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有盗》 1. 公子反诈 《池家有盗》全本免费阅读 “哎呀,这么可怜……” “死得太惨了……” “可不是嘛……” 市集上,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道路中央,百姓们将它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断地指指点点。 车夫面有难色,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马车的左前轮旁,有一名矮小的少年郎,男生女相,清丽可人。其人长得秀气不假,但举止却粗鄙,抱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浑身是血,蛮横地堵了马车,哭得呼天抢地。 “巴巴啊!我可怜的巴巴!爹娘走得早,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巴巴!”这名少年本就衣衫脏乱,像个小乞丐似的,如今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毫无仪态可言。 此时,马车中有小厮挑开帘子,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老爷还等着少爷呢!” “撞,撞死了一条狗……”车夫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罪行”,多少有些心虚。 “啧,我当是什么大事!”不以为意的小厮从腰间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了车夫,“赔他二两银子,让他别挡道。” 少年瞄过那厮傲慢的神态,猜他是个“狐假虎威”的仆从,心中鄙夷至极。 他们家“少爷”绝对不是什么好货。 “大伙儿快来看看啊!这些丧尽天良的富家子弟,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还想用二两银子打发我……呜呜……我和巴巴的感情是你们能用银子买的吗?”那少年涕泪纵横,松开手放下一条血淋淋的黄狗来,指着马车中的人痛骂,边上光溜溜的可是肠子? “真惨呀,肠子都撞出来……” “在这些富贵人家眼里,狗命哪儿值钱啊……” “这位小兄弟太可怜了……” 人言可畏,马车中的仆从觉得面子挂不住,准备从腰间再掏出十两银子。 他的手还没伸出帘子外,就被另一只大手按了下去。“方才这位小兄弟的话,你没听清吗?” 少年眼睛一亮:太好了,正主终于坐不住了! 帘子被挑得更高。 马车上的“贵人”施然而下,终于露了真容。 那是一位高挑瘦削的“病弱公子”,眉目温善,清儒俊朗,如星辉朗月,不沾俗世一点尘屑。他冠发整齐,华服挂玉,一双锦履几乎没有尘土。 一看就是个“走路不带脚”的纨绔子弟。 少年不屑地鄙视过他一眼,却叫这位贵公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目光如炬。 少年的心漏跳了一拍,仿佛已被这双无垢的眼睛看穿。 这回倒让少年明白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这位眉清目秀的贵公子走到少年面前,温声道:“小兄弟,你与这黄狗相依为命多年,你们之间的感情确实不能用钱财来衡量,刚刚是我的仆从冒昧了。” 所以? “还不赶紧把二两银子收回去!”这位贵公子回头盯着自家小厮,声音稍大,算是呵斥过仆从。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丫的,有必要这么“深明大义”吗?还是二两银子都不想给了? “我明白,它在你心里,如亲如友,我赔你一条狗的钱,那是侮辱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知,知道就好!我的巴巴不能白死,你打算怎么解决?”少年反驳不了,恼得咬牙,仍不得不礼貌应对。 “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负责到底。城东有一块风水宝地,你随我过去,将它厚葬,不枉你们亲人一场。至于纸钱,烧多少都没关系,记在我账上就行。”他说得诚恳,少年却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少年迎上那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眸,不知为何感受到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 难不成,他是“同道中人”?不,看他这身富贵的打扮,绝无可能。 “不,不用了……我爹娘喜欢巴巴,我想把它们葬在一起……我也不是强迫你,你要是觉得良心不安,酌情给我一点丧葬费就行。” “说到底……你只要银子吗?”贵公子眉眼一挑,什么也不提,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不得不引人深思。 “这小兄弟不会是来讹钱的吧……” “对啊,厚葬他的狗还不乐意,非要拿钱……” “十有八九是骗子……” 舆论倒戈,让少年始料未及。 这法子以前可是屡试不爽的呀! 正在这时,围观者之中有人认出了少年,大喊道:“公子不要被这个小乞丐骗了!他上周在李家村也是用同样的法子骗了我大舅五两银子!” “哦?是吗?”这位看起来“瘦弱”的公子饶有趣味地打量过少年——以一种胜利的姿态。 “误会……肯定是误会……这位大哥绝对是认错人了……”少年大窘,讪讪地往后退,看起来是想跑路了。 果然夜路走多了会见鬼,隔了几条村也能碰到“熟人”! “巴巴,起来!咱们走!”这名招摇撞骗的少年全然不顾脸面,撒腿就跑,撞得围观者龇牙咧嘴。 而那条“已死”的大黄狗竟在“血泊”中倏然起身,抖落一身鸡肠,跟着主人跑了。 这样的骗子,实在可恨。 贵公子向自家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纵身一跃,腾空翻了个筋斗,轻松落到少年面前。 少年大惊,转向又跑。 今天怎么事事不顺,下次出门必须看黄历! 仆从一手擒住少年的肩膀,不想少年识得一些拳脚功夫,顺着劲道离了身。两人拆了几招,少年不敌,被仆从粗鲁地逮到了贵公子面前。 “公子,我这不是没骗到您的钱嘛,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池大力保证,以后绝不再做这种坑蒙拐骗之事!”这位“池大力”跪在地上,抱着贵公子的裤腿,又是摇又是晃,诚恳得很。 说是他亲爹也有人信。 贵公子还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条叫“巴巴”的黄狗倒是伶俐,坐在主人隔壁帮着摇尾乞怜。 “诸位乡亲,我离家多年,今日好不容易回家与父母团聚,不想路上遇到这样的骗子,实在寒心。为了不让这种恶徒再次行骗于大家,我决定将此人送官,以儆效尤。” “好!好!”围观的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 少年表面顺从,呜哇哇地哭,暗里给黄狗递了眼色。 黄狗机灵,不动声色。 “巴巴, 2. 无法自证 《池家有盗》全本免费阅读 从贵公子手里逃脱的少女悠闲地逛在大街上,抛了抛手上的馒头,甩了甩手里翡翠玉佩,是半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身后的黄狗忠诚地跟随着。 都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个臭纨绔今天挡了她的财路,让她无法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那就顺走他腰间的玉佩来抵“债”了。 少女远远看见当铺,嘴角扬起。 大约过了一刻钟。 她从当铺出来时,榕城街头开始出现异象:有乞丐给乞丐派钱了! 真是天下奇闻。 此时,有个圆润的小丫鬟凑过来,左瞧了瞧,右瞧了瞧,冷不防“哎呀”一声,吓得少女抬起头来。“小姐,奴婢总算找到您了,家里出大事了!” “玉桃,我娘又吓唬你,要将我嫁给谁?那个瘸腿的李家公子?还是那个痨病鬼董三少?”这种鬼话,说多了就没人信了。 “都不是,是四肢健全的贺家二少!”丫鬟连连摆手,喘着大气说,“我亲眼看见,聘书聘礼都送来了,比珍珠都真!” “不会吧?玩真的?”少女一听,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劲地往家里赶。 * 榕城之北,是槿城。 槿城不同于繁闹的榕城,它依山势而建,顺地脉而走,高处一片林海,低处一汪清泉,视野十分开阔。槿城的山腰间,有一座别院,远看像个寺庙,近看才知是一座朴实无华的院落。 这座院落旧时在泮上,易地而未更名,有匾曰“芦荻山庄”。 这里便是少女的家。 “池妧,给老娘站住!”少女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喘上半口气,就听到了庄主夫人何婕“杀气腾腾”的吼声。 震耳欲聋。 “娘……”池妧讪讪地赔了一个笑容。 虚。 庄主夫人又见女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回家,气不打一处来。“我们芦荻山庄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一天到晚往外跑,还穿成这个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养了叫花子呢!”庄主夫人轻扯过她不像样的衣衫,接着呵斥,“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我们治不了你,那就找人来治你!你老爹老娘呢,前几日收了棉城贺家的聘礼,你和贺家少爷的婚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跪我也没用。贺家的人说了,你八字旺夫,与那贺二少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求着我们早点完婚呢!” “我不嫁,要嫁你嫁!”那些无良的商贾之家,觊觎芦荻山庄的财富罢了。她池妧就是一条狗,一条鱼,一条虫,八字算出来也是旺夫的。 “你这死丫头,都十八了,还不嫁,等着做老姑娘吗?” “对,我就在庄里呆到八十岁,到时候谁来提亲就嫁给谁。” “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庄主夫人刚抬手要“拍死”她,她已经一溜烟跑了,“池妧,你不嫁也得嫁,你找不到比贺二爷更适合你的人了!”庄主夫人换过一口气,眼神是恼的,却充满温情。 这孩子生性顽劣,言行无状,要不是贺二少出身乡野,还接不住这尊“大佛”呢! 哎,她嫁过去不要拆了贺家才好。 那毕竟也是大户人家。 池妧进家门后洗漱了一番,别上金珠发簪,穿上落英长裙,脚着苏绣宝履,美如月下芙蕖,灵动生色,果真一副大小姐的模样——不算上举止的话。 她靠在床边抠着脚,一直琢磨着如何让贺家退婚。 棉城贺家,她也略有耳闻,早前好像死了儿子来着。 天啊,贺家少爷不会都是短命鬼吧! 不行不行,这贺家的门呀,是万万不能进。 怎样才能逼贺二少“知难而退”呢? 讨人喜欢的本事她没有,恶心人的本事倒是有一些。 男人嘛,讨厌的不就那几样吗?她做尽便是。 “小妧,睡了吗?”这时,有人在房外叩门,池妧听出是爹的声音。 “爹,我还没睡,您进来吧。” 庄主池文耀推门而进,一张瘦尖的脸上镶着两颗黑珠般的眼睛,走起路来,那把灰白的山羊胡一挺一挺的,像只什么奇异的动物。 “小妧,别跟你娘置气,她是担心自己百年后没人照顾你,千挑万选才给你选的贺家公子——” “别别别!别用这样的借口让我嫁出去,我池妧不需要男人照顾。再说我哥也还没娶媳妇,你们怎么不关心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池妧看出来了,老爹是来当说客的,她可不会轻易妥协。“这样,你们尽管跟贺家说芦荻山庄的小姐有多贤良淑德,温柔体贴。我呢,直接去找贺二少,跟他培养培养感情。”顺道让他娶妻的美梦碎一碎。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们哪!”有这样的“好女儿”,庄主自然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 “爹,我困了,您慢走啊!”池妧往床上一躺,大被盖了头,要把老爹打发。 “臭丫头,你娘给你选夫婿,要求只高不低,之前就没人能入她的眼。好了,现在出现一个万里挑一的贺辛止,你娘满意了,你又不满意,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庄主自说自话没意思,郁闷地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这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她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贺辛止……狗屁名字……”池妧从被窝里冒出头来,心头空落。 回望墙上挂画,画中漫天飞花,孤高背影,有义士手执长剑,步履坚定,一步一行趋向远方。 长髯如玄。 白衣胜雪。 那是她景仰之人,虽有盗贼污名,不改侠义初心。 若不退掉这婚,她就要被关在高墙中一辈子,又怎能追随那人的脚步,实现心中抱负? * 棉城贺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其府邸奢华无匹,富丽至极。橑檐枋、红勾角、门连楹……更不必说琉璃砖瓦,丹槛绣桷。 正因为有如此气派的府邸,高门大户背后之事,才会被高墙隔绝得那般彻底。 贺家正门外空无一人,而侧门处,则有两个年轻人端正跪地,听着门内之人争吵。 “他肯定就是我儿子!” “无凭无据,你说他是你老子也行!” “毒妇,别以为老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个妇人吵了有一阵,被一声洪钟般的吆喝噤了声。 “都闭嘴!”男人打开侧门,不曾露面,但威严不容挑战。“你们两个,进来。” 门外跪候的两人,正是遇到过池妧的贵公子贺辛止和他的仆从小保。 “辛止,我苦命的儿啊,你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来来来,快起来,进屋再聊。”凌姨娘将贺辛止扶起,帕子上的香气令他很不适应。 这是他的亲娘。 遗弃他二十年的亲娘。 她身着沉暗的云织缎,头戴黑金珠络,珠圆玉润,眉眼富贵,无怪家主贺丰毅宠爱她多年。 面对亲娘,贺辛止却无亲近之 3. 身份暴露 《池家有盗》全本免费阅读 贺府为贺辛止准备的住处,自然是顶好的。庭前湖光山景,水榭映桥;屋后奇花异草,玉树琳琅。 贺辛止跟随凌姨娘来到这个气派的住处,屋前有新匾题字“雁回阁”,四处却无雁迹。倒是廊间道上,有菱花雕刻,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大概是家人懒得为他寻个新住处,而旧匾又没有将他迎回之意,便撤了换新。 真是省事。 有些事情,就算他们不提,也有别人晓知。 贺家旧时有位菱姨娘,因为与人暗通款曲,被贺丰毅发卖了。 这大概是“雁回阁”的来历。 真讽刺。 不过,他们没让他住进贺家大少的“死人屋”里,已经算顾念亲情了。 据说二十年前,算命先生说他八字克父,要断他一世荣华,父母二话不说将刚出生的他赶到了桦城别院,从此不闻不问。 他的名字,甚至没有写进族谱里。 也许,他们早已将他遗忘了。 若不是一母同胞的兄长意外身故,异母的弟弟又年幼无法继承家业,他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儿啊,娘知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你心里有怨也是应该的。怪我这个当娘的,在贺家人微言轻,我三番五次劝你爹把你接回来,你爹就是不听。不过你也别怪你爹,一定是那个姓方的在他耳边挑拨离间,你爹才会如此狠心。”凌姨娘进了屋,坐下与他“推心置腹”。 她倒是很懂得把自己撇干净。 贺辛止心中亮得跟明镜似的,只安静地看她演。 “你这次回来,娘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听别院的婆子说,你打小身子弱,从今天开始,娘使劲给你补,补好了,娶媳妇。” 他怎么听着,更像猪圈里的种猪。 “娘,不用往那方面‘使劲’,我身子还行,还行。”贺辛止的推托显得相当无力。 “那怎么行!你爹已经给你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芦荻山庄的大小姐。媒人说了,池小姐端庄秀丽,大方得体,配你最合适不过了。” “池小姐?”贺辛止抬眸,心中涟漪一泛,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怦然。 那个讹他钱财,窃他玉佩的女乞丐,也姓池。 明知不可能是同一人,怎会叫他有所期待? “池小姐闺名叫……池大力?”话一脱口,他也觉得自己犯傻,懊悔不已。 蠢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可极少犯蠢。 “儿啊,你累糊涂了吧,人家姑娘叫‘池妧’,怎么可能叫‘池大力’呢?娘说的可是芦荻山庄的池家。” “是啊,芦荻山庄,富甲一方,怎么可能……””贺辛止失笑,笑自己失态,更笑自己竟对这种生活有所期待。 他本来有他的一方天地。 住大房子,娶美娇娘,从来不是他所愿。 凌姨娘见儿子脸上有失落之意,察觉到这名字背后的不同,故意探问:“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有。”不过一个胆大包天的女骗子,总比这虚情假意的一家子来得有趣。 “娶了池家小姐,你要想纳妾,娘也不反对。”凌姨娘以为他口是心非,好意安抚,“但你要答应娘,千万对池家小姐好一点,这门亲事,也算是我们贺家高攀了。” “哦?”论实力,两家旗鼓相当,他倒想知道贺家“输”在哪儿。 “你应该也听说过,你爹的正妻,十八岁就走了,没留下一儿半女,你爹的孩子,全是庶子。而芦荻山庄呢,庄主夫人多年无所出,抱养了一对龙凤胎,视如己出。本来呀,庶子配养女,也算门当户对,偏偏你离家多年,为人所知,外头都在传你毫无教养,言行粗鄙,我们贺家在名声上占不得一点好。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是能够早点将你接回来……”凌姨娘拎起香帕,泣涕涟涟。 她这星点眼泪,没能打动贺辛止。 若是兄长贺艰止还在,他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丁点母爱。 “对了。”凌姨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架子上翻出一幅画像,“娘特地向庄主夫人要了池小姐的画像,你看看。” 贺辛止并不在意池小姐是圆是方,只是这枕边人的样子嘛,提前看看也无妨,他便礼貌地接过了画卷。 画卷展开。 贺辛止一看,瞬间瞪大了眼,以为自己看错。 画中的女子,长相水灵,明眸如星,如那仙塘芙蕖,丽质天成。她戴着宝络簪子,穿着短袄红裳,看着端庄美丽,温婉可人,笑意却有几分不屑的玩味。 他才见过她没几天,断不会认错这张脸。 她就是那个女乞丐。 还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来当这贺家少爷,有点意思。 “娘,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他搁下画卷问道,显然有几分兴趣。 凌姨娘见儿子眼里有光,料他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相当满意,心中欢喜。“还没定呢!怎么,这就喜欢上了?” 喜不喜欢不好说,但是偷玉佩的账,想来很快可以算清楚了。 “池小姐这般‘端庄秀丽,大方得体’,又有谁不喜欢呢?”贺辛止唇角扬起,心里已经藏了一肚子坏主意。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凌姨娘以为这个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把好看的女人都当天仙,反倒宽了心。“等你在府里安定下来,娘就安排你与池小姐完婚。” “好。”本来觉得这桩婚事无甚意趣,得知新娘子是谁以后,他开始变得有些期待了。 谈过婚事以后,凌姨娘又与他说了一些贺府的旧事,大抵是在表达她如何想念这个“无关要紧”的儿子。 贺辛止唯一看到亲娘真情流露,是在她离开前。 凌姨娘刚打开房门要走,身势突然定住了。“辛止……”她攥紧了门沿,艰难地开口,“你要是明天得空,去给你哥上柱香吧。”说着,她的泪水从空中划过,真真切切地滴落到地面上。 他只隐约看到她的侧脸,便已经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 娘心里牵挂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却不是他。 * 槿城的芦荻山庄内,池妧已经想好了周密的计划,保证贺家少爷两周之内写下退婚书。 “玉桃,快点儿。”池妧穿着“绣春阁”为她量身定制的苏绣红缎,粗鲁地把脚搁在了案上,一个劲地催促丫鬟。 “快了快了,小姐,再等等。”丫鬟玉桃卖力地在砚台上磨着墨。 不一会儿,文房四宝准备就绪,池妧信纸一铺,洋洋洒洒地写下一段“恶心人”的文字。 贺家二少亲启: 妾不日与君成婚,有三〇当如实相告:一、妾自幼在芦荻山庄长大,得父母〇护,未及报亲恩,婚后须每半年回家小住三月;二、妾身愚〇,不〇持家,为了家宅安宁,贺家内务,婚后当慎〇接管;三、妾自小发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与人同享夫君,婚后君若有纳妾之〇,当以雷〇手段拒之。 池妧亲笔。 池妧反复“欣赏”过自己奇丑无比的字迹,点头表示满意。“这封信,既展现我无才,又说明我善妒,贺家人看了,绝对会生气。”她将信封好了交给丫鬟,“给我送到贺家去。” “小姐,夫人要是知道您这样……”会打死我的…… “你说得对!”她怎么没想到啊,倘若娘亲阻挠,这信就送不出去了。 两人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池妧又赶紧提起笔,埋头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玉桃刚派人将假信件送出,庄主夫人就把送信之人截住了。 “站住!”庄主夫人拦在大门前,大喝一声,“干什么去?” “给小姐送信……” “什么信?拿出来。”庄主夫人的威严让所有下人胆怯。 送信之人不得已将信件交了出 4. 长兄为剑 《池家有盗》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张大夫受凌姨娘之邀来到贺府,为离家多年的“孱弱少爷”调养身子。 “张大夫,这边请。”凌姨娘客气地为张大夫引路,对方拎着药箱恭敬地跟随,一路来到贺辛止房中。 贺辛止仍悠闲地喝着茶,君子端方,举止优雅。 他从前并不爱喝茶,别院的茶水又苦又涩,一点儿也不好喝。回到贺家以后,他发现不是茶不好喝,而是他没喝过好茶罢了。 “张大夫,这是犬子贺辛止。”凌姨娘为张大夫介绍。 张大夫抬眸,一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见着什么洪水猛兽,当场腿软跪下了。 冷汗涔涔。 他这两天走的什么运,怎么到哪儿都躲不开“各路神仙”? “大,不,贺少爷……”张大夫年纪大,眼神却利索,这披了羊皮的狼,他可不会错认成归了群的羊。 “张大夫是吧,不用这么大礼,您请坐。”贺辛止亲自将张大夫扶到椅上,礼貌地朝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润有礼,亲切友善,宛如春风拂面。 张大夫是吓得头也不敢抬。 恐怖至极。 凌姨娘见他“拘谨”,给他掏心窝子说了目的:“张大夫,我们辛止打小身子弱,这不马上要娶妻了,您帮他调理调理?” 贺辛止配合着挽起衣袖,伸出手臂,张大夫只得拿出脉枕,与大家一同演:“没问题,老夫先给贺少爷把把脉,然后对症下药,没错,对症下药。” “好咧!”凌姨娘探头探脑地盯,张大夫觉得尴尬,两人又对视笑了一下。 张大夫不是第一次给贺辛止切脉了,他的脉象,张大夫比谁都清楚。 他不过精瘦一些,怎的就传出身子弱的谣言?瞧瞧这脉,表细里实,沉稳刚劲,比山上寺庙的敲钟都要有力。 他身子弱?弱个屁! “虚……”张大夫为了活命,张嘴就来,“太虚了!” “那赶紧给他补呀,使劲补,我们贺家不差钱。”这结果正合了凌姨娘的心意,从前她对这个克父的儿子漠不关心,如今能在花钱这件事上补偿母爱,她必然慷慨。 “娘,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张大夫,不知可否……”贺辛止故意说得吞吐,凌姨娘还以为是什么私密之事呢! “你们聊,慢慢聊啊,我在外头候着。”这种事情,需得好好讨教,才能让她早日抱上孙子。 张大夫是千万个不愿意与眼前这位“贵公子”单独相处。 他还想留着这条老命见一见孙女呢!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屋里安静得针落可听。 “没想到吧,我还是贺家二少,张大夫,别来无恙啊!”他还没怎么着,不过寒暄两句,张大夫便迅速跪了地。 “二少饶命,当初不是老夫要逃,是为您试药的时候晕在山上,被人救走了……”要不是这杀千刀的逼着他疗伤,他也不至于遇到姓池的。 “哦,是这样啊……”他的语气听着温和无害,眼里却有沉色,如那山间薄雾,让人琢磨不透。 张大夫担心他不信,赶忙解释:“千真万确!老夫还因此欠了池家小姐的人情,所以才——”幸亏他收得住,不然把来贺家的企图都暴露了。 可贺辛止要的就是这一句。 “才如何?说吧,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到底想怎样?” “未过门的妻子?” “芦荻山庄,池妧。”贺辛止抬眸明示。 张大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家伙马上要成婚了呀,真他娘的天造地设! 心都一样黑! “我这位未过门的夫人呢,最近在跟我闹脾气,张大夫若是知道什么,襄助贺某一二的话,以前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害取其轻,“卖”了池家小姐,他还有活路。 就这样,张大夫“阵前倒戈”,将池妧的计划通盘告诉了贺辛止。 “夫人真是好手段。”贺辛止听完只是笑,还禁不住要夸夸媳妇。 她先是送来一封信,让他知道她无才无德,然后通过张大夫之口带来她“身患恶疾,命不久矣”的消息。 试问这样的女子,哪家公子敢娶? 偏偏她遇上一只道行更深的“老狐狸”。 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呀,真是可惜了。 “告诉她,我不介意,定在夫人有生之年让她幸福。”他在张大夫耳边“教唆”了一番,听得张大夫一愣一愣的。 这种坑蒙拐骗之事,还是你们夫妻在行。 * 池妧在庄上等了好些天不见玉桃回来,焦虑得坐卧不安。 该不会……张大夫誓死不从吧? 她倒不担心那小丫头出什么意外,毕竟那是跟过她走南闯北的人,多少学了点“好”去。 哎,早知道要这般煎熬地等待,她亲自跑一趟算了。 她把这么重要的事“假手于人”,有她的原因:一来呢,她这几天乖巧一点,让娘心里舒坦了,贺家来退婚的时候,娘才不至于气得晕死过去;二来呢,婢子说贺家近日还会派人来议亲,她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不然这桩婚事怎么黄个彻底? 玉桃那边的事,只要张大夫肯帮忙,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她池妧在耍心眼上面几乎就没有过败绩,除了输给那个揭穿她女儿身的混账! 不过,他也不算赢了。 那玉佩嘛,也值几个钱。 “小姐,我……我回来了……”池妧正等着退婚的消息,一看玉桃进了房门,赶紧将她拽了过来,没留给她喘口气的时间。 “怎么样,都办妥了吗?贺家的人是不是特别生气?他们是不是马上要来退婚了?” 池妧是有多迫切想知道答案呀,迫切得快把玉桃摇散架了! 玉桃两眼冒着金星,勉力回答:“事情都按您说的办了……但是二少好像没有退婚的意思……” “怎么可能!他都知道我要死了,还能答应?” “过程是这样的,小姐,奴婢把信给了二少以后,他说您是一个胸怀坦荡,待人真诚的人,还说要珍惜你。” “什么?”这狗男人的脑袋是被驴踢坏了? “张大夫那边也答应帮忙了,不过他好像也没有成功说服二少。他从贺府回来以后,说什么二少欣赏您的品行,一定让您在有生之年过得幸福。” “这个贺辛止他有病吧,无才无德的短命鬼也要娶?”池妧简直不敢相信。 她就没见过这么“痴情”的男人,受这等“委屈”也要娶一个陌生人!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是冲着芦荻山庄来的,他以为只要娶了我,就可以得到芦荻山庄的财富。” 他做梦! 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芦荻山庄的人好欺负! “小姐,张大夫还说——”玉桃还没把话讲完,屋外一声吆喝吸引了池妧的注意。 “滚!”那人的语气相当冷淡。 “少爷饶命!奴婢该死,冲撞了少爷,求少爷饶命。”婢子惊恐得话音都变调了,显然不是装的。 要说庄上最“可怕”的人,绝对是婢子眼前这一位。 池妧伸头往外一探,大喜过望——池恒,你可回来得太及时了!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来人,把她拖出去,杖责五下。”池恒严厉地下令处置婢子,刚一抬眸,便看见池妧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池妧踱步,带着欣赏的目光走出前庭:我们家池恒生得俊朗,墨眉如剑,清疏冷峻,配一身绘槿黑玉缎,华而不奢,高而不傲,谁道不是“人中龙凤”? 只可惜呀,他天天挂着一张判官脸,狠厉有余,温情不足,眼神犀利得跟索命似的,无人敢惹。 “不用罚,下去闭门思过就行了,听我的。”池妧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吩咐跪在地上的婢子。 池恒抱剑侧过身去,没有置喙。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婢子免于受罚,自然开心。 “哥,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将来到底要怎么娶媳妇?”池妧是没管好自己的终身大事,但这不妨碍她打趣兄长。 “我对女人没兴趣!” 5. 情夫之名 《池家有盗》全本免费阅读 贺辛止的少爷生活过得无趣,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像从前那般“充实”。 这几天,他唯一出的一趟门,就是去了城里的绸缎庄。他精心挑选了一些做女服的料子,连小保也以为他要给池家小姐做新衣,没想到他报的尺寸几乎要赶上一个大男人了。 “少爷,池小姐好像没这么高大……”小保的脑瓜没拐过弯来,多嘴提了一句。 “谁说本少爷要给‘小骗子’做衣服,她家会缺衣服吗?” 小骗子? 小保完全摸不着头脑。 池小姐前些时候给二少写过一封“情书”来着,难不成,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衣服做好以后,贺某就不亲取了,劳烦送到城郊王屠夫院里,辛苦掌柜了。”贺辛止一大锭银子塞到掌柜手里,掌柜是真享受这种“受累”。 小保一听“王屠夫”三个字,恍然大悟。 “二少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一定尽快给您送过去。”掌柜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倒是习惯应付这种场面,“二少,您慢走啊!” 贺辛止转身出了绸缎庄,眼底带着不明朗的笑意,还有几分戏谑与期待,像是针对某人而起。 而那个抱剑藏匿在绸缎庄外的木讷男子,并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瞧这贺家二少又是做女子衣裳,又是送城郊别院,难不成是暗里养了外室?岂有此理,小妧还没嫁过去,他胆敢如此,绝非良人! 这桩婚事,他管定了! 池恒先一步潜入了贺府,埋伏在“雁回阁”房里。贺辛止外出归来,如常推门进房歇息—— 冷不防长剑从后挥来,“嗖”一下搁在了贺辛止颈侧。贺辛止反应迅极,侧首闪过,反身挑脚,正踹池恒小腹。 力气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池恒低估了“妹夫”的本事,垂腕稳剑,飞身又来。贺辛止推了桌,翻了椅,一步一营,任他剑花缭乱,眩目狂肆。 此人招式花哨,狠辣不足,显然不是来杀人的。 贺辛止绕屋乱跑一圈,佯装不敌,“慌张”求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 “我是池妧的……情夫,你与我争抢池妧,我要你的命!” 池恒的戏倒也不糟糕,只是停顿的地方刚好印证了贺辛止的某种猜想,给他添了助力。 池恒本想打他一顿了事,偏偏这姓贺的小子有两把刷子,招招巧接,东倒西歪,池恒竟不能以拳脚伤他分毫。 身板这么“细瘦”还能撑?加一剑又当如何? 两人本无意伤害对方,但池恒上手几招胜负欲便上了头,竟出了真剑招! 剑气狂恣霸道,一划破了窗牖。 贺辛止眼看他削半屋,劈半床,今晚是没好屋睡了,决定认真与他谈谈:“兄长,都是一家人,贺某哪里做得不好,您直说就是,何必拳脚相向?” “谁是你兄长?”池恒一愕:难不成,他知道什么? 池恒心虚一晃神,竟没留意对方以什么方式“一招制敌”,突然手臂一痛,自己的剑竟叫他夺去了! 大意! 他可是个剑客! “是情夫。”池恒狠狠地睨着他,觉得此人刚刚没有尽力,绝对是在戏耍自己。 “是是是,情夫兄,贺某无意冒犯,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贺辛止装无辜的本事不比池妧差,他把剑藏在身后,满脸写着“误会解除我就把剑还给你”。 “没有误会,你贪财好色,不配成为小妧的丈夫!” “等等!贪财好色?我?”他过去确有过这样的风评,却不是“贺二少”这个身份。 看来,他未过门的妻子在诋毁他方面没少出力。 “冤啊,真冤!王屠夫送我十斤猪肉,我给他的痴傻女儿回赠几件衣服,这就算‘贪财’了?我在榕城见池小姐路见不平,拔——派狗相助,对她一见钟情,让爹娘上门提亲,这就算‘好色’了?” 池恒是个公允之人,不偏听偏信,分析过贺辛止这番说辞,疑是妹妹误会了他,没敢提“退婚”之事。 池妧的性子,他不是不知,“无中生有”也是有可能的。 现下,他满脑子都是“夺剑之耻”,怪贺辛止没有尽全力与他堂堂正正对战一场。 这就输了,他不服! “你耍嘴皮子没用,待我一一核实,若发现你有半句虚言,定不轻饶。” “贺某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两人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贺辛止“随手”将宝剑扔回,剑却“不慎”扔入了鞘中,利落得过分。“哟,运气真好。” 池恒心头一紧。 这姓贺的,会武功? 此人一身白衣,温文有礼,脱尘出俗,更像个孱弱书生,无功名所累。 被这种人夺剑,真是剑客之耻。 池恒咬牙,破窗离去——门边的窗户算是一破再破了。 此时,贺辛止不忘礼貌地补上一句:“兄长慢走啊!” 他朝窗外挥了挥手,露出了“兄长此去,自求多福”的微笑。 贺辛止若是没见过男装的池妧,也许还认不出池恒。池家兄妹的眉眼起码有五分相像——尽管兄长板着脸,那俊秀还是无法藏尽。 他下次再假扮“情夫”的话,该好好地“修饰”一番了。 “少爷,出什么事了?”雁回阁快被池恒拆了,小保才带着家丁“姗姗来迟”。 不怪小保不力,实在是贺府太大,下人们被管家集中在一处训话,他们没能及时赶至。 “无事,门窗易坏,都换了吧。”贺辛止负手而立,轻描淡写。 恰巧此时,有大丫鬟前来通传,看见雁回阁门窗全碎,一地狼藉,大伙儿还如此淡定,不觉傻眼一阵。 “进,进刺客了吗?”大丫鬟不冷静地问。 “没有,我拆的。”贺辛止的回答让人目瞪口呆。 既然主子说没事,那一定是没事的。 “二少,老爷有请,别院的婆子来了。” “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去。”贺辛止眸色愈浓,心思愈重。 老爹的疑心病是治不好了,倘若此时有一个半个婆子胡言乱语,他这富贵路算是走到头了。 按理说,他应该担心方姨娘在背后做什么手脚才是。 偏他天生反骨,无所畏惧。 贺辛止走出大堂时,换了一身浅蓝锦缎,水色如涛,气度典雅,贵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