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风有声》 1. 断头台下忠义魂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建康三年,匈奴来犯,玄虎军军内决策有误,败军折将,失地陷城,骠骑将军李沛坐亡士多,十一月望日斩首于东市。 处刑当日,京师大雪。愁云惨淡,悲风哀嚎,城内百姓群集于东市十字路口。 “骠骑将军李沛战中草率行事,损兵折将,通同反叛,依照律例,斩首示众。”监斩官话音落地,百姓间叫冤声迭起。 李沛戎马一生,先皇未去时便率玄虎军固守边关,战功赫赫,平素深受百姓拥戴,坊间向来传有“玄虎坐阵定生死,观音座前无弟子”之言。 如今边关未定,西域各国势同猛虎,对大梁这块宝地的垂涎之心昭然若揭,值此关头,当今圣上却要将李沛这根顶梁柱拔了去,各方百姓闻此噩耗,皆战栗失色,惶惶终日。 “午时三刻到——” 当是时,一娉婷身影混迹于人群,此人身形消瘦,寒冬之中仅着玄色布衣,以帷帽遮面,腰侧别了把约四尺长的环首长刀和一把短匕。凛风掠过,勾起皂纱一角,只见那少女眉目如星,目光含锋,神色若寒梅覆雪,眼下一点泪痣却化掉了眉眼间的凌厉,平添几分柔和缱绻。她抬首望向断头台处。 “行刑——” 刽子手抄起一旁酒壶,仰头灌了口酒,一口喷在锃亮的刀刃上,浓烈的酒香刹那间在空气中肆意弥漫,随即,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间,一道利箭自远处茶楼上楼破空而来,迅若风雷,寒光一闪,“哐啷”一声正中刽子手手中利刃。 那砍刀落地的铮鸣声未尽,人群中一道士倏地扬起一把铜钱,琅然高喝:“忠良满门斩,刍狗高位坐,金碗盛狗矢,覆巢无完卵,大梁终将息!” 这道士放声高喝的同时,手中铜钱一把接一把地扬向半空。霎时间,铜钱遍地,在场众人捡钱的捡钱,喊冤的哭嚎声不止,乱作一团。 “都愣在那做甚!把他给我摁住!”本稳坐于高台的监斩官听了那诗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后心处冷汗直冒,忙扑到台边指挥着官兵将这道士拿下。 现如今,大梁兵祸连天,民生多艰,文人墨客写一些拐弯抹角的诗句暗骂当朝官员的不占少数,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抒胸臆到简直是指着大梁皇帝鼻子骂的倒还真是少见。 正当断头台四周官兵一股脑儿都去围堵这道士时,一作商贩装扮的男子于斩头台另一侧赫然暴起,手持利斧冲向高台,将台上刽子手一把掀翻在地。 暴动突起,那带帷帽的少女陡然掣出尖刀,两三步疾速上前抹了身旁官兵脖子,随即,单手撑在台边,翻身而上,反手一刀从铁链当中处劈开李沛手脚镣铐。不过瞬息之间,便将人架下斩头台,趁乱混入人群。 沈平毓带着李沛在人群中穿梭,四周百姓见状自觉为两人让了条过路,其中几人相互对了个眼色,忽地振臂高呼,一拥而上,堵住官兵视线。细看去,为首几人颈侧均文有雁状图腾。 巷口,一女子头戴斗笠,只露出半截小巧圆润的下颌,颈侧文雁,半倚在墙侧,身量与沈平毓相差无几,双手却环抱一把约有半人高的砍刀。见两人来,上前迎了几步,一只手横过李沛背后,于另一侧搀起他半边身子。 穷冬烈风,吹得人脸飒飒生疼,李沛仅披残破囚服,四肢冻得僵直,身上伤痕遍布,血痂混着污秽的囚服粘在伤口,一动便扯得疼痛难耐。几近是沈平毓二人抬着他穿街过巷,一路疾奔,一时间耳边只能听见几人仓促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是.......是谁.......”或许是久未开口,李沛声音嘶哑,犹如砂石摩擦。 “雁痕,来救你的。”沈平毓低声报上名号。 李沛听到“雁痕”二字时,眸光微闪,未再接话,只是沉默地迎着凛冽风雪,勉力加急步伐。李沛行伍出身,身材魁梧,但多日刑伤累加,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三人跌跌撞撞又穿过几条窄巷,忽闻身后有脚步声纷沓而来——追兵到了。 “人在那!” “把人放下!知道那是谁吗?劫法场可是杀头的重罪!” 追来的一队官兵中领头之人豹头环眼,俨然一副恶煞模样,说起话来却是细声细气,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愣是叫人品出几分滑稽。 “你带他先走,我断后。”那女子转头看向沈平毓,低声道:“出巷子左拐有人接应。” “江榆。”沈平毓轻唤那女子,“小心。” 江榆点头应了一声,便提刀旋身上前,一刀直劈为首官兵面门,那官兵抬刀挡在身前,架住她势如破竹的一刀,心下暗惊,没想到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刀法竟如此狠辣! 招式被断,江榆反手横刀,划过那削铁如泥的利刃,继而转刀向上,自下而上以十成之力划了过去。那人反应也快,急忙后退几步,堪堪躲过封喉一刀。其余官兵见这女子武功几乎凌驾于他们老大之上,立刻抽刀,欺身而上加入战局。 江榆招招凌厉,直逼要害,一时间竟也未占下风,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使的是雁痕的路子,只攻不守,只进不退,是以一换一不要命的打法。 江榆与那几个彪形大汉缠斗间,沈平毓拖着李沛穿出巷子。 只见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口,帷幕上挂着块铜牌,牌上刻着雁翎。 车前马夫见沈平毓搀着个血淋淋的人走出窄巷,忙小跑过来接过李沛送上马车。 沈平毓紧随其后,她掀开车帘的瞬间,清冽的梅香裹挟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中药味扑面而来,一道被她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声音在她耳边乍起。 “好久不见。” 那道声音传来的刹那,沈平毓心里猛地一震。 是赵衡。 她抬眼望去,那人身披云白鹤氅,记忆中的面容隽秀如故,鼻背挺直,一双丹凤眼长而不窄,眼尾微勾如玉山照人,眉宇轩昂似朝霞孤映,一道两指宽的疤却横亘于眉骨之上,平生几分肃杀之气。 沈平毓极力才平复下心中汹涌,矮身上了马车,坐在赵衡对面时才觉出衣袖下的双手在隐隐发抖。 “走吧。”赵衡开口。 马车疾驰,一路颠簸,几人相对无言,车帘随着马车一震一震,时不时颠起道缝隙,吹进几缕凉风。不知是寒风冻人还是故人重逢的缘故,沈平毓觉着自己好像浸在无光山后山的冰泉里,凉意透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应当是快到城门了,马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主子,城门戒严,有重兵把守。” 沈平毓从车帘的缝隙里向外瞟了一眼,穿盔戴甲的官兵手持长矛集结于城门下,两侧朱门正在缓缓闭合。她前身微倾,握紧手中尖刀,调了个方便出手的姿势。 “闯出去。”赵衡仍坐在原位,语气如无风 2. 冤气苍茫血成河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五年前,开国大将军沈毅府内,火光冲天。 尸积如山,血流成海,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扣住地面。 沈平毓挣扎着从一具尸体下爬出。 火油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于鼻间。目之所及,一片猩红,不知是谁的血糊了她满眼。每向前挪动一下,小腹处就牵着四肢百骸,一片生疼,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渐渐消散。 沈平毓木然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血痕逶迤。 身后是焚浴在熊熊烈火中的将军府——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家。 是今晨还在说要给她亲自下碗长寿面的母亲,是今日刚刚从边关回京述职的父兄,是与她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婢女、老仆...... 甚至来不及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平毓不知道。 她只记得日暮时分,她正坐于寝房内,逢春在给她梳头。 兄长沈鸣风笑眯眯地在她身后讲着那些边关轶闻,说他沈小将军在沙场上是如何骁勇善战,又是如何所向披靡的。 “那贼人一刀就捅了过来!然后我就这样——”沈鸣风以手为刃,比了个拆挡的动作,随即手腕一翻,又比了个下劈的动作,扬首道,“便取了他首级!” 言语间,他又拎出件雪白的狐裘,两只手分别提着那狐裘两角,往下“哗啦”一抖,道:“对了,毓儿你看!这可是我特地去猎的雪狐皮,找了全玄虎军手最巧的成衣匠裁的狐裘,天上地下,只我妹妹这一件!” “怎么样,喜不喜欢!” 沈平毓透过镜子看兄长的脸,两年未见,边关的风沙把他白皙的脸吹得黢黑,一笑,两排牙白得晃眼。她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沈鸣风挠挠头,不明所以。 突然间,外院传来一阵骚乱。 “外面吵吵嚷嚷地干啥呢,我出去看看啊。”沈鸣风说着便将手里的狐裘搭在了架子上,转身出门。 “兄长等等!”沈平毓侧首对逢春道,“我们也跟出去看看。” 屋外雪骤风急,三人赶到时,府兵正与一队面覆黑布,训练有素的黑衣刺客厮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青石板路上,殷红刺眼。院墙处仍有黑衣蒙面人过江之鲫般一批接一批涌进府内。 打眼望去,几十人不止。 开国大将军沈毅的威名在大梁可谓是如雷贯耳,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刺客袭府这档子事一年里没有十起少说也要有五六起,称不上家常便饭,也算得上屡见不鲜。 不过如今日这般浩荡的阵仗却实打实是头一遭。 沈鸣风反应极快,一把拽过沈平毓二人,将两人塞到一间偏僻空房内,低声嘱咐道:“在这把门关好,保护好自己。” 随即,从腰侧摸出了把匕首塞在沈平毓手中,又转头撂下句:“千万躲好了啊!等我回来!”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暗,沈平毓拉着逢春蜷缩在房角,不敢生火,不敢作声,只是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听着屋外无止无休的厮杀声。 “小姐,”逢春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砸,声音发颤,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几乎是嗫嚅道,“我......我有点儿害怕。” 沈平毓摩挲了下逢春的手,表示安抚。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平日里,逢春碰见只小耗子都要嚎上几嗓子,方才看见了满地横陈的尸体后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勇气可嘉。 倏而间,房门被一股劲力拍开,寒风劈头盖脸地卷了进来,卷走了屋内仅残的一丝暖意,冻得二人一个寒战,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门外踉跄而入。 沈平毓感受到逢春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她慢慢撒开拽着逢春的手,握紧匕首,无声地将匕首推出鞘,微微向前挪了半步,挡在逢春身前。 “毓儿?”那人开口。 沈鸣风的声音。 在听出兄长的声音的刹那,沈平毓绷在脑里的一根弦蓦地松了下来,紧憋着的一口气也终于从嗓子眼儿里逸出,手腕轻翻,将出了鞘的匕首归于原位。 “兄长!我们在这,外面如何了?见到父亲母亲了吗?”沈平毓急忙问道。 “我先送你们走。”沈鸣风语气如常,辨不出什么情绪,却避开了她的问题。 屋内昏暗,看不清沈鸣风的脸,沈平毓只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前四处摸索了一下才抓住她的衣袖。 沈平毓忽觉一阵不安在心底乱窜,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沈鸣风拉着疾步向外走去,不知是室内黯淡还是慌不择路的缘故,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走的磕磕绊绊,带倒好几个木凳,又磕到了桌角。 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在踏出房门的片刻,沈平毓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反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兄长。” 沈鸣风下意识的侧过头。 惨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只见一道狰狞的血口子贯穿沈鸣风的双眼,横卧在整个面中,鲜血顺着脸颊向下淌去,从下颌处滴到衣襟上,殷红刺眼。 沈平毓一向自诩刚毅,方才混乱厮杀间她没哭,和逢春心惊胆战地蹲在墙角时没哭,但看着沈鸣风这张鲜血淋漓的脸,她的眼泪顷刻间就滚了下来。 “怎么了?”沈鸣风双目不能视物,两只眼睛火烧火燎的疼,一心只想着先送妹妹离开,稍稍用力拽了拽沈平毓的衣袖,催促道,“来不及了,快走。” 沈平毓用另一个袖子狠狠地抹了把脸,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乖乖听话,不给兄长添乱。竭力压下喉间酸楚,回手拉住逢春的衣带,紧紧跟住沈鸣风的步伐,狂奔着穿过廊下。 廊下院中,满地狼藉,沈平毓只顾着埋头疾奔,不敢仔细看周遭之景。可余光里,那些身首分离的尸体,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让她的整颗心不断下沉,一坠万丈。 沈鸣风心里默数步子,丈量着距离,耳边若有厉风声响起,他便一刀砍过去——管他到底是什么,先劈死再说! 几人到后院之时,浑身已是血迹涟涟,赤红骇目。 “你们找找,此处应当是有个狗洞。逢春,带小姐先走,三日后午时城北弥陀寺见,若我未至,便拿着这块令牌去玉门关玄虎军内找李沛将军。”沈鸣风正色道,说着将一块通体漆黑,泛着冷色的令牌塞到沈平毓手中。 沈平毓平日里见惯了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放浪模样,今日他如此这般郑重其事,让她心口蓦地一紧。 “兄长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要回去取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先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那父亲母亲呢?”沈平毓此时才将心中不安宣之于口,“他们在哪?” 沈鸣风缄默片刻,那双沾满了血垢的手摸索着蹭了蹭她的鬓角,沉声道:“毓儿,以后我们两个,要好好的。” 顷刻间,沈平毓只觉有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洪水灭顶般的悲恸涌上心头,耳边如烈马嘶鸣,响个不停,几乎要站不稳,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逢春身上。 沈鸣风又顺着她的发 3. 碧血丹心建安骨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平毓?”那人轻唤。 赵衡这一声将她三魂七魄皆唤回原位,沈平毓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看着赵衡出了神,立刻收了目光,低头狠狠咬了口胡麻饼。 “不是说不信这些吗?”沈平毓咽下最后一口,用下颏点了点赵衡手腕间缠绕的佛珠。 赵衡拢了拢袖子,笑意盈盈道:“那时年少轻狂,总觉得天下之事无所不为,神佛之说不过是欺己欺人。可当真遇到了无能为力之事,到头来,却也只能长跪青灯古佛前。不过是寻求个慰藉罢了。” 沈平毓原先总觉得赵衡这人虽看着温和谦逊,骨子里却刻着“放浪不羁”四个大字。好像永远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也永远不会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似的。这才几年光景,赵衡一身的棱角好似都被磨平了。 “回去罢。”赵衡起身。 “赵衡。”沈平毓唤住他,“别跟他说。” 赵衡点点头,他当年是亲身跟着沈平毓一路颠沛到玉门关的,了解内情,也明白她不想让李沛知晓那昔年往事。 不过转瞬之间,天光已黯。 两人一先一后回到了马车边。 那车夫方才身上也被砍了道口子,鲜血汩汩直流。正靠在一棵老树上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 沈平毓冲他道:“有劳。” 那车夫闻言嘿嘿一笑,侧首给沈平毓展示了一下颈侧雁状图腾。 “这都是我们雁爪的份内之事,姑娘不必挂心。” 雁爪,乃雁痕四部之一,其下众人皆颈侧文以雁状图腾,执行任务时负责为首尾二部收尾,必要时以命换命,保首尾周全。换句话说,雁爪一职,有如飞蛾扑火。 “雁痕”在江湖中负有盛名,以其凌厉手段冠绝四方,江湖中人无不闻之胆寒,言之色变。雁痕分首、翼、爪、尾四部,四部之下,等级森严,每向上一级,都是在一片血肉厮杀里一步步爬上去的。 雁痕之中,雁翼作为暗桩,隐匿于市井之间,负责传送情报,必要时以雁翎铜牌为信物,出手相助。 沈平毓所居之雁首,仅有十人,是雁痕之喉舌。每次任务下达,由雁首一人承领,点雁尾四人协助。而雁尾中人则是作为枢纽,专司联络翼爪。翼、爪、尾三部之士,参与任务者,不知任务全貌,仅须奉命而行,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地完成上级指令。 沈平毓微微颔首,余光中,赵衡披着一身清风明月坐于她身侧。那他呢?他在雁痕之中,又居于何位? 那车夫收拾完自己,又去马车上替李沛换了身干净衣物。 “他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我找了点厚实衣物给他裹上了。”那车夫踩着车辕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主子,明日是不是得找个医师给他瞧瞧?” 说话间,沈平毓忽觉一丝异样掠过心间,她抽刃于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落两只横空而来的飞镖。 几乎是同时,杀意乍起,东、南、北三方树上几道身影飞身而下,一掠三丈,身轻如燕,所至之处,草木皆寂然不动。 沈平毓身形微移,瞬息之间便闪身至一人身前,“呛”一声与那人短兵相接,以蛮力掀开破势刺来的一剑,翻腕横刀,只见来人脖颈间乍现道红线,血溅三尺——仅两式之间,沈平毓便抹了为首那人脖子。 随即,她回身掷刀,尖刀迅猛如电,裹着厉风从另一人额前穿堂而过,钉在树上。 那北侧来人,剑指赵衡,赵衡背朝沈平毓的方向连退数步,待她解决了那二人之后,一把将赵衡拽至身侧,横飞一脚,踢开那人手中利剑,回手从腰侧拔出匕首,欺身上前,刺入这最后一人咽喉。 林间重归于静,沈平毓这一套动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 一旁马夫拎着把刚从马车上取来的刀,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 赵衡对着他道:“明日换条道走,从朔州回无光山,不必通知沿途雁翼接应。追兵不会来得这么快,等途经朔州时,再找个医师开点药。” 沈平毓自顾自走向南侧树边,把她的那把刀从树干上拔了出来,又寻了块破布擦干净刀上血迹——她此行只负责救人,如何将人带回雁痕,雁翼中是不是有了奸细,便不是她操心的事了。 三人拉着昏死过去的李沛找了处山洞,幕天席地凑合了一晚,翌日一早便整顿车马,一路向北奔往无光山。 * 又是数日奔波,车马已行至无光山麓不远处。众人见天色已晚,便就近寻了处荒庙栖身,待明日入山。 月明星稀,篝火冉冉。 几人围坐于篝火前,相顾无言,沉默在四人间盘旋,这一路上也是如此——沈平毓无话可说,那马夫不敢说话,李沛说不出话。只有赵衡偶尔会同他们聊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而今夜,李沛却一反常态,坐在稻草堆里,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我李沛一介武夫,快意恩仇惯了,此生只有一件事介怀于心。” “这辈子没能替沈毅将军昭雪,是我对不住他。” “那日我走上断头台时就在想,我这辈子在边关杀过匈奴,和同僚们在大漠中赛过烈马,也算得上死而无憾了。但那把刀架在我这颈子上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了,怕没人再去替我沈兄翻案,我也怕玄虎军后继无人,到了黄泉路上没法给我沈兄交代。” 这段时日,沈平毓绝口不提自己姓甚名谁,赵衡唤她姓名时也往往会特地避开李沛。 既然当年决定了不告诉他,那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她也从未去过玉门关,沈平毓想。 赵衡偏头看向沈平毓,她不知从哪捡了根枯树枝,李沛说话时她恍若未闻,一下又一下地捣着篝火。 火光跳动,映在李沛被边关风沙蹉跎出的褶子上——真是岁月催人老,沈平毓犹记那年在玉门关初见李沛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和如今这副白发横生,满脸胡茬的样子可谓是相去甚远。李沛低头搓了把脸,良久,才抬起头,眼眶泛红。 “这才短短几年,我眼瞅着玄虎军腹背受敌,朝廷猜忌,到最后连军中辎重都批不下来,这仗打得是越来越憋屈,若是放在当年,沈兄在时,怎会有人敢在玄虎军头上作威?”李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苦涩道,“那年我仕途失意,只因仰仗沈兄名号,便孤身奔赴边关,投身玄虎军,刚开始兄弟们还笑话我是个连银枪都扛不动的书呆子,如今......也就剩我一人了。” “是我没出息,担不起主帅之责,可这回连我都走了,玄虎军就当真是群龙无首了。” “ 4. 雁过无痕月无光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不出所料,沈平毓前脚刚踏过无光山那块刻着“雁痕”的石碑,后脚就来了个传话童子,绷着一张巴掌大的小圆脸,扬声道:“长老有请,速至朱雀堂。” 雁痕四部,各司其职,分别由四位长老统领。首、尾、翼、爪四部对应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堂,无论上事下达,四部之人皆须前往相应堂上。 沈平毓跟着来传话的小童子走向朱雀堂,还未至门前,堂内压抑的气氛便将她整个人拢了进去。 迈过门槛,一股浓郁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檀香登时扑面而来。堂中正坐无人,侧坐后方有一道身影站于明暗交界处,背对沈平毓,正在逗弄着一只困在笼子中的瓦雀(注1)。 听见有人来也纹丝不动,只是自顾自地用手里一根巴掌长的细枝逗弄着笼中瓦雀。 沈平毓站定,作揖道:“冯长老。” 良久,直到那雀鸟已无力再振动双翅,萎靡地缩在笼底,冯开河才缓缓开口:“平毓,你跟无光山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们与其他人是交易,但你,是欠我们一条命。” “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们也看在眼里,知道你是诚心替无光山卖命,不过日后,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最好收一收。” “是我办事不利,甘愿受罚。”沈平毓垂眼道。 冯开河将手中枝条随手扔到笼子里,从阴影处缓步迈出,只见其人形相清癯,鼻梁起节,颧骨高尖,长得一脸执拗强硬相。 他背手踱步到正堂,伸手从主座后方取过一根足有五尺长,小臂粗的玄铁棍,在手里掂了掂,回身走到沈平毓身前。 那棒子被冯开河拖在身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呲啦”声。这玄铁棒乃是雁痕的“杀威棒”,雁痕中人若有不屈、不从、不服、反叛者,一棍子下去,什么心思都能给你一下敲得烟消云散。 他抡圆胳膊起势的一刹那,沈平毓甚至听见了那棍棒在空中划过的呼啸声。 “冯长老!” 赵衡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冯开河听见赵衡的声音怔愣了一瞬,那抡起来的棍子在空中硬生生拐了个弯,以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堪堪擦过沈平毓脸颊。 “在下有要事相商。” 赵衡快步走到沈平毓身旁,额间细汗密布,语气中少有的夹杂着一丝急促。 冯开河略带浑浊的眼神瞥了沈平毓一眼,将玄铁棒拄在肘下,脸色不善,冲她开口:“出去吧,下不为例。雁翼里出了奸细,你去青龙堂找翼部长老领命,彻查此事。” 语毕,扔了个小巧的圆肚瓷瓶给沈平毓,寒声道:“本月的解药,我的话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沈平毓接过瓷瓶,抱拳躬身作揖,与赵衡擦身而过,回身走出朱雀堂。 * 沈平毓到青龙堂领了块雁翎铜牌——雁翎铜牌是雁痕任务中的领头人用来自证身份的信物,执此铜牌者,可号令所有参与任务之人。 方一出青龙堂,沈平毓便瞧见远处有个人拄着两根树杈子一蹦一蹦地朝她跳过来,来人一张圆脸,笑起来圆润的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小坑,俏丽可爱。 “平毓你可算回来啦!我一听说你进山门就赶来接你了!”江榆高声唤她。 沈平毓望着江榆那只被层层白布裹成个粽子的脚,问道:“你这腿怎么伤的?”。 “那天叫官兵里那个娘娘腔混蛋砍的,没事,小伤。听说李沛死无光山地界里了?怎么样,冯开河没难为你吧?” 沈平毓摇摇头,诚实道:“他没来得及。” 江榆将一只手里的树杈腾到另一只手中,空出来的右手勾上沈平毓肩膀:“走!赶紧回阴阳三合楼睡一觉!那挨千刀的冯开河,就知道逮着我们小毓毓一个人使唤。” 阴阳三合楼——雁痕四部的住所,江榆当年刚入雁痕之时,面对着牌匾上“阴阳三合楼”五个大字曾作出:“不像个活人住的地方”之评价。 江榆拉着沈平毓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无光山后山。山回路转,一座九层高楼跃然眼前,碧瓦朱檐,檐牙高啄,廊柱耸立,柱上镌刻着龙腾虎跃之纹,富丽堂皇。整个阴阳三合楼与无光山的荒凉之景格格不入。 门前,一个青年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踌躇不前,见有人来,踏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向沈平毓二人,点头哈腰道:“二位前辈好!我是雁尾新来的!管事说让我来阴阳三合楼找张晨前辈报道!” “新来的啊,你叫什么?你找张晨你进楼里找啊,你在这杵着干什么?他住三楼。”江榆诧异道。 那新人有些愣头愣脑的,“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什么:“我......我叫......前辈,像雁痕这种地方,是不是不能互通姓名啊。” 江榆听他说完,翻了个白眼,心下只觉着这是个脑子不拐弯的,人管事的都告诉他去找“张晨”了,还在这问能不能互通姓名。 “啧,你话本子看多了?无所谓的事,雁痕没人在乎这个,想怎么叫怎么叫,你要想给自己取个什么‘杜鹃’、‘牡丹’这种花名也随便。能进雁痕的都是亡命之徒,谁的手里都不干净,不管你之前是杀人纵火,还是作奸犯科了,都一样。”江榆摆手打断,又撑着那滑稽的拄杖向前蹦了几步,用手指点了点她自己的头,“一样的把脑袋拴在裤带上,有今天没明天的替人卖命。” 那愣头青郑重其事地点头:“前辈们,我叫任昱,今后多多指教!” 江榆最是看不上这种二百五做派,心下腹诽道:“指教个头。”便转身进了阴阳三合楼,挤眉弄眼地对沈平毓道,“这还真是一拨不如一拨,这种傻不愣登的货色也能招到雁尾里,不知道那些长老脑袋里装的什么。” 江榆说这话时没避着人,任昱就跟在两人后头,尴尬得两只手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攥着包袱,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 沈平毓暗地里用手肘捅了江榆一下,让她收敛着点。江榆撇撇嘴,又翻了个白眼,以表不满。 到了三楼,江榆下颏朝廊道中一扬:“呐,你张晨前辈在倒数第三间。” 任昱瞬间如释重负,逃也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沈平毓搀着江榆上了五楼,又把她送回寝房,临出门前想了想,扒着门缝问江榆:“我接了青龙堂的雁翎,你想去吗 5. 故人未至弥陀寺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腊月二十八,玄虎军主帅沈毅满门遭屠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哭声相闻,不绝如缕。 腊月二十九,京师百姓自发集结,手持引魂幡走街串巷,替沈毅送行。 岁除,各家各户揭下对联,高悬白绸,满城百姓为开国大将军沈毅缟素。 残冬腊月,东方将白。 两道人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城北弥陀寺。 其实沈平毓没想到赵衡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几乎是她说出想来弥陀寺的同时,赵衡就同意了,她以为赵衡至少也要问问她要来做什么,可是他没有。这两日里两人基本没怎么说过话,多数时候,就是赵衡坐在那个小炭炉前烧火、煮饭,沈平毓躺在床塌上放空。 偶尔赵衡会端着那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汤喂她两口,或者跟个医师似的叮嘱她不要乱动,不要受凉。 若换作平常,沈平毓定是要问问他,他二人明明素未谋面,为何要救她?又何以至此?可沈平毓这两日就如同被人抽走了魂一样,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愿想。 无所谓了,沈平毓想,随他想做什么吧。 两人迈过堆雪的石阶,互相搀扶着走向弥陀寺。沈平毓伤口未愈,还未及寺门,冷汗便已浸湿了她额前碎发,黏在额头上。 赵衡弯腰清了清石阶上的积雪,扶着她坐下。 昔年除夕之夜,弥陀寺前常聚众人,祈福来年五谷丰登,诸事顺利。然而今日,偌大的寺门前萧瑟冷清,长阶之上,唯沈平毓与赵衡二人,一坐一站,好不凄凉。 从旭日初升到日上三竿,几个时辰一晃而过,沈鸣风却未如约而至。 日头又自正当空渐渐滑到西边,沈鸣风没来。 沈平毓死死盯着那最后一丝残阳消遁于天际,天光大黯,沈鸣风依然没有来。 “我们走吧,明日一早我再陪你来等。”赵衡见她被冻得直打颤,忍不住开口劝道。 大概又过了半刻,沈平毓吸了下鼻子,抬首望着无尽长空叹了口气,把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又逼回眼眶,拽着赵衡的袖子站起身,轻声道:“好,我们明日再来。” 两人又是一路无言,回到那个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后,沈平毓依旧一言不发,行尸走肉般躺到了床上。赵衡见她躺着未动,走到床边把那一堆衣物布衾往她身上叠。 “谢谢。”沈平毓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赵衡依然把那几块布料一层一层地往她身上盖,头也不抬道:“我知你心里难受,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不想去想那些事的话就好好睡一觉。” “明日我陪你继续等。” 沈平毓只觉一股巨大的疲惫席卷全身,冲赵衡点点头,阖上双眼,翻了个身,闷不吭声地蜷缩在床塌一侧,凌凌月光勾勒出她微微颤动的肩膀。 翌日一早,两人天未亮便又顶着寒风前去弥陀寺,这一等就是四日…… 没等来沈鸣风,却等来了朝廷昭告天下的诏书。 彼时,沈平毓正和赵衡并肩走过衙门,只见门前百姓群集,一个官吏被围在其中宣读诏书—— “伏波将军沈毅,失玄虎符,致号令三军之权危矣,兹事体大,然孤念沈毅将军有护国之勋,故不究其事。今沈氏一族遭屠,孤甚哀痛,是以追封沈毅为护国大将军,长子沈鸣风追封为镇西将军,以表追悼。玄虎军相关事宜,暂由李沛代之。” 沈毅倥偬一生,替大梁打江山,平西域,一朝蒙冤惨死,竟无人替他彻查幕后真凶,甚至妄图用个虚无缥缈的谥号草草了事——人都死了,要个再好听谥号又有个鬼的用处! 沈平毓咬着牙听完诏书,眼泪随着最后一个字砸了下来,当即就要转身冲去那衙门堂前击鼓鸣冤。 她整个人窜出去的瞬间,赵衡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将人摁在原地,附耳低语道:“此事必然有鬼,你先且莫要暴露身份,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多日来积攒的悲恸在这一刻迸发而出,沈府里满地的尸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父母,挡在她身前的逢春,未如期赴约的兄长......沈平毓瘫了下去,看着那官吏手中的诏书,就好像穿过那数列冰冷的诏文又回到了满门被屠的那个寒夜,在那场滔天烈火中,她沈家众人站在她面前说着“我死不瞑目!” 赵衡见她整个人如同被卸了力般滑了下去,一只手连忙穿过她腋下,将她提起来。 沈平毓脑中一丝仅残的理智告诉她,应当听赵衡的话,她鸣冤鼓一敲,她要告谁?是告那身份不明的刺客?还是告当朝天子敷衍了事?——她无人可告。 就算告了又能怎么样?天子既然不想管这事,那顶破天也就再赐她些金帛以表宽慰,可斯人已逝,再多的金银珠宝,再多的锦罗绸缎,再好听的封号谥号也换不回她沈氏一族的命…… 最终沈平毓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跟着赵衡回到了那个在朔风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赵衡把她搀到床边,拍了拍她的肩:“想哭便哭吧,别憋着了。” 人心有恙之时,最忌讳人宽慰。他话音刚落,沈平毓眼里涟涟泪光顷刻间便砸了下来,她将手抵在胸口,痛苦地靠着床塌,坐到地上——沈平毓觉得,这两日几乎要将她这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赵衡蹲到沈平毓身前,屈指替她擦掉一滴悬在面颊上的泪,继续道:“我也知道你意难平,不过你想想,今日你若敲了那鸣冤鼓,所有的人便知道了沈家还有个活口。你觉得,是护你之人先来,还是杀你之人先来?” “活着,才能有以后。你这条命若是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啪”的一声,沈平毓脑中那根弦终于断了,她俯着身子痛哭出声。赵衡轻轻揽过她一边肩,自上而下顺了顺她后背。 沈平毓忽然一下扑到了他身上,攥紧他的衣襟——无论他到底是谁,也无论他何故救她,如今她面前这个人,乃是唯一能于此时此地,在她肝肠寸断之时给她一缕温存的人。 入夜,沈平毓坐在榻边,手中反复摩挲着沈鸣风给她的那块令牌。那玄色令牌,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寒光。 赵衡仍坐在炭炉前的小木凳上——整个屋内也就床塌与这个木凳两个落脚的地方,他为了让沈平毓躺得舒坦些,除就寝外,他都窝在这个小木凳上。 赵衡双肘拄在膝上,搓了搓他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抬头问沈平毓:“你今后有何打算?还要去弥陀寺等那个人吗?” “我要去玉门关。”沈平毓看着手中那块令牌,继而,红肿的双眼对上赵衡的目光,“你想同我一起吗?” 赵衡一哂:“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相信我?” “那你为何要救我?”沈平 6. 成事在我不在天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那啃着胡麻饼的胖子闻言斜了他一眼,把咬了一半的胡麻饼全部塞进嘴里,剩下的几张团了几下又裹回油纸包,用手背抹了一下沾满油光的嘴,往衣襟上蹭了蹭。 “你妹子想吃啊?”他的目光掠过赵衡,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沈平毓,从她头顶打量到脚尖。 赵衡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住他的视线。 “对,我妹子想吃,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卖我们一张。” 那胖子的视线被赵衡挡死,只得讪讪收回目光,把他那只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伸到赵衡面前,勾了两下,脸色不耐地开口:“换胡麻饼可以啊,先把钱给我。” 赵衡把手中那两枚还带着余温的铜钱放到他手上,这人将那两文钱捏在指间搓了搓,别到衣带里,挑衅道:“这两文钱可不够啊,要不你叫两声好听的,哥赏你一张饼?” 赵衡一向好脾气,被他刁难也仍能维持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市集里胡麻饼一文钱两张,两文钱足够了。” 胖子却得寸进尺道:“换我的胡麻饼可不够,要不换你妹子来说?”见赵衡脸色变了变,他又将头凑到赵衡耳边,“怎么?想护着啊?这混乱世道,你护得住吗?”说完,一只手拨开赵衡,同时欲起身走向沈平毓。 还未及他完全站起身,赵衡回手一把薅住那胖子脖领,将他整个人推出寺外。此人未料到赵衡突然发作,脚下不稳绊在了门槛上,径直摔出了荒庙。赵衡顺势将他摁在地上,抬拳就朝着面中招呼了过去。 沈平毓离这二人稍有段距离,听不清他们俩说了些什么,但眼看着一向温和的赵衡变了脸色,竟把那吃胡麻饼的胖子拽了出去,她登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向庙外。 庙门前,赵衡毫不留情地给了那胖子一拳,揍得他龇牙咧嘴的痛呼一声,一口血喷在地上之时才将将反应过来,用力将赵衡翻了下去。 赵衡没有武艺傍身,人又不及这胖子一半宽,胖子只稍一用力便把赵衡掀了下去。待沈平毓赶到时,两人已经扭打在一处。 沈平毓出身武将世家,一眼便看出两人差距之悬殊,见那胖子对赵衡下了死手,当机立断从地上搬了块石头,蓄力抡向那长满横肉的脑袋。 石头破空之声与“咚”的砸在那人后脑的声音同时响起,胖子愣了一瞬,回手摸了过去,又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眼前,一片殷红。 “你敢打我?”他目眦欲裂地吼道。 沈平毓被那块重石坠得向前趔趄了几步,刚一稳住身形,回头就看见了那胖子抄起手边一片碎裂的瓦片扑向她。 随即,瓦片划裂血肉的声音骤然响起。 赵衡挡在了她身前…… 等沈平毓反应过来时,赵衡已经一手摁着半边脸半跪于地,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来不及多想,胖子见一击未中,又再度扑向二人,赵衡反手揽过她,挣扎着挡在了她身前。 沈平毓抬眼望向那胖子,只觉他的动作被逐渐放慢——抬手,蓄力,下刺…… 沈平毓忽地用左手压下赵衡横在她身前的胳膊,右手一把拽出腰间那把短匕,在那人扑过来的瞬间,猛地迎了上去,那把锋利的匕首在她手里翻了一圈,从那长满肥肉的颈侧掼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沈平毓一脸,只见那胖子瞬间瞪大双眼,缓缓栽了下去,瓦片凌空落下,“当啷”一声砸到地上。一时间,沈平毓耳边只能听见自己与赵衡交错的呼吸声。 沈平毓回头,赵衡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仍捂在脸上,血一路从他的指缝流到前襟。沈平毓踉跄着上前掰开他的手,他眉骨处被那瓦片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几乎半边浴血。 沈平毓本想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条布给赵衡擦擦,但她低头一看身上那几乎包了浆的布料,又放下衣摆,蹲到赵衡面前,抬手用指腹替他擦掉了眼睛上的血。 赵衡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眼皮,沈平毓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底,愣了一瞬,慌忙挪开视线。 余惊未平,沈平毓囫囵抹了把脸,走回那死透了的胖子身前,颤抖着拔出那把入喉的匕首,又将那两枚铜钱从他衣带处摸了出来。 对不住了,沈平毓心想。 两人重回庙中,室内鸦雀无声,数道灼热的目光投向他二人。众人的目光有惊恐,有排斥,不过无一例外,没有善意。 “我们走吧。”沈平毓低声道,她自小打着沈家的名号横行霸道惯了,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把她当个珍宝似的捧着,如今眼前这些人带有敌意与审视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些如芒刺背。 沈平毓避开众人的目光,拉着赵衡的袖子引他走到两人刚刚歇脚的位置,收拾好包袱,欲埋头逃离这个让她几乎喘不上来气的地方。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后颈,赵衡捏了下她脖子。 沈平毓忽觉有一道惊雷从她脖颈处窜到四肢百骸——赵衡怎么知道她与沈鸣风之间的那个动作?他......到底是谁? “平毓,抬头,我们走。”赵衡温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一如之后许多年,赵衡站在她身后,告诉她:“把头抬起来,向前走。” * 阴阳三合楼,晨光初照,洒于床畔。 沈平毓从昔年旧梦中脱身,耳边仍回荡着赵衡的那句话,其实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赵衡到底是如何知晓她与沈鸣风之间的那个动作的。 不过,赵衡这个人好像就是如此,瞧着好像和这个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羁绊似的。 沈平毓抓了抓头发,昨夜竟是连外衣都未脱就睡着了。她换了身利落的窄袖短打,将枕边一匕一刀别在腰间出了门。 “平毓!” 沈平毓刚踏出阴阳三合楼门槛,身后便传来张晨急切的声音。 “我听江榆说你接了青龙堂雁翎?我这来了个新人,这次带他一起吧。”张晨怀里捧着一大摞文书,他走得急,最上面的几本在他动作间滑到地上。 “行,随你安排。”沈平毓弯腰替他捡起地上那几本文书,摞了回去。 张晨用腿垫了一下那摞摇摇欲坠的文书,冲她道:“那就你、江榆、新来的,你们三个去,我和另外两个雁尾留 7. 引蛇出洞露马脚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平毓回到无光山时,江榆正衔着一根草半倚在刻着“雁痕”的那块石碑上等她,还未拐上石阶,就听见江榆清脆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平毓你终于回来了!张晨让我找你去他房里议事!” 江榆今日没有拄着她那两根滑稽的树杈子,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我的小毓毓,猜猜我方才买了什么?是烧鸡!你送李沛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没吃上什么好的吧,我特地托人买来给你补补的,等你跟张晨商量好了之后到我房里,我俩一起吃。” 沈平毓笑着揽过她的手臂,拉着半瘸的江榆走回阴阳三合楼。 江榆跟着沈平毓走到张晨房门前,用两指拽了拽沈平毓衣袖,附耳道:“你们谈吧,我在门口等你,一会你们谈完到我房里吃烧鸡哦。” 江榆作为雁爪,按照雁痕的规矩,没有资格参与到首尾两部制定行动计划的过程中,虽平日里江榆嘴上总是没个遮拦,但真到了要紧关头,她是最有雁痕死士自觉的——无论是守规矩,还是拼命。 “没事,江榆你进来吧,这次你全程跟着我,早晚要知道的。”沈平毓撑着房门侧首对江榆道。 江榆闻言双眼一亮,立刻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对室内的张晨和任昱“嘿嘿”一笑,寻了处角落坐下。 张晨扫了江榆一眼,犹豫片刻道:“呃......这个,这次青龙堂派的雁翎确实是有些棘手,雁翼内部出了奸细,导致有人提前埋伏在了你们带李沛撤离的路线上。” 张晨边说边展开了张边角泛黄的舆图,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又点了点:“你们大概是在这里遇袭的,尾部在你们出发前向原定撤离路线上的雁翼传了信,但沿途雁翼仅知会路过他们驻守的暗桩,并不知晓具体的路线,所以冀州内的雁翼不知你们从哪条路来,京师内参与劫法场的雁翼不知你们往哪条路走。” “最有可能知道你们会路过那条溪边的,这个茶楼,这个青楼还有这处谒舍。”张晨说着,从笔架上取了只毛笔,在那张舆图上做了三个标记。 “我们尾部这两日整理了一下这三处雁翼交上来的情报,推测出最有可能叛变的是驻扎在这处茶楼的雁翼,为避免打草惊蛇,你们尽量按茶楼、青楼、谒舍这个顺序走一趟。” “如若三处查完都一切正常,那便传信回无光山,我们到时再商议扩宽排查范围的相关事宜。” 沈平毓接过那张舆图,颔首表示明白。 张晨四处望了一圈,瞧见坐在墙边奋笔疾书的任昱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道:“任昱!写什么呢?让你记脑子里不是记纸上!”吼完转头对沈平毓二人道,“这新来的脑子有点轴,还请你们俩路上多多担待。” 任昱听几人谈论到了自己,端端正正摆好纸笔,快步走到沈平毓面前,点头哈腰道:“沈前辈好!这两日常常能在雁痕里听到你的事迹,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同你一样位列于雁首。” 张晨拍了下任昱脑后道:“行了,把你这傻劲儿收收吧。” “哦对了,上头又派了个人同你们一起行动,那人好像今晨就动身了,到时候你们到那个茶楼汇合就行,那人好像叫赵衡?具体是哪个’衡‘字我就不知道了。”张晨补充道。 又是赵衡,沈平毓觉着,这个在她生命中消失了整整五年的人,近日来出现的有些过于频繁了。 随江榆到她寝房的路上,沈平毓问道:“江榆,你听说过赵衡吗?” 江榆眼珠子转了转,沉吟片刻后摇头:“这人我好像还真没听说过,不过连我都没听说过的人,肯定不是首尾两部的,估计是新来的翼爪?” 沈平毓心下总觉有些不对劲,赵衡若是首尾两部之人,那她与江榆不可能从未听说过,但他若是翼爪两部之人,来接应她的那日又怎会有雁翎铜牌? 赵衡此人,还真是数几年如一日的叫人琢磨不透。 从江榆那出来,沈平毓便回了自己寝房倒头睡了过去,昏天黑地地睡了五日。第六日一早,便带着江榆与任昱牵上三匹快马上了路。 几人一路大张旗鼓地于沿途各暗桩打尖留宿。不多时,玄虎军李沛加入雁痕,为其谋事的传闻在各地雁翼间悄然传开——雁翼之士,常怀戒备之心,唯有引蛇出洞之法,方可令奸细露出马脚。 京师与冀州交界处,商贾往来,行者如织,唯有一座二层茶楼,门可罗雀,突兀地伫立于熙攘市井之间。 “这能行吗?” 说话这人,一袭黑衣短打,头戴斗笠,虽是一副侠客装扮,却双肩略有内扣,还稍有些伛胸曲背,瞧着与这副利落打扮格格不入。 江榆不耐烦道:“诶呀,平毓都说行了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让你装李沛你就装得像点,步子迈大点!哪个天天打仗的走起路来迈着小碎步走啊,就你这样的你上了战场也是个被人捅个透心凉的命。”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奸细到底见没见过李沛啊,要是那人真见过李沛,这不一下露馅儿了?” 江榆一拳砸在任昱头顶斗笠上:“所以才让你把斗笠压低一点啊傻子!我求求你了别问了,你这问了一路了,就不能闭嘴好好扮你的李沛吗?” 任昱被江榆这一下敲得登时闭了嘴,压低帽檐,放开步子,学着武将的步姿迈入那茶楼。江榆这一个爆栗仿佛把任昱的任督二脉都给敲通了似的,他迈进茶楼的这两步走得可谓是十分上道。 江榆与沈平毓紧随任昱左右两侧,楼内空无一人,三人径直走向靠窗处落座,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气势。 店内小二笑着迎了过来:“三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沈平毓将那块雁翎铜牌拍在桌子上:“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 那小二瞧见那铜牌脸色一变,勉强维持着笑意道了声:“好嘞!”便一路小跑去了二楼。 少顷,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憨厚的男子出现在木阶上,急步奔了下来。 只见来人脸色煞白,看见任昱紧扣帽檐坐于桌边后整个人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低声问道:“鸿雁于飞,敢问阁下属何部?” 沈平毓:“鸿雁之首。” 那掌柜的一听沈平毓是雁首,脸色又白了几分:“几位大人可是来办事的?” 江榆接了声“嗯”,道:“在你这坐一会等个人,这是新上任的雁尾,过来熟悉一下状况,没你什么事,上四碗茶来就行。” 随即,侧首对任昱道:“李沛,这几个雁翼的位置你记住了没有?” 那本欲转身离开的男子在江榆叫出“李沛”这两个字时猛地一震,险些在平地上摔了一跤,趔趄了两下才堪堪稳住身形。江榆见状,紧紧抿着嘴低下了头,竭力抑制住嘴角的笑容,与沈平毓对了个眼神 8. 名满京师玉霄楼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茶楼内,沈平毓与江榆相邻而坐,任昱摘了斗笠放在腿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搓个不停,那掌柜的从柜台后拎了个矮脚凳坐在桌角处。 赵衡端起面前尚有余温的茶盏,抿了一口,对面前三人道:“不是他,雁尾预判失误了。” 虽说当时张晨是给了三处可能叛变的暗桩,但以雁尾在江湖之中手眼通天的程度,从未有过雁尾查而不得之事,那青楼与谒舍充其量就是个添头,大抵而言,尾部说最有可能是茶楼的问题,那叛变的就绝不可能轮到青楼。 江榆一听这话,冲着缩在矮脚凳上低着头的掌柜扶额道:“不是吧大哥,那你跑啥啊,就算他真是李沛,他都叛离玄虎军了,还能跟你计较那前尘往事吗?” 那掌柜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是嗫嚅道:“姑娘你不知道,当年冥泽那仗打得甚是凶险,要不是我这个贪生怕死之辈辜负了将军对我的信任,导致军内伤亡惨重,连损几名将领,后来和匈奴这一仗也未必会……那李沛将军现在身处何处?可有负伤?” 江榆睨了他一眼,正色问道:“是你该问的吗?” 掌柜的闻言噤了声,知道他一个雁翼不该过问这些,起身拎起那矮脚凳道:“那小人先退下了,我把店关了,几位大人放心在此议事。” 他撤步转身的同时,江榆提点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提醒你吧。” 那人频频点头退出了茶楼,任昱见几人间气氛略有沉重,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那接下来怎么办,是传信回无光山还是继续走下一个暗桩?会不会咱们要找的这个人压根就不在雁尾排查的范围里?” 一直坐在一旁没吱声的沈平毓突然开口道:“我们刚刚闹的动静不算小,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江榆接话:“这人肯定不简单,连张晨都没查出来蹊跷,怕是个奸诈狡猾之辈,咱们下次动手前得慎重一点了。”随后转向赵衡:“这位友人是......赵衡吗?” 江榆望向那穿着碧色长袍的青年,此人虽长得不赖,但眉间那道疤看着却有些骇人,瞧着应该不是个善茬。 赵衡道:“正是在下。” “幸会幸会!”江榆抱拳道,随后两手朝向沈平毓做了个“请”的动作,“介绍一下,这位呢,是持青龙堂雁翎的领头人,叫沈平毓,行动前听她指示就成。” 赵衡向沈平毓颔首。 沈平毓报以一个勉强的笑容,捋了下额前碎发开口:“先别传信回无光山,我们去后面的青楼和谒舍探探虚实。” “你呢?你怎么想?”沈平毓问赵衡。 赵衡:“既然雁尾勾了三处暗桩,那么就证明其他两个也并不是全无问题,这茶楼的蹊跷之处,有可能就是那真正的奸细做得障眼法,肯定还是要去那两处看看。我们此时上路,大概亥时左右能到玉霄楼。” 玉霄楼,位于京师与冀州交界处,表面上是豪贵寻欢作乐的青楼,实乃达官贵人行隐秘交易之所,同时也是雁痕势力盘踞之地。 几人一路快马加鞭,才在亥时左右到了玉霄楼,进楼前,沈平毓与江榆去换了身能掩饰身形的宽袖儒袍,作男子装束。任昱仍是扣着那顶斗笠,压低边沿,接着装李沛。 为掩人耳目,赵衡与任昱打头,沈平毓江榆次之,四人先后走入玉霄楼。 甫入玉霄楼,径十仗之圆台映入眼帘,圆台四周设有一众堂座,宾客满座,座无虚席。台后,足有三层楼高的观音像嵌于壁中,慈眉善目地望着台上之景。 向上望去,那玉霄楼共有三层,其顶为八卦藻井,八角各衔一柱,柱上镌刻龙踞虎盘之景,从二楼往上,每二柱之间设有四雅间,每雅间靠台一侧皆镂空,仅设栏,台上之景可一览无余。整个楼内亮如白昼,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玉霄楼的老鸨站在不远处正厉声呵斥一个小厮,见有人来,瞬间咧开个谄媚的笑容,扭着腰肢就迎了上来,一股浓郁的胡粉香气随着她的动作扑面而来,那老鸨走到沈平毓跟前,目光掠过她喉间时顿了一顿,敛了几分笑容道:“几位......公子,咱们玉霄楼是听曲儿寻乐子的地方,诸位这是......” 沈平毓两指夹着腰间那块反扣着的铜牌翘起道缝,露出雁翎一角,那老鸨眼风一扫,顿时正了神色,又挂上了那副假面似的笑脸道:“几位爷里面请,今日我们玉霄楼花魁萧姬唱曲儿,奴家给诸位爷在二楼寻个雅座,再上两壶美酒,保准诸位喝得尽兴。” 随后,她招呼来刚刚呵斥的那个小厮,让他把几人引到二楼雅座入座。 几人还未走至阶梯,便闻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含章兄?” 赵衡回头,一个身着靛蓝锦袍的青年右手抄着个酒壶几步小跑上前,诧异道:“含章兄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这几位是......” 沈平毓拱手道:“我们是赵衡故友,从幽州来看看他。” “哦哦哦,兄台幸会,我叫钱粲,是含章兄朝中同僚,平日里一同谋事。” “那个,要不一道喝两杯?你们可有地儿坐?一会那名震京师的萧姬就要登台了,今日这玉霄楼中可是座无虚席,我提前了半月才订到堂座,你们若是没处去就来同我一坐。” 一旁小厮踌躇着开口:“客官,这几位贵客是二楼雅座的客人……” 钱粲一听“呵呵”讪笑一声道:“这你瞧瞧,弄巧成拙了不是,那你们尽兴啊,尽兴,含章兄我们回见!” 赵衡拍了拍钱粲的肩道:“等过两日休沐我再去寻你一同吃酒。” 几人再度转身跟着那小厮走上木阶,不知是堂内谁喊了声:“萧姬来了!”在场众人瞬间敛息,原本喧闹的玉霄楼内顷刻间寂然无声,俄顷,欢声震耳,掌声雷动。 四人驻步,只见来人身穿藕色纱衣,面覆薄纱,额覆花钿,青丝及腰,仅用一根金簪斜斜挽着,几缕碎发在她动作间拂过脖颈,勾人心弦。那萧姬抱着把七弦琴于众呼之声中踏阶而下,在与沈平毓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与她交汇,不出半息,又滑向堂内众人。 小厮将四人引到二楼一处雅座,凭栏而望,恰好能瞧见持七弦琴落坐于一楼台上的萧姬。 只见萧姬素手轻抚,一曲《胡笳十八拍》从她手 9. 月下独影照我心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从萧姬那处出来后,沈平毓并未回到方才的雅座中,而是拐到后院——玉霄楼后身有个三进院,院内设数个厢房,可供贵客在此过夜。 沈平毓翻上一处空厢房的屋顶,举头看着那像是被谁咬了个缺口的明月出神。她想不通为何她身边之人总是接二连三的离她而去。若说这便是她的命,那她不信,也不服。五年来,她固执地四处寻人,找完沈鸣风找赵衡,如今赵衡回来了,那沈鸣风会不会也......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道碧色身影踏月而来,走到她坐的那处厢房前,站定。 “想不想上来坐坐?”沈平毓率先开口道。 赵衡眉眼弯弯,显得他眉骨上的那道疤都俏皮了几分,他无奈地笑道:“我上不去。” 沈平毓手一抬,指向院中一棵长着长着便以一个风骚无比的姿势躺到屋瓦上的歪脖子树,指挥道:“你从那棵歪脖子树爬上来,我可以拽你一把。” 赵衡沿着她手指的方向侧首望过去。 “好啊,我试试。”说罢,赵衡把两边袖子挽上去,露出了层层叠叠缠于腕间的佛珠。 他走到沈平毓给他指的那棵歪脖子树前,两手攀着那颗树,手脚并用,用一个不甚雅观的姿势爬到了树枝上。 沈平毓扒着屋檐,递了只手给赵衡,赵衡扶着树杈稳住身形,伸手握住沈平毓递过来的那只手,借力迈到了屋顶上。 赵衡身上的碧色长袍被那树蹭得沾了些泥,他随意掸了掸衣襟,那泥土虽被掸掉了,却留下了一道道深色的印迹,赵衡也并未在意,紧挨着沈平毓坐到她身边,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那些个两人相互依偎取暖的时日。 沈平毓忽然笑了一声。 赵衡扭头看她:“笑什么?” 沈平毓两手往脑后一垫,躺到了屋瓦上:“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当年我们在凉州的那个破庙里,浑身脏兮兮的,想跟人家换张胡麻饼,结果不知怎么你就跟人打起来了。” 赵衡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上,调笑道:“沈女侠当年救我一命,还没来得及道谢。”赵衡回首冲她抱拳:“当年女侠那一刀属实潇洒,多年过去,在下仍记忆犹新。” 语毕,赵衡定定地望着沈平毓那双透亮的眸子,她眼边的那颗泪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那个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见他和人起了争执,二话不说就搬块石头砸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她持刃而上之时,他脑中空白了一瞬。赵衡自知,从小到大,有人将他视作棋子,有人将他视作筹码,也有人将他视为大厦将倾时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只有她,会把他当成个活生生的人,不问出身,不问来处,只因他是他而已。 他方才并没有胡诌,那日破庙之景,他日夜难忘,刻骨铭心。 “你明知自己打不过,当时为什么还要打他?凭我对你的了解,你瞧着也不像个不自量力之人。”沈平毓打趣赵衡。 赵衡笑骂:“没良心的,我是给谁换胡麻饼去了?” “你敢说你自己不想吃?”沈平毓回嘴道。其实沈平毓儿时是街里街坊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到处惹事生非,天天就等着沈鸣风给她擦屁股。可不想只是短短几年光阴,她身上背负的担子便已一个压一个,能如此与人打趣逗乐的时候简直少得可怜。 沈平毓嘴边淡了笑意,望着那残月,觉着那勾人的月色就好似摄人心魄的迷魂药,鬼使神差地,她开口问赵衡:“为什么不告而别?” 那几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的瞬间,沈平毓竟产生了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好像有的话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言表。 “如今我在朝廷任职,虽只是一个朝中闲散官员,但也没有向朝中请了个省亲的假后便一去不返的道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赵衡转过身,对着沈平毓正色道:“当年答应了会带你离开雁痕,我没做到,是我对不住你。” 沈平毓坐起身,歪头看着赵衡,他青丝覆背,仅用根碧玉簪子松松垮垮地别起一半,月光下,那簪子四周泛着一圈温润的白光。还未入春,夜晚的风尚有一丝凉意,吹乱赵衡几绺发丝,扫过沈平毓放在屋瓦上的指尖。 “我没怪你,当年你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满天下的找你,这五年......你到底去哪了?” 赵衡张了张口,又顿了一下,最后只淡淡说了句:“入朝为官,一介不入流的小官。” 他挣扎片刻,仍是隐去了至关重要的那段往事,其实赵衡与沈平毓重逢之际,他便冲动的想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想告诉她其实他没有不告而别,也没有弃她于不顾,但那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木已成舟,究根结底,他没有履行他的承诺。 “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嗯,看见了,叫常怀信。”赵衡知道她问的是玉门关的那人,他回首对上她双眼,认真道,“当年我答应你的事一件都没有忘,无论是帮你找沈鸣风还是查沈家灭门的真相。” 沈平毓点点头,未作他言。这段时日,无论是林迁还是萧姬,都告诉她莫要着急,莫要介怀,可她怎能不急?整整五年,沈鸣风是死是活连个音讯都没有,她沈家满门忠烈蒙冤惨死,到头来,就得了个屁用没有谥号,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沈平毓一人肩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我知你心急如焚,我也不敢断言必会找到沈鸣风或者其他,不过眼下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是同你一处的。你想寻之人,欲查之事,也一定会有所得。” 沈平毓抿了抿嘴,随后转开话头:“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跟人打架,打赢了我就报上名号,说我是玄虎军主帅沈毅之后,打输了就去找我兄长揍回来,替我找场子。那个时候哪怕是几岁小儿听了玄虎军之名,眼睛都直冒光,可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赵衡,下次再走之前跟我说一声吧,你于我有救 10. 暾将出兮照扶桑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咔哒”一声,窗边传来微弱的声响。 一个腰间佩剑的彪形大汉,从窗边翻了进来,但那人脚步声却轻得几不可闻,进厢房后,径直走向一动不动躺在床塌上的任昱。 江榆身形微移,欲从房梁跃下,与来人交手,沈平毓手搭上江榆小臂,微微摇头,示意她稍等片刻,并将短匕从刀鞘中推出几分,静候时机。 那人走到任昱身旁,一手扶上身侧那把配剑,另一手伸向任昱。 沈平毓手中匕首出鞘,寒光对准那人后心处。 那人轻轻拍了拍任昱肩膀。 “李沛将军?” 他如此这般,任昱一口气直接提到了嗓子眼,是想继续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心下琢磨着梁上的沈平毓与江榆为何仍没有动作。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心下一横,缓缓拿下盖在脸上的斗笠,同时另一手摸向藏在被褥中的短刀,装作被吵醒般应声:“嗯?” 任昱慢慢将斗笠移开,借着窗外月光看清来人长相装扮,只见那人大耳阔鼻,额间束着一条三指宽的绛色抹额。 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那人神色并未有恙——他不认识李沛,至少不知李沛长什么样。 “李沛将军?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大当家要见您。” 任昱紧绷着脸,斜了那人一眼,斟酌片刻后沉声开口:“你们大当家?” “具体的大当家没交代,还得等您到我们扶桑寨才……呃!” 那人身后黑影一闪,一把刀柄猛地敲在他颈侧,只见这人蓦地瞪大双眼,缓缓滑倒在地,晕死过去,他身后反拿匕首的沈平毓在黯淡月光下形如索命罗刹。 纵使早已见过沈平毓的身手,任昱仍是被她这一击骇得心中一震。 沈平毓示意任昱不要作声,梁上的江榆跳了下来,无声落地,轻步走向墙根,贴耳过去听外面的动静。 “那崽子咋还没出来?连个动静都没有。”墙外,一人用气声问。 另一人轻声埋怨道:“我就说不能只进去一个人吧,二当家说了啥我看你们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行了别说了,我们仨进去看看,你站这等,发现不对劲赶紧回寨里报信。” 江榆冲沈平毓比划了个“退后”的手势,两人分别退至房内两侧墙角处,隐蔽身形。 少顷,进来探虚实的三个土匪直接从正门处推门而入,那几人皆一身的腱子肉,头束绛色抹额,一进门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兄弟,以及趺坐在床塌上的任昱。 其中一个瞧着年纪不大的青年见状气血上涌,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被身侧年纪略长的土匪抬手拦在原地。 那拦人的土匪开口道:“李沛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扶桑寨诚心邀你来做客,你却把我们的兄弟打晕了,这可不是玄虎军的待客之道吧?” 任昱从加入雁痕到首次出任务不过短短几日,这几日里,他顶多就是帮张晨处理些文书,从来没人教过他遇到这档子事时该如何随机应变,他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那人的话故作玄虚道:“哦?扶桑寨?” 这话说完,任昱头皮发麻,心跳蓦然加速,等待那人回应。 “啊,对,咱们寨名,是不还挺好听的?咱扶桑寨的待遇也蛮可观的......” 那人向前几步打算与任昱寒暄两句,但走到任昱跟前时,眼神忽然一凛,他疾速后退两步大喊道:“有埋伏!” 他话音未落,江榆从他斜前方一个隐蔽的角落中挥刀而出,几乎是同时,任昱脚踩床塌借力,抽出被褥中的匕首一跃而起。两人分别从那人的两侧发难,那人抽剑回身接住江榆破空而至的一刀后,翻腕前送,轻松挡住任昱刺来的短刀。 这两招使的,堪称游刃有余。 任昱手中短刀与他相接的一刹那,此人猛地反应过来,对窗外大喊道:“他不是李......” 还未及说完,沈平毓已经从另一侧用刀背掀翻了她面前的土匪,随即,刀鞘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正中那人后脑,把架着江榆与任昱的那个土匪也给砸晕了。 沈平毓忽然福至心灵,转头只见窗外暗了一瞬——留在外面接应的跑了! 她给江榆和任昱留了句:“留活口。”将屋内最后一人留给两人,立刻追至窗边,单手推窗,扶着窗沿借力一跃,翻出窗外。 沈平毓纵身去追,不料那放哨的土匪脚下生风,身形迅若闪电,与当时劫李沛的那伙人如出一辙,那人三两下便跃至厢房房顶,一阵残风似的在三进院的房顶上穿梭。 眼见那人从最后一排厢房顶上跃下,跳入临街窄巷中,即将消失于茫茫夜色,沈平毓当机立断,在厢房顶驻步,反手拔出腰间短匕,瞄着那人后肩用了十成之力猛地一掷。 “唰——”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那人整个人朝前扑了出去,被那把匕首钉在了墙上,痛得几乎要当场昏厥,他凭着股毅力,咬牙将自己生生从那钉死的匕首下扯了出来。 下一刻,一把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沈平毓压着那人回到厢房时,任昱和江榆已经将房内的四人五花大绑地用一根麻绳捆成了一串。赵衡也来了,披着件外袍坐在桌边木凳上。 江榆扯了扯那根麻绳,嘚瑟道:“我就说他井里这根绳好用吧,你看看,这捆得死死的。” 见沈平毓拎了个人回来,江榆回头冲她道:“诶!正好,这麻绳够长,把这人也一起捆里头。” 捆好这最后一人后,江榆拍了拍手:“说吧,你们安插的奸细是谁?” 这五人中尚存一丝清明的只剩两人,其中一人闻言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们会告诉你吗?” “那日来劫李沛的也是你们扶桑寨的吧。”赵衡坐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却让那被捆着的土匪莫名觉得从尾椎骨到头顶窜起一股凉意。 “他咋知道的?”江榆凑到沈平毓耳边轻声问道。 “劫法场那天,你的下一个接应就是他。 11. 道不同不相为谋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店小二于此雁翼暗桩已历三载,这三年间,日日端茶送水,接待来往之客,几度都要忘了他自己是个雁痕死士了,头一遭见到这雁翎铜牌,一种天降大任的意味油然而生。 顺着拍雁翎铜牌的那只手向上望去,只见那领头人身上的那件圆领锦袍略有松垮,模样俊俏,是个男生女相的玉面郎君。 另一人头戴斗笠,只露出一截凌厉的下颌,比这领头人略高半头,身形虽有些消瘦,但两手抱剑往那领头人身后一杵,这架势一看就是个能以一打三的习武之人。 店小二定睛一瞧,嗬!这不是前几日他们翼部中传得风风火火的玄虎军李沛吗?不过.....眼下这人不是应当在玉霄楼吗? 沈平毓又叩了两下台面,催促道:“愣在这干什么?去啊。” “啊!这就去这就去,二位请入座。”店小二回了神,从木凳上弹了起来,脚底抹油般冲向后院。 少顷,那店小二从谒舍后院找来个膀大腰圆,仅有一只耳朵的男子,那人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吆喝着:“二位大人先喝点热的暖暖身。” 随即,将那两碗汤放在两人面前,眼风瞟向沈平毓手边的雁翎铜牌,冲沈平毓道:“鸿雁于飞,敢问阁下属何部?” “鸿雁之首。”沈平毓压低声线。 接上暗号,那一只耳抱拳道:“雁首大人,可有吩咐?” “开两间房,每日早晚膳送到房里,莫要对外声张我二人来此。” 那人道了句“明白”,又犹豫地转向赵衡,躬身问道,“敢问大人是李沛将军吗?” 赵衡沉声道:“怎么?” 他的声音被那斗笠笼住,有些闷闷的。 一只耳忽地跪了下去,直接“咣咣咣”给赵衡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哽咽道:“您当年率玄乎军路过汝宁时,当街斩了那搜刮民脂民膏的歹官,这几年里,汝宁百姓都对玄虎军感恩戴德,前段时日听闻您被判了斩首,小的日日夜里寝不安席,幸亏如今将军您平安无恙。” 赵衡镇定自若地瞥了那人一眼,直接抬手掀了头上斗笠,扣在桌上,神色冷淡道:“你记错了,我没去过。” 那一只耳撑起上半身,抬首盯着赵衡的侧脸看了半响,喃喃道:“怎么会呢?当年您明明就是带领玄虎军......” 沈平毓蹙起眉头,语气不善地打断他:“雁痕的规矩你不懂?” 赵衡侧首,正脸朝向那一只耳的视线道:“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我既已加入雁痕,便与玄虎军再无干系。” 那一只耳对上赵衡的眼神,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小人给二位带路,二位里面请。” 两人在谒舍一住便是三日,皆早出晚归——只为守株待兔。 白日,沈平毓和赵衡就到那谒舍后身的林子里,寻个能纵览谒舍的高处一蹲。夜里,两人交替注意着谒舍里的动静。 三日一晃而过,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第四日,谒舍内来往宾客依旧如常。 是夜,春雨初霁,时有雷声自天际传来。 赵衡坐在茶案后擦拭他随身带的那把用来装模作样的佩剑。 屋外,有人轻叩房门问道:“李沛将军,您在吗?” “有事进来说。”赵衡扬声道。 那一只耳轻轻推开房门,迅速地环顾一周,手里提着两个酒坛迈进室内,反手插上门闩,小心翼翼地问道:“李沛将军,现在方便说话吗?” “直说。” “李沛将军,您当真不记得了吗?将军当年在汝宁之义举,小人全家此生难忘。”那一只耳提了提手中的两坛酒,“小人这些年在雁痕也没干出啥名堂,就勉强靠着经营这个谒舍苟且偷生,小人特地给将军备了两坛薄酒,替全汝宁百姓报将军当年之恩,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说罢,一只耳将酒放到茶案上。 赵衡放下手中的剑,面无表情道:“我说过,没有此事。” 那一只耳作迷茫状,双眉几乎皱成个“八”字,吞吞吐吐地开口:“那也许是将军您贵人多忘事,但将军是我们全汝宁百姓的恩人,您还是收了这两坛酒,也是小人的一片心意。” 赵衡忽然笑了一声,抬头对上那人疑惑的双眼,片刻后开口:“诈我啊?” 一只耳闻言,定定地看着赵衡面上神色。 见赵衡未尝有毫厘不自然之色,才缓缓收了那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气定神闲地朝赵衡作揖道:“小人不敢,只是保险起见,要确认您是玄虎军李沛。” “李沛将军,那小人便直言了,我们大当家想招揽您进扶桑寨,还望您能到我们扶桑寨一叙。” “想必将军也心知肚明,您与雁痕不是一路人,您曾为之殚精竭虑的,是雁痕想要倾覆的,你们的道不同。但我们扶桑寨就不一样了,我们既不效忠于朝廷,也不受奸人摆布,行的乃是为四海生民的天下正道,您与我们,才是殊途同归。” 一只耳往前又迈了几步,继续道:“而且,有一样东西在我们扶桑寨,想必将军您一定感兴趣。” “玄虎符?”赵衡抬眉问道。 “将军英明,正是玄虎符。玄虎符在五年前沈毅将军满门遭屠的那日不知所踪。此符可号令玄虎军,乃天下权柄之象征,这五载之间,江湖中但凡有玄虎符之传闻,必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无论是先皇在时,亦或是新帝登基,朝廷与各方势力皆为之前赴后继。而眼下,此符便在我扶桑寨中。” 赵衡将那被他反复擦了几遍的佩剑收回剑鞘,开口道:“如今我在雁痕谋事,玄虎军内种种已成往事,况且我此行有雁首相伴,你凭何认为你我二人能从她掌握之中脱身? 一只耳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神情,道:“将军放心,那雁首刚刚已被我引开,后院里拴了两匹快马,只待将军点头。我们即刻上路,不日便可抵达扶桑寨。” “你说的被引开的雁首,是我吗?” < 12. 玄虎之符再现世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平毓和赵衡披星戴月地赶了一宿的路,才在旭日初升之时踩着晨初的第一缕晖光回到玉霄楼。还未至玉霄楼三进院的后门,隔着好一段距离,便隔着雨幕瞧见任昱撑着把油纸伞站在门前。 远远见到二人模糊的身影,任昱小跑上前迎了过来,扬声道:“前辈!” 形容狼狈的两人至三进院门前勒马,赵衡浑身被浇了个透,发丝湿哒哒地粘在身上,雨水沿着面颊流至下颌,汇为一道细流淌下。沈平毓头上虽扣着个斗笠,但也没比赵衡好到哪里去,翻身下马时带起一连串水滴。 任昱接过两人的马缰,在两人之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踌躇了片刻,最终把油纸伞递给了沈平毓,对两人道:“前辈你们可算回来了,张晨前辈昨日里来玉霄楼了,说是有要事相商,眼下正在厢房里等着呢,你们快去吧。”说罢,便牵着那两匹不停地打着响鼻的马走向马厩,沈平毓与赵衡二人先后走向厢房。 室内,那五个扶桑寨的土匪手脚被江榆用井绳串在一起,每人面前摆了一碗清水,沿着墙根坐了一排,睡得东倒西歪的。 张晨正两手下了死力抵着太阳穴,强迫自己一字不落地读着那份味同嚼蜡的文书,与支着头打盹的江榆隔着厢房木桌相对而坐,见尚且浑身滴着水的二人进门,唰地站起身,语气急迫道:“抓到了?” 江榆头一滑,差点磕在桌沿上。 赵衡在门外拧了拧衣摆上的水,才迈入厢房,接过话头:“抓到了,我们就地处理了。” 沈平毓从腰间解下那青龙堂的雁翎铜牌,在衣摆处擦了两下,抹去那铜牌上的水迹,撂到张晨手边。 “奸细抓到了就行,你们暂且不用回无光山复命,我带了朱雀堂的雁翎铜牌来,出大事了,你们俩跟我出来。”张晨拿起那雁翎铜牌站起身,对两人正色道。 雁痕的雁翎铜牌,凭任务之轻重缓急分由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堂颁布。而掌管雁首的朱雀堂所颁雁翎铜牌,乃是重中之重,若非事关雁痕生死存亡的大事,从不会轻易颁朱雀堂之雁翎铜牌。 尚未来得及换身干净衣物,沈平毓和赵衡便跟着张晨一路穿回廊下,张晨寻了处僻静之地驻足,一脸严肃的对二人道:“玄虎符现世了。” “驻扎在益州那边的雁翼鸿雁传书回无光山,说亲眼瞧见个人把那玄虎符拿出来招摇过市,看那人书信中所述特征,我们尾部推断,大概是真玄虎符现世了。近日来,有不少江湖志士听到风声都已经前往益州。” 玄虎符丢失五载,这几载以来,江湖中但有玄虎符之讯,不论真伪,必引众人纷至沓来。 张晨继续道:“朱雀堂这边冯长老的意思是你们不必折回无光山了,直接去益州,查一下那玄虎符真假,若那玄虎符为真,便不惜一切代价,拿到玄虎符。” 沈平毓接过张晨手中朱雀堂的雁翎铜牌道:“方才那雁翼奸细说玄虎符如今在扶桑寨中。” 张晨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扶桑寨吗.......我记得这寨子也应当是在益州那边,具体之位尚须与驻扎在益州的雁翼核对一下。事不宜迟,你们先往益州赶路,待你们到了那边,我通知益州的雁翼来接应。” “哦对了!”张晨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翻了翻衣袖,拿出四个圆肚瓷瓶,递给沈平毓道:“你们此次不回无光山,我就将这两个月的解药给你们带来了,记得分一下。” “你们去益州万事小心,这奸细竟能在我们尾部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那此人背后的扶桑寨绝不是善茬。”张晨又拿着那青龙堂的雁翎铜牌朝两人晃了晃道,“你们稍微休整片刻便上路吧,我回无光山复命了。” 说罢,张晨便匆匆迈入那滂沱大雨中,赵衡转头与沈平毓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沈平毓了然颔首,又问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益州吗?那朝廷那边如何交代?” 赵衡拨开沈平毓粘在额前的一缕发丝,道:“无妨,我一向缠绵病榻,朝中亦无重职在身,此次以宿疾复作为由,告了长假,我同你们一道去益州。” 待两人再次回到厢房时,任昱已坐在了方才张晨的位置上给众人沏茶,江榆哈欠连连地问沈平毓:“张晨走了?” 沈平毓把那朱雀堂的雁翎铜牌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道:“回无光山复命了,朱雀堂给我发了雁翎铜牌,收拾一下吧,我们即刻动身前往益州。” 江榆一脸震惊,忿忿不平道:“啊?又给牌了?还是冯开河给的牌?不是,咱这青龙堂的事都没完呢,他冯开河是把你当驴子使了啊?无光山就算死光了也不能逮着你这一只羊薅毛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江榆嚎完,扑到了桌子上。 沈平毓拍了拍江榆后肩,下颌点了点墙脚的一串土匪——那几人被绑了四日,几乎没了脾气,被几人吵醒也只是略显呆滞地望向他们,沈平毓道:“我们先带着他们五个去扶桑寨里探探情况。” 江榆将头垫在手背上,叹息道:“我倒是没什么,这几日里就看着这几个人,除了吃就是睡,但你这连夜赶回来,连床塌的边都没摸到,就又要继续替无光山尽心尽力地卖命了。” < 13. 赠以谶言赊刀人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赊刀人,传言乃鬼谷子之后裔也,常游历于江湖,隐于市井之间,以铁匠身份自居。若遇有缘之士,则赠之以刀,并附以预言。预言若验,则收取相应钱财以报之。 在益州境内,有个性情诡异的铁匠,名“丁顺”,远近闻名。此人常年窝在他的打铁铺里铸剑铸刀,罕与外人言语,就算有人来买他的刀剑,他也惜字如金,报上价格之后便回到他的炉子前,继续闷头锻铁。 他不愿与别人说话,他人也不愿与他说话,大抵是因这人长了双吊梢眼,一对黄薄眉淡得几乎不可见,民间常有谚语“宁交王八羔子,不交吊梢眼子”的说头,这丁顺面相上瞧着,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再加上此人寡言少语,鲜少有人与他深交。 落花时节,春和景明。丁顺数年如一日地窝在他的打铁铺里锻铁。一个妙龄女子,身穿鹅黄色的男式交领长袍走了进来。丁顺自晨起便在这锻铁,握铁锤的那只手有些发麻,放下锤子,在他那辨不清颜色的罩衫上抹了两把,侧目看了那女子一眼,目光相接之际,又不自然地迅速转回目光。 见那人似乎是畏惧与人交谈,沈平毓便背着手在那不大的打铁铺里转了一转,在角落处挑了把剑身流畅薄匀,锋刃锐利的一把铁剑,在手里掂了掂,走到丁顺面前,道:“赊剑。” 丁顺再次侧目而望,一双吊梢眼看了沈平毓半响,才犹豫开口道:“萧姬的友人?” 沈平毓阖了下眼皮,默认了。 “你姓甚名谁?”那人转过头,继续用铁锤“哐哐”地砸着手里未成形的刀。 “沈平毓。” 那人没再看她,手上动作也未停,只是缓缓开口道:“萧姬于我有救命之恩,多年前我逃荒路过冀州时得亏萧姬出手相助,当年我应允给她一个承诺,她说要把这个承诺允给她的友人‘沈平毓’,那既然如此,姑娘有何要求还请直言,在下必竭力而为。” “需你帮忙做个局,你要做的事都在这封信里,四月后江南见。”沈平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一旁挂刀的木架上。 转身要走之际,那赊刀人喊住了她:“姑娘留步!在下的预言还未奉上,姑娘全当个乐子来听,若是成了也无需姑娘付钱。” “若是什么不吉利的事,那就不用说了。”沈平毓自忖前几年之遭遇属实惨烈,如今若是有人告诉她,她之后几年要惨上加惨,那她是当真要把天王老子从天上拽下来问问到底是为什么了。 丁顺摇头道:“是姑娘梦寐以求之事。” “姑娘欲见之人,即得见矣。” 沈平毓闻言心里一空,迅速调整好稍乱的呼吸,面无表情道:“承你吉言。”便一甩衣摆,扬长而去。 从那打铁铺中出来后,沈平毓拎着那把剑又去市集买了几份豆花,才回了他们几人落脚的那处谒舍,这处谒舍也是个雁翼的暗桩,给他们安排了个单独的厢房,隔壁连着一个柴房,里面关着扶桑寨那几个土匪。 沈平毓进门时,几人正围在桌前等着开饭,那五个土匪一路上闲得发慌,有事没事也跟他们谈天说地,眼下这几人正和江榆聊得热火朝天——他们雁痕这几个人,就数江榆跟他们最熟络,她翘个二郎腿,与那坐在地上的青年土匪侃侃而谈。 见沈平毓回来,江榆高声招呼她:“平毓快来,等你吃饭呢!”随后冲那青年道:“你继续说。” “咱大当家的是个爽快人,武艺高,待人也好,我们寨子里这些人都服他。我们二当家呢,就跟个闷葫芦一样,平日不咋说话,不过我们二当家的脑子好使,肚子里也有墨水,咱们这’扶桑寨‘原来不叫这个名,叫‘狗耳草寨’,是二当家的来了之后说什么‘暾将出兮照扶桑‘,说是日头从东边升起来,照到我们寨子的意思,是个好兆头,咱们大当家当时乐得不行,一口就答应了。” 江榆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名号,莫名道:“我咋觉得狗耳草寨这名更像个土匪寨子呢,不过吧,还是扶桑寨好,听着就跟一般的土匪寨不一样。” 那人继续道:“江榆姑娘你也是个爽快人,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哥几个帮忙的你就言语一句,只要不是跟我们寨子有关的,咱都能帮你一把。” 江榆“嘿嘿”一声,道:“那说好了啊!”又从桌上捞了个鸡蛋递给那青年土匪,“喏,给你加个鸡蛋。” 沈平毓坐到赵衡和江榆之间的空位,把手里那把铁剑立到赵衡的凳子边,道:“方才顺路给你买了把剑,过两日进扶桑寨你就随身带着。” 赵衡冲她一笑,道了句:“多谢。”放下碗,把他凳边的那把剑捡起,放到了腿上。 “张晨前辈的鸿雁传书到了,前辈你要不要过目。”任昱一边扒饭一边问沈平毓。 刚端起碗的沈平毓一听这话,又把碗放了回去,对任昱道:“拿来给我看一眼。” 正埋头苦吃的任昱闻言,忙撂下饭碗,从衣袖中拿出个小竹筒,两只手送到沈平毓面前。沈平毓打开那书信,里面是雁首长老冯开河龙飞凤舞的字迹: “夺虎符,招流匪。” 让她招降扶桑寨?冯开河到底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想当年江山易主之初,几个前朝余孽,抱着个不知道是那耽于声色的前朝皇帝留下的哪个尚在襁褓的遗腹子横空出世,以“雁痕”为名积聚势力,寓意为“雁过留痕”。 自此,雁痕打着“艳阳终残,风收云散,斗转星移,天光将至”的旗号,希冀能够复辟大宣前朝,易“刘”姓之江山而复“钟”姓之统。 近些年来,雁痕不断通过与穷途末路之士交易的方式,招揽死士,譬如江榆是因做乞儿时总叫人欺负,填饱肚子都成了件遥不可及之事,后来便与雁痕做了交易,喝了那“雪上一枝蒿”,只求有个安身之所,再譬如她沈平毓...... 从先皇到当今圣上,大梁建朝将近二十年,雁痕的势力在大梁内已是漫天彻地,无孔不入。而雁痕的野心也愈来愈大,虽现下仍盘踞于无光山,但早已开始筹谋着扭转乾坤的大业。 扶桑寨这两年在益州地界里做得风生水起,益州百姓人人皆知这扶桑寨做得乃是惩奸除恶的营生,在益州里这扶桑寨可谓是富有声望。雁痕在益州势单力薄,若是能将其吞并,想必日后雁痕在益州行事会更加便宜。 不过这扶桑寨与雁痕,行的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路,不知雁痕那几个长老是怎么商讨的,最后竟能得出个让她去招降扶桑寨的结论。 江榆见沈平毓面如土色,把头凑了过来些,问她:“咋了,大事不妙了?” 赵衡停箸道:“让你去招抚扶桑寨吧。” 沈平毓端起她那碗还没动过的饭,“嗯”了一声。 “方才谒舍的雁翼说打听到到扶桑寨具体之位了,在差不多四十里外的一处山头上。”任昱作为新上任的雁尾,这几日都是他来负责与各方雁翼交涉。 几人相对无言吃了片刻,赵衡开口:“上扶桑寨不能带着他们五个,带着他们容易叫人一锅端了,先把他们留在外面,谈妥了再把人接过去。” 那五个土匪听几人论及此,只是竖起了耳朵听了半响,并未多言,这一路上雁痕这几人善待他们,不缺他们吃喝,他们也懒得给别人找不痛快——他们不问雁痕要做什么,雁痕几人也不问他们有关扶桑寨之位等机要之务,双方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江榆拖着凳子往前挪了两下,歪头问沈平毓:“那他们五个是让这边的雁翼看着,还是我跟任昱留在这看着?” 沈平毓思索片刻,对江榆和任昱两人道:“交给这边的雁翼变数太多,我不放心,还是你们俩留在这看人。我和赵衡骑马进寨,待到我们 14. 危机四伏玉门关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平毓听完这话,瞄了眼赵衡,见他也在等着自己接这“大不敬”之语——就算是他们雁痕这种手眼通天,势力遍布天下的程度,也从不轻易放下如此大话,他们不过一帮把着个山头的土匪,怎么这么大的口气?那所向披靡的玄虎军怎么可能只凭一块铁牌就能号令得动。 旋即,沈平毓沉声对那人道:“该怎么做,雁尾的人都告诉你了吧。” 那人频频点头道:“明白明白,继续把消息放出去,将更多的江湖志士引到益州中。” 张晨的意思是让此处的雁翼把“玄虎符在益州现世”的消息放出去,将各路势力派来寻玄虎符之人都引来益州,不断给扶桑寨施压,以便沈平毓他们能速战速决。 “做你该做的事,其余的不要多说。”沈平毓最后嘱咐了那人一句,便跟赵衡回了他们落脚的那处谒舍。 返程路上,两人碰巧遇到了卖胡麻饼的小贩,赵衡过去买了两张放到沈平毓手中,又道:“我们把李沛掳走了,还杀了他们三个兄弟,这次进扶桑寨想必是险象环生,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知会张晨那边一声,让他调一些附近的翼爪在山下接应,以防万一。” “此事以及这两日的情况我来写信传回无光山,你回去歇一歇,我们明日进山。” 沈平毓塞了口胡麻饼,笑道:“我们两人在一起,总是会碰到这些生死悬于一线之事。那年在玉门关也是,明明都到了肃州了,还是遇到了追杀的人,不过说起来我们也是命大,碰到了几个武林翘楚也还是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她提起昔年往事,赵衡也想起了当年那堪称离奇的一段经历:“虽然险象环生,不过最后终归可以化险为夷,也未尝不是幸事。” 想当年在凉州,沈平毓杀了那胖子,两人从破庙连着翻了两座山向玉门关赶路。 两人离开凉州时,身上仅剩的那两文钱也都花光了,快到肃州时只能替一些茶肆酒舍打打零工挣点铜钱,来换些吃食。 赵衡眉骨上的伤口划得太深,两人一路奔波中,伤口又裂开了好几次,碰到个好心的医师替他瞧了瞧,说是大概是要在眉骨处留道疤了。赵衡倒是看得开,偶尔对着水面照一照,无所谓道,这副样子看着就不好惹,以后应当是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他二人了。 等进了肃州,离玉门关也没剩下多少脚程,沈平毓和赵衡接连又走了小半个月,累得靠在墙上就能睡过去,两人最后还是在肃州内寻了处谒舍,与掌柜夫人打个商量,借了间柴房睡一晚。 “这次真的快到了吧?”沈平毓蜷在赵衡铺的稻草堆里,支着头问在她旁边铺稻草的赵衡。 “对,明日就能出肃州了,再赶不久应当就能到玉门关了。”赵衡铺好稻草,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道。 沈平毓撑起上半身,借着月光去看赵衡的伤口,他那伤口已经结了道痂,在他那瞧着还有些许少年气的脸庞上又添了几分杀气。 “等到了玉门关,我就向李沛叔要些丹参羊脂膏,我原来跌了碰了都涂那个,肯定不会留疤的。”沈平毓用食指轻点了下赵衡眉骨处结了痂的伤口。 赵衡这人,无论见谁都带着三分笑,但这次却鲜有的收了笑意,认真道:“好啊,那到了玉门关我就跟着你蹭吃蹭喝了。” 沈平毓又有些丧气地躺了回去:“也不知道我兄长有没有事,你说我们没有继续在弥陀寺等是对的吗?会不会他赶到弥陀寺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 沈平毓自诩平日里不是个做事情优柔寡断之人,但她从离开京师的那一刻起,便一直质疑自己当机立断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会不会......沈鸣风还好好活着,兄长还在京师里四处寻她? “他若是没有被其他事情绊住脚,定是会在约定之期内来寻你,他既然告诉你让你来玉门关,那等他脱了身,便会到玉门关找你。再不济,等到了玉门关,玄虎军的人也会帮你找沈鸣风。”赵衡柔声道——虽沈平毓嘴上不说,但她在夜里辗转反侧的身影,她走在路上偶尔会走神的那些个刹那,赵衡这些时日都看在眼里。 沈平毓为玄虎军主帅沈毅之后的身份,一路上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毕竟当时赵衡是从将军府的狗洞前把她捞了起来,这段时日沈平毓有什么事也都没瞒着他。 “我急也没用,明日一早我们就走吧,快点到玉门关,也许兄长就在玉门关等我呢。”沈平毓摁着稻草翻了个身。 赵衡把手臂压在脑后,另一只手拍拍沈平毓的肩膀道:“行,睡吧,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走。” 少顷,沈平毓昏昏沉沉的,即将入睡,忽觉窗外有细微响动,她虽是将府之女,平日上房揭瓦之事也没少干,但也顶多是个三脚猫功夫,耳力也全然不似那些武艺精湛之人。 她推了推赵衡:“赵衡,外面有人说话。” 赵衡还没睡死,闻言也坐了起来,示意沈平毓别出声,他走到窗边,将柴房内唯一的那扇小窗掀开一条缝。 “看没看见一个大概这么高的女子?年纪不大,眼角有一颗痣。”外面有一道略微粗犷的男声。 “没有,我这哪来的小姑娘,都是些赶路的江湖人士,你若是不信,那就到我这谒舍楼上楼下的去搜。”说这话的是谒舍的掌柜夫人,就是她心善收留了身无分文的赵衡和沈平毓过夜。那人说的几个特征都能与沈平毓对上,两人才进这柴房不过一个时辰,若说掌柜夫人没留意,也不大可能,那另外一种缘故大抵就是—— 来者不善。 那老板娘常年在此鱼龙混杂之地,来人肚子里揣的是菩萨心肠还是蛇蝎心肠,她一眼便能看出来。此番想必是瞧着沈平毓与赵衡着实是个可怜人,才帮他们遮掩一二。 赵衡当即反应过来,可能是沈平毓的仇家到了,他环视四周,谒舍的这间柴房内不过方寸大小,整间屋子里除了那些足有半人高的柴火堆,便只剩下两人身下的稻草和墙角处的一桶 15. 风雨晦暝终将散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捱过了这难熬的一夜,翌日天还未亮,连谒舍院中的那几只公鸡都尚未打鸣之时,两人便收拾好了包袱准备上路。 沈平毓辗转一宿,总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压根就没怎么合眼,从谒舍后门走出去之时,沈平毓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不过这点不适,都在她看见自己的画像挂在那悬赏榜上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两人方一拐出巷子,便瞧见了那告示墙上贴着一张几乎占满整块木板的悬赏令,那悬赏令上清清楚楚地画着与她少说有七八分像的画像,就连她眼角的那颗痣的位置,都几乎不差毫厘。 沈平毓只觉一道晴天霹雳从她头顶掼了下来,将她三魂七魄都劈得粉碎,她僵硬地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反复地扫视着那悬赏令上的字迹,她从没觉得短短几行字竟会如此晦涩难懂,那上面说她......携军中机密潜逃? 赵衡在看清那悬赏令的同时,从他那包袱中的布衾上扯下来一块布,蒙在沈平毓脸上,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附耳低声道:“走,我们快点离开肃州,绕开城内搜查,走山路进玉门关。” 纵使是读过再多的兵书,听过父亲兄长讲过再多的行军征伐的策略,沈平毓也慌了。上了悬赏榜,那就意味着整个肃州,乃至整个玉门关附近各州内的赏金客,都在缉拿她。 一个两个她跑得掉,那成百上千呢?她和赵衡,真的能躲过这天罗地网的埋伏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只能趁着眼下各处守卫放松警惕之际,迅速离开肃州。 是夜大雨,狂风骤起,两人连夜跑到了肃州的一座山里,实在跑不动了,便在一座破败不堪的观音庙前停了下来——从京师到肃州的一路上,若是两人身上的铜板不够住个正经地方,沈平毓与赵衡便会在山中寻处荒庙栖身。 自打江山易主以来,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下,尤其玉门关附近的地界里,人人都传着“玄虎坐阵定生死,观音座前无弟子”之言。信佛祖,信菩萨,都不如信玄虎军所向披靡来得实在。渐渐的,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寺庙便断了香火。素日里,流离失所之民,或江湖奔波之客,无处可去之时,皆会暂时落脚于各个废弃的庙中。 此处曾经应当是个常年受香火供奉之地,庙中观音像乃彩釉所制,或因常年无人修葺,观音像上积尘甚厚,间有剥落之处,细观之,那像上竟还结有细细密密的蛛网。 两人进了庙,赵衡从外面搬了两块有半条腿那么高的石头抵在门前,又找了根树枝别在门上。随后上下掸了掸湿透的布衣,又回手把身后包袱里的布衾拿出来拧干铺在地上。 望着那观音像,沈平毓走到像前的蒲垫上跪下,将手合十抵在额前,心中默念:愿观音菩萨庇佑,保我兄长无恙,我与赵衡能安全抵达玉门关。 对着那观音像磕了三个头,沈平毓直起身时,回头看见赵衡正倚在墙边看她,她问道:“不信这个?” 赵衡笑笑,接话接得干脆:“不信,我信我自己。” “你说我们一路走来,从未遇到追兵,为何一进肃州,即将便要到了玉门关时,会引来如此之多的追兵。”沈平毓从跪姿调成了坐姿,拽过身侧的那个蒲垫放在对面,示意赵衡坐下。 “你把我从沈府带走时,可有其他人见到我们吗?” 赵衡面色也略显沉重,回忆片刻后摇头道:“不曾有过,我把你带走之前,还将你的外衫与你旁边的婢女换了,就算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应当叫那一场大火烧个干净了。” 既然当时那些刺客已然纵火烧府,那应当无人知道她沈平毓尚且活在这个世上才对,就算那些人最后查验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沈毅小女儿,那为什么......还会有她的画像? “先不论他们到底是如何发现我逃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到了肃州才被人追杀的,那就意味着,他们是知道我要去玉门关的。” 沈平毓紧蹙着眉头,继续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兄长让我去玉门关的?” 赵衡坐到沈平毓给他拽出来的那个蒲垫上,扶着额头思索了片刻,道:“你们沈家率领玄虎军常年驻扎在玉门关一带,沈家遭难,让家中的亲眷去玄虎军寻求庇护也说得通。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第一个问题,他们如何知道你当时活下来了?” 沈平毓深深叹了口气,她现在脑子里几乎成了坨浆糊,到底是什么人对沈家有如此深仇大恨,乃至要对她们一家赶尽杀绝,是西域的人?匈奴的人?还是前朝余孽? 不过几月光景,她就从一个吃喝不愁的将军嫡女,变成了一个每日连小命都难保的逃犯。 外面大雨滂沱,飓风吹得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哗哗作响。两人相对而坐不知过了多久,室外忽然传来两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随即,那一直“吱呀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推了两下。 慌忙之际,沈平毓只能踩着祭台爬到观音像旁边,从观音像和墙中央那只有半臂宽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她两手死死扣住那观音像稳住身形,心中竟起了“真是大不敬”的念头。 但那狭窄的缝隙只能将将容下她一人,赵衡绝对不可能再挤进来了,她向赵衡比口型道:你怎么办? 赵衡摆手示意她无事,他就地往后一躺,与此同时,那两扇木门被外面的几人连门扉带门框一齐拍得粉碎。 门外共有两人,皆头戴斗笠,身后别剑,两人一先一后进了观音庙中。 先进来那人摘了斗笠,盯着赵衡看了几息,用那斗笠拍了下赵衡,问他:“你为什么把门关了?” 赵衡回头看那人:“两位大哥,外面雨下得如此大,我若是不用什么抵着些门,这晚上还如何入睡?” “二位赶路是要去往何处?” 那用斗笠拍赵衡的那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随口道:“我俩是益州来的,近日有个悬赏令,好些个赏金客都来这边了,我俩也算是悬赏榜上叫得上号的,也来凑凑热闹,不过也真是倒霉,这还没进 16. 故人重逢扶桑寨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眼前漫天之黄沙,逐渐变为市井喧嚣之景。 沈平毓望天叹了口气:“当年还以为到了玉门关之后,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不过,如今我们都好好活着,怎么不算化险为夷了呢?”沈平毓侧目,望向赵衡眉骨上的那道疤。 “是啊,我们都好好活着。”赵衡眉心微动,颦蹙不过一瞬,旋复如初,快到让沈平毓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就够了。”他继续道。 其实沈平毓总觉得赵衡这几年变得有些陌生了,原来的他虽然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老好人模样,但总归还是有着少年人的朝气与心气,而不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也不知五年前那一别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回到他们落脚的那处谒舍,沈平毓分别去了江榆和任昱的房间,叩门告诉二人消息放得差不多了,行动提前,她与赵衡明日便进扶桑寨,让两人提前做好准备。 而后,沈平毓又拎了套玄色劲装去敲赵衡的门,彼时赵衡方将那传信的鸿雁放飞,见沈平毓来,招呼她坐下,给她斟了杯茶。 “还有必要穿这个吗?你说扶桑寨的人会不会有真见过李沛的?”沈平毓抻开那劲装左右瞧了瞧,纠结道。 “穿着吧,就算有人真识破了我这个‘假李沛’,到时候要是有人抓我们,我穿着这身衣裳也能跑快点,尽量不给你拖后腿。”赵衡自嘲道。 沈平毓把那套衣服往前一推,拍了拍腰间的刀,冲赵衡道:“怕什么?就算谈崩了,也有我罩着你呢。” 赵衡怔了一瞬,低头收了那叠衣物,才冲沈平毓抱拳,戏谑道:“那就仰仗沈女侠了。” “不在话下。”沈平毓左手一摆。 扶桑寨于益州深受百姓拥护,雁痕若是直接派人来荡平这扶桑寨占着的山头,那想必不仅不能收服益州势力,反而会适得其反,失了益州民心。 派沈平毓与赵衡二人去与其谈判,其实也是雁痕各部深思熟虑后所得之上上策。 若两人能与扶桑寨谈拢,那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若两人谈崩了,届时再遣人支援也为时不晚。 雁痕的如意算盘打得可谓是毫厘不差。 翌日一早,沈平毓甫一出门便瞧见赵衡穿着昨日那身玄色劲装,长发也用一条同色发带束起,高悬在脑后,双手抱着她给他从那赊刀人处挑的铁剑,站在她门前不远处等她。 听见开门声,赵衡回首道:“醒了?那我们走吧。” 随后又递了张胡麻饼给她道:“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江榆牵着两匹骏马等在谒舍门前,见沈平毓与赵衡两人并肩而来,将缰绳递给二人,叮嘱道:“我给你们一人带了个水囊,路上千万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刻放了这‘穿云箭’通知我们。” 穿云箭,乃是雁痕众人执行任务时所携带的信号弹,若需埋伏于远方的同伴相助,则以发射穿云箭为号令,召同伴相助。 说罢,江榆看了眼沈平毓,将那穿云箭塞到赵衡手里道:“反正兄弟你也打不了架,到时候双方要是真起了冲突,还是你来放这‘穿云箭’吧,千万收好啊,别搞丢了!放的时候瞅准时机,千万别放了个’哑炮‘出来啊。” 赵衡接过那穿云箭和马缰,将穿云箭塞到了衣襟里,让江榆放心。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上路了,任昱在柴房守着呢?你们一人看着那几个土匪就行,轮流去歇息。”沈平毓踩着马镫上马,交代江榆。 “这边你就放心吧,我们俩肯定能守好阵地。”江榆拍胸脯保证道。 沈平毓在马背上附身,用手背蹭了下江榆的脸颊,看着她那圆溜溜的眼睛,安慰道:“放心吧,等我回来。” 江榆这才恋恋不舍地撒开沈平毓的马缰,待到沈平毓与赵衡二人绝尘而去,才搓了搓手回到柴房。 扶桑寨距益州不远,两人骑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扶桑寨驻扎的地带,此处重峦叠嶂,茂林修竹,遥望之,乃见青山翠水之景,秀美非常。 两人凭着益州雁翼提供的方位打马上山,沿着山道又骑了半响,才望见远处密林间有数个二层吊脚楼错落有致地排列于林中空地——扶桑寨到了。 行至寨门,只见两根十分简朴的柱子杵在地里,柱顶间架着个木匾,匾上刻着“扶桑寨”三个大字,也许是刻了有些年头了,那字迹被磋磨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从那字里行间看出落笔人字迹的苍劲有力。 两人下马进了寨子,寨中人人额间都绑着那“鸿头条”,眼前几人虽身形彪膀,但脚步声却轻得几不可闻,想必这寨中土匪都是练得一身好轻功。 其中一个带着‘鸿头条’的土匪瞥了他们一眼眼,用手里的阔斧指着二人道:“你俩谁啊,为啥进我们扶桑寨?” “我二人慕扶桑寨之名而来,有要事与扶桑寨大当家相商,还望壮士代为通报。”赵衡冲那人作揖道。 “你找大当家的啊?不用说这些虚的,直说就行,咱们扶桑寨除了二当家的都大字不识一个,也不讲究这礼节那礼节的,”那人收了斧子,到二人面前道,“不过咱大当家方才下山了,约莫得几个时辰才能回来,你们俩要不在咱们寨子里随便转转?等这天快黑了再回来。” 一路奔袭,微微沁出些汗意,沈平毓回手撩了下颈后长发,对那人道:“那我们先四处转转,麻烦你了。” “这有啥的,咱二当家的说了,来者是客,得好生招待。”那扶桑寨的土匪朝他们二人挥了挥手便走进了一处吊脚楼。 “走吧,我们去走走。”沈平毓头向那寨门一歪,示意赵衡去林中等扶桑寨大当家回寨。 两人漫步到一条溪边,那涓涓泉水自山涧倾泻而下,一线溪流击于泉底之石上, 17. 一举倾覆通天塔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几乎是在沈平毓哽咽开口的瞬间,沈鸣风的肩膀便失了支撑般塌了下来,他寻遍天下的几年间,近乎固执地将京师到玉门关的这段路翻了一遍又一遍,每走过一处,他本就四分五裂的那颗心便碎下来一块,留在那处名为“杳无音讯”的土地上。 沈鸣风几乎是凭着“找到妹妹”的这个念头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不过,就在方才沈平毓应声的瞬间,一切尘埃落定,沈鸣风散落在五湖四海的魂魄,于那一刻重聚成形,给他行尸走肉的躯体里灌下一□□气。 沈平毓感觉到沈鸣风凝滞了半响,通体冰寒,环抱着他就如同抱着块冰窖中的冰坨。沈鸣风的手悬在半空停了半响,随后落在沈平毓脑后,顺了顺她的头发,轻轻在她颈后捏了一下。 沈平毓后颈受力的同时,鼻间一酸,两行热泪当即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那眼泪就如同她儿时贪玩扯断的那串珠帘,分崩离析的瞬间便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衣襟上。 沈鸣风轻拢在沈平毓后颈的手转而从沈平毓的额头与眉骨一路描摹下来,在她眼角的那颗有些许凸起的小痣上蹭了蹭,沈平毓仰头,沈鸣风眼上覆着的那条白绫被泪水沁得变了色。她抬手握住沈鸣风眼前束着的那条白绫,扯了下来—— 只见沈鸣风涕泗横流,眉头纠缠成一团,整张脸憋得通红,衬得贯穿他双眼的那道长疤愈发刺眼。沈鸣风颤抖着嘴唇冲沈平毓咧开了一个牵强无比的笑容——沈鸣风想,此情此景,兄妹久别重逢,拼尽全力地笑才是一个合乎时宜的举动。 是沈平毓记忆中的沈鸣风。 也不是沈平毓记忆中的沈鸣风。 沈平毓原来总觉得,沈鸣风咧着嘴傻乐的样子愣得冒泡,可如今见到了他这副近乎没了生气的样子,又想让他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沈鸣风。 沈平毓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紧紧锁着沈鸣风的脸,沈鸣风的手也一直在她的那颗泪痣上摩挲,似是想一遍遍确认眼前所立之人真的是他的妹妹,而不是一场黄粱美梦。 两人就如此这般相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沈鸣风哑声道:“走吧,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到我房里说。” 沈鸣风紧紧拉着沈平毓的手,沿着溪边向山林深处走去,沈平毓回头望向赵衡,示意他一起。 赵衡跟了上去,方才他站在不远处一声不吭地目睹了他们兄妹相认的全程。在沈平毓背后看了她这么多年,他知道沈平毓虽看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个胡作非为的“小霸王”了,但她惩奸除恶的那股心气还在。可沈鸣风却和他初见二人那次截然不同了,像是被人活生生抽走了精气神,全然不似当年那个意气飞扬的沈小将军。 想必,沈鸣风也知道了当年那事。 沈鸣风带着两人走向隐匿于林间的一处木屋,与扶桑寨的那些吊脚楼不同,此间木屋独居一隅,四周皆高木环列,若非行至跟前细瞧,几乎看不出此处有个木屋。 “我平日就住在这里,坐吧。” 沈鸣风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弯腰从桌下摸出个凳子,递给沈平毓,随后凭着感觉面向赵衡的方向道:“我不与扶桑寨的人来往,也鲜少有人来此处,这只有一个凳子,你想坐的话可以坐在床塌上。” “不必,我站着就好,”赵衡在门边背过身站定,并未走进来,“你们好好聊吧。” 沈平毓扳着沈鸣风的肩膀将人扶到凳子上。还未及落座,沈鸣风便迫不及待地反手扣住沈平毓手腕,问道:“毓儿我问你,那年你去玉门关了吗?” 沈平毓踌躇片刻后如实开口道:“我......去了,那时在弥陀寺没等到你,我便请赵衡同我一起去了玉门关。” 纵使早有猜测,沈鸣风在听见沈平毓说出她去了玉门关的瞬间,仍是心坠千丈。 当年扶桑寨大当家从那些刺客手下抢出了沈鸣风的一条命,待沈鸣风恢复神智之时,早已过了三日之期,他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将他身边的扶桑寨大当家扯到身前,求他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沈平毓去玉门关。 “如果当年知道......” “我绝不会让你去玉门关。”沈鸣风用额头抵着沈平毓的手,泪水决堤,多年来压在他心里的愧疚,在此时统统化为了庆幸,庆幸他的妹妹,真的还好好地活在世间。 那年玉门关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平毓事隔多年再次回想,依然觉得,那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 是将一个人全部的希冀堆成一座通天之塔,继而,一举倾覆。 当年沈平毓与赵衡进大漠前共带了六壶水,在那茫茫大漠中走到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时,仍未见到玄虎军的影子。 “这大漠里连棵树都没有,到处都一个样,你说我们是不是走偏了?”沈平毓张口时,只觉喉咙干裂得有如刀割,口中连一点水分都榨不出来了,她勉强吞咽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四周风声呼啸作响,她的声音在飓风中被卷得只剩下微弱的一缕,飘进赵衡耳中。 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围在脸上的那块布往下滑了滑,赵衡伸手提着那块布的一边,将那布重新盖到沈平毓眼下,将头凑向沈平毓耳边,大声道:“我看过舆图,就是这条路,再坚持一下,应当没有多远了。” 赵衡说话间把腰间仅剩的那个水壶拽了下来,拔开木塞,将壶嘴抵到沈平毓唇边,继续道:“把这口水喝了吧,我向你保证,不出两个时辰,我们就到了。” 那最后一口水被赵衡倒进了沈平毓口中,沈平毓平生头一次觉得,这不掺蜜的水竟也能如此甘甜,那口水滑过她咽喉的瞬间,如同枯木逢甘露,带来了一线清明。 两人又在黄沙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不知多久,沈平毓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她两条腿到底是怎么倒腾的,只是麻木地向前屈膝迈步。赵衡忽然在她身边站定,搀着沈平毓的那只手将她向后揽了一下,附身冲她喊道:“上来,我背你走一段。” 赵衡动作间,那裹着黄沙的烈风掀起他围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他干裂的嘴唇,沈平毓看了一眼,伸手拽着赵衡肩膀处的那块布料,向上提了提,示意他站起来,摆手道:“不用背我!我还走得动,我自己走,等一会我走不动了再跟你说!” 赵 18. 孤注一掷谋生路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常怀信带着沈平毓与赵衡穿过井然罗列的营帐,途中所遇将士,皆会向此人作揖,他带着两人到了一个无人之帐前驻步,帐前篝火照亮常怀信的脸。 此人容貌端正,天庭饱满,眼神内敛。世人常说面由心生,这人一副面善的长相,也叫沈平毓略微放宽了心。 “此间营帐无人居住,姑娘可以在此落脚,只消注意莫要随意出帐便是。”常怀信说话间又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了沈平毓片刻,随后转向赵衡道,“这位公子可与玄虎军内士兵同住,待明日我找几个士兵搭个空帐,公子再住进去。” 沈平毓暗中拽了拽赵衡的衣袖,赵衡瞬间心领神会道:“不麻烦大人了,这是我亲妹子,我俩住一间就好,我打地铺。” 常怀信余光扫过赵衡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随口问道:“你们是李将军的亲眷,那可有信物作证?若是方便,我可以替你们转交给李将军,军中戒备森严,你们见不到李将军,不过若是李将军看见信物,知道了你二人来此,定会第一时间赶来见你们。” 沈平毓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没有信物,劳烦大人替我将李将军请来,李将军瞧见我这张脸便知道了。” 眼前这人虽看起来不像个恶人,但人心叵测,谁又说得准?她的身份,还是暂且不要大肆宣扬为上。 常怀信站在门外未动身形,而是将两人请入帐内,自己则站在门外道:“这大漠中风沙大,我去给二位倒两碗水喝。” “多谢大人。”赵衡将包袱放在桌上,向常怀信颔首。 沈平毓站在门前目送那常怀信走远,才走到桌边拽出个木凳坐下,对赵衡悄声道:“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那常怀信方才说话时,目光总是在她脸上停留,看得她背后发毛。 赵衡靠在桌沿,扳过沈平毓的肩膀,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思索片刻,轻声问沈平毓:“你眼下这个样子,若不是十分熟悉你之人,怎样都无法将你同沈毅之女联系在一起,你仔细想想,先前可曾见过此人?” “我印象中未曾见过此人,但我原先和人打架打赢了总会报上玄虎军的名号,你说......我该不会是揍过他吧?”说罢,沈平毓又否了自己的想法,“应当不会,这人瞧着也不像个纨绔子弟,而且瞧着应当是比我年长几岁,我揍人也揍不到他头上才对。” “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大概他是想看看李将军的亲眷长成什么样?或许是看我眼熟,便多瞧了几眼。” 赵衡摇头道:“谨慎些是好事,这一路上出了太多状况了,我们既已到了玄虎军,就别差在这最后一口气上。” 沈平毓道了句“有道理”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等水来。赵衡在她对面稍坐了片刻,便拎起他的那个包袱去一旁只有个木板的床塌上铺床。 方一解开包袱,门外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不是常怀信,而是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小士兵身披玄甲,腰系白带,一手端着一碗清水掀帘进帐。 那小士兵将水端过来,笑眯眯道:“听刺史大人说二位是李将军的亲戚,方才李将军带的骑兵发了信号,刺史大人方才在门口被我们副将拽去接应李将军去了,叫我务必将这两碗水送到姑娘这。” “你说刺史大人啊,他是年后朝廷派过来视察的,带得可是天子手谕!不过按理说,往常朝廷派下来的人,在咱们这玉门关住不了两日就要回京师复命了,但这位大人却一直说事情没办完,在玉门关呆了好些时日了,咱们玄虎军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大人领的到底是什么命,就连李将军都不知道。” “不过咱们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这位刺史大人忙自己的事,都是帮军内做些杂活。” “也不知道他等什么呢。” 那小士兵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将那两碗水放下,嘱咐沈平毓道:“刺史大人说你们可以坐在帐子里稍等片刻,待会李将军一回营,他便将人带来此处。” 说罢,抛下一句“我去迎接李将军回营”,便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赵衡手里一边铺着布衾,一边打趣沈平毓道:“再住一晚我这破布衾,等一会你的靠山回来了,我就倚仗沈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了。” 沈平毓“哼哼”笑了两声,端起桌上的水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招呼赵衡:“行了你别铺了,快过来喝点水!” 赵衡掸了掸那缝了好些块补丁的布衾,从床塌起身走到沈平毓身后,越过沈平毓肩膀端起桌子上的碗,抵到嘴边。 那水尚未沾到他嘴边,坐在桌边的沈平毓忽然动作,猛地抬手打翻了赵衡手中的碗,只见那瓷碗落地的瞬间便四分五裂,碗中的清水洒了一地。赵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沈平毓的发旋问她:“怎么了?” 只见沈平毓一手扶在桌边,俯着身子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忽地从木凳上跌坐到地上。 赵衡连忙弯腰去扶,他一条胳膊横过沈平毓身前将人架起的瞬间,沈平毓反手抓着他的胳膊,一口浓郁的黑血喷了出来。 两人看着地上那滩黑得发紫的血都愣住了,沈平毓浑身被卸了力般向下滑,赵衡撑着她,空着的那只手蹭过她唇边血迹,在指尖捻了一下,只觉眼前那抹黑血越扩越大,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覆在其中。 是“黑尾鸢”,一种罕见之剧毒,因中毒后呕出的黑血,状似鸢尾,遂以此名。当年大宣的最后一任皇帝,就是被刘家人喂下了这无解之毒后,饮恨而终,从那之后,江山易主。 沈平毓死死盯着地上的那滩血,忽觉脑中一道白光乍起,劈开了她眼前挥散不去的那层迷雾,一路种种在她脑里串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沈家满门忠烈惨死,朝廷只给了一个敷衍了事的追谥;为什么那些人在沈家灭门那晚没发现她逃了,却后知后觉地在玉门关附近拦她;为什么那悬赏令上的那张画像与她竟有八分相似;这朝廷刺史拿着天子手谕在玉门关究竟在等什么...... 原来,不是事情没办完,这刺史原本就是当朝天子派来玉门关杀她的。 当朝天子刘慷眼看着她长大,怎会不知她长什么样?逢年过节她便随母亲入宫赴宴,她在皇宫中的画像没有十张也有八张,莫说八分像的画像,就算是张十分相像的画像,只要天子想,也拿得出来。 若说那些刺客是如何对着一具早已烧成了焦炭的尸首,辨认出那根本不是沈平毓,从而知晓她没死的? 根本无需辨认,是她和赵衡的那一招金蝉脱壳玩脱了,自投罗网。 当时两人在京师为了换些盘缠,将沈平毓 19. 山穷水绝一线光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平毓拽着赵衡迈到帐门前,忽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向前趔趄几步,被赵衡拽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赵衡一把拉起沈平毓,架着她朝营帐盖着厚重布帘的帐门走去,低声解释道:“方才来送水的那人进来时,巡逻的兵士才从门前经过,他们应当不会回来得这么快,我们趁现在离开此处,先躲开巡逻的队伍。” 营帐用来挡风沙的那个布帘被赵衡掀开的同时,玉门关那卷着沙石的狂风披头盖脑地拍到了两人脸上。 赵衡将沈平毓堆在脖间的面罩拉了上来,他的声音在飓风中卷得有些支离破碎,语气沉重:“那人既有胆子在水里下毒,便是笃定我们逃不出玄虎军,想必这附近不仅有巡逻的兵士,各出入口也有把守的军士,若实在不行,便只能我去......” 常怀信自以为算得滴水不漏,如若玄虎符不在沈平毓的手中,她便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凭她二二人之力,根本逃不出玄虎军天罗地网的布防;玄虎符若是在她手,只要她敢将玄虎符拿出来示众,那他便有一万种法子抢走玄虎符,让沈平毓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玄虎营中。 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漏了一环...... “赵衡,”沈平毓打断赵衡,艰难道,“我有个法子,我想赌一把试试。” 赵衡被沈平毓截断话头,听沈平毓说她想赌一把,并未问她究竟有什么法子,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所在的这处营帐颇为偏僻,甫一出营帐,便能瞧见一处有兵士把守的出口,沈平毓四周看了一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那个两人把守的出口,冲赵衡道:“我们直接过去,从那个出口离开,就赌他能放我们走。” 趁着在营内巡逻的兵士尚未转回此处,赵衡几乎是拖着沈平毓疾步走向那两名兵士把守的出口处。 那两名兵士见有人从营内走出,上前几步用长矛拦住沈平毓与赵衡,厉声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出营需持军令牌。” 与此同时,忽闻蹄声阵阵,遥见远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策马而归,于沙坡之上连绵成片,映照着漆黑一片的大漠——是李沛和常怀信回来了。 沈平毓紧张得几乎忘了体内那股翻搅的痛意,一手扶着赵衡借力,另一手摸向腰间,扯下了沈鸣风给她的那把匕首。 她并未将那把短匕出鞘,而是横握那把带着鞘的匕首,伸到那两人眼下,镇定开口问道:“这把匕首认识吧?” 她在赌,赌这玄虎军中,无人不识沈鸣风的贴身匕首。 只见其中一个眼尖的守卫看清那把匕首后,眼中瞬间泛起了水光,失色道:“你怎么会有鸣风的匕首?” 沈平毓见到这人的反应后稍微泄了口气——她赌赢了,她的筹码便是沈鸣风在玄虎军中的好人缘。 “沈鸣风死前,托我来玄虎军送一样东西,如今东西已经送到了,我要去办下一件事,你们二人将我放走之后莫要声张。”沈平毓低声道,余光一直放在那离玄虎军驻扎之地愈来愈近的火光上,语速加快道,“沈鸣风交代我此事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他说‘见刀如见人’,你们自会放我通行。” “若还是不信我,可以搜身。”沈平毓坦然地将两手抬起。 “这......”那兵士本想说不合玄虎军军规,可盯着那把匕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月前,那意气风发的沈小将军就拿着这把匕首同他比武,赢了他之后给了他一脚,让他回去后好生练练,待他从京师回来后两人再比一场,可几月后却等来了主帅和沈小将军的死讯...... 李沛的兵马已经从最后一道沙坡上奔下,疾速向玄虎军的营地前进。沈平毓留意着正在逼近的那队兵马,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毒发,只觉一股热血上头,好悬一头栽了出去。 那兵士又踌躇片刻,心下一横,径直回身搬开了木栅,对沈平毓道,“好,沈小将军的命令自然就是军令,姑娘路上千万当心。” 那木栅挪开的同时,赵衡手横过沈平毓背后,带着她快步走出玄虎军营篝火照亮的范围,迈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额间与腰间都束着白布条的少年将军在队伍之中一马当先,举着火把,单手持缰,从他们稍远处疾驰而过,所过之处,一片光亮——是李沛。 李沛策马掠过的刹那,沈平毓远远望见了他的脸,纵使瞧不太清,但仍不掩他英姿飒爽之态,能瞧出此人蕴在魂魄之中的那股精气神。 但愿这是一个真的为他好,为玄虎军好的决定。如若不是,她也希望能由她来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诸般后果,沈平毓想。 沈平毓强撑着被赵衡又向前带了一段路,只觉体若冰霜,力竭不支,几度要滑到地上。 赵衡见状,直接弯腰将人背了起来。沈平毓方才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喝了碗水,赵衡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几日没沾过水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好似都早已蒸发得一干二净。赵衡咬牙道:“再坚持一下,别睡,我带你去药王谷找孙神医,他尤擅解毒之术,肯定会有办法的。” 沈平毓的意识渐渐涣散,张了张口,嗓音嘶哑,发声时只觉喉咙里火烧般灼痛:“这人给我下的指定是什么旷世奇毒,就刘慷那个疑神疑鬼的性子,既然要杀我,就不会给我留任何一线生机。不过我还是想好好活着,兄长是死是活我连个信都没等到,沈家蒙受的冤屈还没有洗清,玄虎符也在我的身上......” “赵衡,我若是就此一命呜呼了,你可千万别把玄虎符拿给别人啊。”沈平毓本想故作轻松地与赵衡调侃几句,未曾想,话音尚未落地,便又喷出了口血,染红了赵衡身前的布料。 沈平毓连咳了几声,敛了嘴角的笑意,认真交代道:“我要是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就找处没人的地方,把玄虎符跟我一起埋了,或者直接都扔进海里也行。与其落在那些人手里,还不如让这祸害跟我一起消 20. 平安祥和皆成空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救你一命?怎么回事?”沈鸣风闻言倏地转向沈平毓,欲站起身,又被沈平毓一把给按了回去。 “没事,兄长不必替我担心,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语毕,沈平毓看了眼倚在门外一根柱子边的赵衡。 似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赵衡一直在看她,两人目光于半空中无声相接。赵衡冲她摇头,示意沈平毓该聊什么聊什么,不用管他,随即便回过身,靠着柱子,望着屋前那条小溪出神。 沈平毓收了目光,坐回桌子上。沈鸣风听出了沈平毓不愿再提之意,侧耳辨认出她发出声响的方位,将头转向沈平毓,揭过了方才的话头道:“毓儿,你们是来找阿孤的?” “阿孤就是扶桑寨大当家吗?”见沈鸣风颔首,沈平毓继续道,“雁痕的长老以为玄虎符在扶桑寨里,派我来探探虚实,把那‘玄虎符’带回去,再同扶桑寨大当家相商合作之事,他们希望扶桑寨能与雁痕共图大业。” “不急,阿孤今日下山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在我这暂留片刻,等阿孤他们回来了,我直接带你们进扶桑寨用晚膳。” 沈平毓“嗯”了一声,一直将目光锁在沈鸣风的脸上,迄今为止,她仍觉今日之事,宛如一场失而复得的美梦。 沈鸣风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毓儿,我知你身在雁痕,心却不在雁痕。不过无论你要做什么事,都千万要小心。” 沈平毓的脾性,沈鸣风自是一清二楚,他原先总是厌倦别人对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些“行事小心”这种既不能让他少挨一刀,也不能让他多砍死个敌军的废话。但时过境迁,当他再也无法用手中之刃保护身边之人时,“万事小心”这一句嘱托,似乎是他唯一能为沈平毓做的了。 沈平毓筹谋的那些事原本也没想瞒着沈鸣风,应了一声后,沉重开口道:“兄长......李将军他......” 纵使已在心中草拟数遍,沈平毓仍是没能对着沈鸣风这张脸说出“李沛死了”这几个字。 沈鸣风怔愣了一下,缄默片刻后才轻声开口:“早该猜到了。” 他将脸转向窗外,透过那窗棂,迎向微弱的日光,似是能穿过那道他给自己画的牢笼,回到他在大漠里纵马挽弓的那些时日,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执拗的李沛从他身旁策马掠过。 沈鸣风不知是对着身旁的沈平毓,还是记忆里的李沛道:“他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走上一条路,他就闭上眼一直走到黑,就算他发现他所效忠之人提防他,猜忌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也永远不会反咬回去,做出任何对不起这‘刘’姓江山之事。” “不止是李沛,玄虎军的将士,皆是如此。” 玄虎军将士之“忠”,沈平毓虽一直心知肚明,但由沈鸣风亲口说出,还是难免心中一沉。 两人沉默半响后,沈鸣风开口道:“毓儿,我给你的匕首你可还带在身上?” 那把匕首自从沈鸣风给她的那日起,沈平毓便一直贴身带着,从不离身。进了雁痕后,为了行动方便,沈平毓常会在腰间再别一把环首长刀。在雁痕之中,但凡提到“双刃随身”,人人都能想到她沈平毓。 沈平毓卸下腰间那把短匕放在沈鸣风手中,沈鸣风的手循着那刀鞘摸索,停在了一处凹陷处。 见他反复摩挲着刀鞘上缺了块玉石的一个凹槽,沈平毓道:“兄长,镶在匕首上的那块玉石被我不当心弄掉了。” 彼时沈平毓初履雁首之职,首次出任务,便被冯开河派去幽州官府当了回“梁上君子”,结果好巧不巧,那次雁翼提供的线索不靠谱,致使她正撞上夜间巡逻的官兵,与那一整队的官兵打斗间,那玉石不慎被削了下来,当时沈平毓走得急,黑灯瞎火地摸了一圈没摸到,只能暂且撤离。待沈平毓之后再摸去那官府时,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块玉石了。 沈鸣风放下匕首,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泛着赤色的玉石,那玉石质地细腻通透,乍一瞧便知,此乃上品之好玉。他将那块玉石放到沈平毓手中道:“这块玉石在我这。” 沈平毓接过那块玉石,对着光瞧了半响,左看右看都是她那把匕首上被人削下来的那块,沈平毓诧异地问道:“兄长你怎么拿到这石头的?我当时丢了以后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是我与阿孤在益州的一处典当铺里找到的,当时听他描述我便觉得是匕首上的那块楼兰琼玉,后来上手一摸,果真就是那块。当年我托阿孤去玉门关找你找了好些回,玄虎军的人都说没见过你,这些年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我怕你在去玉门关的路上出了事,也担心你到了玉门关,用玄虎符证实身份时撞上朝廷的追兵。” “直到拿到这块玉石后,我循着线索一路找到幽州,虽然线索在幽州断了,但我从那之后就常有种预感,你还好好地活着。” 沈鸣风嘴角浮现了几分笑意,回忆道:“这把匕首还是当年还在玄虎军时,我同一个西域的行脚商人买的,他说这匕首上镶的这块楼兰琼玉,乃是绝世之玉,有祈天下苍生平安祥和之意。” 沈鸣风言至此,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他们玄虎军,是为庇佑大梁生民而存在的。不过,无论他们玄虎军打过多少场胜仗,又平定过多少战乱,如今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是真,玄虎军内将士,接连不绝地战死沙场,或死于非命,亦是事实,“平安祥和”这四个字,他们还真是一个不沾。 沈平毓见沈鸣风定在了原地出神,便伸手把那把匕首从他手中拿走,对沈鸣风道:“等我托人帮我把这玉石镶回去之后再还你,你留着这匕首在身边也有个念想。” “不用,你留着吧,如今我只求你能平安就好。”沈鸣风又扯了个笑。 纵使数年未见,两 21. 欲拯苍生于水火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鸣风话音落地,扶桑寨大当家瞳孔猛地一震,唰的一下把头扭向沈平毓,眼神在沈平毓与沈鸣风之间反复打量,随即眉眼向上舒展,嘴角不断向着两侧眼角上提——沈平毓头一次见有人能将“喜上眉梢”这四个字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大当家将脸转向沈鸣风,但目光仍停留在沈平毓的脸上,雀跃道:“找着啦?妹子找着啦!” 沈鸣风笑着摸了摸沈平毓的头:“嗯,找到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大当家搓搓手,对着满席菜肴挑了挑,最后将桌上一大盘肉挪到沈平毓手边,“来妹子,多吃点吃肉!以后就把这扶桑寨当自己家,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多少年没被旁人如此热情地款待,沈平毓还尚且有些不适应,接过身旁土匪递来的空碗道:“多谢大当家。” “妹子生分了啊,叫什么大当家,叫我阿孤就行,兄弟们都这么叫我。”阿孤说完,又拍了下赵衡的肩膀,爽朗一笑道,“兄弟你也别客气,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啊!” 阿孤安排好沈平毓与赵衡,将沈鸣风带到稍远处的一棵树下,低声问道:“沈将军,你这妹子从哪找回来的啊?咱们找了这么些年也没找着,这咋突然自己找到咱扶桑寨里来了?” “当年雁痕救了她,现在她在雁痕做事,这次是那边让她来拿玄虎符,碰巧遇到的。其余的事她没有多说,不过人找到了就是好事,知道她没事我就能稍微宽宽心了。” “啊?就咱们给老三那假牌啊?”阿孤诧异道,“你跟咱妹子说了没啊,那就是块拿来忽悠人的铁牌。” “她知道。”沈鸣风并未多言其他。 “行,知道就行。反正妹子找着了,你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这些年你身上的担子我也都看在眼里,如今妹子找回来了,我是打心眼儿替你高兴,反正就是恭喜你啊沈将军!” “这些年也多亏你了。”沈鸣风拍了下阿孤的手肘道。 阿孤“啧”了声道:“沈将军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啊!不过之后的事你想过没?你找妹子找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可不能让她再回去了吧?要我说就把咱妹子留在扶桑寨,啥雁痕啊,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候我就在你那小木屋旁边再盖个小房,妹子以后就住在咱扶桑寨,想干啥干啥,我看谁敢欺负咱妹子。” 沈鸣风闻言摇头道:“你不了解她,她还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想把她困在我身边。一会她可能要跟你谈谈,你也别说跟她这话,她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阿孤悻悻“哦”了声,眼珠一转,又朝沈鸣风的方向凑近了些,把手竖在嘴边,悄声道:“咱妹子旁边那人是谁你问了不?我觉着他瞅咱妹子的眼神不对劲。这兄弟长得是挺俊,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 “你不管归不管,但是也得提醒咱妹子一句,”阿孤用手肘捅了沈鸣风一下,“这活不长的可不兴找。” 沈鸣风听了阿孤的话,沉默片刻,也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跟我仔细讲讲,这人长什么样?” 沈平毓在面前那盘肥得流油的羊肉里夹了几块瘦的放到口中,她平日里本就不怎么吃这些油腻的,方才情绪起伏甚剧,现下对着这散着浓郁香味的羊肉,有些食不知味。 坐于她身侧的一个土匪端着凳子凑到她身边问:“姑娘你是我们二当家的妹子啊?我来这扶桑寨也有几个年头了,之前都没见你来过。” 那人言语间迅速回头,瞥了眼稍远处的阿孤和沈鸣风,见二人没有过来的意思,便继续道:“方才我瞧见咱们二当家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不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其实我们寨里的人都挺敬重我们二当家的,就是他平日里不大爱与人来往,咱们都有点怕他。” 虽说沈平毓也见过了现在沈鸣风的样子,但她仍是无法将此人口中不苟言笑的二当家,同那个一笑能把整口牙都露出来的沈鸣风联系到一处。 沈平毓心酸地冲那土匪笑了下,伸手夹了一大块羊肉塞到了嘴里。 少顷,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沈平毓回头望见沈鸣风与阿孤一先一后走了过来,沈鸣风唤她道:“毓儿?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去阿孤房里坐坐。” 沈平毓投箸起身,拍了拍赵衡,示意他一起,随后跟上阿孤的步伐,向那几列吊脚楼走去。 沈平毓故意走慢几步,同阿孤与沈鸣风拉开了些距离,在赵衡耳边轻声说了句:“先别提招降之事了。” 赵衡知晓沈平毓不愿让沈鸣风掺合进这趟浑水,轻轻“嗯”了声。 几人驻步于一处同他处别无二致的吊脚楼前,阿孤带着几人从木阶处拐到房前,推门而入。 “进来吧,随便坐啊,”阿孤招呼二人落座,拿起桌上有俩个寻常茶壶那么大的壶,边给几人倒水边对沈平毓道,“妹子你还有啥想问的,或者需要我帮忙的就直说。” 沈平毓犹豫了一瞬,沈鸣风似是有感应般对她道:“毓儿你直说就好,阿孤什么都知道。”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孤闻言,给两人倒水的手一顿,没想到沈平毓先问的是这个问题,他把那杯白水放到沈平毓手边,缓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妹子你听我这名也知道,我打小就无父无母,跟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没啥区别,原来我就仗着身板硬实,替人干点脏活,做些刀尖舔血的活计,后来承蒙沈将军恩惠,我捡了条命回来,沈将军救命之恩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沈家灭门那日,我正巧在街上,瞧见几批黑衣刺客呼啦啦地向你们将军府的方向去,我心里觉得不妙,悄悄跟了上去,结果离将军府还有好一段距离时,就看见整个府里都烧起来了,我蹲在门外瞧了一阵,竟没瞧见一个人往外跑,也没瞧见来救火的,我就一咬牙冲了进去,看见沈将军被压在一根房梁下面。” “后来我将人拽出来,带着沈将军偷摸去了几个医馆,那些医师都说没救了。不过还是我们沈将军命硬,硬是挺过来了。” 纵使时隔多年,沈平毓听阿孤描述那晚情形时仍旧心沉万丈,她听见了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兄长,你当时回去拿的到底是什么?” 沈鸣风接过阿孤的话,沉重道:“是刘濯的篡 22. 世事无常心易动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几人跟来报信的那人一路急奔,回到方才用膳的那块空地,只见筵席上的酒菜几乎被人掀了个干净,那长条木桌也被砍了好些个豁口,几把砍刀连刀身都嵌进了那木桌上,整个场面堪称惨烈非常。原本还在吃酒聊天的土匪此时都聚于一处,面色不善地瞪着对面那群“不速之客”,对面为首那人头系鸿头条,手中阔斧正抵在一人眉心处。 被阔斧指着的正是方才坐在沈平毓身旁的那个土匪,他被两人反绞着双手摁在地上,忿忿不平地梗着脖子,怒视面前拿着斧子的那人。 而那持斧人却全然不似周围几人怒发冲冠之态,此人漫不经心地吹着不成调的嘘哨,手中那把锃亮的斧刃在那地上的土匪前额处摩擦,一条血线沿着那土匪的眉心滑下。 方才还笑眯眯的阿孤见状当即变了脸色,对着那持斧人暴喝一声:“老三你干什么呢!把人给我撒开!”随即,几步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这人听见大当家发话也无动于衷,手下阔斧未移分毫,斜眼瞥向阿孤,眉梢一挑,语气挑衅道:“老大,好歹我也是这扶桑寨三当家,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说三道四?你是不在乎这些规矩,可我在乎!你别忘了,这扶桑寨原来跟的可是我的姓!” 被摁在地上的那个土匪闻言剧烈地挣扎起来,欲强行挣开那两人的桎梏,这土匪被气得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只是用前额顶上那锋利的斧刃,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眼底血红,大有一副跟他血拼到底的势头。 站于老三对立面的那帮土匪一听这话便沉不住气了,管他是什么三当家几当家,当即扯着嗓子就骂了回去,一时间,众声鼎沸,不绝于耳。 “好了别吵了,方才怎么回事?” 众人争执不下间,沈鸣风突然开了口,周围争执的几人顿时没了声响,连老三拎着斧子的那只手都卸了几分力道。 见没人回沈鸣风的话,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土匪从人群中站出来,支支吾吾地给沈鸣风解释道:“二当家,咱们兄弟几个方才喝酒喝得上了头,讲了几句三当家的不是,让三当家他们听见了。不过咱们说的也都是事实,扶桑寨本想替天下百姓锄奸惩恶,结果就因为三当家,眼下全天下找玄虎符的江湖高手都挤进了益州,而且现在山下人人皆知咱们扶桑寨竟打上了玄虎军的主意,咱弟兄们现下都没脸见山下百姓了。” 老三那边的一个瘦得像根竹竿似的人,听了这话登时间火冒三丈,回身一脚蹬着桌子,把嵌进那木桌中的砍刀拔了出来,抬手便抡圆了朝着方才说话那人的面门砸了下去。 挟着劲风的刀刃照着那人头骨劈下去的同时,阿孤抬腿一脚踹向竹竿腰侧,吼道:“我给你脸了?” 那竹竿挨了一脚,直接飞了出去,一连扑倒了身后几个木凳才勉强稳住身形,骂骂咧咧地在那一堆废墟中站起身,不过在对上阿孤那双比他更骇人的面容时,蓦地泄了气势。 另一边,老三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那个土匪,忽然抬手拿走几乎陷在那人前额中的斧子,在众人皆未回过神之时,将那斧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用斧背砸晕了此人。 随即,扬声对众人道:“怎么?你们不服气啊?这天下有天下的规矩,土匪寨里也有土匪寨的规矩,大当家给你们立得什么规矩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但我老三的规矩你们必须得守,今日就当是杀鸡儆猴,日后若是有人违背咱们寨里‘忠、义、信、勇’这四个字的,下场就如同此人!” 话音落地,老三用手中的斧子指向昏死在地上的那个土匪。 “老三!住手!”阿孤厉喝道。他站于老三侧前方,不便动手,于是便把目光从老三身上移向站他后方的几个兄弟,希望后面的人能与他前后夹击,制住老三。不过那几人虽个个如惊弓之鸟般严阵以待,却没一个人接住他投出的眼神。 这一群二百五,没一个上道的,阿孤心中暗骂。 陡然间,他收回的目光与人群外的沈平毓于半空中相接,两人对上眼神的瞬间,只见沈平毓冲他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阿孤顿觉憋在胸间的一口气舒了出来——这还得是人家沈将军的妹妹,要不说人家能在雁痕里坐上高位呢?跟他们扶桑寨这些个没眼力见儿的土匪就是不一样。 “老三,虽说这山头原来跟的是你的姓,但这寨子已经不是当年的‘狗耳草’了,现如今,它叫‘扶桑寨’,我才是这个寨子的大当家,不管是立规矩还是干什么别的,都得我点头才作数。”阿孤说话间,负手一步一步向老三逼近,将老三全部的注意引到自己的身上。 纵使阿孤手里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拿,但不知为何,老三心里总有些发慌,觉得他们这大当家脸上简直是明晃晃地写着“稳操胜券”四个大字。 “你别过来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真就宰了他。”老三一把拎着那人后颈处的布料将人提了起来,将手中的斧子卡在那人喉间,威胁阿孤。 阿孤恍若未闻,继续步步逼近二人。那老三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立立威风,替他酒后胡言将玄虎符的下落泄露之事找补一下,从没想过真砍死哪个扶桑寨的弟兄,谁曾想,方才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将他硬生生架到了这,全然不给他留一丝后退的余地。 阿孤在缓步走到离两人仅有三步之遥时驻步,不过一息,便猛地扑了上去,老三多年的土匪头子也不是白当的,拖着手下那人就地往后疾速撤了几步,倏然间,老三恶向胆边生,咬着牙往手里灌了几分力道,打算就此将手下之人送上西天。 此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的沈平毓突然暴起,眨眼间便从几人身侧掠过,纵身向前,在阿孤扑开老三手中阔斧的同时,一脚踹在老三膝窝处,伸手扳过老三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反压在原地。 他们二人将老三制住的瞬间,两侧土匪皆涌了上来,一波人将不省人事的那个土匪抬了出去,另一波人冲到沈平毓身边,欲将她手下的老三救出来。 < 23. 守株待兔待天明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在等江榆二人来时,几人在一片废墟中刨出了几把椅子落座,阿孤依旧苦口婆心地劝着老三:“老三,我知道这两年你同我们之间生了嫌隙,你也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窝在扶桑寨里做个土匪,但是不管做啥事咱都不能急功近利不是?你要是真想干出点什么名堂,那咱就去玄虎军投军,上战场上拼军功去。你要是想着借着夺玄虎符一步登天的这种不切实际之事,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 “你回去自己琢磨琢磨吧,要是实在觉着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再来找我,”阿孤见老三仍是那一副美梦破碎之态,便一手拽着老三手肘将人拉起来,另一手从他衣襟里摸出了那块假的玄虎符,“没想明白也等天亮再来找我吧,这铁牌我就拿走了,这还有贵客要招待呢,你先回去。” 说完,阿孤将人连推带搡地赶了回去,待老三的身影甫一消失于林间,沈平毓便转向沈鸣风:“兄长,我方才便一直想问,你用这假的玄虎符想找的人是谁?” 沈鸣风叹了口气,沉重道:“当年出事前,那些开朝元老忽然都找到父亲,把他们手里保管的那些东西都放到了父亲手中,之后没过多久,先帝的人就来了。这些年除了找你之外,我也一直在查当年的真相。” “我怀疑当年是别有用心之人想借刘濯之手,置我们沈家于死地。这些年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沈家唯一能受人觊觎的,便是这号令玄虎军的权利。” “所以我便与阿孤商量了一下,把这假的玄虎符交给老三保管,借他的口放出玄虎符的消息,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将那人钓出水面。” 沈平毓了然:“所以这消息传得这么快,也有你们的人从中助力?” “对,阿孤找了几个亲信,向外放消息的同时,在益州内排查欲夺玄虎符之人。这些时日里,除了些江湖之士,还有两个朝廷中的人派来的眼线,一个是当朝太傅常怀信,另一个,是司空周览。” 听见常怀信之名,沈平毓毫不意外,此人五年前便对她手中的玄虎符虎视眈眈,但周览怎么也想知道这玄虎符的下落...... 沈平毓指尖在膝上轻叩几下,思索片刻后开口:“兄长,我四月后会去江南,杀周览。” 沈平毓此话一出,不只是沈鸣风,就连坐在一旁放空的赵衡都蹙了眉头,抬头望向她。 “杀周览?雁痕让你去的?”沈鸣风语气沉重。 沈平毓应声道:“嗯,几月前雁痕便得到了周览要下江南的消息,一早便定了我去刺杀周览。” “周览下江南身边带的侍卫必然不会少,就更别说他此行还要乘船巡查。就算刺杀一事成了,你在船上该如何脱身?雁痕有替你考量过吗?” ...... 沈鸣风与沈平毓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阿孤瘫坐在木椅中,见自己也插不上话,便坐直了身,转向一旁身着劲装的赵衡,悄声道:“小兄弟,你不是我们扶桑寨找的李将军吧?我瞧你这身行头虽然挺真,剑看着也是把好剑,学得这几下也有模有样的,但你跟常年习武的人还是不太一样,气势有了,底子不在。我瞅你倒是像个文邹邹的小书生。” 一直环抱着剑,目光停留在沈平毓身上的赵衡闻言回了神,向阿孤颔首:“大当家好眼力,在下确实不通武艺,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阿孤谦虚地摆摆手,见赵衡这人挺好说话,便来了兴致,凑到赵衡身边,指着他手腕上的佛珠:“小兄弟你信这个呀?” 赵衡低眉垂眼,顺了顺手上那串佛珠,笑道:“对,我信佛。” “这可少见,当今这世道下,如你这般年纪就开始信佛的可不多,你何时开始信这个的?” 没有一丝犹豫,赵衡脱口而出:“五年前。” 赵衡说这话时,沈平毓朝他的方向望了过去。五年前,那就是从玉门关出来之后,他那时在肃州不是说他不信神佛之说吗?赵衡当年与她在雁痕一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毓儿,”沈鸣风出声唤她,“你们来扶桑寨除了拿玄虎符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吗?我平日里不管寨里的事务,同扶桑寨合作之事你跟阿孤说就好。” 阿孤听了这话,一拍脑门,捡起桌上的那个“玄虎符”,在手中掂了掂:“差点忘了这个了,这是不给你们谁都一样?那放我小兄弟这了啊!” “妹子你们还有啥事就直说,沈将军的妹妹就是我阿孤的妹妹,就算是杀人纵火之事,我也得给咱妹子办成了。”阿孤将那假的玄虎符塞到身边的赵衡手中,拍着胸脯对沈平毓保证。 沈平毓犹豫了片刻,看了眼赵衡,说到底,赵衡如今是替雁痕谋事,她虽不愿让沈鸣风再一次身陷于这些破烂事中,但她如此行事,也是让赵衡在雁痕那边没法交代。 赵衡看出了她的犹豫,对沈平毓轻摇了下头:“你做决定就好,不用管我,雁痕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 见赵衡心中有数,也没什么异议,沈平毓坐正了身子,对沈鸣风正色道:“兄长,我想过了,雁痕想与扶桑寨联手,扩张自身势力,让扶桑寨的人作为雁痕伸在益州的手,但雁痕谋的是颠覆天下之事,此道必定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我不想让你再掺合进来了。” 沈鸣风摸索着拉过沈平毓的手:“毓儿,你觉得这是我们不想参与其中,便可以独善其身之事吗?你我心中都清楚,当年我们沈家满门惨死之时,我们就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回不了头了。” “其实扶桑寨与雁痕共谋,也未必是件坏事,雁痕借我们势的同时,我们亦乘上了雁痕之力。扶桑寨这两年树敌众多,若是与雁痕达成合作,也能稳固自身根基。” “就算我们与雁痕的归途不同,但眼下,至少在一件事上我们能达成共识——玄虎符不能落在朝廷那几个奸臣的手中。” 沈平毓心中也明白,他们兄妹二人谁都不可能对沈家灭门之事介怀 24. 固若金汤扶桑寨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沈平毓拄着头敛目沉思,这些年她从不敢让自己有片刻喘息,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前尘旧事,如今紧紧缠绕在她颈间的那根弦终于松开了分毫,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如今却只觉浑身的气力都沿着四肢百骸弥散,累得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沈平毓久违地想起了她在将军府的那张床塌,她尚且记得,儿时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一头栽进家里的床褥睡上个一日一夜,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那个时候,将母亲惹得要打她手板,便算是“大祸临头”了。 如今,生生死死也算是走过几遭,能让她“大祸临头”之事可谓是越来越少,但四海之大,却不再有她的家,雁痕的阴阳三合楼不是,兄长所在的扶桑寨也不是...... 回过神时,发觉任昱不知何时找了过来,在一地狼藉中寻了处干净的空地席地而坐,江榆风卷残云地扒完了盘中吃食,蹲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剔出的骨头码成了一排,对面的赵衡抱着剑,歪在椅背上睡了过去———数日奔波,他和沈平毓两人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沈平毓垂手捞起栽在地上的一个酒坛,把坛里仅存的一口酒倒入口中,一道辛辣从她口鼻间直冲天灵盖,驱散了绞在她魂魄中的疲惫,她转向坐在她身边的沈鸣风:“兄长,你就别去了。” “雁痕之人进扶桑寨夺玄虎符”的消息一但传开,蛰伏在益州内伺机而动的各路人马,或许都会抱着搏一把的心态一窝蜂地涌向扶桑寨。彼时,若是真有朝堂的人混迹其中,认出了沈鸣风,恐将引来诸般祸患。 “当心些,我回去等你。”沈鸣风知晓沈平毓的意思,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捏了下她的后颈。 沈平毓应了一声,撑着把手起身,几步跨到赵衡身旁,轻拍了下赵衡的手背,见他迷离地撑开眼皮,沈平毓轻声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随后向江榆与任昱的方向招了招手,转身到桌前,一把将嵌进桌子里的那把刀拽了出来,又从地上拖起大当家的那把虎皮交椅,向扶桑寨正门走去。 雁痕三人跟在沈平毓身后,走向寨中灯火最盛之处。 扶桑寨门前,阿孤将刀担在肩上,一言不发地仰头看着“扶桑寨”三个大字,扶桑寨的人都已被他安排下山,他身后是江榆带来的几个益州雁翼,那几人围坐在寨门前的一颗树下,见沈平毓走来,立即起身,列队而站。 沈平毓走至寨门前驻步,对在场众人扬声道:“我们此行是来夺玄虎符的,如今玄虎符已到手,益州境内觊觎玄虎符之人,即将群集于扶桑寨中,其间将有何变,难以预料。我不逼任何人参与其中,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考量,若有不愿涉险之人,此时便可离去。” 其实对于雁痕而言,这玄虎符的真假并不重要,今日若是天下人皆知这玄虎符在雁痕之手,那日后只要真正的玄虎符一日不现世,雁痕手中的这块“玄虎符”便一日为真。今日一战,利好于沈家二人彻查当年之事,亦是利好于雁痕威震四海,坐稳这江湖老大的地位。沈鸣风没有说错,至少在眼下,他们与雁痕志同道合。 沈平毓话音落地,空气凝滞了半瞬,站于她身后的江榆率先反应过来,凛然道:“我留下。” 江榆表态,任昱与其他雁翼也接二连三表态。 “我留下!” “我也不走!” ...... 见所来众人无一人离去,沈平毓继续吩咐道:“今日诸位同僚只需死守扶桑寨门,待雁痕接应至此。” 语毕,沈平毓将手中的交椅拖到扶桑寨的那块牌匾之下,给赵衡递了个眼色,赵衡瞬间意会,手握“玄虎符”落座。 沈平毓拎着那把砍刀,向前走了两步,用刀尖在地上刻了条线,交代道:“以此线为界。” 随即,雁痕众人一分为二,以沈平毓与江榆为首,分别于扶桑寨门前的山路两侧站定,让出赵衡正对着的一条路,兵器出鞘,蓄势以待。 阿孤拎着手中半人高的那把刀走到赵衡右后方,向地上一掼,那刀尖登时深入地中几寸,阿孤向前微倾,将刀把拄在肘下。 不多时,遥闻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山道上,数人手持火把纵马而至,那几人方一见到扶桑寨前众人林立,便翻身下马,警惕地凑成一团,走向寨门。 第一批夺玄虎符之人,到了。 待来人行至眼前,沈平毓抬起手中的砍刀指向赵衡身前的那条线,对面前几人扬声道:“若想辨认这玄虎符是真是假,可站于此线之外看,今日越此线者,人头难保。” 那几人闻言愣了一瞬,他们本以为雁痕杀进扶桑寨必定是血溅万里之景,临出发前还做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美梦,不料到了这扶桑寨,满地尸首没见到,却看见了拎着刀,列队站在寨门前的沈平毓一行人。 几人在江湖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互相看了几眼,低声交谈片刻后,一人缓步走至沈平毓划的那条线前,抻着脖子看向赵衡手中的“玄虎符”。 赵衡抬手将玄虎符在那人眼前晃了一下,冷漠道:“看好了?” 那人连连点头,嬉笑抱拳道:“看好了,看好了——” 此人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话音一转,陡然变了脸色,拔出身后的剑,一跃而上,朝赵衡面门劈了过去。 利剑挟风而至,掀起他颊侧几缕发丝,赵衡仍一动不动,稳坐如山,在那剑锋距他眉睫仅有几寸远时,站于赵衡身后的阿孤才动了身形,游刃有余地抽刀反劈,刀光一闪,那撼天震地的刀力硬生生将持剑那人劈出了那条线外。 只见那人从右肩到左腰横跨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流如柱,口中咳出几口鲜血后,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那人的血在地上蜿蜒,染红了沈平毓在地上划的那道线,一路淌到赵衡脚下。 沈平毓转过头望向其余几人,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语气森然:“还有要看的吗?” 几人见状,迟疑片刻,为首那人心下一横,大喝一声:“给我上!”便拔剑冲向站于他们面前的沈平毓——纵使目睹了眼前这些人的实力,纵使会命丧于此,他们仍是怀着“万一”之望,只要玄虎符到手,他们的名号便会响彻江湖。 几人眨眼间纵身奔到沈平毓身前,江榆与身后雁翼亦拔刀冲上前来。 为首那人利剑破空刺过,沈平毓提刀接招,在与面前之人短兵相接之际,手腕一震,将那人长剑一刀劈成两半,随即,反手挥刀,手中砍 25. 以毒攻毒换生机 《雁过风有声》全本免费阅读 长夜即逝,破晓终至,山边天光乍现,赤霞如血,照在“扶桑”二字之上,沈平毓眯眼望着那块牌匾,抬手抹掉了颊侧殷殷血迹。 匾下,赵衡收了手中那块“玄虎符”,起身上前,那道血线映在赵衡脸上,与他面容上的血迹相融,方才那场混战,算不清有多少人被斩于他们的刀下,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就倒在离赵衡仅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上。 待赵衡一步步走到天光之下,来到她身边,沈平毓未作片语只言,只是默然转身,与他并肩走离人群。 一路行至昨日走过的那条溪边,沈平毓仍是闷声不吭地在溪畔的一块石头上蹲下,掬起把透着寒意的溪水,扑在脸上,洗掉脸上斑驳的血迹。 赵衡在沈平毓身后看了半响,走向她蹲的那块石头,坐在她身旁,盯着沈平毓被打湿的鬓发,率先开口:“方才来的那些人中,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我先不想说这个。”沈平毓双手浸在泉水中不停地搓拭,那些堵在她心里五年的往事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闪过。 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赵衡无端想起当年两人等在弥陀寺的那几日,当时她也是如此,一言不发地坐在石阶上,望着皑皑白雪出神。 赵衡似有预感般住了口,他大概知道沈平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良久,久到山林中积聚了一夜的雾气渐渐消散,久到日头已经斜挂于天际时,沈平毓才轻声道:“赵衡,我有些后悔了。” “一直以来,我都坚信当年替李将军做的那个决定是一个为他好,为玄虎军好的选择。他只要不知道那件事,那他的天子就还是那个爱戴臣民的天子。我们沈家的恩怨,不应该让他也牵连其中。” “但直到昨日与兄长重逢,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我忽然就觉得,我或许不应该剥夺他知晓真相的权利。如果换做是我,我想知道真相,就算到最后都是一个死,那明明白白地赴死也应当比抱憾而终来得好些。” “赵衡,”沈平毓垂眼,目光落于赵衡腕间佛珠,“这事与我有关吧。” “无论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平毓抬首望进赵衡双眼,目光蕴星,“哪怕知晓此事后对我百害而无一益。” 赵衡与她久别重逢数月,他本就不甚牢固的一颗道心,被沈平毓这一句话冲得溃不成军。 “所以,当年给我解毒之后发生了什么?”沈平毓没给赵衡接话的空隙。 其实,当年那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赵衡只是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 他不想挟着“救她一命”的恩情让沈平毓对他感恩戴德,也不想让沈平毓觉得亏欠他些什么。他的前半生都活在那名为“责任”的枷锁下,被压得几乎无法喘息,他也知道那枷锁一旦铐上,便再也解不开了,他不愿让沈平毓再重蹈他的覆辙...... 赵衡自记事起,便被关在无光山里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听那些走火入魔的几个长老终日念叨着“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种他根本听不懂的话———雁痕的复辟大业莫说九仞土山,就连一捧沙土都尚未见到个影,怎么就能论到功亏一篑了? 可雁痕的长老,却好似从未将他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将他当作一把助他们扶摇直上的登云梯,只要赵衡还尚存一口气,只要他还在雁痕的掌控下,那其他所有,他们便都不在乎。 当赵衡以为,他这辈子就活该在仇恨的桎梏下了此残生时,他遇到了沈平毓。他永远忘不了初见那次,沈平毓对他说的那句“我罩着你,有什么好怕的”,此乃赵衡平生第一次,有人以庇护之名,站在他身前。 能与沈平毓相识,便已是他此生至幸,他相信,沈平毓可以凭着一腔凌云之志搅弄风云,亦可隐于山林之间安稳度日,总之,不该同他一道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无光山中。 当年在玉门关他同沈平毓所说并无半句虚言,在这世上,知道黑尾鸢之毒何解的,他算一个。 不为别的,只因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大宣的最后一任天子,就是死在这“黑尾鸢”下。 中元宫变,刘濯逼宫,给那钟家皇帝灌下黑尾鸢后,为不留后患,将皇宫之中所有的莺莺燕燕都清理了个干净,谨慎如斯,却还是遗漏了个怀着身孕的宫女,而这个宫女,硬是在大宣那几个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大臣庇护下,从京师一路逃亡至无光山,拼着最后一口气,替钟家留下了个遗腹子。 几位前朝余孽,将那尚在襁褓的婴儿视为大宣东山再起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替钟家的最后一代血脉选了个“衡”字,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他们与大梁相制衡的一把利刃。 雁痕那几个冥顽不灵的长老不甘心大宣就此倾覆,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钟衡”的身上,就像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找到那黑尾鸢的解药,就能证明他们同样也能够找到颠覆大梁之策般,不切实际。不过,也许是老天爷觉得这帮人傻得可怜,又或许是造化弄人,倒真的让他们找到了破解黑尾鸢的解药。 烈毒何解?以更烈之毒攻之。 “雪上一枝蒿”便是这更烈的毒。 当年赵衡带着沈平毓从玄虎军脱身,听着背上的沈平毓东一句西一句地交代些遗言,他只有一个念头,让沈平毓多撑一会,再多撑一会,也许到了药王谷,孙神医真的会有解毒之法,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让她服下那“雪上一枝蒿”。 雪上一枝蒿的解药须每月一服,沈平毓服下此毒就意味着,她从此以后便同雁痕绑在了一处。 但听着沈平毓渐渐没了声音,就连耳边温热的呼吸也一道消散于风沙中时,赵衡望着那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大漠,心中绝望肆意疯长。 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将沈平毓带出玉门关;不知她还能否撑到药王谷;不知服下那雪上一枝蒿,又能否为她搏出一线生机;也不知沈平毓服下那雪上一枝蒿后,他又该如何在一月之内将她从玉门关带到远在无光山的雁痕……这些念头洪水猛兽般一涌而上,直至将他吞噬。 他跪在无垠的大漠里,紧紧攥住沈平毓的手腕,感受她逐渐衰败的脉搏,别无他法,只能拿出那颗雪上一枝蒿,颤抖着放入沈平毓口中。 这也许是他唯一能保她一命的办法了。 狂风怒号,扬沙走石,赵衡咬着牙将沈平毓拉到肩上,顶着那劈头盖脸的风沙,朝着唯一的一线生机走去。 …… 沈平毓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觉口鼻间被灌满了风沙,浑身上下灼痛难忍,就好似被谁扔进了油锅里似的,也不知道赵衡给她喂了个什么,那把快要烧到她经脉里的烈火刚熄了片刻,她所有的感知便都顺着骨头缝淌了出去。 待所有感知再次重归于位,沈平毓将全身上下所有残存的力气都运到了眼眶,才堪堪撑起那宛如千斤重的眼皮。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38996|1297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已经熟透了。 沈平毓骑马路过时,伸手拽了颗桃下来,在衣袖上搓了两下,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这桃一般,定是没有江南的桃子好吃,沈平毓心想。 “平毓!” 沈平毓回首望去,许久不见的江榆驾马从她带的队伍中穿过,与她并肩时,江榆轻轻拉了下缰绳:“你这条路怎么样?不知是我倒霉还是瞧上这玄虎符的人太多了,这一路上都没消停过,你看我那队。” 顺着江榆手指的方向望去,她那队中原本差不多有三十余人,如今竟只剩下十几人。 “我这条路伏兵也不少,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沈平毓问道。 江榆撸起袖子,给沈平毓瞧了眼:“就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没什么大事。” “小毓毓!”江榆整个身子倾向沈平毓,语气轻快道,“我在山下买了炙肉,还带了两坛万古愁,一会直接上我房里好好搓一顿。” “等我一会吧,”沈平毓撇嘴,“昨日冯开河鸿雁传书给我,让我直接回朱雀堂,他要交代些下江南的事。” 江榆翻了个白眼:“就他事多。” 进了雁痕,与江榆分开后,沈平毓便赶至朱雀堂。 尚未及门前,记忆中的那阵檀香便扑面而来,熏得沈平毓登时敛了几分气息,房内,冯开河的声音幽幽传出:“进来。” 沈平毓在门前定了半息,推门而入,位于正堂之上冯开河浑浊的眼神与她相对。 “坐。”冯开河抬手点了下她面前的木椅。 没让她跪下,想必是这一路没出什么差错。 沈平毓方一入座,冯开河便直入正题:“你休整几日便直接带人下江南吧,我派人打听了,此次周览南巡坐官船,把守森严,所有上船之人都要搜身以及核验身份,能上船的皆是周览亲自点的人,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还是要按照原先定的计划行动。” “我已鸿雁传书给玉霄楼,你赶到江南后他们会派人来接应你,你扮作玉霄楼舞女跟着玉霄楼的人混上船,进去之后见机行事就好。” “你也不用跟张晨说了,带几个用着顺手的人与你同行,我记得雁爪里有个叫江榆的跟你关系不错吧?用人之事你自己决定就好,赵衡也会在船上等你。” “你们早些动身,到了江南后玉霄楼会派人教你们在船上要献的舞,尽量学吧,遇事随机应变。”冯开河交代道。 沈平毓凳子都没捂热,便起身作揖道:“是。” “平毓,”转身离去前,冯开河叫住了沈平毓,“小心着些。” 随即,又补充道:“我让你来杀周览是因雁首之中我最信任你,届时不管你遇到了谁,都莫要心慈手软。” 冯开河知晓她的身份,此番话的意思是提点着沈平毓,她如今是“雁首沈平毓”,就算遇见了“将军之女沈平毓”相识之人,也莫要手下留情。 “长老放心,我明白。”沈平毓颔首,撤步退出朱雀堂。 31.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冯开河把她叫到朱雀堂,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也不是要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句“莫要心慈手软”,提点沈平毓,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无光山林木蓊郁,日光斜照,微风拂叶,光影婆娑,沈平毓甫一从朱雀堂出来,便瞧见两人立于远处树荫下相谈。 其中一男子瞥见沈平毓的身影后,话音戛然而止,抬手示意对面的雁尾稍候,朝沈平毓扬声道:“回来了?” 沈平毓步履未停,侧首而望,只见那人容貌昳丽,红衣绿靴,发间零零碎碎地绕了好些金钗,前襟敞开一大片,露出脖间一道足有两指宽的绕颈长疤——此人乃是雁首一员,素日行事狠辣,为人孤僻,不愿与人以真名相交,雁痕中人便观其外形,给他起了个“新郎官”的名号。 沈平毓与新郎官目光相接,微微颔首:“嗯,回来过不了多久就又要走了。” “我从山下带了两坛好酒,存在阴阳三合楼,你何时得空可到我那畅饮一番,”新郎官拎了拎胸前堆叠的布料,欲盖弥彰地掩住胸前风光。 “好,你们先谈,我有时间就去找你。”首尾相谈时,周遭不宜有人,沈平毓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识趣地快步离开此地。 确认沈平毓的身影消失于石阶尽头后,那新郎官才收回视线,让对面的雁尾接着讲。 熟门熟路地回了阴阳三合楼,沈平毓一推开江榆房门,就瞧见好酒好菜摆了满桌,江榆百无聊赖地拄在桌上把玩着酒盅,对面坐着头上缠了圈麻布的任昱,约莫也是从益州趟着血路回来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冯开河要跟你絮叨好一阵呢。”江榆两眼一亮,招呼她快些落座,“快快快,我都馋死了。” 江榆飞速地拆着那油纸包着的炙肉,任昱替沈平毓斟了杯万古愁,狗腿地笑道:“沈前辈,咱们先前在益州时说下江南的那个事……” “不是我不让你去,我们这次行动有些特殊,你不一定能参与进来,我同‘新郎官’有些交情,你若是想多历练历练,我可以同他说一声,让他这次带着你出去。”沈平毓贴心地解释道。 任昱垂眸迟疑片刻,对两人坚定道:“我还是想跟着两位前辈,我进雁痕不久,尚未进后山训练过,幸得张晨前辈赏识才能与二位前辈同行,我这三脚猫功夫怕是要遭新郎官前辈的嫌弃。就算我参与不了这次行动,我也可以站在外面替你们放哨!” 说完,任昱眨巴眨巴眼,期待地望向沈平毓。 “行,”沈平毓见任昱这般恳切,也爽快道,“那就随我们一道下江南吧。” 任昱的两侧嘴角瞬间咧到了耳根,端起自己的酒盅向前一送,大声道:“给二位前辈添麻烦了!” 江榆第一口炙肉都已下了肚,忽然一拍桌子,懊恼道:“呀!我忘了告诉张晨要跟你下江南这事了。这可糟了,张晨他们绕的路远,也不知道他们在我们下江南前能不能赶回来。” “没事,你不用跟他说,冯开河让我自己点人去。”沈平毓向江榆抛了道眼色,得意道。 “让你自己点人?”江榆震惊得整个人几乎要扑到桌上,“出息了啊我们小毓毓!冯开河这可是头一遭让雁首自己点人去干活吧!” 雁痕诸部界限明晰,各长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个个行事谨慎,唯恐权柄集于一人之身,致使当年祸事重演,故将雁痕众人分为四部,各承其任,四部之间不得互相干涉。 冯开河这是摆明着要给沈平毓一巴掌,再给她颗甜枣,让沈平毓替他好好做事。沈平毓闻言,一笑置之,将此事掀过篇去。 “此次下江南是要上船刺杀一个臣子,船上戒备森严,上船之人皆要核验身份,到时玉霄楼会派人协助。”沈平毓对江榆道,“我们俩扮作舞女上船。” 江榆闻言愣了一瞬:“扮作舞女?我不会跳舞啊。” “所以我们要提前几日下江南,到那边会有玉霄楼的人教我们。” “‘武’’舞‘不分家,应该也不难学,”江榆点头,将目光挪向任昱,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但你这身形和长相,就是扮了女装也能瞧出来是个男子,你确实不太好混上船。” 沈平毓摇头道:“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先不说身形衣着的问题,献舞时船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根本瞒不过去,只能等到了地方,看能不能敲晕个护卫或是舵手把他给换进去。” “实在不行,任昱你就留在岸边接应我们。”沈平毓见任昱抿着唇,一脸肃容地听命,又补充了句,“也是个重要的差事。” “那还用在翼爪里再找几个帮手吗?”江榆问道。 沈平毓沉吟片刻:“去问问眼下在无光山的翼爪中还有没有善舞的姑娘吧,虽说玉霄楼会派人来教,但要是混进太多一点底子都没有的舞女,到时一开场肯定要露馅。我们这次刀剑带不上船,且人数上不占优势,要尽量避免与对方交战,得手之后尽快脱身。” “赵衡会在船上接应,为了方便撤退,我们尽量别安排太多人去。” 提起赵衡,江榆一拍大腿:“诶你们别说,我一开始看这人也不会武,还纳闷冯开河为啥找了这么个绣花枕头来。没想到赵衡这人还真挺靠谱的,那天在扶桑寨往那凳子上一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约莫是脑子好使被冯开河瞧中了?也是,能吃上皇粮的,脑子怎么可能不好使。” “诶呀不说别人了,”江榆提杯对二人道,“一壶万古愁,可以消万愁。” “来吧二位,祝我们旗开得胜!” ...... 沈平毓在阴阳三合楼躺了三日,期间除了去找新郎官喝了顿酒以外,几乎没踏出过房门半步,把“找帮手”之事全权交给江榆去办,彻底当了三日的甩手掌柜。 动身那日,沈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54861|1297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毓倚在刻着“雁痕”二字的那块石头,任昱蹲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一手遮着晃眼的日光,问沈平毓:“沈前辈,江前辈怎么还没来?用不用我回阴阳三合楼找找?” “不用,她应当快了。”沈平毓用手中环首长刀的刀鞘戳了下任昱的手肘,“你换个称呼吧,到了江南以后别‘前辈前辈’的叫了,直接叫我们大名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平毓!任昱!我来了!” 说话间,江榆清脆的声音自山间而来,少顷,一道欢快的身影从林间穿出。 江榆拉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疾步走到沈平毓面前:“平毓,阴阳三合楼里找了个会跳舞的姑娘,你看她行不行。” “沈姑娘,奴家曲湘,幼时学过些舞艺。”那人两首叠于身侧,垂首屈身,向沈平毓行了个标准的见面之礼。她这动作让沈平毓猝不及防地想起当年她在将军府时,同教导女官学得那些将人框起来的规矩,什么要将双手齐与眼下,别人向她行礼要虚扶一下云云。 “不必多礼。”沈平毓不讲什么虚扶不虚扶的,直接架着曲湘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方才听脚步声,你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不介意同我切磋一下吧?” 见曲湘郑重地一点头,沈平毓撒开拽着她的手,将手中长刀别在腰间,向后稍了两步,让出一段距离方便她施展。 曲湘左手上抬,掌心朝上,右手化拳后收,沉身后撤半步,摆了个扎实的架势:“沈姑娘,那奴家便失礼了!” 话音落地,曲湘陡然出手,左手卸掉沈平毓一招的同时,右手向其面门挥去。 沈平毓侧头避过一掌,单手压下曲湘左手,另一手架住直逼面门的一拳,未作攻势,待曲湘动手。 随即,曲湘收拳上肘,屈膝上顶,被沈平毓抬腿挡开。 两人点到为止,皆未尽全力。 沈平毓收手的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打得不错!”新郎官单手持扇,自石阶徐步而下,对曲湘夸赞道,“能与平毓过上几招,已是相当难得了,姑娘方才使得可是梅花三拳?” 曲湘抱拳道:“是,奴家是梅花三拳第八代传人。” 沈平毓未留意二人说了些什么,她的目光越过新郎官,投向他身后的冯开河身上。 跟在新郎官身后的冯开河拾阶而下,朝几人摆了下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我和新郎官去一趟蓬莱山庄,若时间来得及,我们从蓬莱山庄出来后,就去江南接应你们。” 冯开河说话间,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平毓三人——他去蓬莱山庄拜访的这个麻烦,还是去扶桑寨的这几人替他找的。 沈平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错开冯开河的视线,转向曲湘道:“确实很厉害,那就麻烦曲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江南了。” 继而,朝冯开河远远一揖,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句:“冯长老,我们先行一步了!” 32. 攻守趋避寻破绽 六月江南,燕舞莺啼,两只白雁低空翩跹,掠过竹林之间,竹叶纷然而落。 一白衣女子头戴帷帽,手持环首长刀,腰间别了把镶红玉的匕首,穿梭于竹林,拐进一处未掩门扉的院落,在院内竹屋前站定。 推门而入,抬眼便瞧见竹屋墙壁正中央处,挂着一幅字,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无为而治”。字前摆了张供案,案上香炉升烟,一道士毫不讲究地趺坐在香炉之旁,闭目打坐。 案旁太师椅中是一位身着藕色纱衣,鬓边别了朵艳红牡丹花的女子,那涂着蔻丹的手中把玩着一颗桃,见沈平毓来,将手中的桃扔了过去。 “来啦?尝尝这个,江南的桃,保准你没吃过。”萧姬莞尔一笑,衬得耳边那朵牡丹更艳了几分,素手轻抬,搡了把身侧闭目打坐的林迁。 “这只闲云野鹤,醒醒了,你好徒儿来了。” “没聋,听见了。”林迁单眼掀起道缝,瞥了眼沈平毓脸色,幽幽道,“你少在别人面前提我俩的师徒关系,当心她不高兴。” 沈平毓单手接桃,顺手扯了张凳子,掀开面前皂纱别到帷帽上。落座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于她身侧传来。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沈平毓循声侧首望去,赵衡正坐在床塌之上,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赵衡身披玄色朝服,束发绾髻,未带冠,髻间仅别了根玉簪,却更衬得他脸若冠玉,眉骨上的那道疤又替他添了几分杀伐果断的英气。 沈平毓第一次见他作朝中文官打扮,盯着赵衡的脸顿了片刻,扬眉道:“你怎么也不换件衣裳,不怕被人瞧见啊。” “没良心的,”赵衡笑道,“不是你写信让我快些来?我连落脚的谒舍都还没到,就寻了个借口跑出来了。” “说正事,”沈平毓唇边带笑,啃了口手中的脆桃,回首问坐于她身旁,正在擦刀的赊刀人丁顺,“事办得怎么样了?” 几月前,刚入益州时,沈平毓找到此人,借萧姬的情,托他办了件事。 “消息放得差不多了,过两日我就动身去京师,但我没办法确保天子一定会面见我,”丁顺迟疑片刻,小声道,“不过沈姑娘,莫怪我多嘴,这事如此荒唐,他真的会信吗?” 闭目打坐的林迁闻言睁眼,神在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别人不一定会信,但刘濯的儿子一定会信。” “叫诸位来此,一是我已经找到了兄长,我兄长说当年之事也许与周览有关,我会尽量在杀周览之前找时机问个清楚;二是雁痕已经拿到了那块假的玄虎符,不出所料,雁痕快要按耐不住了。” “至多一年,”赵衡补充道,“雁痕必起造反之心,他们等不起了。” “我在信里跟你们说的那事考虑得怎么样?”沈平毓沉声对几人道,“如今雁痕行事谨小慎微,内部亦是高手云集,等他们自己动手只怕是为时以晚。若想搅浑这趟水,还需再给双方各添一把火。” 丁顺的目光从萧姬路过林迁,最后停在赵衡身上,见这三人没一个像是能凭一己之力翻天覆地之人,却也无一人站出来反驳,好心提醒:“有把握吗各位?” “没有。”沈平毓坦然道。 见丁顺脸色骤变,坐在太师椅里摆弄指甲的萧姬开口安抚道:“这种事,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做好万全之策,亦不能确保手到擒来。更何况就我们这几个人,此事成功与否,全在——” 萧姬卖了个关子,一根手指点了点上空处:“老天爷。” 丁顺本就畏惧与人来往,见几人这般疯癫,更是一阵绝望弥漫至心头,暗自发誓,此事办完,后半辈子绝对不再同人多讲半句话。 “那我们商讨一下具体之策?”沈平毓忽略丁顺快耷拉到胸前的嘴角,唇边噙笑道。 …… 夕阳斜挂之际,沈平毓起身道:“差不多了,要说的就这些,最后还是多交代一句,万事当心。” “放心吧,”林迁腿盘得有些麻了,把两条腿从案上挪下来,在案边荡着,“商量到这种程度足够了,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喽,你就大胆干吧,有我们几个给你托着呢,再怎么你这条小命也能给你保住了。” “那就多谢诸位了,”沈平毓起身对几人抱拳道,“慧因寺一事之后,天下局势,必会有天翻地覆之巨变。” “刘家这个江山,早该守不住了。”萧姬对沈平毓道,“你先回吧,我再坐一会,跟你错开回府,免得叫人察觉。” “回见,”沈平毓点头,捡起桌上吃剩的桃核,对赵衡道,“你跟我走吧,我同江榆他们住在一个商贾府内,带你去认认路。” 赵衡起身,抚了下身后衣袍,跟在沈平毓身旁穿出院落,迎着似火的残阳,走入竹海之中。 “这事我虽没提前问过你,但我觉得你应当不会拒绝。”沈平毓轻声开口。 “一个能让我从雁痕脱身的机会,我当然求之不得。”赵衡侧首看向沈平毓,“不过……你想好了吗?” 沈平毓点头:“干都干了,干票大的。” 忽然,林间有微声响动,沈平毓倏地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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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刀刃刺入血肉之声骤然响起,不过转眼之间,赵衡手中的短匕已没入那人胸膛。那刺客前胸溅出的血迹崩到赵衡的玄色朝服上,消失无踪。 至此,一众黑衣人围成的杀阵被二人生生断出一道缺口。 沈平毓横刀身前,与赵衡倒退着步出杀阵。 身前黑衣人中,为首一人握拳举过头顶比了个“收”的手势,旋即,众人由分转合,聚于那人身侧。 为首之人朝沈平毓打了个响指,指向那个半个身子陷入竹子的飞镖,继而,手一挥,那一队刺客沿着来路撤了回去。 这些人不是来索命的,而是……传信的? 沈平毓收刀归鞘,疾步走回方才的那个飞镖前,一张纸笺被那飞镖钉在了竹子上。她拽着那红穗拔下飞镖,只见那纸笺上的字迹力透纸背: 船上见。 落款处,利落工整地写着:常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