 竟是这样可怕。 阿温在家时,从未见过温父向母亲生气,遑论发怒,摔东西,大声训责。母亲倒是时常温和地责怪温父,嫌他把乱叫的蝈蝈带回家。 可不管怎么样,家中始终都是温馨而和睦的,温父更不会限制母亲出门。 家里的脂膏铺子总要人打理,母亲身体不适时,姐姐便时常带着自己去铺子里帮忙,招呼客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阿温想,或许做了王室子弟的姬妾便是要这般守礼吧。 幸而,这一次她惊慌着哭了后,郑纬又主动哄她,两人才又好起来。只是阿温还是在心里吃了教训,后来除非郑纬允许,否则也不大出去了。 就这样在吴宫的大半年,阿温都呆在这座宫殿里,可慢慢地郑纬就变了。 可能是知道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附于他,床事上愈发粗暴,阿温哭闹着,也反抗了好多回,可他只会完事后哄骗,称下回再不了。结果愈发变本加厉,最后连哄都不哄了。 她整日被郑玮拘在寝殿里折辱,各种花样手段层出不穷,除了服侍她的几个婢女,谁也见不到。 阿温有些病了。 …… 同现实里一样,来年春天,秦郑两军即将要拔营北上。 模模糊糊的梦境里,温云裳看到一位眼生的女郎。她走到阿温面前,轻声说,“温妹妹,你不想见你姐姐吗?你姐姐来寻你了。” 这是郑纬的姬妾之一,同阿温一样,是吴国人。这日是来透消息给阿温,说是寻到了她的姐姐,要同她去见见。 阿温确实病了,她不顾真假地跑出去,裙摆飞扬起来,要跑出这座华丽的囚笼。却被引着遇见了郑纬,还有他旁边的秦国太子,还有好多不认识的男人。 郑纬没说什么,让人把她带回去了,可回去之后她就被郑玮喂了药,变得整日里昏昏沉沉的。面对她时,郑纬俊秀的眉眼日渐阴郁起来,像个神经病。 可阿温再一次低头了,朝这个因为身份低微,自己都没有资格称呼其为夫君的男人,这个掌握着她性命的王室子弟。 至于那个引她出去的姬妾,被处以笞刑死了,郑玮的其他姬妾们,更是再也不敢来了。 郑玮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对她们也很粗暴,可是郑玮要是不需要她们了,这些女人们就开始整日惶惶不安,耍那些心机手段,争风吃醋。 像那个被处死的姬妾一样,费尽心思地打听到郑纬最难以忍受的,故意引阿温出去,可她估计也没有想到阿温这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 温云裳想,阿温或许只是不想呆在那座令人发疯的宫殿里了。 是啊,阿温从那些姬妾们身上窥见了自己可悲的影子。郑玮很宠爱她,这是大家都在传的。 可阿温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慢慢想明白了,自己这张脸,这具身体,吴女的身份或是其它什么所拥有的东西,就恰恰是郑玮的癖好。 他脸上披着温柔郎君的皮,一步步把阿温囚在了身边。 这一夜的风雨太大了,那扇窗还是被吹开了,燃再多的炭火也没有用,寝殿里冷得很。 今夜温云裳吩咐下去不让婢女守夜,此刻她醒来了,拥着被子坐起来,呼啦啦的冷风吹得她头痛地很,脸上泪痕未干。 温云裳赤着脚走下榻,向妆台走去,而妆镜里的阿温也面色悲伤地朝她看来。 温云裳有些干涩地问,“后来呢?” “后来啊,秦郑两国的军队终于开拔了,我也终于可以离开吴宫了……” 军队要按最初的计划北上,攻打齐国。只要这一仗打赢了,秦国和郑国就将是中原最大的两个诸侯国,其余的则都是些不足为惧的小国了。 阿温记得,那一仗打得很是艰难,不像直取吴国这般摧枯拉朽的容易。 齐王正值壮年,并不像吴王一样昏庸,治国上向来堪称是诸侯王中的典范。且齐国是中原中的大国,兵力强盛,国力富强,还与邻国卫国建起了同盟关系,联手抵抗秦郑两军的攻伐。 那场仗打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可最后还是险胜了。 阿温一直被郑纬带在身边,亲历了战争的残酷。打了胜仗,郑玮当然开心,那段时间甚至都不怎么折腾阿温了。 再然后,秦郑两国各自班师回朝,休养生息。可是短暂的和平只维持了两年,秦郑两国之间的战争就开始了。 这是避免不了的,是人的欲望,赋予国家吞并天下的野心,而在战争中折损的性命就犹如草芥一样微末。 后来的事阿温就不知道了。 郑纬又是亲自带兵出征,临走的前夜是他这两年来对她最温柔的一晚,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伤害也没造成过一样。 只是阿温对当初那个少年的柔情早已消磨殆尽,她只觉得郑纬面容可怖。 这一次郑纬竟然反常地没有带上阿温,可还来不及庆幸,郑纬走后不过几天,阿温的一生就戛然而止了。 < 16. 欺瞒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太子刈并没有走多久,不过两日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朝云殿里,温云裳打开窗户朝外看,一只灰扑扑的雀儿在檐下立着,羽毛都被雨水淋湿了,睁着两只黑芝麻豆似的眼睛,歪着头滴溜溜地看她。 怪丑的。 温云裳也颇新鲜地瞧着它,抿着的嘴角露出几丝笑意来,又怕惊动它,只好转头轻声地说,“阿拂,快去喂它些吃食。” 纱质的槛窗开了半扇,温姬乌黑秀丽的一头长发披着,并无它饰,面色略有些苍白,可终于看起来高兴了点。 阿拂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何事,可温姬约莫是被雨淋了,回来后就有些风寒之症,夜里总是咳嗽。 她自己却说没事,拦着不让婢女们去唤医师,说是嫌那药苦。 这乱跑的小雀儿总算逗得温姬开颜一瞬,阿拂回过神来,笑着说,“这就去。” …… 书房里,秦刈刚刚赶回来,眉间郁郁。 这次传来消息说是追查到了公子州的下落,就在吴国。秦刈亲身前去,可公子州那厮居然耍了个花枪,让他们扑了空,无功而返。 多雨时节,秦刈回来时沾了一身雨水,他随便除去外衣扔到地上,才得空坐下。 刘巷伯咯吱一声推门进来,恭敬地奉上了两盏热茶,又朝殿下和地上单膝跪着的那人躬了躬身,才带上门退出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屋檐处落下的积水滴答滴答的,秦刈手指敲着膝盖,面色沉肃。 “是属下办事不利。” 此人垂着头单膝跪在书房中央,黑衣黑靴,戴着兜帽只能看清光洁的下巴。 “起来吧,起码确定了公子州就在吴地。”秦刈虽气怒,却并无苛责,“增派人手,让暗卫们继续查。” 秦刈端起茶盏,心想,这公子州实在恼人的很,虽知道他查不出来什么,可不尽早解决始终是个祸患。 跪着的那黑衣男人拱拱手,听命站起身来,抬头时露出了半张苍白却温润如玉的脸。 “是,夏侯听命。”此人赫然是温云裳口中的李长淮。 秦刈问道,“听楚大夫说,季休在被寻到之前一直随着老夏侯将军隐匿在吴国?” “是,属下记事起便随父亲生活在吴国。” 季休是夏侯淮的字,在他前面,应当还有三个按字排行的哥哥。 父亲偶有提及,向来肃容待人的一个男人,一提起便要哀哭不止,从未蒙面的母亲和哥哥们在围楚之战中作为楚国贵族,被绞杀了。 唯剩下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被父亲护着突围了出去,流落到吴国。 这些年苟活下来,只为能够报得此仇,举全族之力扶持楚太子复国。 秦刈,冒名的秦太子,亡楚唯一的王嗣后裔。 “拜祭老将军时也替我上柱香。”秦刈叹口气道。 夏侯淮按下杂七杂八的念头,沉声应下。 …… 夏侯淮推门出去的时候,殿门外刘巷伯还在守着,见他出来就拱了拱手。 夏侯淮侧身避了避,名义上刘巷伯只是一个司宫太监,可他知道,当年的围楚之战中,全靠这位大内官,殿下才能活下来长大成人。 这几年,刘巷伯在秦宫里不引人注意地做着端茶倒水的活,也是为了守着殿下。 略交谈几句,夏侯淮和他告辞。 “夏侯将军,保重。”昏黄的廊灯下,刘巷伯脸上的纹路显得深重起来,眼里带着一种肃穆感。 “巷伯也保重。”宽大的斗篷下,夏侯淮攥紧手,掌心中的令牌纹路也变得硌人起来。 他欺瞒了殿下。 公子州现身在吴宫里的消息殿下并不知道,因为被自己瞒下了。 公子州狡猾得很,起初派出去的暗卫追寻他到了吴国鲜阳,派人加急向殿下传了消息。 与此同时,自己却带着人查探到公子州到了吴国都城长平,因着并不确定真假,只好先行追来。 却没想到公子州一路进了吴国王宫。 夜色里,雨水顺着夏侯淮的兜帽滴答着落下,他藏匿着走出吴宫时又想到了成为殿下姬妾的阿媦妹妹。 不过两年不到,小妹长高了,更好看了,可面对自己时,性子还是张牙舞爪的。不知道平日里是不是也这样对待太子殿下。 夏侯淮想到这儿,心中泛起连绵的痛意来。 公子州的武功高低,不少人都清楚。比起自己来,堪称武力低微,倘若告诉殿下,公子州现身在吴宫,自己却难以解释为何没有抓住他。 夏侯淮此时不知道小妹如何成了殿下姬妾,更不知她在殿下心里是何等地位。 可他确信,倘若殿下知道自己遇见了小妹,暴露自己没有失踪的真相,哪怕是一丝一毫泄露殿下真实身份的可能,小妹也绝对会死得悄无声息。 而他,根本不可能让小妹有丝毫的危险。 …… 回来后的第二日,秦刈走进朝云殿,却没看见想见的人。 “你们女郎呢?”秦刈皱眉询问眼前的婢女。 “回殿下,女郎在内殿呢。”阿叶垂头时感觉到太子殿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秦刈听后径直向内殿走去。 而阿叶看着太子殿下远去的背影,一直以来怀揣的念头浮动起来,不由得痴痴地想:若是殿下喜爱的是我,该有多好阿! 温云裳不知道太子刈来了,她抱膝坐在床榻上,罗帏上的花纹缠枝盘绕,殿内寂静无声。 阿温飘飘忽忽地出来了,现身在床榻对着的妆镜里,而声音则在温云裳脑海中响起,“想好了吗?” 温云裳看着她,说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阿温叹一口气,不说话了,在镜子里慢慢地梳着浓黑的长发。 秦刈进来时便看到这般的景象。 细纱槛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错错落落地撒在温姬身上,素白的寝衣,瞳仁是明净的琥珀色,让面容显现出一种宁静而脆弱的美感。 两日不见,怎么像是病了一般。 只是她在看谁? 秦刈顺着温姬的视线,看到了那面妆镜,镜子里照出她花瓣一般娇嫩的容颜。秦刈忍不住笑出声来,怎的这般爱俏? 竟要独坐在内殿里,揽镜自照。 温云裳听到了这笑声,轻 17. 巫术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二十年前,周天子一声哀呼:北地孽楚,欲伐我社稷!遂下伐楚令,揭开了围楚之战的序幕。 大周历经七百余年,礼乐兴盛,国祚连绵。 可欲要借诸侯之手围剿楚国的周天子没有谋算到,围楚之战后,诸侯开始生乱,争霸不断,以至于对诸王失去控制的大周,竟被迫向南不断迁都,直至在渭水边定都丰邑。 从中原腹地向南,国都几度迁移,直到如今,大周依旧保持着周朝旧俗,上至王室贵族,下至民间百姓,巫术占卜之风盛行。 在大周宫廷的太史寮中,负责祭祀占卜,推演天命的大宰地位高高在上,至今也极受周天子宠信,多擅诡道怪术。 阿温所求的第一桩事,便是要温云裳去大周寻一位术法高强的巫者,为她求定魂之术。只需从吴国一直朝南走,行水路,近十五日便可赶到周都丰邑。 而要成了这桩事的前提便是,离开太子刈。 温云裳在梳妆镜前抚了抚发,抬眼向太子刈看去,胡闹多时,他正坐在床榻边穿鞋。 秦刈察觉到温云裳在看他,便抬头冲她一笑,金相玉质,英俊非凡,实在是一副男子中的好皮囊。 这时,珠帘被掀起。 “殿下,女郎,午膳已备好了。”阿拂屈膝行礼时嘴角都带着笑意,殿下与女郎真是情意绵绵,片刻都缱绻不已。 温云裳放下梳篦,眼波如水一般盈盈,她带着笑意地朝太子刈缓步走去,伸出玉白纤细的手为他正冠。 阿温所求的第二桩事,杀了郑纬! 再不济,也要维系这几年的性命,亲眼看到郑纬在秦郑之争中惨败! “助我,便是在助你。你不想要自由吗?不想南下去寻父母姐姐吗?”一声一声,如耳边有钟声敲击一般,振聋发聩。 温云裳承了阿温以梦境助自己改换命运的恩情,已是欠她一次。而那一夜,阿温面对她的犹豫不决,几乎是笃定般地说,“你会的。” 眼前,太子刈亲昵地牵住了她的手,棱角分明的面容温和宠溺。 - 随着吴国秩序的逐渐恢复,元日将近,街市里开始张灯结彩,商铺酒肆,迎来送往,车马行人走动匆匆,虽不比往年热闹,可也好歹有一些新年伊始的样子。 秦郑两军中的兵士们也被特许除固定轮班值守外,三日内无需在营地操练。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秦刈呆在书房里不停走动,对北上攻齐之事有几分忧虑。 魏夫子坐于他身旁,一向飘然闲逸的姿态也少了几分,眉头紧皱。 今日晨起时便有车马营的大良造层层上禀,托魏夫子奏明,营中有不少兵士离家日久,又逢元日,士气低迷不已,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寻衅滋事的乱子。 恐不久后的行军北上时机有所不宜。 只这一事还不至于此,秦郑两军盘亘吴国已久,迟迟不带军回转秦郑,诸国已是猜忌纷纷。 这段时间,长平牢狱中都抓了不少各国来的密探,看守吴宫的徐卫尉更是安排了不少于三班的人在夜里轮值守卫宫廷。 而就在昨日,安插在齐国的密探来报,齐卫隐有结盟之意。 这消息实在不好,卫国临近齐国,国土虽小,人口不稠,但却极擅制造兵器刀剑。 “依夫子看,此战时机如何?”秦刈停下走动,坐在魏夫子身边问道。 魏夫子沉吟一瞬,道,“殿下,依我看,此战诸多不宜。” “哦?” 魏夫子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有内患,秦国该运来的粮草迟迟未到,恐怕是秦王对此战态度莫测,粮草之事在朝堂上多受阻拦。” “二是此行攻齐路远,人和上便占下风;三便是齐卫两国态度暧昧。” 秦刈听完面色不渝,军队驻扎多日,所耗精力财物甚多,若是不战而归,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沉声问道,“那依夫子所言,此战便是不该打?” “非也。”魏夫子却端起茶盏高深莫测起来,“此事未尝没有转机。” 魏夫子语调奇异起来,“殿下可别忘了,我们攻齐师出有名,乃是天助。” “何解?” 魏夫子笑而不语,“殿下静待时机便是。” 元日前一天,吴宫里难得热闹起来。 击鼓驱鬼,祭神拜祖,温云裳虽不必前去,却也在殿里听到了不少动静。 醒来时恍神间想到,已经有好几日不见太子刈了,岁末事忙,今日更是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听闻今日两国太子为安抚手下驻扎在吴国的二十万兵士,在吴宫里做完一番仪式后便要去近郊的兵营里与将士们同宴共饮。 估计今日也不会回宫了。 朝云殿已经摆上了元日应有的一应物事,婢女们更是早就将各处扫抹一番。 诸国的元日风俗虽不少差异,却也相差无几。晨起时,鱼游儿又拿进几个桃木雕刻的神像来,摆在了高高的案几上,以期辟邪止灾,除鬼驱祟。 温云裳起身后好奇地拿起来摸了摸。阿温并没有什么反应,温云裳便难得揶揄一句,“看来你确实不是鬼魂之物。” 阿温很是无语,半响才回她一句,“我若是,你这呆子焉有命在这与我顽笑?” “女郎,今日要穿哪身衣裳?不若从前几日新做的衣裳里挑?”鱼游儿叽叽喳喳的,只听声音便能让人欢快起来。 温云裳让她随便拿一身便好,她此刻正直着脖子坐在梳妆台前让阿拂替她绾发呢。 阿拂刚刚说她新学了一招发髻样式,今日便要使出来,让自己看看喜不喜欢。没想到竟要这么久时间,温云裳脖子都僵了。 在她身后,鱼游儿转转眼睛,便挑了里面最为华美的一件。心想,这样大吉的日子,合该把温姬打扮得如仙娥一般,才不辜负那好容貌。 天水儿见她拿了那一身,眼睛眨了眨,悄悄说道,“要是女郎自己选,定不会选这身。” 鱼游儿嘻嘻笑一声,回她道,“正是这样。” 温姬平日里大多穿浅色衣物,并不爱那些颜色重的。虽温姬不加妆点也十分美貌,可今日难免有客来,比如那两个秦国女郎。 鱼游儿心下暗想,如若来了,定要让那两个女子见了就自惭形秽。 …… 却没想到,今日果然有不少客来。 < 18. 蹊跷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温云裳以为今日再无人扰她,却没想到亥时末,太子刈竟不嫌麻烦地赶回来了。 秦刈走进朝云殿时脚步都不怎么稳当,一路上需得阿征在旁扶着。 北地粗犷的兵士们实在是十分能喝,在营地里火堆旁,热闹起来,都是直接碗饮。秦刈自诩酒量十分不错,回宫时却也喝的俊容微微泛红,步子不稳。 温云裳被婢女叫醒时,看到窗子外面夜色浓稠,阿拂轻声说道,“女郎,殿下来了。” 温云裳只好穿衣起身,收拾齐整,走出内殿时就看到太子刈却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倒把她唬了一跳。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太子刈竟然自顾自坐着,像是思考什么难解的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并不理她。 阿征在旁悄悄说道,“殿下醉酒了,不愿回前殿,非要往女郎这里来,还劳烦温女郎先给殿下换身干净衣服。” 温云裳怔一怔,答应一声,阿征才拱拱手退出去了。 秦刈坐在椅子上,酒后又吹风头痛得很,他还大概清醒着,听得到两人的交谈,只是不想说话。 在脑海里意识不甚清楚地想:阿征这小子说什么呢?什么叫自己非要来朝云殿?看来是上次那十板子没打够。 “殿下,醒醒,先去洗漱好不好?”温云裳推推他,好在太子刈身上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否则自己今夜不一定想理他。 秦刈缓缓睁开眼睛,壁烛的火焰烈烈燃烧着,昏黄的殿内,看到温姬毫无矫饰却依旧柔嫩娇美的脸。 想必自己是扰了她休憩,温姬还穿着素白寝衣,鬓发散乱,无端让秦刈心下柔软,只想听着她娇娇的催促声入睡。 “殿下,殿下?” 太子刈却只是看着她,迟迟不肯起身去沐浴,温云裳无法,只好扬声吩咐道,“阿拂,鱼游儿,进来扶殿下去沐身。” 婢女们尚还没有进来,太子刈听到这话却唰得一下起身了,甚至因为起身太急而晃荡一下,幸而撑住了桌角。 秦刈怀疑地看温云裳一眼,疑心温姬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从不用婢女近身服侍。 温云裳眼中漫上笑意,露出捉弄的神色来,不等太子刈说话便道,“可是殿下先装醉酒戏弄妾的。” 秦刈虽不是醉到了不理人事的程度,可怎么说也有三分醉意,他挑一下眉理直气壮地低声道,“谁骗你了,且去给我找身衣服来,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温云裳答应一声,心想,等太子刈出来恐怕自己都睡着了。 也确是如此,温云裳脱去鞋履,上榻后都快再次进入梦乡,才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 是太子刈上榻了。 尔后,温云裳差点踹他一脚,原来是太子刈拿手冰了自己一下。 秦刈在她耳边嘀咕道,“怎么就睡了,需得找顾医师给你瞧瞧,没见过这般爱睡的人?” 温云裳侧着脸,发丝散乱在枕上,呼吸均匀,闭着眼睛装睡。 秦刈沐浴后酒意去了大半,可还是性子比起平日里更加放纵。心里有些委屈地想,今夜可是岁除,明日便是元日,温姬近日怎么冷淡起来,此刻更是装睡不理他。 于是在温云裳背后胡闹起来,锦被里黏黏乎乎的,帐子里也闷起来,温云裳再也不能装下去了。 “殿下,不早了,明日你还要早起呢。”温云裳忍不住出声道。 “谁说本殿要早起?”秦刈并不抬头,只低声含糊地问道。 “今日殿下如此事忙,想必明日更甚,不如早些休憩。”温云裳推脱道,她属实困得慌,太子刈作恶的手止也止不住。 秦刈抬起头来,在昏暗的罗帏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姬,辨别了一下,确定她此刻说的是真话。 于是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吧,阿裳,你换个法子帮帮我,我今夜便放过你。” 温云裳脑子闷闷的,疑惑道,“什么法子?” 秦刈难得不好意思起来,离温云裳更近,低低说了几句话。 温云裳听完不甚情愿,太子刈那么久,岂不是要累坏她,便继续推脱着说道,“殿下,这事你自己便可做来,不需要妾。” 秦刈太失望了,默了默,口中没什么威胁力地吓唬起温云裳来。“你今夜骗本殿两次,胆子属实大!” 温云裳不吃这一套,她不信太子刈还能为装睡这事治罪于她。 “好阿裳,这都好几日了。”温姬实在心似硬铁,秦刈换了种法子磨她。 听着太子刈委屈般的话,温云裳有些心软起来,仔细一想确实好几日了。帐子里静谧无声,她只好翻个身,在被子里照太子刈说的法子帮他胡闹起来。 壁烛的火跳动着燃烧,寝殿里温暖如春,外面又下细雨了,朝云殿高高翘起的兽身檐角被淋湿,显得颜色更加鲜亮。 四下迷蒙中听到秦刈的低喃声,“好阿裳,乖阿裳。” - 外面的天色蒙蒙亮时。 下房里,天水儿困倦地眯着眼睛起身,关上了风雨吹开的一扇窗。 “阿叶姐姐,怎么这么早便起身了。” 天水儿与阿叶同住一屋,今日并不该阿叶去上早值,她却起得如此早,就坐在下房中间的桌子前,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阿叶抬起头,她长一副不甚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细溜溜的,虽不是美人,却也别有一种引人怜惜的感觉。 她朝天水儿勉强一笑,愁眉道,“昨日约莫是饭食太丰,竟然腹痛起来,一夜不能安睡。” 天水儿看她神色实在憔悴,便道,“可要我早上和女郎说一声,免了姐姐午后去上值?” 阿叶却推脱说,“可今日元日,怎么好搅了女郎的兴致?” 天水儿穿好衣服,已经准备去上值,顺嘴回她道,“女郎才不会因为这个怪罪呢。” 阿叶便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那,那便有劳你了。”天水儿随意应一声,看天色不早,便匆匆走了。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阿叶这才拿开袖子的遮掩,露出手中一物,是一小包黄纸封着的东西。她默不作声盯了很久,面色犹豫不定起来。 …… 温云裳晨起时胳膊酸得厉害,她揉捏半响,又想起了昨夜的荒唐。 指尖撑着床榻时却触到一冰凉硬物,她垂眸看,却发现是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珏,触手温润,难得的是毫无杂色,不加雕饰。 细想一下,多半是太子刈放下的。 其下还压着一物,是个锦囊,温云裳拆开来看,不由得露出笑意来。这两物果然是太子刈给自己的,却是把自己当孩童稚子了,里面竟是装有金饼的压胜钱。 温云裳已有好久没收到过这东西了。 复又拿起那温润玉珏,此物多是一对,难不成是太子刈自己仍留着另一半?这般想着温云裳眼中笑意更甚,可转瞬间又神色迷茫起来,喃喃道,“太子刈,太子刈啊。” 温云裳这边心情愉悦,阿温却十分烦忧,太子刈这般待温云裳好,她岂不是更舍不得离开吴宫了吗? 那自己该如何是好?阿温哀哀叹气,已是近日来第二次了。 恐怕以后还会有更多次。 温云裳披衣下榻,婢女们挂起了帘帐,虽不下雨了,天还是阴沉沉湿冷冷的,元日这样的天,让人心里无端不舒服起来。 昨日各位女郎都来送了节礼,自己今日也该备起来回送才是。可待温云裳坐到梳妆台前,却被婢女们摆出的阵仗吃惊不已。 秦人重服饰礼节,尤其是今日,阿拂和鱼游儿忙乱起来,心里都想着,自己昨日给温姬好一番打扮,却没被太子殿下看到,岂不是白费力气吗? 于是今日都使出了十足的技艺来,绾发挑簪,佩玉搭衣,乃至妆扮熏香,把温云裳累得够呛。 婢女们却七嘴八舌,“这可是一年仅有一次的大日子,岂能草草度过?” “女郎自己不在意,难道也不可怜婢子们,每日只指望着女郎的玉貌花容,好愉悦心情呢。” …… 热热闹闹的。 逗得温云裳笑起来,实在是嘴巴巧极了,若是去到朝堂里,恐怕自己的婢女们个个都是耍弄嘴舌的好手。 怪道这几个不能做官呢,若是去了,这乱糟糟的天下算是再也不能清明得了了。 “阿叶呢?怎么一早上没瞧见她。”温云裳用膳时突然疑惑地问道。 天水儿拍拍脑袋,想起来这事,回道,“阿叶姐姐让我向女郎告个假,她昨晚腹痛不止,今日恐怕不能侍奉女郎了。” 温云裳关心道,“若实在不行,便去寻阿征请个医士来。” “正是呢。”天水儿心想,阿叶姐姐不知怎么回事,婢女们在一起顽笑时,总是一个人闷声不吭。其它倒还好,就是心思太重了,常常不知在为什么烦忧,眉目不展的。 却说,本该如天水儿所言在下房休息的阿叶,却在夕时出现在了膳房里。 今日事忙,元日里要摆的大膳精致且繁多,几十个厨役们忙得团团转,朝云殿人少,向来都是从这里端膳。 膳房里并不是没有洗菜摆盘的婢女,大多数都穿着浅绿色的宫廷女婢制衣,阿叶不引人注意地进去,径直走到往日里供给朝云殿的膳食角落。 19. 元日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南地多富硕,吴国虽称不上大,却向来不缺海珠丝锦,稻米菽食更是丰饶。 吴王在位时,就不少收刮民脂民膏,惹得百姓们怨声载道。公卿士族之家又颇多敛财,致使整个吴国上下富得极富,穷得又极穷。 秦郑两国占据吴地后,想不靠武力暴行去筹集粮草无疑是难上加难。魏夫子接了这份差事后,并不急迫,而是先向身处吴地的谋士们放出了消息。 果然不多时日,有意者便纷纷而来。 秦郑两国之人毕竟是外来之人。 吴地扎根日久的谋士们远比他们更了解吴国的贵族以及公卿大夫之家,更知道何种利益才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奉出金银财帛。 尔后,投入秦刈门下的诸多谋士中,其中一位叫做当盖的谋士堪称是位十足的鬼才,此人是鲁国没落的贵族之后,游经吴地,在长平城的友人家中客居多时,却赶上了战事,便迫不得已一直逗留在此地。 战事过去后,本也该速速离去,当盖却深觉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谋求的机会到了! 乱世之中,试问哪一位智略过人的谋士不想遇上慧眼识千里马的伯乐? 秦国太子刈自回秦之后风评甚好,战事当中少有败仗,为人谨而勇锐。 且在大周蛰伏将近十五年,甫一回国便以雷霆手段承继太子之位,当盖认为绝非偶然之机,如此心智坚韧之人,倒是颇有老秦王年轻时开疆拓土的风范。 当盖深以为,此次便是他一飞冲天的大好机会。 殿门外,魏夫子停下脚步,转过头对当盖说,“成与不成,便在你了。” 当盖拱一拱手,“先谢过夫子。” 他束束发冠,整理衣袖,面容浮上坚定之色,日夜思虑谋划,今日终于被魏夫子引荐到了太子刈玉阶前,岂能不效犬马之劳? 殿内已然坐了不少人,郑太子及其属下,还有赵子风,陈渚等几位列侯俱在。 秦刈从堪舆图前转过声来,看此人一眼,心下被其容貌之异所惊,面上却平静道,“说吧。” 当盖拱一拱手,抬头时露出左脸的残缺,竟是独眼,他掷地有声道,“殿下,依某之见,北上的粮草大可不必寻求前吴国朝廷的公卿大夫!” 殿内端坐的诸位都面露好奇,赵子风在陈渚耳边嘀咕道,“不找这些敛财的,难不成去找吃草根穿破衣的贫民?” 当盖站在殿内,侃侃而谈道,“现今秦郑两国的官员已经接管了吴国大小城池的城守都尉等一应官职,商贾地位在诸国向来卑贱,在吴国更甚,但其财物合起来却比得上吴国的诸多贵族!” “殿下缺的是粮草,他们缺的可正是殿下手中的官职啊。只要放出消息去,多得是人来献上财帛。” 秦刈皱皱眉,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卖官?把掌管地方的权力再还到吴国人手里?” 当盖胸有成竹道,“非也,只需挑出各城池中尚还空缺且不甚重要的官职,给这些商贾一个选拔的机会,他们自然蜂拥而来。” “至于其它,殿下更不必担忧,目下两国交接的城池中百姓户籍尚未改易,此等献上财帛的商贾自然可以率先登办。” “待户籍上成了秦郑两国的人,自然不算是将权力还给了吴国人,更无需担忧他们生事反叛。” 殿内的人都点头不已,当盖独目环视左右,继续说道,“如此,对收服吴地百姓,改易户籍之事也有所助益,实乃一石二鸟之计啊!” 秦刈思虑一瞬,看看左右神色,最终敲着桌子道,“此计听来可行,三日之内,若见成效,本殿先记你一功。” 此事商议罢,众人便散去了。 也在这时,秦刈才在殿内捏着眉头显示出思虑重重的样子。此役实在进退不得,哪怕粮草筹集到了,也有诸多不宜,内忧外患。 “秦国那边,最近李相邦在朝堂上的局势如何?”秦刈突然出声问道。 一直静立无声守在身后的楚闻低声回道,“李相邦传消息称,秦王对我们的势力打压愈重,完全不顾战事紧急,怕是,怕是被逼至绝境不管不顾了。” 秦刈沉吟一瞬,道,“传消息回去,让暗卫营的人想办法除掉韩国丈。” 韩国丈,即韩王后的父亲,掌有兵马五万的秦国将军。 “是。” 秦刈遮着面叹口气,听到楚闻低声问,“殿下,是否要趁此机会,除掉郑妃?” 郑妃? 是了,郑妃死了,这世上又一个可能揭穿他身份的人才会消失。是以秦王冷落郑妃,韩王后逼迫郑妃,秦刈都装作不知道,对派遣来求助的郑姑也并不召见。 本就是想借秦王的手除掉她,又怎么会伸出援助之手呢?至于郑妃死后,秦郑两国的同盟关系也无需担忧。 要知道,是秦王逼迫郑妃而死。自己作为被秦王多年前挑选出来送去大周的质子,作为被秦王杀害母妃的儿子,郑国会因为此事不信任秦王,但却不会不信任秦刈,更不会解除同盟。 因为秦王已然老了,而下一任上位的可是太子秦刈。 只是秦刈没想到郑妃还能活到现在,真是高估了秦王的胆子与韩王后的手段。 秦刈正在闭目沉思,阿征却匆匆进来禀告道,“殿下,白女郎出事了。” 见殿下疑惑,阿征赶忙补充道,“白女郎便是秦国来的那两位女郎之一。” 于是秦刈这才想起来,不耐烦道,“说清楚。” “两位女郎去温女郎殿中做客,不知怎么,白女郎吃了案几上的点心就开始腹痛不止,已经请了医师去看了。” 秦刈听完后立时起身,怎么还扯到温姬了? 朝云殿偏殿。 医师婢女们来来往往的,夏婴的哭声微弱地响在耳边,温云裳站在床榻旁,在心里轻声问,“你觉得是谁?” 阿温也和她一样迷惑不解,“不该呀,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背后传来略重的脚步声,温云裳回过头,便看到太子刈焦急的神色,明明平日里是那样一个高傲而显得冷漠的人。 秦刈握住温云裳的肩,上下打量一顿,才松口气。来的路上阿征 20. 辞别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出了这桩事情,朝云殿里灯火通明。 下药之人竟然是她身边的阿叶,婢女们都惊讶不已,温云裳自己也想不通。 此刻,阿叶和惠姑都被绑在了殿内,已经用过刑,两人脸色灰败,而惠姑到现在也不可置信,中毒的竟是白越歌。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阿叶早已被吓得全身发抖,哭泣不止,却仍旧狡辩道,“女郎,阿叶真的没有害你啊,都是惠姑诬陷奴婢。” 惠姑在她身边狠狠唾她一口,口中粗俗骂道,“贱婢!”自己已经到了这地步,旁人也一个都别想好过得了。 温云裳沉默不语,在心中为白女郎担忧着,这可真是让其受了无妄之灾!今日若不是白女郎,躺在床榻上安知有没有命在的就是自己了。 可同时温云裳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疑惑来,为何两位女郎要在元日当天来做客?就好像,好像是知道有人要下毒,特意来为她挡灾一样。 惠姑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殿下,老奴就算犯了错,也该送回雍都交由郑妃处置才是,郑妃可是您的母妃啊!您不能这样随意处置老奴!”惠姑挣扎着喊道。 在其身后押着她的侍卫当即踢了她一脚,“老实点。” 此事证据明了,秦刈也懒得听她脏污的声音。没想到郑妃离得那么远,竟还企图通过这两个秦女来操控他,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 于是秦刈冷着声音道,“拖出去,暂且关到地牢里。” 阿叶也被捂着嘴要带走,温云裳站起来止住那侍卫,走到她身边轻轻问道,“阿叶,为什么?” 阿叶眼睛里满是恐惧的泪水,此刻听到温姬这样问,恐惧之余又添羞耻。 为什么? 阿叶不想承认自己嫉恨温姬,明明出身卑微,连刺绣都不精通,更没有贵女们的高雅,却只凭着一张脸便可得到殿下的宠爱,这又是为什么? 她恨恨偏过头去,并不作声,于是便被那侍卫拖着押出去了。 而从始至终,端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刈也没有看过她一眼,恐怕连阿叶此人是谁都不清楚。 温云裳在怔怔中被太子刈带到了他的寝宫里,因着白女郎还没醒,不好挪动,便暂居在朝云殿殿内。 路上,阿温见不得她这副神思不属的蠢样,出声道,“管她作甚,别人就是要害你,难不成你还要问十万个为什么?” 温云裳回过神,反驳道,“那你又为什么被郑国太子妃害死,难道不是因为不明白人心吗?” 阿温沉默一瞬,良久后才低低道,“你与我的十六岁,并不相像了。” 太子刈的寝殿温云裳还是第一次来,却没有什么心思看,白女郎虽然没有大碍,可毕竟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 秦刈也心中郁闷,好好的元日,却被扰成这个样子。 现下终于有空去想其它,秦刈才发觉,温姬今日之华容摄人不已,一改往日清素,绾高髻,眉间妆点梅花式样的金制花钿,纤鬓边垂,腰间束着赤色丝织大带,只一眼就让秦刈目眩神迷。 可美人此时却坐在床榻上,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秦刈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在若要自己说,那两名秦女的性命加起来也没有温姬的安危重要。 夜已经深了,于是秦刈俯身过去,半是为了开解温姬,半是为了自己,低低说道,“阿裳,你既不开心,不若做点其它事可好?” 温云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太子刈。 在床榻上,秦刈却一点一点地褪去她的足袜,握住了她羊脂白玉似的纤足,温云裳被他像要大开饕餮一样的眼神盯得又是羞窘又是怯怕。 “殿下,还没用膳呢。” 秦刈本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逗弄逗弄温姬,好让她没有闲心去想这些污糟事。 推拒间,温云裳的口脂便被吃掉了,听见太子刈气闷的声音,“可阿裳妆扮的这样好看,昨日听你讨饶便放过了你,今夜却是不能了。” 温云裳被他夸得逗笑一瞬,可渐渐笑意又沉寂下来,眨着眼睛轻轻道,“殿下,今日发生了好多事。” 烛火照映下,墙上两人的影子黑乎乎一团,秦刈拥她在怀,低声承诺道,“阿裳,只此一次,郑妃往后再也不会伤到你了。” 温云裳没问他为何如此生疏地称呼自己的母妃,只仰着头冲他笑一笑,道,“还没谢过殿下放在枕边的礼物,我很喜欢。” 秦刈也柔声哄她道,“你喜欢就好,本殿往后年年都给你备着。” 那羊脂白玉的玉珏确实是一对,另一半就在他那,秦刈看着温姬明亮水润的眼睛,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心悦过一个女子,竟做这样幼稚的行举。 脉脉温情中,温云裳轻轻拉开太子刈的手,也直起身来回拥住他,在他耳边絮语道,“殿下,今日元日,妾身没什么好送的。” “就祝殿下,平安喜乐好不好?” 平安,喜乐,一切都在这四个字里了。 “阿裳。”太子刈听完却埋首在她玉白的颈项旁,半响不出声。 温云裳轻轻出声道,“殿下?” 秦刈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这一天祝福他,他哑着声音回道,“阿裳,本殿也祝你,祝你平安喜乐。” …… 日子过得快极了,转眼间,花苑里的泥土上有了星点绿意,虽还是让人感到寒冷,可好歹是开春了。 而温云裳到太子刈身边也不知不觉中有半年了。 今日一大早,身体已经休养的差不多好了的白越歌,还有夏婴带着包袱来到朝云殿向温云裳辞行。 自上次白女郎中毒,意外间替温云裳挡去灾祸后,太子刈便允了她们一个请求。可令人惊讶的是,两位女郎提出的竟不是把她们送回秦国家中,而是要就此离开吴宫。 温云裳在外殿看到她们时,讶异一瞬,两位女郎前两次来做客都身着绣罗,头饰金玉,美艳不可方物。 今日却做了一副素面朝天的女侠打扮,毫无簪饰,布衣鞋履。 “温女郎,我和越歌今日特来辞行。”夏婴还是笑着,眉目间却比以往显得更快活。 尤其是白女郎,本就似冰雪一般,今日脱去裹缠人的繁衣杂饰,才让人惊觉,白 21. 玉玺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不过一两日后,一则消息就让诸国哗然,齐国中的各国密探都纷纷传信回去,周天子的传国玉玺竟然在齐国王宫中! “殿下,这便是我们的时机了!” 魏夫子抚须而笑,在座的列位不免都好奇起来,纷纷询问。 “难道夫子早已知道这消息?” 秦刈坐在上首,也难掩好奇地看向魏夫子,早在之前为战事忧虑时,魏夫子便不曾言明这时机究竟是什么。 “夫子是如何知道的?” 原来魏夫子早年间有一师弟,名叫张玉,乃是齐国公子景身边的博闻师。 一日忽传信与他,称自己误触机密之事,恐遭杀身之祸。 知悉秦郑两国盘亘于吴国,欲要攻齐,而秦国太子刈素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便将此事悉数告知于魏夫子,只求太子刈能保其一命。 那信上所言之事,便是齐王藏匿传国玉玺! 公子景与其父王后宫中一宠妃素有苟且,那妃子意乱情迷下便将此偶然发现的秘事脱口而出。 若这事烂在两人口中还好,可没过几日,那宠妃便被人发现意外身死于寝殿。 张玉算是公子景身边的第一得力人,公子景慌张之下,便与他说了此事。张玉怒极,此秘事一入耳,公子景作为齐王之子,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张玉危矣啊! 张玉无法,又对公子景的鲁钝材质彻底心灰意冷,才求助于魏夫子。 “然后呢?魏老头子最爱装神弄鬼。”赵子风咋呼道。 众人哄笑起来,边是赞同赵子风这话,边是笑这好时机敢情还多亏了齐王的傻儿子。魏夫子依旧不紧不慢道,“别急,且听老夫慢慢说来。” “张玉乃是连夜出逃之时送来的信,老夫随后便托给了在大周的友人,从周地开始宣扬此消息,让齐王也无法施加控制。”魏夫子拱拱手,“此消息一旦散开来,最好是风风雨雨,便可解张玉的性命之急。齐王现在的心思估计都是想着怎么抵御各国的口诛笔伐呢。” “夫子高妙!”秦刈合掌赞道。 魏夫子收起自得,拱手说道,“为求保险,还请殿下派人去接应张玉。估计等我们上路时,他便能赶来。” “这有何难?”秦刈当即吩咐下去。 “接应的人赶过去,那叫张玉的博闻师不会已经死了吧?”众人都散去后,赵子风一边走着一边出声问身边的陈渚。 “殿下与魏老头说的,有时真是难以意会。” “闷葫芦,你知道吗?” 陈渚闷声不吭,听着赵子风在耳边嘟嘟囔囔。虽然他也没听明白,但也不能在如此憨人面前泄底,便道,“我自然是听明白了,也只有像你这般的人才不得要领。” 赵子风自小便是个话痨,且最是听不得人说他笨,“你说什么?陈碳,你小瞧本公子是吧。” 陈渚闷笑,赵子风未跟着殿下出兵征战时,自诩是雍都最最风流俊俏的公子哥,驾马游街,好不快活。 现下虽称不上黝黑,却也半点和白皙沾不上边,竟然还好意思叫自己是陈碳。 雨 22. 涿郡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秦国雍都,秦王带着得宠的妃子及一干重臣前往近郊举行春祭,后宫中人空了大半。 冷冷清清的一处宫殿中,只有几处贵重不易移动的摆设还看得出昔日的繁华。妆镜前,郑妃披头散发,婢女们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之前给温云裳下毒的惠姑早已在吴国被打入地牢看管起来,一条老命都不知在不在。与此同时,这消息经过这些时日也被人故意传到了秦宫中。 郑姑就站在郑妃身边,酝酿许久也不敢将这事禀上去。 可郑妃开口了,“有消息了吗?”郑妃声音是哑的,昨日韩王后在春祭临行前把她叫去,跪了不知多少时辰,直到现在也膝下疼痛,需得婢女们扶着才能正常行走。 郑妃疲惫地闭上眼睛,从前自己得势时,没少羞辱过无权的韩王后,现如今轮到她了。 韩王后一点儿也不避讳了,这些日子下了狠力气磋磨她,秦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本来就不是多宠爱郑妃。 更何况男人么,最爱的当然是手上的权力。现如今既然要用韩家,当然就要如此,韩国丈是废了,可他手上还有五万兵马呢。 膝盖上的伤又疼起来,像是针刺一般,郑妃紧紧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溢了出来。 她想起五岁时白白嫩嫩的公子刈,哭着叫她母妃,可自己还是拨开了他的手,不曾向秦王哀求过一声,更没有向郑国传过一丁点消息去求助。 就那样让那个孩子去大周做了质子。 才五岁啊,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奶娘愿意跟着,还有自己许以金银财帛派过去的一个女婢。 自己当时那么软弱,根本不配当母亲,也许是糟了报应,自那以后秦王也不是没来宠幸过她,可就是再没有诞下一个孩儿。 那孩子要是不恨她才奇怪。 身后,郑姑犹豫半响,嘴唇发颤,最终还是出声回道,“娘娘,惠姑下狱了。” “说是,说是下毒谋害太子姬妾。” 郑妃怔怔地听完,眼神涣散,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这下好了,全完了。 - 河冰消融,春水荡漾的二月初,秦郑两国的大军开始拔营起行了。 这一日旌旗蔽日,二十万兵士黑鸦鸦的人头,温云裳坐在后方的随军马车上,头一次见这般恢弘壮烈的情景。 且这些还只是攻齐的先锋队伍,随后,还会有几十万兵马从秦郑两国召集,后续赶往齐国。 秦国和郑国,能成为诸国中最强的两国,并不是没有理由。 清晨的霭霭雾气下,兵士们甲胄发亮,弓‖弩战车齐备,都深知,这场仗将旷日持久,恐怕一年半载内久攻不下。 而自幼居于闺阁后院的温云裳陷在这种震撼里,久久回不过神。 阿温自昨日争执过后,又沉寂了下来。 这些日子,温云裳并不是没有发觉自己身体的异状,总是频频感到乏累,睡得时辰也长。昨夜一试探,果然是阿温搞得鬼。 如此下去,温云裳不能保证以后,阿温会不会干脆夺了自己的身体。 毕竟说到底,阿温与温云裳是前世今生的同一个人,不管后来的经历如何不同,骨子里的本质总是相似的。 而温云裳自认不是什么好人,那阿温呢? …… 半月后,马车轱辘轱辘地在官道上行驶着。 “女郎,前面就是涿郡了。” 温云裳掀开马车帘往外瞧,果然看见了略显荒凉的城池门口。 涿郡,是吴国北面的边陲要塞。 出了此地,再向北走,不出一月,便可到达中原腹地—江夏城。 温云裳已经是太子刈的姬妾,依秦刈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把她留在吴国。 可大军全凭腿脚之力北上,行军速度慢,又不便带着温云裳等一干姬妾,太子刈的意思是让她先顺路跟着大军到达江夏城,随后再派遣一队人马护送着她和婢女们回转秦国。 温云裳思绪纷纷,各地兵荒马乱,能跟着大军走自然再安全不过,到达江夏城之后,便离秦国颇近了,也不必再过多地担忧路上的安危问题。 她早料到,太子刈再宠爱她,作为一国将领也不可能在前往齐国征战的时候还带着姬妾。能够暂时离开太子刈,温云裳心下舒一口气,这意味着她有了选择的余地。 是去往前路不明的秦国,还是孤身一人伺机逃离?据李长淮所说,父母姐姐是逃去了大周,自己倘若被送到秦国,一南一北,日后更不知几时才能寻到他们了。 还有阿温所说的定魂之术,也在大周。 “吁”,马车颠簸一瞬,随着车夫的喝声,慢慢地停了下来。 温云裳回过神,带上幕篱,扶着阿拂的手下了马车。前面,太子刈等人也勒马停住,大军已经奔行半月,将在涿郡稍作休息。 涿郡虽小,位置荒僻,但也有不少驿站。 温云裳跟着太子刈他们走进一家驿站,店主人早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店内更是没有一个客人。 确实,二十万兵士就停在涿郡城外,人心惶惶,百姓们都早已闭门不出。 “你先上去吧。”太子刈温声嘱咐道。 温云裳带着幕篱,眼前影影绰绰,认识的只有楚闻和阿征几个常常伴在太子刈身边的人,其它则都是面生的人。 据说郑国太子及其下属们另寻了地方,并不与他们一道,那这些应当是秦国将领们了。她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便带 23. 屏风 《弱骨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祖央/文 初春的凉风吹过车帘,马车摇摇晃晃的。 “听说你是吴国人?”楚澜略有些打量地看着殿下这位唯一的姬妾。 温云裳有些头痛,停歇不过两日,大军又开始行进,长时间奔波,让她十分乏累,也有些水土不服,总是昏昏沉沉的。 更让温云裳心底纳闷的是,昨日见过的这女子竟被太子刈送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说是楚闻的妹妹,让自己照料一二。 要是这样倒还好,可她又不是蠢人,这女子同她哥哥一般,对自己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敌意。 却又有些不一样,若说楚闻是那种单纯对自己无视还算好,他这妹妹却分明就是心慕太子刈,才对自己从眼神里都透露出不客气。 “是呢。”温云裳客客气气道。 楚澜却哼一声,“真不知道殿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看的。” 这话委实不客气,温云裳被气得心梗,也不装了,冷冷瞥她一眼,“楚女郎要是不想同我呆在一处,就自寻去处吧。” “你,”楚澜瞪她一眼,没想到温云裳看上去和小白莲似的,也牙尖嘴利。 这般想着,楚澜心底难过起来,殿下那么好,却也同一般男子一样俗气,喜欢这种菟丝花,什么用也没有,只会装模做样! …… 大军一到夜晚,难以行进。四处又没有城池,派出去的几支急行军通常会率先寻到平地,以便后来的大批人马能够扎起帐篷。 炊烟已经燃起来了,火头营的伙夫们在举着大勺给兵士们分发食物。 大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那火头营营长冲赵子风开玩笑道,“赵将军,再给你来一勺吧,不然路上晕倒了还得陈渚将军背你呢!” “滚滚滚。”赵子风笑骂一声,他个大男人,素来比旁人吃得少,回回都要被笑一番。 见他不要,周围士兵们都起哄起来,一拥而上,“哎,好你个老李头,忒偏心,赵将军不要倒是给我们盛上呀!” 惹得被叫做老李头的营长怒瞪起眼睛来,拿起勺子敲敲锅边,“起开起开,一群狍鸮崽子!” 温云裳站在一顶帐篷旁,婢女们正忙着将车马上的行李收拾进去,身旁站着之前在吴宫里有所交集的郑太子姬妾,吴芸。 “那位,是秦国殿下新纳的姬妾吗?”吴芸看着远处站着的楚澜,出声问道。 温云裳抬手笼住被风吹起的幕篱,回道,“不是,是殿下手下将领的妹妹。” 吴芸觑她一眼,她们一路上常常作伴,更加熟悉起来,对一些事也不再避讳,闲话道,“云裳,你们殿下身边就你一个,是多好的机会,柔婉些,可别让别人钻了空子。” 说着,她叹口气,“像是紫屏,唉……” 温云裳笑笑没回话,听说,李姬性子烈,不愿意作为姬妾跟着郑国太子离开吴国,临行前哀求郑纬放过她,让她回到亲人身边。 这倒触犯了郑纬,李姬身无分文下被留在吴国,也不知怎么样了。 帐篷前,吴芸瞧一眼温云裳的神色,就知道她对这话不以为然。温女郎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则脾气都藏在心里呢。 吴芸笑一笑也不多话了,各人命数不同。 “女郎,都收拾好了。”阿拂放下帐篷帘子,笑吟吟说道。 吴芸识趣,跟着说道,“云裳,那我也回去了,帐篷就挨着呢。” “好。”两人别过,温云裳才进去。 行军途中,餐食简陋,兵士们都吃这些,温云裳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简单用过后便走出帐篷透透气。 立在扎营的木桩前,今夜星星稀少零落,温云裳在心里叫道,“阿温。” 过了好一会儿,阿温才在她脑海里懒懒回道,“叫我做甚?” “你是怎么知道定魂之术的?” “郑纬啊,他手下养着一位大巫,名叫巫咸,极擅占卜。”阿温声音低低的,在夜色里听来带着几分诡魅,“还有,观人命数。” “命数?”温云裳疑惑道,“那郑国太子手下有如此奇人,称王称霸岂不是指日可待?” 阿温嘲笑道,“傻子,天命哪是人力可以卜算的?我那一世,郑纬出兵抵秦前就请巫咸算了一卦,卦象上不还是显示前路未明吗?” 说着,阿温想起郑纬临行前,躺在她身旁,脸色是难得的凝重,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自己的。还许诺说,等他回来,就封自己当侧妃。 都是空话,郑纬还没回来,自己就被他那心狠手辣的太子妃弄死了。 “至于定魂之术,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郑纬曾派人去周国寻过,据说此法可留死人魂。”阿温语调奇异,“甚至,甚至让人死而复生。” 说完,她语气一变,又恢复那副懒散的样子,“那让我这魂魄再维持几年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温云裳觉得怪怪的,郑纬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此术? 可天色不早了,温云裳转过身,准备回帐篷里去,谁知眼角却扫到离她不远处,帐篷间的阴影角落里,静悄悄地站立着一个男人。 温云裳被吓了一跳,大军分营驻扎,这一块儿都是姬妾婢女之类的,怎么会突然有个男人在这? 帐篷间都扎得紧凑,那人从暗处走出来,低低说道,“温女郎,是我。” 竟然是刚刚谈论的郑国太子,郑纬。温云裳悚然起来,也不知他何时站在了那里,更不知他看了多久。 本不欲理他,太子刈亲口说过的,遇上郑纬不必顾忌尊卑,直接躲开就好。 郑纬却上前堵住了她的路。 自从上次在花苑里一别,郑纬就再没有见过温云裳。那莫名的头痛病依旧还在,却犯得少了。 她还是那副样子,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可郑纬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或者,是失去了什么。 有一次夜里,他半梦半醒间,看到长明的烛火,温女郎就伴在他身旁,住在自己在吴宫的那处宫殿中,温声软语。 郑纬从不知道自己脾气可以那样好,“阿温,再给你寻一匣子南珠制衣好不好?” 温女郎也不像现实里一般冷漠,乖乖巧巧的,笑着说,“那岂不是很重,殿下,还是让阿温为你做个缀珠香囊吧。” 这梦醒了,却像真的一样。 沉沉夜色下,郑纬看着眼前冰雪玉容的女郎君,忍不住想,怎么会这样呢?他与她,不应该这样的。 温云裳渐渐不耐起来,郑纬竟然没有死心,是了,别人也当然管不了一国太子。 而郑纬不想让温女郎以为自己在窥视她,便找了个借口掩饰道,“吓到你了,我来,本殿来寻个人。 说罢,便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