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找了个女驸马》 1、第 1 章 “孩儿叩请母亲大人万安。” “嗯,上车吧。” “喏。” 京郊离亭人来车往,每一日都是数不尽的悲欢离合,一对母子的重逢,游离在这些欢声泪语之外,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宽大的马车很快驶向了京城,离亭的路人中不乏眼明心细的官眷,认出车厢的徽记,免不得勾出了一场议论。 “那是……越国公高家的马车?” “我瞧着也像是国公府的规制。” “那只怕是我眼花了。” “也是。瞧那马车的品格,总得国公夫人才受用得起。越国夫人……唉!” “堂堂的国公夫人,又是威忠武公独女,竟然钳制不住妾氏。自个幽居也就罢了,唯一的孩儿也送出京外多年,亏得她能忍。” “越国公的心都偏到咯吱窝了,王夫人虽是忠武公独女,却是未及笄就父兄早亡,她没有娘家依靠,不忍又能如何呢。好在她的独子封了世子,只要平平安安把他拉扯大,今后总有好日子。” “姐姐说的也是,还是孩子最要紧。越国公世子,养得不容易呢。我听说他出生那会儿,就险些……坏事。” “何止。老越国公在世时,还能看顾他们母子,老公爷一走,千日防贼,总有错眼的时候,小世子几次都险些夭了。王夫人能护住他,想必也是有几分手腕的。” “眼睁睁纵容妾氏残害嫡子,竟是比人家的后爹还不如。听说越国公庶长子这两年正急着寻摸亲事,也不瞧瞧门风,谁家敢把女儿填进去。” “别说庶子了,算起来,越国公世子受他们带累,只怕将来婚事也不容易。” “哪里是将来。我记得越国公世子出身时我正怀着老三,听说了他家的乌糟事,唬得我又把府里筛了一遍。算起来,越国公世子便该有十六七了。我还记得,世子名讳一个‘睦’字,委实是好笑。越国公若真想家宅和睦,早日打杀了搅家精才是正经。” …… 高睦也觉得自己的名讳是个笑话。出生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的她,哪里有什么和睦? 没错,她。 越国公世子高睦,是不择不扣的女儿身。 高睦幼时就与母亲不甚亲密,三年分别,更是多了陌生。她随越国公夫人王氏登车后,看着母亲冷淡的眉眼,满腔别情无处诉说,只好干巴巴地问候道:“孩儿多年不在母亲膝前尽孝,母亲在京安好吗?” “越国公府情形,皆如信中所言。” 王夫人作为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提及“越国公府”,不说“家中”,也不说“府中”,反而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地名,高睦却见怪不怪。 王夫人所说的“信”,是她们母女间的家信。三年前,高睦进入修山书院读书,母女分隔两地,王夫人每个季度会派家人给高睦送当季的衣饰器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家信。 说是家信,王夫人的信中却从来没有思子之情,只是对高睦通报越国公府的情况。是以,高睦虽然远在修山书院,对府中的光景,其实一清二楚。 此外,越国公宠妾灭妻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京外,哪怕修山书院是清净的求学之地,也对此有所耳闻。就算没有家信,高睦也不难知道母亲的艰难。她问候母亲,只是不想冷场罢了。 王夫人的回答,让高睦想寒暄都无处着手。她料想母亲不愿与自己交谈,在心中苦笑一下后,打算揭开窗帘装作看风景,却听王夫人说道:“你祖父母亡故后,你父亲无人约束,朱氏行事也越发大胆。你回越国公府居住后,万事小心。今科得中,早日外放,才是正理。” “朱氏”是高睦的庶长兄高广宗之母,也是越国公最宠爱的姬妾。高睦幼时几次险些遇害,背后都是这位朱姨娘的手笔,越国公明知此事,却总是回护朱姨娘。如果不是有祖父母护着高睦母子,高睦甚至怀疑,她的父亲会亲手让“他”夭折,好为高广宗腾出世子之位。 王夫人之所以安排高睦进入修山书院,也是因为,老越国公夫妇仙逝后,越国公府对高睦来说越发危险。不然,高睦女扮男装的身份,进入书院那种男子聚居之地,委实不方便,若只为求学,大可不必。 高睦此次回京,是为了参加科举。登科之后,外放为官,就可以远远地摆脱越国公府。在这之前,她身为人子,又是世子,在京外求学也就罢了,回京之后,哪怕明知越国公府是狼窝,她也只能住进去。 “孩儿明白。”高睦明白越国公府的危险,也明白,只有外放为官,才能名正言顺地远离越国公府,只是…… 王夫人看出了高睦的犹豫,皱眉道:“你今科没有把握中榜?” “不是。孩儿在修山书院,学问长进了不少。山长说,孩儿今科忝列榜尾,不成问题。”高睦摇头道,“只是,孩儿一旦入仕,就回不了头了。” “你想回什么头?恢复女儿身吗?”王夫人狐疑地看了高睦一眼,声音压得极低。 “孩儿只是怕连累母亲。” 高睦初知男女之别时,母亲就告诉她,天下间无论是多光鲜的女子,都只是笼中鸟雀,只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个人。小时候的高睦不懂这个道理,如今的她,却有些明白了。 别的不说,就说母亲。外祖父威忠武公是当今皇上的开国功臣,在武将中勋功第一。母亲身为外祖父的孩子,若是个男儿,在舅舅战死沙场后,便该是母亲继承威国公的爵位;哪怕不能袭爵,母亲手握威国公府的家财,最不济也能做个富贵闲人,总不至于嫁入越国公府,在父亲的屋檐下受尽委屈。 “你的路,是我选的。你不怨我连累你,就够了。”王夫人合上眼皮,摆出了闭目养神的姿态。 高睦知道,母亲这回,是真的不打算与她多言了。但她还是说道:“孩儿感激母亲。” 她感激母亲生下她,也感激母亲为她营造了男儿身份。她不确定天下的女子都是笼中鸟雀,但她确定,自己不愿在后宅消耗终身。幼时读书习武确实是母亲所逼,但在将诗书读进肚子里后,她确实想发挥这些学识的价值。 至于怨不怨母亲? 高睦看了看母亲疏远的姿态,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心中明白,她大约还是有些怨的。但是,母亲虽然与她从来都不亲近,却给了她更广阔的人生。所以,她不该怨。 高睦掀开车帘,用广阔的世界填满了自己的眼睛。 此时马车已经进入了京城。 高睦三年前才去修山书院求学,但在这之前,越国公府先是老越国夫人逝世,后又逢老越国公升仙,越国公府为两位老人守孝,在老家舞阳生活了五年。算起来,高睦上一次在京,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本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新生的帝国如同蓬勃生长的少年,每一年都是不同的变化。京城之中,尤其如此。八年不见的京城,对高睦来说,几乎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王夫人身边的女管事曹氏,跟随在车窗下。她见高睦目露好奇,便主动介绍起了街边景物。 高睦不愿打扰王夫人的假寐,摆手制止了曹管事的介绍,直到路过天街时,看到一人在御道上打马而过,高睦才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人在御道上纵马?” 纵马远去的背影,体态娇小,分明是个姑娘。 姑娘家骑马已经是当世罕见了,又是在皇帝专用的御道上飞驰,由不得高睦不惊奇。 曹管事作为高门仆妇,跟车之时目不斜视,并未看到御道上一闪而过的骑手。她却想都没想,就很肯定地回道:“想必是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 曹管事将高睦的呢喃当成了疑惑,解释道:“舞阳公主是皇上的幼女,最是受宠,一出生就封了公主,还是封的皇上的龙兴之地。她时常在御道上骑马,皇上特许了的。” 越国公府的老家就是舞阳,高睦当然知道舞阳公主。只是,在她生活的这个国度,女子发笑都要掩嘴,她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姑娘。 骑马的少女早已消失在御道尽头,高睦心中却全身她灵动的身影。她不禁怀疑:如此鲜活的女子,也是笼中鸟雀吗? “舞阳公主即将及笄,该议婚了。”王夫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似乎读懂了高睦心中的疑惑,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曹管事在车外笑道:“夫人说得是。也不知将来哪家有福,能迎娶舞阳公主。” 高睦一看清王夫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心。母亲那句淡漠的话,仿佛在说:舞阳公主即将成为笼中鸟雀。 曹管事的“有福”响起在耳边,高睦真心希望舞阳公主能有福。 虽然母亲帮她挣脱了女儿家的命运轨迹,但她还是希望,世间女子,并不都是笼中鸟雀。 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 3、第 3 章 姚文度就着高睦的策论,帮高睦细细梳理了一遍科考的要点,让高睦受益匪浅。 高睦眼中思索的光芒消散后,姚文度才建议道:“公行,你年龄尚小,若能再学习三年,或可抡元夺魁。” 在科举考试中取得第一名的成绩,是为“抡元”。姚文度的意思是,高睦如果能放弃今年的科考,三年后参与下一届科考的角逐,也许能成为状元。 高睦也知道自己的学识还有很多进步空间,但是她等不起了。而且她志在外放,真要是名列前茅,要是像上一科的三鼎甲一样,留在京中成了观政进士,反而是麻烦。 这层心思,高睦无法直言,只好摇头道:“山长过誉了。学生胸无大志,平生心愿,只求以自身才学谋求官身,造福一方百姓,不负山长赐字美意。” 姚文度想起越国公府的状况,不难理解高睦的迫切。当今皇帝禁止武臣插手民事,以高睦功臣子弟的身份,就算成为状元,将来也很难拜相。只要高睦看得开,科举的名次,对高睦而言,确实意义不大。 念头转至此处,姚文度越发觉得越国公世子的身份,耽误了高睦。不过,年轻人热血沸腾,好高骛远之辈常见,像高睦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放下功利心者,实属难得。仅凭这一点,姚文度就觉得,高睦的心性,无愧儒者本色。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姚文度为高睦取字“公行”,是勉励高睦不要独睦其亲,而要修睦天下。京官辅助皇帝、综理万几,是修睦天下;外官牧守一方,教化百姓,也是修睦天下。想通这一点后,姚文度很快笑道:“学有所成,早日为天下效力,也是践行大道。老夫以茶代酒,预祝公行金榜题名。” “谢山长吉言。” 此时已经接近饭点,高睦不便久留,与姚文度再闲话了两句,就提出了告辞。 姚文度也不与高睦客套,他点头应道:“老夫府中诸事繁杂,访客也多,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回吧。”念及越国公府的凶险,姚文度又补了一句,“保重身体。” “谢山长。”高睦想到,今日一别后,等她外放为官,不知身在何方,与姚文度恐怕很难再相见,她犹豫片刻后,又请求道:“听说山长家中的二师姐即将成亲,学生久蒙山长关照,想为二师姐添妆,聊表祝贺。还望山长俯允。” 高睦身为“外男”,不知道姚家次女的闺名,即便她知道,也不能直呼。若称“姚二小姐”,又过于见外。高睦曾经见过姚文度的幼女,当时姚文度要高睦称其为“师妹”,高睦援引旧例,便将姚文度的二女儿称为了“二师姐”。 除了规定的束脩外,姚文度从不接受学生额外的礼物。高睦担心姚文度拒绝,见他沉吟,又补充道:“只是一点心意,学生不会准备过于贵重的物件。” 为新娘添妆的,一般只有女方亲眷。高睦如果是姚文度收入门下的弟子,以师徒之亲,理当为姚文度的女儿添妆,但高睦只是修山书院众多学生中的一员。 姚文度本来确实准备拒绝,听出高睦的恳切后,他不忍心打击知恩图报的少年人,又想到,高睦虽然在越国公府不受宠,却握着威国公府的遗产,些许添妆礼,不会给高睦造成财力上的负担。姚文度终是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强调道:“务必不可过于破费。” “学生明白。”高睦喜形于色地笑了。 在进入修山书院之前,高睦对自己女扮男装的错乱身份心存迷惘,多亏姚文度给她赐字“公行”,她才在那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中看清人生的意义。 高睦一直想回报姚文度的指引之恩,但是,正因为她明白姚文度的操守,所以才更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东西能回报姚文度。难得这次遇到姚文度嫁女,听说姚二小姐还是高嫁,高睦添妆的物件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以公府世子的身份为姚二小姐添妆,就是为姚家撑牌面。 尽管知道姚文度不在意这些虚名,不管怎样,高睦也算是能对姚文度的恩遇稍有回报了。所以,高睦很高兴。 姚文度看着高睦的喜色,有些遗憾地想到,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公府世子,他还真想收其为弟子。 说定添妆之事后,高睦不再耽误姚文度的时间,很快行礼告退。 一走出姚文度的书房,高睦就遇到了一个绿衣少女。少女的发式,让高睦知道,来人不是丫鬟之辈,而是待字闺中的小姐。 京中房舍昂贵,尽管姚文度家境殷实,他在京中的住宅,也不过是一座“口”字型的小院。意外撞见姚府女眷,倒也不算奇事。 高睦与少女迎面相遇,避无可避,她碍于“男女大防”,本打算装出目不斜视的样子,疾行几步,尽快与少女擦肩而过,却见少女行了个万福礼,口称:“高师兄。” 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高睦不好再装瞎子,只好还礼道:“是姚三师妹吗?” 高睦见过的姚府女眷,除了姚文度的夫人,就只有姚文度的幼女。姚文度的幼女排行第三,高睦上一次遇见她,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少女对高睦行礼后,就用手中的书册遮住了面颜,高睦不确定她是姚三小姐。见到少女点头,高睦才寒暄道:“许久不见,师妹长这么高了。” “闻听师兄即将应试,妾祝师兄蟾宫折桂。” “谢师妹吉言。” 高睦两年前见到姚三小姐时,她年岁尚幼,已显文静,如今再见,更觉娴雅。见姚三小姐身量已足,头上又插着玉簪,高睦知道,姚三小姐年已及笄。高睦与姚三小姐“男女有别”,不宜与她多聊,她问候两句后,就与姚三小姐拱手作别了。 离开姚府的路上,高睦想到,姚三小姐与“他”这个旧识意外相遇,都需要以书遮面,她的生活,注定只能从姚家的后院,到她将来夫家的后院。哪怕满腹诗书,也只能用来侍巾栉,这样的人生,高睦只是想想,都觉得有些绝望。 母亲竟认为,我会想恢复女儿身,还会为过不成这样的生活而埋怨她吗? 再见姚三小姐后,高睦很确信,母亲多虑了,也越发坚定了她想要有所作为的决心。 姚三小姐不知道高睦心中所想,她看着高睦的背影,走了一会儿神,回过头后,发现姚文度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担心被姚文度看破心思,连忙行礼道:“爹爹,女儿是来找书的。” 姚文度发出请帖后,就做好了今日招待诸位学生的准备。为了避免冲撞,他早已交代女眷留在房中,不要出门。幼女明知他在书房接待学生,怎会过来找书? “进来吧。”姚文度没有说出心中的质疑,而是让出了书房的房门。在姚三小姐翻检书架时,姚文度却说道:“竹儿,你不必找书了。依为父之见,你应温习《女诫》。” 姚三小姐脸色一白,匆匆行礼之后,一言不发地逃回了卧室。 午饭时分,姚三小姐羞惭未褪,不肯出来用饭。姚家的饭桌上,只有姚文度夫妇,以及即将出嫁的姚二小姐。 饭后,姚文度说出了高睦欲为姚二小姐添妆一事,姚夫人与姚二小姐俱觉欢喜。姚夫人本来对高睦的印象就不错,此时更是忍不住夸道:“从前在书院看着,高世子就没有架子,对你也极为敬重,难为他竟有这层心思。有公府世子给兰儿添妆,传去黄家,他们也能高看兰儿一眼。也难为你这个老顽固,竟然松了这个口。” “黄家”是姚二小姐的未来夫家。 姚文度皱眉道:“黄家不是势力的人家。” 无论什么样的人家,新媳妇进门,多少都是要受气的。有高亲撑腰,人家总归会顾忌一些。姚夫人知道,姚文度不会理解这些后院的道理,便也懒得和他掰扯。 姚文度也没有揪着夫人的话头不放。他提及高睦,本就是另有目的,此刻见夫人心情上佳,他捋须说道:“既然夫人也赞赏高公行,老夫有意将竹儿许配给他,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越国公府宠妾灭妻,后宅不宁,但凡是体面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进越国公府。你竟然想将竹儿许配给高世子?”姚家的院子只有这么大,幼女与高睦的见面,姚夫人在房中其实也瞧见了。身为过来人,姚夫人对女儿发乎情、止乎礼的小动作,原本不打算多嘴,但是她没想到,幼女糊涂,姚文度也糊涂。 正是因为知道高睦必将婚取艰难,姚文度察觉女儿的心意后,才会产生许配的念头。他道:“高公行兼资文武,品行端方,假以时日,必为名臣。况且他洁身自好,在书院三年,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女儿许给他,不会错。” 4、第 4 章 只看姚文度接受高睦添妆,姚夫人就知道,姚文度十分欣赏高睦。但是,欣赏是一回事,嫁女儿是另一回事。越国公府明摆着是个火炕,姚夫人绝不允许她的女儿栽进去! 二女儿在场,姚夫人原本准备给夫君留面子,此刻听出了姚文度的坚持,她担心姚文度一意孤行,忍不住夹枪带棒地说道:“当初将梅儿许给杨时钦时,你也说不会错,结果如何!杨家那样的小门小户,梅儿都险些没熬出头,越国公府那样的宅院,高世子自己尚且性命堪忧,你是想要竹儿送命吗!” 杨时钦是姚文度的大女婿。在姚家与杨家议亲时,姚夫人看出了杨时钦的母亲不好相与,曾经反对这门婚事,姚文度却执意将长女嫁给了杨时钦。婚后,姚大小姐难以忍受婆母的刁难,成日以泪洗面,要不是她那婆母恰巧去世了,姚大小姐都要轻生了。 姚二小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子要敬顺夫君——哪怕夫君有错,妻室也不能争论。听出了姚夫人对姚文度的指责,姚二小姐脸露诧异。娘亲这是在违背女德吗? 姚文度在长女的婚事上理亏,曾经答应,以后的儿女婚事,都由夫人做主。他本以为,趁着二女儿在场,夫人不好落他脸面,这才在饭后提出了许婚高睦的意图,没想到夫人竟然翻出了旧账。瞥到二女儿的神色,姚文度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说道:“梅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高公行是个有成算的人,不会一直受制于越国公府。” 梅儿现在的日子是比从前好过多了,杨时钦对她这个正妻也足够尊重。但是,一屋子姬妾庶子,真是“好好的”吗?姚夫人心中暗嗤。她看到二女儿的表情,也意识到之前话说重了,便收敛了语气,谦恭道:“父为子纲,高世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越不过一个‘孝’字。高世子是个好孩子,妾身也希望他诸事顺遂。但是齐大非偶,竹儿的婚事,还望老爷三思。” 在姚夫人看来,高睦和越国公的父子关系,无论如何,都是打不断的。高睦就算有成算,最多也就是谋个地方官的职位,远离京城的越国公府。高睦一个男儿家,总有躲出越国公府的机会,嫁给高睦的女子,却是只能在越国公府的后院讨生活的。哪怕高睦外放为官,妻子也未必能随行,说不定要留在越国公府替高睦“尽孝”呢。 以高睦的人品,姚文度相信,他若是将幼女嫁给高睦,高睦一定会善待她,也一定会尽力护住她。在姚夫人的“诸事顺遂”中,姚文度却想到,万一不顺利呢?杨时钦当年也想护着梅儿,碍于孝道,他护不住。甚至,杨时钦越是帮梅儿说话,杨老夫人越是要为难梅儿。谁能保证高睦护得住竹儿呢? 姚文度因为长女的婚事受了夫人半辈子的埋怨,他在儿女婚事上,本就不敢再独断专行。想起长女吃苦的日子,姚文度许婚的念头已然动摇,嘴上却道:“越国公府那样的门户,就算我们有意,人家也未必有心。谈婚论嫁,从没有女方上赶着的道理,此事回头再议吧。” 姚夫人与姚文度夫妻多年,听出了姚文度的退让,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果按照常理,姚家想与越国公府议亲,确实算是高攀。但是越国公府现在的情况,他们家的儿子,本来就找不着门当户对的亲事。时人尊师重道,常有师徒变翁婿的美谈,姚文度虽然不是高睦的师傅,但以姚文度在士林中的名望,他要是铁了心让高睦当女婿,多半不难成事。姚夫人深知这些关窍,所以,她一定要打消姚文度的主意,才算是安心。 姚文度夫妇起口角时,姚夫人嘴上“性命堪忧”的高睦,果真遇到了危险。 姚家的宅院闹中取静,坐落在太平门附近的一条深巷中。高睦拜访姚文度时,为示恭敬,将随行的护卫留在了巷外。她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京城首善之地,竟然有人敢当众行凶—— 高睦离开姚府后,才走过半条深巷,身后就出现了四个持棍的宵小。 高睦的母亲王夫人,作为威国公府仅存的血脉,碍于女儿身的缘故,无缘官爵,却继承了威国公府的家财,以及威国公府的奴仆护卫。奴仆也就罢了,威国公府的护卫,都是随威忠武公上过战场的人,其中有一些,还是威忠武公收留的老兵。在王夫人的安排下,高睦从小就跟着护卫们习武,虽称不上武艺超群,应付四个蟊贼,还是够用的。 这伙贼人明显是冲着高睦来的,高睦担心他们还有后手,不敢恋战,夺过一条哨棒后,边打边退,想要尽快与巷外的护卫汇合。 巷外就是大街,哪怕外头没有高睦的护卫,贼人也不敢继续动手,他们哪肯让高睦退出巷外? 深巷两侧的围墙上,又跳出了几个持棍的蟊贼,堵在了高睦的退路上。其中一人,从墙上跳下时,更是手举哨棒,直接砸向了高睦的头顶。这一棍要是得手,高睦当场就会见阎王! 多亏高睦心存提防,及时察觉了上方的人影。她就地一滚,躲过了头上的致命一击,但是经此耽误,她也被贼人扎扎实实地堵在了中间。 高睦才回京城,与人无冤无仇,谁会谋她性命?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只会是高广宗母子。 这伙贼人体格瘦小,身手也是野路子,明显不是权贵人家豢养的家将。高睦猜测,他们是高广宗母子花钱雇来的江湖客。一见形势不妙,高睦很快说道:“你们杀了我能拿到多少钱?只要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十倍!” 财帛动人心,围攻高睦的贼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首领,手上的攻击自然而然地也就慢了。高睦趁着他们犹豫的空隙,打算夺路而逃,却有一个灰衣贼人不为所动,哨棍抢攻,牢牢地堵死了高睦的脚步。 这个灰衣贼人,就是之前险些砸中高睦头顶的人,也是这伙贼人的首领。他一边阻击高睦,一边还对同伴怒吼道:“看什么看!做我们这行生意,也是要讲道义的!不然下次还有谁敢找我们做生意!这小子狡猾,再不杀了他,他就跑了!快动手!” 在首领的催促下,贼人们很快重新启动了凶猛的围攻。 猛虎架不住群狼,高睦背上被砸了一棍,眼看陷入了下风。 高睦年纪不大,却已经是几次死里逃生的人了。如果是寻常少年,落入高睦这种绝境,恐怕会放弃希望,高睦却想到,贼人既然是为财而来,那必然舍不得性命。只要她敢拼命,反杀一两人,激发贼人的畏惧,或可有一线生机!哪怕要死,也要多拉几个贼人垫背,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官兵大哥!前面有歹人在杀人!快快快!就在前面!” 就在高睦准备拼命的关头,她身后传来了急切的呼喊。 官兵来了?! 太平门是京城的东门,附近常有军队巡逻。要不是这单生意出价奇高,贼人们根本不想在太平门周围动手杀人。一听到“官兵”,他们就慌了神,又有“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似乎真是大队官兵在跑步赶来,吓得贼人们立马就逃了。 官兵?高睦脱险之后,用哨棒支撑身体,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回头看去,哪里有什么官兵?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小乞丐笑嘻嘻地摇了摇手中的破碗,对高睦问道:“大哥哥,你没事吧?” “多亏小兄弟出手相救。”高睦摇了摇头,对小乞丐长揖道,“在下感激不尽。” “大哥哥不用客气,我也只是敲了敲碗。”小乞丐声音清脆,夹杂着率真的笑声,让人听了也跟着开心。他脸上满是灰痕,无法看清面貌,一双杏眼却极为灵动。 小乞丐能想到敲碗冒充官兵的脚步,惊退贼人,足见伶俐。高睦不知道这样伶俐的少年为什么会沦为乞丐,但是她想,就算只是为了报答小乞丐的救命之恩,她也不该再让他流浪街头。 高睦正想发出邀请,小乞丐却指着高睦的裤管,惊呼道:“有血!大哥哥你受伤了!” 有血? 高睦今日拜访姚文度,穿着一件儒衫,衣摆宽大。打斗之时,衣摆碍事,她便将衣摆塞入了腰带中,如此一来,便露出了衬裤。小乞丐手指之处,正是高睦的衬裤。 顺着小乞丐的手势,高睦没能看到血迹,倒是看到了仍在腰带中的衣摆。她自觉不雅,立马放下了衣摆。 高睦今日确实受伤了,但是哨棍带来的外伤,只会淤血,不会流血。那么,小乞丐看到的血迹,是什么?下腹隐隐的疼痛,让高睦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整理衣摆的左手,渐渐僵硬了起来。 小乞丐回想着血迹的位置,再看了看高睦的脸,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姐姐!我就说呢,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大哥哥!” 从贼人手中抢来的那根哨棒,此刻还在高睦手上。小乞丐的感叹,让高睦握在哨棒上的右手猛然紧缩。她的月事,一向极不准时,她真没想到,会在今天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会被人撞见。 在联想到月事的可能后,高睦一直在祈祷,希望是自己多心。或者,就算是月事,也希望小乞丐不懂。没想到,一切还是跌入了最糟糕的境地中。 高睦不怕死,但是她不能连累母亲。所以,她的女儿身,绝对不能暴露……停在哨棒上的手越握越紧,高睦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小乞丐。 5、第 5 章 小乞丐见高睦脸色难看,以为高睦被人撞见了女儿家的私事不好意思。她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灰痕,低声道:“姐姐放心,我也是姑娘家。” 姑娘家? 高睦一开始听小乞丐音色清脆,是觉得像个女孩子,但是小乞丐一直大大咧咧地,不像是世间女子会有的样子,所以她没有多心,只当小乞丐年纪尚小,所以声音雌雄莫辩。此刻再看,露出了五官的小乞丐,是一身破衣烂衫也难以遮掩的俏丽,分明是个小美女。 小小年纪的姑娘家,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乞讨为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困苦。她却能保留赤子之心,对他人伸出援手。谁忍心夺走这样的生命? 好不容易握紧哨棍的高睦,再次陷入了动摇。 小乞丐许久都没有等到高睦说话,以为她还在发懵,便说道:“姐姐衣裳脏了,我去给姐姐找件新衣裳,很快就回来。”语罢,小乞丐便转身了。 “等等。”高睦没有阻止小乞丐离开。她叫停小乞丐后,掏出钱袋,塞在小乞丐手上,然后郑重地道了声,“多谢。” 小乞丐的热情,唤醒了高睦被私心蒙蔽的良知。她想起了经书中的大道,甚至想起了贼人嘴中的“道义”。 做杀人买卖的恶匪,尚且有自己坚持的“道义”,她高睦,若是为了一己私心就恩将仇报,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何面目做人?还有什么资格,去践行天下为公的大道呢? 高睦名下,有很多王夫人转给她的田庄店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女儿身暴露之前,高睦本打算带走小乞丐,根据小乞丐的喜好安排去处,算是回报小乞丐的救命之恩。如今,放弃杀人灭口的念头后,高睦绝对不能让小乞丐知道她是越国公世子,所以,她能给出的谢礼,就只有银钱了。 “只是买件衣裳罢了,姐姐不用客气。我去去就来,姐姐在这等我哦。”小乞丐以为高睦谢她帮忙跑腿买衣裳,她嫌高睦给的钱太多,只从钱袋中拿了块碎银,就将钱袋扔了回来,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 高睦接稳钱袋后,抬头再看,小乞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她望着空荡荡的巷道,反而轻松地笑了。 人海茫茫,萍水相逢。她与小乞丐,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别之后,哪怕刻意去找,也很难再重逢。她如果没有及时摆脱一念之差,真对小乞丐下了杀手,此刻必然已经后悔了。 现在好了,她真心庆幸自己没有动手。 哪怕没有救命恩情,她也真心希望,小乞丐这样鲜活的姑娘,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在人间。 高睦举目四顾,在巷道的墙上找到了一处墙缝,将钱袋塞了进去,又将哨棒靠在了墙边,然后她也离开了。 还没走到巷子口,高睦就遇到了自己的护卫。 高睦的护卫长姓许,是一名断了右臂的老兵,高睦称他“许伯”。之前袭击高睦的贼人,逃跑的方向,正是高睦的护卫所在。许伯这种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素来警觉,他看到十来个汉子从巷子中跑出来,顿觉异常,于是带着一半的护卫提前进了巷子,打算迎一迎高睦。 高睦预料到了许伯等人的动向,与他们提前会面也不惊奇。她简单叙述了自己遇袭的事情,又自称衣衫脏污,要来了许伯的斗篷。 许伯为了遮掩断臂,哪怕是夏日,也惯常系着斗篷。他是看着高睦长大的人,知道高睦不会嫌他老头子的东西邋遢,也不矫情,利索地将斗篷让给了高睦。 有了斗篷的遮挡,短时间内,高睦不必担心月事再露馅,但是突如其来的月事,总需要处理。她又以更换衣服为由,去了名下的一间成衣铺。 高睦前往成衣铺时,从成衣铺中买完衣服的小乞丐,已经回到了她与高睦相遇的深巷中。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巷道,有些失望地嘀咕道:“不是说好等我买衣裳回来吗?怎么不告而别了?” 她本以为,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是说书先生在话本中编造的,没想到还能在生活中遇到。看那位姐姐的样貌,应该已经及笄了,就是不知道嫁人了没有。她女扮男装,也是为了溜出家门玩耍吗?还有之前那些歹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攻击那位姐姐…… 想起之前的打斗,小乞丐担心高睦又遇到歹人,急忙查看起了周围的环境。注意到墙边的哨棒,小乞丐顺着哨棒的方向,发现了墙缝中的钱袋。 她将钱袋握入手中,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正是百花烂漫的时节。僻静的小巷中看不见花枝,空气中却不乏花香。小乞丐在花香中抬头,仰望着巷道上蔚蓝的天空,觉得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 平安就好。 今日虽然没能混出城外,但是救了个人,也是极好的。 高睦不知道有人正为她的平安高兴,她在成衣铺将一切打理妥帖后,发现已经错过了越国公府的饭点,带着护卫们在酒楼用了午饭,这才返回越国公府。 “今日外出不顺利?” 高睦在成衣店新换的儒衫,与出门时那件一样,都是玉色。旁人见了,看不出高睦换了衣服,王夫人却一眼就看出了区别。高睦的衣饰都是王夫人安排的,量体裁制的衣裳,不会如此不合身。高睦出门在外,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有无缘无故换衣服的道理,王夫人故有此问。 “回母亲,孩儿从姚家出来,与护卫汇合前,有十来个贼人袭击孩儿。似乎是雇来的江湖人。”高睦点头道。 姚文度的帖子递到高睦手中之前,经过了越国公府的门房,高广宗母子能拿到姚文度家的地址,不算离奇。但是,袭击高睦的贼人,堵在姚家门外的巷道中,似乎料定高睦会把护卫留在巷外。而且高睦出门时,宣称自己是去书店,怎么就让人精准地堵在了姚家门外?既了解高睦的习惯,又能知道高睦的真实去向,那只能说明,高睦和王夫人身边……有隐患。 “我来查。”王夫人也立马意识到了有内奸,她淡定地点了点头。 高睦即将科考,没有功夫查内奸。她不熟悉越国公府,就算有功夫,也未必查得出来。所以,明明小腹越来越痛,她还是一回府就来到了王夫人这里。无论王夫人查不查得出来,好歹先让母亲有个提防。 “那孩儿先告退了。”高睦一向痛经,好在她的月事不规律,时常数月才来一次,不然每个月都有两天痛得面无人色,该惹人起疑了。与王夫人说完急事后,高睦急着回房休息,很快提出了告辞。 王夫人瞥了一眼高睦头上的冷汗,问道:“受伤了?” “一点棍伤。贼人没有刀剑,用的哨棒。” 本朝严控兵器,就算是军功立身的公侯人家,家中的刀剑也有限。王夫人在听到“江湖客”时,就猜到了高睦的对手没有刀剑。她点头道:“嗯,回去了让郑嬷嬷给你涂点金疮药。” 郑嬷嬷是王夫人的保母,她无儿无女,也没有其他亲属牵挂,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高睦女儿身的人之一。从高睦出生后,郑嬷嬷就在高睦身边伺候,是高睦身边唯一的女性仆人,也是唯一能进高睦房间的仆人。 “是。” “说说你去姚家的事。” 高睦打算行礼告退,王夫人却以手下按,示意高睦坐下。 从高睦习武起,她的房中就不缺上好的金疮药。对于高睦身上的“一点棍伤”,王夫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高睦许久不来月事,又正逢受伤,她痛经加棍伤,着实万分难受。此时房中只有王夫人,高睦不用顾忌,便指了小腹,低声道:“母亲,孩儿腹痛,想回房歇息。姚家的事,可以改日再说吗?” 看到高睦的动作,王夫人明白高睦在痛经,她却皱眉道:“等你当了官,遇到这样的日子,就不上衙了?” 高睦心口一寒。第一次来月事时,母亲就告诉她,越是女儿家这种特殊的日子,越不能表露出异样。她知道母亲说得在理,每逢痛经,都咬牙死撑,有时痛得脸色都白了,就自称习武受伤。今日若不是痛得实在难以忍受,她也不会对母亲示弱。她不明白,萍水相逢的小乞丐,都会关心她的伤势,为什么母亲这里,总是只有冷冰冰的道理? 冰凉的质问,冲击高睦的身心,让她感觉下腹更痛了。她几乎摇摇欲坠,还是顺从地坐到了母亲面前,逼迫自己拿出了正常的语调,回禀道:“孩儿今日去姚山长府上,没有遇到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山长……” “今日罢了。你回去歇着,明日再说。”王夫人眼看着高睦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 “山长看了孩儿的策论,指点……” 高睦不肯再收口,王夫人直接起身,走向内室,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失去了说话对象,高睦只好闭嘴。 从座位上站起来时,高睦眼前发白,扶着桌子静站了片刻,才渐渐恢复视线。她伸手抹掉了额头的冷汗,苦笑了一下,猜测自己的脸色可能也白了,又用双手揉了揉脸,帮忙恢复一点血色,这才对着屏风行礼,转身离开。 7、第 7 章 从高睦回京起,王夫人便给高睦安排了周密的防护,饮食之上,更是尤其小心。但凡是入口的东西,送到高睦手上时,一定是经过了层层验毒。如此严防死守,高睦总算平平安安地吃到了会试前的最后一顿晚饭。 会试就在明日,高睦觉得,上次在太平门附近遇到的刺杀,大约就是会试前最后的危险了。若不然,在京城街上买.凶.杀.人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他们总不能在越国公府明目张胆砍了她吧?就算真派人来,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高睦有一丝松懈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场投毒。 来给高睦投毒的人,是王夫人身边的女管事彭氏。彭氏从前是王夫人的贴身侍女,成亲后也在王夫人房中管事,算是高睦熟识的女仆妇。 “奴婢奉夫人之命,来瞧瞧世子。夫人说,明日就是大考,要世子早些安置。” 高睦此时尚在书房,正在整理明天需要的考试用品。她今日本来就准备早睡,应道:“我收拾收拾,就回房歇息。” 彭管事看着高睦手中的考篮,叹道:“世子身边只有几个军汉,连个书童都没有,书房都要自己打理,日子也过得太苦了。夫人也是的,以少爷的品格,多几个人服侍,哪里就能纨绔了去。” 高睦没有贴身侍女,也没有书童,都是为了便于保守身份秘密。王夫人对外的说法是,不让儿子养成纨绔风气。外人觉得王夫人古怪,也只当她是将门虎女,非要用军营的标准培养儿子。 高睦三年不在母亲身边,与彭管事也生疏了不少。此时听见彭管事替自己打抱不平,她知道彭管事并非真的指责母亲,只是心疼自己。想起小时候彭管事对自己的照顾,高睦心中有些温暖,她却只能摇头道:“母亲也是为了我好。人多了不清净,我也不喜欢。” “是奴婢多嘴了,世子不觉得苦就好。” 苦吗?高睦思索了一下。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要她自己穿衣吃饭,不许她和别人距离过近。那时,是有些不习惯。倒不是需要人服侍,只是那时年纪还小,不习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后来,也就都习惯了。 至于整理书房这种事情,修山书院的同窗,不乏平民人家的子弟,他们本来就只能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没有书童,实在算不得什么苦。 高睦走神时,彭管事倒了一杯茶水,试图塞到了高睦手上。高睦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养成了与他人保持距离的习惯,几乎是彭管事的手指才碰到高睦的皮肤,她的手就缩了一下。幸亏彭管事这杯水倒得不满,不然该洒在书桌上了。 “世子的嘴都干了,该喝水了。”彭管事勉强笑了笑,将水杯放在了高睦身前的桌面上,告辞道,“奴婢不耽误世子的时辰了,先告退了。” “嗯,彭姑姑慢走。” 彭管事走后,高睦看着面前的水杯,觉得是有些渴了,就伸手拿起了杯子。 将水杯送到唇边时,高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有一年冬天,大约高睦四五岁时,母亲要她自己穿衣裳。那是高睦第一次自己穿冬天的衣裳。冬衣厚重,她年纪小,拿起衣服都费劲,半响都没能穿好。当时彭管事也在场,她心疼高睦,趁着王夫人不注意,想偷偷帮帮高睦。王夫人发现后,罚彭管事在室外跪了半个时辰。彭管事为此染上了风寒,病了很久。从那天开始,没有王夫人吩咐,王夫人身边的下人,都不敢近身服侍高睦了。 不敢近身服侍,自然更不会触碰高睦。 那么,彭姑姑方才,为什么会碰我的手? 高睦看着手中的水杯,想起了彭管事离去之前的笑容。似乎有些……惊慌? 彭管事递给高睦的这杯水,是从高睦书桌上的水壶中倒出来的。 从高睦回到越国公府开始,哪怕是验毒确认了安全的饮食,一旦脱离了高睦的视线,高睦便不会再次食用。 高睦书桌上这壶水,已经验完毒了。正是为了确保这壶水一直处于视线之中,高睦才会把它放在了书桌上。但是,彭管事倒水时,高睦在走神…… 从一个疑点想开去,高睦又想到了另一个疑点。 母亲,从我能独立生活后,就不过问我起居的小事了。她,专程派彭姑姑过来,只为催我早睡? 彭姑姑……真是母亲派来的吗? “来人。” 高睦召来护卫,将手中的水杯递了出去。 就寝时分,高睦得到了回信。彭管事倒给高睦的那杯水,确实有问题。 是砒.霜。 剧毒的砒.霜,只需饮用一小口,就必死无疑。 高睦听到这个结果时,后背渗满了冷汗。缓过劲来后,高睦又嫌弃自己过于大惊小怪。 从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的那天起,母亲就告诉她,不能轻信任何人。只是,本以为,这个不能轻信,是为了保守身份,如今看来,还是为了保命。 越国公府,果然是个狼窝。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在越国公府经历了那么多次危险,她早就知道的,越国公府比狼窝还凶恶。 她一定要逃脱这个凶险之地! 明天的会试,不容有失! “郑嬷嬷,替我去一趟母亲那里,把彭管事对我投毒一事,悄悄告诉母亲。” 王夫人住在后宅,高睦作为“男子”,天黑之后,去不了王夫人院中。明天就要科考的她,也没有这个闲功夫。郑嬷嬷作为高睦身边唯一的女性仆人,是唯一能帮她去后宅跑腿的人。将传递消息的任务交给郑嬷嬷后,高睦就睡觉了。 也许是头一天夜里受了刺激的缘故,次日的会试上,高睦下笔如有神助。 按照姚文度的预计,高睦参加本届科考,只能勉强登科,会试揭榜时,高睦的名次却在中间。 中间也好,榜尾也罢,只要不在榜首,殿试之后,高睦就能外放为知县了。 等候殿试的日子里,高睦参加了回京以来的第一次应酬。 那是一场花会。 花会的主人南乐公主,是当今皇帝的第十女,也是王夫人的手帕交。南乐公主给王夫人下请帖时,特意强调了要她带着高睦一起出席,王夫人不好拒绝。 高睦跟随王夫人来到南乐公主面前后,本想隔着屏风参拜,南乐公主却直接走到了高睦面前。 南乐公主算是高睦的长辈,但是,按照礼教,除非是通家之好,否则,妇女几乎不会与“外男”见面。 “越国公世子高睦,拜见南乐公主。”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我与你娘的交情,见了你就如同见到自家子侄。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姨母,行家礼即可。” 高睦没想到南乐公主会从屏风后出来,她稳了稳神,才想起来继续行礼,南乐公主却派人制止了高睦的跪拜。 家礼?姨母? 高睦小时候见到南乐公主时,确实是行小礼、称姨母,但那是在私室,而且那是她幼年之际。今日花会,人多眼杂……高睦请示性地看了看王夫人,见到母亲点头,才重新唱喏道:“高睦拜见姨母。” “这就对了。”南乐公主点了点头,又扭头对王夫人笑问道,“听说前几天会试放榜,阿坚名列其中?” “阿坚”是王夫人给高睦取的小名。 看到王夫人点头,南乐公主又笑道:“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儿,不错,真不错。” 高睦垂手侍立在一旁,听着南乐公主与王夫人说笑,心中又想起了小时候的疑问。第一次见到南乐公主时,她就很不解:南乐公主笑不离口,母亲不苟言笑,这样性情迥异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好友? 南乐公主今日需要招待众多女客,不宜让高睦久留,她招来了她的小儿子吕廷恩,让他带着高睦去男客那边。高睦离开前,南乐公主还以久别为名,又给高睦送了一份见面礼,又说另有登科之礼相赠,不许王夫人推辞。 今日来到南乐公主府的男客,大多像高睦一样,是随母赴宴的年轻公子。 吕廷恩的父亲,是时任黄国公。作为国公和公主之子,年近弱冠的吕廷恩,对京中的权贵子弟都十分熟悉。他将高睦带到男客那边后,为高睦细致地引见了各家公子。 近些年来,皇帝一直在鼓励武臣子弟读书学礼,但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侯后代,不需要考进士就能有官做,谁耐烦读那些枯燥的经书?所以,即便皇帝敦促他们入学受经,勋贵子弟中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在国子监挂了个学习的名头。高睦会试登科后,皇帝拿着高睦当榜样,严令公侯府邸加强文教,让高睦的名字传遍了权贵圈层。今日来南乐公主府赴宴的各家公子们,自然是知道高睦的。 武臣子弟这头,早已将弃武从文的高睦当成了异类。他们听到高睦的名号,想起自己多出来的课业,能说出一句“幸会”,已经算友善了。还有人阴阳怪气地抱怨道:“高世子在科场上风光了,兄弟们却是要去国子监受苦了。” 南乐公主的花会,遍邀贵家,在场的公子中,也不乏文官家庭的子侄。但是,文官与勋贵,是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文官子侄见到高睦,也只是多说了两句“恭喜高中”而已。 如此一来,热闹的花会上,人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唯独高睦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若不是吕廷恩一直陪在高睦身边,高睦竟是要落单了。 8、第 8 章 在来南乐公主府之前,高睦就预见了自己的处境。对于即将远离京城的高睦而来,她本就无心交游,被人冷落了也不沮丧,还对吕廷恩微笑道:“府上事忙,吕二哥不用一直陪着我。” 吕廷恩奉南乐公主之命,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高睦。他没有离开,心中却对高睦高看了一眼。 蔡国公世子韦宝义素来是个直肠子,他之前记恨高睦科举害他挨训,对高睦爱答不理,此刻见高睦宠辱不惊,觉得小兄弟是个人物,又主动给高睦敬酒,还邀请高睦一起射柳。 王夫人告诉过高睦,南乐公主的花会,也是京城贵妇挑女婿的盛会。虽然越国公府在婚嫁圈的名声已经臭了,但保不齐有个万一,高睦当然不会在花会上表现自己。她自称“射艺不精”,礼貌地拒绝了韦宝义。 高睦身量高挑,但是她本是女子,体型不如男性壮硕,放在韦宝义眼中,便是文弱。想起高睦是个考科举的秀才,韦宝义只当高睦不想献丑,也不强迫。 随皇帝一起平定天下的开国公侯们,大多已经作古,蔡国公韦百战作为开国功臣中的后起之秀,在当代武将中军功第一,韦宝义借助父亲的声势,也隐隐成为了功臣子弟的领头羊。在韦宝义对高睦示好后,武臣子弟不再排斥高睦,间或还有人与高睦搭几句话。 不过,除了吕廷恩,还是没有人与高睦坐在一起。毕竟,大家都知道,今天的花会也算是一场相亲会,他们习武之人,本来就比常人黑上一些,与小白脸坐在一起,不丑也被衬丑了,傻子才坐在高睦身边。 今日花会,男女宾客分据东西,中间以步障相隔。男客这边,大家都在花园的平地中宴饮玩乐,女客那边,却是有楼阁的。 早在韦宝义与高睦说话时,楼阁上就有夫人注意到了高睦。得知高睦是越国公世子,这位夫人,在心中道了声,“可惜。”他们这样的门户,结亲不仅是儿女婚事,更是为了合两姓之好。越国公世子不受父宠,还多次遭遇性命之忧,女儿许给他,不仅不能交好越国公府,说不定还会成为望门寡。退一步讲,越国公糊涂成那个样子,又有何交好的价值? 高睦不知道楼阁上有人在议论自己,也不知道有人在心中叫她小白脸。她一向离群索居,虽是国公府世子,却难得参加热闹的宴会。南乐公主府的花园,花木繁盛,风景优美,高睦欣赏着绚丽的春色,耳边是同龄人欢快的嬉戏,回京后一直紧绷的心情,得到了难得的放松。 就在高睦以为自己会在轻松中度过整场花会时,舞阳公主出现了。 舞阳公主其实早就来到了南乐公主府。她不想应酬花会上的贵妇、贵女,为了省事,是从南乐公主府的后门悄悄溜进来的。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分量。 舞阳公主不习妇业,言行举止也是大大咧咧的,从来没有闺阁女儿的端庄,按道理,哪怕是普通的富户,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儿媳妇。但是,谁叫舞阳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呢?太子也对舞阳公主这个幼妹疼爱有加。谁家要是娶到了舞阳公主,不说踏上青云梯,至少是得到了一张护身符吧? 一看到舞阳公主出现,家有适龄儿子的夫人们,几乎都围到了舞阳公主身边。 这些夫人们都是有身份的,面对的又是舞阳公主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会直接“推销”自己的儿子。总得多聊几句家长里短,再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儿子,才算是不着痕迹。 舞阳公主缠磨了皇帝许久,费劲脑筋之后,皇帝才勉强同意,让她自己挑驸马。可是,真到了相看人选的时刻,她又想起了压抑的不甘。 为什么非得成婚! 比起亲自挑个顺眼的驸马,她更想要的,是不挑驸马! 她根本就不想成婚! 舞阳公主嫌夫人小姐们的聚会无趣,从前就很少参加,今天,她本来就心情不好,一群夫人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拉家常,更让她感到了烦躁。 高门大户后院复杂,哪怕是足不出户的女眷,也不缺察言观色的本事。坐在舞阳公主近处的几位夫人,看出了她的不耐,渐渐地收了话头。但是架不住舞阳公主是个香饽饽,一位夫人住嘴了,又有另一位夫人说话,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南乐公主有心为妹妹解围,可是今日花会本来就任人自由交游,她身为主人,总不能不让客人“闲聊”吧? 舞阳公主为了躲开身边的热闹,摆出赏花的姿态,换了几次位子,周围却总有人跟上来。最后,舞阳公主忍无可忍,冷脸说道:“本宫想自己看看风景,各位自便!” 舞阳公主平素一团孩子气,让各位夫人忘了她是个小祖宗。见到舞阳公主变脸后,她们想起面前的小姑奶奶曾在京城街头痛打恶少,再不敢烦扰她。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儿子也不愁娶不到好媳妇,惹急了舞阳公主,得不偿失。况且,舞阳公主的婚事,也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还可以在别的方面下功夫嘛。 身边清净后,舞阳公主找了个没人的位置,无精打采地呆坐了半响。等到花会过半,舞阳公主知道,她自己不挑驸马,就是父皇挑。好不容易争取到自己挑人的机会,她不能白白错过,这才慢吞吞地来到楼阁上。 女客这边的这处楼阁,居高临下,可以将男客那边的情形尽收眼底,男客那边却看不到楼上的女客。可以说,既兼顾了男女大防,也满足了夫人们相看女婿的需要。 南乐公主没有女儿,此时站在楼上,纯粹为了待客,也是在等候舞阳公主的出现。皇帝交代过南乐公主,要她在花会上帮幼妹留意驸马人选,舞阳公主要是再不来,她就要派人去请了。 舞阳公主一上楼,南乐公主就招呼道:“十九妹,你来得正好。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桃花糕,你看我那株桃花,开得可好?” 南乐公主手指之处,确实有一株茂盛的桃花,同时,那个方向,也是男客聚会的所在。 看什么桃花?大家都知道,南乐公主喊舞阳公主看桃花是假,看男人才是真。 闺阁女儿看男人,若是让道学家知道了,必会骂人无耻。楼上的夫人们,却无心嘲笑舞阳公主。这一点,与舞阳公主的公主身份无关。 大家都是女儿身,深受礼教的束缚,一辈子都系在婚事上,男子的婚事不如意,他还可以纳妾,可以再娶,最不济,也还有事业可以寄托人生,女儿家的婚事要是错了,那就是终身的不幸。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们这些过来人都知道,除非是学女德学得昏了头,否则,女儿家的婚事,还是要多些筹谋才好。 今日楼阁上的夫人,大多疼爱女儿,才会登楼相看女婿,有些夫人甚至带着女儿一起上了楼。将心比心,她们哪里能嘲笑舞阳公主? “十姐姐。”舞阳公主对南乐公主打了个招呼,就闷闷不乐地趴在了她旁边的栏杆上。 南乐公主那棵桃花树确实开得好,如果是平时,舞阳公主可能都嚷嚷着要现做几块桃花糕了,今天她完全没有心情。 她恹恹地扫视着男客那头,试图在那群年轻公子中找出一张不那么讨厌的脸,却一无所获。直到高睦的面庞映入眼帘,舞阳公主眼前一亮。 “十九妹,你去哪?” “十姐姐不用管我。”舞阳公主头也不回地对南乐公主摆了摆手,人已经冲下了楼梯。 舞阳公主向来风风火火,南乐公主就算想管,也管不住她这个十九妹。好在今日花会,府中到处都有下人伺候,来宾也无人敢招惹舞阳公主,她倒是不用担心。 等发现舞阳公主去了男客那头,南乐公主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十九妹竟然去了男客那边?! 高睦也和南乐公主有着同样的吃惊。她低调地坐在花会上,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女突然跑到了她面前,还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扮男装的高睦,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意识,几乎是她的本能。她第一时间就想抽手,却见少女满脸惊喜地说道:“真的是你!” 高睦注意到少女的相貌,也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又没有头绪,抽手的动作受此打扰,也慢了一拍。 此时,周围的公子们陆续看到了高睦身前的变故,纷纷喊道:“舞阳公主?!” “小姨,你认识越国公世子吗?”吕延恩坐在高睦身边,又是算今日花会的主人,他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站在了舞阳公主和高睦中间。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又特地点明了高睦的身份,还为难地看着舞阳公主留在高睦衣袖上的手,明显在提醒她快放手。 越国公世子?舞阳公主看着高睦,眼中喜意更盛。感觉高睦在抽手,她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跟我走。”舞阳公主试图带走高睦。 高睦完全不认识舞阳公主,她当然不会跟着舞阳公主走。从周围的呼喊中听出了舞阳公主的身份,高睦不好动粗,没能抽出自己的手臂。她不知道舞阳公主为什么抓着她不放,却知道,舞阳公主抓着她的时间越久,影响就会越大。为了尽快解除窘境,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无辜,高睦只好说道:“公主,有话好说,请先松开在下。” “你不认识我了?”舞阳公主想起自己和高睦见面时的情景,很快了然。为了唤醒高睦的记忆,她做了一个摇碗的动作,笑道:“太平门附近,巷道中,大哥哥。” 高睦听着熟悉的“大哥哥”,看着舞阳公主摇碗的动作,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舞阳公主面善了。 是在姚家外面遇刺时,帮她惊走贼人的小乞丐! 明明是和暖的春天,高睦却感到一股凉气从头顶钻到了脚心。 舞阳公主,是那天那个小乞丐?! 那个,发现了我女儿身的……小乞丐! 9、第 9 章 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一个少女抓着外男不松手,还语焉不详地提及了隐秘的地名,常人听了,多半会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头。当这个少女是舞阳公主时,在场的贵胄公子们,想到的却是,舞阳公主当街痛打恶少的战绩。 皇帝年逾古稀还龙体康健,陪他打天下的功臣却多半都已逝世,爵位传给了第二代。因此,今日来到南乐公主府赴宴的公侯子弟,大多是高睦这样的功臣三代。三代富贵后,这些勋贵公子,多多少少沾染了骄奢淫逸的恶习,甚至有横行不法之徒。 看到高睦被舞阳公主抓着不放,在场的公子们,没有想到奸情,而是在猜测:看着人模人样的高世子,难不成也是为非作歹之辈? 等到高睦被舞阳公主牵走后,众人的想法又产生了动摇。舞阳公主当街就能打人,她要想惩治高世子,在这动手就是了,也无需把人带走。而且她看着高世子的样子,也不像是想打人的样子。那,莫非,真是……私情?也不对啊,就算真有私情,哪有姑娘家当众拉走大男人的……不过舞阳公主不能以常理来论之。 吕廷恩暗自着急,但是舞阳公主明摆着是要找高睦单独说话,他也不敢贸然跟上去,只能派了个童子,去给南乐公主报信。高公行真是的,之前看着挺端稳的一个人,怎么就跟着小姨走了!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小姨无法无天惯了的,高公行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高睦正是因为不糊涂,才会任凭舞阳公主拉走自己。 在认出舞阳公主是小乞丐后,高睦强行保持着镇定,意识到,舞阳公主没有当众说出她的女儿身,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性命攸关,她不敢违抗舞阳公主的意志,也需要空间争取舞阳公主的高抬贵手,这才跟着舞阳公主走了。 舞阳公主走到一片空旷的平地上才止步,高睦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正准备开口请罪,舞阳公主已经率先说道:“你给我当驸马吧。” “什么?”高睦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舞阳公主的一举一动,仍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给我当驸马吧。”舞阳公主又说了一遍,还解释道,“我不想成婚,想找一个假驸马。” 每一个字都能听懂,高睦还是觉得很离谱。舞阳公主知道了我的女儿身,没有当众点破,是为了让我给她冒充驸马? 舞阳公主知道,南乐公主不会让她和高睦这个“外男”私下相处,十姐姐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她必须抓紧时间。她看到高睦发呆,很快又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是越国公世子?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舞阳公主打着让高睦冒充驸马的主意,那高睦倒是不用担心被她拆穿女儿身了。眼看舞阳公主自说自话,拍板了这场冒充,她连忙摇头道:“公主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就该知道,在下当不了公主的驸马。公主还是找别人吧。” “十九妹!” 高睦的话才说完,远处就传来了南乐公主的喊声。南乐公主看到舞阳公主无所顾忌地去了男客那边,不指望其他人能带回舞阳公主,连忙派人取了幂篱遮挡面孔,亲自来找幼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十九妹竟然拽走了一个外男! 十姐姐竟然亲自来找我了?! “就是知道你的身份,你才最合适!我上哪找别人!”舞阳公主听到南乐公主的声音,越发着急了起来。 世上的男人,应该是没有人会愿意假结婚的。高睦也不知道舞阳公主能去哪里找别人,但是找她也不合适呀! “公主……”高睦听不出南乐公主的声音,也看到有人赶来了,她想在其他人走近之前,求舞阳公主放过自己。 舞阳公主本来都准备在婚事上妥协了,却意外发现了高睦这个女扮男装的世子,她简直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她。眼看南乐公主越走越近,舞阳公主没有时间再与高睦啰嗦,直接霸道地催促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再不说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了!” 被舞阳公主威胁后,高睦才想起,自己的死穴捏在舞阳公主手上。她没有资格挑战舞阳公主的耐心,只能说道:“在下高睦。” “越国公世子?高睦?” “嗯。” 确定了高睦的家门和名字,舞阳公主才好找父皇赐婚。她满意地笑道:“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以后就是我的驸马了。” 哪里说定了?不都是你定的吗……这算什么事?逼婚吗?高睦满腹无奈。可是,比起被当场拆穿女儿身,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是万幸了。 南乐公主就是怕舞阳公主乱说话,才会远远地就急着喊了她一声。好不容易赶到近前了,却听舞阳公主在说什么驸马,她差点眼前一黑。十九妹这也太大胆了,这要是传出去,不是私定终身吗! “十九妹,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南乐公主看似是在指责,其实是提醒舞阳公主,不要再继续“胡说”了。 “十姐姐。”舞阳公主满不在乎地挽上了南乐公主的胳膊,“我没有胡说呀。父皇不是让我来选驸马吗?高睦就是我选中的驸马。” 高睦听到了舞阳公主的“十姐姐”,才知道面前戴着幂篱的女子是南乐公主。舞阳公主口口声声说着驸马,她要是此时喊一声“姨母”,就像是故意拆台,只好选择闭口不言,深深行礼。 南乐公主之前只知道舞阳公主拽走了一个外男,走得近了,才发现十九妹拽走的外男是高睦。 高睦连“姨母”都不喊了,南乐公主还以为高睦也对舞阳公主有意。她想到,以父皇对十九妹的宠爱,如果肯为她和高睦赐婚,今天这场风波,倒也算不得什么。 南乐公主嘴上却告诫道:“十九妹,你的婚事,父皇赐婚了才算数,不要胡说。”又转身对自己的侍从冷声吩咐道:“舞阳公主刚才的话,要是传出去一个字,你们都不用活了!” “奴婢们什么都没听见。” 看到南乐公主的随从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舞阳公主不愿累及无辜,总算不再提“驸马”二字。 “高世子,你先回去吧。”南乐公主拿王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子侄看待,为示亲厚,原本是喊高睦的小名的。如今既然高睦有可能成为她的妹夫,那她就只好改称呼了。 此地毕竟是划出来招待男客的地界,打发走高睦后,南乐公主也不久留,立刻带走了舞阳公主。 带着舞阳公主穿过充当分界线的步障,走回到女客的地界,南乐公主摘下幂篱,才算是松了口气。直到此时,南乐公主才想到,她前不久还在劝王夫人,哪怕只是为了儿子的婚事,也得拿出本事来弹压妾室,不然,阿坚恐怕只能娶村姑了。 这才过去多久呀,阿坚就赢得了十九妹的青睐。十九妹来了半天都闷闷不乐的,也不知怎么就看中了阿坚,就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 南乐公主此前带着幂篱,看不清高睦的表情,只能看到高睦垂首而立的谦恭。她回忆着高睦的姿态,又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舞阳公主,觉得自己想反了:不是高睦给舞阳公主灌了迷魂汤,倒是舞阳公主,像个强抢民男的恶霸似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这个姨母不是亲的,阿坚固然可以不喊,但是他的亲舅母,是四姐吧?还有二嫂,似乎是阿坚的姑母? 南乐公主头痛不已。 虽然是父皇让十九妹来她府上的,但是十九妹和高睦的婚事要是成不了,又传出了风言风语,到时候父皇免不得要怪她没有照看好十九妹。本是想让开宁的儿子出来露露脸,如此一来,岂不也害了阿坚?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就不让开宁带儿子来了。 高睦也后悔今天来了南乐公主府。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晚了。 一回到越国公府,高睦就跟到了王夫人房里,屏退下人后,她原原本本地将舞阳公主的事说了一遍。 在回府之前,王夫人就听南乐公主说了,舞阳公主看中了高睦。她不知道高睦为什么不用婚约搪塞舞阳公主,原本悬着担心,得知舞阳公主知道高睦的女儿身,王夫人反而放心了下来。 等高睦说完后,王夫人没有急着分析舞阳公主,而是问道:“你被人发现了身份,怎么不告诉我?” “孩儿以为与小乞丐不会再见,她也不知我是越国公世子,便不想烦扰母亲。”高睦跪地叩首道,“没想到竟是舞阳公主,都怪孩儿思虑不周。” 王夫人没有阻止高睦的大礼请罪,她盯着高睦的后脑勺,平淡地问道:“你怕我怪你没有杀了小乞丐?” 高睦身体一僵。扪心自问,她隐瞒身份泄露之事,确实也是怕王夫人怪她优柔寡断。毕竟,母亲一向不许她软弱。此外,她也怕母亲想把小乞丐找出来斩草除根,虽然人海茫茫很难找到,但是万一找到了呢? 11、第 11 章 “儿子确实认识舞阳公主。” 高松寿追问道:“你回京以来,很少出府,如何结识了舞阳公主?” 昨日南乐公主府的花会上,高睦与舞阳公主分开后,很多公子都找高睦打听她和舞阳公主的关系,让高睦充分领悟了舞阳公主的分量。高松寿揪着舞阳公主的话题不放,高睦听了,越发肯定了高松寿的心思。高睦心中冷笑,面上规矩地回复道:“儿子在京中遇到歹徒袭击,幸有舞阳公主相救。” “什么?!”高松寿脸色大变。他就算不用脑子,也不难想到,谁会对高睦行凶。在京城动手就已经是鲁莽了,竟然还波及了舞阳公主。以皇上对舞阳公主的宠爱,但凡伤了舞阳公主一根头发丝,整个越国公府都得陪葬! “儿子无恙,父亲大人不必担忧。”高睦借机告辞道,“父亲大人若无吩咐,儿子就告退了。” “去吧。” 高睦即将退出门外时,高松寿才想起,他还没问完想问的事。他又把高睦召了回来,一脸气愤地说道:“竟然敢对你行凶,真是岂有此理!为父一定知会应天府,定要抓住那些歹人!”话锋一转,高松寿又笑道:“不过,睦儿也算因祸得福,结识了舞阳公主。我听说,昨日在南乐公主府,舞阳公主对你颇为亲厚?” 高松寿此时的笑容,是一种男人们都能意会的暧昧。修山书院的同窗谈论姬妾妓女时,也曾露出过这种暧昧的微笑。高睦在男性的圈子里长大,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猥琐的暧昧了,她却依然感到了不适。 “谢父亲大人。”高睦只当听不懂高松寿的暗示,装聋作哑地行了一礼。 这小子,被他娘像练兵一样地养大,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别是还不懂男女之事吧?高松寿有些诧异。他灵机一动,又说道:“睦儿,你学业有成,也该为我们高家传宗接代了,为父先给你赐两个侍妾,再给你寻摸一门好亲事。” 在今天之前,高松寿连高睦的面都不肯多见,怎么就心心念念想帮高睦议婚了?高睦知道,高松寿绕来绕去,就是想打探舞阳公主对她的态度。 舞阳公主的“假驸马”计划未必能成,高睦不愿损伤舞阳公主的清誉。有舞阳公主的“假驸马”计划横在中间,高睦又不好声称自己与关家有婚约。高睦只好说道:“儿子心有所属,无心纳妾,望父亲大人体谅。” 当今天下推崇女德,驸马也是可以纳妾的。但是,驸马纳妾有蔑视皇家的嫌疑,除非驸马与公主多年无子,否则,一般是不敢明目张胆蓄妾的。 高松寿故意说道:“欸——,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爷们没有几房姬妾?要是担心影响议亲,先声称是侍女就是了。” “儿子倾慕之人,是舞阳公主。”高睦明知道高松寿是为了套话,此时也不得不让他如意了。不然,高松寿一副非要给儿子送姬妾的样子,按照长者赐、不可辞的规则,高松寿真要把人塞来了,她就麻烦了。 “你这小子,我问你是不是和舞阳公主亲厚,你还不说,难道是脸皮薄不成?”高松寿又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还拍了拍高睦的肩膀。 “儿子倾慕公主,是儿子自己的事情。事关公主的声誉,儿子不敢孟浪。”高睦躬身行礼,避开了高松寿的手掌。 到了这一步,高睦还只是声称自己倾慕舞阳公主,的确是在尽力维护舞阳公主的声誉。她有男子身份,就算当众声称自己爱慕舞阳公主,传出去也只是一场逸闻;要是宣扬舞阳公主亲厚高睦,影响则大不相同。 在高松寿看来,男人和男人之间,聊聊女人、喝喝酒,是拉近关系的最快方法。高松寿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高睦是真古板,还是一心疏远他这个父亲。 还有,舞阳公主那个性子,会看上这个闷葫芦吗?高松寿心里着实有些犯嘀咕。 就算高睦一心疏远他,父子关系是斩不断的。高松寿想到,只要他能成为舞阳公主的公爹,借助舞阳公主的圣宠,说不定能谋到实职,扬眉吐气。本着投机心理,高松寿强笑道:“睦儿说得对。既然你想当驸马,侍妾的事就先罢了。” “谢父亲大人。” “时辰不早了,你还没用早饭吧?回去吧。” “是,儿子告退。” 高睦走出高松寿的院子后,吐了一口浊气。高松寿占着父子大义,真要是想操纵她的生活,她很难反抗。幸好,他不是真的想插手她的婚事。 想起高松寿对舞阳公主的在意,高睦心中又浮起了一丝讽刺。她想,在舞阳公主的婚事落定前,她在越国公府的安全,算是有着落了。 高睦所料不错,在她离开之后,高松寿很快招来了朱姨娘。 朱姨娘年近四十,早已不复年轻时的美貌,她却依然是高松寿最宠爱的妾室。她的生存法则是,全心全意依附高松寿——至少在高松寿眼中是这样。 高松寿一问起高睦遇刺的事情,朱姨娘就承认了是她和高广宗的手笔,不过,高松寿毕竟是高睦的亲爹,朱姨娘表示,她没想杀死高睦,只是想让高睦受伤,无法参加会试。 “糊涂!在府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怎么能在京城里买凶呢!”高松寿训斥道。 “奴家就是见不得王氏怠慢公爷!她对公爷连个笑脸都没有,她的儿子却要继承公爷的爵位,凭什么!奴家就是想着,要是王氏的儿子考中进士,她越发不会把公爷放在眼里了!” 高松寿想起王夫人冷淡的面庞,眼神有些阴郁,他嘴上却说道:“高睦毕竟是我的儿子。” 朱姨娘心里一紧。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高松寿维护高睦,莫非是高睦考中了会试,他见高睦有出息,舍不得这个儿子了? “都怪奴家出生卑贱,做不了公爷的嫡妻,不然公爷也不用受这个委屈。”朱姨娘声泪俱下。 “这怎么能怪你呢?”高松寿听到爱妾为自己打抱不平,连忙哄劝。朱姨娘眼泪收歇后,高松寿才叹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我何尝想让王氏的儿子做我的世子?无奈国法森严,嫡庶有别。等我死的那天,把家产都分给我们的儿子,只给高睦留个空头爵位,也是一样的。高睦是个有造化的人,舞阳公主看上他了,你务必告诉宗儿他们,不可再与高睦为难了。” 当今皇帝严禁以庶夺嫡,在立嗣的问题上规定,上至亲王,下至伯府,但凡是拥有世袭爵位的人家,嫡长子年满十岁就封为世子。正因为这个规定,高松寿继承越国公的爵位时,高睦才得以成为世子。 嫡庶有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松寿以前一直默许他们谋害高睦,怎么今天就不许了?朱姨娘知道,问题出在舞阳公主身上。 “什么死呀活的,公爷快别胡说!呸呸呸!公爷长命百岁!” 朱姨娘着急的样子,引得高松寿心动不已。他就知道,他这个爱妾呀,心心念念全是他。为儿子争世子之位,也是为他委屈。 “公爷……” 朱姨娘在越国公府无主母之名,却握着当家主母的实权,再加上儿女双全,若是再与高松寿白日宣淫,传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她心中暗恨,为了消除高松寿的戒心,又只能曲意迎合。 陪高松寿胡闹一番后,朱姨娘才有空发问:“公爷,大姑奶奶是舞阳公主的二嫂,世子也能做舞阳公主的驸马吗?” 朱姨娘嘴上的“大姑奶奶”是指周王妃。 周王妃是高松寿的长姐,高松寿当然记得姐夫是皇子。得知南乐公主府的情形后,高松寿就替高睦考虑了辈分问题,此时他躺在床上,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公侯人家,不是娶了公主,就是嫁了王妃,与宫中多多少少都是亲戚。舞阳公主年纪小,辈分却大,她不在睦儿这辈挑驸马,就找不着显贵的夫家了。” “唉,奴家就是怕,要是舞阳公主成了王氏的儿媳,王氏借着公主的势,钳制公爷。” “放心。国朝以孝治国,我爹在世时,周王见了我爹,也是要见礼的。皇子都要礼敬岳父,公主又怎能不敬公爹?况且,公主单独有府邸,不会住进我们府中。” 朱姨娘挑唆无果,情知高松寿期待舞阳公主当儿媳,只得叹道:“公爷无碍,奴家就安心了。只是可怜宗儿他们,早知道世子会成为驸马,当初奴家就不该得罪世子。” 高松寿担心朱姨娘再对高睦下手,连忙说道:“宗儿是高睦的兄长,就算高睦当上驸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记住我的话,不可再为难高睦。舞阳公主是个能当街打人的主,她既然看上了高睦,要是高睦出了事,舞阳公主能拆了我们越国公府。皇上追查下来,府上也担待不起。” 高睦会试中榜后,已经是在御前挂了名的人了,朱姨娘本来就不敢再贸然出手。她应道:“公爷放心,奴家知道轻重。只求公爷,要是奴家死了,等公爷千秋万年时,一定让奴家陪着。奴家知道,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才能与公爷合葬,那就把奴家的尸身烧成灰,只求公爷带上一小撮就好。” 高松寿一心想沾舞阳公主的光,舞阳公主如果真的想帮高睦报仇,高松寿就算保得住朱姨娘母子,也不会保。他听到爱妾心存死意,也只是记挂着希望与他合葬,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加上不想损伤自己在朱姨娘心中的高大形象,便道:“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了你,还有宗儿、业儿他们。” 13、第 13 章 “皇上宝爱功臣之心,远迈前王……” “王昂在天有灵,得知皇上追念,必会感激涕零……” 在场的侍臣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追赏王昂,只好先说几句歌功颂德的套话。 又有人劝道:“越国公世子高睦会试登科,年少有为,又蒙皇上圣旨褒赞。王昂得知外孙出众,想必足慰英灵。” 皇帝听到高睦的名字,心中得逞,面上不动声色地赞道:“恩,武臣子弟往往以习文为苦,殊不知,读书知礼,方可守身。难得高睦好学,未及弱冠就能扬名科场,朕听说,他也未曾荒废家学,文武兼修,堪称英杰。” 能充当皇帝侍臣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家眷,大部分都参加了南乐公主府的花会,自然听说了花会上的风波。原本事涉舞阳公主的清誉,他们已命家眷缄口,此刻听到皇帝盛赞高睦,他们很快想起了前几天的花会。 善体圣心的侍臣提议道:“高睦虽只是王氏外孙,却是王昂唯一的后裔。依臣愚见,皇上欲对王昂尽报功之心,莫如让高睦结姻帝室,永沐皇恩。王昂泉下有知,定感快慰。” “哦?朕当年将第四女成安公主嫁给德充的儿子,就是想让两家永序骨肉之情,可惜成安不争气,未能给王氏留下血脉。若能在高睦身上延续姻亲之好,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憾事。”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人选,不久之后,他又摇头叹道,“只是,朕待字的孙女都还年幼,与高睦年岁相当的,只有朕的幼女舞阳公主。朕若让舞阳出降高睦,那就是姐妹嫁甥舅,兄妹变姑侄,有伤名教,不妥。” 其实,太子的次女年满十二了,与高睦的年龄差不算太大。皇帝如果真想给高睦配个孙女,不是没有人选。 皇后崩逝多年,皇帝不曾再册立新后,太子正妃作为皇家的冢妇,接手了很多内廷事务。舞阳公主绝食了整整三天,又曾发生晕厥,还传召了太医看诊,主管内廷的太子妃,又不是个聋子,自然是听到了风声的。外臣不知道舞阳公主绝食寻死之事,太子通过太子妃,却对此有所耳闻。他还知道,幼妹绝食,就是为了高睦。 因此,太子侍立在皇帝身侧,一听皇帝提及“高睦”,就猜到了父皇的意图。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皇帝一眼,顾忌外臣在侧,最终没有张嘴。 皇帝如果真的觉得“有伤名教”,提都不该提舞阳公主。侍臣们不清楚皇孙女们的年龄,却听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们之中不乏熟知历代典故的饱学之士,早已说道:“先秦列国,世代为婚,互称甥舅,屡见姐妹嫁叔侄、兄弟娶姨甥之例。古人未以此为非,故前史不讥。舞阳公主与高睦血脉不同,本非尊属。帝女下降,妙择勋贤之门,此古今通典。臣以为,高睦与舞阳公主年德相称,尚主无有不妥。” 又有侍臣援引前朝的事例,充分证明了高睦与舞阳公主的辈分差别不足挂齿。 附和声中,仿佛舞阳公主不嫁给高睦,才是伤了名教。 “朕与德充,名为君臣,实同兄弟。朕的女儿嫁给德充的孙辈,还是欠妥。” 哦,原来皇上既想将舞阳公主许配给高睦,又不想因为这桩婚事自贬辈分啊……作为皇帝的顾问之臣,为皇帝分忧解难,本来就是侍臣的责任。也不知是哪位侍臣敏捷,迅速想到了宋代旧例。 “皇上,宋代制度,公主出降,驸马升行,避舅姑之礼,彰公主之尊。” 所谓“升行”,是指提升驸马的行辈,让驸马以父为兄,名义上成为祖父母的儿子。如此一来,原本的公公婆婆,变成了公主的兄嫂,公主就不用屈尊侍奉公婆了。 事实上,“驸马升行”并非贯穿宋代的典制,只是特殊背景下的权宜之计。不过,侍臣提及此事,本来就是为了给皇帝找一个抬辈分的借口,所以他口称“制度”,仿佛宋代一直如此。 舞阳公主铁了心要嫁给高睦,皇帝心疼女儿,又不想矮王昂一头,那就只能提升高睦的辈分。他本来就等着臣子替他提出这个办法,没想到还有前代的旧例做支撑,顿觉惊喜。 万事俱备,就只看高睦配不配当这个驸马了! “父皇,孝为治国之本,驸马升行,乱父子之道,深碍纲常,还望父皇三思。” 移驾便殿后,周围没有了起居注官员,也没有了侍臣,太子立马吐出嘴边的劝谏。 “你十九妹三天不肯吃喝,你不知道?” “儿臣知道。”太子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四妹仙逝多年,二弟与弟妇远在周地,与十九妹也难得一见。依儿臣之见,直接让十九妹嫁给高睦,也无伤大雅。十九妹与高睦,见到二弟夫妇后,各论各的称呼,就够了。” 远的不说,就说七弟素好女色,他的姬妾中,就有一对亲姑侄。所以,比起用“驸马升行”的办法混乱父子伦常,太子真心觉得,父皇要想成全十九妹,不如就让高睦直接尚主。等他们与二弟夫妇私下相见时,十九妹与二弟该论兄妹的论兄妹,高睦与二弟妇该论姑侄就论姑侄;至于人前相遇,则有国礼。 “那我们皇家岂不比威国公府、越国公府低了一辈。”皇帝瞥了太子一眼。 纲常礼教可以帮皇帝教化百姓,皇帝和太子一样重视。但是,在皇帝心中,最大的纲常,就是皇权至上。 君是君,臣是臣。就算帝女嫁给功臣的孙辈,天下人也不敢因此小觑皇室。是以,太子不觉得这是问题。但见皇帝在意,他便说道:“那父皇还是为十九妹另选良配吧?十九妹若是喜欢文士,儿臣也认识不少青年俊彦。” “前日,你十九妹哭得人都厥了半响。若能另选,朕何须为高睦费心。朕已经答应锦衣了,只要高睦德行尚可,就让锦衣如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婚姻大事,也向来是唯遵父母之命。十九妹日前的举动,有违孝道,也有伤女德,父皇不宜姑息。”太子师从名儒,性情仁厚,素来友爱手足。弟、妹犯错时,太子几乎总是会帮忙求情,但是,这一次,舞阳公主利用父皇的宠爱,以自身性命逼迫父皇妥协,他真的觉得大错特错。哪怕不提绝食之事,私定终身,也是大大的背礼呀! 对一个女子来说,无论是不孝,还是女德有亏,都是大罪。 怎么?太子的意思是,朕“姑息”锦衣,害得锦衣有违孝道?有伤女德?大错特错? 皇帝以为太子在指责自己,冷言冷语地说道:“你的女儿你不在意,朕的女儿朕在意。锦衣的婚事,朕就是要给她一个如意郎君。此事朕意已决,不要多言。” 太子脸色一白。他听出来了,皇帝意有所指,指向了他早亡的长女——寿张郡主阿柔。 他不在意阿柔吗?那是他的嫡长女,是他最爱重的女儿!他为她选择夫婿时,也是精挑细选呀! 郡主的夫婿,民间俗称郡马,官方称号是“仪宾”。太子为寿张郡主选定的仪宾,出自书香世家,精通经学,为人淳厚,只是相貌有些寝陋。 在太子心中,无论娶妻还是选婿,都应重德不重色,他真的不明白,寿张郡主婚后为何会郁郁寡欢。即便寿张郡主已经英年早逝,太子还是觉得,如果让他重选一次,他还是会为女儿选择原来的仪宾。 只不过,乍然想到早亡的长女,又听出了皇帝言外的讥讽,太子难免伤心。隔了半响,他才行礼应道:“是,儿臣遵旨。” 二十年前,皇帝就已经开始让太子辅理朝政了。太子政务繁忙,留下来本是为了劝皇帝放弃“驸马升行”,如今既然注定无果,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顺势提出了告辞。 “嗯,殿试之后,你替朕会会高睦,瞧瞧他是否配得上锦衣。”皇帝点头允许太子离开,却将考察高睦的任务交给了太子。 太子:…… 父皇不是说,十九妹的婚事,不让我“多言”吗?却让我经办? “去吧。”皇帝笑着遣走了太子。 无论国事还是家事,每当太子与皇帝意见不合时,总是会等到人后,才会委婉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只此一点,便足见太子的分寸。皇帝对他这个太子,是极满意的。他此前一时恼怒,才会戳中太子的痛脚,一见太子落寞,皇帝就后悔了。 皇帝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与太子产生隔阂,让太子去考察高睦,算是委婉地安抚了太子。 太子既然反对驸马升行,为了合理地阻断高睦与舞阳公主的婚事,必会仔细试探高睦的人品。届时,皇帝躲在暗处,与太子一明一暗,也能更全面地审视高睦。 此外,皇帝也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即便他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天下也早晚会传到太子的手上。为了锦衣好,锦衣的驸马,也必得让太子看得过眼,将来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14、第 14 章 殿试不再黜落考生,对于会试中榜的高睦而言,她实际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科进士了。高睦一心外放,殿试时也不求冲击更高的名次,一篇策论洋洋洒洒,最后竟然挤入了二甲之列。 名次高于预期,也算是多年苦学得到了认可,高睦自然是高兴的。就连王夫人,得知高睦名列二甲,眉目之间也多出了一丝愉悦。 越国公高松寿自从上次晨省找高睦说话开始,就对高睦摆出了一副慈父姿态。高睦的喜报上门时,高松寿大方犒赏了报喜的官差,越国公府的下人也是人人有赏。 越国公府有头有脸的管事,前几天就隐隐察觉了府中的风向变化,至此,越国公府中,哪怕是刚当差的也知道:世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受公爷待见的世子了。 借着谢赏的由头,越国公府中的奴仆,纷纷殷勤地给高睦道喜,就连高广宗也对高睦连连称贺。冷眼瞧着,越国公府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 高睦置身其中,很清楚这些虚假的欢笑源自何方,她心中反胃,却还要言不由衷地感谢高松寿的养育与栽培。 幸好,新科进士虽然没有立刻授官,一系列庆典却颇费功夫。高睦留在越国公府的时间不多,不需要一直陪高松寿扮演“父慈子孝”。 为了展示朝廷对人才的重视,每年传胪大典后,皇帝都会在宫中宴请新科进士。近几年的赐宴,常常是太子主持,本次也不例外。 皇家赐宴,听着光荣,其实,宴席上,不是在祝酒,就是在谢恩,根本吃不上两口菜。好在高睦出生公府,王夫人不缺宫宴经验,提前让高睦垫了点心。否则,宴会结束时,说不得是饥肠辘辘了。 有些新科进士满心期待宫宴,还特意留出了肚子,宫宴上一番跪拜下来,简直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了,他们口称“圣恩浩荡”,心里想的却是,出宫就要就近找家饭馆。 高睦虽然没有同年那么狼狈,但顾忌宫中如厕不便,她入宫之前,垫肚子也没敢多吃,其实也是需要加餐的。只是没等她起身,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高睦身边,口称:“皇太子宣召世子。” 在皇帝下旨褒扬高睦后,新科进士中,哪怕是毫无根基的寒士,也知道了高睦的世子身份。皇帝禁止武臣参与民政,公侯子弟入仕,都只在武官序列中转迁,新科进士们都知道,以高睦的出生,高睦的仕途,注定不同于普通进士。 高睦的名次没有猫腻,就已经是朝廷的公正了。太子单独召见越国公世子,实在不值得侧目。 与高睦坐得近的几位同年,如常地说了声“先行一步。”高睦也笑着与他们告了别,她的心却微微一沉。 南乐公主花会后,舞阳公主便再没有了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今东宫要单独见她,会和舞阳公主有关吗? 有关不有关,见到太子就知道了。高睦强压下揣测之心,随小太监来到了一处偏殿。 殿中坐着一位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神态温和,身上那袭织金赤袍却极衬威仪。 方才的宴会中,新科进士都是按名次排座位。高睦的坐席不足以看清太子的相貌,却看到了太子赤色的常礼服。 一见到中年男子的服色,高睦就确定,此人必是太子。 “臣高睦参见太子殿下。” 数年之前,皇帝曾经特意下旨,让群臣对太子称“臣”。 “高睦,过来坐。”太子没有阻止高睦行礼,开口之时,却是与面貌一致的温和,还指了指自己下手的座椅。 太子辅政多年,如今朝中很多庶务,都是太子全权处理。说是储君,实际上早已是实实在在的君主了。高睦既不是高龄老臣,也不是太子师保,何德何能让太子赐座?她没有挪腿,拱手恭敬地问道:“不知太子召见微臣,有何令旨?” “宫中与你们公侯人家,都是儿女姻亲。一家子亲戚,便殿相见,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高睦耐不过太子的坚持,只得落座,同时,也坐碎了心底的侥幸。 来到这间偏殿后,领路的小太监默默留在殿外。高睦入殿后,不敢东张西望,却不难注意到,太子身边没有侍从,似乎是要与她单独说话的样子。她与太子之间,能有什么私密,需要屏退侍从再说话?高睦能想到的,只有舞阳公主。再加上太子口称“亲戚”,高睦更觉得,舞阳公主,只怕真的讨到了赐婚圣旨。 “难得咱们武将家的孩子,竟出了你这么个二甲进士,父皇与我见了,都很欢喜。” “谢陛下与太子殿下抬爱。”高睦不知道太子今天是来相人的,还是来通气的,但是她想,舞阳公主是个张扬的性子,她表现得唯唯诺诺一点,也许还有转机? “我与你说说闲话,不要动不动就谢恩。”太子伸手拦住了高睦起身行礼的动作,笑道,“我见登科录上写着,你今年才十七?不知越国公给你议亲了吗?” 高睦女扮男装,一旦暴露,就是欺君之罪。她本该能离皇帝多远就躲多远,要是“娶”了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岂不是相当于把自己挂在了皇帝眼皮底下?此外,公主身边必然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高睦和舞阳公主“成婚”后,就算有舞阳公主帮忙,想在人多眼杂的环境里保守身份,也是十足的麻烦。 高睦一点都不希望沾上“驸马”这个字眼,此刻,她却只能摇头:“回殿下,臣尚未议亲。” “也该议亲了。本宫有一个爱女,知书达理,许配给你,如何?” 见到高睦以来,太子一直亲切地用着“我”字,此刻他却故意用“本宫”强调自己的太子身份。 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皇帝登基不久就将他册立为了太子。辅理政务以来,太子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更难得的是,太子在赢得朝野人心的同时,也没有引起皇帝的猜忌,地位稳如泰山。可以说,就连太子那些最该觊觎龙椅的亲王弟弟们,也十分确定,太子一定是将来的皇帝。 据太子所知,高睦与舞阳公主,只在花会上见了一面。他不知道高睦何以让舞阳公主对他死心塌地,但是他想,如果高睦是有心勾搭一位公主,那他这个准皇帝的爱女,对高睦而言,应该也有着同样的吸引力。 高睦回忆着舞阳公主的威胁,本来都准备点头了。听清太子的“爱女”后,又直接愣在了原地。 太子的女儿?!太子不是帮舞阳公主说亲?! 为了便于观察高睦的神情,太子才坚持让高睦落座。他把高睦思索的表情当成了意动,笑道:“本宫知道,婚姻大事,你不可自行做主。改日我与你爹商议。” 在太子看来,男人有点攀龙附凤的野心,不算缺点。高睦才貌双全,拿来做女婿也不亏。十九妹的性子,既然是高睦自己愿意另娶,她想必不会寻死觅活了。父皇,也就不会坚持“驸马升行”了……想到这,太子高兴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屏风。 “晤……” 屏风后隐约响起了一声闷哼。 恰在闷哼响起的同时,高睦回过神来,跪在了太子脚边。她与太子,都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异样。 “太子殿下恕罪!微臣虽无婚约,心中已有所属,配不上郡主!”高睦伏在地上,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太子不是为舞阳公主而来,她一开始就咬死自己有婚约了! “哦?你有心仪之人?谁家女儿?” “臣倾慕此人,是臣自己孟浪,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臣不能说。太子殿下恕罪。” 如果高睦张口就报出女子的家门,太子还真会嫌弃高睦孟浪。高睦不肯说,太子反而觉得,高睦品德可靠。他循循善诱地说道:“此地没有旁人。你说出来,必不至折损姑娘家的名节。若是般配,本宫为你们赐婚。” “臣不能说,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诱导了很久,高睦就是咬死不说。他索性作色道:“放肆!你连个名字都说不出来,分明是搪塞本宫!本宫的女儿,还配不上你吗!” 太子素来仁德,总不能因为高睦不肯说一个名字,就打死她吧?高睦大着胆子,伏地不肯妥协,口称:“是臣配不上郡主。臣有罪。” “你回去,等着做本宫的女婿。回去告诉越国公,明日来东宫议婚。”太子确实不能打死高睦,但是他要是连高睦的嘴都撬不开,这么多年的太子,也就白当了。 对于高松寿来说,只要能沾光,舞阳公主也好,东宫的郡主也好,高睦娶哪一个都好。高睦甚至猜测,太子的爱女,在高松寿眼中,更有投资价值。毕竟,皇帝已经老了,而太子,是国家的未来。她哪能让高松寿去东宫? 高睦以为太子铁了心要她当女婿,无可奈何,闭眼说道:“太子殿下,臣倾慕之人,是舞阳公主。” 15、第 15 章 “周王殿下是臣的姑父,成安公主是臣的舅母。臣知道,臣与舞阳公主辈分有别,不该生此妄念。臣有此妄念,着实有罪,也着实配不上郡主。” 在高睦看来,太子既然会帮他女儿议亲,说明舞阳公主没拿到赐婚圣旨。高睦为了推拒太子家的郡主,只能搬出舞阳公主这尊大佛,她又怕自己口口声声声称倾慕舞阳公主,传到皇帝耳中,反而会促成舞阳公主与她的婚事。所以高睦立马强调了她和舞阳公主的辈分差异。 太子眼神微闪。难得高睦与舞阳公主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如果不是皇帝打定了“驸马升行”的主意,他都想成全两人了。 “你知道是妄念就好。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高睦以为太子还想嫁女儿,连忙说道:“臣早已在心中发誓,此生,只愿与舞阳公主婚配。”她都这样说了,太子总不能非要和妹妹抢人吧? 太子果然不再劝高睦移情别恋,而是叹道:“你也说了,你与我十九妹辈分有别。我十九妹嫁给你,总不能委屈她比兄、姐矮一辈,那就只能抬一抬你的行辈。如此一来,你就成了越国公的弟弟。你的世子之位,也得让出来。你愿意?” 高睦感觉有些不太对。太子只是舞阳公主的长兄,听他这意思,怎么好像能决定舞阳公主的婚事?皇帝还在世呢。 “臣不敢痴心妄想。臣今日这些话,事关舞阳公主的清誉,微臣斗胆,请殿下帮臣守密。”高睦猜不透太子的意图,只得含糊其辞。 “不敢痴心妄想?那就是不愿意哦?也罢,你一个公府世子,能刻苦读书,想必也是胸有抱负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以前程为重。若因为区区一桩婚事,就丢了世子之位,你心里不痛快,与我十九妹也不能和美。”太子看似在与高睦说话,其实也是说给了屏风之后的人。 高睦突然想到,“驸马升行”这种涉及伦常的主意,不是太子张嘴就能来的。太子话里话外,好似,只要她舍得世子之位,就能娶到舞阳公主?莫非……舞阳公主已经说动了皇帝,太子是皇帝派来试探她的? 若是这样,那,要是舞阳公主怪高睦搞砸了婚事,恼怒起来,捅破高睦的女儿身,高睦就完蛋了。 高睦赌不起这个万一。她只是纠结了片刻,就叩首道:“臣愿意。臣不敢对舞阳公主痴心妄想,但在臣心中,世子之位,与公主相比,不值一提。” 太子诧异低头。由于高睦跪在地上,太子无法看到高睦的表情,却不难听出话音中的坚定。 他想提醒高睦,一旦“驸马升行”,父母变兄嫂,相当于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孝道。这也愿意吗? “好!” 没等太子再度开口,屏风后已经传出了畅快的笑声。 “父皇。”太子发现皇帝从屏风后出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皇上也在这里?! “臣高睦参见皇上。”高睦心惊,好在她本来就跪在地上,行礼倒是方便。 “高睦,记住你今天的话。你尚主之后,若让舞阳公主受了半点委屈,朕饶不了你。” 与公主成亲,是为“尚主”。皇帝之言,等于是定下了高睦与舞阳公主的婚事。高睦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猜对了,她俯首应道:“臣不敢。” “嗯……” “父皇,你还不让高睦平身吗?” 皇帝打算多敲打高睦几句,却被人插嘴打断了。 十九妹怎么也在?太子顺着声音偏头,诧异地发现,站在皇帝身侧的小太监,竟然是舞阳公主。 既然高睦已经是舞阳公主的准驸马了,皇帝倒觉得,舞阳公主在高睦身上护短,也不算坏事。他也不怪舞阳公主插嘴,笑呵呵地应道:“好好好,让他平身。高睦,你起来吧。” “谢皇上。”高睦也隐约认出了舞阳公主的声音,又不够肯定。她借着起身的动作,偷偷往皇帝身边看了一眼。一身小太监的装束,却掩不住笑容灿烂,果真是舞阳公主。 在高睦看来,皇帝派太子来试探她,又亲自带着舞阳公主躲在暗处观察,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有这样的圣宠,舞阳公主想要什么样的驸马都不难,何必让她冒充?舞阳公主知不知道,国朝视妇女再醮为失节,就算是公主,也无法二婚。 舞阳公主天真的笑容回荡在高睦脑海,哪怕只是为了舞阳公主,高睦也希望她能三思。不然,等到赐婚的圣旨公告天下,她再想反悔,就晚了。 高睦为了舞阳公主甘愿舍弃世子之位,让皇帝十分满意,他发现高睦偷看舞阳公主,只当高睦心系舞阳公主,竟不嫌弃高睦轻浮。只不过,毕竟尚未成婚,皇帝不愿放纵高睦与舞阳公主眉来眼去,下令道:“丁处忠,派个人送高睦出宫。” 御前总管丁处忠正想领命,舞阳公主已经抢先说道:“父皇,儿臣送她。” 高睦暗喜。要是舞阳公主送她出宫,她就能趁机对舞阳公主分说利害了。舞阳公主大约是不谙世事,才会决定找个“女驸马”,说不定能说通呢? “锦衣,随朕回内廷。”皇帝责备地看向了舞阳公主。 今日赐宴进士,是在外庭的地界内。在皇帝心中,这本就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舞阳公主假扮成小太监,溜到外庭,皇帝已有不悦。舞阳公主若是送高睦出宫,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外头的群臣岂不都知道他的女儿非要嫁给高睦了?成何体统! 舞阳公主许久没有收到父皇下旨赐婚,催了他几次,皇帝一直让她等。她担心父皇是在糊弄自己,又知道高睦是新科进士,便想溜到进士宴上,让高睦帮她想办法。结果,才进外庭,就被皇帝逮住了。皇帝怕她乱跑,索性带她一起来到了偏殿。本来说好了不许舞阳公主出声,太子试探高睦时,舞阳公主担心太子真把女儿许给高睦,立刻就想阻止,却被皇帝派人捂住了口鼻,无法出声。 不过,幸好舞阳公主没能打断太子,皇帝才算印证了高睦的可靠,确定了赐婚计划。 舞阳公主想找高睦,本来就是为了想办法要到赐婚圣旨,今日听到了皇帝对高睦说“尚主”,她知道了父皇不是在糊弄自己,也就没有了非要见高睦的理由。 “好吧。”舞阳公主顺从地答应了皇帝,注意到高睦看着自己,她又对高睦摆了摆手,“回见。” 皇帝简直没眼看。她这个宝贝女儿呀,真是被她惯坏了,面对未婚夫婿,竟然也不知羞。瞧瞧人家高睦多矜持,想看你都只能偷瞄几眼,这才是未婚夫妻该有的分寸呀。 返回内廷的路上,皇帝将舞阳公主的雀跃收入眼中,心中想到,为了皇室颜面着想,在舞阳公主与高睦完婚之前,他再不能把舞阳公主放出宫了。否则,瞧爱女的样子,只怕前脚出宫,后脚就会钻到高睦面前,该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锦衣,朕过几日就会给你和高睦赐婚。你与高睦婚前不能再见面,出嫁之前就不要出宫了。” 未婚夫妇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舞阳公主知道。她苦着脸抗议道:“父皇,儿臣不去见高睦不就行了吗?儿臣要出宫玩呀。” “成婚了就是大人了,哪里还能贪玩?” 父皇以前还说,找个驸马带我出京玩,怎么又变成了成婚后不许贪玩了? 舞阳公主嘴唇一扁,就要撒娇,皇帝却直接说道:“不愿意?那看来你也不是很想要高睦当驸马。正好,高睦与你身份不称,赐婚不便,朕再给你另选……” “别别别!父皇!儿臣就要高睦!不出宫就不出宫!”舞阳公主生怕皇帝反悔,立即改了口风。 皇帝眼中闪过了一抹得意,又交代道:“以后也不能再去前朝了。你马上就是要出嫁的人了,需得恪守男女之防,不然高睦会被人笑话。” “儿臣知道了。”舞阳公主决定,与高睦结婚之前,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舞阳公主果真老实留在了内宫中,就连皇帝派女官来教授她为妇之道,她也没有逃课。不过,那些以贞洁、卑弱、敬慎为要义的女德,她究竟听进去了几分,只有周公知道。 皇帝这回,也言而有信,挑了个合适的时机,颁下了赐婚圣旨。朝中的臣子,也认为“驸马升行”混淆长幼、悖离人伦,不过,皇帝大权独揽,又驭下严厉,到底是无人敢范颜直谏。 舞阳公主被拘在宫廷中,完全不知道前朝的波澜,她得知高睦成了自己的准驸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为了早日摆脱无聊的深宫生活,她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早点成亲。不过,天子嫁女,自有章程,即便舞阳公主的府邸早已建成,亲迎之日也定在了半年之后。 就这,还是因为舞阳公主催着早日成婚,不然,皇帝本打算留她一两年再正式出降。多亏皇帝儿女多,活到成人的公主也有数十个,不是第一次嫁女儿的皇帝,早已消化了老父亲的醋意。否则的话,舞阳公主一门心思急着嫁给高睦,皇帝该记恨高睦了。 不过,有了高睦这个新软肋,舞阳公主真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课都不逃了,皇帝还是极满意的。 舞阳公主完全不知道,在皇帝心中,高睦是她的新软肋。 说起来,赐婚圣旨下达后,舞阳公主还老老实实地留在宫中听课,其实是她天真。她但凡了解世情,就会知道,有了圣旨,她和高睦的婚约已经成了定局,皇帝不可能再反悔。 本朝大力旌表贞女节妇,在公主的婚事上,皇帝也坚定践行着“从一而终”的阴礼。别的不说,就说高睦的亲舅母——皇四女成安公主,在高睦的舅舅去世后,成安公主就一直在守寡,直到死亡。 在这种“妇无二适”的社会大环境里,皇帝如果替舞阳公主悔婚,除非是一辈子都不想让爱女结婚了。 要是可以不嫁人,舞阳公主求之不得。所以说,皇帝已经无法用婚事拿捏她了。她就算走不出宫门,也完全可以逃课了。 17、第 17 章 舞阳公主府不缺下人,孙文昺告别高睦后,自有公主府的领路太监,赶到了高睦附近。 领路太监静候半响,也不见高睦抬腿,只好催促地喊了声:“驸马这边请。” 高睦听到人声,立马盖上了木匣,手中的纸页也被她攥成一团,藏入了手心。 皇帝赐的东西,就算高睦嫌烫手,也无法丢弃。她初次来到舞阳公主府,还没有自己的私人领域,也找不到地方掩藏木匣。高睦无可奈何,只得强忍不适,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握着纸团,在领路太监的引导下,来到了舞阳公主的卧室外。 舞阳公主的卧室里,除了公主本人,还有她的侍女,以及宫中派来赞礼的女官。 公主大婚的礼服、凤冠,不惜工本,珠宝如云,是世间许多女子都艳羡的奢华。殊不知,这些金玉珠宝构建出来的华美,其实十分沉重。舞阳公主一向衣饰轻便,尤其不习惯这种沉重,凤冠戴在头上时,她感觉脖子都要压断了。 一进入卧室,舞阳公主就嚷嚷着脖子痛,让侍女帮她摘了凤冠。 赞礼女官们也知道凤冠的重量,没有阻止舞阳公主摘凤冠。她们婚礼经验多,知道舞阳公主折腾了一天,一定饿了,还帮她安排了小块的糕点——这种一口就能吃完的小点心,既能充饥,也不会破坏妆面。 礼服繁琐,穿脱不便,为了避免中途需要出恭,舞阳公主今天连水都没能多喝两口,哪里愿意吃干巴巴的点心?她想脱掉礼服,先痛痛快快喝三杯水解渴,再传些正经饭菜填肚子。 真要让舞阳公主脱掉礼服,再胡吃海塞毁坏了妆容,想重新装扮起来,可不是一时片刻的功夫。那等会儿如何行合卺礼?女官们当然不许。 她们强调着合卺礼的意义,又搬出了皇帝,好说歹说,总算阻止了舞阳公主。 其实,舞阳公主是怕赞礼女官们不好交差,才没有坚持任性。她都已经和高睦举办婚礼了,父皇不可能再取消高睦的驸马身份,她才不怕父皇不高兴呢。 “高睦!” 高睦踏入舞阳公主的卧室时,舞阳公主刚刚重新戴好凤冠。凤冠和礼服一起,压得舞阳公主喘气都费劲,看到高睦进门,她还是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做妻室的,怎么能直呼夫君的名讳呢? 能被选来充当赞礼的女官,每一个都精通礼法。她们觉得舞阳公主的称呼不妥,又想到,公主与驸马,除了是夫妻,也是君臣,便没有多嘴。 “公主。”高睦放下木匣,对舞阳公主拱手行礼,算是回应了她的呼喊。 “恭请公主、驸马行合卺礼。” 合卺礼未行,两人还不算正式夫妻。赞礼女官们不好纵容高睦与舞阳公主闲聊,她们分成两拨,将高睦和舞阳公主分别引到了预先设置好的拜位上。 在赞礼女官的引导下,高睦与舞阳公主对拜了两次,随后就坐。 两位女官捧来了一对葫芦盏,呈给了高睦和舞阳公主。 所谓葫芦盏,就是将一个葫芦剖成两半,充当酒器,象征夫妇“合体”。 葫芦盏中的酒液沾染了葫芦的苦味,有一些发苦,高睦只是浅浅地饮了一口。反观舞阳公主,她实在是太渴了,将酒水大口大口地送到了肚子里,完全不觉得酒苦。 按照本朝的公主婚仪,葫芦盏中的合卺酒,是要分三次饮尽的。眼看舞阳公主快把酒喝完了,她身边的女官,不得不伸手阻止。 再让公主喝下去,都没办法完成合卺礼了! 高睦就坐在舞阳公主对面,将对面的插曲收入眼中,她有些忍俊不禁。她真的,从来没见过如此大方的姑娘,就连饮酒,也自带一股豪气。 舞阳公主发现高睦偷笑,也不尴尬,只是悄声解释道:“今天一天,他们都不许我多喝水。我口渴。” 等完成合卺礼,就是正式的夫妻了,小两口有什么话,礼毕之后再说不行吗?赞礼女官拿舞阳公主这个小姑奶奶没办法,看在舞阳公主还知道悄声的份上,她们纷纷当自己是聋子。 负责进馔的女官,奉上了一碗黍饭。高睦和舞阳公主举起筷子,象征性地吃了一口黍饭。 接下来是再次饮合卺酒。 舞阳公主葫芦盏中的酒液已经不多了,她身边的赞礼女官生怕舞阳公主会提前把酒喝完,眼看舞阳公主只是抿了一小口,她才算放心。 三饮、三饭后,高睦和舞阳公主再次对拜了两下。 接下来,公主和驸马,在对方侍女的服侍下,脱掉礼衣,就礼毕了。为了确保整个典礼的井然有序,充当高睦和舞阳公主侍女的,也是宫中尚仪局的女官。 在场的赞礼女官们都觉得,仪式进行到这一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没想到,在女官要为高睦宽衣时,舞阳公主冲到了高睦面前。 “我来我来!我来帮她脱!你们都退下!” 舞阳公主没忘记,高睦是个女驸马。 公主这是,不让别的女人碰驸马? 别说赞礼女官了,就连紫荆都惊奇舞阳公主的表现。紫荆从小就在舞阳公主跟前服侍,她认识的舞阳公主,素来慷慨,她这还是第一次在舞阳公主身上发现独占欲。 舞阳公主急着赶到高睦身前,忘了衣冠的分量。冲到高睦面前时,她膝盖一软,险些摔跤。 众人见舞阳公主身形不稳,顾不得惊讶,人人都急着来扶她。还是高睦离得近,托住了舞阳公主的身体。 高睦习惯了男子身份,一扶稳舞阳公主,就想后撤。看到舞阳公主喜庆的礼服,她想起自己是舞阳公主的“驸马”,又生生止步。 落在旁人眼中,高睦与舞阳公主,就像亲密地依偎在了一起。房中侍女脸皮薄,自紫荆以下,全都压低了脑门。 女官们见多识广,领头的赞礼女官更是职责在身,她假咳了一声,沉稳地说道:“请公主归位。” 说话间,领头的赞礼女官还使了个眼色。负责给舞阳公主更衣的两位女官,心领神会,她们来到了舞阳公主身边,想要把她扶走。 舞阳公主差点摔跤,有些惊魂未定。被女官搀住胳膊后,她才想起之前的打算。为了顺利赶人,她故作不耐地说道:“本宫说了,我来给高睦宽衣,你们都出去!” 领头的赞礼女官,能成为今日合卺礼的主事之人,婚礼经验十分丰富。她参与了无数次皇室婚礼,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的新娘。她被舞阳公主闹了个面红耳赤,半响都没能说出话来。 舞阳公主打算趁热打铁,将旁人都赶走,高睦却说道:“公主,我们还是遵从仪注吧。” 在高睦确定会成为驸马后,王夫人就为高睦安排了侍女小厮,以便高睦提前习惯奴仆环绕的生活,免得在公主府穿帮。经过半年的演习,高睦有自信,只要不被人扒掉内衫,不至于暴露身份。 她猜测,舞阳公主也是为了帮她保守身份,才不让女官帮她脱衣,于是出言调解。 果然,高睦一发话,舞阳公主就应道:“那好吧。” 如果无人帮忙,舞阳公主自己这身繁琐的衣冠,脱起来注定是十足的艰难。既然高睦这头没问题,舞阳公主当然愿意让人帮忙宽衣。 合卺礼的最后步骤得以顺利进行,女官们全都松了口气。退出舞阳公主的卧房后,她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宫中的流言。 皇帝严禁内廷与外朝串通消息,一经发现,无论是何身份,格杀勿论。无人敢拿脑袋冒险,所以,就算是内宫人人皆知的新闻,也几乎传不到外朝。 舞阳公主半年多前的绝食之举,就是内宫中悄然流传的新闻。 女官们结合合卺礼上的见闻,深感宫中的流言不虚。舞阳公主果真是极其中意高驸马,看来,公主半年前绝食寻死,真是为了高驸马。高驸马确实是一表人才,就是高驸马瞧着对公主不很热切。不过,高驸马是读书人,斯文些也是应该的。他之前扶住公主后,半响不撒手,看着也是对公主有情义的。听说,高驸马非公主不娶,皇上才成全…… 高睦和舞阳公主不知道自己沦为了女官们的八卦对象。她们在女官的帮助下脱掉礼服后,已经换上了轻便的家常衣裳,预先筹备的饭菜,也及时送入了房中。两人正在对坐用餐。 舞阳公主性格活泼,餐桌上却贯彻着“食不言”的古训。她又渴又饿地熬了半天,好不容易可以大快朵颐了,就算此刻有人拉着她说话,她也没工夫。不过,舞阳公主注意到高睦很少动筷子,还是很有主人翁意识地招呼了一句:“高睦,别客气,多吃点。” “高睦不饿,公主不必关照高睦。”高睦出门接亲前就垫过肚子,婚宴上也用了一些酒菜,是真不饿。 “你不饿就别吃了,不用陪我。” “好。”高睦确实是在陪舞阳公主用餐,既然舞阳公主不需要,她拿着筷子要吃不吃,没得败坏了舞阳公主的胃口,还真从善如流地放下了筷子。 舞阳公主吃饱之后,看着桌上残留的食物,想到高睦以后会一直住在她的公主府里,她还真该关照高睦的生活。便问道:“高睦,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 18、第 18 章 公主竟然会关心别人的起居了? 房中的侍女,都是舞阳公主在宫中用惯了的旧人,她们听到舞阳公主的问题后,暗自称奇。 高睦也有些意外,甚至有点……触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喜欢吃什么。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一时想不起来,又指了紫荆说道:“这是紫荆。以后,你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告诉紫荆就好。” 被点名的紫荆,适时地走到了高睦身前,恭敬地行了礼。 高睦对紫荆点了点头,却对舞阳公主说道:“饮食之上,高睦没有偏好。多谢公主。” 舞阳公主有很多喜欢吃的食物,也有很多讨厌的食物。就连父皇,饮食上也是有喜恶的。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没有偏好。 没有就没有吧。 舞阳公主没有在原地纠结,而是笑嘻嘻地说道:“不必客气。你是我的驸马呀,在我这里还客气什么。” 舞阳公主其实是想告诉高睦,住在她的公主府里,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只是,当着侍女的面,她不好说出这些话。 房中的侍女们,再度为自家公主感到了脸热。 紫荆作为舞阳公主身边管事的大宫女,深感自己这群侍从碍了公主的事。她指挥属下,迅速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又伺候了盥洗,就带走了房中所有的侍女。 房中只剩自己与高睦后,舞阳公主当即说道:“高睦,谢谢你帮我当……” 高睦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一听舞阳公主话头不对,就摆手制止了。 “谢谢你帮我当驸马。”舞阳公主不觉得会有人偷听她讲话,见高睦谨慎,她还是跟着调低了声音,“今后,你把我这当自己家就好,不用客气。” 为防暴露女儿身,若无万分必要,高睦绝不会谈及身份相关的话题。即便舞阳公主压低了声音,高睦还是希望尽快结束“女驸马”的话题,所以她爽快地应了声:“好。” 舞阳公主没有就此住嘴,又说道:“你在越国公府里有用惯的下人吗?也可以让他们搬过来。” 高睦的侍女小厮,都只用了半年,称不上什么“用惯”。不过,她住在舞阳公主府上,能有点自己的人手,想与母亲传话时,总能方便点。高睦又应了声:“好。” “上次在十姐府上,我时间紧,对你说话凶了些,还逼着你当我的驸马,你是不是对我生气了呀?” “公主救过高睦的命,又没有拆穿高睦的身份,高睦应该感激公主。” 半年前,被舞阳公主威胁着自报家门时,高睦大约是有一点生气的。但是,比起人头落地,如今的境遇,已经算幸运了。既然女驸马之事已成定局,就像母亲说的,便当是报恩了。高睦对舞阳公主,真的谈不上生气。 今后需要与舞阳公主共处良久,她住在舞阳公主府上,女儿身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也需要舞阳公主帮忙守护身份秘密。高睦不愿让舞阳公主误会,又解释道:“高睦素来话少,不是生气了。” 舞阳公主确实是因为高睦寡言少语,才担心高睦生气了。一见高睦摇头,舞阳公主立马重新高兴了起来:“不生气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 高睦有些无地自容。眼前这个单纯的姑娘,如果知道她对她动过杀心,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 “公主过奖了。”高睦难以承受舞阳公主的笑容,她应付一句后,起身走到了一根红烛前,摊开拳心的纸团,点燃。 “你在烧什么呀?”舞阳公主好奇地跟到高睦身侧。 高睦烧掉的这张纸,是木匣中那张“说明书”。她之前急着盖上木匣,没把说明书塞回匣中,就将木匣落锁了。说明书被她揉成了一团,一直藏在手中,如今房中只剩舞阳公主了,正好烧掉。 纸上都是些“阳.具”、“行房”之类的字眼,高睦如何能说给舞阳公主?她手腕轻转,让手中的纸页更快地燃成了灰烬,在纸灰落地后,才应付道:“没什么。” “哦。”舞阳公主是个好奇宝宝的性格,其实也不是非要知道纸上写着什么。见高睦不想说,她也不勉强。本来好奇高睦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她也不问了。 高睦心弦微松。如果舞阳公主非要追问,她会很为难,如今看来,面前这位小公主,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其实也挺善解人意?难怪宫中宠爱。 解决说明书后,皇帝让孙文昺赐给高睦的……木匣,也需要安置。高睦在舞阳公主的房中,不好自己找地方,便指了木匣问道:“高睦此物,需要收藏,不知放在哪里合适?” 在高睦进门时,舞阳公主就注意到了高睦拿来的木匣。她见木匣有锁,也不多问,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把这当自己家,不用客气。你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多谢公主。” “以后都是。你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想放哪里都可以,不必问我。”舞阳公主已经和高睦说了很多次“不用客气”了,高睦还是左一个“多谢”,右一个“多谢”,她只当高睦就是这么个彬彬有礼的性子,她也懒得再说“不客气”了,只是摆了摆手。 高睦想到匣中的物品,其实觉得,这个木匣,放在舞阳公主房中,哪里都不合适。她犹豫了一下,道:“公主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帮高睦安排一间书房。” “我忘记了,你是读书人!你去挑,想要哪间房当书房都行!”舞阳公主一有机会就出门玩耍,房间对她来说,只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高睦不提,她真想不到,人家需要书房。想到高睦斯斯文文的,多半和皇长兄一样,总是在室内起居,她觉得一间书房不够高睦使用,又说道:“你多挑几间房,挑个院子也好。想挑几间挑几间,要是不喜欢,自己盖也行。” “多谢公主。”同样的感谢,高睦这一回,语中含笑。她与舞阳公主只见过几面,却觉得,与舞阳公主相处,分外轻松。 舞阳公主听出了高睦话中的笑意,也跟着咧了咧嘴。她不知道高睦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但是高睦都当官了,看起来是不会恢复女儿身的样子,她如今又找她要书房,那就是,能一直帮她装驸马吧? 今晚夜色已深,明日又要去越国公府会亲,高睦暂时没有时间去挑书房。她在舞阳公主房中找了个不起眼的小柜子,将木匣暂时放了进去,回来发现舞阳公主在打哈欠,提议道:“时辰不早了,公主安置吧。” “好,你不睡吗?”舞阳公主被礼服压了一天,确实很困倦了。 “睡。” 高睦跟着舞阳公主来到床边,抱了一床被子,打算去睡罗汉床。舞阳公主见她转身,不解道:“你去哪?” “高睦去罗汉床上睡。” “怎么能睡罗汉床呢?你就睡这呀。”舞阳公主更不解了。罗汉床又窄又短,怎么能睡人呢。而且都是姑娘家,可以一起睡床上呀。 “高睦担心挤到公主。”其实是高睦不习惯。从高睦有记忆开始,就是独自睡觉了。她一直是女扮男装,从没想过,会和同龄女性睡在一起。当然呢,男子更不行。 “床够宽,不挤。罗汉床太小了,也冷,你就睡这。”舞阳公主抢走了高睦手中的被子,扔回了床上。 如今是十月上旬,位处江南的京城,尚未过于寒凉。不过,等到了深冬,睡在罗汉床上,真的该冷了。高睦这种身份,不方便寻医问药,届时,为了避免着凉,她还是得与舞阳公主同床共眠。高睦觉得,早点适应适应也好。她不再坚持,果真躺到了床上。 放下床帐后,床褥之间,仿佛隔绝了成了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喜烛的光芒透过帐幔,洒照在鸳鸯被上,将小天地的光线,晕染成了温柔的浅红。高睦在这种喜庆的光线中,凝望着床顶的彩凤,耳边是陌生的呼吸声,她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却不知不觉阖紧了眼帘。 “高睦。” 就在高睦模模糊糊即将入睡的时刻,枕边传来了一声轻语。 高睦为了保守身份秘密,自幼就睡眠极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转醒。她本来就没有完全入睡,又对自己的名字敏感,立即恢复了清醒。 意识到是舞阳公主在喊自己,她转身看向了舞阳公主,发现舞阳公主正看着她。高睦疑惑道:“公主睡不着吗?” “嗯。” 舞阳公主之前就打哈欠了,怎么会睡不着呢?高睦以为舞阳公主也和她一样,不习惯睡觉时有灯光,便提议道:“高睦去吹灯,再将花烛移去外间,可好?” 新婚夫妇洞房中的喜烛,越亮越好。不过,既然公主睡不着,高睦觉得,保留那对绝不能熄灭的龙凤花烛,就够对外交代了。 说话间,高睦打算起身,舞阳公主却伸手压住了高睦的被子:“不用吹灯。我第一次睡在宫外,睡不着,想和你睡在一起。” “公主不是正和高睦睡在一起吗?”高睦不懂。 舞阳公主虽然经常出宫玩耍,却总是回宫睡觉。她一直住在刘贤妃的长乐宫中,就算长成大姑娘了,也时常与母妃同睡。今夜,她第一次离家居住,有些不习惯。碍于高睦是个女驸马,舞阳公主又不方便让紫荆进来陪她,便只好找上了高睦。 若非高睦一直客套疏离,舞阳公主早就钻进她的被窝了。如今见高睦没有表露抗拒,舞阳公主索性用行动做了回答。她揭开高睦的被子,直接挤到高睦身边,抱紧了高睦的身体。 19、第 19 章 高睦:…… 原来舞阳公主说的“睡在一起”,是盖同一床被子,还要抱着? 高睦为了掩饰身份,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如果是站立状态,她绝不会让人如此贴近自己。但是,她缺少躺着躲人的经验,加上舞阳公主知道高睦的身份,高睦在她面前少了警惕。都被舞阳公主抱紧了,脑子才反应过来。 舞阳公主抱都抱了,高睦也不好推开她。她只得努力放松身体,重新酝酿睡意。 两个人的体温叠加在一处,很快就将整个被窝催发得暖意融融。早冬之际不是最严寒的时节,但是谁不喜欢温暖呢?放松身体后,高睦竟然觉得,与舞阳公主睡在一起,算得上……不错。 高睦觉得不错,舞阳公主却觉得不够。她在被子里找到高睦的手臂,将它搁到了自己身上,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入高睦怀中。 高睦感觉舞阳公主有点不对劲。她没有排斥舞阳公主的牵拉,却睁眼看向了舞阳公主。 帐外众多的喜烛,足以照亮视野。高睦看到,舞阳公主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个一向笑意盈盈的姑娘,眉心之中,竟然皱成了“川”字。 舞阳公主……是在想家吗? 想到舞阳公主说她“第一次睡在宫外”,高睦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离家的时候。 那是她去修山书院求学时。 入住修山书院,是高睦第一次远离母亲。尽管母亲对她从不亲近,她还是很想念母亲。第一次收到母亲的家信时,她贪婪地希望,母亲信中也有对她的思念,可是,母亲信中,通报了越国公府的一切近况,就是没有情感。 有一次,在书院脚下的小镇中,高睦看到了一对母女。年幼的女儿,躺在母亲怀中,母亲轻拍女儿的背脊,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哄她入睡。这不过是人世间再平凡不过的情景,高睦却羡慕地看了很久。那天返回书院后,高睦在写给母亲的家信中,第一次直白地诉说了自己的思母之情,而母亲的回信中,批评了她的软弱…… 由于舞阳公主与高睦距离极近,高睦为了看清舞阳公主的神情,不得不后仰身体,拉开间隙。舞阳公主感觉到空隙,往高睦身前挪了挪,打断了高睦的回忆。 高睦推测着舞阳公主的需要,手臂回缩,将舞阳公主紧紧地揽入了怀中。又如同,揽紧了初次离家的自己。 小时候,舞阳公主与刘贤妃睡在一起时,母妃总是会用体温裹紧她,免得她踢被子着凉。高睦的回拥,帮舞阳公主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她眉间的皱缩渐渐放松,总算沉入了梦乡。 * 按照礼制,成婚次日,新娘应当拜见公婆,公主也不例外。不过,公主身份贵重,即便驸马之父贵为公侯,也往往不敢端坐受礼。高松寿如今只是高睦的“兄长”了,又有心攀附舞阳公主,自然更不敢托大。 婚礼次日,高睦与舞阳公主来到越国公府后,主持典礼的赞礼女官,请高松寿于正堂东首就坐,高松寿坚持推辞,只肯站着。 高松寿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二。高睦与舞阳公主并立在高松寿对面,对高松寿口称“二哥”,行再拜礼。依照仪注,高松寿无需还礼,他却还是答了两拜。 舞阳公主习惯了被人参拜,她又没有关注过仪注,根本没有意识到高松寿的谦卑。高睦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俯身,她心底却产生了一种阴暗的畅快。 外人都认为,高睦“驸马升行”,失去了越国公世子的位号,十分倒霉,高睦却觉得,与舞阳公主的这场假婚姻,最大的好处就是,斩断了她与高松寿的亲子关系。 高松寿的大哥早夭,在高松寿后,就轮到他的两个弟弟与公主、驸马见礼了。 高睦与越国公府的亲戚都不亲密,对着两个叔父改称“三哥”、“四哥”,也不觉得别扭。唯有面对王夫人时,高睦才感到了不适。但是,宫中派来的赞礼女官就在旁边,高睦必须对母亲喊出一声“二嫂”。 高睦的姑母均已远嫁,她与舞阳公主见过“嫂嫂”们后,便该轮到高广宗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们拜见公主、驸马了。 驸马升行后,高广宗从高睦的“大哥”,变成了高睦的大侄子。他得带着同辈的兄弟姐妹,前往舞阳公主府,参拜高睦与舞阳公主,并且,需要行四拜礼。 四拜礼,是卑幼见尊长的大礼。子女见父母,也不过是久别之后,才需要四拜。 舞阳公主与高睦的车驾离开越国公府后,朱姨娘想到,她的儿子,今后都得对高睦行四拜礼,心气不顺。她瞟了王夫人一眼,笑道:“咱们府上的世子爷,真是好福气,竟能娶到舞阳公主……瞧奴家这张笨嘴,该改称‘五爷’了才是。” 朱姨娘假模假样地拍了自己一嘴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分明是故意刺激王夫人。 “是该打。都记清楚了,今后见了五爷,别喊错了。”高松寿不缺儿子,他不介意高睦变成自己的弟弟,想到王夫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想到王夫人的儿子无法再继承他的爵位,他更觉得很解气。 此时越国公府刚送走舞阳公主,大门才合拢,府中连主子带奴仆还没来得及分散,足足有上百人聚在前院。高松寿看似指责了朱姨娘,实际一唱一和,也在挤兑王夫人。为了讨好高松寿与朱姨娘,立马有奴仆响应道:“小的们都记住了,定不会叫错了五爷。” 高松寿赞许地看向那个几个应声的奴才,笑道:“那就好。” 二嫂毕竟是二哥的正妻。二哥当着这么多人,一点脸面都不给二嫂留,连奴婢都敢踩到二嫂头上了,也太不成体统了吧?高三爷与高四爷觉得高松寿这个二哥言行欠妥,但是高松寿如今是越国公府的家主,他们两个身为庶弟,需要仰仗二哥,只好跟着陪笑。 高广宗则是真心诚意地笑了。本以舞阳公主看中了高睦,世子之位彻底没指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高睦驸马升行,直接给他腾出了越国公世子的名位。他这个嫡母,与爹一向不和,如今没了儿子,今后在府中,越发没有立锥之地…… “掌嘴。”王夫人的声音打断了高广宗的思路。 彭管事投毒事件后,王夫人将手下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如今留在王夫人身边的,俱是忠仆。王夫人一下令,她身后的女健仆就冲到了朱姨娘身前,抽起了耳光。 霎时间,整个前院,鸦雀无声,只剩下了“啪!啪!啪!”的掌嘴声。 高睦几次遇险,王夫人都忍气吞声,高松寿继位为越国公府后,王夫人更是深居简出,放弃了当家主母的权力。人人都以为,没有娘家依靠的王夫人,接受了宠妾灭妻的现实,一心退让。谁都没想到,王夫人突然如此强势,竟然派人当众掌掴朱姨娘。 “住手!快放开我娘!”高广宗见朱姨娘挨打,顾不得多想,就护到了生母面前,推开了负责掌掴的健仆。 高松寿反应过来后,也愤怒地看向了王夫人,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头都没偏,纹风不动地说道:“高睦尚主,朱氏妄用‘娶’字,对舞阳公主不敬,该罚。” “娶”通“取”,是获取女子之意。公主贵为帝王之女,谁敢将她像货物一样“取”来?朱姨娘用在舞阳公主身上的那个“娶”字,如果要较真,不仅是对舞阳公主不敬,甚至称得上大不敬之罪。 高松寿听见王夫人占理,顿觉语塞,索性拂袖而去。 “继续打。”王夫人看向了负责掌掴朱姨娘的健仆,明显是要继续惩罚朱姨娘。 尚未走远的高松寿,回头制止道:“够了!她一个无知妇人,不过一时说错话了,何必得理不饶人!打也打过了,此事就罢了!” “无知妇人?”王夫人终于看向了高松寿,眼神却不是妻子看夫君时应有的柔顺,而是满满的犀利,“我竟不知,哪家的无知妇人,胆敢在京中买凶杀人,又敢对府中的少主人投毒。” 人群低哗,就连高三爷和高四爷都满心吃惊。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氏竟然对高睦投毒?还在京中买凶杀人?!也是刺杀高睦吗……从前老爷子在世时,朱氏就敢将高睦推入水中,如今二哥袭爵了,朱氏肆无忌惮地谋害高睦,也不是不可能呢。 “你胡说什么!”高松寿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了王夫人身前,试图制止王夫人。 “是胡说吗?我这有几份口供,不知道是该请国公做主,还是该送去应天府?”王夫人从袖中抽出了一叠文卷,递到了高松寿面前。 高睦遇刺的事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个贱妇,早不提,晚不提,偏偏今日当众抖落出来!如此猖狂,是仗着高睦成了驸马,要和我鱼死网破吗? 如果不是顾忌高睦的驸马身份,高松寿简直想生吞了王夫人。可是众目睽睽,晚辈和奴仆都在场,他要是退让了,岂不是颜面扫地了? 高松寿进退两难,也不好接过王夫人递出的口供,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 21、第 21 章 “好,我们去用膳。” 继续追问,只是为难高睦。舞阳公主顺着高睦的意思,真带着她坐上了饭桌。 宫女上菜时,舞阳公主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遇到高睦时,高睦正被人围攻。那些人,不会也是她家里人派来杀她的吧? 舞阳公主是个急性子,为了尽快验证猜想,菜品一上齐,她就遣散了房中的侍从。 侍从们领命告退,心中却均觉惊奇。昨夜洞房,公主毕竟是女儿家,若觉害羞,不愿旁人在侧,也是寻常。可是,今天这青天白日,公主也两度屏退侍从了,却是为何?公主以前,可是从来不曾如此的。莫不是,只想与驸马独处? “高睦,我们初次相见时,那些攻击你的歹人,也是你庶母派来的吗?” 舞阳公主怎么又想起这一茬了?高睦有些无奈,叹道:“公主,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以不提了吗?” 高睦在府外都险些被人乱棍打死,在越国公府中,又该过的什么日子?这也太欺负人了! 舞阳公主曾经当街痛打恶少,本就是嫉恶如仇的个性。她气愤道:“你那个庶母是谁?我今天有见到她吗?我帮你教训她!” 高睦一怔。舞阳公主问来问去,是为我打抱不平?还想帮我教训朱姨娘吗……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维护高睦。一股陌生的情绪涌遍全身,让高睦心口都有些发热。 朱姨娘几次三番谋害高睦,高睦又不是一个泥人,当然是有气的。如果放纵舞阳公主教训朱姨娘,高睦确实可以出气,但是,投桃报李,哪怕只是冲着舞阳公主这句维护,高睦也不肯让舞阳公主吃亏。她摇头道:“公主的好意,高睦心领了。” 昨夜入睡时,高睦无声的回拥,让舞阳公主认定,高睦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是心太软了,才会被人欺负。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呀。不然她再对你下手怎么办?” 心软?高睦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骂她软弱,可是,舞阳公主的娇嗔太亲热了,让她完全生不起气来。为了劝服舞阳公主,她转而问道:“宫中的妃嫔娘娘们,如果欺负公主,公主会动手教训她们吗?” 舞阳公主从呱呱坠地开始,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宫中的妃嫔,无论地位高低,见到舞阳公主,都是十足的亲切,哪里有人欺负她?假如真有不开眼的妃嫔欺负她,她告诉父皇,父皇自然会为她做主。毕竟,妃嫔都是父皇的枕边人,她不好自己动手,不然就是打父皇的脸……舞阳公主想到这,抬头看向高睦,猛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高睦不能反制庶母,不是心软,而是孝道不容许。 在等候婚礼的这半年里,宫中的女德课,都快在舞阳公主耳边念出茧子了。她虽然一直在打瞌睡,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几句“夫为妻纲”的鬼话。舞阳公主不明白,她贵为公主,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一个“夫纲”,但是她知道,从高睦成为她的驸马起,在外人眼中,她与高睦就是一体的。所以,她要是动手教训高睦的庶母,等同于高睦动手——都会让高睦陷入不孝的境地。 舞阳公主脑筋一转,笑道:“你现在是越国公的弟弟了。不过是你哥哥的一房小妾,我教训她,算不上不孝。” 高睦第一次见到舞阳公主时,就喜欢“小乞丐”率真的笑容,当舞阳公主的笑容中承载着对高睦的维护之心时,高睦更觉得顺眼了。她却依然摇了摇头,道:“废韩王欺压百姓、横行不法,皇上已经将他从玉牒中除名。他如今不是公主的哥哥,只是庶人了。高睦如今贵为公主的驸马,若是去教训废韩王,想必不算罪过?” “玉牒”是皇帝家的族谱。废韩王是皇帝的第九子,他在封地胡作非为,皇帝屡次下旨申诫,尤不知悔改,去年竟激起了民变,被皇帝废为了庶人,圈禁在京中。 舞阳公主从小就不喜欢她那位为人凶暴的九哥,得知他被废,无法再祸害百姓,舞阳公主还暗自高兴了一场。是以,她瞬间就意识到了,“废韩王”是她九哥。 听说高睦想要对付废韩王,舞阳公主吓了一跳。她跳到高睦面前,伸手捂紧了高睦的嘴唇,紧张地告诫道:“我父皇重视天伦之情,尤其心系子孙。九哥的名字虽然不在玉牒上了,但他总是父皇的儿子,你可千万别把他真当庶民!你方才的话要是传出去了,我都保不住你!” 舞阳公主语气严厉,却全然是殷切的关怀,高睦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如何听不出?在高睦的人生中,这种直白的关心,实在是太难得了。她有些舍不得躲开这份关心,又想到,舞阳公主清楚她的女儿身,她无需躲避她的靠近,最终,高睦任凭舞阳公主捂嘴,只在她掌心轻轻点了点头。 舞阳公主看到高睦点头,心情就放松了。她松开了高睦,想到自己之前口气太凶了,又悄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喜欢九哥。” “九皇子名义上只是庶人了,但是在皇上心中,他永远是他的儿子。我是想说,我与九皇子一样,名义是名义,事实是事实。我名义上是越国公的弟弟了,世人却不会忘记,他是我父亲。” 本朝的皇子,成年之后,一律受封为王,无论是政治待遇还是经济待遇,都十分优厚。仅看这一点,就不难知道,皇帝重视子孙亲情。废韩王如果不是皇子,以他的罪名,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而如今,废韩王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衣食供应,样样不缺,听说还新添了两个儿子。高睦提及废韩王,就是想让舞阳公主明白,她与高松寿的亲子关系,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要是借着驸马升行,真在高松寿面前以弟弟自居,只怕皇帝都饶不了她。 舞阳公主话里话外,分明将高睦视为自己人。高睦大约是受了舞阳公主的影响,开口解释时,竟然用了“我”字。话都说完了,高睦才意识到疏忽。 舞阳公主没有注意到高睦的自称变化,她听懂高睦的用意后,情知自己无法替高睦出头,不满地叹道:“那就只能看着你庶母谋害你吗?” 早在修山书院求学时,高睦就翻遍了本朝律令,想要找到反击朱姨娘的法律依据。可是,把律法都翻烂了,也没有任何一条,支持子女控告庶母。况且,说到底,是高松寿有意宠妾灭妻,才助长了高广宗母子的取代之心。就算没有朱姨娘,没有高广宗,也会有其他姨娘、兄弟,对高睦下手。如果没有成为舞阳公主的驸马,高睦确实只能任凭谋害。所以,她与王夫人此前的规划,都是远离越国公府。 “公主放心,高睦不是越国公世子了,他们不会继续谋害。”高睦对舞阳公主安抚一笑。 “对哦!他们想害你,是为了当世子!你都不是世子了,他们就不用下手了!”舞阳公主听说高睦没危险了,又重新高兴了起来。没等笑容完全绽放,她想起了另一层考量,歉意问道:“你的身份,你爹不知道吧?你娘让你做男子,是为了当世子吗?对不住啊,我害你当不成世子了。” 王夫人从来没将越国公世子之位放在心上,她让高睦冒充男儿身,只是觉得,这个世道,不允许女子安身立命,唯有男子,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这个理由,高睦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说清楚了,也多半会被世人指责为离经叛道。舞阳公主给自己找了个女驸马充数,的确算是与众不同,却也未必能理解王夫人的想法,高睦便只含糊说道:“母亲不是为了让我当世子,只是觉得,当男人更好。” “我也觉得,当男人更好!我要是男人,父皇就不会禁止我出京了!文昺他们都能出京玩!”舞阳公主深以为然。 高睦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高睦总不能说她笑舞阳公主稚子童心,只是附和道:“公主说得是。公主若是皇子,早就能出京玩耍了。” 舞阳公主眼前一亮。近年来,时常有人劝她不要贪玩,就连母妃,也劝她放下出京游玩的心思,高睦是唯一一个完全认同她的人。舞阳公主眉眼弯弯,真心诚意地赞叹道:“高睦,你人真好!” 高睦不习惯舞阳公主直白的夸奖,指了桌面,催促道:“菜该凉了,公主,用膳吧。” “好呀,吃饭!”舞阳公主不习惯穿礼服,加上又被赞礼女官们摆弄了半天,确实有些饿了。想问的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她当即提起了筷子。 用餐之时,高睦想起,舞阳公主昨晚就说她是“好人”。 高睦与舞阳公主相处有限,也没为舞阳公主做过什么,不知道舞阳公主何以得出这个结论。她倒是觉得,舞阳公主是个极好的人。 面对舞阳公主的逼婚,高睦没有暗存怨气,本以为是因为舞阳公主的救命之恩。如今的高睦却觉得,大约是因为舞阳公主的性情——无论是谁,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也很难产生恶感吧?至少高睦如此。 22、第 22 章 舞阳公主自己不愿意离开父母单独居住,她将心比心,便觉得,害高睦搬出越国公府,有些过意不去。得知高睦在越国公府性命堪忧的过往后,舞阳公主又觉得,高睦的东西,应该早点搬过来。 当天下午,舞阳公主就拽着高睦,在府中挑起了书房,她还热心地指派了男仆,说要帮高睦去越国公府搬东西。 至此,舞阳公主府中,几乎人人都认为,公主对驸马十分中意。要不然,能这么急着让驸马搬家吗?成婚还不到一天呢,就心心念念要霸占驸马,好像生怕驸马会住回越国公府。 高睦从来没把越国公府当“家”,她从修山书院回京时,带回来的私人物品,大多放入了王夫人给她的私宅中。越国公府,除了书籍,其实没有什么高睦割舍不下的旧物。 舞阳公主府的奴仆,都是宫中派来的,高睦不愿自己的私宅暴露在他们眼中,她声称东西不多,谢绝了舞阳公主的人手。 舞阳公主见高睦是个光杆司令,又知道她在越国公府不受宠,担心她没有人手搬家,才想派人帮忙。得知高睦的人够用,她也不嫌高睦见外,自是不再坚持。 皇帝子女众多,公主府的营造,早已形成了固定的形制。只不过,舞阳公主格外受宠,她的公主府又有孙文昺那个太子嫡嗣亲自关注,所以,与其他公主府相比,修建得格外精巧而已。 既然公主府的营造有完整的官方形制,该有的东西自然都不缺。舞阳公主府中,其实是预留了外书房的。高睦不是多事之人,她直接选择了这处外书房。 舞阳公主从来不操心生活琐事,她根本看不出这是预留的外书房,还以为是高睦挑中了这处院子。 高睦一直客客气气的,如今能这么快挑好书房,舞阳公主只当高睦不再和自己见外。她私心里想着,高睦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又不嫌她贪玩,等她和高睦熟稔起来,她就能多一个好朋友了。为此,舞阳公主还高兴了一场。 天色已晚,不便再出府玩耍。舞阳公主兴致不减,索性与高睦一起,将公主府转了一圈,算是带高睦熟悉一下将来的生活环境。 紫荆暗暗称奇。他们家这位公主,向来瞧不上人工园林,从前连御花园都不爱去,如今竟然陪驸马游逛府邸,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睦不了解舞阳公主的习性,却不难感觉到舞阳公主的友好。在舞阳公主的照顾下,她还真产生了几分宾至如归之感。 舞阳公主在宫中拘了半年,早就想出门放风了。次日用完早饭,舞阳公主就打算出京游玩,她也没忘了高睦,问道:“你今日有何打算?” 高睦习惯了舞阳公主的地主之谊,以为她又在关心自己的生活,微笑道:“高睦打算整理书房。” “哦,那我就自己出去玩了。” 出去玩?新婚第二天,舞阳公主就打算出门玩耍吗? 除了不得不为生活奔波的穷苦人家,时下的姑娘,都会尽量避免抛头露面。大户人家的成年女子,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玩耍的新娘子,实是闻所未闻。 “公主需要高睦陪着去吗?”高睦不支持把女子关在后宅,迫于现状,又担心对舞阳公主影响不好。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舞阳公主既然想出去玩,她作为“驸马”,陪着一起去,想必能让人少嚼点舌根。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去玩就行。”舞阳公主大大方方地摆了摆手。她怕高睦留在公主府中无聊,本来是打算邀请高睦一起出门的,既然高睦有自己的安排,那就算了。 “那高睦送公主。”高睦以为舞阳公主不想要她跟着,也不好再坚持。 “不用送。我还要换身衣裳才会出门呢,你不用理会我。库房钥匙在紫荆手中,你书房若是缺东西,就找紫荆。” “好,那高睦就去书房了。” 通往书房的路上,高睦想到,舞阳公主是能在京中跑马的姑娘,想来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只要皇帝不介意,就算别人想非议舞阳公主,也不能拿舞阳公主怎么样。她只是一个充数的女驸马,实在无需操心过多。 想到这,高睦彻底放开心怀,迈入了外书房。 本朝驸马若是外放为官,公主也会随行。以舞阳公主的受宠程度,高睦早就不指望外放了。身为驸马,她在舞阳公主府,无法拥有单独的卧室,只能与舞阳公主睡在一起。这意味着,这处书房,就是她能拥有的唯一的私人领域。她也许会在舞阳公主府生活很久,的确需要好好打理这个外书房。 高睦心安理得地整理书房时,紫荆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告舞阳公主,希望她能打消出门的念头。听到舞阳公主准备换上骑装,紫荆更是眼前发黑。 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道理,紫荆已经说臭了,舞阳公主就是不为所动。为了劝服舞阳公主,她不得不另寻策略,道:“公主成婚了,真的不宜再出府。就算出去玩,咱也不能骑马,不然,面貌让外男见了去,驸马会不高兴的。” 在紫荆看来,公主既然与驸马恩爱,大约会顾忌驸马的看法。 “高睦不会。”舞阳公主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要说女子不能见外男,高睦女扮男装,天天都在见外男。况且,就算高睦反对,又如何?从前阿柔劝她不要出宫玩耍,她也照去不误。要是高睦真会因此事嫌她丢人,那她就不能把高睦引为朋友了。 哪里不会?公主说出门时,驸马分明脸色不好。谁家丈夫乐意妻子招摇过市?这要是寻常人家,为此休妻,也是不稀罕的。 紫荆的心里话,有挑拨夫妻关系的嫌疑。如果驸马与公主感情不和,这些话,她说了也就说了。而今,本着疏不间亲的心思,紫荆只能把这些反驳吞进肚子里。 黔驴技穷的紫荆,眼看舞阳公主换好了骑装,只得送她出门。明天就是公主与驸马三日回门的日子,她随同入宫,届时,只希望皇上不要迁怒他们这些下人才好。好在公主素来敢作敢当,否则,她真是不用活了。 心中都是无奈,该干的活,紫荆一点也不耽误。她送走舞阳公主后,直接来到了外书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敬问驸马爷,可有差遣交代奴婢?外书房可需添置人手器具?” 说是来帮忙的,紫荆却没有贸然进入外书房,只是在阶下询问高睦。时下有些读书人,认为女子生而卑微,不配触碰圣人经典。她不知道高睦是否有这种观点,不便贸然进入高睦的书房。此外,她一个年轻女子,与驸马瓜田李下,还是远着些才好。 高睦知道,紫荆是因为舞阳公主那句随口的吩咐,才会特意前来问候。人家行事周全,她也没有托大的道理,客气地回绝道:“紫荆姑娘有心了。我这什么都不缺,若有需要,自会派人去寻姑娘。” 昨日下午,高睦的物品,就已经运到了舞阳公主府,奴仆护卫也跟着一起来了。高睦是真的什么都不缺。 紫荆作为舞阳公主身边的管事大宫女,也算是整个公主府的总管。她知道高睦的人手器物都来了,只不过,明知驸马在安顿书房,又有公主那句“缺东西,就找紫荆”,她不好不闻不问。 “奴婢只是公主与驸马的家仆,当不起驸马爷的‘姑娘’。”紫荆行礼告罪了一声,又恭顺地提议道:“奴婢日常多在内宅当差,担心耽误驸马爷的差遣,想让外院的管事太监来给驸马爷请个安,不知驸马爷这里是否方便?” 外院与内宅界限分明,哪家男主人会成日差遣女管事?舞阳公主不通庶务,她自己凡事都让紫荆打理,便觉得高睦也找紫荆就行。紫荆深知不妥,她来见高睦,其实主要就是想把外院的管事引见给高睦。 女仆在内院当差,男仆在外院当差,内外有别,泾渭分明。高门大户,都是这样的规矩。高睦好歹出自公府,如何不明白?她确实需要与公主府的管事太监认个脸,点头道:“我方便,让他来吧。” 舞阳公主府的管事太监名唤鲍义。紫荆猜到了高睦会同意接见鲍太监,但是,没有主人的允许,她不好擅自做主,所以没有提前通知鲍太监。高睦点头后,她才派人叫来了鲍太监。 整个舞阳公主府都认为,自家公主,与新婚驸马,十分恩爱。鲍太监见了高睦,便也是十足的恭敬。 引见完毕后,紫荆不再耽误高睦的时间,很快提出了告辞。 刚走出外书房所在的院落,紫荆和鲍太监就遇到了舞阳公主。 “公主怎么就回来了?”紫荆大为吃惊。她还以为,公主最早也要晚膳时分才回府。 “城门的守军还是不让我出京!”舞阳公主气冲冲地抱怨了一句,人已经冲进了外书房。 敢情公主不是要出府玩耍,是打算出京啊! 紫荆目瞪口呆。 23、第 23 章 “高睦,你能不能改日再整理书房!先陪我出京!” 舞阳公主一看到高睦,就拽住了她的胳膊。 出京?高睦一头雾水。她一边屏退房中侍从,一边安抚道:“公主别急,慢慢说。公主出京干什么?” “我想出京玩,城门的守军还是不让我出去!你陪我去吧!” “皇上不是一直不许公主出京吗?”高睦更糊涂了。舞阳公主昨天提及禁止出京的事,还不见怒气,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了? “可是父皇说过,我成婚之后就可以出京玩了!” 高睦不敢相信地反问道:“皇上说,公主成亲后,可以出京玩?” 礼教的束缚,在已婚妇女身上,只会更加严苛。就说高睦的母亲王夫人,她嫁入越国公府后,除了随越国公府返乡时,唯一一次出京,就是上次去京郊离亭接高睦。就这,王夫人也是一直坐在车厢内,连随行的男仆、护卫都没看到王夫人的脸。 舞阳公主未及笄时,皇帝都不让她出京,成婚之后,反而支持她满世界玩耍?这真的很可疑。 “父皇说,等我有了驸马,让驸马陪我出京玩。那不就是说,成婚之后就能出京玩吗?”舞阳公主看出了高睦的质疑,将皇帝的原话转述了一遍。 舞阳公主给自己找个假驸马,不会就是为了出京玩吧?高睦怀疑舞阳公主被皇帝忽悠了。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对同游的夫妻,偶有夫妻一起出行,妻子不是藏在车内,就是幂篱遮面——连外间的景物都看不清,谈何游玩?贫苦人家,倒是有一起忙生计的夫妻,那也是与“玩”字不相干的。 高睦不好妄议皇帝,含糊道:“高睦陪公主去,只怕城门卫也不会放行……” “怎么不会放行?父皇亲口说的,让驸马陪我出京玩。你是驸马,你陪我去,他们就得让我出去,不然我就去找父皇评理!求你了,高睦,你陪我去试试吧!我从没出过京,闷都闷死了!听说城外和城内很不一样,我真的很想瞧瞧!求你了,陪我去吧!陪我去吧……”舞阳公主在宫中闷了半年,好不容易兴冲冲地出门了,又被人堵了回来,她真的很崩溃。要不是觉得高睦这个“驸马”是出京的希望,她只怕已经回宫找皇帝诉苦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缠着高睦撒娇,高睦有些抵挡不住。又听说舞阳公主想找皇帝评理,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她只好应道:“高睦陪公主去试试就是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高睦你最好了!”舞阳公主习惯了找父母兄姐撒娇,夸人的话张嘴就来。 高睦被舞阳公主抱着胳膊,本来就不适应,至此,她更觉得不自在了。她不好推开舞阳公主,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手。 “我们走吧!”舞阳公主不仅没松手,还迫不及待地拽了拽高睦的胳膊。 舞阳公主手中拿着马鞭,显然是骑马出行。高睦要是就这么陪她出去,八成是白走一遭。也不知被舞阳公主触动了哪根心肠,高睦望着舞阳公主亮晶晶的眼眸,竟然有些不忍心让她失望。她制止道:“先等一等。公主若想顺利出京,需要让人备车。” “为什么要备车?你不会骑马吗?” “高睦会骑马,是公主需要坐车。” 舞阳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得意道:“我不需要坐车,我也会骑马。” “公主只有坐车,城门卫才有可能放行。若是骑马,就算高睦随行,公主也决计出不去。” “为什么?”舞阳公主不懂。都是她要出京,坐车与骑马,有什么区别。 按照礼法,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婿想带妻室外出,天经地义。只是,舞阳公主的“父”,是皇帝。高睦这个“夫”,要想利用“夫权”迫使城门卫放行,必须牢牢地抓住礼法的大旗,才有可能成功。舞阳公主要是骑马出行,自己就摆明了不尊女德,那高睦还与人谈什么礼法? 房中没有旁人,高睦不用顾忌,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舞阳公主向来不耐烦听那些女德、礼教之类的鬼话,如今得知高睦要利用礼法帮她出京,拍掌笑道:“好呀,我这就让紫荆备车。” 紫荆看到舞阳公主回来了,也跟来外书房。她见高睦的侍从都退出来了,不便进门,于是也等在了阶下。听到舞阳公主叫车,紫荆以为高睦哄着舞阳公主接受了男女大防,喜道:“奴婢这就去帮公主备车。” 在紫荆看来,高睦竟能让他们家公主姑奶奶心甘情愿地坐车出门,简直是功德无量。 功德无量的高睦,陪舞阳公主出门时,还点了十来个护卫。紫荆见了,越发觉得高睦靠谱。 紫荆没有听到高睦与舞阳公主的对话,不知道两人要去哪里。不过,驸马既能让公主接受马车,又能让公主带着护卫出行,看来管得住公主。既然驸马可靠,左右有驸马同行,她也就不必多思多虑了。 离舞阳公主府最近的京城城门,是安泰门。舞阳公主之前铩羽而归,就是在安泰门。 安泰门今日当值的守将,是汝宁侯之子范从膺。 范从膺在南乐公主的花会上见过高睦,一看到高睦身后的马车,他就感到了头疼。 舞阳公主怎么又来了?就算改成坐车了,咱也不能放你出京呀……皇命在身,范从膺没有办法。他将高睦的牙牌推了回去,抱拳道:“高驸马要出京,下官自不敢拦。只是,皇上有圣旨,舞阳公主不能离京。” “什么圣旨?” 范从膺以为高睦不知情,解释道:“三年前,皇上就让中官往京城十二门传了口谕,严禁舞阳公主出京。” 高睦为了帮舞阳公主出京,早已问清了出城禁令的来龙去脉。她笑道:“皇上三年前不让公主出京,定是公主年纪尚幼,皇上担心公主的安危。如今公主已与下官结为夫妻,下官要将京郊的田庄交给公主打理,需要带着公主去认认田庄。还请范兄放行。” 京中人人皆知,舞阳公主成日贪玩,连根绣花针都没摸过。舞阳公主要是会打理田庄,范从膺敢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 范从膺本以为高睦是被舞阳公主诓来的,一听“田庄”,就知道高睦是有备而来。为了让高睦知难而退,他软硬兼施地说道:“若非皇命难违,卑职怎敢阻拦公主的凤驾?还望高驸马莫要为难下官。” “依本官之见,分明是范将军为难本官。”高睦冷笑道,“天下间竟有夫婿带不走妻室的道理,本官今日,算是开眼了!” 夫为妻纲,是古今不变的通理,范从膺无法反驳,只能咬死了:“皇命难违!” “你既说是皇命,圣旨在哪里?公主与本官完婚后,皇上曾下旨,禁止公主与本官出京?只要范将军拿出圣旨,公主与本官,绝不再涉足城门!” 舞阳公主又不是罪犯,皇上若是下达明旨,限制舞阳公主出行,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范从膺既拿不出圣旨,也不可能去请旨。别说去请旨了,他与高睦交涉时,都不敢高声大嗓,就怕引起路人的注目。 这个高睦,不愧是考了进士的读书人,比舞阳公主难缠多了!范从膺真是不明白了,高睦才与舞阳公主成婚两天,怎么就陪着她来胡闹了?也不知舞阳公主给高睦灌了什么迷魂汤! 高睦堵住范从膺的话头后,缓和了口气,循循善诱地说道:“下官与公主是夫妻,公主的安危,自有下官担待。范将军既然拿不出圣旨,那就请让路。” 范从膺灵光乍现。是呢,反正是高睦非要带舞阳公主出京,皇上要怪罪,也只能先怪高睦。他之前已经把舞阳公主拦回去一次了,算得上尽职尽责了。而且高睦明摆着不肯罢休,他也不能强行赶人,再这么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不仅把舞阳公主府得罪透了,皇上那里,也讨不到好。要不然就……放行? 高睦看出了范从膺的意动,试探性地踢了踢马肚子。 马蹄前行,范从膺后退。 高睦会意,抬手召唤马车启程,范从膺半推半就地让出了门洞。 京城城墙厚实,门洞也格外深邃。穿过幽深的门洞后,宽广的田野在眼前寂然展开,顿生阔朗之感。 舞阳公主不知何时揭开了车帘,整个脑袋都探出了车窗外。她望着京城外豁然开朗的天地,不可置信地笑道:“我真的出来了吗?” “是,出来了。”高睦驱马来到舞阳公主窗外,笑着附和了她一句。又低声劝道:“公主,刚出城门,路上也许有人认识公主。公主先坐好,等到了京郊,再出来骑马,可好?” 高睦帮舞阳公主实现了三年都没能达成的梦想,舞阳公主再看高睦,简直堪比亲人。她觉得高睦说什么都好,很快答应了一声,将脑袋缩回了车厢里。 25、第 25 章 宫中不缺皇帝的耳目,驸马这头的情况,自有内侍告知皇帝。归宁宴上,皇帝当众笑道:“高睦,锦衣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朕答应过锦衣,让驸马多陪她去京外转转,你可不要忘了。” 皇帝这句话,等于要求高睦带舞阳公主出京,昨日强行出京的事情,自然也就算不上抗旨不遵了。 “臣不敢忘。”高睦心弦一松。 昨天,远离京城之后,高睦才让舞阳公主下车,出入京城时,又让舞阳公主一直坐在车中,连脸都没外露。高睦料想,无论皇帝是顾虑舞阳公主的安全,还是顾虑舞阳公主的名声,既然都没有出纰漏,以皇帝对舞阳公主的宠爱,应该不会计较出京之事。现在看来,她猜对了。 有了皇帝这句话,今后,舞阳公主出京,不再是问题,她昨天说给舞阳公主的那个“下次”,也不愁不能实现了。高睦为舞阳公主感到了高兴。 宫禁森严,不便留宿外男,即便“驸马”是皇帝的女婿,也不例外。按照旧例,公主、驸马新婚回门时,归宁宴后,便该出宫回府,皇帝却特意留下了舞阳公主夫妇,还让刘贤妃安排晚宴。 舞阳公主在宫外睡了三天,有点想家,正想在宫中多呆一会儿呢,自然是喜滋滋地与刘贤妃回到了长乐宫。她没忘记高睦,本打算喊高睦一起去长乐宫,高睦却被皇帝单独留下了。 “此番婚事,害你失了世子之位,委屈你了。”皇帝对高睦说道。 “能与舞阳公主喜结连理,是臣的福分。” 面对皇帝的客套话,高睦当然是要推辞的。不然的话,当了驸马都嫌委屈,岂不是轻视皇室?况且,与舞阳公主“成婚”以来,高睦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你能这么想就好。”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好好与锦衣相处,朕这个做岳父的,不会让你吃亏。” 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会把高睦的爵位补回来,高睦都已经与越国公平辈了,还能“兄死弟继”不成? 无论是王夫人还是高睦本人,都瞧不上越国公世子的位置,可是,皇帝定下的嫡长子袭爵制度,注定了高睦这个“嫡长子”没有让位的余地。因缘际会,借助舞阳公主这场假婚姻,高睦好不容易才摆脱越国公府这个烂泥坑,完全不想再掉回去。如果不是王夫人还在越国公府,高睦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越国公府的大门,她又怎会希望皇帝再多事? 为了阻断皇帝的意图,高睦表示:“臣有公主,心满意足,不觉得吃亏。皇上放心,臣此生愿倾尽所有,善待公主。” 皇帝记得,他派太子试探高睦那次,高睦就说“世子之位,与舞阳公主相比,不值一提”。作为父亲,女婿愿对女儿“倾尽所有”,固然值得欣慰;作为皇帝,他却想到,高睦一颗心全在儿女私情上,恐怕难堪大任。 不过,皇帝不缺臣子,就让高睦安安心心地给锦衣做个好夫婿,也挺好。皇帝笑道:“又不是上朝,怎么还叫‘皇上’?” “父皇。”高睦改口,拿出了舞阳公主对皇帝的称呼。 “嗯。”皇帝满意点头,“你心系锦衣,是好事,不过也不能凡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女贵贞静,无故不出内宅,成妇之后,更应如此。从前锦衣年幼,还是个孩子,朕才特许她出宫玩乐,你不要学朕。” 皇帝的意思是,舞阳公主结婚之后,应该老实待在宅院内,高睦昨日不该带舞阳公主出京。 如果是个胆怯之人,听出皇帝隐晦的批评后,都该跪地告罪了,高睦却想起了王夫人那句“笼中鸟雀”。 可以在御道跑马的舞阳公主,成婚之后,也注定被关入囚笼中吗? 舞阳公主策马扬鞭的欢悦浮现在高睦脑海,高睦完全无法想象舞阳公主困锁在后院的样子。她咬了咬牙,叩首道:“公主喜欢游乐,臣不忍委屈公主。” 皇帝虽然要求公主恪守妇道,却不愿他的女儿真被外人压一头,哪怕这个人是女儿的夫婿,也不行。是以,皇帝其实根本不指望高睦管束舞阳公主,只是提醒高睦注意分寸,不该做的事,不要陪舞阳公主乱来。 不过,昨日锦衣本来是骑马出门的,有高睦一起,就改成了乘车,可见高睦是个懂分寸的人。皇帝对高睦,还是放心的。 锦衣的性子,真要是整日拘在公主府,没准会闷出病来。皇帝也不愿打击新女婿的爱妻之心,他虚扶了高睦一把,笑道:“都说了不是上朝,翁婿之间,动不动就下跪做什么。你与锦衣新婚燕尔,偶尔出府同游,自是夫妻佳话。只是锦衣身为公主,理应垂范天下,做天下妇人的表率,万不可有失体统。你可明白?” “臣明白。多谢父皇。”高睦听懂了,皇帝允许舞阳公主出游,但是必须有她这个“驸马”陪同,而且不能损伤皇室的名誉。 皇帝有些好笑。高睦口称“父皇”,明显是以女婿的身份,替舞阳公主“多谢”。高睦对锦衣如此死心塌地,倒不枉费锦衣当初那场绝食。朕的掌上明珠,果真的有福气的……不过,锦衣看上高睦,是因为高睦对小乞丐心善?高睦痴情于锦衣,又是为何呢? “朕听锦衣说,你与锦衣在民间就相识了?” 高睦与舞阳公主的初识,涉及到越国公府对高睦的谋害。高睦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问起了此事,她没与舞阳公主通过气,也不知道舞阳公主是如何描述她们的初见的,只好照实应道:“回父皇,公主救过臣的命。” 锦衣救过高睦? 皇帝阅美无数,对女儿的样貌心中有数。他的锦衣,杏眼琼鼻,固然是美貌的,但,以男人的眼光来看,锦衣的美貌,缺少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风致。高睦瞧着是个端方的品格,既然锦衣对高睦有救命之恩,高睦对锦衣死心塌地,也就好理解了。 高睦忽然想到,“他”与舞阳公主民间相识,似乎有私定终身的嫌疑。高睦又立即补充了一句:“臣当时不知道救命恩人是公主,也不知道是女子。” “朕知道,锦衣当时扮成了小乞丐,是吧?咱们翁婿闲聊,你不用慌张。”皇帝含笑看了高睦一眼,安抚一番后,问出了心中的疑点,“锦衣救你,是在京城之内吧?你在京中,如何能遇到性命之忧?” “臣被数十个歹人持棍围攻,已然受伤。多亏公主机慧,谎称官兵将至,才助臣死里逃生。” “京城之中,数十人持械围攻你,险些害了你的性命?”皇帝眉头发皱,“后来抓住这些歹人了吗?” “未曾抓住。”高睦不能控告庶母、兄长,哪怕手握高广宗母子买凶的证据,也只能摇头。 “皇城脚下,群凶横行不法,围殴朝廷命官,竟能逃脱法网?应天府真是出息了。”皇帝怒极反笑。 “父皇息怒,此事与应天府无关,是臣自觉此事不光彩,没有报官。此事发生在会试之前,臣当时也不是朝廷命官。” 京城之中,能出现成群结队的歹徒,就已经是应天府的失职了。会试之前,高睦不是新科进士,不是驸马,那也是朝廷册封的国公世子,这样的身份都险些在京城中遇难,平民百姓又能有何安定?皇帝懒得和高睦分说利害,却打定了主意,要仔细整治应天府。他摆手问道:“你遇险那日,是在何时何地?可还记得?” 高睦没有回答,反而说道:“臣观歹徒那日的身手,都是些野路子,想必只是京中的泼皮。是臣学武不精,才受了些小伤。此事都过去了,臣斗胆,请父皇不要深究此事。” 刚才还是“死里逃生”,一听到朕对应天府不满,就变成了“小伤”,莫非高睦与应天府尹有故? 在皇帝决定让高睦当女婿前,他已经将高睦查了个底朝天。皇帝回忆了一下,确定高睦与应天府尹非亲非故,又想到,高睦要真是与应天府尹关系密切,应天府早就该替高睦查出凶徒了。 皇帝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多疑,只是追问道:“你只需告诉朕,你遇险那日,是在何时何地。”念着高睦新女婿的身份,皇帝又故作玩笑地说道:“泼皮在京中生事,险些害了朕的女婿,该觉得不光彩的,是朕这个岳父才是。你一个小儿家,书读得好,武艺还能从数十个凶徒棍下逃出命来,还有何不光彩的?说吧。” 面对皇帝的打趣,高睦勉强陪笑了两下,张口之时,却道:“事情过去了大半年,臣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地了。” 险些丧命的情形,记不清具体时间也就罢了,还能忘了地点?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会铭记终生吧。高睦可是能考上进士的人,何至于如此健忘? 皇帝认定高睦在故意遮掩,又一时猜不透高睦的意图。他问锦衣,也能问出当初的地点,高睦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欺君?皇帝忽然想起了越国公府以庶灭嫡的传闻。 如果高睦遇险一事,是越国公府的家丑,那高睦的表现,倒是说得通了……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收起了笑容,质疑道:“高睦,你果真连遇袭地点都记不得了?” “皇上恕罪。”高睦跪地叩首。 从“父皇”变成“皇上”,明显是君臣之间的请罪。皇帝看着高睦伏地的背影,只当高睦是不敢再继续欺君。 宁愿请罪,也不肯说出遇险的地点,想必真是亲亲相隐吧?皇帝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高松寿对他这个儿子不慈,若高睦遇险之事真是家丑,高睦能对不慈之父坚守孝道、坚守兄弟友睦之心,那将来也定是极可靠的忠臣。 哪怕只是为了验证女婿的人品,皇帝也要将高睦遇险之事一查到底。他嘴上却笑道:“不记得就罢了,怎么又忘了该喊‘父皇’?快起来。走,咱们也该去长乐宫了,不然锦衣该等急了。” 这一次,皇帝不再是虚扶,而是实实在在地伸手扯了高睦一把。高睦顺着皇帝的拉力起身,心中闪过了一抹窃喜。 就算她有铁证,她也不能控告高广宗母子买凶害命,但是,若是皇帝自己查出来的,那就不是她不孝不睦了。 27、第 27 章 舞阳公主随刘贤妃返回皇帝面前时,已经洗净了泪痕,只有舞阳公主眼眶的微肿,宣示着之前那场眼泪。 皇帝笑道:“锦衣,只有家人时,你在父皇面前哭一哭,也就罢了,今后在外面,万不可再有这种小儿女姿态,不然,高睦都跟着你一起遭人笑话。” “儿臣不会在外面哭。”舞阳公主乖巧地摇了摇头。 “不哭了就好。”皇帝扫了一眼时牌,叹道,“时辰不早了,锦衣,你与高睦,出宫去吧。” “儿臣告退。” 有了皇帝发话,这一回,高睦跟着舞阳公主,一起行礼告辞。 皇帝与刘贤妃亲自将舞阳公主送到了长乐宫外,皇帝还依依不舍地说道:“若我们是寻常人家,父皇定要留你和高睦多住几天。罢了,不说了,锦衣,你与高睦,在公主府好好过日子。去吧,天快黑了,路上让车夫当心些。” 出降那天,舞阳公主满心都是对自由生活的期待,启程离宫时也不伤心。今日,无法再留在宫中居住,她才意识到,“成婚”以后的她,永远无法再回家了。 想到自己再也无法与父皇母妃生活在一起,舞阳公主也不舍地说道:“父皇与母妃也多保重。” 舞阳公主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宫外,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皇帝在对她摆手,刘贤妃也眼都不眨地目送着女儿。 高睦随着舞阳公主的动作,也跟着回头。身后那对依依惜别的父母,让高睦想到了自己离开母亲时的情景。 王夫人送高睦去修山书院时,高睦也曾留念地回望母亲,却只看到了母亲远去的车驾……高睦忽然有些羡慕舞阳公主。 此外,高睦知道,母亲永远不会这样目送她,但她还是突然有些想念母亲。 皇帝与刘贤妃不知道自己勾出了高睦的艳羡之心,在舞阳公主的背影远去后,皇帝头也不回地对刘贤妃问道:“该给锦衣说的话,你都说了吗?” “臣妾都说了。” “你怎么和锦衣说的,让锦衣如此不快,竟还哭了!” “都怪臣妾愚笨。” 皇帝拂袖离开长乐宫时,舞阳公主已经蔫蔫地趴在了马车内。 高睦本来就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公主别太难过了。” 舞阳公主才从皇宫中搬出来三天,不至于非想留宿宫中。如果只有留宿不成的事情,舞阳公主不至于太难过,但是,刘贤妃说给舞阳公主的那些私房话,让舞阳公主知道,她不仅现在难过,今后的日子,也会很难过。 想到今后都得闷在公主府过日子,舞阳公主实在提不起精神来,无精打采地应道:“高睦,我没事,你不用理会我。” 高睦不想逼舞阳公主强颜欢笑,见她无心说话,她也沉默地保持了安静。 直到梳洗完毕后,高睦还不见舞阳公主恢复心情,她想起舞阳公主昨日在京外玩乐时的生龙活虎,提议道:“公主还想不想出京?高睦明日也可以陪公主去。” 高睦满心以为,一提到京外,舞阳公主就会重新高兴起来,舞阳公主却俏脸一垮,摇头道:“不想去了。” 公主怎么脸色更差了?高睦心下纳闷。 “高睦,你还敢带我去京外?”舞阳公主突然问道,“我父皇今天没有骂你吗?” “公主不想出京玩了,是怕皇上责怪高睦吗?”高睦有些明白舞阳公主的脸色了,她笑道,“公主放心,皇上今天没有责骂高睦。” “父皇真的没有骂你?” “真的没有。” “那就好。” “那公主还想出京玩吗?皇上说,让高睦陪公主多出京转转。只要公主想去,高睦随时奉陪。” “我父皇是个骗子,他从前还说过,把我的住所留着,等我成婚之后,也能时常回宫居住。你看他今天又是怎么说的?母妃告诉我,昨天父皇得知你带我出京,可生气了。” 敢说皇帝是骗子?也就只有舞阳公主了吧。高睦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皇帝真的非常生气,高睦当然不敢捋虎须,但是她听皇帝今天的意思,只要守好舞阳公主的名誉,偶尔“夫妻同游”,皇帝是支持的。 高睦想把皇帝的态度细说给舞阳公主,好让舞阳公主放心。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昨日高睦与公主出京游玩之事,皇上之前提及时,是真的没有怒色。皇上只是提醒高睦,要注意分寸,不能让外人议论公主。皇上还说,新婚夫妻,偶尔同游,是佳话。高睦想,只要公主像昨天那样,与高睦同行,乘车出游,就算出京,也是无妨的。” “真的吗?”舞阳公主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闷在公主府了,听说还能出游,顿觉喜出望外。哪怕只能坐车出门,总好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真的。”高睦好不容易重新看到舞阳公主的笑容,忍不住跟着笑了。她点头道:“公主若是不信,明日高睦就可以陪公主去城门口试试。只要公主与高睦一起出行,京城各处城门的守军,应该都不会阻拦公主的车驾了。” 舞阳公主听高睦说得肯定,脸上的笑容越发璀璨。她却摇头道:“不急不急,既然父皇说是偶尔,那我们过几天再去,免得父皇罚你。而且,只能乘车出游,我也不知道能玩什么,我得再想想。” 如果舞阳公主出游时真能从始至终都老实乘车,外人就算想传闲话,也无处着手。这对需要保证舞阳公主闺誉的高睦而言,其实是最方便的情况;但对喜欢骑马的舞阳公主而言,这样不见天日的出游,有什么趣味? 高睦不愿舞阳公主失望,她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房中没有旁人后,低声道:“公主只需在人多的地方乘车。远离京城之后,只要别让外人认出公主,公主想骑马也是可以的。就像昨天那样。” “高睦!幸亏我找了你当驸马!”舞阳公主双手一圈,开心地抱紧了高睦。她甚至觉得,找高睦冒充驸马,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不然的话,换了其他驸马,可不会像高睦这样支持她贪玩。父皇非要她成亲,成亲之后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贤妇风范,她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像姐姐们那样,规规矩矩地活在宅院中了。 大约是数日的相处让高睦习惯了舞阳公主的亲近,被舞阳公主抱紧后,高睦竟然未觉不适,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昨日高睦帮助舞阳公主出京后,舞阳公主心理上已经把高睦当做自己人了。今夜过后,她更觉得高睦可亲可爱。睡觉之时,舞阳公主不再客气,很自然地挤到了高睦被窝里。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是回门之后又想家了,任凭舞阳公主抢被子。她甚至像“新婚”那夜一样,伸手揽住了舞阳公主的后背。 舞阳公主感受着高睦的手臂,笑嘻嘻地问道:“高睦,你也把我当自家人了吗?” 自家人? 高睦身体微僵。 为了保守身份,高睦从小到大,连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唯一的家人,只有母亲王夫人,可是母亲待她,从不亲热。至于越国公府的其他人,不提也罢。 对于高睦而言,“自家人”这个词,太陌生了。陌生到,让高睦感到了刺痛。 隔了半响,高睦才反问道:“公主怎么会这么问?” 舞阳公主在被窝中拍了拍高睦的手臂,笑道:“前几天睡觉时,我想让你抱着我,都把你的手放到我后背了,你还隔了许久,才抱紧我。今天你却自个伸手抱我了,我就想,你定是也将我当做自家人了。你说是不是呀?”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舞阳公主当成了自家人,放在舞阳公主身上的手臂,也有些无所适从,本能地想要抽手。 舞阳公主伸手压住了高睦的手臂,不让高睦抽身。她只当高睦不好意思,体贴地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要睡了,高睦。” 语罢,舞阳公主往高睦身边蹭了蹭,也伸手抱住了高睦的身体,随后,再不言语。 放弃追问的舞阳公主,让高睦松了口气。 同床共枕不过短短三日,高睦似乎已经习惯了舞阳公主的气息。她聆听着舞阳公主平顺的呼吸,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比睡意先来的,是灵光一闪。高睦忽然想起,舞阳公主问她是不是把她当“自家人”时,似乎用了“也”字。 难道说,舞阳公主已经视我为自家人了吗? 高睦仔仔细细地将舞阳公主的语句回顾了一遍,惊喜地确定,舞阳公主之前,确实用了“也”字。而且用了两次。 可惜舞阳公主已经睡了,不然,高睦真的想问问她:是不是把我当自家人? 转念一想,高睦又觉得,就算舞阳公主没睡,这个问题,她也问不出口。 不过,在为舞阳公主的“也”字高兴时,高睦就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思。 高睦依然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将舞阳公主视为了自家人,但她想,她必是想将舞阳公主视为家人的。 她已经孤单了太久,难得遇到一个人,可以放心相处。而且这个人的性情……十分可喜。 只要身份不泄露,我就会和公主一直生活在一起,天长日久,也许,除了母亲之外,我还能多出一个家人吧? 高睦想象着多一个家人的可能,含笑沉入了梦乡。 28、第 28 章 第二天早上,高睦确认舞阳公主没有出游的计划,便去了越国公府。 整个越国公府,从下到上,都对高睦毕恭毕敬,就连高松寿,也殷勤地接待了高睦,让高睦在越国公府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这种礼遇,无形之中,把高睦划入了贵客的范围中,若是深究,未免有些见外。 不过,高睦本来就不把自己当越国公府的人,很乐意看到这种见外。 成为驸马后,高睦是第一次独自见到高松寿。王夫人还生活在越国公府中,高睦就算只是为了母亲,也不好一上来就在高松寿面前以弟弟自居。她强忍着厌恶,恭敬道:“父亲大人恕罪,儿子如今的处境,不便对父亲大人行大礼。” “快别这么说。”高松寿连忙摆手,“五弟,你喊错了,我是你二哥。五弟能成为舞阳公主的驸马,是皇上的恩典,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处境。” 高松寿以为高睦的在对“升行”之事口出怨言,把高睦的“父亲大人”堵回去后,为了和高睦的“怨言”划清界限,还口称“恩典”,报拳拜了拜皇宫的方位。 高睦见了高松寿的姿态,知道自己人前人后都不用再喊“父亲大人”了,心中暗喜,嘴上附和道:“二哥说得是,都是皇上的恩典。” “昨日是五弟与舞阳公主回门的日子吧?在宫中,一切都顺利吗?” “顺利。” “我想也是。舞阳公主是皇上的爱女,五弟随公主入宫,定然圆满。” “二哥明见。” 高松寿与高睦本来就无话可说,父子变兄弟后,更是多出了尴尬。如果舞阳公主也在,就算座椅上全是钉子,高松寿也只能奉陪到底,既然只有高睦独自前来,高松寿也就犯不着为难自己了。他借着回门的话题,与高睦寒暄两句后,很快说道:“长嫂如母,五弟你去拜见你二嫂吧。” 高睦本来就是为了王夫人才来越国公府的,只是不好撇开高松寿。而且,王夫人在后院,高睦作为“五弟”,没有高松寿发话,不宜直接去“二哥”的后院。 王夫人院中都是信得过的下人,她们对高睦行礼后,无需王夫人吩咐,就自觉退到了院中。 房内只剩母亲后,高睦当即行起了四拜礼,问安道:“多日不见母亲,母亲近日安康吗?” 王夫人没有阻止高睦的四拜,却无情地说道:“你我之间,已经没有母子名分了,我对你,无需再履行母亲的责任;你对我,不能再叫母亲,也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 无需再履行母亲的责任?不能再叫母亲? 高睦脸色发白,不敢相信地问道:“母亲对孩儿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母亲。”王夫人有些厌恶地瞥了高睦一眼,“我与高松寿相看两厌,见了你们高家的人,就厌烦。从前你年幼,又因我的缘故不受父宠,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我不好不管你的死活。如今你已经能自立了,我能给你的也都给了,你不要再来烦扰我。” 王夫人对高睦从来都不亲热,高睦小时候就曾怀疑过,母亲不喜欢她。读书明理后,高睦又觉得,母亲护她安危,助她成才,还将自己的大半私产都转给了她,她不该质疑母亲的舐犊之情。 可母亲现在,不仅亲口说出了“厌烦”,还嫌她烦扰,仿佛听她多叫一声“母亲”都是折磨。 原来,母亲给我男儿身份,敦促我学文学武,又给我财产,只是为了让我自立,好早日摆脱我吗? 高睦脸上几乎褪尽了血色,她还是强忍了心痛,确认道:“母亲是……不想要孩儿了吗?” “十七年前查出身孕时,我就想堕胎。可惜发现之时,已经月份大了,强行堕胎,我也会命丧黄泉。”王夫人平淡的语气,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坚定。 那个十七年前“可惜”没能堕胎的胎儿,正是高睦。王夫人分明是在说,她从来就不想要高睦。 高睦彻底死心了。 * “五叔!” 高睦魂不守舍,不知如何离开了王夫人的院落,直到一个少年出现在高睦面前,高睦才勉强回神。 来人是高广业。 高广业是高松寿的第四子,也是高广宗的同母弟。他走近高睦后,唱了个肥喏,亲昵地说道:“原来五叔在这呀,是从母亲大人那边来的吗?侄儿听说五叔回府了,正想来给五叔请安呢。” “有事?”高睦一听“母亲”这个词就觉得刺痛,她实在没有心思应付高广业。 高广业微微一愣。二哥一向礼数周到,哪怕娘几次谋他性命,二哥见了娘,也从没摆过脸色。今天是怎么了? “无事我就走了。”高睦不等高广业重新张嘴,就从他身侧绕了过去。 高广业回过神来时,只能看到高睦的背影了。他连忙追上高睦的脚步,笑道:“侄儿无事,只是来给五叔请安的。五叔这是急着去哪呀?” “我有事,要走了。” “走?”高广业看出了高睦的行进方向,不解道,“五叔这是要出府吗?” “嗯。” “五叔才回来,怎么就要走了?不在府中用午饭吗?” 在越国公府吃午饭?吃什么?吃一肚子伤心吗? 失去母亲之后,越国公府对高睦而言,只剩下伤痛,高睦片刻都待不下去了。高睦嫌高广业聒噪,总算扭头看向了他,驱逐道:“你若无事,就不要跟着我。” “侄儿只是想送送五叔。那侄儿就在此恭送五叔了,五叔慢走。”面对高睦不留情面的逐客令,高广业依然做到了笑脸相迎。 高睦今日在越国公府已经遇到了很多热情的恭敬,她只当高广业的殷勤也是因为她的驸马身份。摆脱高广业的纠缠后,高睦头也不回地迈向了越国公府的大门。 高广业的心腹小厮凑到了高广业身边,他望着高睦远去的身影,不满道:“公子,世子……五爷对公子连个称呼都没有,也太无礼了吧。” “二哥现在是我‘五叔’了,不好再喊我‘四弟’。” “那五爷说话也太难听了些,硬得像个石头似的。” “我娘那么谋害他,他成了舞阳公主的驸马,还愿意搭理我,已经不错了。” “那公子还想要夫人把你记为嫡子?” “大哥可是和娘一起谋害过二哥的,夫人选我,总好过便宜大哥袭爵吧?” “那还有三公子呢?” “我爹也不喜欢三哥,夫人要是选三哥,爹肯定不会答应。” “奴才就是担心,公子与大公子相争,万一没争到世子的位置,又被大公子记恨上了,将来日子不好过。” “怕什么,有娘在,他就算袭爵了,还能杀了我不成?不争一争怎么知道争不到。再说了,二哥现在可是舞阳公主的驸马,我交好他,总是不会错的。” 高广业在高睦身上打着如意算盘时,高睦已经离开了越国公府。 高睦的心很乱,急需找到一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好慢慢消化她的满腔伤心。等跑出越国公府后,她却茫然地发现,不知道能去哪里。 京城之中,高睦拥有多处房产店铺,按理来说,偌大的京城,不缺高睦的容身之地。可是,这些房产店铺,都是王夫人转给高睦的。这些与王夫人有关的地方,只能让高睦痛上加痛。 最终,高睦回到了舞阳公主府,把自己关进了外书房。 多亏舞阳公主把这间外书房划给了高睦,不然,高睦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这一关就是大半天。 舞阳公主远在后院,根本不知道高睦已经回府。她以为高睦会在越国公府用完午饭再回来,直到晚膳时分,还不见高睦的人影,她才忍不住关心道:“高睦还没回来?” 高睦回府时脸色不好,又遣退了外书房的仆从,不吃不喝地独处了一整天,舞阳公主府的总管太监鲍义察觉了驸马的异常,早已将情况通报给了紫荆。紫荆听舞阳公主问起高睦,当即应道:“回公主,驸马上午就回府了,人在外书房。” “上午就回来了?那她怎么还不来吃饭?” “听鲍义说,驸马回府后就进了外书房,午饭都没用,也不让下人送茶水点心。” 高睦住进舞阳公主府的第一天就开口申请书房,舞阳公主只当高睦那个读书人喜欢在书房消磨时间,听说她在书房也不奇怪,此刻得知高睦不思饮食,舞阳公主才想起来多心。 “紫荆,你是说,从上午到现在,高睦一直没有吃饭喝水?”舞阳公主皱眉道,“高睦上午什么时候回来的?” “约莫巳初时分。” 巳初就回来了?! 高睦这么快从越国公府回来,又不吃不喝,别是在越国公府又受欺负了吧?! “我去找高睦!”舞阳公主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赶往了外书房。 “诶,公主……”紫荆想劝舞阳公主少去前院,才张嘴,舞阳公主已经跑远了。 娘娘不是劝公主守礼吗?公主怎么就忘了!早知道公主会亲自去前院找驸马,就不说这么多了! 29、第 29 章 外书房房门紧闭,黑灯瞎火。舞阳公主一看到外书房的情形,就确定了高睦的反常。她拍门喊道:“高睦,开门,你怎么了?是你爹和你庶母他们又欺负你了吗?” 舞阳公主府的外院总管鲍义鲍太监,为示尽责,在得知高睦的异样时,就已经亲自守到了外书房附近。舞阳公主的喊话传入鲍太监耳中,他一听到事涉驸马家的纷争,就乖觉地带走了院中的所有下人。 舞阳公主的话,若是传出去,有非议夫家尊长的嫌疑。鲍太监带着属下远离外书房后,还特意下了禁令,不许在场之人乱嚼舌根。 “高睦?高睦?你听到了吗?” 高睦抱膝枯坐在书房的角落中,听到舞阳公主的呼喊,才意识到暮色的降临。她勉力定神,起身走到了门边,却没有拉开门栓,只是低声应道:“公主,无人欺负高睦。只是高睦今日心绪不佳,想在书房静静心,公主请回吧。” 昨夜高睦还在妄想,也许能多出一个家人,今晨她就失去了母亲这个唯一的家人。在得知母亲根本不想生她后,高睦甚至怀疑起了自己出生的意义,要不是“阿坚”这个名字已经刻入骨髓,高睦可能已经崩溃了。现在的她,真的没有精力应付外界,也不想面对外界。 “越国公府真的没人欺负你?那你为何心绪不佳?”舞阳公主听出了高睦的低沉,心中更担心了。她前两天与高睦聊起越国公府,说到了她父亲的无情,说到了她庶母的狠毒,高睦都不曾有过半分落寞,今天这是怎么了?高睦出门时还好好的呀…… 母亲不过是说出了心底话,不过是不想再见厌烦之人,如何算是欺负我呢?高睦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背靠房门,才能勉强支撑着身体。隔了半响,她才稳住嗓子,应道:“高睦改日再与公主解释。天黑了,公主回去吧。” 门外没有回音,高睦以为舞阳公主已经走了,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高睦今日把自己锁在外书房后,赶走了试图给她送茶送饭的侍从,舞阳公主,不过是高睦赶走的众多来人中的一个。但是,这一次,恢复安静的世界,没有让高睦感到如意,反而滋生了一丝失落。 连母亲都不要你了,你还在贪求温情吗?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后,高睦自嘲地审视自己的内心,重新抱紧了膝盖。 母亲冷漠的姿态重现在脑海,过往的记忆蜂拥而至,高睦看着记忆中那个孤独的稚童,觉得自己早该明白,她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 “吱——” 窗扇开启的声响打断了高睦的思绪,紧随其后的,是物体落地的轻响。 高睦顺声抬头,望向了那个洞开的窗口。 屋檐下高悬的灯笼,将光线斜洒在洞开的窗口,映照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舞阳公主。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西山,室外都已经上灯,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则几乎是一处黑地。 跳窗而入的舞阳公主,从光亮之中来到黑暗的书房,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顺着方位,摸索着来到门后,找到了抱膝而坐的高睦。 “公主怎么进来了?” “高睦,我只是想进来看看你。你怎么坐在地上?方才我听到了响声,你是撞到门了吗?没受伤吧?” 高睦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舞阳公主却在高睦起身之前,蹲到了高睦面前,关心地握住了她的胳膊。 面对舞阳公主露骨的关怀,高睦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真受伤了?是撞到了吗?还是其他不适?”舞阳公主没有等到高睦的否认,还以为高睦真的身体有恙。她在门外听到了高睦滑坐时的异响,又见高睦坐在地上,难免多想。 高睦不愿舞阳公主白担心,连忙回道:“我没受伤。” “没受伤就好。”舞阳公主明显松了口气。高睦这种端庄的人,竟然会坐在地上,既然不是身体不适,那定然是心中有事。高睦不想说,舞阳公主也不多问,她甚至没有提出点灯,而是征询道:“我听说你半天没吃东西了,你不饿吗?我给你拿点吃的进来,好不好?” 高睦摇了摇头。想起环境昏暗,她才张嘴补道:“我不饿。” “那我让人给你在门口放一个点心盒子,你饿了再吃。我不扰你清净,先出去了。”舞阳公主难过时,喜欢有人相陪,但是她记得,阿柔难过时,偏爱独处。高睦言语简洁,舞阳公主便觉得,高睦应该是后一类人。她安慰性地抱了抱高睦的肩膀,便打算起身离开。 “公主没有扰我清净。”在舞阳公主抽手之前,高睦伸手抓住了舞阳公主的手臂。 舞阳公主在高睦即将万念俱灰的时刻跳窗而入,就像是黑夜之中的一点微光。她想抓紧这唯一的光源,又怕自己一伸手就会扑灭这点光亮。对于刚刚失去母亲的高睦而言,她已经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直到舞阳公主即将离开时,她才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一样,押上了自己最后的奢望。 “那我就不走了!”舞阳公主没让高睦失望,一感受到高睦的挽留,她就毫不迟疑地坐到了高睦旁边。 “地上凉,公主别坐。”高睦自己在地上坐了大半天,舞阳公主一陪她席地而坐,她倒是想起了地凉。 “我衣裙厚,不凉。” “公主稍等,我去点灯。” “别去,真的不凉。”舞阳公主挽住了高睦的胳膊,不让她起身,“高睦,我是来陪你的,你不用照顾我。” 陪? 对于从小就要与他人保持距离的高睦而言,陪伴这个东西,十分奢侈。被母亲舍弃后,还能得到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陪伴,让高睦有些受宠若惊。她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过是一起坐在地上,就叫“这么好”吗?舞阳公主有些不解。她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愿意和我说说吗?” 高睦不知道怎么说。 在高睦组织语言时,舞阳公主已经体贴地说道:“你不想说,就不用说。”舞阳公主询问高睦反常的缘由,只是为了更好的安慰高睦。不知道缘由,也有不知道缘由时的安慰法。她学着刘贤妃的样子,搂住了高睦的肩膀,轻声道:“我母妃和我说,她小时候,天下尚未平定,人人朝不保夕,她的父母就是死在了乱兵中。与死亡相比,活着的人,无论有何烦恼,都不算大事。高睦,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了什么,但是,只要我们还活着,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 舞阳公主的母妃会和她说她小时候的事情,会安慰舞阳公主,生死之外无大事,而高睦的母亲,永远不要她了。高睦想象着舞阳公主与刘贤妃私下相处时的温馨,再想到自己的处境,越发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怎么会好不了呢?你看我,父皇非要逼我成婚,我不就遇到了你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舞阳公主不明白高睦为什么如此消沉。面对无可抵抗的皇命,她都能逃过一劫,越国公府能有什么好不了的事情?大不了她去找父皇告状,一定帮高睦讨回公道! 舞阳公主正想开口,高睦已然说道:“我母亲不要我了。” “什么?”舞阳公主脑子里全是帮高睦讨公道的念头,一时间没听清。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不可置信,详细说道:“我母亲说,她与我没有母子名分了,无需再对我尽母亲的责任,让我不要再去烦扰她。” “是因为我逼你当驸马,害你得喊你母亲‘二嫂’,你母亲生气了吗?” 高睦听出了舞阳公主的歉意,摇头道:“与公主无关,我母亲本来就不喜欢我。”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你要是不帮我当驸马,父皇不会抬升你的行辈,就不会扰乱你和你母亲的名分了。只是父皇的圣旨早就公告天下了,无法再收回来。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去越国公府,我去对你母亲请罪……” “真的与公主无关。”高睦打断道。就算此事真与舞阳公主有关,高睦也不敢让舞阳公主去给王夫人请罪。毕竟,哪怕是公主的真婆婆,也没人敢受公主的礼。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顾虑她的公主身份,摆手道:“没事,我会私下对你母亲请罪,不让外人看见。你就别当我是公主,只当我是你朋友。” 朋友吗? 在高睦内心深处,一直很羡慕那些拥有众多亲朋好友的人,没想到,在失去唯一的家人后,她竟能获得一位朋友。这一刻,高睦无比庆幸,她伸手留下了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默许了自己的提议,她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母亲消气。” “我母亲与我父亲一直不和,她从来都不想生下高家的孩子。只是查出身孕时月份大了,不宜再打胎,才生了我。所以,我母亲从来都不想要我,此事真是与公主无关。”这些非议父母关系的话,高睦本不该对任何人说起,但是,舞阳公主贵为帝女,为了她愿意屈尊请罪,她高睦,又如何还能继续遮遮掩掩呢?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自责,高睦说出了全部。 舞阳公主本以为高睦只是不受父宠,如今得知高睦实是爹不疼、娘不爱,她觉得高睦实在是太可怜了! 难怪只是陪高睦席地而坐,她就觉得她“这么好”! 舞阳公主心疼地抱紧了高睦,在她耳边说道:“别伤心,高睦,以后我做你的家人!” 30、第 30 章 家人这个词,对高睦而言,实在是太厚重了,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舞阳公主将她引为家人。 高睦再次问道:“公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对你好。高睦,只要你愿意,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对你很好的。还有我母妃,我也会让她对你好的!你就拿我这里当家,别想越国公府了,好不好?” 舞阳公主从小在父母的无私关爱中长大,觉得对一个人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她是真的愿意给高睦一个家,要不是她的父皇是皇帝,她无法替父皇许下承诺,她会让她所有的家人都成为高睦的家人。反正高睦是她的驸马,在大家眼里,她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公主已经对我很好了。” 高睦觉得,从进入舞阳公主府的第一天起,舞阳公主就对她照顾有加。 舞阳公主,会关心她的饮食喜好,会带她熟悉公主府,会为她打抱不平,甚至想帮她出头……还有今天,舞阳公主不惜翻窗,也要进来关心她。她甚至愿意做她的家人,愿意给她一个家……高睦真心认为,舞阳公主已经对她很好很好了。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舞阳公主不觉得自己有对高睦特别好,至少尚未达到家人的程度。不过,从高睦冒着抗旨的风险带她出京开始,她就已经将高睦放在心上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脱口而出地将高睦纳为家人。 在表明自己的决心后,舞阳公主又一锤定音地说道:“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说定了。你比我年长,以后我就是你妹妹了,我家就是你家,可好?” 从舞阳公主跳窗而入的那刻起,舞阳公主就踏碎了高睦的心防。高睦潜意识里不愿用谦恭的自称疏远舞阳公主,所以,从不在礼节上给人留把柄的高睦,今夜,竟然在舞阳公主面前用了“我”字。 难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做她的家人,也能做她的家人,又怎会不好呢? 但是高睦说不出口。 三年前,远在修山书院的高睦,在家信中诉说了对王夫人的想念,换来了王夫人毫不留情的批评。从那天开始,高睦就不敢直白地表露情感了。她踌躇良久,也说不出那个“好”字,只能应道:“多谢公主。” 话一出口,高睦又想到,干巴巴的道谢,像在婉拒。她又连忙补道:“高睦此生,愿倾尽所有,善待公主。” 一天之前,高睦在皇帝面前,也曾说过这句话。那时,这不过是一句应付皇帝的托辞,如今,却是字字句句都出于真心。 在感情的领域里,高睦已经一无所有,就冲着舞阳公主的“家人”二字,她此生此世,愿意掏心掏肺地好好对待舞阳公主。 “你愿意就好。我的姐姐们,都比我大十岁有余,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年岁相仿的姐姐。”舞阳公主听出了高睦的认真,靠着高睦的肩膀,惬意地笑了。 舞阳公主的笑声缝合了高睦支离破碎的心房,她无需再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寻求自我保护,也完全舍不得舞阳公主再陪她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高睦打算喊舞阳公主起身,却听舞阳公主叹道:“高睦,你对我,才是已经很好了。我都听母妃说了,前天你带我出京时,把抗旨的罪名揽到了自己头上,城门卫才放我出京。” 高睦渴望家人,却不愿舞阳公主对她的亲善建立在误解之上。她解释道:“我是公主的驸马,又与公主新婚,皇上宠爱公主,不会让公主守寡。我带公主出京,其实没冒多少风险。” “那也是冒险呀。”舞阳公主摇头道,“文昺是父皇最喜爱的孙子,又与我一起长大,连他都不敢带我出京玩。还有,母妃都说,我应该老实呆在公主府里,不许再出门玩,只有你,还肯陪我贪玩。” “昨日在宫中用晚膳时,公主瞧着不太开心,就是因为贤妃娘娘要公主闭门不出吗?” “你看出来了呀。”舞阳公主有些惊讶。昨日刘贤妃不仅告诉舞阳公主需要深居简出,还告诉她,如果她继续违背妇道行事,父皇舍不得罚她,却会重罚她与高睦。舞阳公主怕父皇迁怒母妃与高睦,饭桌上,也不敢对皇帝耍性子,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掩饰了情绪。 “嗯。”高睦点了点头。 “咕——” 舞阳公主无心隐瞒高睦,打算细说刘贤妃的告诫,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也不尴尬,捂着肚子说道:“我没吃晚饭,饿了。我先出去让人拿些点心过来,再来陪你说话吧。” 公主为了陪我,连晚饭都没吃吗?高睦心中,感动蔓延。她提议道:“我陪公主去用晚膳吧。” “你不呆在书房了吗?”舞阳公主还记得,高睦说她今晚都想在书房静心。 舞阳公主已经帮高睦撑住了崩塌的世界,高睦还在书房自怜自伤干什么?她扶着舞阳公主的胳膊,带着她一起站了起来,还拔掉了书房的门栓,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房门打开后,走廊上的灯光洒在了两人身上。舞阳公主在温暖的光芒中笑道:“你没事了就好,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高睦的笑容沾染了烛火的温度,也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嘶——”舞阳公主轻快地跨过了门槛,却在左脚落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痛呼。 高睦落后舞阳公主一步,注意到了她脚下的异常,关心道:“公主的左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一脚。” 舞阳公主一整天都在府里,好好的怎么会崴脚?舞阳公主没有说出缘由,高睦却知道,只会是翻窗所致。 屋檐下摇曳的烛火,似乎撞入了高睦心间。高睦说不清波荡的心潮是什么,人却已经蹲到了舞阳公主脚边:“我来给公主看看吧。” “不用看,只是扭伤,过几天就好了。”舞阳公主缩脚,避开了高睦的手掌。为了证明自己,她还忍痛转了转脚腕。 高睦想起,女子的肢体,不允许暴露在私室之外,她见舞阳公主的样子,确实不像伤了骨头,便不再坚持查看,转而提议道:“那我背公主回去吧。” 舞阳公主拍了拍高睦的肩膀,示意她站起来,指了院外说道:“鲍义他们在外面,让人传腰舆来就好。” “公主不是饿了吗?等腰舆太耽误功夫了。公主放心,我学过武,不会摔到公主。”高睦今晚,很想为舞阳公主做一点事情。而且,若是传腰舆,她与舞阳公主,一个在腰舆上、一个在腰舆下,就不能站在一起了。高睦不愿与舞阳公主分开,至少今晚,很不愿意。 舞阳公主与高睦相处不久,却已经信任了高睦的可靠。她本来是怕累着高睦,听高睦说得肯定,她迅速抛开了犹豫,趴在了高睦背上。 舞阳公主出生之时,皇帝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刘贤妃身姿柔弱,又受限于女子身份,也不能背着舞阳公主玩乐。算起来,这还是舞阳公主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新奇的经历,让舞阳公主有些想笑,不知不觉发出了笑声。 “公主笑什么?”高睦有些不解。 “我曾在街市上看到有人背着孩子玩耍,可惜父皇年纪大了,背不动我。我想让宫里的太监背我玩一玩,他们也不敢,没想到你竟然背得动我。真有趣,难怪那些孩子那么开心。” “公主也开心吗?” “是呀,我小时候就想要人背着我玩。你方才一说背我,我就觉得开心,只是看你瘦弱,怕压坏你,没想到你背着我还能走得这么稳。” 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笑声,落在了高睦耳中,又像是落在了高睦心口。她想都没想,就颠了颠舞阳公主的身体,换回了舞阳公主更大的欢笑。 高睦……是在逗我玩吗? 没等舞阳公主发问,高睦已经背着舞阳公主跑了起来。 随着高睦的奔跑,路边的灯火,掠过舞阳公主的视线,幻化成了斑驳的光影,月光下的草木楼阁,也演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虚影,将她带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开心。 实现了童年时未能如愿的诉求,舞阳公主只觉得开心。 直到高睦放慢脚步,舞阳公主脸上还是满溢的欢喜。她已无需多问,就已十分确定,高睦就是在逗她开心。她趴在高睦耳边,笑嘻嘻地赞道:“高睦,你对我真好!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高睦默默摇了摇头,也在心中说了声:“多谢。” 她很感谢背上这个姑娘,愿意做她的家人。 真的,很感谢。 “高睦,你好厉害呀。背我玩了这么久,还能走得这么稳,你武艺一定也很好。等我脚好了,你能陪我切磋吗?” “公主也曾习武?” “是呀,父皇教我的。就是宫里的侍卫都不敢陪我练武,我都不知道父皇教我的武艺厉不厉害。你陪我练练吧,好不好?” “好。” 此时已经接近了舞阳公主的卧房,越往前走,灯火越是稠密。高睦背着舞阳公主,一步一步地走入光明之中,仿佛踏入了崭新的未来。 妹妹? 高睦回味着这个陌生又亲密的称谓,私心里觉得,只要背上这个姑娘开心,什么都好。 30-40 第31章 舞阳公主的脚伤, 的确只?是扭伤。但是她身份贵重,又是皇帝的心尖子,紫荆等人生怕她变成瘸子, 求着她将?养了半个月,才肯放她下地行走?。 此时高睦的婚假早已结束, 恢复了点卯上班的生活。舞阳公主在二门内转悠了半天,才等到?高睦散衙回府。一见到?高睦, 她就?蹦蹦跳跳地蹿到了高睦面前。 “高睦!” 舞阳公主欢喜的呼喊,迅速勾出了高睦的笑容。她注意到?了舞阳公主的脚步, 又低头打量着她的左脚,问道:“公主的脚伤,都养好了吗?” “早就?好了!就是紫荆他们不放心, 非要?让我多养养。” 高睦有些好笑。若是其他姑娘,小小扭伤,自是无需休养半月。但是舞阳公主活泼好动,若不?重视一些, 万一把小伤弄成了老疾,那就?麻烦了。所以,高睦其实不?觉得紫荆是小题大做。 “你笑什么?” 高睦不?愿意打击舞阳公主的活泼心性?,她摇了摇头, 举着手中的书?册,笑道:“我在想, 公主既然?能下地行走?了, 这些话本, 许是用不?上了。” “话本看多了, 都是一个样。高睦,你以后不?用帮我买话本了。” 舞阳公主不?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 有趣的志怪传奇,也早就?被她看完了。时下文艺不?昌,新出的话本,都是些换汤不?换药的老套路,她早就?看腻了。 高睦从前没有接触过话本,最近跟着舞阳公主翻阅了一番,也发现了话本的大同小异。只?是舞阳公主养伤无趣,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打发时间,她这才坚持购买。 “好,不?买了。”高睦点头答应了一声?,又提议道,“我可以给公主写?话本,公主想看吗?” “你还会写?话本?”舞阳公主满眼惊喜。 “我可以试着写?。”高睦从前的时间都用去读书?习武了,哪里有闲心写?话本?不?过,史册中新奇有趣的故事就?不?少?,高睦觉得,舞阳公主应该会喜欢。前两天发现市面上的话本雷同时,高睦就?在考虑,可以试着动笔。正好,她现在只?是一个观政进士,时间富裕。 “你有空写?吗?” 高睦每天天不?亮就?要?去上朝,傍晚才会回府,在舞阳公主看来?,不?像是有闲暇的样子。 “我晚间无事,就?当是练字了。”高睦笑着点了点头。观政期间,主要?任务是熟悉治体,积累当官的经验,根本无需处理具体公务。对于?高睦而言,这种“观政”生活,相当于?仍在进学,只?不?过,学习的内容,从经史古籍变成了公文政务,还没有科举的压力。再?加上高睦的驸马身份,在六部衙门里,哪怕遇到?了尚书?,人?家也对她客气有加,她要?是愿意,白天在官署里也大可写?话本,着实算是“无事”。 “好呀!那我等着看!” 舞阳公主说好了要?与高睦做家人?,近半个月以来?,已经与高睦极为亲善了。她也不?和高睦客气,一确定她有空,就?干脆地答应了下来?。高睦话少?,竟然?还能写?话本,也不?知写?出来?是什么样子,舞阳公主其实也有点好奇。 “不?过不?着急,你慢慢写?。”舞阳公主话风一转,摇着高睦的袖子说道,“你上回答应陪我练武的。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试试吧?” 高睦知道舞阳公主无聊,也不?拂她兴致,应道:“好,我换掉官服,就?陪公主切磋。” “那走?吧!”舞阳公主二?话不?说,拽着高睦就?往房内走?。她养伤闷了半个月,是真的很想活动活动,又碍于?母妃严肃的告诫,不?敢出门找乐子,只?能眼巴巴地盼着高睦快回来?。 天都没黑透,晚膳也没用,公主就?拉着驸马去内室干什么?! 紫荆站在远处,没有听清舞阳公主与高睦的对话,她见人?家“夫妻”举止亲昵地往房中走?,自然?而然?地想歪了。有心提醒两人?注意时间,又碍于?未婚之?身,不?便直言,踌躇了半天,眼看舞阳公主要?关门了,才强忍了脸热,问道:“公主与驸马,今日何?时用晚膳?” “对哦!高睦,你饿不?饿?我们吃饭了再?去吧?”舞阳公主在家闲了一天,她倒是不?饿,但是她想起了高睦是才散衙的人?,说不?定已经饿了。 “我不?饿。”舞阳公主府没有校场,天黑之?后不?便比武,高睦要?是先吃饭,今晚只?怕切磋不?成了。好在她“观政”不?费体力,确实还不?饿。 “那就?半个时辰后传晚膳。”舞阳公主估算着时间,扭头看向了紫荆,“对了,让浴房备水,我和高睦稍后要?用。” 备水……稍后要?用……紫荆脸都被堵红了,半响才嗫嚅着应了一声?。 高睦注意到?了紫荆的脸色,大约猜到?了其中的误会。她有些哭笑不?得,从舞阳公主手中抽出了袖子,说道:“我更衣很快,公主稍坐,等我片刻。” “哦,好。”舞阳公主陪高睦来?更衣,一是迫不?及待,二?是想替高睦守门,好方便高睦更衣。内室的侍女都已经被她喊出来?了,她守在门外,也是一样的。 紫荆见舞阳公主留在门外,意识到?自己误解了公主与驸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更觉得尴尬了。舞阳公主一回头就?看到?了紫荆的异样,还关心了她几句,紫荆只?好推说身体不?适。 “那你就?去歇着吧。”舞阳公主大方地给紫荆放了假。 紫荆推拒不?了舞阳公主的好意,只?得谢恩告退。 说是告退,紫荆吩咐属下,将?舞阳公主房内房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才安心离开。 高睦更衣出来?时,紫荆刚走?到?院子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紫荆回头,发现高睦换了一身窄袖袍,而不?是平素的燕居服饰。 驸马穿成这样干什么? 紫荆突然?想起,她忘了询问公主,既然?不?是白日宣淫,与驸马相约了何?事? 舞阳公主与高睦分立院中,摆出了对垒的架势,让紫荆很快看懂了答案。 别的夫妻举案齐眉,咱们家的公主,要?与驸马舞枪弄棒?这……这还不?如白日宣淫吧……驸马也是,未免太顺从公主了。公主不?是不?听劝的人?,以驸马和公主的恩爱,驸马但凡规劝几句,公主也不?会非要?胡闹吧。 舞阳公主的武艺是皇帝亲自教授的,陪舞阳公主“胡闹”的人?又是她的驸马,紫荆虽觉不?妥,又深感自己不?宜多嘴。转念一想,公主今天脚好了,也没有出府玩耍,已经算是进步了。真要?是一朝就?变成娴雅的淑女,她反而该担心公主闷出病来?了……紫荆眼一闭,只?当看不?见院中的情形,扭头走?了。 除了紫荆这个行事周全的总管,舞阳公主身边的侍女,大多是与舞阳公主心性?相仿的少?女。紫荆在场时,她们不?敢顽皮,紫荆一走?,她们就?期待地看起了热闹。 舞阳公主也不?介意她们围观,对高睦招呼了一声?,就?兴冲冲地摆开了拳脚。 “高睦,我动手了哦!” 高睦不?知道舞阳公主的深浅,接招之?时,没敢使出全力。事实证明,高睦的谨慎不?算多事。交手之?后,她很快发现,舞阳公主的武艺,只?是一些花拳绣腿——处处都是破绽,根本没有实战价值。 为免伤到?舞阳公主,高睦只?当没有看到?那些破绽,改成了给舞阳公主喂招。 放在不?通武艺的侍女眼中,舞阳公主与高睦打得有来?有往,十分热闹,还激起了她们的叫好。舞阳公主却不?满地喊道:“高睦,你别让我!” 高睦低声?解释道:“侍女们都看着,若是伤着了,有伤公主颜面。”拳脚无眼,高睦放水,既是怕误伤舞阳公主,也是碍于?围观的侍女,不?愿损伤舞阳公主的面子。 “什么颜面不?颜面,我不?在意这些!” 舞阳公主都这么说了,高睦也不?好再?喂招。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要?真把舞阳公主击倒在地,就?算舞阳公主不?介意,传到?宫中,也该不?好听了。 斟酌之?后,高睦接住了舞阳公主的粉拳,顺势将?舞阳公主拉到?了身前,禁锢于?怀中,体面地终结了这场“切磋”。 舞阳公主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地被高睦制服。她挣扎了两下,没能摆脱高睦的钳制,意识到?自己不?是高睦的对手,索性?靠着高睦喘起了粗气,还笑道:“是你的武艺太高强了?还是父皇教我的武艺太不?中用了?” 高睦此时与舞阳公主胸背相贴,舞阳公主的笑声?透过衣裳,传到?了高睦身上,让高睦几乎感到?了共振。她也跟着舞阳公主笑了,却没有回答舞阳公主的问题。 在王夫人?的安排下,高睦从开蒙开始,就?在习武。她习武的天资不?错,不?过,为了摆脱越国公府的束缚,她必须以文入仕,所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举业上。是以,高睦的武艺,放在文官中,或是数一数二?,若与武将?相比,则很难称得上“太高强”。 这句话若是说出来?,等于?承认皇帝教给舞阳公主的武艺不?中用。毕竟,皇帝打天下之?初,也曾亲自提刀上阵,他如果真心想教导舞阳公主武艺,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疏不?间亲,哪怕高睦与舞阳公主是亲姐妹,她也不?该挑拨舞阳公主与皇帝的父女关系,所以她闭口不?言。 高睦不?说,舞阳公主却自己想到?了。她转身面向了高睦,凑到?高睦耳边,抱怨道:“我小时候求了父皇很久,父皇才教我习武。这些年虽然?无人?敢陪我切磋,可我一直在勤加练习,没想到?一下就?被你擒住了。可见父皇就?是在糊弄我!” 第32章 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 这种难受的滋味,高睦太明白了。她有心安慰舞阳公主,绞尽了?脑汁, 也无法为皇帝想出辩解,只能说道:“就当是强身?健体了?, 公?主别难过。” “我不难过呀,但是我是真的很想习武, 要不高睦你?教我吧?” “好。”高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舞阳公主为什么想习武,不过, 只要舞阳公?主喜欢,就够了?。 舞阳公主当初缠着皇帝撒娇了?许久,皇帝才松口教她习武, 她还准备多?求高睦几声,没?想到高睦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舞阳公?主大喜过望,兴奋地抱紧了?高睦,赞道?:“高睦你?最好了?!” 在舞阳公?主口中?, 高睦已经不是第一次“最好”了?。高睦从小到大很少受到夸奖,原本十分不习惯,如今早已适应了?舞阳公?主嘴上抹蜜的风格。她只是笑着拍了?拍舞阳公?主的手臂,示意舞阳公?主放手。 围观的侍女们, 以为驸马与公?主借着比武的机会打情骂俏,早在高睦将舞阳公?主锁在怀中?时?, 她们就害臊地压低了?脑袋。舞阳公?主要是再不松开高睦, 她那些侍女, 都该将脑门?埋进地里了?。 皇帝教给?舞阳公?主的武艺虽然只是些花架子, 倒也算是给?舞阳公?主打下了?习武的基础。有了?高睦的指导,再加上舞阳公?主用心, 她的习武之路,总算步入了?正轨。 高睦原本抱着陪玩的心态教导舞阳公?主,见她刻苦,便也拿出了?十分的认真。如此一来,舞阳公?主白天自己训练,晚上就盼着高睦的指教,日子过得分外充实,竟将出游之心都抛到了?脑后。还是高睦拿出了?张弛有度的道?理?,休沐之日时?,主动邀请舞阳公?主去京外玩耍。 “真的没?人拦我们?看来还是你?说?得对,父皇真的许我出京玩了?。那我们上回出京,母妃怎么说?父皇很生气呢?母妃不会骗我的。” 舞阳公?主脚伤康复后也足不出户,除了?一心练武,也是顾虑刘贤妃的告诫。顺利出京后,舞阳公?主回望着身?后的安泰门?,联想起回门?那日母妃郑重的告诫,又有些不解。 与舞阳公?主同车而坐的高睦,自然听到了?舞阳公?主的嘀咕。 高睦曾亲耳听到皇帝说?“女贵贞静”,她相信,既然刘贤妃说?皇帝曾“生气”,那大约不是空穴来风。她大致能猜到皇帝生气的原因,又有些不忍心告诉舞阳公?主。转念一想,如果不和舞阳公?主说?清楚,万一舞阳公?主踩到皇帝的底线,挨骂挨罚,只会更难过。 斟酌一番后,高睦说?道?:“上回高睦陪公?主出京前,公?主曾自己骑马来安泰门?。本朝士女无故不出中?门?,出门?则须遮掩面庞,否则便视为失礼。皇上注重皇室颜面,贤妃娘娘既然说?皇上生气,恐怕是为了?此事。” “是这样吗?”舞阳公?主叹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就不能上街,上街也得把脸遮住。从前父皇明明许我在御道?上跑马的。” 从前的舞阳公?主,尚未成婚,在皇帝心里,可以享受“孩子”的待遇,所以能多?出一点自由?,如今,她却?是“成妇”了?。皇帝对公?主的要求,是做天下妇人的表率。 这种微妙的差别,高睦心知肚明。她猜测,曾向皇帝哭诉“儿臣不想做大人!”的舞阳公?主,也隐约感受到了?“成婚”带来的变化。高睦不愿招出舞阳公?主的眼泪,对她哄道?:“远离京城后,谁都不认识公?主,公?主想怎么骑马就怎么骑马。京外宽敞,比在御道?上骑马痛快多?了?。” “这倒是。”舞阳公?主相当?好哄,她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京外骑马好玩多?了?!” 高睦看着舞阳公?主灿烂的笑容,庆幸自己为她争取了?出京游乐的机会。 “不过今天太冷了?,不适合跑马。”舞阳公?主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问?道?,“高睦,我们今天去哪玩呀?” 越国公?府的老家舞阳地处北方,冬日不乏大雪坚冰。高睦在舞阳度过了?五年少年时?光,曾经不无羡慕地看着高广宗他们呼朋引伴地玩雪玩冰。可惜京城位于江南,即便深冬,冰雪也属罕见,不然,若是带舞阳公?主玩冰嬉,她一定欢喜。 没?有冰雪的冬季郊野,对于一般的游人而言,没?有多?少娱乐价值。但是舞阳公?主偏爱野趣,对城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高睦倒是不愁舞阳公?主失望。她从北国冬景中?抽回神思,应道?:“公?主喜欢登山吗?我听说?东山风景优美?,还可俯瞰琴湖。或去琴湖划船钓鱼,也……” “东山?东山人不多?吗?”舞阳公?主虽然只是第二次出京,却?对京外的著名景点耳熟能详。据她所知,东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就连京中?的官眷也时?常上山还愿,她要是去了?,恐怕会被人认出来。 高睦离京多?年,对京城内外的风物都比较陌生,为了?陪舞阳公?主尽兴,她特意打听了?京城附近的名胜,自然知道?东山的名气。被舞阳公?主截断了?话?头,高睦也不生气,她笃定地笑道?:“天寒地冻,并非登山的好时?节,想必东山之上游人不多?。况且冬至将近,官宦之家,都需筹备祭礼,公?主不必担心遇见旧识。” “那我们就去东山吧!”舞阳公?主拍手道?,“我早就想去爬山了?!宫里的山都太矮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一直想去真正的高山上看看!” 高睦所料不错。东山之上,果然游客稀少,偶尔遇到行人,也不过是附近的山民。 忽略宫中?的人造小山,舞阳公?主算是第一次爬山,哪怕边走边玩,等到山顶时?,也免不得气喘吁吁了?。 “原来爬山这么累呀。” 嘴上喊累,舞阳公?主脸上却?全是笑容。注意到山下渺小的城镇,她不确定地问?道?:“高睦,那边是房屋吗?” “嗯。”高睦顺着舞阳公?主的手指,认出了?城池的轮廓,笑道?,“是京城的房屋。” “京城竟然这么小!”舞阳公?主啧啧称奇。那么大的京城,她骑马横穿都要跑半天,如今瞧着,一个巴掌就能遮住。 舞阳公?主的感慨,与经书?中?那句“登泰山而小天下”有异曲同工之妙,触动了?高睦的笑点。她见舞阳公?主对京城感兴趣,还顺着方位,给?舞阳公?主指出了?京城的各个地标建筑。 “高睦,你?好厉害呀,你?不是年初才回京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高睦看得出来,舞阳公?主这一次的夸奖,不是习惯性的嘴甜,而是由?衷的赞赏。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书?上还会写这些吗?”舞阳公?主的启蒙课本是《女诫》、《列女传》之类的闺训,她自己喜欢的志怪话?本,也不会涉及方舆地理?,她还真不知道?书?中?会介绍京城。 “我朝京城是前朝旧都,前朝国史地理?志第一卷 中?,就详细记录了?京城规制。”高睦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接受教育的,她却?知道?,时?下的女子,大多?只能学一些女教之书?,甚至,有些书?香门?第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糊涂话?奉为圭臬,根本不教女儿认字。舞阳公?主在书?籍上孤陋寡闻,实在不值得奇怪。高睦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公?主想看吗?我书?房就有前朝国史,公?主若是想看,回府之后,我拿给?公?主。” 舞阳公?主一听到妇德妇礼就头痛,偏偏这些东西就是她的蒙学课程,害得她从小就讨厌读书?,差点沦为文盲。后来还是为了?看话?本,她才多?学了?几个字。 一听说?看书?,舞阳公?主连忙摆手:“我不想看,我最怕读书?了?。”前朝的国史嘛,是父皇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她是知道?的。前几年,她见父皇都快把前朝国史翻烂了?,觉得那套书?一定很好看,还想拿过来瞧瞧。结果父皇说?,这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书?。后来,她背着父皇,偷偷翻了?翻,都是些绕口的之乎者也,也没?什么意思。 舞阳公?主紧张的样子让高睦有些忍俊不禁,笑毕,她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小时?候也不喜欢读书?,明理?之后又觉得,学习之路就像脚下这座山峰,攀登之时?固然辛苦,却?能一路饱览胜景,登顶之后,更是耳目一新。 但是,高睦觉得读书?好,是因为她拥有男子身?份。高睦扪心自问?,如果她没?有女扮男装,如果她像普通姑娘一样,注定过相夫教子、老死后宅的生活,她还会觉得那些辛苦是值得的吗?怀才不遇的痛苦,恐怕会让人遗憾终身?吧。 舞阳公?主就算博古通今,也毫无用武之地,她何必喊她看史书??高睦定了?定神,望向了?简单而快乐的舞阳公?主,温和地征询道?:“公?主饿了?吗,我们下山用饭吧?” “我还想在山顶上坐坐,天还早,我们晚点再下山吧。”舞阳公?主果断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吃点点心吧。”高睦猜到了?舞阳公?主舍不得下山的可能,随行带了?些糕点,一见舞阳公?主不走,她就对护卫招了?招手。 军队中?出来的护卫,都是野外生存的好手,他们很快布置出了?一处简易的营地。 第33章 山中风云多变, 不知不觉间,云雾遮盖了山脚,就连半山上的寺观, 也只剩隐约的轮廓。 舞阳公主俯瞰云雾缭绕的山峦,突然失笑?, 嘴中的糕点都?险些掉了。 高睦担心舞阳公主呛到气管,连忙给?她递上了水壶。 舞阳公主确实有?些噎着了, 她饮水吞掉了口中残存的点心,帮食道恢复通畅后, 人却是越笑?越开心。 “公主笑?什么?” 高睦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刚才?一直坐在舞阳公主对面,两人正在用点心垫肚子,舞阳公主无缘无故就笑?出了声来, 她实在不知道舞阳公主为何忽然如此开心。 舞阳公主笑?意未褪,遥指山岚之后的缥缈庙宇,眉开眼笑?地说道:“我方?才?在想,难怪话本中的神仙都?住在山里, 你看那边的寺庙,像不像神仙居所。” 神仙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高睦不知道神仙是否居住在云山之中,她倒是觉得,与舞阳公主共处的时光, 像神仙一样的日子。 修山书?院坐落于名山之中,高睦曾经目睹山花争艳的繁丽, 曾经领略层林尽染的壮美, 曾经体验踏雪寻梅的雅致……与那些多姿多彩的山景相比, 今日的东山, 谈不上惊艳。高睦却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 最快乐的登山之旅。 她陪舞阳公主出游,是想成全舞阳公主的开心,又何尝不是成全自?己的开心呢。 与舞阳公主一起,仿佛世间只?剩下欢乐。如果没有?舞阳公主,没有?亲友、也没有?娱乐爱好的高睦,只?能单调地度过?休沐之日。 京城落锁之前,高睦与舞阳公主讨论着下一个假日的游玩计划,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公主府。 马车直接驶入了二门内,紫荆见高睦与舞阳公主一起下车,趁着高睦在场,回禀道:“今日越国公派人来给?公主、驸马请安,说是过?几日冬至,恭请公主驸马过?府……” 一听到“越国公”,高睦眉眼间的笑?意就凝固了。舞阳公主留心着高睦的脸色,不等紫荆说完,摆手打断道:“不去不去。” 紫荆冷眼瞧着,高睦成为驸马后,只?去越国公府晨省了一次,就那一次,也是匆匆返回,神色反常,还连累公主扭伤了脚。紫荆深通人情,用脚指头?也能猜到,高睦与越国公府不和?。 越国公宠妾灭妻的事迹人尽皆知,紫荆也觉得越国公对高睦这个儿子过?于狠心,可是不管怎么说,父子纲常,不容忤逆。冬至是大节,又是祭祖的日子,驸马要是连冬至都?不回本家,几乎算是大逆不道了。就连公主,也会跟着背上骂名。 “公主,越国公府是驸马的父兄家,冬至家祭,公主身为越国公府的媳妇,该与驸马同去的。”紫荆看似是在劝说舞阳公主,其实是在提醒高睦。 舞阳公主不谙世事,没有?听懂紫荆的言外之意。为了帮高睦躲开伤心之地,她搬出了父皇那座大佛,摇头?道:“派个人告诉越国公,高睦冬至要陪我入宫拜节,去不了越国公府。” 国朝以孝治天下,就连皇帝都?背不起不孝之罪。高睦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去越国公府。高睦轻轻拉了拉舞阳公主的衣袖,低声道:“公主,紫荆说得没错。劳烦公主冬至陪我回一趟越国公府。” 碍于外人在场,高睦提及越国公时,不得不用上了“回”字。 回越国公府?高睦还舍不得越国公府那个家吗?舞阳公主诧异地望向高睦,犹豫地点了点头?。 点头?之间,舞阳公主想到,有?她一起,谅越国公府不敢再欺负高睦。她又坚定地说道:“以后你去越国公府,我都?陪你同去!” 时隔二十余日,再次想起母亲的厌弃,高睦依然感觉痛心。幸好还有?舞阳公主,愿意“陪”她。高睦凝望着舞阳公主的面颜,由?衷地说了声:“多谢公主。”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谢她陪她去公主府,她早已习惯了高睦开口“劳烦”,闭口“多谢”的礼貌作风,也不怪高睦客套,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冬至当?日,入宫朝贺后,高睦与舞阳公主如约来到了越国公府。在舞阳公主面前,越国公高松寿完全不敢以尊长自?居,他带着全府老少,隆重地迎接了舞阳公主。 祭祖之时,本应按照行辈长幼排序。高松寿这个主祭,不敢贸然站在舞阳公主前面,又将舞阳公主往首位上让,还是高睦替舞阳公主推辞了一番,高松寿这才?上前。 礼毕之后,高松寿表示,越国公府中,已经为舞阳公主夫妇备好了房舍,恭请舞阳公主在越国公府过?宿。 如果高睦与父母亲人感情深厚,舞阳公主为了高睦,不介意在越国公府住一晚,甚至长住也无妨。如今嘛,自?然是不住的。 舞阳公主也不找借口婉拒,直接摇头?道:“本宫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按照“三从”的规范,女子出嫁从夫,夫家才?是女子真正的家。舞阳公主的“回去”二字,明摆着不把越国公府当?自?家人,紫荆侍立在舞阳公主身侧,有?心替她找补一二,还没开口,高睦已经说道:“祭祖之际,诸事繁杂,公主与高睦,不便给?兄嫂添乱。高睦陪公主先行一步,改日再过?府问安。” 高松寿本就不指望舞阳公主留宿,只?不过?,他这个名义上的“二哥”,毕竟是舞阳公主的公爹,面对这个公主儿媳妇,要是连个挽留都?没有?,那就是对皇室失了礼敬。 不过?,舞阳公主要走也就罢了,高睦话里话外,竟然也打算与舞阳公主一起离去,让高松寿深感吃惊。他这个儿子,一向处处守礼,从前他见高睦年幼,有?心从高睦身上找茬,好借此打压王夫人,竟没能挑到毛病。如今倒好,高睦这个做儿子的,已经多日不来定省,好不容易来了,却不留下来拜节?莫非是做了驸马,腰杆子硬了…… 高松寿心中对高睦不满至极,嘴上却笑?道:“五弟言重了。公主光临,是我们?阖府的荣幸,怎会是添乱。今日佳节,家宴均已备齐。公主既然累了,请五弟陪公主去上房稍歇,用饭之后再走,可好?” 高松寿身为风月老手,从高睦与舞阳公主的举止之间,早已看出了两人的亲密。他见舞阳公主不好说话,留饭之时,为免再次被拒,索性把高睦拉了进来。 高睦这个做子女的,确实不好拒绝高松寿的“家宴”。可是,今日来到越国公府后,王夫人除了喊了她一声“五弟”,就再未看过?她一眼……面对母亲的决绝,高睦真的不愿应付这顿家宴。 正当?高睦为难之时,王夫人已对高松寿说道:“祭礼劳累,改日家宴,也是一样的。公主与驸马想要回府歇息了,国公何必强留。” 高睦刚刚与舞阳公主一起拒绝了高松寿的留宿邀请,一时半会,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留饭,王夫人的帮腔,本该算是帮高睦解了围,高睦却感觉像是被砸了一闷棍。而且这根闷棍,砸在了心口。 母亲果然……巴不得我快点走吗…… 一只?玉手扶住了高睦的胳膊,帮高睦勉强维持着镇定。 是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知道,偌大一个越国公府,高睦唯一在意的亲人,只?有?王夫人。她来到越国公府后,亲眼看到了王夫人对高睦的冷漠,早已替高睦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时哪里还能再忍?她握着高睦的胳膊,半扶半拽,立马就要离开。 “高睦,走,我们?回家!” 回家? 高睦心潮渐平,感激地握了握舞阳公主的胳膊,脚跟却定在了原地。她转身告辞道:“二嫂说得是,公主累了,高睦侍奉公主回府,今日就不叨扰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高松寿生怕舞阳公主发怒,也不好再继续留人。他只?得带着全家老少,毕恭毕敬地将舞阳公主送出了大门。 大门一关,高松寿就怒气冲冲地看向了王夫人。舞阳公主连顿饭都?不赏脸,他还怎么沾光!都?怪这个疯婆子!她这不是赶客吗!舞阳公主都?被她气走了,她就不怕舞阳公主见怪吗! “公主既然走了,我也回去了。”王夫人无视了高松寿的愤怒,敷衍地行了一礼,扭头?就走。 “站住!”高松寿气得伸手就想把王夫人抓回来。 王夫人出自?将门,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她与高松寿婚后不久就打过?一场架,结果高松寿惨败。高松寿手伸到一半时,记起自?己不是王夫人的对手,怕闹起来更丢面子,已经想要收手了,没想到王夫人真的站住了,还淡定地反问道:“国公有?事?” 高松寿当?然有?事。自?从高睦成为舞阳公主的驸马后,这个贱人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要不是顾虑高睦的驸马身份,要不是皇上才?训斥他治家无方?,他一定让她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 高睦成为驸马后,高三爷和?高四爷也想和?高睦修复亲情。他们?看到高松寿与王夫人对峙,一左一右地围在了高松寿身边,圆场道:“二哥不是说家宴备好了吗?咱们?去喝酒吧。” 高松寿投鼠忌器,不敢和?王夫人翻脸,他强忍了怒气,点头?道:“是该开席了。” “开席?”王夫人指着高广宗说道,“你的爱妾才?死,儿子们?身上都?带着孝,摆什么家宴。” 第34章 “朱氏没了?!” 高三爷和高四爷不可置信, 高三夫人、高四夫人以及两房的其他人丁,也纷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高松寿没想到王夫人会提及朱姨娘的死讯,被三房和四房盯着, 他只得?应了一声,心中恨透了王夫人。 朱姨娘为高松寿生了高广宗和高广业两个儿子, 又在高松寿的支持下把?持着越国公府的内院。这样一个人死了,不该悄无声息。况且, 三房、四房虽然与越国公府分了家,到底是同?根而生, 怎会如此消息闭塞?高三爷心机较深,直觉有异,他不好打听二哥的妾室, 便对?夫人打了个眼色。 高三夫人心领神会,对?王夫人问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前几天不是还在吗?” 朱姨娘的死因背后连着皇帝的训斥,高松寿生怕王夫人拆台, 不等她张口,就自行说道:“被我惯坏了,前几天与我拌了两句嘴,吞金死了。”语罢, 高松寿又拽了两个弟弟一把?,招呼道:“节庆喜日, 说一个死人做什么。走走走, 喝酒去。” “毕竟是一条人命, 我无心宴饮, 失陪。”王夫人转身?。 时下的富贵人家,即便是家宴, 也是男女分开,严别?内外。王夫人要是不赴宴,女席这?边,便缺了主?人。高松寿正担心王夫人乱说话呢,见?她走了,正中下怀,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四丫头,好生招待你婶母姊妹。” “四丫头”高茜,是高松寿最年长的在室女。高茜生母不受宠,她在越国公府也一直是个小透明,高松寿连这?个女儿的名字都记不住,冷不丁把?招待两房女眷的任务扔给她,她如何?敢答应?幸而高三爷与高四爷已经在推辞宴饮了。 “二哥,朱氏为咱们高家传宗接代,是有功之人。咱们一家子骨肉,宴饮的机会多了,既然她新丧,今日就罢了吧。” 高三爷和高四爷都认为,高广宗很可能是将来的第三任越国公。此前不知道朱姨娘的死讯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高广宗的生母死了,他们也不缺那一口酒菜,便不想平白开罪高广宗。 高广宗却道:“姨娘自尽而亡,已是辜负了爹的恩宠,不该再耽搁爹与三叔、四叔的酒兴。三叔、四叔不必挂怀,若是不嫌晦气,侄儿愿为三叔、四叔把?盏。” 高三夫人与高四夫人暗自惊心。朱氏为了她这?个大儿子,不惜冒死谋害高睦,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机,狠毒归狠毒,也终究是舐犊情深。可朱氏这?个儿子,说的这?是人话吗?这?也未免太……丧良心了。依她们看来,朱姨娘生了这?么个儿子,真真是十足的晦气。 高松寿不嫌晦气,还满意地看了高广宗一眼。 高三爷和高四爷也觉得?高广宗很懂事。他们都是内宠无数的人,本来也不把?朱姨娘一个妾室放在眼里,只是她原是高松寿的宠妾,又是高广宗的生母,才不得?不另眼相待。既然高松寿和高广宗都不在意朱姨娘的丧期,在高三爷和高四爷心中,那就和死了一个奴才是一样的,确实是不该影响酒兴。 “大哥怎么能怎么说呢!姨娘就算有错,也是咱们的生母!爹、三叔、四叔,恕业儿孝期在身?,不能侍宴!”高广宗的同?母弟高广业,突然哭诉了起来。 高松寿本来正打算对?两位弟弟再次发出家宴邀请,至此,他被彻底扰乱了兴致,烦躁地打发了三房、四房。这?场冬至的家宴,终究是白准备了。 从?前高松寿心烦时,还有朱姨娘那朵解语花,如今他只能自己喝起了闷酒。 闷酒喝到一半时,高松寿忽然眼神一凝。 宗儿和他娘买凶谋杀高睦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高睦才成为驸马,皇上就知道了?莫非是高睦对?舞阳公主?吹了枕边风?还有王开宁那个贱人,今日的事,她明摆着得?罪舞阳公主?,也不见?忧色,别?是和高睦商量好了,母子两一唱一和,想撇开我吧? * 高松寿猜测纷纷时,高睦和舞阳公主?还在回府的马车上。 舞阳公主?为高睦深感?不平,一上马车就气呼呼地说道:“高睦,咱们以后再也不来越国公府了!” “谢谢公主?帮我。”舞阳公主?的存在,让高睦好受了许多,她真心感?激舞阳公主?。见?舞阳公主?余怒未消,高睦停顿了一下,又致歉道:“今日都是高睦连累了公主?,我母亲决计没有怠慢公主?的意思,望公主?海涵。” 舞阳公主?听到高睦替王夫人道歉,更替她觉得?委屈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道:“你还帮你母亲说话?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你!” 高睦眼神一黯。是的,母亲从?来都不喜欢她。这?么明显的事实,与母亲只有两面之缘的舞阳公主?都看出来了,是她自欺欺人,才会认不清现?实。 舞阳公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清高睦的神色后,更是深感?懊恼。高睦已经很难过了,我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高睦,对?不起,我不是想数落你,也不是想非议你母亲,我只是……我只是……”舞阳公主?说不清自己的意图,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嘴巴。 “我知道,公主?只是关心我。”高睦拉过舞阳公主?的手?掌,制止了她的懊恼。 “唉!”舞阳公主?松了一口气,又为高睦叹了一口气。她真的不明白,高睦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不得?父母欢心。她今天亲眼看到了,高睦在越国公府,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客人。要不是婚帖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高睦的家世,她都要怀疑进错门了。 高睦觉得?,比起叹息,舞阳公主?更适合欢笑?。为了扭转舞阳公主?的情绪,她征询道:“冬至放假三日,公主?上次说,想在山中住一晚,还想去吗?或者明日我们去逛庙会?” 若无其事的高睦,让舞阳公主?更感?到难过了。她没有回答高睦的问题,而是提议道:“高睦,你要不要大哭一场?” “大哭?”高睦不太明白。在高睦的人生中,“哭”这?个字,实在是太陌生了,以至于她一时间根本想不起这?个字眼。 舞阳公主?揽着高睦的腰背,将额头枕在了高睦肩上,低声道:“难受的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能松快很多。高睦,你别?硬撑着,想哭就哭,我不看你,你就当车上没有我这?个人。要不回府之后,你去书房静心,我保证这?回无人打扰你,你想待多久就多久。” 舞阳公主?不喜欢繁杂的装扮,家常闲居时,连首饰都不肯多插两根,时常素着头。今日来越国公府,虽然无需按照公主?的品级大妆,到底是祭礼,好歹装扮了一番。 习惯了素面朝天的舞阳公主?,显然忘了自己头饰,她将脑门埋在高睦肩上,本意是避开高睦的脸庞,好让高睦放弃“硬撑”,如此一来,倒像是将头饰扎在了高睦颈畔。 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头面,冰冷而坚硬,高睦却满心柔软。她知道舞阳公主?不会责怪她的贪婪,所?以放心而大胆地摄取着她的安慰。 相拥良久,就在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在默默垂泪时,高睦却说道:“谢谢公主?。不过,我从?小就不会哭,已经很多年不曾哭过了。” 舞阳公主?迷惑地抬头,看到了高睦平静的微笑?,更觉得?迷惑了。舞阳公主?也很少流泪,可是如果是她的母妃不要她了,她自忖,就算把?自己哭晕了,只怕也很难放下伤心。高睦到现?在都还肯帮她母亲请罪,可见?她对?她母亲的感?情是极深的,真的不想哭吗? 高睦看出了舞阳公主?的疑惑,解释道:“我母亲是一言九鼎的人,她说她不想要我,必然是真的。我今日,只是更确定了这?一点。所?以,并不十分难受,也真的不想哭。” 在王夫人眼中,哭泣不过是一种极致的软弱。高睦不肯让王夫人失望,早就不会流泪了。王夫人亲口表明的厌弃,对?高睦来说,几乎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剧变,高睦毫无准备地遇上了这?场打击,也不过是独自躲入外书房,才算是暴露了些许软弱。就连这?种软弱,都只是无声的枯坐——没有眼泪,更没有痛哭。 初次得?知母亲的厌弃时,高睦尚且不曾流泪,如今又怎会哭泣呢?她是真的不想哭,也……不会哭。 “不难受就好。”舞阳公主?这?辈子最伤心的时刻,就是得?知寿张郡主?阿柔的死讯时。那时,她在母妃怀中痛哭失声,才算宣泄了悲情,及至现?在,阿柔薨逝近三年,每每想起阿柔,舞阳公主?还是免不得?掉几滴眼泪。正因为经历了这?场悲痛,舞阳公主?才明白,无论多伤心的事情,总有放下的时候。所?以,哭不哭都是次要的,只要高睦放得?下就好。 “嗯。”高睦凝望着舞阳公主?关切的眉眼,笃定地点了点头。就算她泪如泉涌,也无法冲刷母亲的厌恶,好在,不幸中的万幸,即便失去了母亲,她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她真的不想哭。 第35章 为了帮高睦散心?, 舞阳公主决定带着高睦往热闹的地方钻,冬至假日的第二天,她选中了京中最?火热的庙会。 高睦早已?默默将自己的假期时间许给了舞阳公主, 自然没有二话。不过,京中不比京郊, 又是人山人海的庙会,舞阳公主身为“有妇之夫”, 游玩起来,免不得需要戴上幂篱。高睦担心幂篱妨碍舞阳公主的游兴, 少不得提醒舞阳公主一嘴。 舞阳公主兴致不改,早早地要紫荆备好了幂篱,只等用完早饭就出发。 高松寿打?乱了舞阳公主的计划。他派出了越国公府的管家, 说?是昨日祭礼没顾得上细叙骨肉亲情,今日特意派来车马,接高睦夫妇过府再聚。 舞阳公主一听到越国公府的名号就晦气,她还是屏退了侍从, 问道:“高睦,你?还想去越国公府吗?若是不想去,我?就让人回绝,就说?我?不许你?去。” 高睦本心?里确实不想再去越国公府那个伤心?地了, 但是她还需要再私下见王夫人一面?。择日不如撞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高睦斟酌之后, 对舞阳公主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公主, 我?正好有事, 需要去越国公府处理, 明日再陪公主逛庙会,可好?” “庙会不急。”京中的各大庙会, 舞阳公主通通去过,要不是想用热闹化解高睦残存的郁气,她更?愿意去京外转悠。听说?高睦还是要去越国公府,舞阳公主大方地摆了摆手,还说?道:“那你?等等我?,我?得重新梳妆换衣裳。” 舞阳公主一身轻便的家常衣裳,去民间游玩无妨,出门?见客则过于简陋了。她有心?帮高睦撑腰,本着人靠衣装马靠鞍的宗旨,自然要盛装打?扮,拉出公主的架势。 高睦听出了舞阳公主的意图,问道:“公主要陪我?一起去吗?” “对呀。”舞阳公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你?去越国公府,我?都同去。”想起昨日的气愤,她又吐舌说?道:“我?昨天说?‘再也不去越国公府了’,只是气话,你?别当真。” 与舞阳公主不相干的事情,舞阳公主气什么呢?高睦知道,她是为她气愤。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高睦才?有勇气去做决断。 高睦忍不住摸了摸舞阳公主的脸。 难得高睦动作如此亲昵,舞阳公主一愣之后,笑意更?浓。 舞阳公主脸颊细腻,仿佛世间最?精细的丝绸。高睦感受到指尖的触感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舞阳公主毫不介意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勾出了高睦的快乐。 高睦想,她应该真的把舞阳公主当做妹妹了。否则,在?这个即将彻底失去母亲的日子里,如何还能?感到快乐呢。 舞阳公主笑完之后,打?算喊回侍女,好帮她重新装扮起来。高睦阻止道:“公主不必麻烦,我?今日自己去越国公府就好。” “你?不想要我?去?” 高睦不愿舞阳公主误解,犹豫了一瞬后,很?快解释道:“我?母亲从前将很?多私产转到了我?名下,我?想,既然如今母亲不想认我?这个孩子了,我?也不该再占着母亲的私产,所以想私下将这些?东西还给母亲。公主若是与我?同去越国公府,女眷都会来陪公主,届时,我?恐怕很?难单独见到母亲。” “那你?去吧。” 昨日有舞阳公主一起,高睦都吃到了王夫人的逐客令,今日单独前去,舞阳公主真不知高睦还会受到什么委屈。哪怕高睦“并不十分难受”,那也总归是难受,不是吗?可是高睦有事要办,又顾虑得在?理,舞阳公主只得让她独自去了。 高睦来到越国公府时,高松寿已?经等在?了酒桌前。高睦一进门?,高松寿就热情地把住了高睦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把高睦按到了酒桌上。 在?高睦还是个孩童时,高松寿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曾如此亲密地牵拉高睦。四周都是眼睛,高睦不便挣扎,为了避免高松寿进一步的拉拉扯扯,她只好顺从地坐了下来。 酒桌上,只有高睦与高松寿两人。高睦一坐定,高松寿就开始斟酒,显然,这桌酒席,是特意为高睦准备的。 越国公要和我?喝酒? 高睦不知道高松寿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心?中有事,只想尽快去见王夫人,无论高松寿想卖什么药,她都无心?奉陪。 高松寿给高睦斟酒时,高睦直接站了起来,拱手道:“高睦没有与大人对饮的道理。” 高睦连“母亲”都喊不成了,哪怕是想用子女的身份摆脱高松寿的酒席,她也不愿再称“父亲大人”,所以,单单用了“大人”二字。 父子对饮确实有伤尊卑之道,但是皇上抬升了高睦的行辈,高睦已?经是高松寿的“五弟”了。若非如此,高松寿凭着父亲的身份,根本不愁拿捏不住高睦,也就犯不着拉下面?子摆这桌酒了。 高松寿强忍着心?中的憋屈,笑着把酒杯塞到了高睦手里:“兄弟对饮,再应当不过了。”又低声?道:“朱氏死了,这桌酒,是我?给你?赔罪的。” 朱氏死了?哪个朱氏?朱姨娘吗?高睦惊讶得忘了推拒酒杯。 高松寿料想高睦不会急着走了,这才?挥手遣散了侍从。房中只剩他和高睦后,他与高睦手中的酒杯碰了个杯,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水,叹气道:“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年初在?京中遇刺的事情,竟然是朱氏干的。让你?受惊了,这杯酒,我?给你?赔罪。” “朱氏怎么死的?”高睦随舞阳公主回门?时,在?皇帝面?前耍了一点小心?机,透露了自己在?京中遇刺的事情。只是后来宫内宫外一直没有动静,高睦还以为自己的手段没有奏效,没想到朱氏已?经死了。是皇上派人处死了朱氏吗?难怪越国公对我?越来越客气了。 高松寿倒是觉得,高睦对他越来越倨傲了。就算没了父子名分,我?也是你?爹,怎么,我?给你?敬酒赔罪,你?竟然连个推辞都没有,而且不陪饮? 高睦越是“无礼”,高松寿越觉得皇帝的训斥是高睦的手笔。他将不满默默吞进了肚子里,继续示好道:“提起那个蛇蝎毒妇我?就来气!你?二嫂身子不好,后院缺人管事,我?才?抬举她协理内院,不想竟养大了她的心?,胆敢买凶害你?!我?一得知此事,就逼令她自裁谢罪了!” 越国公逼令朱姨娘自裁谢罪?! 高睦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高松寿后院里还另有一位朱氏,可是“协理内院”的朱氏,只会是高广宗和高广业的生母朱姨娘。那位朱姨娘,不是越国公的心?尖宠吗?当年爷爷逼令朱姨娘自裁,他都拼命阻拦了,他怎会让朱姨娘自裁?又怎会称她“蛇蝎毒妇”? “哪个朱氏?”高睦不敢肯定“朱氏”的身份,需要再确认一次。 高松寿以为高睦明知故问,妄图深究。他叹道:“我?知道,让朱氏自己了断,太?便宜她了。但是咱们公侯人家,最?忌讳私动刀兵。朱氏毕竟是我?们府里的人,她在?京城买凶的事,万一闹大了,被小人扣个造反的罪名,府中上下都要遭殃。为了图个清净,也只好便宜她自裁了。她那尸首扔去别庄了,你?要是不解气,我?即刻派人,将她挫骨扬灰。” 高睦毛骨悚然。 她已?经听明白了,死的人就是朱姨娘。 依照本朝律法,凡是谋杀人命,无论是否成功,一律死罪。朱姨娘数次谋害高睦,死有余辜,高睦自然不会为她惋惜,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会是高松寿了断了朱姨娘的性命,还口口声?声?要将她挫骨扬灰。 从前,高松寿一心?一意偏帮朱姨娘,高睦见了,除了放弃了对父亲的幻想,也勉强算是敬佩高松寿敢爱敢恨。如今又算什么呢? 别说?皇上没有下旨问罪。就算皇上下旨问罪,高松寿也是手握丹书铁券的国公!朱姨娘又不是真的造反,只要高松寿铁了心?想保朱姨娘,他未必保不住!他倒好,急着拿朱姨娘的性命换“清净”,还急着撇清自己,来对我?卖好?不,应该说?,是对舞阳公主的驸马卖好! 高睦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她喊了十七年“父亲大人”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情义的卑鄙小人。 她的体?内,有一半的骨血,来自于这个小人!难怪母亲根本不想生她!难怪母亲见了她就厌烦! 别说?母亲厌烦了,就连高睦自己,也厌烦! “五弟?”高松寿看到高睦脸色难看,有些?看不懂高睦的反应。 高睦如同醒神一般,往后退了三?步,远远地避开了高松寿。 高松寿脸上的笑弧都要挂不住了。高睦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只是私下训斥,我?就让朱氏自尽谢罪了,这小子还不满意? 高睦心?中厌恶,本能?地远离了高松寿,定神之后,意识到了不妥,又实在?不愿凑近高松寿,索性放下了酒杯,行礼道:“我?忽然想起,有事要去禀告二嫂,先告辞了。” 高松寿不知道高睦是否真的有事找王夫人,也不关心?,他见高睦不好亲近,借机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二嫂,我?们一起去。” 高松寿与王夫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十几年都没去过王夫人院中了,这一次当然也不是真心?要去。他其实是在?提醒高睦:就算你?翅膀硬了,你?母亲还在?府内。哪怕他动不了王夫人这个正妻,妨碍高睦母子相聚,总是不难的。 第36章 在今天之前, 高睦面对高松寿时,虽称不上诚心诚意地?敬重,到底不曾产生过对抗的念头。这一次, 听出高松寿的为难之意后?,她却反制道:“朱氏毕竟是广宗和广业的生母, 她因罪自裁,不知可?会影响广宗兄弟的前途。” 高睦还想报复宗儿、业儿?! 高松寿无法再维持假笑, 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不悦道:“那些?糊涂事,都是朱氏做的, 与宗儿、业儿有何干系。” 在高松寿心中,女人就像是物?件,随时都能再买;儿子呢, 他却只有三个了,尤其高广宗与高广业兄弟俩,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他肯定是舍不得的。他之所以迅速处死朱姨娘,除了向皇帝表忠心外,也是想帮高广宗掩饰罪行。 高睦只当了一个月的驸马,高松寿就收到了皇上的训斥, 高松寿还真怕高睦对付高广宗兄弟。他很?快又说道:“俗话说,兄弟至亲, 打断骨头都连着筋。林辅乾与他三弟早已断绝来往, 当年他三弟家也一起?被判了满门抄斩, 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林辅乾是皇帝的开国宰相, 因为谋反罪而被灭族,唯有一子拖赖驸马身?份, 逃过了死罪,却也被流放京外,彻底失去了前程。高松寿用林辅乾的三弟当例子,明?显是暗示,高睦与越国公府休戚与共——就算与高广宗兄弟俩有旧怨,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宜寻仇。 为了成全王夫人,除了逢年过节必要的露脸,高睦今后?不会再轻易来越国公府了。王夫人身?为越国公府的主母,注定终身?生活在越国公府,高睦考虑王夫人的处境,也没打算与高松寿彻底闹僵,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应道:“广宗、广业无碍就好。” 高松寿偷偷松了口气?。高睦越来越强硬,半点没有儿子的姿态,不愧是王开宁那个贱人的儿子,偏偏皇上是个护犊子的人,对女婿也优厚,他要是真把高睦惹急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早知道皇帝会给?高睦抬辈分,他不仅沾不到光,还要被高睦反咬,他倒不如当初随便给?高睦结个亲,掐断高睦当驸马的机会。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好在高睦不像是要与宗儿寻仇的样子,还是不要招惹他了。 想到此处,高松寿张口道:“你不是要去见你二嫂吗?去吧。 高睦看出了高松寿的让步,明?知故问道:“二哥不是说一起?去吗,二哥先请。” “我?还有事,你先去。” 从高松寿的退让里,高睦越发认清了他欺软怕硬的本质,也越发厌恶自己的半身?骨血,面上却只是平静地?行礼辞别了高松寿。 如果有可?能,高睦想像辞别高松寿一样,辞掉半身?源自小人的血脉,现实却是,她只能来到王夫人面前,与母亲做永远的告别。 母亲从来不想要高松寿的孩子。 她这个小人血脉,也的确不该再给?母亲添堵。 唯有断绝纠缠,才是对母亲真正的爱戴。 “高睦拜见大人。”高睦闭目长揖,即便王夫人屏退了侍从,她也没有再称母亲,没有行四拜礼。 “你又来作甚?”王夫人皱眉道,“上回?的话,没听懂吗?我?说了,不要再来烦扰我?。” “高睦不敢再烦扰大人,今日是为了将大人的财物?奉还。无功不受禄,高睦不该再享有大人的私产。”说话间,高睦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摞地?契、房契之类的财务文书,恭敬地?放在了王夫人手边的桌案上。 王夫人扫了这摞文书一眼,又满脸讽刺地?看向了高睦:“怎么??我?不认你这个子嗣了,你就想给?我?添堵?你想把这些?财物?还给?我?,将来好让我?留给?高松寿?看来,我?从前小瞧了你,竟不知你有睚眦必报的本事。” 尽管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真看到王夫人厌恶的表情时,高睦还是心口一紧,王夫人“睚眦必报”四字,更是震得高睦身?躯微颤。高睦咬牙定神?,垂首道:“高睦绝无此意。” “我?给?出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你若是真的不想要,就把它?们散给?穷苦小民,或者索性送给?舞阳公主好了。”王夫人说完,人已经?起?身?走入了内室,毫无留恋地?消失在了高睦的视线之外。 在高睦成为驸马时,王夫人几乎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转给?了高睦。高睦本以为,这些?庞大的资产,都是王夫人未曾宣之于?口的母爱,如今方知,王夫人纯粹是不愿便宜越国公府。所以,她宁愿把这些?惊人的财富分给?素不相识的小民,宁愿转赠给?素无来往的舞阳公主,也不愿意收回?来。高睦明?白,她若是执意还回?财物?,那就真成了给?王夫人添堵了。 意识到这点后?,高睦苦笑着把那摞财物?文书又收回?了怀中,无声地?退出了王夫人的院落。 今日虽然没能还回?王夫人的私产,但是高睦知道,她与母亲的关联,已是彻底断绝了。 从此以后?,她彻底没有母亲了。 认清了高松寿的卑劣面目,又断绝了对母亲的念想,跨出越国公府大门后?,高睦一时间有些?茫然。 “五爷还有吩咐吗?”门房见高睦半响不上马,以为高睦还有事,连忙殷勤相问。 还能有什么?事呢?高睦心知,她与越国公府之间,永远都无事了。 “高睦——高睦——” 高睦正想摆手上马,忽然听到了热情的呼喊。她顺着喊声偏头,看到了一架精巧的马车,以及马车上挥手的少女。 是舞阳公主。 “公主。”高睦本能地?奔到了舞阳公主车前。 在孤苦伶仃的时刻看到舞阳公主,高睦想通过肢体接触寻求宽慰,手都要伸出来了,她才想起?人前不该过于?亲密,又仓促地?停在了车下。 “你还好吗?”舞阳公主才不管这么?多,她直接跳下马车,关切地?握住了高睦的胳膊。 “还好。” “那就好。” 舞阳公主的马车就停在越国公府门口,明?显在等待高睦。高睦犹豫了一下,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呀。” 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语气?,像一股暖流,射中了高睦的心口。高睦每一寸肌骨都感到了惊喜,又不知该如何回?馈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关切,隔了半响,她才说道:“多谢公主。” “你要是真的想谢我?,那就陪我?去逛庙会吧。”舞阳公主想邀功是假,想带高睦散心才是真。她在越国公府门前等了许久,看到了高睦的落寞。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急着玩耍,她见天色尚早,自然是点头应了。 在修山书院求学时,高睦也曾去过附近的庙会。但是她没有密友,走马观花地?独行在热闹之中,根本体验不到多少趣味。与舞阳公主一起?逛庙会,感受则完全不同。 舞阳公主拽着高睦,哪里人多就往哪钻。她见高睦对民间的游艺活动都十分陌生,还兴致勃勃地?给?她买了不少小物?件。 第一个塞到高睦手中的小物?件,是一个翠鸟造型的泥哨。高睦疑惑地?看了看掌心的翠鸟,又不解地?望向了舞阳公主:“公主……” 周围都是游人,舞阳公主不想被人发现身?份,连忙伸手捂住了高睦的嘴唇。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夫妻之间,也不宜在床榻之外举止过密。也就是庙会上游人如织,为免走散,夫妻间的牵手同行才不算出格。舞阳公主将手伸到高睦脸上,惊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高睦也立马意识到了不妥,她不想疏远舞阳公主的亲密,只好抬手抓住了舞阳公主的手掌,将它?一起?遮入了袖中。 舞阳公主注意到路人的目光,更担心身?份暴露了。她生怕高睦又喊公主,想要凑到高睦耳边,低声提醒她换称呼。 第一次戴幂篱出行的舞阳公主,显然忽略了幂篱的宽度,她踮脚抬头时,幂篱的竹边,刚好撞到了高睦眉骨上。 “呀!”舞阳公主脑袋一震,把自己吓了一跳。 高睦顾不上路人的眼光,关心地?扶住了舞阳公主:“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我?撞到你了,没受伤吧?”舞阳公主只是发髻有点歪了,她想起?自己撞到了高睦,又碍于?幂篱的轻纱模糊了视线,有些?看不清高睦的伤处。 “我?也没事。”高睦这才意识到眉骨的疼痛。幸亏舞阳公主的幂篱工艺精细,竹制的帽缘光滑平整,否则,高睦恐怕会见血。 “那就好。”舞阳公主不满地?打了打幂篱的轻纱。都怪幂篱碍事,不然她也不会撞到高睦。 高睦看到舞阳公主孩子气?的动作,好笑地?弯了弯唇。 附近的路人,也有人善意地?笑了。感情这么?好,想必是新婚夫妇吧。 又有几个未出阁的少女,恰好看到了高睦与舞阳公主之间的小插曲,反而羞涩地?压低了眼睛。这个公子,对妻室真好呀,险些?被她撞伤眼睛了,也不生气?,还急着担心对方。而且,他长得也……出众。我?将来若是也能有这样的……就好了。 第37章 高睦不愿意停在路人的关?注之中, 早已与?舞阳公主重新启程。她将舞阳公主带到了避人的小巷中,主动低头,将耳朵送到了舞阳公主嘴边, 低声问道:“公主之前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别喊公主了, 喊我锦衣吧。”舞阳公主本来还纳闷高睦为什么走?到了偏僻之处,听高睦发问, 她才想起此前没来得及出口?的提醒。 高睦也知道?,为了以防万一, 出游之时不宜喊出舞阳公主的身份,所以,她非必要不会喊“公主”, 非要喊时,也会将嗓音压得极低。如果能给舞阳公主换一个代称,能方便许多?。可是,“锦衣”是舞阳公主的乳名?, 她真的可以喊吗?就算不考虑舞阳公主的帝女之尊,同辈之间贸然称呼小字,也是不敬。 “你之前喊我又是想和我说什么呢?”舞阳公主想?起?了她捂断了高睦的话头。 “我想?问……”高睦觉得自己不宜喊“锦衣”,索性含糊了称呼。她将掌心的翠鸟摊到了舞阳公主眼前, 问道?:“为何给我此物?” “这是泥哨。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很少有玩具吗?买给你玩的。” 高睦哭笑不得。她自幼苦读,除了书籍之外, 唯一能称得上玩具的东西, 也是刀剑弓马这类习武用具, 确实没有玩过这些儿?童玩具。可是, 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哪里还能玩这些儿?童的东西? “你会不会玩?”舞阳公主见高睦连泥哨的名?字都不知道?, 觉得她可能不会玩,又热情地将哨嘴推到了高睦嘴边,教导道?,“把尾巴放进嘴里吹气,翠鸟就会叫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高睦以前在修山附近的庙会上看到过这种泥哨,也看到过儿?童吹泥哨,自然知道?鸟尾巴是哨嘴。 面对舞阳公主的期待,高睦不愿让她失望,顺从地将哨嘴含在了唇间,吹了数声。 “呜——” “呜——” “对对对,就是这样吹的。”舞阳公主拍掌笑道?,“好玩吗?” 泥哨发出的,只是一种单调的单音。高睦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笑应道?:“好玩。” 高睦年幼之时,曾经很羡慕高广宗的玩具,那次让她几乎丧命的落水,就是她被高广宗的风筝迷住了,才会被朱姨娘设计。如?果童年的高睦能够得到这样一只翠鸟泥哨,一定会爱不释手,如?今嘛……与?其说高睦认为吹泥哨好玩,不如?说,舞阳公主的笑容让她开?心。 隔着幂篱的轻纱,高睦其实有些看不清舞阳公主的眉眼,但是她不难想?象舞阳公主眉开?眼笑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舞阳公主音色中全是笑意。 “公主为何认为我会喜欢泥哨?”高睦有些迷惑。要说小时候没玩过的玩具,庙会上的儿?童玩具多?了去了,高睦几乎都没玩过。 “你看了好几眼呀!”舞阳公主简单解释一句后,又强调道?:“锦衣,记着喊我锦衣呀,高睦!” 京城中的泥哨,比高睦以前看到的泥哨,要精美许多?。路过泥哨摊时,高睦不知道?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是什么,多?看了几眼,才确定是泥哨。 原来,我只是多?看了两眼泥哨摊,舞阳公主就注意到了吗!高睦心潮难平。 舞阳公主见高睦静立不语,以为高睦不敢称呼她的小名?,她又转口?建议道?:“你要是不想?喊‘锦衣’,那就喊我‘妹妹’?” 眼前这个姑娘,自从许诺做她的家人后,是真的在用心给她当至亲。那么,以至亲的称谓相?称呼,又有何妨呢?高睦摇头道?:“没有不想?喊,锦衣。” “这就对了!”舞阳公主喜笑颜开?。她本来还在想?,要是高睦连“妹妹”都喊不出口?,她就只能让高睦喊“小姐”了,现在好了,还是“锦衣”听着亲切! “锦衣,我们继续逛庙会吧。” “好呀!” 解决称呼问题后,挤在人堆里也不用担心暴露身份,舞阳公主兴高采烈地表示,要带高睦玩遍整个庙会。 京中庙会规模宏大,年关?之际又正是庙会火热的时节,区区半日,自然不够玩遍庙会。舞阳公主与?高睦说好了,第二天?还要继续去庙会,临出门时,却被中使请入了宫中。 “父皇。”舞阳公主只是简单行?了个家礼,就热情地奔到了皇帝身前,挽住了皇帝的胳膊。她“成婚”之后无法再留宿宫中,虽然白日经常回?宫,还是觉得很想?念父母,每每入宫,都像归巢的乳燕一样,热情十足。 “臣参见父皇。”高睦则是跪地叩首,毕恭毕敬。 皇帝这回?没有乐呵呵地迎接舞阳公主的娇憨,而是问道?:“锦衣,你昨日去了越国公府?” “没有呀。”舞阳公主只是在越国公府门口?等待高睦,在她心中,这根本不算去越国公府。她摇头之间,注意到高睦还跪在地上,又催促道?:“父皇,你还没让高睦平身呢。” “没有?”皇帝并未让高睦起?身,而是对舞阳公主追问道?,“那朕怎么听说,高睦昨日与?一个女子在越国公府门前拉拉扯扯。” 舞阳公主看出来了,皇帝是故意让高睦罚跪。她以为父皇误会了高睦,连忙解释道?:“那是儿?臣。父皇,高睦没有与?旁人拉拉扯扯,是儿?臣拉高睦上车。” “你不是说你没去越国公府吗?” “儿?臣是没去越国公府呀,只是在门口?等高睦出来。父皇,高睦都跪了半天?了,你让她起?来吧。” 皇帝作色道?:“胡闹!你已嫁为人妇,怎可抛头露面,还在青天?白日之下与?高睦拉拉扯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还有,越国公府是你的夫家,怎可过门不入!” 面对皇帝的训斥,一般人早该惶恐请罪了。舞阳公主却摇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儿?臣知错了。” “锦衣,你真的知错了吗?” “儿?臣……”舞阳公主从小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吹胡子瞪眼了,直到此时辨出皇帝的严肃,她才意识到皇帝的认真。她不知不觉松开?了皇帝的胳膊,表情也露出了一丝迟疑。 高睦不熟悉皇帝与?舞阳公主的相?处模式,原本不敢贸然插嘴,此时见势不妙,立即请罪道?:“父皇,昨日之事,皆是臣的罪过。公主并非有意过门不入,是臣愚钝,想?着公主冬至当日已经与?臣过府祭祖了,若是昨日又陪臣回?本家,兄嫂迎候公主,难免再度劳累。千错万错,皆是臣的过错,与?公主无关?,臣甘愿领罚。” “你是该罚。”皇帝对高睦数落道?,“锦衣年幼无知,不知轻重也就罢了,你一个新科进士,难道?不知道?妇德?越国公府是你父兄家,锦衣不去也就罢了,既然到了门口?,你为何不劝她礼见尊长?为夫之道?,毋宠毋慢,大庭广众之下,尤其应当相?敬如?宾,为何不劝锦衣恪守礼法?” 高睦正准备再度认罪,舞阳公主却跪到了皇帝膝前,抢先说道?:“父皇,高睦根本不知道?儿?臣会去越国公府门口?,你别错怪她,要罚就罚儿?臣吧!” “罚你?你连女诫都背不下来,朕罚你有什么用。高睦是你的驸马,本就应当规劝你,你的错,就是高睦的错。他该罚!”皇帝扶了舞阳公主一把,示意她起?身,一副铁了心要让高睦受罚的架势。 按照皇帝的说法,他的女儿?犯了错,全找女婿算账,未免有些蛮不讲理。高睦看着身前娇小的背影,却心甘情愿地叩首道?:“父皇说得是,臣知罪,听凭父皇处置。” 舞阳公主下跪之时,特意挡在了高睦身前,就是怕高睦受罚。听见高睦再度认罪,她着急起?来,一边扭头打眼色,一边制止道?:“高睦,你不要替我认罪!”又仰头乞求道?:“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违背女诫了,父皇就宽恕儿?臣一次吧。要罚也罚儿?臣一个人,不要连累高睦。” “连累?你与?高睦是夫妻,本就应当同甘共苦,谈何连累。你自己问问高睦,他因你受罚,是无辜受累吗?” 舞阳公主才不问高睦呢。高睦一开?始就在替她开?脱,她要是问高睦,父皇的处罚就真的落在高睦头上了! “高睦,你教妻无方,朕这个岳父,罚你在此跪上一日,小惩大诫,你可觉冤屈?”舞阳公主不问,皇帝却直接找上了高睦。 驸马与?公主之间地位有别,根本不可能“教妻”。如?果与?高睦绑在一起?的不是舞阳公主,高睦这个充数的女驸马,一定深感憋屈。此刻,她却诚心诚意地摇了摇头,叩首道?:“谢父皇开?恩,臣不冤屈。” 皇上既然要罚,锦衣脚伤才好,她替锦衣罚跪,总比皇上罚跪锦衣要好。 此外,皇上上次就强调了“女贵贞静”,高睦生怕皇帝借题发挥,将舞阳公主彻底禁足于内宅之中。那,锦衣恐怕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快活了……与?舞阳公主的笑容相?比,高睦觉得,她只是罚跪一日,真的不算什么。 第38章 “儿臣陪高睦一起跪!” 舞阳公主不觉得自己昨日犯了多大的错误, 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非要惩罚,更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罚高睦。为了迫使父皇收回?成命,她膝行后退, 跪到了高睦身边。 她已经想好了,高睦跪多久, 她就跪多久,她就不信父皇舍得让她跪一天! “公主……”高睦担心舞阳公主激怒皇帝, 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皇帝眼底闪过了一抹笑意,嘴上却严肃地命令道:“锦衣, 起来。你要是不起来,朕就让高睦跪到殿外去了。” 冬至之后的京城,虽称不上滴水成冰, 也?已经是严寒时节了。高睦真要是在室外跪一天,就算不跪出毛病,也?该冻出病来了。舞阳公主没有办法,只得?重新站了起来。她耐不住心中?的不甘, 又跺脚道:“父皇,儿臣都说了,再也?不违背女诫了,父皇就不能饶了高睦一回?吗?” “你连女诫都不记得?, 如何做到不违背?” 舞阳公主从前不是在女德课上打瞌睡,就是在逃课, 她确实不记得?女诫。 皇帝见舞阳公主语塞, 循循善诱地说道:“这样吧, 锦衣, 你将?女诫背诵下来,朕就饶了高睦。” “儿臣背完女诫, 父皇就不罚高睦了?” “嗯,君无戏言。” “好!儿臣背!”舞阳公主干脆地点了点头,还立马要来了一本女诫。 临川王孙文昺今日也?在现场,他?侍立在皇帝身侧,看着舞阳公主火急火燎地讨要女诫,偷偷抿紧了嘴唇。皇爷爷舍不得?惩戒小姑姑,为了让小姑姑学会遵守妇礼,竟然拿高睦作筏子……小姑姑也?是关心则乱,女师教?了她那么多年?,她都没记住几条闺范,短时间内,哪能把女诫背下来?再说了,高睦一个大男人,跪一天也?死不了,何必着急。 连“书”字都听不得?的舞阳公主,为了高睦,竟然愿意背书,高睦十?分感动。 感动之余,高睦也?看出来了,皇帝今日,惩戒她“教?妻无方”是假,想要舞阳公主背诵女诫才是真。 高睦不希望“女诫”摧残舞阳公主的鲜活个性,也?完全舍不得?舞阳公主为难自己,可是,没有人能够违背皇帝的意志。眼看着舞阳公主落入皇帝的算计中?,高睦却只能说道:“背书伤神,公主别着急,慢慢背。” 小姑姑这个驸马,从一开始就抢着替小姑姑认罪,明知道小姑姑背完女诫他?就能免罚,他?还劝小姑姑慢慢来,看来,果真对小姑姑上心……孙文昺赞赏地看了高睦一眼,斟酌片刻后,他?拿出了疑问的语气,对舞阳公主问道:“小姑父昨日在越国公府?没去城隍庙?我昨日在会昌楼,看见一对夫妇同游庙会,还以为是小姑姑与姑父呢。” 会昌楼是城隍庙附近的一处酒楼,可以俯瞰城隍庙庙会,舞阳公主和高睦,昨日正是在城隍庙庙会上玩耍。 舞阳公主忙着背书,没空搭理孙文昺,敷衍地应了一句:“去了。” “去了?小姑姑是说,小姑父昨天去了城隍庙?那我昨日看见的男子,想必就是小姑父。小姑父身边戴幂篱的女子是谁,不是小姑姑吗?” “是我,我和高睦一起去的庙会。” “真是小姑姑呀。我就说呢,看身形就像是小姑姑。不过,小姑姑竟然戴幂篱出门,真是难得?!” 舞阳公主嫌孙文昺碍事,不耐烦地瞥了自己的大侄子一眼:“文昺,我在诵书,你别和我说话?!” 高睦不宜直视临川王孙文昺,她跪在地上,将?孙文昺与舞阳公主的对答收入耳中?,心思却为之一动。皇上不满锦衣抛头露面,临川王却在此?时提及锦衣戴幂篱出游的事,似乎是在……解围? 果然,皇帝注意到了“幂篱”这个字眼,笑问道:“锦衣,你昨日在庙会上,一直戴着幂篱吗?” “嗯,一直戴着。”舞阳公主有些憋气,对皇帝都有点爱答不理。 “好!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知道戴幂外出了,锦衣真是长进了!” 舞阳公主听到皇帝的称赞,讶异地抬起了脑袋。她眼珠一转,又嚷嚷道:“父皇,是高睦要儿臣戴的!她说姑娘家?出门必须把脸遮住,不然就不陪儿臣出去玩。戴上幂篱,连路都看不清,要不是高睦,儿臣才不戴呢!” 皇帝对自己的幼女格外心软,本来就舍不得?把爱女逼得?太紧。他?想到,幼女成婚之后,改成了乘车出行,不像从前那样招摇过市了,偶尔一次失礼,没必要揪住不放,便遂了她的心思,附和道:“这么说来,高睦倒是有心引导你守礼?” “是呀是呀,高睦天天提醒儿臣守礼。昨天是儿臣急着拉高睦去庙会,忘了高睦的话?。”舞阳公主见皇帝面色缓和,试探道,“所以,父皇能不能先让高睦起来?儿臣一定把女诫背完。” “那就起来吧。”皇帝对高睦抬了抬手。 “谢父皇。” 久跪的高睦,起身之时,动作难免迟缓。舞阳公主蹿到高睦身边,想搀扶高睦,皇帝见此?,假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才说会背好女诫,怎么又拉拉扯扯?朕和文昺都在呢。” 皇帝乐见爱女婚姻美满,但是在他?心中?,闺房私意只能出现在闺房之中?。这也?就是舞阳公主了,要是换成其他?女子,胆敢当着长辈与晚辈的面与夫婿举止过密,一定会被皇帝斥责为“淫邪”。 舞阳公主怕皇帝又让高睦跪回?去,老实地收回?了双手,眼看高睦站稳了,她又挽住了皇帝的胳膊,赔笑道:“谢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你能真这么想就好了。”皇帝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道,“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锦衣,朕要你恪守妇礼,也?是为了你和高睦好。” “嗯嗯嗯。” 皇帝听出了舞阳公主的敷衍,有意让舞阳公主长点记性,遂道:“那就回?去背书吧。女诫背完之前,不许再出府了。” “父皇不留儿臣用饭吗?”饭点将?至,皇帝却将?舞阳公主往外赶,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皇帝好笑地点了点舞阳公主的脑门:“朕没有重罚你和高睦,已经是开恩了,还想要朕赐宴?” “好吧,那儿臣和高睦就告退了。”舞阳公主担心高睦的膝盖,本来就没有多想在宫中?吃饭。宫里规矩大,她每每进宫都是尽量单独前来,以免高睦受罪。 皇帝没想到舞阳公主如此?好说话?,他?犹豫了一下,又借机说道:“成了亲的妇人,没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锦衣,你已经是高家?的人了,份属外命妇,于公于私都不宜频频回?宫,今后,除了年?节,父皇不召你,你就不要入宫了。” “儿臣知道了。”舞阳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 “锦衣懂事了,不愧是成了家?的人。”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舞阳公主的神色,确定她没有异样,笑着赞叹了一句,又对高睦笑道:“你如今是锦衣的夫主了,可得?好生教?导锦衣,她的女诫要是记不住,朕可还是要罚你的。” 皇帝语气和蔼,仿佛是在玩笑,高睦却心神一凛。她倒不是怕受罚,而是替舞阳公主感到了压力——从皇上的种种言行来看,他?只怕是铁了心迫使舞阳公主谨守妇礼。 “夫主”这个词,更是让高睦感到了不适。舞阳公主贵为皇帝的爱女,只是成了个婚,就多出了一个主人吗?高睦突然觉得?,她似乎知道锦衣为什么要找个假驸马了。 高睦心绪万端,面上却只能配合地应道:“公主冰雪聪明,臣不敢称‘教?导’,一定用心襄助公主。” 皇帝满意高睦的谦卑,嘴上却训斥道:“不要推脱。夫为妻纲,你务必坚守夫道,用心教?导锦衣。锦衣若再有失礼之举,朕唯你是问。”语罢,皇帝又换上了笑脸,殷切地与舞阳公主道了几句别语,还命临川王孙文昺相送。 临川王孙文昺秉持长幼之道,送舞阳公主出宫时,一直落后半步,保持着子侄应有的姿态。他?张嘴说话?时,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亲切。 “小姑姑,方才若不是我,小姑父还不知要罚跪多久,小姑姑如何谢我呀?” 面对孙文昺的邀功,舞阳公主也?不客套,头也?不偏地应道:“谢你,谢你,多谢你。” 事涉高睦,高睦不好装聋作哑,她对孙文昺作揖道:“多谢王爷解围。” “小姑父,我与小姑姑年?岁相当,从小最是要好,帮你都是应当的,不必多礼。” “对!高睦,你不用和文昺客气!”舞阳公主认可地点了点头,还抬手按下了高睦拱手的动作。 皇帝才强调了“相敬如宾”,高睦深知,她与舞阳公主,人前不宜肢体接触。舞阳公主手都伸过来了,高睦也?不好躲避,她只能顺着舞阳公主的姿势压低手掌,不动声色地收回?双手,力求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孙文昺眼尖,还是留意到了舞阳公主对高睦下意识的亲密。他?遣散了周围的随从,对舞阳公主苦口婆心地提醒道:“小姑姑,皇爷爷让小姑姑学女诫,也?是为了小姑姑好。今时不同往日,小姑姑成婚了,已然不是孩提之时,切记规范言行,不能让皇爷爷蒙羞呀……” “我知道了,文昺!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别唠叨了!”舞阳公主不耐烦地打断道。 第39章 “我?也不?想唠叨, 还不?是小姑姑太不长教训了。你看看,大庭广众之下,又对?小姑父动手动脚, 成何体统?皇爷爷已经罚你禁足了,再这样下去, 万一皇爷爷动了大怒,小姑姑你就麻烦了。” 舞阳公主的注意?力明显长偏了, 她诧异道:“父皇何时罚我禁足了?” 孙文昺喉头一噎。感?情小姑姑没听出自己受罚了?难怪还在鲁莽! “皇爷爷刚才说,小姑姑背完女诫之前, 不?许再出府了。小姑姑忘了?”在孙文昺看来,舞阳公主十几年都没能学会的女诫,如今要她背完才能出府, 可不?就是变相的禁足吗。 “你说这个呀,这算什?么禁足?我?把女诫背完,不?就能出府了吗。”舞阳公主不?以为意?地收回了视线。 “小姑姑如此自信?”孙文昺揶揄道,“可别过年?都出不?了门, 到时候,我?可是不?帮你求情的。” “才不?会呢!你才过年?都出不?了门!” 临川王孙文昺身为太?子的嫡次子,在他的胞兄早夭后,已然成了皇帝的嫡皇孙。他自幼就学业繁忙, 如今年?岁渐长,又开始跟着父祖接触政务了, 更?是日无暇晷。年?关之际, 万国来朝, 朝中多事, 他还真没时间出宫。 “说起来,我?上一次出宫, 还是小姑姑成婚那日。” 舞阳公主小时候就同情孙文昺课业繁重,听出孙文昺的感?慨后,她安慰道:“父皇过年?都要歇两天呢,你肯定能出宫的。大不?了来我?府上呀,来给我?拜年?嘛。” “是呢,小姑姑成了一府主母了,第一次独自操持年?节,侄儿定是要亲自登门,给小姑姑和小姑父拜年?。就怕小姑姑一直禁足在家?,侄儿想进门拜年?都进不?去。所以,小姑姑你这回可得把女诫记牢了,时时遵守,免得再受罚。”孙文昺不?想和舞阳公主谈及政务,很快把话题拉了回来。 舞阳公主急着给高?睦的验伤,要不?是宫里?人多眼?杂,一走?出乾清宫,她就会查看高?睦的膝盖。听到孙文昺的车轱辘话,她索性不?再搭理,只管迈步出宫。 孙文昺看着舞阳公主毫无淑女气度的走?路姿势,更?觉得操心了。 在孙文昺看来,皇帝禁足舞阳公主,又命舞阳公主非召不?得入宫,明显是危险的信号。如果舞阳公主不?能引以为戒,下一次的敲打,只怕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舞阳公主与孙文昺一起长大,是孙文昺心中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在他的胞姐寿张郡主阿柔薨逝后,他更?将同胞之情寄托在了舞阳公主身上。以皇爷爷的刚健作风,小姑姑要是一直违逆圣意?,天长地久,哪怕小姑姑是皇爷爷最宠爱的女儿,也是会失宠的……孙文昺真的不?想看到这一天。 在舞阳公主登车之前,孙文昺趁着近处无人,再次叮嘱道:“安守女教,是妇人立身的根本?。小姑姑,这回你一定得听我?的,万万不?能再违背女诫行?事了。就算你自己不?怕名声不?好听,也为小姑父想想,为贤妃娘娘想想。” 孙文昺的郑重,让舞阳公主想起了母妃上回严肃的告诫。她眉眼?微沉,却没有再出言打断,而是耐心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得到正面回应后,孙文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就知道,小姑姑看似顽劣,却不?是不?分轻重人,也不?枉他不?厌其?烦地啰嗦了这么久。 “公主——” “高?睦——” 孙文昺心满意?足地将舞阳公主夫妇送上了马车。高?睦当着孙文昺的面不?好说话,车门合拢后,她立马张嘴,打算关心舞阳公主,没想到舞阳公主也同时看向了她。 两人相顾讶然,还是高?睦先反应了过来,询问道:“公主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膝盖痛不?痛?”舞阳公主也不?和高?睦客套,她不?仅率先抛出了嘴边的语句,还伸手触向了高?睦的膝盖。 高?睦与舞阳公主交心以来,与舞阳公主日渐亲密,为了迁就舞阳公主的偏好,就连睡觉都是一个被窝。她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舞阳公主的亲密举止,在车厢这种私密的场合里?,完全生不?起回避的心思。 舞阳公主的掌心覆盖高?睦的膝头时,高?睦不?仅没有缩腿躲避,反而眉眼?一软。面前这个姑娘,明明比她年?幼,也不?是擅长嘘寒问暖的玲珑心肠,她却在她身上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拥有家?人的滋味。 说一句不?孝的话,有舞阳公主这个“妹妹”相伴,高?睦甚至觉得,面对?彻底断绝的母女之情,也并不?十分痛苦。 “不?痛。” 高?睦真心诚意?。 “让我?看看。”舞阳公主扒拉着高?睦的衣摆,试图亲眼?瞧瞧高?睦的膝盖。 “公主,真的没事。”高?睦哭笑不?得地抓住了舞阳公主的双手。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扒人裤子的道理吧? “让我?看看嘛。父皇让你跪了那么久,地砖又那么硬,看看是不?是青了。”舞阳公主还是想捋开高?睦的裤腿。 “冬衣厚重,我?跪得也不?算久,真的不?痛。”高?睦膝盖上有旧伤,不?想让舞阳公主看见。此外,要是把衣裳弄乱了,下车时该惹人误会了。为了证明自己,她握着舞阳公主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你看,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舞阳公主见高?睦拍击膝盖也面不?改色,这才彻底安心,嘴上却反驳道,“见到父皇后,父皇一直没让你平身,少说都跪了半个时辰了,哪里?不?算久?”她想起高?睦帮忙领罪的情形,又交代道:“高?睦,你以后别替我?认罚了。父皇心疼我?,无论何事,都不?会重罚我?的。下回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千万别说话。” 皇帝心疼舞阳公主,无论何事,都不?会重罚舞阳公主吗?陪舞阳公主回门时,高?睦一眼?看到了舞阳公主与皇帝之间的父女情深,那时的高?睦,也许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与皇帝接触多次后,高?睦却产生了质疑。 就说今日,皇帝软硬兼施,逼迫舞阳公主牢记女诫……女诫这种训诲女子贞顺敬专的所谓女教之书,每一个字句里?都透露着卑微。舞阳公主真要是学会了这种卑微,她就再也不?是那个策马扬鞭的鲜活姑娘了。如此一来,虽生犹死。 一个试图在精神上杀死女儿的父亲,会是一个舍不?得重罚爱女的慈父吗? 高?睦没有否认舞阳公主的笃定,只是摇头说道:“如果不?是我?,公主不?会去越国公府,皇上今日也不?会问罪于公主。公主,我?没有替你受罚,要罚本?就该罚我?。” “怎么能这么算呢。你明明要我?留在府里?,是我?自己擅自去越国公府寻你的,又跳下车拉了你的手。父皇是怪我?抛头露面,拉拉扯扯,才会害你受罚呀。” “公主去寻我?,是关心我?,下车拉我?,也是因我?神色有异。今日皇上问罪之事,总归皆是因我?而起,公主只是受我?牵连。” 舞阳公主低声反驳道:“才不?是。要这么说的话,那全怪我?逼你给我?当驸马,不?然的话,你我?只是外人,父皇今天也就不?会罚你久跪了。” 尽管舞阳公主的声音极低,高?睦还是警惕地指了指车窗,又对?舞阳公主摆了摆手。 “好啦,高?睦,我?们不?说这些了。” 舞阳公主点了点头,不?再吐露假驸马相关的语句,只是再次强调道,“总之你听我?的,以后父皇要是对?我?问罪,就算与你有关,你也别替我?认罚。” 高?睦摇头道:“皇上责罚公主时,我?若无动于衷,皇上必会怪我?对?公主过于无情。届时,皇上只会罚我?更?重。” 舞阳公主表情一愣。她想起父皇那句“你的错,就是高?睦的错”,意?识到高?睦说得在理,苦恼道:“那我?岂不?是只能一直连累你了?” 为了安慰舞阳公主,高?睦暂时放下了隔墙有耳的防备,低声说道:“公主不?是说视高?睦为家?人吗?兄姊替弟妹受罚,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连累,公主不?必介怀。” 舞阳公主转忧为喜,笑嘻嘻地勾住了高?睦的脖子。 “公主……”高?睦满头雾水,她不?明白舞阳公主为何突然如此高?兴。正值马车颠簸,高?睦担心舞阳公主摔倒,脑子还在疑惑,双手已经本?能地扶住了舞阳公主的腰身。 舞阳公主为了稳住身体,索性顺势趴在了高?睦肩上。她凑到高?睦耳边,满含笑色地耳语道:“高?睦,你这是承认我?这个妹妹了吗?” 一个“是”字徘徊在嘴边,高?睦就是羞于启齿。 好在舞阳公主并不?需要高?睦回应,她倚在高?睦颈畔,自顾乐了半响。 笑声带来的鼻息扑打在高?睦颈边,高?睦也跟着笑了。 锦衣。 高?睦默念舞阳公主的小字,无声地拥紧了舞阳公主的身躯。 少女的芬芳充盈胸腔,又似乎是填满了空虚的脏腑,高?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初被舞阳公主撞破女儿身时,高?睦曾经无比懊悔。 如今的她,只觉得庆幸。 她甚至觉得,有幸认识眼?前这个姑娘,是她此生最大的福分。 第40章 感受到高睦无声的亲近后, 舞阳公主笑得更欢了。笑完之后,她又拍着胸脯说道?:“不过,我舍不得?你替我受罚。你放心, 高睦,我一定好?生?记住女诫, 再不让你受罚了。” 简简单单的“舍不得?”三个字,几乎让高睦产生了泪意。连母亲都舍下她了,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得到这三个字。 高睦定了定神, 摇头?道?:“我不怕受罚,公主不必为我拘束自己。” “如?今也就只有你会对我说这句话了。”舞阳公主有些感慨。从小到大,她喜欢爬树, 喜欢骑马,喜欢习武,喜欢出宫游逛……可是宫里的娘娘们、皇长兄、皇长嫂、甚至陪她一起长大的阿柔、文昺,都和她说, 这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唯有父皇和母妃,愿意成全她的兴趣。及笄之?后,就连母妃都对她说, “成婚了不能再任性”,父皇也开始用《女诫》约束她了, 她就算想不“拘束”自己, 又如何做得到呢? 皇帝明摆着打算强迫舞阳公主驯服于女诫, 高睦深知, 没有人能够违逆皇上的圣意?——无论舞阳公主是否甘愿,她都必须背诵女诫, 甚至需要将之?牢记。但是,牢记是一回事,打心眼里的信奉,又是另一回事。 事涉圣意?,阳奉阴违的计划过于敏感,高睦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舞阳公主已经伸手揉开了高睦的眉头?。 “好?了,高睦,你别替我发愁了。”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在为?她忧心,打起精神拉出了笑脸,开解道?,“文昺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母妃,为?了我自己。我也怕父皇罚我呢。” “我不是发愁……”高睦摇了摇头?,打算细说自己的策略,马车却刚好?抵达了舞阳公主府。 “没发愁就好?。走呀,我们去吃饭吧。”舞阳公主不愿为?无解之?事烦心,一见马车停下来,她就打算下车。在宫中折腾了半天,又是下跪,又是求情,她还真有些饿了。 高睦听到了车门外的恭候之?声,知道?人多眼杂,顺从地收回了嘴边的语句,也跟着走下了马车。 午饭之?后,舞阳公抱着一鼓作气的心思,立马重新?捧起了《女诫》。 紫荆见此,大喜过望。她生?怕舞阳公主反悔,将舞阳公主好?一顿夸赞,还吩咐房中伺候的侍女轻手轻脚,力?求给舞阳公主营造一个安静的背书环境。 当着外人的面,高睦不好?阻止舞阳公主背书。贸然屏退侍女,又怕引出“白日宣淫”的误会。为?了找到与舞阳公主单独说话的机会,高睦只好?违心地说道?:“公主,明了书意?,背书才能事半功倍。高睦愿为?公主讲解《女诫》。” 紫荆有些好?笑。驸马挨了罚,总算不敢陪公主胡闹了吧。就是嘛,驸马一个读书人,早该好?好?给公主讲讲女诫了。 “不用,不用,从前女师教过我,我能看懂,我自己背就行?。”舞阳公主被?迫背诵女诫已经很痛苦了,她宁愿死记硬背,也不想再上一遍女德课。她担心高睦无聊,又提议道?:“高睦,你不用陪着我。父皇只是不让我出府,你可以出去的。你自己去庙会上玩吧,遇到好?玩的东西,给我带一份就行?。” 昨日与舞阳公主同游庙会,是高睦第一次在庙会上体验到乐趣。对高睦而言,没有舞阳公主同行?,无论多繁华的庙会,都只是他人的热闹。她,无心独行?。 按照内外之?别,男子日间不该逗留于内院。舞阳公主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高睦不便再留在私室中,只好?去了外书房。 等高睦有机会与舞阳公主私下独处时,已是就寝时分。 舞阳公主背了一下午的女诫,整个人都犯恶心,她梳洗之?后,蔫头?耷脑地躺在床上,还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公主为?何叹气?”高睦坐在床沿上,没有灭灯,也没有急着躺下。 “我叹气了吗?”舞阳公主意?外地反问了一句,又很快笑道?,“应该是背书累了。” 高睦深深地看了舞阳公主一眼,低声道?:“我给公主讲一个故事吧。” “你又给我写?了新?话本?吗?好?呀,好?呀,你讲吧。”舞阳公主惊喜地坐直了身体。自从高睦决定给舞阳公主写?话本?后,她就从史书中精心挑选了一些有趣的故事,前几天已经写?完了一卷。舞阳公主读后,大呼精彩,她今晚满脑子都是女诫中的鬼话,正?愁睡不着呢,正?好?用新?话本?洗洗脑子。 “不是新?话本?,是我幼时的旧事。”高睦说话间挽起了亵裤的裤腿,露出了双膝的淤青。 “呀!怎么这么青!上午跪伤的吗?你不是说没事吗?”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的反应这么大,有心提醒舞阳公主噤声,已然晚了。 门外守夜的侍女,听见房中的动静,以为?主人有所差遣,在房外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这些是旧伤,公主,让侍女退下吧。” “是旧伤吗?我还是先让她们拿点伤药来吧……” “真的是旧伤。”高睦牵着舞阳公主的手,按压双膝的淤青,证明道?,“你看,只是看着唬人,真的不痛。” 舞阳公主半信半疑地打发走了门外的守夜侍女,又追问道?:“何时的旧伤?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是我六岁那年的事。公主上回问我,我庶母谋害于我,险些令我早夭,我父亲却维护庶母,是不是真的?是真的。”高睦将自己幼时落水遇险之?事细细讲述了一遍,指着膝上的淤青说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得?知我父亲死保庶母,心中十分气愤。伤愈后,再次见到我父亲时,也因心中不平,而不愿行?礼问安。他以不恭之?罪,罚我去祠堂思过。我大病初愈,只在祠堂跪了一日,就晕了过去,这些淤痕,也是那时留下的。” “你父亲怎么可以这样!”舞阳公主小时候,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皇帝都关?切不已,还会以伺候不周之?罪责罚舞阳公主身边当值的侍从。高睦的父亲倒好?,高睦都要被?她庶母淹死了,他不仅不帮高睦报仇,还惩罚高睦!高睦才六岁,又刚从鬼门关?回来,越国公却罚她跪祠堂,就不怕高睦丢命吗! 高睦担心舞阳公主反应过大,早已预先有了提防,一见舞阳公主动怒,她就伸手捂住了舞阳公主的嘴唇。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还在愚孝,越发觉得?愤懑,她拉掉了高睦的手掌,脱口?而出地骂道?:“越国公太可恶了,他根本?不配当你的父亲!” 高睦见舞阳公主的音量还算可控,没有急着再提醒她噤声,反而笑了。 “你笑什么?”舞阳公主满头?雾水。高睦被?她母亲抛弃了,都会帮她母亲说话,可见她是极孝顺的人,莫非她听不得?我指责越国公?那也不该笑吧…… “公主说得?对,我也认为?,越国公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高睦握紧了舞阳公主的手掌,就像是握紧了对抗世道?的勇气。 世人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就算把子女打死了,子女也不能心存怨恨,更别说否认亲子关?系了。高睦这句“越国公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一旦泄露出去,她必会被?盖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永无翻身之?日。所以,哪怕在母亲面前,高睦也从来没有说出这句话;今天,在舞阳公主面前,高睦却毫无顾忌地暴露了自己的“不孝”之?心。 “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舞阳公主心疼地轻抚高睦的淤青。她真希望自己能认识六岁那年的高睦,这样,她就能用公主的身份维护高睦,不让任何人欺负高睦。哪怕这些人是高睦的亲爹,是高睦的庶母,她也能让他们付出代价。而如?今,她名义上已是越国公府的儿媳妇,只是在越国公府门前过门不入,父皇都怪她失礼,还为?此罚高睦长跪……如?今的她,面子上不能对越国公有任何不敬,已经没办法替高睦出头?了。 高睦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与公主成婚后,我行?辈抬升,无需再喊越国公‘父亲’,对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高睦没有说出口?的是,面前这个满眼疼惜的人,是她更大的意?外之?喜。 “那个谋害你的庶母是谁?可以告诉我吗?我拿越国公没办法了,却可以让越国公处置你那个心狠手辣的庶母。”舞阳公主突然想起,她上次去越国公府时,越国公对她极其恭敬。她虽然无法直接对越国公府出手,却可以施压给越国公,迫使越国公惩戒那个谋害高睦的毒妇,也算是给高睦报仇了。 “是高广宗和高广业的生?母,朱姨娘。她已经死了。都是一些过去的小事,公主不必在意?。”就算朱姨娘没死,高睦也不愿让舞阳公主脏手。她简单解释了一句,就想带过话题,舞阳公主却瞪眼道?:“她差点害死你了,怎么能算小事呢!” 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不满,毫不掩饰地撞入高睦眼中,撞得?高睦微微一怔。 回过神后,她一颗心已是又甜又酸。 她的性命,在母亲嘴中,都只是可惜没能如?愿的“堕胎”,也就只有锦衣,会认为?不算小事吧! 40-50 第41章 半响之后, 高睦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她定神说道:“那次在祠堂罚跪晕倒后,我母亲拿了?一本《孝经》给我。母亲告诉我, 父为子?纲,就算父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为人子?女者,也必须保持孝顺, 否则将在天地之间无处容身。我对越国公不恭,越国公就算杀了?我, 世人也只会骂我这个不孝之人罪有应得。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了?《孝经》,并且, 面对越国公时,处处都按《孝经》行事,以礼法自守。此后,越国公就算想罚我, 也找不到由?头。” 舞阳公主初识高睦时,觉得高睦规行矩步,严守礼教,简直到了死板的地步。就说她和高睦之间, 明明已?经很?相熟了?,高睦与?她私下相处时, 还是一口一个恭恭敬敬的“公主”。 如今舞阳公主方知, 原来高睦也并非天生的端庄守礼, 而?是?为了?自保。 舞阳公主虽然?读书不多?, 但是?就算只看话?本,她也不难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世间通则,她又怎会不理解高睦的谨慎呢?高睦要是没有学会这套守礼的做派,摊上越国公这个能罚大病初愈的幼子久跪的父亲,只怕跪碎膝盖都算轻的吧! “高睦,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舞阳公主安慰性地拍了?拍高睦的肩膀,还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有?我在,越国公再也不能罚你了?。还有?父皇那边,我已?经把《女诫》背下来了?,父皇也不会再罚你了?。” “公主已?经把《女诫》背下来了??”高睦很?意外。上午临川王孙文昺打趣舞阳公主,揶揄她过年都背不完《女诫》,高睦在一旁听了?,还以为舞阳公主不擅长背书。如今不过半日功夫,舞阳公主一个平素根本不碰书本的人,竟然?就把《女诫》记下来了?,虽称不上过目成诵,也着实是?聪明强记了?。 “还有?一点生疏,我明天再多?读两遍,定能把《女诫》记牢。”舞阳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 “公主真聪明。”高睦满脸赞叹,毫不吝惜地拿出?了?心中的夸奖。她一直渴望母亲的认可,幼时读书习武,每每取得成果时,总希望能得到王夫人的夸赞,却?从来不曾遂愿。她不知道临川王为何会小觑舞阳公主的记忆力,却?不愿让她的锦衣体验这种遗憾。 感受着高睦的赞赏,舞阳公主心头踌躇了?片刻,余光扫向高睦膝头的淤青,她又很?快眼神一定,仰头提议道:“高睦,你下午不是?说要给我讲解《女诫》吗?明天讲吧。” 高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舞阳公主的反常,她回忆了?一下方才的交谈,很?快想清楚了?中间的误会。 “公主,我和公主说起这些旧伤,不是?想敦促公主诵记《女诫》。”高睦指着膝上的淤青,认真地说道,“我是?想告诉公主,不要为《女诫》苦恼。我知道,公主讨厌《女诫》,就如同我讨厌《孝经》。可是?,我若不记住《孝经》,恐怕早就被越国公磋磨死了?;公主若不记住《女诫》,在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我看似谨守《孝经》,其实内心早已?不再视越国公为父;公主也一样,摆出?遵守《女诫》的样子?就够了?,无需改变自己心中的想法。” 舞阳公主眼前一亮。 对呀!我只要像高睦一样,表面上牢记女诫,不落人口实,就不会触怒父皇,不会连累母妃和高睦了?!就像成婚之事,父皇非要给我选驸马,我找了?高睦充当驸马,不也就应付过去?了?吗! 顺着高睦的思路,舞阳公主走出?了?思维死角,越想越兴奋。她乐呵呵地一把抱紧了?高睦,激动地表示:“高睦,能与?你相识,真是?太好了?!杂剧里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三生有?幸!我真是?三生有?幸,竟能遇到你这样的妙人!” 高睦此时刚刚放下裤腿,将双膝的旧伤重新?掩入了?裤管之中。她没想到舞阳公主会突然?扑过来,措手不及之下,被舞阳公主压歪了?身体。 舞阳公主从小就在女德课上打瞌睡,皇帝却?只是?一笑置之,算起来,今日罚背《女诫》,几乎是?舞阳公主第?一次面对父皇的惩罚。再加上母妃预先的告诫,孙文昺苦口婆心的提醒,还有?父皇放在高睦头上的“唯你是?问”……各方压力汇聚在舞阳公主身上,让她以为自己必须开始贤良淑德。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守着女诫长大的姐姐们,她如今才需要背女诫,还有?高睦能带着她出?京游玩,她该知足了?。可是?,只是?诵记《女诫》的语句,舞阳公主就感到了?痛苦,以至于,素来乐观的她,竟然?学会了?叹气。 现在好了?,高睦的策略,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帮舞阳公主拨开了?头顶密密层层的乌云,舞阳公主实在是?太开心了?!她压歪了?高睦也不撒手,与?高睦一起倒在了?床上,还在高睦颈边蹭了?蹭。 对于从小就与?他人保持距离的高睦而?言,舞阳公主这个动作,实在是?过于亲密了?,哪怕高睦每日与?舞阳公主同床共枕,她的心还是?随之一跳。舞阳公主的发丝摩擦在高睦颈边,就像是?缠绕在了?她的心尖上,让她的心跳都静止了?。 “公主可有?吩咐?” 帮高睦找回心跳的,是?守夜侍女。 两名守夜侍女频频听到房中的人语,为免失职,一直树着耳朵,这次也不例外。一听到舞阳公主的声音,她们就发出?了?询问。舞阳公主此时正在大笑,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响,高睦的注意力也全在舞阳公主身上,没能及时回应房外的请示。 直到守夜侍女闯到床边来,高睦才意识到,她和舞阳公主的动静惊动了?外人。身着寝衣的高睦,本能地掩饰身体,一瞥到侍女,她就不假思索地抱紧了?舞阳公主。 两名守夜侍女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两人满脸通红,又碍于职守,不便?撤退,只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脑门。 “咦?你们怎么进来了??”舞阳公主习惯于奴仆环绕的生活,看到守夜侍女不请自来,以为她们有?事禀报。 两个守夜侍女以为打扰了?公主和驸马的好事,心虚之下,把舞阳公主的疑问当成了?质问,她们强压羞臊,跪地叩首,口称:“奴婢蠢笨,求公主恕罪!” 舞阳公主不明白两人为何会突然?请罪,不解道:“你们何处蠢笨?恕什么罪?” 人家夫妻俩正在床榻上……嬉戏,她们却?冒冒失失地跑进门听差,撞到了?如此……羞人的场面,可不就是?蠢笨吗? 两个守夜侍女以为舞阳公主在故意发难,心中后悔不已?。幸亏她们都是?舞阳公主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知道自家公主素来心善,不然?吓都要吓死了?。 高睦入住舞阳公主府后,为了?谨慎起见,哪怕是?睡觉之时,也不曾解开束胸。她想起这点后,轻轻推开舞阳公主,不动声色地整理寝衣,坐直了?身体。 舞阳公主顺着高睦的推力,也跟着坐了?起来。她见两个侍女还跪在地上,催促道:“你们怎么还不说话??要我恕什么罪,说给我听听呀。” “奴婢……” 高睦刚从舞阳公主身下起来,再看两个张口结舌的侍女,哪里还不明白?她替两人说道:“公主,想必是?我们方才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她们,她们以为公主有?召,这才进来。如今发现公主并未传召,故而?为擅闯之过请罪。” “是?这样吗?”舞阳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虽然?没有?骄奢淫逸的爱好,生活上却?免不了?沾染一些贵族习性。就说守夜侍女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伺候舞阳公主起夜,舞阳公主出?阁之前,她睡觉之时稍有?动静,守夜侍女就会进门查看,根本谈不上擅闯之罪……舞阳公主有?些不明白,她这还没开始睡觉呢,又不是?被侍女吵醒了?,她们请哪门子?罪? 两个守夜侍女以为高睦在替她们说话?,连不迭点头称是?。 “你们今晚值夜,听到我这有?动静,进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恕罪的。快起来吧。” “谢公主。” 侍女起身后,舞阳公主又交代?道:“我方才与?高睦说话?,一时太开心了?,动静才大了?些。你们安心歇着吧,若是?有?事,我会喊你们的。” 一时太开心了??动静大了?些? 两个略通人事的守夜侍女,把舞阳公主的话?语误解成了?虎狼之词,险些没能绷住脸色。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后,她们以为舞阳公主在提醒她们不要再贸然?入内,连不迭应道:“是?是?是?,奴婢们这就告退,今后没有?公主的召唤,奴婢们再也不敢擅闯了?。” 高睦眼看着舞阳公主加深了?侍女的误解,有?心帮舞阳公主找补,又怕越描越黑,只好无奈扶额。转念一想,她与?舞阳公主名为夫妻,传出?暧昧的误解,不算什么大事,也就罢了?。此外,借着这个契机,若是?能让府中的侍女们都不敢擅自接近舞阳公主的卧床,对高睦这个女扮男装的冒牌驸马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第42章 高睦心思转折时, 两个守夜侍女早已退出了门外。 舞阳公主感觉两个侍女都有点反常,在她们告退后,她越想越纳闷, 忍不住问道?:“高睦,你觉不觉得, 丹霞和彤云都有些奇怪?” 高睦看透了两个守夜侍女的心思,当然知道?她们为何奇怪, 但是,舞阳公主?明显不通男女之事, 高睦无法对她解释这种奇怪。在舞阳公主?的注视下,高睦又不好一言不发,于是故意问道:“方才那两?位姑娘, 叫丹霞、彤云?” 哎呀!高睦与丹霞她们相处有限,连脸都认不出来,怎会知道?她们奇怪不奇怪呢!舞阳公主?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明道?:“嗯, 高的是丹霞,矮的是彤云。” 为了转移舞阳公主?的注意力,高睦顺着话题问道?:“丹霞彤云,是指傍晚时分的云霞吗?” “对呀。”舞阳公主?乐呵呵地应道?, “丹霞和彤云是同一天来到?我宫中的。我第一次看到?她们时,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 那?天的晚霞特别好看, 整个西边的云都是红的。父皇让我给她们赐名, 我就想到?了‘红云’、‘红霞’……”说到?这, 舞阳公主?捂嘴笑了半响,才?勉强忍住笑意, 补充道?:“父皇说不够雅致,给她们改了一个字,这才?成了彤云、丹霞。等?我长大了才?知道?,父皇是嫌我取名太俗气?了,后来再分来我身边的宫人,都是父皇赐名,再不让我取名了。” 皇帝给舞阳公主?提供的教育,只是《女诫》那?种规训女子的文字,他却嫌女儿不够风雅?高睦听了,本?能地感到?了不适。她不能非议皇帝,也不想让舞阳公主?扫兴,便?只好隐晦地反驳道?:“公主?当时年?纪小,想不到?丹霞、彤云这样的词,也是应该的。谈不上俗气?。” “高睦你不用为我说好话,我读书少,取名就是不好听,文昺都比我强多了。”舞阳公主?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还举例道?,“仓庚的名字就是文昺小时候取的,是不是比我取的名字好听多了?” “仓庚”是黄莺的别称。高睦不知道?舞阳公主?嘴中的“仓庚”是谁,不过,结合语意不难猜到?,大约是临川王孙文昺身边的宫人。 在高睦看来,舞阳公主?区区半日就能背下女诫,足见聪敏强记。她不愿舞阳公主?妄自菲薄,摇头?道?:“《诗经》是蒙学的入门之书,其中就有‘仓庚于?飞,熠燿其羽’的诗句。公主?幼时若也能以《诗经》开蒙,定然不难想到?‘仓庚’这样的名字。” “真的吗?”舞阳公主?双眼放光。 “当然。”高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以公主?的聪明,诵记《诗经》不是难事。公主?若是不信,我明日将《诗经》拿给公主?,公主?试试,就知道?了。” 高睦初遇舞阳公主?时,舞阳公主?巧妙地帮高睦吓走了恶匪,仅凭这份急智,就不难看出慧捷。以舞阳公主?的资质,高睦坚信,她若能自幼接受与临川王一样的教育,学识必不输临川王。取几个文雅的人名,自然不在话下。 从高睦第一次带舞阳公主?出京游玩的那?天开始,舞阳公主?就信服于?高睦的谋略。被?高睦这样的人认可为“聪明”,舞阳公主?极为开心,她高兴地笑了半响,才?摆手推拒道?:“可惜我不喜欢读书。今天诵记《女诫》,就已经很头?疼了,《诗经》还是算了。” 高睦为舞阳公主?写的话本?,全都取材于?史书,舞阳公主?读得津津有味,这怎能说是“不喜欢读书”呢?与其说舞阳公主?不喜欢读书,不如说她是不喜欢读女教之书。 别说舞阳公主?了,就是高睦自己,若是以《女诫》开蒙,只怕也会厌学……想到?此处,高睦越发庆幸母亲将她冒充男儿养大。若不然的话,她也会像舞阳公主?一样,想学武,求教无门;想学文,只能学到?那?些教女子低人一等?的女教之书。 仅凭这一点,高睦就感激母亲。她感激母亲冒险帮她女扮男装,给了她男儿身份,给了她自立的能力,哪怕母亲此举是为了摆脱她,她也依然感激。所以,即便?母亲已经不认她了,她也无法怨怪母亲。 舞阳公主?注意到?了高睦的走神,关心道?:“高睦你怎么不说话了?不高兴吗?” “不是,只是说到?开蒙之事,让我想起了我母亲。”高睦生怕舞阳公主?误会,连忙摇了摇头?。 “哎呀!怪我,怪我,不该和你说读书的事!”舞阳公主?惩罚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怕高睦想起母亲伤心,又凑到?高睦面前,撒娇道?:“你别想不开心的事了,想我呀!” 高睦配合地应道?:“好,不想不开心的事,只想公主?。” 舞阳公主?自己喜欢游玩,就觉得出游之事最能让人开心。她想让高睦淡忘伤心之事,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没话找话地说道?:“嗯,那?我们想想下回去哪里玩吧?” 高睦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眼,为免舞阳公主?为话题伤脑筋,她主?动问道?:“今日听公主?说,公主?与临川王极为要好?” “是呀,我和文昺一起长大的。我虽然是文昺的姑姑,但是文昺比我大一岁,小时候都是文昺带着我一起玩的……”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对临川王孙文昺感兴趣,打?开话匣子,说了很多她与孙文昺的童年?趣事。 事实上,高睦是对舞阳公主?的童年?感兴趣。 不仅童年?,高睦其实对舞阳公主?的一切过往都感兴趣。 在高睦的引导下,舞阳公主?从孙文昺说起,讲述了很多旧时趣事。直到?舞阳公主?打?起了哈欠,高睦才?意犹未尽地终止了夜谈。 难为舞阳公主?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她确定高睦面无忧色后,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睡意将至时,舞阳公主?想起自己说掉了一件事情,她又在高睦身边睁开了眼睛:“高睦,你明天给我讲解《女诫》吧?” “公主?不是会背《女诫》了吗?”高睦记得,舞阳公主?白天拒绝了她的讲解。而且明了书意是为了帮助记忆,锦衣都已经会背了,怎么突然又想听讲解了? “我只是记住了字句,但是有些地方?还看不懂。我想弄清楚《女诫》上面的每一句话,这样,以后才?好像你那?样,表面上处处都是依妇礼行事。” 高睦此时方?知,原来舞阳公主?是靠死记硬背,生生记住了《女诫》中的字句!而且她举一反三,无需高睦提点,就自己想到?了——要想执行高睦那?套“阳奉阴违”的计划,必须彻底理解《女诫》的内容,才?能确保效果。 越是与舞阳公主?相处,高睦越是惊讶于?舞阳公主?的才?智。这一刻,高睦甚至有些可惜。可惜这块璞玉,就因为女儿身,所以注定没有用武之地。 高睦强吞下了心中的叹息,轻声回道?:“我明晚为公主?讲解,可好?” “明晚?你白日有事吗?” “公主?忘了吗?冬至放假三日,明天我该去上衙了。” 舞阳公主?确实忘了。被?高睦提醒后,她才?想起高睦假期有限,沮丧地应道?:“那?我又要等?你散衙才?能看到?你了呀。” 舞阳公主?身边不缺与她年?龄相仿的侍女,但是侍女们因为身份有别的缘故,难以成为舞阳公主?的理想玩伴。偌大一个公主?府,只有高睦,可以陪她尽情玩乐,也愿意陪她尽情玩乐。没有高睦相伴,她一个人在府里,想想就无聊。 此时房中已经灭灯,帐内伸手不见五指,高睦却仿佛看到?了舞阳公主?脸上的不舍。 从小到?大,高睦从来不是一个爱吃糖的人,听出舞阳公主?的不舍之意后,她的脏腑之间却瞬间填满了美妙的甜意。 高睦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不好无缘无故告假;就算能告假,她白日才?被?皇帝罚跪,第二天就告假,时间点也过于?敏感了一些。最终,高睦只能温声提议道?:“我可以中午回来,陪公主?一起用膳。” “不用,不用。你中午回来,吃了饭又得回衙门,太累了。”舞阳公主?府临近皇宫,与各大中央官署相距不算太远,但是衙门的午休时间有限,舞阳公主?不想折腾高睦。 舞阳公主?睡觉喜欢温暖,与高睦熟识后,就与高睦睡在了一个被?窝。高睦不用费劲,就感受到?了舞阳公主?摇头?的动作?。 如果舞阳公主?需要,高睦倒是不嫌折腾,不过,她中午一来一回,也只够陪舞阳公主?用个膳,确实意义不大。 接收到?舞阳公主?的抗拒后,高睦不再坚持,只道?:“那?我散衙后早些回来。” 舞阳公主?依然摇头?:“也不用。天冷了,骑马本?来就冷,你别急呀,慢慢骑,我等?你呀。” 等?我吗? 高睦突然想起了舞阳公主?那?句“三生有幸”。 哪里是锦衣三生有幸,分明是她三生有幸。 终于?有人等?她回家了。 或者说,她终于?有家了。 高睦轻轻拥紧了舞阳公主?,她娇小的身躯,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43章 高睦在舞阳公主身上找到归属感时?, 舞阳公主却?渐渐发现,自己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 为防皇帝加码,在高睦的建议下, 舞阳公主背熟《女诫》后,又?拖了十来天?, 才将此事?上报宫中。皇帝对爱女的学习成果十分满意,当即解除了舞阳公主的禁足令, 后来,他见舞阳公主安分守己, 真像是把《女诫》记进了心里,还将舞阳公主大肆赏赐了一番。 经此赏赐,舞阳公主确定了高睦的策略有效, 每每出门都摆足了淑女姿态,四野无人才恢复本色。果然,皇帝虽然笑话舞阳公主贪玩,却?再也不?曾批评舞阳公主, 甚至还夸赞高睦“教妻有方?”。不?过,皇帝见舞阳公主还在隔三差五往宫里钻,为了点醒舞阳公主,重申了“非诏不得入宫”的口谕, 将舞阳公主拦在了宫门之外。 按照传统习俗,女子成婚之后, 父母之家?就成了外家。舞阳公主通晓《女诫》后, 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件事?, 但是, 直到被拦在宫门之外时,她才明白其中的残酷。 宫门之内, 那些属于父皇的宫室,那座母妃居住的长乐宫,她的出生?之地、成长之地,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没有家?了。 此时?正逢腊月,年关?将至的京城,一日更比一日热闹,舞阳公主却?完全失去了吃喝玩乐的兴致。 舞阳公主再次入宫时?,已是大年三十。确切地说,是皇帝召集皇室宗亲,举办了一场家?宴,公主与驸马也位列其中。 皇帝子孙众多?,同宗亲属也不?少,再加上后宫妃嫔……说是家?宴,却?足足有数百人。为了防隔内外,女席被安排在了偏殿。 舞阳公主坐在女席上,连皇帝的面都看不?到,就连母妃刘贤妃,也与她隔着数十个坐席。 身为皇室公主,舞阳公主并非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宫中家?宴,却?是第一次单列一席。从?前坐在母妃身边,她只?觉得这样的宴会十分热闹,如今却?感?到了深深地孤寂。 这是舞阳公主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孤寂。 那是一种无家?可归、孤独无依的惶恐。 从?前,她经常独自溜出宫玩耍,甚至试图偷偷出京,却?从?来不?曾害怕,因?为她知道,她随时?都可以回家?。而今,她就坐在皇宫之中,却?成了永远的客人。 直到宴会散场,辞别之时?,舞阳公主才有机会走到刘贤妃身边。 “锦衣,怎么脸色这么差?”多?日不?见,刘贤妃一眼就看出来了,女儿不?仅脸色不?好?,还瘦了。 舞阳公主摇了摇头,不?想要母妃担心,她又?说道:“我只?是舍不?得母妃。” 宫宴已经结束,没有皇帝的特旨,舞阳公主与其他赴宴的宗亲一样,都得即刻离宫。刘贤妃当然知道女儿这句“舍不?得”从?何而来。 今夜是除夕,刘贤妃只?有舞阳公主这一个女儿,她却?不?能与她一起守岁,她又?何尝舍得呢? 刘贤妃强压思念,抚了抚舞阳公主的肩膀,安慰道:“锦衣,你好?好?在宫外过日子,不?要多?想。只?要你和高睦过得好?,母妃就放心了。母妃在宫里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舞阳公主也知道,她的心事?,不?是母妃能解决的。她以后都难得再见母妃一次,不?想母妃陪着她难过,乖巧地点了点头。 刘贤妃见其他公主都走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催促道:“天?不?早了,锦衣,你该出宫了,不?然高睦该久等了。” 舞阳公主也不?想让高睦久等,她提前送上了除夕的祝福,就想告别刘贤妃,却?有一个御前的小太监恰好?来传召舞阳公主。 听说皇帝要见舞阳公主,刘贤妃犹豫了一下,又?对舞阳公主交代道:“锦衣,今日过年,是大喜的日子,见了父皇,记得要高兴些。” 后宫中人,最懂何时?该笑?,何时?该哭。到了该笑?的日子,就算想哭,也不?能扫了皇上的兴。舞阳公主从?前无忧无虑,刘贤妃不?用教她这些强颜欢笑?的道理,也舍不?得教她,如今,却?不?得不?教她了。 当着御前太监的面,刘贤妃不?好?说得太直白,不?过,经过刘贤妃的提醒后,舞阳公主也意识到了,她不?该在年节哭丧着脸。抵达皇帝面前时?,舞阳公主好?歹露出了几分笑?容。 高睦此时?也已经被皇帝召到了御前,她一见到舞阳公主,就看出了舞阳公主的强颜欢笑?,却?碍于御驾,无法表露关?心。 皇帝似乎没有察觉舞阳公主的异常,他将舞阳公主召到了身边,关?心了她最近地生?活情况,又?表功地笑?道:“方?才宴会上吃好?了吗?父皇交代尚食局,女席那边,全是安排的你喜欢的菜品。” 舞阳公主食不?知味,根本没有注意菜色,此时?听父皇问起,她回忆了片刻,才隐约记起,今日的席面,确实都是她偏爱的菜色。她鼻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说道:“父皇,儿臣可以不?出宫吗?儿臣想和父皇一起过年!” “怎么会这么说?”皇帝讶异道,“是高睦让你受委屈了吗?高睦要是欺负你了,你告诉父皇,父皇饶不?了他。”语至最后,皇帝已经严厉地看向了高睦,仿佛一个盲目护短的父亲。 此情此景,由不?得高睦无动于衷。她跪地叩首,口称:“臣不?敢。” “高睦没有欺负儿臣!”舞阳公主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拦在了高睦身前,阻断了皇帝锐利的视线。 “你与高睦新婚燕尔,竟然不?愿意随他去高家?过年,不?是与高睦不?和,还能是如何?” 高睦自己都不?愿意回越国公府那个“高家?”,舞阳公主又?为何要去?这句心里话不?能说,舞阳公主只?好?解释道:“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儿臣只?是想陪侍父皇、母妃。” “傻孩子,你已经出嫁了,是高家?的人了,除夕该去越国公府过年,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皇帝好?笑?地看了舞阳公主一眼,又?对高睦抬了抬手。 舞阳公主想说,她从?来不?想出嫁,是父皇非要她成婚,她才迫不?得已找上了高睦。可是,高睦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她要是真把这句“不?想出嫁”说出来,父皇只?怕又?要问罪高睦了。 最终,舞阳公主只?是不?甘心地问道:“父皇是天?下之主,也没法子吗?” “锦衣,你忘了你新背的女诫了吗?”皇帝摇头道,“人伦纲常,是天?地至理,无人可以违逆。锦衣,你贵为公主,受天?下人供养,更应该做天?下妇人的表率,知道吗?” “可是……”舞阳公主不?明白,她只?是想和父母一起过年,怎么就成了天?理不?容的事?情。 “锦衣,朕知道你一片孝心,明日早些进宫拜年,也是一样的。听话,出宫去吧,不?然越国公府该等急了。”皇帝一锤定音,不?再给舞阳公主开口的机会。 舞阳公主不?得不?告退。 既然注定要去越国公府过年,舞阳公主也懒得再折腾,她与高睦出宫之后,直接去了越国公府。 越国公府早已备好?了合欢宴,各房人丁也均已到齐。 为了给高睦撑腰,舞阳公主几次来越国公府,都是摆足了公主架子,连个笑?脸都没露。今天?,她更是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情。 高松寿作为越国公府的主人,有心找话题暖场,也不?好?瞥开舞阳公主。好?在他早有准备,提前预备了戏班——戏台上锣鼓热闹,好?歹掩盖了宴上的冷清。 高睦知道舞阳公主不?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替她点了一出武戏。 紫荆见此情景,凑到舞阳公主耳边,借机劝慰道:“公主,驸马点了公主最喜欢的《英豪传》。奴婢知道,公主初次在宫外过年,心绪不?佳。公主不?为自己,也为驸马想想,多?少用点吃食,不?然驸马该担心了。” 时?下讲究身份的人家?,即便是家?宴,也是男女分席,越国公府就是如此。越国公府除夕这个合欢宴,男东女西,相?向而坐,中间隔着整个厅堂的宽度。舞阳公主顺着紫荆的话音,举目望去,果然看到了高睦关?切的视线。 说好?给高睦做妹妹的,除夕这种日子,高睦在越国公府,不?知道心中多?难受,我怎么还能让她为我操心呢? 舞阳公主自责于自己的自私,朝高睦挤出了一个笑?脸,又?从?善如流地提起了筷子。 高睦心口一纠。她从?来没见过舞阳公主如此勉强的笑?容。 高松寿则是松了口气。舞阳公主第一次在夫家?过年,竟然敢在年夜饭上甩冷脸,也不?怕传出去毁名声,不?愧是皇上最钟爱的公主。现在好?了,舞阳公主好?歹露了个笑?脸,看来高睦也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想必不?会追究以前那些小事?了。 高三爷和高四爷看到了舞阳公主与高睦的互动,则是认准了两人夫妻情深,殷勤地对高睦举起了酒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与高睦叔侄情深……哦,不?对,高睦如今与他们名为“兄弟”,该说手足情深才是。 第44章 越国公府作为开国功臣的子孙, 自越国公高松寿以下,成年男丁均是官身,正室夫人也都是诰命。元日朝贺, 百官命妇天不亮就得进宫,高三爷与高四爷虽然有心与高睦套近乎, 也不敢在除夕多饮。 为了留存体力应对次日的朝贺,越国公府还放弃了围炉守夜的习俗, 饮过?屠苏酒后,三房和?四?房就如同往年一样, 打算返回自家府邸了。 高三爷和高四爷辞别高松寿时,高睦也趁机来到了舞阳公主身边,低声?提议道:“公主, 我们也回去吧。” “回我们府上吗?” 高睦肯定地应了一声?。对于如今的高睦而言,只有去舞阳公主府,才是“回去”了。也只有舞阳公主,会对她说“我们府上”。 “我们不在越国公府过?夜吗?”舞阳公主有些犹疑。听父皇之前的意思, 她必须与高睦一起在越国公府过?年,如今来都来了,年夜没?过?完,就急着离开, 父皇知?道了,又会怪罪高睦吧? “不用留宿。”高睦大约猜到了舞阳公主的顾虑, 解释道, “明晨元旦朝贺, 五鼓之前, 我就得进宫,公主也需要去东宫朝贺太子妃。按品大妆, 颇费功夫,还是回公主府更方便。三哥与四?哥也是因此,所以都回府了。” 周围有人,有些话,高睦不好说得太直白。皇帝金口玉言,将高睦抬到了高松寿的兄弟辈上,那么,她礼节上只需要与高三爷、高四?爷看齐,就不算失礼了。既然“三哥”“四?哥”都能连夜回家,她这个“五爷”,自然也不用留宿。 而且,高睦有必须离开的理由……舞阳公主不能与父母一起过?年,本来就闷闷不乐,留在越国公府这个陌生的地方过?夜,只能让她更憋闷。 舞阳公主本来就不想来越国公府,既然高睦说得在理,她当然是愿意离开的。 高松寿处死?朱姨娘后,为了向?高睦示好,特意摆了一桌酒赔罪,却没?能成功。他以为高睦仗着驸马身份翅膀硬了,不敢再指望沾舞阳公主的光,只求相安无事。听说高睦与舞阳公主要走,他也没?有过?多挽留,恭敬地将舞阳公主送出?了大门,权当是送菩萨了。 舞阳公主虽然不管事,手下却不缺靠谱的管事。主人半夜回府,府中的奴仆却有条不紊,将舞阳公主的车驾喜喜庆庆地接进了门。 舞阳公主不想让高睦担心,应景地笑了两声?,还对高睦征询道:“我们是去歇息?还是继续守岁呢?” “公主,我们放花爆吧。”早在高睦进门时,她就已经派人去搬烟花了,此刻刚好来了。 “好。”舞阳公主过?年最喜欢的就是放花爆,此刻见高睦有兴致,拿不出?反对的道理。 “你们都退下吧,花爆放着就好。”高睦从搬烟花的小?太监手上接过?了点火用的线香,就想遣退他们。 紫荆见高睦打算自己?放烟花,连忙劝阻道:“驸马,他们都是专门伺候花爆的,还是让他们来点火吧,当心伤着。” “无妨,我不会伤着。” 花爆炮竹又不识尊卑,万一炸伤驸马了,如何得了?紫荆顾虑高睦的颜面,不好说出?心中的反驳。 没?等紫荆再次开口,高睦已经果断地遣退了送花爆的小?太监,还以体恤奴仆的名义?安排了一桌膳食,把紫荆以下的侍女全打发走了。 院中只剩高睦与舞阳公主后,高睦点燃线香,递到了舞阳公主面前:“公主,去放花爆吧。” “让我来点火吗?” “公主不想试试吗?别怕,线香这么长,花爆的引线也不短,公主点燃引线后就回来,不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舞阳公主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接过?了线香。 要不是父皇一直不许,她小?时候就想自己?放花爆了!她会怕?笑话! “砰——” 随着烟花的绽放,舞阳公主惆怅的心绪似乎也随之升到了天空,暂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感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放花爆呢,真好玩。”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么?”舞阳公主不解。 “公主上回说过?,想自己?点花爆,皇上却一直不肯。我知?道公主是第一次自己?放花爆。” “高睦,你支开紫荆她们,是为了能让我自己?放花爆吗?” “我是想告诉公主,在宫外生活,能做很多从前做不了的事情。”高睦凝望着舞阳公主的脸庞,第一次露骨地表达关?切。 宫外比宫内自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舞阳公主不明白,高睦怎么会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废话。 高睦眼看着舞阳公主面露迷惑,犹豫了一下,直白地解释道:“我知?道,宫中是公主的家,公主想回家过?年。我想和?公主说的是,比起回宫,在宫外生活,公主可以想骑马就骑马,想出?游就出?游,想自己?放花爆就放花爆。所以,希望公主不要太难过?……” 舞阳公主心神大恸。她扔掉手中的线香,一把抱紧了高睦,痛哭道:“高睦,我没?有家了!” 自幼离群索居的高睦,本来就不擅长安慰。面对嚎啕大哭的舞阳公主,她立时慌了手脚,笨拙地认错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怪我嘴笨!公主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快别哭了。或者公主罚我吧,只要公主不哭,怎么罚我都行?……” 舞阳公主听着高睦的迁就,越发找到了情感寄托。她的眼泪越哭越多,却摇头否道:“你没?有说错话。幸好还有你,能陪我一起过?年。” 如果没?有高睦,舞阳公主现?在想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她真的很庆幸自己?身边还有高睦。 幸好还有我吗? 舞阳公主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高睦的三魂七魄都感到了触动。她动情地回拥舞阳公主的身躯,轻柔又坚定地应道:“公主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伴你。” 舞阳公主正处在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刻,正是在高睦身上感受到了安全感,她才会在高睦面前放肆痛哭。高睦的表态,正中舞阳公主的下怀,她想都没?想,就连哭带笑地应了声?好。 自幼就渴求亲情而不得的高睦,太理解无家可归的无助了。她不再急于擦干舞阳公主的眼泪,而是一寸寸地收紧了双手,将身前这个姑娘抱了个满怀,好用行?动告诉她:她会一直陪伴她。 哭也好,笑也好,她都陪她一起。 舞阳公主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高睦身上找到安慰后,她很快哭尽了愁肠。 擦干眼泪后,舞阳公主才真正拥有了过?年的兴致。她重新点燃了一根线香,还命人搬来了府中所有的烟花。 皇帝知?道舞阳公主喜欢烟花,又觉得今年是舞阳公主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所以特意将贡品中的精品烟花赐给了舞阳公主。 这些贡品烟花在舞阳公主的操弄下争相绽放,仿佛照亮了整个公主府的天空。舞阳公主与高睦在烟火的光芒下笑成一团,也将她对宫廷的依恋彻底抛到了烟花照不到的黑暗中。 趁着高睦的新正假期,舞阳公主还与高睦去京外转了一圈,实现?了她留宿京外的愿望。 到得开春时节,皇帝见舞阳公主习惯了出?嫁女的身份,又重新对她开放了宫门——时常派人来召舞阳公主入宫。如此一来,舞阳公主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父皇母妃,彻底消化了离家别居的落差感,恢复了从前的无忧无虑。 不对,确切地说,舞阳公主比从前更快乐了。 高睦说得没?错,生活在宫外,可以做很多从前在宫中做不到的事情。她想骑马,高睦陪她出?城;她想习武,高睦陪她对练;她想登山,高睦陪她徒步;她想放花爆,高睦陪她点火……高睦从来不会说,这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无论她想玩什么,高睦都会陪她一起。 从前只能一个人偷偷“胡闹”,如今却有人陪她一起尽情游戏,让人如何不快乐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高睦的假期太少了。舞阳公主感觉自己?每天都在盼望高睦休沐。 幸亏还有高睦写给舞阳公主的话本,陪她打发无聊的后院时光,不然舞阳公主更觉得度日如年了。 落在紫荆等人眼中,舞阳公主不是在数着时辰盼望驸马,就是捧着驸马的手迹傻乐,一看到驸马回府就双眼放光,偶尔出?行?还非要与驸马出?双入对,竟是个情比金坚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就连府外也听说了舞阳公主夫妇恩爱。如此一来,皇帝当初“驸马升行?”这个挑战伦常的作法,也从仗势欺人的强势,变成了妙点鸳鸯谱的圣明。 皇帝见舞阳公主成婚之后学?会了遵从《女诫》,本来就十分满意,闻知?此事,更是龙心大悦。 既然小?夫妻给皇帝长脸,皇帝也不小?气,抛出?了心中早已计划好的嫁妆—— 趁着清明将近,皇帝再次摆出?了追念威忠武公王昂的姿态,命高睦奉祀王昂,承继威国公府的爵位。 第45章 按照时下的宗法观念, 外孙没有资格祭祀外祖父,更没有资格继承外祖父的爵位。而且高睦如今名分上只是王夫人的小叔子,连王昂外孙都称不上, 奉祀威国公府,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 不过, 明眼?人都知道,与其说?皇帝是?把威国公这?个世袭的国公爵位送给了高睦, 不如说是送给了舞阳公主将来的子孙。皇帝是?杀伐决断的开国雄主,只?是?偏疼幼女一些, 文官们犯不着提着脑袋给皇帝添堵,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反而是?一些勋贵人家?,眼?热高睦的好运, 在朝堂上提出了反对。他们原本不看好舞阳公主的婚姻,暗暗讥笑高睦捡了芝麻丢西瓜,错失了世子之位,谁能想到, 高睦摇身一变,直接要当威国公了。如此一来,高家?岂不拥有了两个世袭国公爵?要知道,满朝上下, 也不过十个世袭公府!早知道皇上对幼女这么大?方,他们家?也有适龄的儿孙, 也可以求娶舞阳公主呀! 丹阳侯郑普, 反对得尤其激烈。 当年皇帝大?封功臣时, 郑普在侯爵中排名第一, 他一直认为自己距离国公只?有半步之遥,朝廷不再新封国公也就?罢了, 既然封,凭什么便宜高睦那个文弱小子!高家?那个小子,是?个读书?的秀才,只?怕连刀都不会拿,更别说?战功了!要说?娶公主,他家?的三儿媳也是?公主呢,怎么没见他家?三小子当国公!皇上这?也忒偏心了! 如果是?建国初年,皇帝面对众多公侯的反对,必将退避三舍;如今嘛,他只?是?淡定地瞥了领头的郑普一眼?,甩出一句:“良甫老弟,若将来你家?绝嗣,朕也抬举你的外孙继承丹阳侯爵位。” 皇帝以表字称呼郑普,口气甚至有一些亲切,郑普却吓出了满身白毛汗。他口称不敢与王昂比肩,唯唯告退,再不敢对皇帝说?出半个“不”字。 郑普偃旗息鼓后,其他勋贵也不敢再挑战皇帝的权威,朝中的争议就?此平息,一个国公头衔算是?板上钉钉地落到了高睦头上。不过,皇帝为了表现纳谏的气度,最终将高睦改封了纪国公。 高睦女扮男装,跻身官场,又?机缘巧合成了舞阳公主的驸马,此生注定不会有子嗣,她是?真的不需要爵位传家?,顶着个国公头衔,只?是?白白地招来多余的嫉恨。尤其“威国公”这?个爵号,原本是?外祖父的,母亲本来就?厌烦她,她若是?窃据威国公之名,母亲听了,岂不是?更糟心?无奈皇帝的好意,不容高睦推拒。 因为这?层顾虑,听说?改封“纪国公”时,高睦倒是?松了口气。 正?值清明,新出炉的纪国公高睦,既然名义上是?因王昂而得爵,免不得需要祭祀王昂。 舞阳公主觉得连累高睦丢失世子之位,有些过意不去,看到高睦当上国公,她原本还?挺高兴。等到发现高睦的清明假期全?要拿去祭祀时,她又?很快高兴不起来了。 春暖花开,本是?最适合出游的日子,舞阳公主好不容易盼到高睦连休,早已与高睦约好,清明假期去远郊踏青。谁承想,眼?巴巴盼望着的踏青计划,竟然泡汤了。舞阳公主实在是?失望,清明节后见到皇帝时,都忍不住噘嘴。 皇帝看到舞阳公主嘴上能挂油瓶,倒是?喜欢她不贪名利的天真,为了成全?舞阳公主,他还?大?手一挥,给高睦赐了三天假。 舞阳公主大?喜过望,将皇帝好一番夸赞,当天她就?拽着高睦奔出了京城。 春回大?地,每一寸田野都充斥着勃勃生机。舞阳公主骑上爱驹后,时而追一追休憩的野鸟,时而采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轻而易举地就?感受到了万物复苏的快乐。 碍于深冬严寒,舞阳公主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跑马了。她兴之所至,突然想在马背上放风筝。 春天正?是?适合放风筝的时候,高睦是?专程陪舞阳公主出门?游玩的,风筝这?种几乎是?踏青必备物品的东西,自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手拿去放风筝了,如何控马? 高睦顾虑风险,又?不愿让舞阳公主扫兴,斟酌片刻后,提议道:“放风筝时不便控马,公主,让我来为公主牵马,可好?” 牵马执蹬,可是?奴仆的活计,少主人的身份,怎能做这?种卑贱的差事??高睦的护卫长许伯,欲言又?止地看了高睦一眼?。 许伯倒是?想替自家?少主人代?劳,无奈他与公主男女有别,此行又?没有带侍女,许伯想来想去,还?真只?有高睦能为舞阳公主牵马。 舞阳公主骑术不错,却也知道单手控马有些冒险。她欣然接受了高睦的好意,拍了拍马鞍笑道:“那你过来帮我骑马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用两只?手放风筝了。” 过去?锦衣的意思是?,要我和她同乘一马?高睦迟疑了片刻,才明白舞阳公主的意思。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心存顾忌,催促道:“周围都没人,高睦你过来嘛。你放心,我这?匹马脚力很好,两人共骑无妨的。牵马走起来太慢了,风筝放不起来呀。” 高睦是?确定四野无人后,才让舞阳公主下车骑马的,她当然知道周围没人,用不着“相敬如宾”。她也知道舞阳公主的坐骑是?匹好马……只?是?她从来不曾与人同骑,所以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见舞阳公主招手,高睦哪里肯让舞阳公主败兴?她很快坐到了舞阳公主身后。 借着牵拉马缰的动作?,高睦理?所当然地把舞阳公主圈到了怀中,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担心舞阳公主摔下马背了,倒是?正?好。 许伯军汉出身,从军之前也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子,他不理?解士绅之家?那套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道,也不觉得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的些许亲密就?是?淫邪。不过,在公府服务多年,他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进退之道。早在舞阳公主邀请高睦共马时,许伯就?已经带着护卫识趣地散到了四周。如今见高睦与舞阳公主准备好了,他又?指派了一个稳当的属下,及时奉上了风筝。 驱马将行时,高睦才突然想到,舞阳公主这?个共马的方案,其实不是?她唯一的选择。要是?担心牵马慢走放不高风筝,她完全?可以牵着马奔跑,这?样也能既确保舞阳公主的安全?,又?让风筝飞起来。或者,为何一定要在马上放风筝呢?先把风筝放上天,再递给锦衣,也是?一样的吧? “高睦,开始呀!” 看着跃跃欲试的舞阳公主,高睦好笑地甩掉了自己迟钝的思绪。她不再多想,一夹马腹,马蹄飞扬。 事?实证明,高睦的提议不算多余。饶是?两只?手操作?,舞阳公主也花费了许久,才将风筝顺利送上天空。要是?真让舞阳公主一个人骑马放风筝,还?真怕她的心力都系在风筝上,忘了身在马背。 风筝在空中飞稳当后,高睦放慢马速,与舞阳公主聊起了她从前放风筝的情?形,才明白:原来,皇帝认为女子奔跑不雅,宫中放风筝,都是?由小太监代?劳,把风筝送上半空、无须再助跑时,再交到各位妃主手中。算起来,这?相当于舞阳公主第一次独自放风筝,难怪半天都不得要领。 时下的放风筝,也叫“放晦气”,需要剪断风筝线,让“晦气”随风筝飞走,借以祈福。 高睦将预备的小剪刀递到了舞阳公主面前,舞阳公主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拽着风筝线,有些怀念地笑道:“从前在宫里放风筝,我总舍不得剪线,心里想着,我要是?能和风筝一起飞这?么高就?好了,就?能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 “公主舍不得,那就?不剪。只?要公主不忌讳,我帮公主收回来。”高睦饱读圣贤之书?,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说?话间,她伸出手来,打算收走舞阳公主的剪刀,还?打算接过风筝线。 在高睦看来,一个风筝的去留,根本不涉及运势。倒是?风筝线已经被?风吹紧了,收风筝时,若不小心,还?真会遇到晦气——高睦怕风筝线割伤舞阳公主的手掌,所以想要代?劳。 “咔嚓——” 在高睦碰到剪刀前,舞阳公主手腕一转,已经毫不犹豫地将风筝线剪断了。她目送风筝随风远去,笑道:“我现在舍得了!” 高睦顺着舞阳公主的动作?抬头,也看向了那只?即将一去不返的风筝。她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舍得了?” 高睦与舞阳公主出游时,遇见过几处寺庙。她记得,无论是?道观,还?是?佛寺,舞阳公主全?都意兴索然,从来没有上香的打算。既然锦衣不信神佛,对“放晦气”一说?,想必也不会十分在意,那么,既然舍不得风筝,为何要放走呢? “因为有你呀!你上次带我去的东山,比风筝飞得高多了!”舞阳公主理?所当然地看向了高睦,飞扬的眉眼?之间,全?是?灿烂的笑容。 近在咫尺,舞阳公主灿烂的笑容毫无间隔地撞入高睦眼?帘,又?像是?撞到了高睦心坎上。 高睦突然想起了舞阳公主的本名。 孙绚。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人如其名,是?比春光还?要绚烂的美丽。 第46章 “高睦, 你发什么呆?” 舞阳公主见高睦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疑惑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高睦的家教不允许她对女子的容貌评头论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 就着之前的话题,岔话道:“公主喜欢高山?排云山离此不远, 堪称应天府境内第一高山。公主若是喜欢,我们转道去排云山, 还来得及。” “只要?能出京,哪里我都喜欢。”舞阳公主摇头道, “我们这次不是说好了去松平码头吗?我还是想去码头看大?船。” 松平码头与江南富庶之地水泽交汇,是本朝最?繁盛的码头之一,舞阳公主一直想去凑热闹, 又苦于高睦的假期有限。难得这次高睦有三?天赐假,舞阳公主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奔赴松平。 作为京师附近的大?码头,松平免不得官船来往。高睦考虑到, 去了松平码头,说不准有人认识舞阳公主,为了保险起见,舞阳公主届时又需要?戴上幂篱, 游玩起来,只怕不能尽兴。不过, 既然舞阳公主坚持想去松平, 高睦当然是依她的。 高睦陪舞阳公主边玩边走, 抵达松平时, 已是次日下午。 松平码头上人来车往,百货骈阗, 天南地北的江客各有乡音,哪怕都说官话,口音也大?不相?同。这些五花八门的语调与琳琅满目的商货一起,交织成了一种新?奇的热闹,让舞阳公主仿佛置身异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市井乐趣。她乐不思蜀,连晚饭都舍不得去吃,还是高睦强调了假期还长,又搬出了松平特?色美食,才把舞阳公主拉进饭庄。 临水而建的饭庄,窗外就是舳舻千里的风光,舞阳公主还注意到,在?停泊的大?船之间,还有小船在?来往穿梭,似乎是在?兜售饭食。舞阳公主被水上集市勾出了兴致,又想到,坐在?船上游玩,就无需再戴幂篱,便?忍不住说道:“高睦,我也想坐船。” 高睦误解了舞阳公主的意思,有些为难地应道:“官船上需要?查验路引。我们若登船,传回京城,皇上恐怕会怪我们离京太远。公主要?是想坐船回京,我让人赁一艘小船,行吗?” “还可以坐船回京吗?!”舞阳公主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偶尔坐船,也只是在?宫苑中?游湖,听?高睦说到租船,她才突然意识到,可以乘船远行。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不了解水路,解释道:“松平与京城之间,前些年新?修了运河,水路已通。只是,这个?时节,从京城到松平,逆水又逆风,乘船太慢了,所以我带公主走了陆路。” “好呀!好呀!那我们就坐船回京吧!”舞阳公主分不清什么顺水逆水,但是她听?出来了,真的可以乘船远航!也对!那些大?船可以把远方的货物驮来松平,她怎么就不能坐船回京城呢!京城还不远呢! 高睦看着舞阳公主兴奋的模样,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舞阳公主之前的意思,她不得不说明道:“公主,小船不如大?船平稳,行船途中?也许会格外颠簸……” 皇帝认为舞阳公主活泼好动,乘船容易遇险,所以,哪怕是宫中?小湖里的游船,也不许舞阳公主擅自乘坐。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和?父皇一样,不放心她坐船,她不等高睦说完,就拽着高睦的袖子,撒娇道:“没事,小船就小船,高睦,我们就坐船回京嘛。好不好?” “好。”高睦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点头应了。反正小船随时可以靠岸,锦衣要?真是晕船,弃舟登岸就是了。 高睦一行十?数人,又有马匹、马车随行,想要?改走水路,需要?提前安排。用完晚膳,高睦就叫来了许伯,将租船之事交代了下去。 少主人不是畏水,从来不肯坐船吗?去年从修山书?院回京,明明走水路更方便?,少主人也宁愿骑马呢……许伯想劝高睦不要?勉强自己,抬头看到高睦坚定的表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才领命而去。 次日一早,许伯就找到了合适的船只。 舞阳公主乘船体验了水上集市,感觉窄小的船身构成了一个?别有风味的水上世界。从船家口中?得知他们以船为家,舞阳公主顿生效仿之心,提出了想在?船上过夜。 江面湿寒,再加上小船不够隔潮,实?在?不宜留宿。高睦建议舞阳公主,若实?在?想在?船上过夜,不如等盛夏时节再来试试。舞阳公主却觉得,高睦夏天根本没有长假,她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好求歹求,总算让高睦松了口。 高睦拿舞阳公主没办法,只好在?成衣铺买了许多冬衣被褥,想着将船舱铺暖和?点,以免舞阳公主染上风寒。 转念一想,高睦又觉得,舞阳公主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到坐船坐倦了,也许就放弃了夜宿船舱的打算。于是,她趁着舞阳公主游兴正浓,索性拔锚起航,带她去寻访湖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舞阳公主第一次在?野外行船,又正逢阳春三?月,只觉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她读书?不多,本不是风雅之人,也不难感受其中?的诗情画意。 晚餐的主菜是船老大?现捞的河鱼,舞阳公主见捞鱼有趣,借来了船老大?的渔网,也想自己捞几条活鱼。结果,连片鱼鳞都没捞着,还打湿了鞋袜。 高睦担心舞阳公主落水,从舞阳公主站上甲板开始,她就不错眼地盯着舞阳公主,舞阳公主捞鱼时,她更是寸步不离,还帮着舞阳公主一起拉渔网。舞阳公主都被渔网打湿了,可想而知,高睦也不能幸免。而且,为了保护舞阳公主,高睦将渔网拉到了自己这边,衣襟都湿透了。 舞阳公主从来没见高睦如此狼狈,乐得哈哈大?笑。想着衣衫已经湿了,她干脆放下渔网,找高睦打起了水仗。 此时温暖的春晖尚在?天边,被河水淋湿了也不至于过于寒凉,高睦不肯让舞阳公主扫兴,还真陪她有来有往地打起了水仗。而且,为了赶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战斗,好早点带舞阳公主去换衣服,高睦打起水仗来,还格外投入。就连许伯到来,高睦都没有察觉。 许伯原本与船老大?一起坐在?船尾,听?到甲板上的嬉戏,才前来查看情况。 甲板上的情形,让许伯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给高睦做了十?几年的护卫,算是看着高睦长大?的人,在?他的印象里,高睦少年老成,自幼就不苟言笑。他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高睦放声大?笑。 就算他老眼昏花,少主人的笑声却做不得假! 甲板上那个?快活的少年,真的是少主人! 震撼的许伯,顺着高睦的笑眼,再看到舞阳公主时,心情已完全不同。他原本为高睦暗暗委屈,认为舞阳公主太过折腾人,害得高睦连假期都不得休憩,如今却觉得,公主府那些马屁精说得没错,高睦与舞阳公主,果然十?分登对。 船老大?听?到甲板传来的嬉笑,也觉得雇主夫妇是对璧人。他在?船上讨生活,见过的夫妻不在?少数,却很少遇到如此恩爱的。而且这对雇主有这么多精干的护卫随行,一看就是贵人,从前也有贵人包他的船出游,他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贵人带着妻房同游。不过,听?说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上了船也将船舱挡得严严实?实?,连个?声音都不外露,今日这个?小夫人,笑声这么大?,还来找我借渔网,有这样的贵夫人吗?别是外室吧…… 船老大?能被许伯从众多船家中?挑出来,看中?的就是他的老实?本分。他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偷偷瞥了周围的护卫一眼,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念头,连忙收起了心中?的胡思乱想。 舞阳公主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高睦的“外室”,她与高睦打完水仗,此时已尽兴而归,回到了船舱内,打算换衣裳了。 没有侍女?随行,高睦自觉承担起了照顾舞阳公主起居的责任,为舞阳公主找出了一套干爽的新?衣。 出门在?外,衣裳都在?行李里,找起来费了些功夫,等高睦捧着衣服回到舞阳公主身边时,舞阳公主已经脱掉了湿衣服,正在?擦拭身上的水痕。 高睦第一次看到舞阳公主裸露肌肤,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裸体,感觉万分尴尬。要?不是舞阳公主背对着高睦,高睦几乎不敢再迈步。饶是只看到了舞阳公主的裸背,高睦也是踌躇了半响,才继续抬腿。 将衣物放在?舞阳公主手边后,高睦头也不抬地就想撤退。舞阳公主完全无法感受到高睦的尴尬,她见到高睦,高兴地把手巾塞到了高睦手里,笑道:“高睦,你来得正好,帮我擦后背。手巾太短了,我擦不到。” 高睦:…… 同为女?子,高睦觉得自己不该太扭怩;为了舞阳公主的健康,也不宜浪费时间扭怩。她顺从地接过了手巾,擦掉了舞阳公主后背残留的水痕,却无法摆脱心头的不适,以至于手指都有些僵硬。 第47章 好?在舞阳公主已经不是第一次自己穿衣服了, 她没有留在原地等着高睦伺候,而是自己穿起了肚兜。 高睦见了,偷偷松了口气。 没等一口气松完, 舞阳公主又已经喊道:“高睦,帮我系肚兜。” 高睦认命地拿起了肚兜的系带, 打结之?时,她一直保持着距离, 避免误触舞阳公主的?肌肤。 “高睦,你是不是不会系衣带呀?”舞阳公主把高睦的?小心当成了生疏。作为金枝玉叶, 舞阳公主沐浴穿衣一直有专人伺候,后来,还是她溜出宫玩耍, 想要换成低调的?庶人服饰,才学?会了自己穿衣。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亲自系衣带时就笨手笨脚的?,还以为高睦与她一样。 “我会。”为了尽快掩饰尴尬,高睦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 在系好?肚兜后,又为舞阳公主披上了亵衣。 舞阳公主被?人伺候惯了,无需高睦提醒,就配合地抬起了双臂。 高睦本来只打算把亵衣披在舞阳公主肩上, 见舞阳公主手都抬起来了,她只好?帮她穿起了衣袖。感受着舞阳公主配合的?动作, 高睦忍不住提议道:“锦衣, 下次出游, 带上侍女吧。挑一个口风紧的?侍女随行, 想来无妨。” “高睦,你是不是嫌我太麻烦了?我是见你正好?在我身后, 才要你帮我系肚兜的?……” 舞阳公主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高睦担心船舱的?隔音效果,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又解释道:“我不是嫌你麻烦,只是觉得,在外?过夜,没有侍女伺候,委屈锦衣了。“ 若只在京城内外?一日游,没有侍女随行也就罢了,在外?过夜的?旅途,高睦是真的?觉得,舞阳公主需要侍女。别的?不说,就说更衣这件事,舞阳公主明显不习惯自己打理,连衣囊都需要高睦帮着整理。高睦虽然愿意?照顾舞阳公主,到底不如侍女专业,而且,她与舞阳公主名为夫妻,做丈夫的?伺候妻子起居,传出去?不好?听,也容易引人注目。 “我不委屈,不需要侍女,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舞阳公主为了证明自己,说话间拂开了高睦的?双手,自行系紧了亵衣。又扁嘴强调道:“高睦,紫荆、丹霞她们都太唠叨了,要是跟着出来,肯定处处劝我守规矩,那我就玩不好?了。我不想要她们来。你看,我自己穿衣裳,比你穿得还快呢。” 高睦听到自己被?贴上了穿衣太慢的?标签,简直哭笑不得。她想到舞阳公主的?近身侍女都是宫里出来的?,平素就开口体?统、闭口规矩,带出来确实?会打扰舞阳公主的?游兴。既然舞阳公主执意?自力更生,高睦也不再坚持,点头应道:“好?吧,不想带侍女就不带。” “太好?了!”舞阳公主听到高睦松口,高兴得想往高睦身上扑。 高睦身上还穿着湿衣服,要是被?舞阳公主扑中,舞阳公主的?亵衣就白换了。高睦哪里肯依?她想都没想,就伸手隔开了舞阳公主。 抬手阻隔时,高睦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下移,余光划过了舞阳公主光洁的?双腿,又狼狈仰头。她想到,要不是自己及时阻挡了锦衣,就会被?锦衣以如此……如此不雅的?姿态抱紧,一时间竟被?堵红了脸。 好?在此时已是黄昏,没有点灯的?船舱内,光线不够明晰,否则,要是被?舞阳公主看清了脸色,高睦还不知?何等窘迫。 舞阳公主没有注意?到高睦的?脸红,倒是注意?到了她的?湿衣服。高睦一身玄色衣袍,沾水之?后也不显眼,就算在光亮处也很难瞧出来,舞阳公主还是碰到了高睦的?湿袖子,才知?道她还没换衣服。她惊讶地催促道:“高睦,你怎么还穿着湿衣!快更衣呀!” “不急。”船舱简陋,连个屏风都没有,高睦想等舞阳公主离开后再脱衣服。 “怎么不急!会着凉的?!我的?衣裳我自己会穿,你别管我了,快把湿衣裳脱了!” “好?,我这就更衣,锦衣你也快把衣裳穿好?,当心风寒!” 舞阳公主都快动手帮高睦宽衣解带了,高睦没有办法?,只好?当着舞阳公主的?面,脱起了衣服。幸好?舞阳公主忙着自己穿衣去?了,没有一直盯着高睦。 高睦安慰自己,如果没有女扮男装,她也会和舞阳公主一样,习惯侍女的?服侍,同为女子,被?人看到身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应该学?会锦衣的?坦荡,不然,倒像是刻意?疏远锦衣。 如此想着,高睦总算强迫自己放下了尴尬之?心。 高睦从小就独自起居,在修山书院学?习时,为了缩小风险,每每沐浴更衣,更是能快则快。所以,高睦自己穿衣的?速度,其实?是极快的?。她调整好?心态后,脱衣,擦水,穿衣,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很快把自己重新收拾齐整了。 “高睦,你收拾得好?快呀,难怪你觉得我需要侍女伺候!”舞阳公主穿完衣服后,本想帮高睦擦背,发现高睦已经穿戴得差不多了,大大地惊叹了一把。 “锦衣饿不饿?”高睦虽说已经调整心态了,到底不想在宽衣解带这种私密的?事情上多聊,她把话题掰到了饮食上,打算把换下来的?衣服收好?,就带着舞阳公主去?吃晚饭。 舞阳公主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侍女伺候,觉得自己应该向高睦学?习,她见高睦收拾衣服,不等高睦动手,就把自己换下的?旧衣服捡了起来。 高睦记得舞阳公主那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难猜到舞阳公主的?小心思?。在高睦的?计划里,锦衣喜欢出京,她就会尽量多陪她出京。今后免不得还会在外?过夜,既然锦衣坚持不想要侍女随行,那么,学?会照顾自己的?起居,也不算坏事。至少,锦衣要是能自己管理衣囊,她就不用?帮她找衣服了。别的?衣服也就罢了,天知?道,她第一次帮锦衣拿肚兜时,纠结了半响才伸手。 如此想着,高睦任凭舞阳公主帮忙,还将舞阳公主的?衣囊指给了她。 舞阳公主是个万事不操心的?性子,出门在外?,高睦替她安排起居,她安之?若素;亲自收拾行李,她也不嫌屈尊,还兴致勃勃地辨认了自己的?衣囊。生活的?琐事,也似乎成了趣事。 前来送饭的?护卫,隐约听见舱内笑语,竟然不敢打扰。想着鲜鱼需要趁热吃,他才鼓起勇气,扬声通报。 打完水仗后,虽然换上了干衣服,不至于觉得寒冷,身上却残留了些许潮意?。高睦看到舞阳公主捧着鱼汤暖手,觉得舞阳公主需要沐浴驱寒,再次提出了上岸投宿的?建议。 舞阳公主不为所动,坚称自己不冷,还催着高睦快吃饭,好?早点去?甲板上看夕阳。要不是甲板上风大,她恨不得在甲板上用?饭。 高睦见舞阳公主铁了心在船上过夜,只好?劝她多喝了两碗鱼汤,驱驱脏腑的?寒气。在前往甲板之?前,又给她加了件厚斗篷。 同样的?夕阳,洒照在葱葱春山和泱泱春水之?间,是与京城暮色迥异的?妩媚。 舞阳公主酒足饭饱,置身于妩媚的?暮色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耳畔是自由?的?鸟鸣,身下是江舟摇曳,她不知?不觉合上了眼帘。 高睦发现舞阳公主睡着了,好?笑地摇了摇头。急着来看夕阳,这么快就睡着了,幸好?添了斗篷。 高睦自己是个睡眠浅的?人,便不想打搅旁人的?好?觉。想着舞阳公主穿得够暖和,她只是给舞阳公主加了一床盖被?,就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上风口,充当人肉屏风。 本以为舞阳公主只是打盹,没想到夜深了还没醒。随着夜色的?加重,水面上寒气上浮,分明是春夜,竟透着一些冬意?。高睦想喊舞阳公主回?船舱安睡,嘴唇才张,又想到,舞阳公主体?态娇小,说不定可?以抱回?船舱。这样,就不用?叫醒锦衣了。 从甲板到前舱,只有高睦和舞阳公主“夫妻”两人。护卫以及船家,都在后半条船上,无事不会上前打扰。高睦回?望船尾,确定近处无人后,正打算试着抱起舞阳公主,刚掀开被?子,舞阳公主就自己醒了。 “高睦——” 一觉醒来,眼前站着个人影,舞阳公主却不慌乱,她用?久睡初醒的?糯软嗓音唤了高睦一声,见高睦抓着盖被?,以为高睦冷,大方地把盖被?分给了高睦,还为她腾出了半个座椅。 高睦心头一跳,竟然忘了推拒,糊里糊涂地就被?舞阳公主拉到了座位上,裹进了同一个被?子里。 “好?圆的?月亮啊!” 等高睦回?过神来后,再想喊舞阳公主去?睡觉,舞阳公主已经彻底醒了,还注意?到了天边的?月亮。 高睦见舞阳公主短时间内没有再睡觉的?意?思?,打算坐回?自己的?座椅上。舞阳公主感受到高睦起身的?动作,也觉得座椅太挤,她没有阻止高睦换位置,却将自己的?座椅移到了高睦旁边,与高睦并肩而坐,还执着地非要分高睦半床被?子。 高睦不冷,一直渴求家庭温暖而不得的?她,却舍不得拒绝这份温暖。 此时船只停泊在一个不知?名的?大湖边。一轮圆月孤悬在湖心,粼粼的?湖光与月光连成一体?,天地之?间一片清寂,仿佛只剩下一叶孤舟。 孤舟江月,本是无数诗篇中的?寂寥景象,舞阳公主却抱住了高睦的?胳膊,感怀道:“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此生能在江上过夜,能看到这样美?妙的?夜景呢!” 高睦自从幼年险些溺水而亡后,一度十分恐水,后来王夫人强逼着她学?会了泅水,她对?河湖水域依然残留了抵触。但是,今夜的?高睦却觉得,舞阳公主说得没错,此刻的?湖光月色,是她平生仅遇的?美?妙。 第48章 阳春三?月, 南风和畅,从松平通往京城的水路顺风顺水,无需半日?就可直抵京城脚下?。 不过, 京师水关严密,为了?低调起见, 高睦与舞阳公主还是从陆路回城为好。正?好高睦名下有一个临水的京郊别庄,在临水别庄弃舟登岸, 还能修整一二?,再?从容回京。 计划赶不上变化。途径上元县境内时, 岸边挖春笋的儿童勾走了舞阳公主的注意力,舞阳公主摩拳擦掌,也想亲自挖几颗春笋送给母妃。 舞阳公主的母妃刘贤妃, 喜欢吃竹笋。 岸边的春笋,都快长成竹子了?,瞧着就不好吃的样子。高睦觉得,刘贤妃大约不会喜欢。 刘贤妃喜不喜欢老掉牙的春笋两说, 舞阳公主觉得挖春笋好玩,倒是显而易见的。 反正?时间充裕,就算挖上半天竹笋,也不耽误返京, 高睦陪舞阳公主提前上了?岸,只留下?两个护卫跟船, 将船上的行李送去临水别庄。 万万想不到, 这个行程的小变动, 竟然引出了?一桩乌糟事。 挖春笋这个活计, 看似轻巧,其实是个体力活, 若是换做深居简出的娇小姐,别说挖春笋了?,仅仅爬上竹山,只怕就会气喘吁吁。舞阳公主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静女?,如今又在坚持练武,她倒不至于喘息,但是,几根春笋挖下?来,也免不得冒出了?一头?薄汗。 忙得热火朝天的舞阳公主,顾不上细节,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等听到高睦的笑声,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也是脏的——竟将自己抹成了?花脸。 高睦笑完之后,没有袖手旁观,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条干净的汗巾,递到了?舞阳公主面前。 舞阳公主望着高睦脸上残留的笑意,顿生淘气,她没有理会高睦的汗巾,而是伸手探向了?高睦的脸颊,试图将高睦也抹成花脸。 高睦看出了?舞阳公主的意图,本能地躲了?一下?。后来,想起竹山坎坷,又有竹节碍脚,为免舞阳公主失足,她不敢再?十?分躲避,到底让舞阳公主得手了?。 一时间,两人小灰人笑成了?一团,直到高睦感觉到注视,仰头?看向了?山道。 山道上的确有人。一行七八人都作?家丁打扮,拥簇着一乘山轿,山轿上坐着一个华冠丽服的少年男子,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舞阳公主。 高睦带舞阳公主出京游玩了?多次,虽然每次都只在人烟稀少之地才让舞阳公主走出车厢,偶尔也还是遇见过路人的。路上的平民?百姓,见了?高睦一行的富户打扮,远远地就会低头?避让;偶有乡绅撞见了?舞阳公主的玉颜,哪怕误以为是姬妾丫鬟之流,也不至于往人家女?眷的脸上多瞧。华服少年那种肆无忌惮的打量,高睦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对,这种放肆的目光,高睦其实见过。 本朝严禁官员狎妓,讽刺的是,为朝廷选拔预备官员的贡院,与京城最?大的一片烟花之地,隔河相望。高睦第一次前往贡院时,就注意到了?对岸青楼中花枝招展的妓女?,以及落在妓女?身上的放肆目光。 华服少年肆无忌惮的打量,与青楼嫖客的放肆目光,如出一辙。 意识到这点?后,高睦立即横跨一步,挡在了?舞阳公主面前。 华服少年高坐在山轿上,又身在山道高处,居高临下?,高睦的体格,不足以彻底掩蔽舞阳公主的身影。为了?逼退华服少年的目光,高睦怒目而视,直视华服少年的双眼。 华服少年明显没将高睦放在眼里,他无视了?高睦的怒意,仍在打量舞阳公主。 “高睦,那些是什么人?看着好讨厌呀。”舞阳公主察觉高睦的变化后,也注意到了?山轿上的华服少年。她没有看懂华服少年眼中的恶意,却直觉讨厌他的视线,说话间,还不甘示弱地瞪了?华服少年一眼。 “真有意思!”华服少年被舞阳公主瞪了?一眼后,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他这辈子,年纪不大,见过的女?子却不少。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见了?外男,纷纷急于躲避,哪怕是个妓家,也要象征性地装个羞怯,像这样张牙舞爪的女?子,真是闻所?未闻。 这么有意思的小丫头?,怎么能错过呢? 跟在山轿近侧的,是华服少年的心腹小厮,他无需主人开口,就心领神会地拍胸脯说道:“少爷放心,奴才一定?将那丫头?买来!” “嗯。”华服少年满意地应了?一声,闲闲地收回了?视线。山轿随之启程,继续往山下?行去。 “主人可有吩咐?”高睦的护卫分散在竹山中休息,却一直关注着此间的动静,早在华服少年发笑时,离高睦最?近的两个护卫就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刚好到了?高睦近处。他们搞不清状况,却看出了?高睦的严肃,纷纷警惕地按住了?袖中的匕首,还顺着高睦的视线,望向了?华服少年的背影。 高睦因?为距离的缘故,没能听清华服少年的主仆对答,她见华服少年一行人不再?停留,总不能因?为人家多看了?锦衣几眼,就将其暴揍一顿。想着锦衣出汗之后仪容不够齐整,不宜让护卫留在近处,她很快摆手道:“无妨,你们暂且退下?。” “喏。”两个护卫根本没敢往舞阳公主身上瞧,不过,就算高睦不提,他们也知?道,人家小夫妻玩乐,他们不该在近处打扰。既然暂无危险,自然是该退下?的。 告退之时,放下?了?戒备之心的两个护卫,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高睦的花脸,年轻的那个护卫一时没忍住,当着高睦的面,都险些失笑了?。 能陪高睦出行的护卫,都是守护了?高睦多年的心腹家将。向来庄重?的少主人,竟然被抹成了?泥脸,别说年轻的护卫忍俊不禁,就连年长的那位,转身之后,也偷偷笑了?。 高睦注意到护卫的偷笑,才想起自己的花脸。本是丢人的事情,她却完全生不起气来,还好脾气地拿起汗巾,先给舞阳公主这个“罪魁祸首”擦掉了?脸上的灰痕。 帮人擦脸这个举动,实在是过于亲密。哪怕是夫妻,青天白日?之下?,行此举动,也会引人非议。高睦原本是想让舞阳公主自己擦拭的,如今她身上只剩一条干净的汗巾了?,要是再?弄脏了?,那大家都不用擦了?,罢了?,还是她帮锦衣擦干净好了?。 舞阳公主倒是不嫌亲密,她还配合地闭眼仰脸,方便高睦帮她擦拭。嘴上问道:“高睦,方才那些人,为何盯着我们?” 高睦凝望舞阳公主单纯的面庞,再?想起那道恶意的打量,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汗巾,又很快平淡地应道:“宵小之辈,锦衣不必记挂。” “好。”舞阳公主也觉得那群人不像好人,尤其坐山轿的那个。她只是随口问问,本来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舞阳公主挖完春笋,双手原本灰土不少,与高睦一番嬉闹,全抹到了?高睦脸上。反正?舞阳公主还要继续挖春笋,既然双手还算干净,暂时也就不用擦了?。 高睦没有多余的汗巾了?,给舞阳公主擦完脸后,她将汗巾翻了?个面,凑合着也给自己擦了?擦脸。 在舞阳公主的印象里,高睦是一个纤尘不染的人。哪怕她与高睦嬉戏之时,曾数次将高睦弄得灰头?土脸,她还是觉得高睦是个纤尘不染的干净人。这样的干净人,竟然不嫌她用过的汗巾脏,舞阳公主见了?,觉得高睦越来越拿她当自己人了?,愉快得笑弯了?一双杏眼。 “锦衣笑什么?”高睦擦完脸后,看到舞阳公主盯着自己笑,还以为自己哪里没有擦干净。 “那些人又来了?。”舞阳公主正?想答话,突然注意到了?高睦背后的来人,不满地撇了?撇嘴。 那些人? 舞阳公主初入竹林时,本想跟着挖春笋的儿童学习一二?,他们却远远地就躲开了?。除了?那些躲得飞快的儿童,高睦与舞阳公主登上竹山后,唯一打过照面的,就只有华服少年那行人。 高睦转头?望去,果然又看到了?那个高坐在山轿上的华服少年。 华服少年的山轿停驻在与高睦平行的山道上,看起来完全没有继续下?山的意思,更分出了?三?个家丁,正?向高睦走来。 三?个家丁中,中间那一个,个头?最?矮,却明显是领头?之人。他边走边笑道:“小兄弟,你家这丫头?,我家少爷看上了?,劳你割爱。” 粗略听来,领头?这个家丁,说话似乎还算客气。但是,别说舞阳公主不是任人买卖的婢妾,就算是婢妾,一不问人是否肯卖,二?不与人商量价格,上来就让人“割爱”,哪里有这样做买卖的道理? 高睦还留意到,他们三?人的走位,隐隐有将她和舞阳公主包抄的意思。而且,这三?个家丁,全都膀大腰圆…… 舞阳公主也隐约察觉了?对方的来者不善,她戳了?戳高睦的后背,偷偷提醒道:“高睦,他们好像真是坏人。” 高睦反手握住舞阳公主的手腕,安慰地握了?握,嘴上喊道:“站住!” 三?人不仅没有站住,反而越走越快。领头?的家丁还摇了?摇手中的钱袋,势在必得地笑道:“小兄弟别急着回绝嘛,价钱好商量。” 看到这副强买强卖的架势,高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是遇到了?强抢民?女?的戏码! 第49章 当今世道, 对女子极为苛酷。一个女子遭到男子觊觎,无论?是何原由,人们都会首先指责女子, 指责她不?守妇道,抛头露面, 被人瞧见面貌,才会?招引祸端。 高睦此前之所以放任华服少年离开, 也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愿主动挑起事端。 如今既然事端找上门来了, 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来人。” 三个家丁已经走到了高睦近处,看到高睦叫人,领头家丁觉得高睦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无需再遮掩嘴脸,嘲笑?道:“小子,你那两个小厮,不?是爷爷们的对手。今日这个丫头, 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劝你别找死,快些滚开……” 舞阳公主随高睦出游时,因为露面出行, 让人觉得不?像大家闺秀,再加上她不?喜欢装饰, 经常素头素面, 被人误会?成丫鬟, 也是常有的事情。因为这层缘故, 舞阳公主听?到领头家丁口口声声要?买她这个“丫头”,也不?觉得冒犯, 此时听?领头家丁对高睦出言不?逊,她倒是忍不?住怒道:“住嘴!你才该死!” “动手。”领头家丁觉得舞阳公主是自家少爷看中的女人,倒是不?敢对她回嘴,他想在高睦的“小厮”赶来之前抢走舞阳公主,当即招呼同伴,直接扑了?过来。 他们三人十分默契,无需商议,就直接分成了?两组,一人直扑舞阳公主,想要?绑了?人就撤回少爷身边;两人冲向高睦,试图暴打高睦,给少爷添个乐子。 在三个家丁看来,高睦一个弱小子,舞阳公主一个弱女子,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们一只手,要?不?是在竹山上,怕两人借着?竹林的掩护逃跑,他们根本用不?着?三个人出马。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差事,没想到,几乎是三个家丁才抬腿,膝盖就齐齐一软。 没等?三人搞清楚情况,他们身后又传来了?惊呼声。他们讶然回望,竟是自家少爷遇到了?袭击! 袭击华服少年的,是高睦的护卫。 高睦从?小在死亡线上挣扎,养成了?事事谨慎的性格,哪怕睡觉都不?敢太沉。从?第一眼看到华服少年,辨出他眼中的觊觎开始,高睦就心存戒备,后来,哪怕眼看着?华服少年一行转身下山了?,高睦也不?敢完全放下防备。所以,她屏退护卫时,只说了?“暂且退下”,还暗暗打出了?一个军中手势,命护卫关注华服少年的动向。 敌在明,我在暗。高睦的护卫以有备攻无备,护主的护主,擒贼的擒贼,迅速控制了?局面。 直到被高睦的护卫捆住手脚,三个家丁才搞清楚,之前击中他们膝弯的暗器,竟然是弹弓。 华服少年不?久之后也被擒获了?。他见高睦的护卫用弹弓这种小儿的玩意儿充当远程武器,越发认定了?高睦只是普通的富户,傲慢地?对高睦说道:“我是丹阳侯的孙儿,你这个贱民,要?是不?想死,就赶紧给本少爷松绑,再给本少爷磕十个响头……” “砰!” 一根春笋砸在了?华服少年头顶,打断了?他的傲慢。 出手的是舞阳公主。 趁着?之前的混战,舞阳公主捡起了?一根春笋当武器,验证了?自己的身手。她在高睦的配合下,打趴了?两个家丁,觉得高睦教给自己的功夫好用,心里正高兴呢,就听?到了?华服少年侮辱高睦。正好春笋还在手里,她想都没想,就一棍子敲了?出去。 华服少年是丹阳侯之孙,郑宗懋。他没想到自己自报家门后还能挨打,当场就被打懵了?。 舞阳公主想到,之前骂高睦找死的家伙,也是郑宗懋派去的,她多打他几棍,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了?。而且郑宗懋张嘴就是十个响头,她也想打他至少十棍。 高睦见舞阳公主还要?动手,连忙抢走了?她的春笋。 “高……”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顾虑丹阳侯,她想告诉高睦,丹阳侯的孙儿不?算什么,父皇要?是知道他欺负她,一定会?砍了?他的头。 高睦不?等?舞阳公主喊出她的名字,就捂住了?舞阳公主的嘴唇。她将舞阳公主带到了?一边,仔细交代道:“锦衣,丹阳侯的孙儿,也许知道我的名字。当着?他的面,你不?要?喊‘高睦’,否则,要?是让他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对我们不?利。” 她们的身份,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被人猜到了?就会?不?利呢?舞阳公主面露不?解,高睦见了?,正想进一步解释,舞阳公主就已经自己恍悟道:“我知道了?!丹阳侯的孙子要?是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父皇就会?知道,我在京外游玩,连幂篱都不?戴,到时候父皇就不?会?让我出京玩了?!是不?是?” 在这个苛求女子贞洁的世道里,一个女子的名声,几乎就是生命。以舞阳公主的身份,也许不?至于被名声逼死,但是,郑宗懋试图掳掠舞阳公主之事一旦泄露出去,舞阳公主可能这辈子都跨不?出府门了?。 高睦不?忍心对舞阳公主点穿这个残酷的世界,只是点头应道:“是的。所以,我们不?能让丹阳侯的孙子察觉身份,今天的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锦衣,记住了?吗?” “记住了?。”舞阳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父皇要?是知道她违背女诫,不?仅不?会?让她出京,还会?害高睦受罚,那当然是不?行的。 舞阳公主想起高睦之前的阻止,又疑惑道:“他骂你骂得那么难听?,你方才为何不?让我打他?” 高睦一怔。眼前这个傻姑娘,被人侮辱了?也不?生气,却在为她出头吗? 隔了?半响,高睦才平复心绪,回答道:“丹阳侯祖籍就在上元县。方才他那边有两个家丁逃下山了?,恐怕会?去搬救兵,我们既然不?能暴露身份,强龙不?压地?头蛇,说不?定得利用丹阳侯这个孙子,才能离开此地?。而且,这种小人,不?值得你脏手。”说话之间?,高睦已经用衣襟擦掉了?舞阳公主手上的灰痕。 郑宗懋那两个成功逃脱的家丁,之前埋伏在高睦与舞阳公主身后,原本是用来堵住她们退路的,后来发现自家少爷被擒,两个家丁连忙逃下山报信了?,等?高睦发现时,再想派人拦截,已然晚了?。 舞阳公主想起之前逃走的两个家丁,觉得高睦顾虑得在理?,这才答应暂时不?打郑宗懋。不?过,她哼哼唧唧地?表示:“我不?嫌脏手。他说要?你磕十个响头,放了?他之前,至少得打他十棍。” “好,你想打几棍就几棍。” 从?郑宗懋下手掳掠锦衣开始,高睦心中就怒火暴涌,她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郑宗懋。先打几棍,就当是收利息了?。 “丹阳侯,我是丹阳侯的孙子。你们知道丹阳侯吗?皇上的开国功臣,开国第一侯爵那个丹阳侯。”郑宗懋看到高睦和舞阳公主回来,生怕再挨打,倒是不?敢嚣张了?。不?过,他担心面前这两个贱民没有听?清楚自己的家世,或者过于孤陋寡闻,所以又强调了?一遍。 高睦嫌郑宗懋聒噪,直接让人堵住了?他的嘴,又将郑宗懋的家丁都绑在了?树上,随后再不?耽搁,立即踏上了?下山的路程。 郑宗懋见高睦完全不?将他的身份放在眼里,以为遇到了?山匪之类的法外之徒,浑身瑟瑟发抖。高睦的护卫押他下山时,他得知自己暂无性命之忧,简直如蒙大赦,走起路来要?多配合有多配合。 高睦一行的马匹都在山下的树林中,郑宗懋见要?上马,也不?敢反抗,却磨磨蹭蹭地?想要?拖延时间?。高睦直接让人把他打晕了?,扔上了?马背。 高睦的护卫不?是退伍老兵就是军中遗孤,他们平素操练也是参照军营,不?太理?解高睦这种土匪作风,就连许伯也提出了?质疑。不?过,一走出山林,他们就全明白了?。 山外已经赶来了?几十号人手,他们拿着?铁锄、镰刀之类的农具,瞧着?似乎是附近的乡民,却吵嚷着?要?去救“十三少爷”,领头之人还是丹阳侯府的家丁打扮。 远处还有乡民在陆续赶来,一眼瞧去,竟似惊动了?整个村落。 原来,这片竹山不?远处就是丹阳侯府的一个大田庄,郑宗懋的家丁弄丢了?少爷,不?敢回府搬救兵,就近动员了?田庄。丹阳侯府向来霸道,庄客们怕受牵连,不?敢不?来救援,这才迅速积攒了?一群人手。 高睦的护卫若是摆出军阵,想从?一群乌合之众之间?杀出一条血路,自然是不?难的。但是,都是一些面黄肌瘦的乡民,让人如何下得去手?就算真?能下手,事情也必将闹大,那还不?如宣布身份,再光明正大地?离去。 好在有郑宗懋在手。高睦以郑宗懋为人质,逼迫他们让路,才兵不?血刃地?走出这片是非之地?。 打晕郑宗懋之后,高睦担心郑家的援兵认识她和舞阳公主,不?仅让舞阳公主戴上了?幂篱,高睦自己也戴了?一顶。 确定身后没有追兵后,高睦与舞阳公主双双摘下幂篱,才命护卫拍醒郑宗懋。 第50章 郑宗懋双手反剪, 难以?保持平衡,下山之时一路跌跌撞撞,华服被竹枝刮花了, 早已不复光鲜;后来又像沙袋一样被横在马上,颠簸了一路, 又多出了几处撞伤,连发冠都不知掉在了哪里。 舞阳公主见郑宗懋蓬头垢面, 觉得他已经受到?了教训,也懒得再?打他了。 高睦便对护卫挥了挥手, 打算直接放了郑宗懋。 郑宗懋恢复清醒后,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野外,头上的金冠都没保住, 还以为高睦一行真是悍匪。 护卫拿着匕首向郑宗懋走近,打算割开郑宗懋身上的绳索,郑宗懋却以?为是来杀他的。他只当自己必死无疑,绝望之下, 对舞阳公?主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爷爷做鬼也不放过你!我咒你世世代?代?当营妓……” 在郑宗懋看?来,要不是舞阳公?主招摇过市,勾引了他的兴趣, 他根本不会陷入死地。而?且他这辈子从来没被女人打过,心中视之为奇耻大辱, 本来就记恨舞阳公?主。以?为生命到?了最后时刻, 他恐惧加愤恨, 融合成了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詈骂, 全都倾注在了舞阳公?主身上。 高?睦脸色大变。她翻身下马,一脚踹翻了郑宗懋, 抬拳就打。 高?睦的成长经历注定了她不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否则,越国公?府里那些明枪暗箭的日子,她不被人害死,也该把自己气死了。许伯从来没见过高?睦如此?愤怒,都快被高?睦吓呆了,反应过来后,他担心高?睦真把丹阳侯府的少爷打死,连忙想要阻止,却没能成功。还是舞阳公?主出马,才?将高?睦拉开。 “好了好了,高?睦,别生气了。你不是说不值得脏手吗?他之前骂你你都没生气呢。”舞阳公?主不懂周公?之礼,也没听过“婊子”、“营妓”这些词语,还是看?到?了高?睦的反应,才?明白郑宗懋在辱骂她。她贵为皇帝最宠爱的幼女,这辈子连重话都没听过两句,被人辱骂了,当然是生气的。不过,看?到?高?睦比她还生气,她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高?睦看?着舞阳公?主单纯的面庞,越发觉得郑宗懋可恨,要不是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她真的恨不得当场砍了郑宗懋。 可是,为了维护锦衣的清誉,她不仅不能杀郑宗懋,还必须得把郑宗懋放回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想到?这一点,高?睦全身都有些发抖。 “手痛吗?”舞阳公?主见高?睦发抖,又发现高?睦拳头有些发红,以?为高?睦手痛,连忙捧起高?睦的拳头,吹了吹气,想帮她吹走疼痛。 “不痛。”高?睦回握舞阳公?主的双手,借以?平复心绪,心中却已经决定,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郑宗懋绳之以?法。 郑宗懋下三滥的辱骂张嘴就来,他的家丁也前堵后截十分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强抢民?女”……高?睦相信,只要她肯用心,将来定能找到?郑宗懋的罪证。 想通这一点后,高?睦才?再?次释放郑宗懋。 为了掩人耳目,高?睦一行离开竹山时,选择了背离京城的方?向;释放郑宗懋后,高?睦又布置了两路疑兵,才?与舞阳公?主绕路抵达临水别庄。 由于绕路耽误了时间,抵达临水别庄后,无暇再?慢慢休息,高?睦与舞阳公?主只是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再?次踏上了归程,这才?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入京。 好在舞阳公?主精力充沛,她觉得高?睦布置疑兵、绕路、换装一系列安排十分新奇,不仅不嫌疲累,还觉得好玩。 高?睦见舞阳公?主的情绪没被郑宗懋影响,也安心了不少。 舞阳公?主府迎回了几日不见的主人,请安磕头、掸尘摆饭,又是一场欢欢喜喜的热闹。直到?躺上睡床,高?睦才?有空思索:调查郑宗懋的罪证,应从何处着手。 舞阳公?主凑到?高?睦身边,打断了高?睦的思路。 高?睦与舞阳公?主同床共枕将近半年,早已知道,舞阳公?主睡觉喜欢被人抱着。她以?为今夜也是如此?,原本准备回拥,却听舞阳公?主问道:“高?睦,‘千人骑、万人压’是什么意思呀?” 高?睦:…… 高?睦突然明白,为什么舞阳公?主对郑宗懋那么宽容了。连如此?直白的混账话都没听懂,锦衣大约根本不知道郑家那个恶少打算……强占她吧。 舞阳公?主许久没有听见高?睦的回答,猜测高?睦睡着了,悄声确认道:“高?睦?你睡着了吗?” 高?睦觉得装睡是个好办法,便打算保持沉默。转念一想,舞阳公?主是个好奇的性格,她要是把这个问题拿去?问别人,旁人一听,就知道舞阳公?主不懂夫妻之事,届时,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考虑到?这一层后,高?睦只好开口应道:“这是骂人的话。公?主,此?话粗俗,以?后千万不能对旁人提起。” “高?睦你没睡着呀。”舞阳公?主惊喜地支起了胳膊,“我知道这是骂人的话,不然你也不会气得打他了。我就是没想明白,他这是骂我什么?是说要派很多人打我吗?” 高?睦:…… 高?睦不愿意对舞阳公?主撒谎,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舞阳公?主这个尴尬的问题,最终含糊应道:“算是吧。” “算是?‘算是’是什么意思?那到?底是不是嘛?”舞阳公?主对高?睦的回答不太满意,追问道,“那‘婊子’和‘营妓’又是什么意思呢?” 高?睦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舞阳公?主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真的应该装睡的。可是,如果不说清楚利害,又如何让锦衣守口如瓶? 熄了灯的帐内伸手不见五指,舞阳公?主却从高?睦频繁的沉默中看?穿了她的纠结。她眼珠一转,嘀咕道:“算了,我下次去?问母妃好了。” “公?主,你要是拿这些话去?问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就会知道我们不是夫妻了。”高?睦深感?无奈,明知舞阳公?主是在以?退为进,也只能就犯。 郑十三骂人的话,关她和高?睦什么事?怎么就会暴露她们不是夫妻呢?舞阳公?主更?好奇了。她趁热打铁,抱着高?睦的胳膊,撒娇道:“那你告诉我呀。高?睦,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别人骂我我都听不懂,多丢人呀。” 高?睦一直以?男人的面目长大,她不知道姐妹之间是否真是无话不谈,但?是舞阳公?主话中那份不分彼此?的亲密,她无法拒绝。她斟酌词句后,以?问为答地说道:“公?主知道‘妓.女’吗?” “知道。就是青楼里的姑娘。” 青楼里的姑娘不一定都是妓.女,高?睦没有去?过青楼,搞不清其中的区别,便觉得舞阳公?主的认知大差不差,应道:“嗯,‘婊子’也是指妓.女。而?‘营妓’,是军营里的妓.女。” “哦——”舞阳公?主恍然大悟。她第一次听说“妓.女”这个词时,曾经问过母妃,吓得母妃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告诉她,这是个腌臜的词语,让她再?不许提起。连说起来都嫌肮脏的词语,郑宗懋却拿来骂她,难怪高?睦之前那么生气。不过……舞阳公?主不解道:“那郑家那个孙子,为何骂我‘婊子’?我长得像妓.女吗?” “锦衣你怎么会这么想!”高?睦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世上的无德之人,谩骂女子之时,往往称之为‘妓.女’。郑家那个小人,骂你‘婊子’,就像是他骂我‘贱民?’,都是他出言恶毒的罪过,绝不是你有何不妥!你千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高?睦不知不觉已经从被子里坐起来了,舞阳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急切,也跟着坐直了身体。她在黑暗中找到?高?睦的腰背,安慰地抱了抱,笑?道:“高?睦,你放心,我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高?睦听见舞阳公?主音色如常,一颗情急之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舞阳公?主拽着高?睦重新躺回了被窝里。暖意回升时,高?睦的心境也重新平复了下来,她打算再?交代?舞阳公?主几句,却听舞阳公?主说道:“高?睦,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什么事?”高?睦生怕今日之事给舞阳公?主带来心结,立马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十四哥在世时,就喜欢去?青楼留宿。后来父皇知道了此?事,极其生气,打死了十四哥跟前的好几个太监。我一直不明白,父皇当年为何那么生气。父皇自己还给十四哥赐了很多侍妾呢,多几个青楼女子,有何不妥吗?” 十四皇子流连青楼之事事发后,不仅陪他出宫的太监都被打死了,宫里伺候十四皇子的人,也几乎都受到?了牵连。此?事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舞阳公?主当时年纪还小,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也正是那时,舞阳公?主听到?了“妓.女”这个词,否则的话,谁敢把淫.秽之事说给未出阁的公?主?嫌宫里死的人不够多吗? 坊间对十四皇子偷入青楼之事也有所?传闻,不过,高?睦当年根本不在京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逸闻。 娼妓迎来送往,被世人视为不节之人,时下的诗礼之家,大多严禁子弟寻花问柳。高?睦师从名?儒,很清楚这个社会现实,她很快回道:“青楼女子与良家女子不同,寻常百姓之家,娶青楼女子进门,也会被视为污辱门楣。况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你十四哥与青楼女子来往,传出去?影响不好,皇上当然是会生气的。公?主也是,‘青楼女子’、‘妓.女’这些不雅之语,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否则若是传入皇上耳中,皇上也会生气的。” “我知道,母妃以?前告诫过我。这些话,我和母妃都没说过了,只和你说。” 50-60 第51章 高睦听说舞阳公主把她和刘贤妃比肩, 顿感欢心。 没等高睦的欢悦完全绽放,又听舞阳公主问道:“青楼女子和良家女子为何不同?因为她们会和很多男人一起睡觉,所以脏吗?” 不通周公之礼的舞阳公主, 突然如?此语出惊人,高睦听?了, 意外之?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了。可是, 舞阳公主“只和你说”的信任,让高睦不愿辜负。她压下咳嗽后, 勉力应道:“公主说得是。世人都认为青楼女子污秽,所以她们和你十四哥的侍妾不同。” “可是十四哥有那么多?侍妾,还有王妃。十四哥也和很多女人一起睡觉了, 父皇怎么不觉得十四哥污秽呢?” 舞阳公主声音不大,甚至透着许多?迷惑,高睦却?觉振聋发聩。同样是与许多?人睡觉,人们提到妓.女都嫌脏嘴, 姬妾成群的嫖客,怎么就无人鄙夷呢?没有人敢把十四皇子绑进青楼。去?青楼寻欢作乐的嫖客,一定是自愿的;在青楼里出卖皮肉的女子,却?大多?都身不由?己?。那么, 为什?么招人唾弃的只有妓.女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嫖客是男人。 答案又很不简单。同样的事情, 为什?么男人做了, 就是买笑追欢的风流;女人做了, 就是人尽可夫的无耻呢? 高睦忽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母亲说, 只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个?人。 高睦原本觉得, 母亲这句话?,有些?失于偏激,这一刻,她却?似乎全明白了。 母亲还说,天下间无论多?光鲜的女子,都只是笼中鸟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说锦衣,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她算得上世间最光鲜的女子吧。可是,锦衣只是想在野外自由?自在地骑骑马,只是想尽情踏青,只是想看看码头的热闹,只是想乘船,只是想挖竹笋……天下间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锦衣贵为公主,却?无法独自做到。 在她这个?假驸马的配合下,锦衣看似拥有了寻常女子难以享有的自由?,看似可以走出后院那个?牢笼,可是,还是有一个?无形的笼子,笼罩在锦衣头顶。 正因为这个?无形的笼子,高睦今日才不得不暂时放过郑宗懋。 若锦衣是男子,就凭郑家那个?“十三?少爷”冒犯皇子的罪名,哪怕当场打死了他,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又何须带着锦衣藏头露尾,生怕被?人察觉身份? 舞阳公主毕竟是才背完《女诫》的人,她隐约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离经叛道。许久没听?见高睦吱声,舞阳公主想起高睦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以为高睦不悦,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高睦的胳膊,轻声问道:“高睦,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这些?糊涂话?呀?” “嗯?”高睦刚刚回神,没听?清舞阳公主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应了她一声。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默认了,立马说道:“高睦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糊涂话?了。” “没有!我?没有生气,公主说的也不是糊涂话?。公主说得对,京中的青楼女子,大多?都是被?父兄牵连,才会被?罚为官妓,只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不该说她们污秽,要说污秽,也该是那些?强迫她们卖笑的人污秽。”高睦不愿舞阳公主自我?否定,连忙摇了摇头。语至最后,她还忍不住抱紧了舞阳公主的肩膀,笃定道:“公主很好,哪里都很好。” 高睦记得,去?年回京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舞阳公主。从看到舞阳公主的第?一眼开始,高睦就知道,她是世间罕见的鲜活姑娘。在认清世间无所不在的牢笼后,再看舞阳公主,高睦真心觉得,她身上那份想常人所不能想、做常人所不能做的鲜活,弥足珍贵。 珍贵到,她生怕这份鲜活迷失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中。 她真心觉得,身旁这个?姑娘,哪里都好。 身为皇帝爱女,舞阳公主听?过的好话?,足够填满整个?乾清宫。即便如?此,高睦直白的夸奖,还是让她感到了由?衷的欣喜。她笑嘻嘻地抱紧了高睦,也认真地说了一句:“高睦你也哪里都好。” 如?果自己?真的哪里都好,母亲怎么会对她毫无留恋呢?高睦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但是,与舞阳公主一起生活后,她确实觉得,哪里都好。 有舞阳公主在,她每日观政之?余,忙着陪舞阳公主吃饭,陪舞阳公主习武,为舞阳公主写话?本,就连休沐之?日也往往填满了各种游玩计划,日子仿佛永远不会空虚。有时什?么都不做,甚至独处,她的内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不过,郑宗懋事件后,短期之?内,高睦不宜带舞阳公主出京游玩了。 在郑宗懋事件的风头过去?后,高睦也没有急着出京,而是往上元县派出了人手,查探丹阳侯郑家的消息。 事实证明,高睦推测得不错,郑宗懋的确不是第?一次强抢民女。高睦派去?秘密探查的人手发现,郑宗懋似乎十分享受强取豪夺的过程,常年以打人取乐,手下断送过不少人命。平民百姓不敢与侯府相争,往往忍气吞声,有些?无耻之?辈还主动献出了家中的女儿,偶有苦主想去?县衙提告,不是死于非命了,就是主动撤案了。 哪里有这么多?恰到好处的死于非命?高睦越查越惊心。 从郑宗懋的行事风格来看,高睦甚至怀疑,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富户,那天遇到郑宗懋时,不仅锦衣会被?抢走,郑府家丁嘴中的“找死”也不会是一句空话?。 能养出郑宗懋这样为非作歹的子孙,丹阳侯府的家风可想而知。偌大一个?丹阳侯府,恶名在外的主子,不止郑宗懋一人。高睦甚至怀疑,从丹阳侯郑普往下,整个?丹阳侯府都烂透了。 郑家老宅附近的十里八乡,但凡是块好地,几?乎都成了丹阳侯府的田庄——原本的田主,不是丢了性命,就是沦为了郑家的庄客。 名下多?出了这么多?人口土地,郑普这个?丹阳侯府的大家长,会清清白白、毫不知情吗?不知道郑普相不相信这个?鬼话?,反正高睦是不信的。 当今皇帝一向严刑治国,对勋贵却?格外优容。高睦早就听?说了,勋贵人家中不乏横行不法之?辈,但是她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无法无天! 要知道,上元县可是京师应天府的附郭县,与皇城不过是咫尺之?隔。天子脚下的情形,尚且如?此触目惊心,那些?远在京外的公侯子弟,又该何等的飞扬跋扈? 高睦出仕为官,虽是为了摆脱越国公府,却?也存了颗为民请命之?心。丹阳侯府的恶行,高睦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她无法再置之?不理。她不再针对郑宗懋一人,而是围绕整个?丹阳侯府的罪行,多?方收集线索,最后,直接上书控告丹阳侯府“多?行不法”。 上疏次日,高睦就被?皇帝召到了乾清宫。 成为舞阳公主的驸马后,高睦多?次来过乾清宫,却?都是在偏殿以“女婿”的身份与皇帝相处。而这一次,是以臣子的身份,跪在了乾清宫正殿。 “这是你写的?”皇帝在高睦行礼之?后,没有让她平身,而是将一本奏疏扔在了高睦身前。 “是。”高睦心中一沉。她之?所以公开上疏,就是怕皇上包庇郑家。如?今看来,还是徒劳? “好你个?高睦,朕还以为你是个?忠厚人,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记仇。怎么,郑普不愿你当国公,你就想让他丢爵破家?” 高睦的确记仇。就连圣人都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她为什?么不能记仇呢?正因为记仇,所以她一入修山书院,就研究起了本朝律法,想要在越国公高松寿以及朱姨娘等人身上讨回公道;当发现律法也无法帮她报仇时,她又抓住机会,在皇帝面前捅出了朱姨娘京城买凶之?事,总算让朱姨娘偿命了。 不过,高睦视国公之?位为累赘,自然不会在意谁反对她当国公。皇帝不提,她都忘了,皇帝命她承继威国公府时,丹阳侯郑普曾领头反对。皇帝的“报仇”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高睦听?出皇帝怀疑自己?的动机,反而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她很快叩首道:“皇上明鉴,臣不敢诋毁丹阳侯府。郑家子弟恶贯满盈,以致南乡百姓闻‘郑’色变。臣深沐皇恩,不敢不上达天听?,奏疏所言,句句属实。臣愿奉还纪国公爵位,以证丹心。” “哦?为了证明你不是找郑普寻仇,你愿意放弃纪国公爵位?” “是,臣于国无功,德不配位,本就不配称国公。” 皇帝册封高睦的诰书,写着“授尔纪国公之?爵,永为子孙世禄”。距离册封之?日,不过月余功夫,要是高睦这个?纪国公的位置还没坐热乎,皇帝就把这份“子孙世禄”收回来了,圣旨岂不成了儿戏?皇帝怀疑高睦看准了他的顾虑,才在这故作大方。他冷笑道:“也好,朕本就看在锦衣的份上,才抬举你世袭显爵,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罢了。丁处忠,去?,派人去?舞阳公主府,把纪国公的丹书铁券给朕收回来。” 他倒要看看,高睦是真的宁愿舍弃国公诰券也要为国除害,还是在这沽名钓誉! 第52章 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叫“丁处忠”, 仅看这一点,也不难知道?,皇帝对忠心的重视。 此情此景, 高睦深知,就算她舍不得国公之位, 也必须舍弃,才?能打消皇帝的疑心。她立马应道:“回皇上, 臣的丹书铁券不在舞阳公主府,在威国公府, 家?庙供桌之上。” “哦?”皇帝眉梢微动。 丹书铁券不仅是世袭爵位的凭证,还可以用来免除谋逆之外的死罪,是许多公侯人家?求而不得?的传家?重宝。皇帝不愿对舞阳公主小气, 想到?越国公府有?丹书铁券,给高睦这个原越国公世子赐国公爵时?,才?给高睦也补了一块。高睦倒好,别的公侯恨不得贴身保管的丹书铁券, 高睦远远地搁到?了威国公府,还真?是视名爵为身外之物?还有?,他分明已经把王昂的威国公府赐给高睦当纪国公府了,高睦却只以“威国公府”相称, 这是已经做好丢爵的准备了? 皇上心思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对丁处忠挥手道?:“那就派人去威国公府, 取回纪国公铁券。” 直到?丁处忠领命而去, 高睦都没有?半分变色, 反而以“君子爱人以德”为理由,重提郑氏子孙的罪行, 劝皇帝依律惩戒。 皇帝见此,疑心稍减,嘴上却问道?:“其他驸马家?,都有?世爵世官,你自己舍得?爵位,却不为将来的子孙着想,也不怕锦衣埋怨你?” 高睦根本就不会?有?子孙,就算有?子孙,人生在世,若一心尸位素餐,与禄蠹何?异?至于锦衣,高睦就更不担心了。她笃定道?:“以名爵传家?不如以才?德传家?。公主深明事理,淡泊名利,必不会?为此埋怨微臣。” 锦衣深明事理?皇帝想起幼女的淘气,有?些?好笑,不过高睦这句“淡泊名利”,倒是说着了。皇帝赞道?:“你倒是了解锦衣。” 高睦听皇帝态度缓和,还以为打消了皇帝的猜疑,却听皇帝说道?:“辽东兵将骄横,常有?不法之举,朕一直想派人去安抚地方?,却苦于不能得?人。难为你忠肝义胆,又是朕的女婿,朕打算派你去辽东当知县,为朕镇守一方?,如何??” 高睦一怔。她的观政期即将结束,是该授官了,要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去天高皇帝远的辽东当知县,对她这个女扮男装的身份而言,其实不算坏事。可是,锦衣怎么办?辽东远在塞北,可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愿去辽东?” 一般只有?三甲进士中的无权无势之人,才?会?被派去辽东这种?偏远的边地当知县。高睦二甲及第,又拥有?勋贵出生和驸马身份,任职边县,几?乎算是流放。想起这一点后,高睦意识到?,皇帝要么是对她极为不满,要么就是有?心试探她的“忠肝义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容人挑肥拣瘦,无奈高睦已经暴露了迟疑,再想应命已经晚了,她只好说道?:“臣没有?不愿意,只是担心公主远离乡土,思念父兄。” “若为锦衣顾虑,大可不必。朕年事已高,膝下离不开锦衣,你只身去辽东赴任即可。” 听说舞阳公主不必陪自己远赴辽东,高睦说不清是放心还是揪心,人却已经毫不耽搁地叩首至地,应命道?:“臣但凭皇上差遣。” “甚好。去了辽东,善抚军民,不要辜负祖宗英名。” “谨遵圣训。”高睦道?。 适逢小太监回来复命,已经取来了纪国公铁券。皇帝扫了这份丹书铁券一眼,命人送去焚毁,又对高睦说道?:“辽东的军粮五日之后起运,你随船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这样吧,你拿着朕的手诏,今日就去吏部注官,五日收整行装,想来也足够了。” 御前总管丁处忠,手捧皇帝手诏,走到?了高睦面前。 高睦谢恩之后,双手接过了手诏。她知道?自己该告退了,却忍不住再次说道?:“臣奏疏中所言的郑氏罪行,皆是臣访查所得?,只是丹阳侯府势大,苦主皆不敢提告侯府,臣才?冒昧上疏,直达天听,望皇上救百姓于水火。” “朕查明真?相后,自会?处断,你只管去注官。” “是,臣告退。” 高睦见皇帝摧毁了纪国公世券,又一心催促她注官,仿佛恨不得?今天就把她踢到?辽东,便觉得?辽东之任成了定局。 她隐隐有?些?后悔,却不是后悔控告丹阳侯府。 在苦主都不敢提告的情况下,高睦哪怕只是想要揭露郑宗懋一人的罪行,也只有?上疏这一个途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丹阳侯府恶贯满盈,若无人站出来揭露罪恶,只会?让丹阳侯府越加嚣张,只会?让更多百姓遭受欺压……所以,即便皇帝怀疑高睦报复丹阳侯郑普,高睦也不后悔上疏。 那心头隐约的悔意,又是什么呢? 直到?行至吏部门前,高睦依然?没想通。 高睦定了定神,打算走入吏部,却被一个御前太监拦住了腿脚,口称皇上传召。 我刚从?乾清宫出来,皇上又叫我进宫干什么? 眼前的这位御前太监,也是乾清宫有?头脸的太监之一,高睦认识他的脸,料想他不敢假传圣旨,这才?将信将疑地随他回宫。 回到?乾清宫后,高睦直接被引入了偏殿。 皇帝看到?高睦后,不等高睦行礼,就把高睦招到?了身前赐座,还笑道?:“傻小子,你舍不得?锦衣陪你去辽东吃苦,舍得?与锦衣千里分隔?” 伴君如伴虎,即便皇帝重新摆出了翁婿亲善的姿态,高睦也不敢大意。她用官腔应对道?:“臣世受皇恩,理应为国尽忠,不敢顾私情而忘大义。” “好!从?前见你,一颗心都在锦衣身上,朕还担心你儿女情长,难堪大任,此番你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大丈夫立世,合该忠君济民,九死不悔!你为求公义,能舍爵舍家?,正是伟丈夫本色!”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当。”高睦口上谦逊,心里却在怀疑,皇帝之前的举动,都是试探。 “私室相处,还是称‘父皇’为好。”皇帝笑容和蔼,“今天试探之事,你不要多心。朝野皆知,郑普与你有?隙,那么多公侯人家?横行不法,你偏偏状告郑家?,就算朕不疑你打击异己,外人也会?疑你。如今既知你忠坚无畏,将来朕处置丹阳侯府,也无需为你顾虑风评。” 皇帝看似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试探,实际上还在问高睦:那么多公侯人家?横行不法,为什么你偏偏状告丹阳侯郑普家?? 好在高睦为了摘出舞阳公主,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她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前些?时?日在刑部观政,查阅往年刑案,看到?了郑氏家?奴殴杀人命之案,觉得?存有?疑点,才?对丹阳侯府查探了一番。是臣糊涂,忘了丹阳侯郑普对臣封爵之事执有?异议,自处嫌疑之地。” “当年朕大封功臣时?,诸将为了争功,险些?动了干戈。郑普阻你袭爵,你能置之脑后,可见你为人宽宏,这不算错处。不过,为人需宽,执法需严。朕观你罗列郑氏罪行,条理分明,于刑名之上颇有?天分,有?意命你为应天府推官,为朕整顿京畿。”皇帝说话之间,命丁处忠拿走了高睦手中的手诏,又当着高睦的面,把手诏烧成了灰烬。 推官掌理一府刑名。丹阳侯郑家?所在的上元县属于应天府辖县,高睦要是出任应天府推官,就算皇帝不处理郑家?,高睦也能自己对郑家?问罪。如此看来,皇上已经不猜疑我了? 再加上,皇帝把那份命高睦去辽东就职的手诏都烧了,显然?不会?再把高睦派去辽东。高睦见了,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新任命。 皇帝与高睦就着刑名的话题闲聊了几?句,高睦见皇帝打了个哈欠,借机提出了告退。 “这就要走?”皇帝手边就是高睦的纪国公铁券,他轻叩铁券,揶揄道?,“朕赏给你的丹书铁券,还真?不要了?” 高睦一落座,就看到?了皇帝手边的纪国公铁券,知道?皇帝并没有?将它焚毁。但是,她与皇帝坐话半响,皇帝都没有?赐还铁券的意思,如今又这样发问,是什么意思? 高睦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谨慎地应对道?:“臣奉公守法,无需铁券护身。” 从?高睦之前走出乾清宫开始,皇帝就派人盯着高睦,知道?高睦老老实实地捧着注官辽东的手诏去了吏部门前。如今又见高睦毫无讨回纪国公世券的意思,皇帝才?算是彻底相信:高睦的舍爵之意,全?然?出自真?心。 皇帝对高睦这种?轻私利、重公义的表现极为满意,亲自把丹书铁券递到?了高睦手里,嘴上还亲热地说道?:“好好拿着,你不要爵位,朕的外孙还要爵位呢。朕还指望,这个国公世爵,你和锦衣能子子孙孙,传于无穷呢。” 高睦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可是,她做不到?。 最终,高睦选择了跪地叩首,口称:“谢父皇隆恩。” 第53章 出宫之后?, 高睦先去?了威国公府,将丹书铁券重新放到了外祖父王昂的神主之前。 威国公府中,只留了几个负责扫洒的老仆, 家庙所在的这?个院落,更是尤其寂静。 安置好丹书铁券后?, 高睦置身于无人窥视的家庙中,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今日面圣一波三折, 着实?让人有些心累。 高睦观政一年,发现很多六部堂官提及皇帝时都是十足的小心翼翼, 她从前不懂,今日却似乎有些明白他?们这?份谨慎了。 今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推官,少不得还要面?对皇帝的权术, 一想到这?一点,高睦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回头想想,出任应天府推官,还不如去?辽东当知县。毕竟, 京师豪贵众多,就算她一心为民请命,也免不得受人掣肘;去?边县当个父母官,好歹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况且, 仅从个人利益考虑,外放为官, 天高皇帝远, 她女扮男装的秘密才更加保险。那么, 之前听说改任应天府推官时, 她怎么就松了口气?呢? 回到舞阳公主府后?,高睦才想清楚答案。 确切地说, 一看到舞阳公主的身影,高睦就看清了心中的理由。 她松了口气?,不是因为喜欢出任应天府推官,而是因为不用远赴辽东。 因为,远赴辽东,意味着与锦衣分隔千里。 是不舍啊。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家人,她舍不得与她分别。 从皇帝的行事风格来看,高睦猜测,她今日去?吏部的路上但?凡有一丝迟疑,恐怕就真?的要去?辽东了。 一想到自己险些与锦衣千里相隔、不知何时才能重逢,高睦就满心惶恐。她疾行数步,奔到了舞阳公主身侧。 舞阳公主周围的侍女,注意到高睦的疾行,都有些诧异驸马的反常。 要不是侍女林立,高睦真?想抱一抱锦衣,好让自己彻底安心。 舞阳公主注意到了高睦的注视,有些担忧地问?道:“高睦,你盯着我?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高睦摇了摇头,勉强移开了视线。 “真?的无事吗?你今天看起?来,与平素不太一样。”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顾虑侍女在场,她屏退侍从后?,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思念、不舍,这?些强烈的情感表达,在王夫人眼中,都是软弱。高睦受王夫人影响,耻于示人软弱,她又不愿让舞阳公主误解她在隐瞒,遂道:“我?上疏控告了丹阳侯郑家的罪行,皇上应该很快会惩处郑家了。” 高睦查出郑家的罪行后?就对舞阳公主提及过?,舞阳公主对此十分义愤,听说郑家会得到惩处,她立马眼前一亮:“真?的吗?” 高睦肯定地点了点头。皇帝既然打?算把她放到应天府推官的位置,又对她说了“执法需严”这?样的话,高睦料想,皇帝定会对丹阳侯府有所处置。 “那太好了!”舞阳公主拍了拍手掌,又追悔道,“上次那个坏家伙,早知道他?那么坏,就应该多打?他?几棍的。” 舞阳公主自从听说郑宗懋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累累罪行后?,就一直后?悔放过?了他?。要不是高睦对她分析了利害,她恨不得回到与郑宗懋相遇的那天,当场打?死郑宗懋,好让他?早点偿命。 好在皇帝没有让舞阳公主失望。不出高睦所料,皇帝果真?处置了郑家。 皇帝对勋贵一向?宽容,高睦本以为皇帝只会处置几个郑家小辈,敲打?敲打?丹阳侯郑普,没想到,郑普竟被夺爵软禁,身负人命债的郑家子?孙,也全都被判了绞立决。 朝中许多人都以为皇帝爱屋及乌,偏心小女婿,才对丹阳侯郑家痛下狠手。一时间,勋戚大臣与高睦相遇时,纷纷客气?了许多。 高睦在这?份客气?里,迎来了告身,正式成为了应天府推官。 常言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自古以来,平民百姓皆是畏官如畏虎,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愿对簿公堂。应天府作为京师所在,辖地内权贵云集,哪怕看似寒酸的路人,也说不定与哪家豪门沾亲带故。有鉴于此,就连历届应天府尹,也往往谨小慎微,生怕得罪哪家贵人,应天府境内无权无势的小民,更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提与人争讼了。 在这?种人人畏惧公门、不敢争讼的氛围里,即便应天府是人口最多的州府,推官衙门的诉讼量,也十分有限。高睦走马上任半个月,竟然连一张诉状都没收到。 如果高睦没有亲眼见识郑宗懋“强抢民女”的嚣张,她大约会天真?地认为,京师首善之地,就是如此岁月静好。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知道许多罪恶都被抹杀在了黑暗之中,高睦便不愿躺在看似清平的无讼世界里装聋作哑。她翻出了府衙里中途撤诉的旧案,顺藤摸瓜。 递到了应天府的案子?,还能中途撤诉,背后?既少不了对苦主的威逼利诱,也需要应天府睁只眼、闭只眼。能做到这?两点的人家,背景注定不简单。 高睦顺着这?些不了了之的旧案,挖出的每一个幕后?黑手,都是京城里数得着的权豪之家。由于时间相去?太远,这?些旧案的证据大多已经湮灭了,甚至许多苦主都已经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枯骨,高睦就算是青天在世,也很难重新定案。 不过?,高睦重问?旧案的举动,震慑了推官厅的皂吏。他?们知道高睦不好糊弄,不敢再耍弄从前那些息讼的手段,好歹让高睦接到了状纸。 在复核应天府辖下诸县初审的案件时,高睦也格外仔细。尤其强买民田、殴伤人命之类的案件,背后?往往有豪强的身影,高睦刨根究底,逼着各县深挖案情,不容任何人用奴仆顶罪。 一头是得罪不起?的权贵,一头是高睦这?个来头不小的驸马上官,应天府辖下的各县县官两头为难,索性把棘手的案子?全都推到了府衙。 高睦来者不拒,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皇亲国戚,通通发下牌票,拘来问?案。 这?些高门大户,哪里肯听凭传唤?他?们大门一关,把高睦派去?的捕快挡在了门外。 捕快们本来就不敢去?显贵人家索拿罪犯,他?们乐得吃闭门羹,纷纷哭丧着脸,口称“无能”,空手回到了高睦面?前。 在一群垂头丧气?的捕快中,有一队鼻青脸肿的捕快,看起?来尤其可怜。他?们这?一队人手,本是去?拘拿鄂国公之弟鲁超的,正逢鲁超宴客,看到应天府的牌票,自觉丢了面?子?,竟将捕快们痛打?了一顿。 高睦正需要杀鸡儆猴的机会,她让自己的护卫换上了捕快的装束,亲自带人砸开了鲁超的大门。 鲁超被人砸开大门后?,勃然大怒,他?点齐家丁,想对官差大打?出手,认出为首的高睦,以及高睦身上的六品官服,他?才知道高睦成了应天府推官。 丹阳侯郑家才垮台,鲁超哪里敢与高睦斗殴?他?撇开家丁,从后?门逃到了鄂国公府。 高睦早在鲁超家的后?门处布置了人手,得知鲁超出逃,她不紧不慢地跟到了鄂国公府,哪怕鄂国公说情,仍将鲁超擒回了应天府大牢。 京城高官无数,应天府推官区区六品,在当朝显贵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芝麻官。许多高门大户,像鲁超一样,平素根本不会注意应天府属官的变动。高睦从越国公府擒走鲁超后?,别说官宦之家了,就连许多平民百姓,都注意到了高睦这?个硬气?的推官。 高睦与鄂国公府无冤无仇,却大张旗鼓地从鄂国公府绑走了鲁超,甭管鲁超是何罪行,鄂国公府的面?子?,算是被踩到了地下。一些与高睦打?过?交道的官场老手,回忆着高睦的为人,觉得高睦不像莽撞之人。他?们摸不清高睦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打?定了铁面?无私的主意,总之,先交代家人安分守己,别撞到高睦枪口上,总是没错的。 那些收到了高睦牌票的贵家,已经撞到了高睦枪口上,想静观其变都没有机会了。他?们为了保全子?孙,也是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各显神通,变着法子?找人搭桥牵线,想用人情财货诱使?高睦高抬贵手。 无论是何人出面?宴请,高睦一概婉拒,就连越国公高松寿以家宴相召,她也声称公务繁忙,无暇过?府。 软刀子?行不通,习惯了为非作歹的高门显贵,就该掏出硬刀子?了。奈何高睦出生勋贵,又是舞阳公主的驸马。他?们要是敢拿舞阳公主的安危威胁高睦,皇上第一个扒了他?们的皮。拿越国公府开刀?越国公与他?们这?些勋贵本来是是一伙的,真?要是动了越国公府,勋贵集团的内部就得先乱上一场。况且,听说高松寿对高睦这?个儿子?极为无情,高睦如今已经自立门户了,说不定巴不得越国公府倒霉呢。 有些阴暗之辈,甚至怀疑,高睦就是与高松寿不和?,才会特?意与他?们这?些勋贵为难。要不然,大家都是名将后?代,祖上都为国家立下了赫赫功勋,侵吞几亩良田,霸占几个民女,伤杀几个贱民……算什么大事? 第54章 不管外人是什么想法, 高睦拿人的牌票照发不误。 那些?得到了牌票的权豪之家,既然知道高睦在鄂国公府都敢强行拿人,只好?先交出家中的涉案人员。要不然的话, 真等高睦打上门来,不仅保不住涉案的家人, 全家都跟着丢人现眼。 应天府杖罪以上的案件,均需刑部复核。先老老实实地把人交出去, 再去收买人证也好?,打通关节也好?, 总能再有回旋的余地。最不济,还能?找皇上求情呢,何?必与高睦那个愣头青死磕? 高睦在查访丹阳侯郑家的的罪行时, 已经见识了他们杀人灭口、摧毁证据的手段,为免夜长梦多,这些?豪门出身的疑犯一到案,她就连夜提审, 竟是一连几夜都没顾上回府。 忙碌的光阴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白昼尽头。高睦手?头的案卷尚未理完,想着天色已晚,索性与前几日一样, 又打算在官廨过夜。 高睦在应天府的官廨里已经暂住数日了,为了打理官廨的杂务, 早已调来了几个小厮。见高睦没有回舞阳公主府用饭的意思?, 自?有小厮去安排饭食。 意外的是, 与饭食一起来到高睦面前的, 还有舞阳公主府的总管太监鲍义。 “公主担心驸马公事繁忙,劳累了身子?, 特命厨下备了些?饭菜,让奴才来瞧瞧驸马。”鲍义说话之间,呈上了食盒。 食盒中的菜品,每一道?都是高睦喜爱的菜色。 高睦望着菜品上依稀的热气,想起舞阳公主盼望她散衙的样子?,才惊觉自?己的失误。从前在越国公府,母亲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哪怕她消失在人世间,母亲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竟然忘了,如今已与从前不同——有人盼望她回家了! 她明明曾经答应锦衣,散衙后会“早些?回来”,怎么能?忘了呢? 要不是对面有人,高睦真想懊悔地敲一敲自?己的额头。她很快对鲍义说道?:“劳公主记挂了。替我回禀公主,明日我一定回府。” 鲍义闻听此?言,连不迭殷勤应诺。一到驸马散衙的时辰,公主就眼巴巴地瞧着大?门,驸马要是再不回府,大?门都快被公主瞧烂了。他今日前来送菜,也是想提醒驸马回府,只是他一个做奴才的,不好?妨碍主人的公事。眼看天都黑了,驸马桌上还堆着公文,显然十分繁忙,他还没想好?说辞呢,驸马就自?己承诺了回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次日一散衙,高睦就早早地返回了舞阳公主府。只不过,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箱公文。 舞阳公主与高睦数日不见,重逢十分兴奋,饭桌上都没忍住叽叽喳喳。 最近几日,舞阳公主一直呆在公主府里,能?与高睦说起的话题,不过是一些?生活琐事,高睦却一点都不觉得厌烦。高睦甚至觉得,就算听锦衣闲谈一辈子?,也不会厌烦。 可惜,还有公文等着高睦。用完晚饭后,高睦又陪舞阳公主闲话了小半个时辰,才提出了要去书房办公。 “当推官也这么忙呀?”舞阳公主从小就看到父皇宵衣旰食地批阅奏疏,不难理解高睦的忙碌,只是言语间还是有些?不舍。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高睦了,本来还想要高睦陪她去练武呢。 “正式为官,是不比从前观政时清闲。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再陪公主好?好?出京玩玩。”高睦新官上任,还没有建立起可靠的幕僚团队,跑腿的事尚可交给护卫经办,文事却往往需要亲力亲为。所以,格外忙碌。再加上,她正在查办豪族的案子?,短期之内,必定是不会空闲了。 “好?呀,等你忙完了,再陪我慢慢玩。”舞阳公主体贴地笑了,又催促道?,“你不是要去看公文吗?快去吧。早点看完了,早点回来歇息呀。” 查办鲁超之案时,高睦发现,文吏写给刑部的呈文避重就轻,意图帮鲁超减轻罪名?。高睦为此?敲打了推官厅的全体文吏,却担心他们再玩猫腻,所以,凡是案件相关的文牍,都要亲自?过目一遍。如此?一来,案牍之劳,不可避免。也正因如此?,所以高睦近几日总是忙到深夜,都没顾上回公主府。 今日回府耗费了一些?时间,高睦今晚注定会睡得更晚。她不想打扰舞阳公主的睡眠,计划宿在书房,又不愿舞阳公主担心,遂道?:“公主只管歇息,不必等我。” “好?。”舞阳公主点头答应了高睦,到得平素就寝的时辰时,却迟迟不肯上床。 紫荆忍不住劝道?:“奴婢派人去前院打听了,外书房才添了灯,驸马一时片刻只怕不会回房,公主先安置吧。” “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二?更天了。” “二?更天了还添灯?这么忙啊……”舞阳公主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人已经站起了身来。 紫荆以为舞阳公主打算睡觉了,正准备上前服侍,却见舞阳公主走向了门口,连忙问道?:“公主去哪?” “我去看看高睦。” 这么晚了,公主想去前院找驸马?! 紫荆一惊。就寝之际还去前院找驸马,知道?的,说是公主关心驸马的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贪欢吧。 “驸马公事繁忙,公主还是别去打扰为好?。”紫荆有心顾全舞阳公主的名?声,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得临时拉了个幌子?。 “我就去看看,不会吵到她。” 紫荆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更多借口阻止舞阳公主,只得备好?灯笼,跟上了舞阳公主的步子?。 “高睦——” 舞阳公主府的外书房,被高睦纳为了私人领地,平素都不让仆役打扫。今夜为了节约时间,高睦才点了一个书童,来替她剪灯研墨。舞阳公主走近时,高睦以为是书童在走动,直到听见舞阳公主的喊声,她才讶然抬头:“公主怎么来了?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睡?” “桌上这些?都是你今天带回来的吗?”舞阳公主没有回答高睦,而是打量着书桌上成?堆的公文,咋舌道?,“你还要忙多久呀?要把这些?都看完了才能?回去睡觉吗?” 高睦自?幼苦学,挑灯夜读是常有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哪怕幼年?尚未搬出母亲院中时,母亲也只会交代?一句“不要熬夜”,便会自?顾就寝。高睦本以为,她与舞阳公主说了“不必等我”就够了,如今听出舞阳公主话里话外等她一起睡觉的意思?,她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同。 从来没有人在深夜中等高睦“回去”,高睦既感动,又自?责。她搁下毛笔,绕过书桌,走到了舞阳公主跟前,歉意道?:“是我不好?,没有把话说清楚。我公文太多,恐怕三更才能?就寝,为免打扰公主,今晚打算宿在书房。公主先睡吧,我送公主。” “不用你送。”舞阳公主没有移步,而是问道?,“我要是不喊你回来,你住在应天府衙,是不是就不用忙到三更了呀?” “公主怎么会这么想呢?从应天府衙到公主府,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并不耽误什么。是我自?己,近日公事太多了,住在哪里都需忙到半夜。” “可是,你陪我吃饭聊天,又耽误了许久。你要是住在应天府衙,少说也能?多睡一个时辰呢。”舞阳公主觉得,高睦每日卯时就得上班,三更才睡,太辛苦了。 平心而论,留宿应天府衙,的确可以为高睦省出更多的休息时间,但是高睦一点都不觉得,回舞阳公主府,是耽误时辰。因为,被人惦念的滋味,是她用再多时间,都换不回的珍宝。高睦前几天已经错了,不允许自?己一错再错。从看到鲍义呈上的食盒开始,高睦就决定了,从今往后,只要没有意外,她一定每天都要回到舞阳公主身边。 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顾虑,高睦一脸轻巧地笑道?:“我就算留宿应天府衙,也得花时间吃饭,哪里能?多睡一个时辰?况且,府衙的饭菜,不够可口,我喜欢回府用膳。” “那我让鲍义每天都给你送,或者让厨子?跟着你去应天……” 为了打断舞阳公主的安排,高睦收敛了笑容,状似沮丧地问道?:“公主不想要我回来吗?” “没有没有没有。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可想你了,要不是紫荆他们拦着,我昨天都想自?己去应天府衙找你了。我一个人在府里,可无?聊了,你回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舞阳公主连连摇头,为了证明自?己,她还连胳膊带身体,把高睦抱了个满怀。 高兴都来不及吗? 舞阳公主的拥抱很轻,高睦却觉得心房随之一缩。她也觉得,与舞阳公主一起,心中是说不尽的高兴,却不是因为一个人“无?聊”。 近几日,高睦在应天府衙里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无?聊,她却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刻想起身前这个姑娘。 她想对锦衣说,她也很想她。却说不出口。 高睦双手?被抱,就算想回抱舞阳公主,也没有机会。但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双手?,握紧了舞阳公主的肘臂。仿佛如此?,才能?聊表她的心意。 第55章 早在舞阳公主说出“我可想?你”时, 紫荆就已经压低了脑门,此时更是识趣地退出了书房,心中却难掩惊讶。她本以为, 驸马素来端方,必会拒绝公主的拥抱, 没想?到,竟然抬手回应了公主……难怪驸马在内院时, 丹霞、彤云她们,不得召唤, 都不敢轻易入房了。 舞阳公主注意到紫荆的离开,又在高睦耳边咕哝道:“你不在的时候,紫荆见我无聊, 都要哄着我绣花了。” 自古以来,丝麻之事就被视为女功,也被视为妇女的四德之一。公主府不缺绣品,何需舞阳公主亲自刺绣?高睦知道, 紫荆想?要舞阳公主绣花是假,想?要她修养妇德才是真。身边相伴多年的侍女尚且有意无意地用女德拘束锦衣,锦衣又怎会不“无聊”呢?难怪锦衣出游之时,不肯带上侍女。 高睦心疼舞阳公主的处境, 许诺道:“等过几日清闲了,我一定多陪公主出去玩玩。” “好呀。” “公主回去歇息吧。”高睦再次摆出了引路的姿态。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忙你的, 早忙完了早睡。”舞阳公主拒绝了高睦的相送, 自行返回了后院。 直到躺上卧床, 舞阳公主才想?起自己去探访高睦的初衷。她分?明想?对高睦说?, 如果事忙,不必赶回来陪她, 怎么就被高睦哄回来睡觉了呢?不过,有高睦一起,吃饭都更有滋味一些。既然高睦愿意回来,大不了她交代?厨下,高睦一回来就开饭,为高睦多?省一些时间就是了。 只希望高睦能早日忙完……怀揣着这?样的希望,舞阳公主渐渐沉入了梦乡。 等到高睦忙完手中的急务时,已是夏末时分?。 高睦记得,她曾答应舞阳公主,盛夏时节,再带她去船上过夜。她不愿对舞阳公主食言,趁着残夏尚未转凉,一有空闲,就将游船之事列上了行程。 莲花渐谢,正是江南采莲的时节。舞阳公主第一次见到尚未采摘的新鲜莲蓬,对采莲之事顿生兴趣,想?去藕花深处采莲为乐。 欲在荷叶间穿行,需得换乘窄小?的莲舟。高睦与舞阳公主此刻身在江上,途经了无数荷塘,每一片荷塘里都不乏采莲之人,只要花些银钱,不难从采莲人手中借来莲舟。但是,舞阳公主不通水性,这?些仅可容一人乘坐的莲舟,高睦怎敢让舞阳公主这?个旱鸭子独自使用?斟酌一番后,高睦派出了护卫,让他?们去邻近的村落寻找足以容两人乘坐的小?舟。 好在江南水乡不缺船只,护卫很?快借来了合适的小?舟,可供高睦与舞阳公主同乘采莲。 舞阳公主看到护卫带着小?舟回来了,十分?高兴,扭头?就想?拽着高睦换船,却发现高睦竟然睡着了。 这?才多?久啊,高睦就睡着了?舞阳公主觉得有些好笑。她走到高睦身边,想?要将高睦拍醒,手都伸到高睦脸边了,却注意到了高睦脸上的倦色。 舞阳公主知道,如果没有高睦陪同,护卫绝对不会把小?舟交给她。而且,她早就与高睦说?好了,要一起去采莲。就算她能从护卫手中要来小?舟,没有高睦同行,她一个人去荷塘里玩耍,只是想?想?,就觉得少了很?多?乐趣……可是,看着高睦眼周的黑青,她实在不忍心拍醒高睦。 最终,舞阳公主不仅收回了手,还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船舱,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高睦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关了窗的船舱一片昏暗,让她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直到感?受到船身随波荡漾的节奏,她才想?起来:为了陪锦衣出游,她早早派人准备了一艘结实的江船。 是在船上……不是在等莲舟吗?我怎么睡着了!不是答应了陪锦衣去采莲吗?怎么天都黑了! 高睦神智回归,猛然坐直了身体。 “高睦你醒了呀?”舞阳公主在船舱里无所事事,本来趴在高睦身边数她的睫毛,后来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高睦一醒,舞阳公主听到动静,也揉着睡眼坐了起来。 “是我不好,竟然睡着了,耽误了采莲的时辰……”高睦一张嘴就是浓重?的歉意。 舞阳公主打断道:“采莲何时都能去,你累了,就该让你好好休息。是我不好才对,明知道你忙了数月,还要你陪我出来玩,应该让你在府里歇息的。” “我不累。想?必莲舟已经借来了吧?走,锦衣,我们去采莲。”高睦听出舞阳公主的歉意,更觉得不安了,她立马摇了摇头?,还整了整衣冠,打算走出船舱。虽然天色看起来晚了些,先去荷塘外围尽尽兴,也是好的。她已经很?久都没能陪锦衣出京游玩了,总不能让锦衣白白浪费一天。 “今天不采莲了。”舞阳公主拉住了高睦的脚步,“我让船返航了。我们回府里休息,下回再去采莲。” 返航了?回府里休息? 高睦推开船窗才发现,天色其实并?未太晚,从日头?来判断,时间最多?在未申之间,只是船舱太深,又关闭了门窗,才显得格外昏暗。夏天太阳落山得晚,此时去探访莲池深处,时间也还算富余……可是,前方已经能望见京城的水门了。周围的水域上,全是往来京城的船只,一片荷叶都看不到了,上哪去采莲? 高睦回望舞阳公主,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舞阳公主倒是笑嘻嘻地把一盘点?心塞到了高睦手里:“你午饭都没吃,饿不饿?快进京了,你先吃点?心吧,等回府了,我让厨子给你做好吃的。” 高睦望着手中的点?心,垂眸道:“锦衣,我真的不累。不是说?好了,今日睡在船上吗?现在就回京,此次出游,岂不是一无所得?” “一无所得就一无所得嘛,日子还那么长,下次再出来就是了。而且今天出来骑了马,还坐船看了很?多?风景,也不算一无所得呀。” “府衙事忙,我不知何时才能再陪你出来。夏天快过去了,等下次再出京,也许莲蓬都没了。我们还是让船掉头?……” “不掉头?,就回京。”为了打消高睦的执着,舞阳公主抱着高睦的胳膊,撒娇道,“你不累我累,我想?回府休息了。反正每年夏天都会有莲蓬,大不了明年你再陪我来呀。好啦好啦,就这?样说?定了,回府休息,好不好?” 高睦陪舞阳公主玩耍多?次了,对舞阳公主的精力十分?清楚。舞阳公主分?明是疯玩数日也不觉疲乏的人,今日不过坐船骑马,何至于喊累? 高睦情不自禁,搂紧了舞阳公主的身躯。 自从出任推官后,高睦一直无暇,已经三个月没有陪舞阳公主出门游玩了。这?三个月,舞阳公主闷在公主府里,素来不喜欢游逛园林的她,都快把自己的后花园踏烂了。高睦深知,舞阳公主对此次出游,已经期待了很?久。可是,就是这?样的舞阳公主,为了她高睦,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期待多?时的旅程。 这?样的人,高睦如何能不动容呢? 在舞阳公主的印象里,高睦很?少对人如此亲密。她不知道高睦为何突然如此,有些发懵地问?道:“高睦,你怎么了?” 高睦摇了摇头?,却有些舍不得松开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伸手试了试高睦的额温。她都有些怀疑,高睦是不是累病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抱着她不撒手,还不说?话呢?都不像平时的高睦了。 高睦感?受到了舞阳公主的疑惑,终于开口?解释道:“锦衣,我没事。我只是,很?感?谢你关心我。”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你对我那么好,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舞阳公主哑然失笑。笑完之后,舞阳公主又认真地说?道:“不过,高睦,你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就对自己好一点?。你累了,就先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急着陪我出来玩。只要有你在,我还有很?多?机会出京玩呀,我不急的。” 高睦想?说?,陪锦衣出游,她心甘情愿,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不过,她不愿反驳舞阳公主的好意,选择了点?头?,顺从地应了声:“好。” 为了让高睦得到充分?的休养,回到舞阳公主府后,除了吃饭睡觉,舞阳公主再不肯让高睦花费一点?心力。高睦提出了陪舞阳公主练武,她也推到了“改日”。 高睦从小?自律,没有昼寝的习惯。为了能让高睦多?补补觉,舞阳公主拽着高睦不让起床,还真让高睦多?睡了半天。 出任推官后,高睦没有多?余的时间,已经很?久没有给舞阳公主写话本了。趁着今日还有空,她想?多?摘几个故事出来,拿给舞阳公主慢慢阅读,免得她无聊之下,真被紫荆等人骗去修习女红了。 舞阳公主听说?高睦要去书房,以为她又要办公,咋舌道:“高睦,你又要去看公文吗?” 高睦摇头?道:“闲坐无事,我去为公主再写点?话本。” “不是看公文就好。”舞阳公主松了口?气,“你要是连休沐都不能清闲,我真得找父皇帮你换个差事了。” 第56章 在皇帝的十?几个女?儿中, 除了舞阳公主以外,最受宠的是皇八女隆庆公主。前几年,隆庆公主为子?求官, 遭到了皇帝的严厉训斥,甚至还被罚没了一处庄田。仅看这一点?, 高睦就不难知道,皇帝严禁女?子?干政, 哪怕是爱女也不例外。 高睦生怕舞阳公主犯忌讳,一听舞阳公主要帮她换差事, 连忙摆手道:“我手上的急务已经办完了,今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忙了,公主不必担心。况且, 我若在任上力不从心,也?会自己向皇上请辞,公主千万不要为我这等小事烦扰皇上。” “你的康健,才不是小事呢。” 我的康健, 不是小事吗?舞阳公主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刻震荡高睦的心扉。 高睦心潮未平时,舞阳公主已经自顾笑道:“你不累就好,我不去找父皇就是了。” “嗯,我不累。”高睦回神应诺了一声, 却突然很想抱一抱舞阳公主。或者,握一握她的手背也?好。 仿佛如此, 才?能真?真?切切地抓住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在意。 可是, 高睦此刻与舞阳公主隔桌而坐, 无论?是拥抱还是握手, 都太突兀了。她强行按捺冲动,起身道:“那我去外书房了。” “别去了。”舞阳公主探身拉住了高睦的手掌。 “公主不喜欢我写的话本了吗?” “没有啊, 我很喜欢!”舞阳公主解释道,“就是写话本太费神了。你累了那么多天,多休息休息嘛。” 舞阳公主说话时,双手仍然抓着高睦的手掌,还无意识地捏着高睦的掌骨玩耍了起来。 高睦本来就想要亲近舞阳公主,在此情形下,更觉心头发痒,终于忍不住翻转手腕,握紧了舞阳公主的指尖。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嫌她手贱,安分地任凭高睦抓握,脸上却是狡黠的笑容。 高睦没有松手。她用舞阳公主的体?温填满了掌心,心中是充盈的满足,嘴上不忘说道:“我为公主写的故事,都是从史书中摘录的。就算不写话本,我也?正打算研读诸史。一举两得,不费神。” 舞阳公主虽然读书不精,却也?是写过字的人。别的不说,就说那些蝇头小楷,写起来最费眼睛了,哪里不费神?从前?高睦是闲散的观政进士,多得是写话本的功夫,如今眼看着高睦已经很忙了,舞阳公主哪里还肯劳烦?她拒绝道:“你看到好玩的故事,给我讲讲就行,别写话本了。” 高睦愿意天天为舞阳公主讲故事,但是她无法时刻陪在舞阳公主身边。就说明天,她一早就得去应天府衙点?卯,若不给锦衣写出新话本,锦衣该如何打发漫漫长日呢?高睦心里这么顾虑,嘴上也?问了出来。 没有高睦陪玩的三个月,舞阳公主无聊得都快长霉了,她确实不知道,等?高睦再次上班,她该如何打发时间。别说明天了,就是今天,她在府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是体?贴高睦的辛苦,她早就拉着高睦去练武了。不过,既然高睦睡够了,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这也?是她不想让高睦去写话本的原因之?一。 听高睦问及明日的计划,舞阳公主灵机一动,拍掌道:“高睦,你带着我一起看史书吧!你不是说你那些话本都是从史书里摘的吗?我以后自己看史书,你就不用帮我写话本了呀!” 史册浩瀚,记载着古往今来的无数事件,哪怕纯粹当成故事书来读,也?足够丰富。舞阳公主要是真?的养成了读史的爱好,那高睦真?是再也?不用担心她无聊了。不过,高睦记得,舞阳公主对读书之?事,一向如避蛇蝎。她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公主想和我一起去看史书?” 舞阳公主小时候曾经偷偷翻过皇帝床边的前?朝国史,一想起上面那些之?乎者也?,她就有些犯怵。转念一想,跟着高睦一起去外书房,就算史书看不进去,也?可以和高睦聊天。而且,高睦为她写的话本都挺有趣的,既然那些话本读着有趣,跟着高睦看史书,应该也?会有趣……吧?舞阳公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果断地点?了点?头:“嗯,我和你一起去!” 高睦通读诸史,是按照时间顺序,从古至今,依次读来。考虑到古史的文辞更加晦涩,对舞阳公主这样?的新手来说不够友好,她从书架上翻出了前?朝吴国的正史。 高睦找书时,舞阳公主闲来无事,打量起了高睦的外书房。说起来,舞阳公主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间外书房了,却是第一次仔细打量高睦的书房。 高睦的书房,就和高睦这个人一样?,看起来处处都规规矩矩的,连多余的摆件都没几个,着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高睦的书案上,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勾起了舞阳公主的好奇。她打开?木盒,发现里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翠鸟泥哨,忍不住笑道:“高睦,你很喜欢泥哨吗?” 盒中这个翠鸟泥哨,是高睦第一次陪舞阳公主逛庙会时,舞阳公主买给高睦的。它也?是舞阳公主送给高睦的第一个礼物。与其说,高睦喜欢泥哨,倒不如说,高睦是珍惜这个送她礼物的人。 从舞阳公主的话中不难听出,她已经不记得这个翠鸟泥哨了,但是高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含糊应了声:“嗯”。 “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们去逛庙会,就买了一个翠鸟泥哨,是不是这个?我还以为你是一时新奇呢,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泥哨。我小时候有一个凤鸟泥哨,是父皇让御窑给我烧的,比你这个翠鸟更好看,还能吹小曲。等?下回入宫,我让母妃给我找找,要是找到了,我送给你呀。” 高睦见舞阳公主差不多想起了翠鸟泥哨的来历,更觉得脸热了。她勉强道了声谢,连忙翻开?了手中的书册,转移话题道:“公主,我们看书吧。” 在舞阳公主身上,高睦从来不缺耐心。她带着舞阳公主逐字品读,让舞阳公主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感觉很快就看完了一篇列传。 史书语言精炼,短短一篇列传,就是数人的人生。舞阳公主深感有趣,觉得自己猜得不错,跟着高睦看史书,果然好看。她兴致大增,才?想起询问书名,听说是前?朝的《吴史》,还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书衣。 亲眼确认封面上的“吴史”二字后,舞阳公主不禁疑惑道:“真?奇怪,我以前?偷偷翻过父皇床边的《吴史》,根本看不懂。今天读起来,怎么不拗口了?” 舞阳公主缺少文言基础,乍然翻开?史书,的确很难入门。至于舞阳公主为什么会缺少文言基础?宫中提供给公主的书本,全都指向了女?德,根本没有给公主博览群书的机会。 以皇帝对女?子?干政的忌讳,高睦甚至怀疑,皇帝根本不愿意女?儿看史书。否则,锦衣翻阅皇上的《吴史》,为何要“偷偷”呢? 高睦不宜质疑宫中的教?育,只好应道:“史书难读,我第一次读史时,也?读不懂。公主聪慧,一点?就通。” “才?没有,我读书最笨了,都是你教?得好!”舞阳公主笑嘻嘻地揽住了高睦的胳膊,回忆道,“高睦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去学堂,女?师一说话我就闹瞌睡。要不是想要自个看话本,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 高睦与舞阳公主已经“成婚”快一年了,朝夕相处,就算只看舞阳公主的日常表现,她也?不难看出舞阳公主对女?学的抗拒。可是,一听女?学就闹瞌睡的锦衣,为了她高睦,毫不犹豫地背完了整本《女?诫》,高睦怎么会不知道呢? 为了一起看书,高睦与舞阳公主并肩坐在罗汉床上,本来就离得极近。舞阳公主揽住高睦的胳膊后,几乎算是趴在了高睦胸口上。高睦心头柔软,觉得舞阳公主仿佛趴在了她的心尖。她本能地想要亲近舞阳公主,不知不觉抬起双手,将舞阳公主拥在了怀里。 舞阳公主天生擅长撒娇,高睦的拥抱,让她感觉靠起来更顺手了,她舒适地蹭了蹭高睦的胳膊,还由衷地叹了一句:“高睦,有你真?好。” 高睦与舞阳公主相识以来,听过舞阳公主无数个“真?好”,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舞阳公主的“好”字,这一次闻听舞阳公主的轻叹,她却错乱了心跳。 “公主,还看《吴史》吗?”高睦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会突然乱跳,她无所适从,担心被舞阳公主发现异常,下意识地扶起了舞阳公主的脑袋,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自从与高睦共度新年后,舞阳公主已经完完全全把高睦当家人了。虽然她从来没听到高睦的亲口认可,但是从高睦日渐亲密的言行里,舞阳公主万分笃定,高睦肯定也?拿她当家人。只不过,高睦性格内敛,很多话不好意思直说罢了。 正如此刻,高睦无视了舞阳公主的“有你真?好”,还推开?了舞阳公主,舞阳公主也?只当高睦不好意思。她好笑地捂了捂嘴,顺从地应道:“看呀!” “那我们接着看列传?” “好。” 第57章 重新打开《吴史》后, 高睦的心跳渐归平静,她才想起来?,她忘了否定舞阳公主的妄自菲薄。 高睦不愿舞阳公主轻看自己, 偏头认真地说道:“公主,我并非是?为了奉承公主, 才夸公主聪慧。公主不到半日,就能在不通书意的情况下, 背完整本?女诫,换做是?我, 若不是?从小苦学,也很难如?此强记。如?果公主这样的人都叫‘读书最笨’,那我只能算是?蠢材了。” “你才不是蠢材呢。”舞阳公主想都没想, 就反驳了一句。抬头看到高睦的认真,她又正经地应道:“嗯,我知道你不是奉承我。”语罢,她又抱着高睦, 自顾笑了半响。 舞阳公主从来?不认为自己蠢笨,只不过,她从小不爱读书,以?为自己在读书相关的事情上没有天赋罢了。她在高睦的帮助下, 顺利读完了一篇列传,已经彻底勾起了兴致, 得到高睦的认可后, 她开心之余, 越发有了自信, 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定自己真能独自看史书。 正所谓, 读书百遍,其意自现。文言文这种东西,读得多?了,自然?而然?就熟悉了。舞阳公主每天晚上都和高睦读一篇《吴史》,把?史书当话本?来?读,不过数日,就掌握了句读。等到高睦再次休沐时,舞阳公主除了个别陌生的词句需要请教高睦,已经基本?上可以?独立阅读了。 高睦本?来?已经习惯了与舞阳公主并肩读史,发现舞阳公主不需要她了,她还有一些失落。 不过,高睦很快就发现了,她不用?失落。 舞阳公主学会读史书之后,与高睦之间越发多?了话题,每当高睦散衙,就迫不及待地找高睦说话。从前舞阳公主讨厌读书,连带着书房也不爱去,如?今却成了高睦外书房的常客,哪怕高睦在外书房处理公务,舞阳公主也总爱跟去。高睦办公,她就自个看书,有时还亲自帮高睦研墨剪灯。如?此一来?,高睦只要不去衙门,与舞阳公主几?乎成了形影不离。 舞阳公主府中不乏宫中出?来?的旧人,他们都知道舞阳公主从前最讨厌读书,如?今见?自家公主天天跟着驸马进书房,不知惊呆了多?少眼珠。 紫荆觉得,外书房属于外院,公主天天往外院的地界跑,有失体统。为此,她特意给舞阳公主收拾出?了一间内书房。 内书房与舞阳公主的寝房相通,用?起来?的确方便。不过,她要是?自个在内书房看书,遇到有趣之处,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那有什么意思?只要高睦在家,舞阳公主还是?习惯性地跟着高睦往外书房钻。后来?,还是?高睦看到天气转凉了,不愿舞阳公主在寒风中奔波,主动提出?了借用?她的内书房。 舞阳公主噘嘴否定了高睦的“借”字,大方地表示,她的东西就是?高睦的东西,不许高睦再和她客气。 高睦一直在外书房处理文墨,倒不是?和舞阳公主客气。她从小以?男子?的身份长大,习惯了内外有别的生活,就连母亲院内的书房,她也只在幼年时去过。要不是?看到了舞阳公主房中新布置的内书房,高睦根本?想不起来?,内院也可以?另设一个书房。 再加上,高睦之前公务繁忙,若是?在内寝点灯熬油,难免打扰舞阳公主休息。如?今高睦这个应天府推官,已经打出?了铁面无私的名声?,辖区内虽称不上权豪敛迹,纨绔犯事的案子?明显减少了,此外,她还招到了一位精通刑名的幕僚,一进一出?,工作?量减轻了不少,已经基本?无需晚间加班了。如?此一来?,在内书房看书,倒是?正好?了。 舞阳公主也觉得正好?。 天冷之时,舞阳公主喜欢窝在床上看书,她本?来?已经在考虑,要带点衣服去外书房。现在好?了,内书房就在她的寝殿里,不用?再搬衣物,就能躺在床上看书了。正好?高睦也不忙了,她还可以?拉着高睦一起躺! 舞阳公主虽然?已经能看懂文言文了,还是?觉得,和高睦一起看书更有趣。同样一本?《吴史》,高睦就着人名、地名,还能说出?更多?小故事。舞阳公主枕在高睦身上,耳边是?高睦信手拈来?的典故,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和高睦挤在一起看书,比出?京跑马还要有趣。 天性活泼好?动的舞阳公主,从前不理解太子?,不明白她的皇长兄,为何能在书房消磨一整天,长年累月也不厌烦。而今,舞阳公主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话虽如?此,能出?京跑马时,舞阳公主也不含糊。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节,舞阳公主第一次射活靶子?,连硕大的野猪都射不中,也不影响她乐此不疲。整个秋天,只要高睦有空,她就拉着高睦出?京狩猎,总算在入冬之前亲手斩获了一只猎物。 在追寻猎物的过程中,高睦与舞阳公主,还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大片大片的野生桃林。虽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只看桃林的规模,也不难想见?桃花漫天的盛景。舞阳公主最喜欢吃桃花糕,当即表示,等到春暖花开,一定要来?摘桃花。 要是?换一个风雅之人,听说舞阳公主一心要做桃花糕,只怕会嫌她辣手摧花,大煞风景。高睦却笑着表示,届时,她愿意帮舞阳公主摇树枝。 “掉下来?的花瓣不行,要现摘的桃花,做糕点才好?吃。”舞阳公主一听高睦说“摇树枝”,就知道高睦没有爬树摘花的经验。她兴奋地提议到,可以?教高睦爬树,还指了一棵桃树,讲起了爬树要点,恨不得当场给高睦演示一番。 山沟之中,水汽充盈,在树干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霜。高睦怕舞阳公主滑手,又不愿让她失望,当即应承道,等春天桃花开了,她一定跟着舞阳公主好?好?学习爬树技巧。 近处的两个护卫,听到高睦答应爬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们跟了少主人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少主人爬树。不过,少主人自从当上驸马后,陪着舞阳公主,做了很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情。多?一个爬树,也好?像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舞阳公主小时候就喜欢爬到树上看风景,她曾经邀请寿张郡主阿柔、临川王孙文昺姐弟俩上树,结果俩人不仅不肯,还说爬树有失身份,派人把?她从树上逮了下来?。 难得高睦愿意,舞阳公主恨不能立马进入春天。 计划赶不上变化?,比春天先来?的,是?皇太子?病逝的噩耗。 舞阳公主与兄姐的年龄差较大,在她记事之时,她的兄长,除太子?之外,几?乎都已经列土封王,远赴藩地。因此,太子?算是?舞阳公主相处最多?的兄长,再加上太子?为人宽仁友爱,对舞阳公主这个幼妹极为照拂,舞阳公主面对太子?的死讯,当场就朦胧了泪眼。 这还是?寿张郡主阿柔难产早逝,已经让舞阳公主经历了一场亲人间的永别。要不然?,太子?正值英年,却突然?薨逝,舞阳公主还不知该何等难过。 依照太子?丧仪,京城停嫁娶两月,禁止饮酒作?乐。舞阳公主这个已婚公主,因是?太子?的姊妹,更是?需要服大功九月。 大功是?麻布做成的丧服。这意味着,舞阳公主九个月都不能出?府嬉游。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舞阳公主就算与太子?兄妹情深,也不至于连续不断地悲痛九个月。幸好?舞阳公主已经掌握文言文了,算是?打开了典籍的大门,可以?拿高睦的藏书打发时间,不然?,大半年闷在房子?里,与坐牢有何分别? 舞阳公主用?书本?消磨时间时,公主府外的世界,已是?暗潮汹涌。 太子?死了,意味着储君之位空了出?来?。远在藩地的各位皇子?,闻丧之后,纷纷上表,请求赴京奔丧。至于他们真的是?想为长兄尽哀,还是?另有心思,那就见?仁见?智了。 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皇帝对儿?子?们的态度,倒是?很快摆了出?来?。他允许诸王依次入朝,却在太子?的卒哭祭后,将临川王孙文昺立为了皇太孙。 储君再立,诸王的夺嫡之心,理应消解。但是?皇太孙孙文昺这位新储君,不比他那位众望所归的太子?老?爹。诸王得知太子?死讯,以?为自己有了承继大统的机会,如?今又要对侄儿?俯首称臣,如?何能轻易甘心?储宫有主又如?何,把?孙文昺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从储位上拖下来?就是?了。 别说诸王不甘心了,就连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十分看好?孙文昺。尤其公侯勋贵,不乏诸王的姻家,免不得心思活泛。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人心浮动的关?头,多?年前的林辅乾谋反案,有了新的线索。皇帝将此事交给皇城司查办,牵连了数家公侯。 谋反这种重罪,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对勋贵向来?宽纵的皇帝,这一次,将涉案的公侯,全都诛灭了满门。 林辅乾是?开国宰相,曾经显赫一时,他当道之时,与不少公侯之家都有交情。面对滚滚人头,京中勋贵生怕受到牵连,纷纷谨守门户,一时间,整个应天府的治安又好?转了不少。 第58章 应天府的案子?少了?, 高睦这个推官自然也清闲了不少,休起假来也方便了?许多。 舞阳公?主一除服,高睦就告了?个长假, 陪舞阳公主奔向了京外。 数月不出京城,舞阳公?主明显发?现, 京郊热闹了不少。这一点,只听官道上?人声鼎沸, 便不难发?觉。 舞阳公?主本想偷偷掀开窗帘,看看官道上?的情形, 却突然听到了“青天大老爷”之类的呼喊,竟是高睦被路上?的百姓认出来了?。 高睦自从出任应天府推官以来,一直秉公?执法, 在民间隐约传出了?“青天”之名?。尤其太子?薨逝后,皇帝重提林辅乾谋反案,处置了?一波公?侯勋贵,其中也不乏为非作歹之徒。老百姓不懂朝廷的动向, 只知道,自从高睦上?任后,从前那些逍遥法外的贵人,陆续受到了?制裁。他们把功劳都记到了?高睦头上?, 越发?认准了?高睦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高睦没想到会被百姓认出来,更?没想到, 会有百姓对她当街磕头, 称谢不止。反应过来后, 她本想先让护卫扶起第?一个磕头的百姓, 路边的百姓听清高睦的名?号后,眨眼功夫, 却是跪了?更?多人。 除了?感谢“青天”的应天府民众,官道上?恰好还有几个进京告御状的外乡人,他们正?愁投告无门,得知路上?就有个“青天”,又迫不及待地递上?了?诉状。 高睦被人群围住了?,一时之间难以脱身,再加上?状纸都递到眼前了?,虽然不是应天府境内的案子?,也不好置之不理。为免波及舞阳公?主,她只好让许伯护好舞阳公?主的马车,先行一步。 朝中正?是敏感的时候,高睦虽然感动于百姓的朴诚,却不敢享受这种“深得民心”的场面。她口称“皆是皇上?圣明”,制止了?为她颂德的百姓,带着呈递状纸的外乡人,迅速返回?了?京城。 处理完外乡人的诉状后,高睦担心出城之时又被人认出身份,改成了?马车出行,还换了?一个城门出京。 秋末冬初,白昼本就短暂。等高睦赶到别庄,与舞阳公?主汇合时,已是傍晚时分。 一见到舞阳公?主,高睦就抱歉道:“公?主,我来晚了?。怪我疏忽,没想到百姓认识我,耽误今日的游玩了?。” “百姓认识你、感谢你,说明你是好官呀,这算什么疏忽?”舞阳公?主笑道,“而且今天我也没耽误游玩呀。你看,那些都是我今天猎的,我的箭法是不是好多了??” 高睦顺着舞阳公?主的手指,看到了?一堆猎物。去年一整个秋天,舞阳公?主都只猎到了?一只野鸡,今天的猎物却能凑成一小堆了?,确实进步了?许多。 凝望着舞阳公?主的笑容,高睦没有吝惜夸奖,认认真真地夸赞了?舞阳公?主的进步,她的心底,却溢起了?一丝失落。 锦衣能自得其乐,分明是好事,我怎么能感到失落呢? 高睦觉得自己心中的失落甚是不该,她斟酌片刻后,对舞阳公?主提议道:“公?主以后想出京玩,不必特意等我休沐。我将许伯留在府里?,公?主想出京时,交待许伯就行了?。” “没有你同?行,我可以自己出京吗?父皇要?是知道了?,又会罚你吧。” “皇上?要?是问起,公?主就说,来查验田庄的账目即可。放心,皇上?不会罚我的。”高睦笃定地摇了?摇头。皇太孙新立,根基不稳,皇上?的注意力,全放到朝廷里?了?,估计不会关注其他小事。只要?舞阳公?主不闹出大动静,高睦甚至怀疑,皇帝也许根本不会发?现,幼女独自出京。 “是因为皇长兄不在了?,国本不稳,父皇没空管我吗?”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会说出“国本”这个字眼,转念一想,锦衣连《吴史》都看完了?,她本来就聪明,能看穿国本问题,也不值得惊奇。高睦点头道:“许伯办事稳妥,他手下的护卫也是信得过的人。公?主带上?他们,只要?不被人认出身份,应该是无妨的。这样,公?主就可以想哪天出京玩就哪天出京,就不必因我而耽误日子?了?。” “我明白了?。” 高睦满心以为,舞阳公?主得知自己以后随时能出京玩耍,必会十分高兴,没想到,舞阳公?主竟然叹了?一口气。 锦衣不开心吗? 高睦正?想发?问,舞阳公?主已经开口问道:“高睦,我是不是耽误你办正?事了??就像今天,你要?不是为了?来陪我,就不用?再出京了?。” “我今日休沐,本来就没有什么正?事。公?主没有耽误我。”高睦摆手说道。 “我不是说今天。我听许伯说,你以前成日读书?习武,很少出门游戏。这两年,你却陪着我,一逢休沐就出京,在府里?我也总是闹腾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呀?” 高睦大惊失色,急忙否定道:“没有!我没有不喜欢。” 与舞阳公?主共同?生活以来,高睦才真正?懂得快乐的滋味,谁会不喜欢快乐呢? “高睦,你不用?哄我,有些人就是喜静不喜闹,我明白的。没事呀,以后我自己出京玩就好了?。” “公?主。”为了?证明自己,高睦有些急切地握住了?舞阳公?主的手掌,极尽诚恳地说道,“我不是因为不想陪公?主,才让公?主独自出京玩。我也没有喜静不喜闹。而且,我也不觉得公?主闹腾。” “嗯,我知道你不嫌我闹腾。但是,高睦,你以后别为我委屈你自己呀。以后你休沐,你就留在府里?,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自己出门玩可以的。我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出宫玩呀……” “我没有委屈自己。”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误会,高睦艰难地掏出了?她难以启齿的心里?话?。她垂首说道:“公?主说得没错,我以前成日读书?习武,很少出门游戏。但是,这不是因为我喜静,而是因为我没有玩伴。小时候在越国公?府,同?辈之人皆以高广宗为首,我曾经想和他们一起放风筝,却被人推入了?水中,险些丧命,也就不敢再和他们玩了?。后来去了?修山书?院,我这样的身份,不便与人过从甚密,所以一直缺少友人,只能自个读书?习武,消遣时日。” “能陪公?主同?游……高睦……深感荣幸。只是高睦公?务缠身,又生性无趣,担心让公?主扫兴,所以才告诉公?主,可以自行出游了?,不必再等高睦休沐。”高睦实在不擅长剖白心迹,语至最后,连自称都从“我”字变成了?“高睦”。 舞阳公?主没有留意这些细节,早在高睦提及童年时,她就已经关切地抓住了?高睦的胳膊,听到高睦自嘲“无趣”,她更?是忍不住勾紧了?高睦的脖子?,在高睦耳畔摇头道:“高睦,你一点都不无趣,也从未让我扫兴。我和你说,其实,今天狩猎时,我一射中猎物,就想喊你来着。扭头看到许伯,我才想起来,你还没有来。虽然今日我射中的猎物比去年多,我还是觉得,去年你带我狩猎时,更?好玩。你不在,我才觉得无趣呢。” 锦衣喜欢我陪她一起出游,不觉得我多余吗? 高睦不可置信地确认道:“公?主真的不觉得我无趣?” 舞阳公?主喜欢玩乐,高睦却从来不是擅长玩乐的人。她其实一直觉得,舞阳公?主是受限于“夫妻”关系,情非得已,只能找她陪玩。是以,今日看到舞阳公?主没有她的陪伴,也能在京外自得其乐,她立马就觉得自己多余了?。毕竟,哪怕在母亲眼里?,她都是不该存在的多余之人。 “当然是真的!”舞阳公?主从高睦肩头撑起了?脑袋,直视着高睦的双眼,连珠炮似地说道,“我喜欢和你一起玩呀!不仅狩猎,还有踏青、划船、练武,甚至看书?,我都喜欢和你一起!不然,紫荆给?我布置书?房了?,我为什么还是喜欢去外书?房缠着你!我要?是觉得你无趣,府里?有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就是喜欢闹腾你呢!” “公?主不闹腾。”高睦大喜过望,安心地拥紧了?舞阳公?主的身躯,将她抱了?个满怀。她甚至想对锦衣说,就算她闹腾,她也愿意让她闹腾一辈子?。 既然高睦不嫌舞阳公?主碍事,舞阳公?主也不再和她客气。她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们说好了?。既然你不嫌我闹腾,你以后休沐还是得陪我玩,我不喜欢一个人出京。” “好。”高睦答应得毫不迟疑。要?不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责任感压在心底,她甚至愿意辞官,把所有的时间都拿给?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还想说,她也不是非得出京玩耍。自从高睦教她读史后,就连她从前最讨厌的书?房,也似乎变得有趣了?。有高睦相陪,在府里?也可以很好玩,比如说,为皇长兄守丧的九个月里?,她也没有觉得时间难熬。还有用?膳,她早就发?现了?,没有高睦同?桌,她吃饭都没有胃口…… “公?主,篝火……”在舞阳公?主发?声之前,许伯刚好前来传话?。看清高睦与舞阳公?主亲密相拥的姿态后,许伯老脸一红,嘴上?的话?头也随之中断了?。 “篝火烧好了?吗?高睦,你上?次不是说带我烧肉吃吗?走呀!”舞阳公?主没有注意许伯的尴尬,拽着高睦的胳膊,就风风火火地走向了?门外。 许伯目送两人远去,看着舞阳公?主兴奋的背影,再想起她之前拉弓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为自家?少主人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少主人这份姻缘,如今看来,还真是天作之合呢。 第59章 桃花盛开?的季节, 舞阳公主与高睦再次来到了那条满是桃树的山沟中。 去年春天,舞阳公主尚在为太子?尽哀,没能来摘桃花, 今年春天,桃花沟没有让舞阳公主失望, 灼灼桃花,遮天蔽日, 实为春日盛景,采下?来的桃花, 制成桃花糕,也格外香甜。 “公主晚饭没吃饱吗?”高睦看到舞阳公主抱着一盘桃花糕吃得津津有味,好笑地弯了弯眼。 舞阳公主点头道:“我特意留了肚子?, 等?着桃花糕呢。” 高睦想起,舞阳公主的晚饭确实比平时吃得少。难怪一回来就催着把桃花送去厨房,原来打着拿桃花糕当晚饭的主意。 高睦的母亲王夫人,略通医药。高睦受王夫人影响, 耳濡目染,也粗知一些药性。想起桃花的药性,她提醒道:“公主可知,桃花性阴, 不宜多食,否则恐会腹痛。” “我知道。高睦你放心, 我每年都这么吃, 不会腹痛的。不信你问?紫荆。” 此时的紫荆, 恰巧侍立在舞阳公主身侧。 高睦根本?不用问?紫荆, 只?看紫荆安静侍立,完全没有阻拦舞阳公主的意思, 高睦就知道,舞阳公主应该说得不错。 “那就好。”既然舞阳公主心中有数,高睦也就放心了。她不再多言,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倒了杯茶水,放到了舞阳公主手边。 舞阳公主看到高睦抬手,还以为高睦也要品尝桃花糕了。发现高睦没有吃糕点的意思,她热情地将一块桃花糕递到了高睦嘴边,推荐道:“高睦你也吃呀。今天摘的桃花,就得今天吃才?好吃。可好吃了,你试试。” 高睦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投喂,她不知道是该伸手接过嘴边的糕点,还是应该直接张嘴。微微踌躇之后,她选择了后者,直接就着舞阳公主的手,咬了一口?桃花糕。 桃花糕一入口?,高睦就后悔了。 桃花的芬芳弥漫口?腔,仿佛带高睦回到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灼灼花海中。可是,比桃花更灼热的,是舞阳公主的视线。 高睦有些难以承受舞阳公主的注视,半垂了眼皮,才?将口?中的花香吞入肚腹。 舞阳公主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近在咫尺的专注视线,给高睦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她一见?高睦吞咽,就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高睦借着点头的动作,微微拉开?了她和舞阳公主之间的距离,又抬手拿走了舞阳公主手中缺了一角的糕点。事?实上,她方才?根本?没有吃出味道,只?记得满嘴花香。 “是吧!”舞阳公主很高兴。她就知道,她最喜欢的桃花糕,高睦也一定会喜欢! 从高睦嘴边收回视线时,舞阳公主注意到,高睦嘴角,残留了一点桃花糕的碎屑。她顺手帮高睦擦了擦嘴角,拨掉了高睦唇瓣上的碎屑,这才?坐直身体,继续吃起了自己的桃花糕。 早在舞阳公主投喂高睦时,紫荆就已经讶异地动了动眉头。想着天色已黑,又是内室之中,人家夫妻俩举止亲密一些,也不算失礼,她才?默默压低了眼帘。 尽管压低了眼帘,紫荆毕竟不是瞎子?。舞阳公主帮高睦擦嘴的动作,落入紫荆的眼中,紫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场就红了脸。要不是职责所系,她都想直接逃出去了。 虽说是内室,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主怎么能对驸马……动手呢,这未免也太……轻浮了些。 紫荆强忍了羞意,对舞阳公主行了个礼,随后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房内的所有侍女。 这些未经人事?的侍女们,跟随紫荆退出房门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若是对灯细看,还能发现,好几?个侍女脸上,都还残留着红晕。 身在局外的侍女尚且如此,置身其?中的高睦,又是什么感受呢? 高睦人都傻了。 舞阳公主的指腹摩擦高睦唇角时,高睦脑海中就像划过了一道闪电,将她所有的思维都炸成了空白?。 “高睦你怎么不吃了?不是说好吃吗?” “吃。” 舞阳公主的催问?,让高睦勉强找回了神思。她这才?举起手中的糕点,再次咬了一口?。 难得看到高睦眼神呆滞,舞阳公主“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音。 高睦不解地看向了舞阳公主,在看清舞阳公主的笑脸后,又有些不敢再看。想着舞阳公主正在吃糕点,她担心舞阳公主呛着,这才?重新打量了她一遍。 还好,没有呛着。 高睦打量舞阳公主时,舞阳公主已经问?道:“高睦,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吃饱了,吃不下?桃花糕了呀?” 高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理智告诉她,锦衣只?是帮她擦了擦嘴,她不应该大惊小怪,可是她的心还是很乱。 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疑虑,高睦顺着舞阳公主的话头,应道:“才?用完晚饭,确实不饿,所以吃得慢一些。” “吃不下?就别吃了,反正春天还长,下?次再吃呀。” “好。”高睦觉得自己需要空间整理心绪,她点头答应了一声,将手中剩余的桃花糕吃完后,起身道,“公主慢慢吃,我去前院拿本?书?。” “嗯,你去吧。” 高睦出门时,紫荆已经遣散了多余的侍女,房外只?留下?了几?个值夜的丫鬟。其?中两个小丫鬟,正借着檐下?的灯火翻花绳。她俩没想到高睦会突然出门,听到姐姐们口?称“驸马”,吓了一跳,额头都撞到了一起。 反应过来后,两个小家伙顾不上揉额头,偷偷将花绳藏在了袖中,也跟着期期艾艾地喊了声“驸马”。 “嗯,你们进去侍候公主。”高睦只?当没有看到两个小丫鬟的慌乱,平静地对领头的彤云吩咐了一声,心弦却为之一松。 彤云领着侍女们进门后,高睦回忆着两个小丫鬟翻花绳的情景,思索着摸了摸唇角。 那是舞阳公主之前触碰过的位置。 高睦释怀一笑,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习惯了“男女大防”,不适应女子?之间的亲密,才?会大惊小怪。瞧方才?那两个小丫头,翻花绳时,脸都凑到一起了,也很自然呀。 人都已经出来了,还搬出了拿书?的借口?,高睦不方便立即返回。她去外书?房取了本?文集,才?重新回到舞阳公主身前。 舞阳公主还在吃桃花糕,不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看来应该是差不多吃够了。 高睦想到,自己大惊小怪,连锦衣特意递来的桃花糕都没有吃出味道来,有些过意不去。她净手之后,重新拿起了一块桃花糕。还好,以她的口?味来判断,今日的桃花糕,确实可称“好吃”,如此一来,她之前也就不算欺骗锦衣了。 舞阳公主只?当高睦出门走动了一趟,重新有了胃口?。她留意到高睦拿来的书?册,纳闷道:“高睦,你专程去了趟外书?房,只?拿了这一本?书?吗?” 高睦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心乱,需要出门透气,才?拿取书?当幌子?。只?好应道:“春夜爽朗,宜读诗文。” 舞阳公主现在已经不止能读史书?了,但是不管看什么书?,她主要是为了看故事?。诗文这种东西,不在她的阅读范围内,她的内书?房里还真没有。不过,早知道高睦只?拿一本?书?,她就派一个识字的……不对,高睦的书?房一般不让别人进。 “高睦,咱们把你外书?房的书?都搬进内书?房吧!这样?你就不用去外院找书?了,用起来方便!”舞阳公主灵机一动,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要是像今天这样?休沐的日子?也就罢了,平时高睦上衙,每天都只?有晚上才?能休息,还去外院找书?,也太耽误功夫了。真笨呀,早该喊高睦把书?搬进来的,反正我现在也不怕看书?了! “我有时公事?太多,睡得较晚,为免吵到公主,还是不搬为好。外书?房也不远,我也不是每日都要拿书?,无妨的,公主不必挂怀。”高睦摇了摇头,拒绝了舞阳公主的提议。虽然她最近已经很少忙到半夜了,但是保不齐有个万一。 “没事?呀,我不怕吵。我睡觉很沉的,高睦你知道的呀?” 彤云见?舞阳公主不吃桃花糕了,捧了手巾上来,正准备服侍舞阳公主擦手。听到舞阳公主语出惊人,她全身发僵,险些忘了动作。 舞阳公主没有察觉彤云的异常,还在自顾说道:“而且内书?房在那头,就算你晚睡,也不会吵着我的。” 高睦将彤云的尴尬收入眼中,知道舞阳公主的话又引起了一场暧昧的误会。 成为舞阳公主的驸马后,这种越描越黑的误会,高睦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按理来说,她早该习惯了。可是这一次,高睦却感到了窘促。 隔了半响,直到舞阳公主已经擦净了双手,将眼波再度投到了高睦身上,高睦才?想起来应声。 舞阳公主的内院里,伺候的人太多了,高睦女扮男装,总有一些不方便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她需要保留外书?房那块专属领地。当着侍女的面,高睦不便说出这个理由,也不宜拒绝得太过直白?,遂道:“我的书?太多了,内书?房恐怕放不下?。” “那就把内书?房弄大点。没事?,寝殿这么多房,能放下?的。”舞阳公主慷慨地挥了挥手,仿佛只?要高睦需要,她能把整个寝殿都改成书?房。 彤云有些想笑。这还是咱们那个最烦“书?”字的公主吗?公主这是要把驸马的书?都搬进来,还是要把驸马绑在身边呀…… 第60章 面对舞阳公主的搬书计划, 高睦已经婉拒两次了。侍女在场,高睦要是继续拒绝,都该引发外人的猜疑了。她只好应道:“不必如此麻烦。这样吧, 我将常用的书搬进内书房,就用够了。” “也好。”舞阳公主点了点头, 心情却?低落了起来。她之前没有注意高睦的婉拒,此刻再回?想起来, 高睦分明不想搬进内书房。 舞阳公主越想越不开心,她打?发了侍女, 扁嘴问道:“高睦,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同用书房呀?” 高睦知?道,大约是自己之前?的拒绝, 造成了舞阳公主的误解,她连忙解释道:“没有。公主忘了吗?去年我们不是经常在书房看书下棋吗?我如果不喜欢和公主同用书房,怎么会和公主在书房度日呢?” 去年舞阳公主为太子守丧,大半年的时间里, 除了入宫,就是足不出户。那?段时间,舞阳公主和高睦一起看了很多书,还学会了下围棋。 虽然那?些书有时是在床上看的, 不过?,舞阳公主想起, 高睦就算是处理?公务的时候, 也没有将她从?书房赶出去。她转忧为喜, 笑道:“也是, 你说过?不嫌我闹腾的。我还以为你和父皇一样,以前?父皇就不喜欢我进御书房。” 高睦也跟着舞阳公主笑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道:“我的书房, 永远对公主敞开。” 舞阳公主笑得更开心了。笑完之后,她意识到了不对,又皱眉说道:“你的书房?高睦,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去外书房吗?你既然不是不喜欢和我同用书房,为什么不愿意把你的书搬进来?外书房那?么远,不如内书房方便呀。” 到了这个地步,高睦知?道,她必须拿出最本质的理?由了。她强忍了尴尬,凑到舞阳公主耳边,耳语道:“公主,我是女儿身,有些特殊的日子,需要去外书房这种清净的地方,才好掩饰身份。内院侍女太多,对我而言,极为不方便。所以,我必须保留外书房。” 舞阳公主从?小就被侍女环绕,起居也多亏侍女打?点,她不太明?白,侍女多不是更方便吗?高睦怎么会说“极为不方便”呢? 高睦看出了舞阳公主眼中的疑惑,心一横,索性直接吐出了“月事”二字。 舞阳公主恍然大悟。是了,高睦要是被人撞见?了月事,女儿身就暴露了! 高睦不提,舞阳公主还没有多想;高睦一提,舞阳公主立马想到:她与高睦几乎天天睡在一起,却?从?来不曾发现高睦的月事。月事那?么麻烦,她就算有侍女服侍,也觉得折腾,高睦一个人,是怎么遮掩的呢? 舞阳公主心里迷惑,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我的……数月才来一次。”高睦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想打?发舞阳公主。 “原来还可以数月来一次啊,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每个月都来呢。”舞阳公主有点羡慕高睦。她初来月事时,每个月都肚子痛,那?时她还问过?母妃,可不可以不来月事。现在虽然不痛了,可是每个月都折腾几天,她还是不喜欢。她也想像高睦一样,数月才来一次月事。 “公主,天不早了,我明?日要去应天府,我们早点安置吧。”高睦不知?道女孩子之间是否会讨论?月事这种私密的话题,她反正是一点都不想和舞阳公主讨论?。 高睦明?显在转移话题,舞阳公主也不傻,当然看出来了。她知?道很多女孩子羞于?谈及月事,顺从?地应了一声,当即喊回?了侍女。 梳洗之时,舞阳公主才想到,就算高睦数月才来一次月事,那?也是要用月事带的。高睦的月事带是哪里来的,又是如何处理?的呢?外书房虽然清净,也是有人的。带血的东西,那?么显眼,高睦又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女儿身,那?是如何做到避人耳目的呢? 舞阳公主想来想去都觉得,高睦需要帮手?。但是,她依稀记得,高睦说过?,只有她母亲和郑嬷嬷,知?道她的女儿身。 郑嬷嬷年纪那?么大了,就靠她一个人,够帮高睦遮掩吗?舞阳公主怀疑自己记错了。她趴到高睦耳边,低声问道:“高睦,逢吉她们知?道你是女儿身吗?” “逢吉”是高睦带进公主府的侍女。 高睦与舞阳公主“成婚”时,带进公主府的那?些侍女小厮,包括逢吉在内,都是临时挑选的,高睦当然不会将性命相关的身份秘密告知?他们。 此时的高睦,半卧在床上,正在翻阅之前?那?本文集。舞阳公主忽然钻到高睦耳边,相当于?把半个身子趴到了高睦身上,高睦心口?一跳。她合上了手?中的文集,将这本单薄的书册盖在了胸口?,好似如此就能掩盖心头的不适。与此同时,不忘回?道:“不知?道。逢吉、奉礼他们,还有许伯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高睦带进舞阳公主府的数个仆从?,女仆以“逢吉”为首,男仆以“奉礼”为首。而“许伯”,是高睦的护卫长。高睦这个回?答,是在告诉舞阳公主,她带进公主府的人,无论?奴仆还是护卫,都不知?道她的女儿身。 话一说完,高睦就想起来了,她怕舞阳公主不小心泄露她的身份,曾经对她说过?这件事情。锦衣忘了吗? 高睦怕舞阳公主错把她的“陪嫁”当心腹,又强调道:“只有郑嬷嬷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公主,我的身份一旦泄露,就是死罪,你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嗯,我知?道。我谁都不说。” 高睦与舞阳公主相处良久,知?道舞阳公主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不是鲁莽之辈。她嘱咐一句后,就放心了,这才问道:“公主为何问及逢吉?” “我想着,你来月事时,需要帮手?帮你遮掩。要是逢吉知?道你的身份,就让逢吉住到外书房那?边去好了。”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还在替她担心月事,她也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无语,隔了半响,才说道:“公主不必为我操心……此事。一切皆已经安排妥当了。” 高睦在舞阳公主府已经住了两年了,月事虽然极不规律,也是来过?几次的。真要是等舞阳公主来替她遮掩,她这女儿身,早就不知?道暴露多少?次了。而且逢吉身为女仆,一进入公主府,就住在了后院,要是舞阳公主冷不丁把逢吉送去外书房,外人只怕以为,舞阳公主在帮高睦纳妾。总之,高睦就算需要逢吉当帮手?,也不能如此操作。 舞阳公主觉得,是她喊高睦当驸马,才给高睦添了风险。此前?她没想到月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高睦的不便,她就想替高睦做点什么。她眼珠一转,再次有了主意:“那?我把外书房划为禁地,不许任何人擅入好了!” “公主——”高睦深感无奈,叹息道,“若是如此下令,外人听了,必会觉得外书房有古怪。届时,外书房只会更显眼。” 舞阳公主想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也想到了,自己张嘴就来的主意,确实?不靠谱。但是,听见?高睦叹气,她又觉得有点委屈,忍不住噘了噘嘴:“我想帮帮你嘛。” 高睦一见?舞阳公主失落,心神就不自在,她想都没想,就拱起了双手?,软语告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识好歹。” “那?也没有啦。本来就是我思虑不周,你不用如此让着我。”舞阳公主转忧为喜,笑盈盈地打?断了高睦的拱手?礼,还顺势将高睦的双手?握在了手?中。 高睦看着她和舞阳公主亲密交握的双手?,心中一派温软。她私心里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再度张嘴时,高睦却?只是说道:“公主把外书房留给我,就是大大地帮了我。” “好啦,我知?道了。那?你的书就留在外书房好了,不搬了。” “还是要搬的。” “嗯?”舞阳公主迷惑地抬起了眼皮。高睦不是说她必须保留外书房吗,那?还搬什么? 高睦当着侍女的面,已经答应搬书了,要是毫无动静,人家该猜疑她疏远舞阳公主了。而且,高睦其实?很喜欢与舞阳公主一起看书……舞阳公主看书时,喜欢枕在高睦身上。读书人常说,书中有万物,高睦却?觉得,当她半拥着锦衣时,才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明?日散衙,我就去外书房整理?一番,将我常用的书都搬进内书房。以后,等我需要去外书房时,我就对公主说,‘公务繁忙’。可好?” “好!” 舞阳公主听明?白了,高睦分明?是在说,只要没有特殊需要,她就不去外书房了。这样的话,只要高睦在家里,基本上就能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了,那?当然很好呀! 舞阳公主一双圆润的杏眼,生生笑成了两弯可爱的月牙。但凡不是瞎子,就不难看出舞阳公主的喜意。 高睦也跟着笑了。 她也觉得“好”。 眼前?这个人,还有她的笑容,全都很好。 就连此刻的烛光,分明?来自普通的灯烛,却?也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光芒。 60-70 第61章 舞阳公主与高睦相熟以后, 除了贪凉的盛夏,其余的日子,几乎都会抱着高睦入睡。 吹灯之后, 舞阳公主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贴到了高睦身边。高睦也习惯性地, 面朝舞阳公主,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了许多桃花糕的缘故, 高睦总感觉,身边这个人, 今晚格外香。香到,她都想把鼻子凑到舞阳公主身上,仔细嗅一嗅了。 高睦觉得, 自?己若真把鼻子凑上?去,未免有些唐突。一边又觉得,同?为女?子,就算凑近一些, 应该也不算轻浮。 心中两道念头没能争出高低,高睦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高睦已经将舞阳公主揽在了怀中,睡前让她纠结的体香, 此?刻就在她的鼻端。 不是桃花香。 更胜桃花香。 此?时天色微明,帐内已有微光。 高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锦衣触碰她唇瓣的样子, 她却突然也想触碰锦衣的唇瓣。 “驸马爷, 该起身了。” 身后传来轻呼时, 高睦已经抬起了手指。是值夜的彤云, 见高睦未能按时起床,悄声来到了帐外。 高睦心头一慌, 立马缩回了手指,还心虚地应了一声:“嗯,就起。” 幸好,舞阳公主睡意深沉,未被高睦惊醒。 彤云听见高睦醒了,为免吵醒舞阳公主,也已经默默退下了。 高睦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放开?舞阳公主,无声地钻出了床帐。 通往应天府的路上?,高睦忆及自?己晨起时的心慌,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她最近,似乎太容易心慌了。 就算是睡觉的时候,她也严严实实地绑着束胸,而且隔着床帐,不至于被侍女?撞破身份。也不是第?一天睡在公主府里了,那么?,听见侍女?的声音,有什么?好心慌的呢? 高睦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她很快就不用为此?烦恼了。 说曹操曹操到。高睦的月事来了。 自?从被“小乞丐”撞破女?儿身后,高睦在月事的防备上?就极尽周全,连平素的衣袍都几乎只穿深色了。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官衙遇到月事,不至于手忙脚乱。但是,高睦这一次的痛经,来得太凶猛了。 高睦常年痛经,为免引人起疑,早已养成了远超常人的忍痛能力。这一次,她却险些疼晕了。好在,她预感到情形不对,在脸色发白之前,就已经躲入了官廨。 应天府衙不比六部官署,本来就无需每日坐班,就连应天府尹,平素也大多窝在自?己的官廨中。高睦是当朝驸马,哪怕每天都不来点卯,应天府尹也不会多嘴,如今高睦只是去官廨躲清净,自?然不算招眼。 高睦已经很久都没有留在府衙过夜了,官廨里连仆人都没有留,房门一关,就是一片清净的天地——她就算真的晕死过去,短时间内,也不至于惊动外人。 按照高睦的经验,实在疼得受不了时,睡一觉,撑过最疼的时段,就能缓过劲来。可是这一回,直到散衙的时辰,她的小腹依然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应天府推官厅最近十分清闲,高睦没有合理的理由留宿官廨,为免惹人注目,她拿出毅力,离开?被褥,按时踏上?了归程。 随着高睦的清名远扬,京城里认识高睦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几次,高睦陪舞阳公主出游时,都被百姓认了出来。为了减轻影响,高睦早已改成了马车出行。 也多亏是坐马车,高睦今日才能顺利回到舞阳公主府。若是骑马,高睦怀疑,她可能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入府之后,高睦实在精力不济,索性派人往后院递了一句“公务繁忙”,直接留在了外书房。 高睦来月事了吗? 舞阳公主昨晚才与?高睦说定这句“公务繁忙”的暗语,不至于今日就健忘,她立刻想到了背后的含义。 只要高睦在家?,就会陪舞阳公主一起用饭。舞阳公主本以为会在晚饭之前看?到高睦,没想到菜都快凉了,高睦还迟迟不来。 紫荆再三催舞阳公主动筷子,舞阳公主只好派人给高睦送饭,自?己先吃了。 转念一想,高睦要是真来月事了,还是别让其他人进外书房为好。而且要真是月事,也不该耽误用饭,说不定高睦真有“公务”呢?还是去看?看?好了。 送饭的侍女?原本都要出门了,又被舞阳公主喊了回来。舞阳公主三两口打?发了自?己的肚子,提着食盒就走?。紫荆有心替舞阳公主拿食盒,没来得及伸手,舞阳公主就消失在了门外。 “高睦?” 外书房里,桌案附近灯火通明,桌后却没有人。 看?来不是公务。 “高睦?” “公主,这里。” 天色已暗,舞阳公主看?不清烛光之外的空间,左右张望了一番,也没有寻到高睦的身影。直到听见高睦的回应,才找到高睦床边。 “高睦,你是来月事了吗?” 高睦本想问舞阳公主是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听她一张嘴就问了“月事”,就知道自?己不用再问了。高睦打?起精神应道:“嗯,公主来得正?好,我今日腹痛,脸色不好。紫荆她们都是精细人,我担心被她们瞧出端倪,今夜恐怕要睡在外书房这边了。” “腹痛?是经行腹痛吗?”舞阳公主十分吃惊。她以前从没察觉高睦的月事,完全想不到高睦有痛经的毛病。痛得脸色都不好了?那该是很痛了吧? 床畔光线模糊,舞阳公主往高睦面前凑了凑,也没能看?清高睦的脸色。但是,远处的灯光,投射在高睦额头上?,依稀反射出了水光。舞阳公主探手一抹,就抹到了满手水痕。原来高睦都疼出冷汗了,难怪睡在了这里! “公主,别担心。只是经痛,我睡一觉就好了。”高睦安抚地握住了舞阳公主的手,中止了她关切的触碰。 什么?叫只是经痛?舞阳公主当年也曾痛经,知道其中的难受。她以前还没疼出冷汗呢,就已经疼得想哭了。 可是,高睦的身份,她也不能喊太医来治经痛,也只能让高睦睡觉了。 舞阳公主自?己痛经时,是一点都不想吃饭的,她不知道高睦是不是如此?,确认高睦不饿后,她才将食盒放在了一边。 在舞阳公主府里,舞阳公主所在的地方,就是众人的焦点。高睦深知,在这个自?己最容易暴露女?儿身的时刻,她不宜让舞阳公主留在身边。所以她一见舞阳公主放稳了食盒,就对舞阳公主说道:“我睡了,公主回内院吧。” “我不走?。高睦,我帮你揉肚子好不好?我以前经痛时,母妃就帮我揉肚子。揉一揉能舒服一点。”舞阳公主不仅不走?,还扶着高睦一起躺了下来,将手掌贴到了高睦下腹。 高睦不知道自?己是疼得忘了躲避,还是疼痛放大了依恋,让她舍不得躲避。她竟真让舞阳公主碰到了下腹这种?私密的位置,还觉得她的手又暖又软,仿佛真的帮她揉碎了疼痛。 明明疼痛减轻了,高睦却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很想哭。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舞阳公主,还轻轻地喊了一声—— “锦衣。” 舞阳公主将她的小名告知高睦后,高睦只在陪她微服出游时,才会用上?“锦衣”这个称呼。这还是高睦第?一次在公主府里喊出“锦衣”二字。 “怎么?了?是太痛了吗?”舞阳公主听出高睦语音中的哽咽后,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揪心的滋味。她记得,她认识高睦这么?久,从来没见高睦哭过。哪怕高睦的母亲不要她了,她也没有哭。而此?刻,高睦竟然有了哭音,该是有多痛呀! “不是。你揉得很有用,我好多了。” “那你怎么?声音都变了?真的不是太痛了吗?”舞阳公主突然想起,她十七姐就是腹痛死的。她脸色大变,又连忙追问道:“高睦,你以前经痛吗?你怎么?知道今天是经痛?会不会不是经痛?” “是经痛。公主,我向来经痛,不会弄错。我也真的是好多了,别着急。” “不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经痛,你就算是经痛,也不该这么?痛。不行,腹痛不可大意,你得看?大夫!”舞阳公主越想越不对,她生怕耽误高睦的病情,恨不得自?己就是太医。她知道,高睦的身份,不可在月事期间惊动太医,哪怕找民间大夫看?诊,也得仔细谋划,当即就想坐起来思考对策。 高睦收紧双臂,制止了舞阳公主起床的动作。她知道是自?己的哽咽造成了误会,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急切,只好说道:“我的经痛,一直很严重。公主,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真的只是经痛。我保证,明天我就会好起来,好吗?” 舞阳公主听高睦说得笃定,才重新安下心来。她想到自?己大惊小怪,害得高睦还得忍疼来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隔了半响,才轻声说道:“高睦,我不是不相信你。” “嗯,我知道公主不是不相信我。”高睦将鼻子移到了舞阳公主的颈边,安心地将她的体香嗅了个满怀。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不相信她。 她只是太担心她了。 因为担心,所以急切。 高睦这一辈子,就连母亲都不曾对她如此?急切。她内心深处,一直盼望母亲能这样为她急切一次。她又怎会不明白这份急切呢? 有一句话?,埋在高睦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高睦本以为,这句话?,她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今夜,她却很想说。 “锦衣,我很感激你,愿意做我的家?人。” 这是舞阳公主第?一次听到高睦亲口承认,她们是家?人。 舞阳公主一直想听到高睦这句亲口认证的家?人,如今终于听到了,她却觉得鼻头发酸。她好像突然明白,高睦为何会嗓音哽咽了。 “高睦,我也很感激你,愿意做我的家?人。你放心,我们永远都会是家?人。”舞阳公主紧紧地回拥高睦,毫无间隙地与?高睦紧贴在了一起,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她,她永远不会与?她分开?。 永远吗? 眼底泪意弥漫,高睦却没有阻止自?己的软弱。她明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更多软弱,还是应了一声—— “好。” 第62章 “公主?” 紫荆侯在?外书房门口, 见舞阳公主送个饭半天都不出来,想着?公主如今也是?能看书的人了,陪驸马在?书房多留片刻, 也不算稀奇。眼看夜深了,还?不见公主回内院, 紫荆才不得不来催促。 此?时的舞阳公主,已经陪着?高?睦睡着?了, 还?是?高?睦警觉,隐约听到了门外的呼喊, 率先醒了。 “高?睦,怎么了?”舞阳公主平素睡眠极沉,但是?她今天记挂着?高?睦的腹痛, 睡着时手都是搭在高睦肚子上的,高?睦稍有动作,她就跟着?醒了。 “有人在?喊公主,似乎是?紫荆。想必是来催公主回房就寝了。” “我不回房, 就睡这里?。”舞阳公主有点睡迷糊了,倒是?还?记得高?睦的肚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高?睦此?时只剩一些隐约的钝痛了,却仍舍不得与舞阳公主分开。她料想自己的脸色应该恢复了, 又情知舞阳公主不宜夜宿外书房,索性提出了与她一起回内寝。 舞阳公主不愿高?睦忍着?腹痛奔波, 觉得睡都睡在?外书房了, 没必要再折腾。 高?睦面?对不通闺房之事的舞阳公主, 不便把中间的顾虑说透, 只好搬出一个“内寝的床更舒服”的借口,哄着?舞阳公主起床。 舞阳公主没有认床的毛病, 也不觉得内寝的床比外书房更舒服,但是?她听见高?睦的声音精神了不少,觉得高?睦既然想换床,那就回内寝好了。 “公主先随紫荆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高?睦以“公务繁忙”为幌子留在?外书房,为了掩人耳目,只在?桌案周围布满了灯火,床榻这边,仅能借到一点微光。她与舞阳公主起床后,先将舞阳公主带到了桌边,帮她整了整衣衫,扶正了发髻,才将舞阳公主送到门前?。 舞阳公主今晚也是?第一次在?灯下看到高?睦,她将高?睦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高?睦面?色康健,才安心地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的紫荆,半响没等到回音,要不是?不敢擅入外书房,她都想试着?推推门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大?门紧闭,半响都没人应声……虽说是?夫妻,可这里?是?外书房呀!公主不懂事,驸马总不会这么不守礼吧……灯火这么亮,许是?驸马处理公务太入神了吧……好不容易等到舞阳公主出来,紫荆立马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在?通往内院的路上?,紫荆很快觉得,她之前?可能不算乱想。 舞阳公主急着?帮高?睦揉肚子,连外衫都没脱就上?床了,后来还?迷迷糊糊跟着?高?睦睡着?了。尽管高?睦尽量帮舞阳公主平整了衣衫,衣料上?还?是?难以避免地留下了褶皱。 紫荆服侍舞阳公主多年,很了解舞阳公主的习性,她见舞阳公主一路走一路打哈欠,就觉得自家公主好像刚睡醒,再注意到舞阳公主衣裳上?的褶皱,真是?想不乱想都难。 紫荆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又想到,公主打小就喜欢歪在?榻上?看话本,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好歹公主没有宿在?外书房,已经算是?守礼了。不过,说起来,公主与驸马大?婚都两年有余了,感?情也好,怎么公主的肚子还?没动静呢? 舞阳公主不知道有人惦记着?她的肚子,她在?夜风中步行?片刻后,彻底吹醒了睡意,想起了高?睦的肚子。她想到,高?睦没吃晚饭,既然经痛缓解了,应该有胃口了,遂为高?睦传了一份宵夜。 宵夜上?桌时,高?睦刚好回到了内院。 高?睦原本觉得,自己睡觉都舍不得与舞阳公主分开,未免有些丢人。在?看到这碗热气腾腾的宵夜后,高?睦又觉得,她的不舍,实在?是?不足为奇。 舞阳公主在?生活的领域里?,从?来不是?一个细致之人,就连她自己的衣食,都完全交给了紫荆打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从?来不在?生活上?细致的舞阳公主,为高?睦想到了细处。 热气腾腾的何止眼前?这碗宵夜呢?分明是?眼前?这个人。 要不是?舞阳公主比高?睦年少,高?睦甚至怀疑,她可能把求之不得的母女之情寄托在?了舞阳公主身上?。否则,她为什么会越来越依恋眼前?这个人呢? 是?的,依恋。 哪怕会被母亲指责为软弱,高?睦也得承认,她越来越依恋锦衣了。 自从?高?睦认清自己对舞阳公主的依恋后,她与舞阳公主相处,越发多了亲密。即便偶尔有些心乱,她也努力调整自己,不肯回避舞阳公主的靠近。 高?睦想,等她对女子之间的亲密习以为常后,她就能和舞阳公主真正成为亲密无间、永不分开的家人。直到一本书册的出现,颠覆了高?睦的认知。 事情得从?刘贤妃的生日说起。 四月二十七日是?刘贤妃的生日,皇帝恩典舞阳公主,每年刘贤妃的生日,都允许舞阳公主和高?睦入宫拜寿,还?会在?长乐宫摆一桌家宴。今年也是?如此?。 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黑,舞阳公主却派紫荆去库房,翻找她的嫁妆箱子。 舞阳公主的嫁妆里?,有不少她以前?喜欢的玩物,时不时就会找几件出来把玩。高?睦只当舞阳公主刚从?宫里?出来,想起了哪件物件,也不奇怪,只是?顺嘴问了一句:“公主想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母妃说让我找出来送给你。” “送给我?” 高?睦虽然是?刘贤妃的“女婿”,与刘贤妃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逢年过节入宫,宫中大?宴都是?男女异群,也只有像今天这样的长乐宫小宴,才会说上?几句话。虽然说话不多,赐礼却常有。高?睦想不通的是?,她与锦衣才从?宫里?出来,刘贤妃有什么礼物,怎么不当面?赐下?又怎么会在?锦衣的嫁妆里?呢? 每次面?圣之后,高?睦都会心生疲惫。高?睦今日与皇帝相处了半天,祝寿又喝了一些酒,心累加身累,不愿意再动脑子,便想着?,等见着?东西了,也就知道是?什么了。反正刘贤妃是?锦衣的母妃,母女感?情也好,总不会是?什么有害的东西。 “嗯。”舞阳公主肯定地点了点头。母妃说,要她睡前?再给高?睦,还?不能让别人看见。神神秘秘的,她肯定不会记错。也是?因为好奇,所以她一回来就让紫荆去找母妃说的那个小木匣了。 高?睦很少饮酒,一喝酒就有点犯困,本来想早点去睡觉的,听说长者有赐,倒是?不好先上?床了。还?是?舞阳公主看出了高?睦眼神迷离,拉着?她入了床帐,还?要高?睦只管先睡,母妃给的东西,明天再看就行?。 舞阳公主大?晚上?都让人去翻库房了,高?睦哪里?猜不到她的好奇,又怎会让她等到明天呢?高?睦虽然被舞阳公主推到床上?了,却口称“不急”,还?拿起了一本诗集。 “你睡嘛。”舞阳公主抽走了高?睦手中的诗集,不由分说地把高?睦塞进了被子里?,还?伸手盖住了高?睦的眼睛。 高?睦上?一次被人这样哄着?睡觉,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酒意催生了感?性,高?睦觉得此?刻分外温馨,她不假思索地抬起双手,抱住了舞阳公主。 都已经把人抱紧了,高?睦才想起来,房内还?有侍女。转念一想,高?睦又觉得,皇帝都已经开始催生了,她在?床帐之中对锦衣亲密一些,也不算什么坏事。又或者,是?她实在?不想松手,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舞阳公主感?觉,自从?高?睦亲口承认她们是?家人后,就对她亲热多了。她很乐意与高?睦贴心,被高?睦抱住了也不惊讶,还?顺势扑倒在?高?睦身上?,笑嘻嘻地蹭了蹭高?睦的脸颊。 高?睦早就发现了,舞阳公主开心时,会像小动物一样蹭人。高?睦其实很喜欢舞阳公主这个亲昵的动作,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舞阳公主蹭到脸颊,她的身体本能地感?到了僵硬,连呼吸都似乎凝固了。 缓过神来后,高?睦觉得自己僵硬得不该,她特意多抱了舞阳公主一会儿,强逼自己习惯此?刻的亲密,才轻轻拍了拍舞阳公主的后背,示意她该起身了。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被她压累了,她却没有起身,而是?顺势翻身,躺在?了高?睦旁边,面?颊却仍在?高?睦颈窝。 舞阳公主的气息毫无阻隔的扑打在?高?睦颈畔,高?睦实在?是?发痒,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偏头问道:“公主也困了吗?” “没有,我躺躺。”舞阳公主摇头之间,已经像八爪鱼一样抱紧了高?睦,还?将脑袋再次挤进了高?睦颈畔。 高?睦见舞阳公主完全没有移开鼻子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将手掌护在?了脖子上?,轻轻说了一声:“痒。” “哦。”舞阳公主觉得高?睦身上?很好闻,她其实不想把鼻子收回来,发现干扰高?睦睡觉了,还?是?不情不愿地移开了脑袋。 高?睦见舞阳公主盯着?自己,还?以为舞阳公主监督她睡觉。她笑道:“那我先小睡片刻,等紫荆回来了,公主喊我?” “小睡干什么,你直接睡嘛。母妃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正经赐礼。等紫荆把东西拿来,我先替你看看,你就明天再看嘛。没事的,这不算失礼,你不是?一喝酒就想睡吗,快睡吧。”舞阳公主了解高?睦动止合礼的做派,只当高?睦是?不敢对刘贤妃不恭。 高?睦十分喜欢舞阳公主不和她见外,听说舞阳公主会先看“东西”,她也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必要,于?是?便真的打算睡了。 舞阳公主怕干扰高?睦入睡,不好再凑近高?睦,她又不想离开床帐,不知不觉盯着?高?睦的侧脸入了神。 第一次遇见高?睦时,舞阳公主就觉得,这个“大?哥哥”生得很好看。朝夕相处多日后,舞阳公主再看高?睦,总觉得更好看了。有好几次,她看着?高?睦的睡脸,都偷偷地摸了摸,这一次也不例外。 舞阳公主手痒难耐,只等高?睦睡着?了,就想再摸摸她的脸,没想到高?睦竟然睁开了眼睛。她不解道:“高?睦,你怎么不睡了?” “公主,你盯着?我做什么?”高?睦有些无奈。她本来就是?睡觉很警觉的人,被人盯着?,困意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舞阳公主被人抓包了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说话之间,舞阳公主还?伸手戳了戳高?睦的脸,全当是?提前?解除手痒了。 长得好看? 高?睦凝望着?舞阳公主的面?颜,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第63章 舞阳公主见高睦面色古怪, 以为高?睦不?相信,她又真诚地补充道:“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公主也?生得很好看。公主稍等, 我去喝水。”高睦感觉喉口的燥意弥漫到了全身,她迫切地需要解渴, 勉强回应了一声,就?钻出?了床帐。 由于下床太?急, 高?睦一脚踩在了地上。地砖的凉意刺激脚心,高?睦才想到, 房内尚未屏退侍女。她以为方才的对话被外人听了去,又连忙抬眼去看,幸好, 帐外无人——侍女们不?知何时已经自觉退下了。 虽然室内没有外人了,高?睦仍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脸热,哪怕连饮几口?凉水,也?没能彻底镇压萦绕周身的燥热。偏偏舞阳公主还不?放过高?睦, 她从床帐中?探出?了脑袋,追问道:“高?睦,你真的觉得我好看吗?” 高?睦此?时背对着舞阳公主,可是, 即便她不?回头,也?不?难想见舞阳公主绚丽的笑颜。 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 高?睦一直很喜欢看到舞阳公主的笑容, 今夜却连回想都不?敢了, 更别提回头了。隔了半天, 她才放下水杯, 偏头应了一声:“真的。” 舞阳公主姿容俏丽,又是皇帝爱女, 从小到大,从不?缺夸她美貌的人。听到高?睦认可她的长相,她还是开心得笑出?了声音。她也?不?嫌高?睦回应得太?慢,还以为高?睦是急着喝水,笑完之后还关心道:“高?睦,你平时睡前不?喝水的,是今天喝多酒了口?渴吗?要不?要差人熬点醒酒汤呀?” “不?用,我没喝醉,喝水就?好。” 皇帝知道高?睦不?喜欢饮酒,没有逼女婿多饮的意思?,高?睦今日,只是为了给刘贤妃祝寿,才端了端酒杯。哪怕高?睦想把自己反常的燥热推到酒水头上?,也?说不?过去。醒酒汤,自然是不?用的。 高?睦从来不?让自己醉酒,舞阳公主回忆了一下,记得高?睦确实饮酒不?多,也?不?执着于醒酒汤。不?过,她见高?睦还在慢条斯理地喝水,暂时没有回床上?的意思?,她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算坐到高?睦身边。 “公主,奴婢能进来吗?公主说的木匣子?,奴婢找到了。” 在舞阳公主下床之前,门外先传来了紫荆的请示。 “进来吧。”舞阳公主已?经好奇半响了,听说紫荆找到了母妃嘴中?那个神神秘秘的小木匣,她也?不?急着下床了,而是顺势坐在了床沿上?,将?视线投向了门口?。 紫荆见内房伺候的侍女都退到了门外,以为房内有情况,她推门而入时,特意压低了脑门,摆足了目不?斜视的姿态。进来发现高?睦和舞阳公主一人在床下,一人在床上?,紫荆还有些意外。她脚步微顿,对高?睦福了一礼,才走到舞阳公主面前,呈上?了木匣。 舞阳公主还记得刘贤妃的交代,一拿到木匣,就?遣退了紫荆。 这么薄的一个小木匣,能放什么? 木匣到手后,舞阳公主更觉得纳闷了。紫荆一走,她就?对高?睦招了招手:“高?睦你快来,看看,母妃这是给了你什么?” 舞阳公主早已?将?高?睦视为了自家人,完全没有和高?睦见外的意思?。如果高?睦睡着了,她一定会自己先打?开木匣看看,不?过,既然高?睦还醒着,这又是母妃给高?睦的东西,那还是把高?睦喊过来,一起看好了。 紫荆进门复命时,高?睦借着这个时间间隙,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大约是以男子?的身份长大,不?习惯品评女子?的样貌,也?不?习惯被女子?品评样貌,才会如此?反常。想通这一点后,高?睦燥热消退,心安理得地走回了床边。 由于小木匣是刘贤妃所“赐”,高?睦走到舞阳公主面前后,习惯性地抬起了双手,打?算恭敬地接过小木匣。舞阳公主却拽着高?睦的胳膊,直接拉着高?睦一起坐在了床沿上?,才将?小木匣塞到高?睦手中?。 舞阳公主趴在高?睦肩膀上?,眼巴巴地盯着小木匣,明显十分好奇。高?睦也?不?耽误,笑着看了舞阳公主一眼后,很快打?开了木匣。 “一本?书?”舞阳公主看清匣中?的物品后,有些傻眼。 窄小的木匣内,的确只有一本?薄薄的书册,看着确实是一本?小书,封面上?却没有书名。 刘贤妃出?生民间,只粗略认得几个字,怎么会给女婿送书呢?高?睦也?心觉诧异,疑惑之间,已?经翻开了书扉。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偎脸接唇的图画,画面一角还写?着几行文字。 在看清那几行文字后,高?睦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她早该想到的,提前放进了嫁妆里的小书册,又特意用小木匣藏得严严实实,除了用来教导新?婚夫妻圆房的秘.戏图,还能是什么! 认出?秘.戏图的瞬间,高?睦本?能地合起双手,几乎是立马合拢了书页。 舞阳公主在高?睦身侧,离书页更远,本?来就?看得慢一些。她才看到两个紧靠在一起的小人,还没认清两人的状态,就?被高?睦的动作打?断了。她不?解道:“高?睦,你把书盖上?干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高?睦迎着舞阳公主天真的眼波,有些艰难地说道:“公主,此?书……不?雅,不?宜翻阅。” “不?雅?这是母妃要我拿给你的呢,怎么会不?雅呢?”舞阳公主更迷惑了,说话之间,她还试图从高?睦手中?抽走书册。 高?睦手指紧捏,没有让出?手中?的秘.戏图。 早在今年过年时,皇帝就?暗示高?睦,无需继续避子?,可以要孩子?了。有皇帝催生在前,高?睦猜测,刘贤妃拿出?此?物,无外乎也?是隐晦地催生。高?睦甚至怀疑,刘贤妃不?知道皇帝曾御赐避子?之物,见到女儿两年多都不?曾有孕,心里着急,才会一出?手就?是这样的狠招。要不?然,新?婚之夜都没有拿出?来的东西,怎么会特意要女儿找出?来,还要女儿拿给“女婿”呢? 可是,高?睦无法把心中?的推测说给舞阳公主,她能做的,只有捏紧手中?的秘.戏图,以免这些露骨的图画暴露在舞阳公主眼前。 “高?睦你松手。让我看看,这书哪里不?雅?”舞阳公主不?知道高?睦心中?所想,她以为高?睦忘了松手,还轻轻拍了拍高?睦的手指,提醒了她一下。她实在想不?出?,一本?书能哪里不?雅,更觉得,母妃拿给她和高?睦的东西,不?会是不?雅之物。不?过,高?睦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既然高?睦都这么说了,她就?想亲眼分辨一二。 “公主,此?书你真的不?宜翻阅。”高?睦依旧没有松手。 舞阳公主此?时才看出?来,高?睦不?想要她看这本?书。母妃要她和高?睦一起看的书,高?睦却不?想要她看,这种奇怪的状况,让舞阳公主更好奇了。她不?想让高?睦为难,没有再坚持拿书,顺从地应道:“好吧,那我不?看了。” 高?睦暗自松了口?气。 没等高?睦完全放松,又听舞阳公主问道:“高?睦,那你知道‘不?举’是什么意思?吗?” 高?睦的心弦乍松还紧,手中?的秘.戏图都险些摔到了地下。她稳住手中?的书册后,故作镇定地问道:“公主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舞阳公主指了指高?睦手中?的秘.戏图,解释道:“母妃说,等我看到木匣里的东西了,就?知道‘不?举’是什么意思?了。木匣里只有这本?书,你不?让我看,那我就?只能问你了。而且母妃交代过我,说这是忌讳的话,要我千万不?能问旁人,连父皇都不?能问。” 刘贤妃交代得不?错,在这个讲求女德的世?道里,“不?举”这种词,不?宜出?现在任何女子?嘴中?。尤其舞阳公主还找了高?睦这个女驸马,她要是对旁人问及“不?举”,万一让人察觉了她对男女之事的无知,高?睦的身份秘密,都有暴露的风险……等等,贤妃娘娘怎么会和锦衣说到“不?举”呢? 高?睦心头一沉,对舞阳公主问道:“公主既然不?知‘不?举’何意,怎会问及此?话呢?” “哦,是母妃下午与我说话时,问你是不?是不?举。我问母妃不?举是什么意思?。后来母妃就?和我说了这个小木匣,说等我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就?知道不?举是什么意思?了。” 贤妃娘娘既然怀疑我有男子?的隐疾,又为何让锦衣把秘.戏图拿给我呢?还是说,贤妃娘娘已?经发现锦衣不?通床帷之事了?高?睦越听越觉得不?对,为了确认风险,她追问道:“公主,下午公主和贤妃娘娘还说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舞阳公主每次入宫,都多多少少会与刘贤妃说几句私房话,高?睦之前却从来不?曾打?听过。舞阳公主见高?睦连续三次不?答反问,还以为高?睦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有些沮丧,恹恹地回答道:“母妃也?没和说什么,就?是问我,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还有呢?” 舞阳公主抬头看了高?睦一眼,发现高?睦确实想听的样子?,才开始回忆下午的情形:“后来母妃问我还怕不?怕生孩子?,我说我怕。她又问我愿不?愿意让紫荆她们伺候你睡觉,给你生孩子?。那你是不?能和别人一起睡觉的,我肯定说不?行嘛,母妃就?笑了。” 说到这,舞阳公主想起了一个她下午就?想问高?睦的问题。正好高?睦就?在眼前,她当即问道:“高?睦,除了我,你有和别人同床睡觉吗?” 刘贤妃所说的“睡觉”明显意有所指,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也?会突然问一个“睡觉”相关的问题。尽管知道舞阳公主所问的“睡觉”很单纯,高?睦还是有些尴尬。她借着摇头的动作,从舞阳公主脸上?移开了视线,才回答道:“从我记事开始,就?是独自就?寝,直到遇见公主。” “那就?是只和我一起睡过?” “听郑嬷嬷说,我两岁之前,母亲曾带我同睡。”高?睦突然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提及幼年的孤单,她都不?再惆怅了。 “小时候的事情不?算!那你就?是只和我一起睡过嘛!”舞阳公主一想到,高?睦只和自己亲密地睡在一起过,她就?觉得很开心。她还忍不?住抱紧了高?睦,仿佛如此?就?能证明,她是与高?睦最亲密的人。 第64章 高睦感受着舞阳公主的欢喜, 瞬间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再惆怅往昔了。她也伸出了双手,安心地回拥了舞阳公主。 倒是舞阳公主,想起高睦小小年纪就得独自睡觉, 觉得自己高兴得不该,她又撑起脑袋, 瞧了瞧高睦的脸色,发?现高睦眼中含笑, 她才再次放纵了自己的欢喜。 高睦没有忘记心中的疑虑,等舞阳公主笑完之后, 她轻轻拍了拍舞阳公主的后背,继续问道:“公主还没说完,贤妃娘娘除了问公主怕不怕生孩子, 还和公主说了什么?” 舞阳公主觉得趴在高睦身上很舒服,索性?赖在了高睦怀里,只是稍微动了动脖子,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姿势, 回忆道:“母妃说,我要是不想?让别的女人为你生孩子,就得自己生,还要我多和你同房。我说我天?天?和你同房。” 说到这, 舞阳公主想?起母妃怪异的神情,停顿了片刻, 才继续说道:“后来母妃又问我, 你在床上?对我好不好。我说你在哪里都对我很好。母妃非要问你在床上?对我好不好, 还要我说实?话, 不要替你隐瞒。我还以为母妃知道你是女子了,吓了一跳, 又觉得母妃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就问母妃到底想?问什么。母妃支支吾吾地问我,你是不是不举。我问母妃什么是不举,母妃又问我,你在床上?,睡得离我近不近。我说我天?天?抱着你睡。再后来,母妃就和我说了这个小木匣,要我把它?拿给你,还嘱咐我不要把今天?的话说给别人,就没说什么了。” 听完舞阳公主的复述后,高睦很确定,刘贤妃已经知道了,她“已婚”的女儿?,对周公之礼一无所知。从舞阳公主的描述中,高睦推测,刘贤妃甚至怀疑“女婿”也不懂床笫之事,所以才特意?抛出了秘.戏图。 高睦与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交心的机会,她真的没有想?到,刘贤妃与舞阳公主这对母女之间,竟然如此无话不谈。早知道刘贤妃连房中之事都会细细询问锦衣,她就算再难启齿,也该提前让锦衣知道一点男女之事。事已至此,高睦能做的,就只有补救了。 正好手边就有教材,高睦倒是不用为难自己的口舌了。高睦瞥了一眼手中的书册,暗自苦笑了一下。 正当高睦打算开口之时,舞阳公主已经问道:“高睦,你问我和母妃说的话做什么?还有,你还没告诉我‘不举’是什么意?思呢?” 高睦轻推舞阳公主的肩膀,将舞阳公主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又将手中的秘.戏图放入了舞阳公主手中,轻声说道:“公主看完这本书,就知道何为‘不举’了。” “你不是说此书不雅,不宜翻阅吗?” “是我想?岔了,公主看吧。等公主看完,我再与公主说话。” 高睦不好意?思陪舞阳公主看秘.戏图,也怕舞阳公主看懂之后尴尬,话一说完,就打算起身去茶桌边再坐坐。舞阳公主却抓住了高睦的手腕,委屈巴巴地控诉道:“母妃今天?说话支支吾吾的,你说话怎么也说一半藏一半?高睦,我什么话都和你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直说吗?我不喜欢你这样。” 高睦还是第一次看到舞阳公主如此委屈,她整颗心都纠成了一团,连忙解释道:“公主不要误会,我愿与公主无话不谈。只是此书涉及的事情……极为私密,我不方便与公主细说。” “什么方便不方便,在我这里,没有你不方便说的话!高睦,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见外了!” 这也算见外吗? 高睦既没有挚友,也没有与其他女子深交过?,她不太了解,女子之间,是不是连这种?私密,都是闺中的寻常话题。 “好,我来和公主说!无论公主想?听什么,我都和公主说!”高睦实?在看不得舞阳公主伤心,见越解释越糟,脑子还没想?清楚这个见外不见外的问题,就已经心一横,重新坐到了舞阳公主身边,打算亲自为舞阳公主讲解。 舞阳公主见高睦松口,反而不肯为难高睦。她松开了高睦的手腕,退让道:“高睦,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和我说吗?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公主,我真的不是和你见外,也不是不愿意?和你说,只是……这样吧,我和公主说完,公主就知道我为何让公主自己看这本书了。”高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未免加深误解,干脆用行动作答。她拿过?了舞阳公主手中的秘.戏图,直接问道:“公主知道男女之间如何才会有孩子吗?” 舞阳公主见高睦面无勉强,才重新露出笑脸。她很快回道:“我知道,女人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就会怀孕有孩子。” 就是因为害怕生孩子,舞阳公主才找上?了高睦,她当然知道,女人和男人睡在一起,就会有孩子。话说完后,舞阳公主才想?起不对,高睦怎么说到生孩子的事了? 自从舞阳公主开始看史书后,高睦为舞阳公主解答过?无数疑惑。高睦既然已经开口了,便不打算再扭捏,她摆平心态,拿出了解惑模式,在舞阳公主发?问之前,就已经说道:“公主说得对,女人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才会怀孕有孩子。但是,只是睡在一张床上?,不够,需行敦伦之礼,才会有孕。而‘不举’,是男子无法完成敦伦之礼,难以让女子受孕。” 舞阳公主此时方知,“不举”这个词,与生孩子有关。但她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舞阳公主没有不懂装懂的习惯,她追问道:“敦伦之礼是什么?什么叫‘无法完成敦伦之礼’?” 出生于宫廷的舞阳公主,即便不喜欢繁琐的礼法,也注定是见过?很多礼仪的。行礼嘛,有手有脚就行了,哪怕是最麻烦的皇家大?礼,最多是多跪拜几?次,她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何会完不成敦伦之礼。莫非是残疾?另外,在床上?跪拜?也不对吧……舞阳公主越想?越迷惑。 高睦本来就不指望三言两语说清男女之事,若是手边没有秘.戏图,高睦此时大?约需要为舞阳公主描述男女构造的差异,如今嘛,打开手中的秘.戏图就好。 高睦做梦都想?不到,她此生会与人同看秘.戏图,还要为人讲解。在翻开手中的秘.戏图之前,她难免有些犹豫。 转念一想?,不就是一点男女之事吗?贤妃娘娘都能细问锦衣,可?见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高睦摒弃最后的心理障碍,毅然打开了手中的秘.戏图。 “公主请看,像图中两人这样,肌肤相亲,彼此……交接,就是敦伦之礼。”高睦从秘.戏图册中挑出了一副合适的画面,摊在了舞阳公主面前。 舞阳公主顺着高睦的手指,看清了画中人的亲密无间,又将整本秘.戏图粗略地翻了一遍,不可?置信地问道:“母妃说要紫荆她们为你生孩子,是要让你和紫荆像画里的人这样,脱光衣服睡在一起吗?” 在舞阳公主翻阅秘.戏图册时,高睦将视线移到了床外的地砖上?。乍然听到舞阳公主把秘.戏图联系到她头上?,高睦强压下去的尴尬再度翻涌,隔了半响,高睦才低声应道:“贤妃娘娘以为我是男子,又知公主害怕生子,应该的确是想?用侍女替公主行敦伦之礼。” “不行!你不能和紫荆她们这么亲近,只能和我睡在一起!”舞阳公主早在高睦说话之前,就已经蹭到了高睦身边,此时更是将高睦牢牢抱在了怀中,好像生怕有人和她抢东西。 舞阳公主刚看完秘.戏图,就能如此自然的靠近高睦,又让高睦觉得,自己的尴尬之心过?于小家子气?。从来没有人如此在意?高睦,高睦完全不嫌舞阳公主霸道,只感到了无尽的安心与欢喜。 可?惜高睦的双手都被舞阳公主圈在了怀里,她就算想?紧密地回拥舞阳公主,也没有机会,只能安慰性?地拍了拍舞阳公主的胳膊,笑道:“公主放心,紫荆她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自然不会与她们亲近,更不会与她们同榻而卧。” 舞阳公主没有放心,反而皱起了眉头,望着高睦的眼睛问道:“高睦你与我亲近,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份吗?” 高睦初入公主府时,没有回避舞阳公主的靠近,确实?是因为,舞阳公主知晓她的女儿?身,她可?以放心地与她亲近。可?是后来,她早已认定了眼前这个人,才会与她越来越亲近。而且,她已经完全舍不得失去她的亲近了,所以宁愿承担留京的风险,也不愿与她异地分隔……不过?,高睦不擅长直白的表露心迹。最终,她只是摇头道:“郑嬷嬷一直知道我的女儿?身,我却从未与郑嬷嬷离得如此之近。我亲近公主,是因为公主本身。并非是只能亲近公主,才勉强行之。” “那就是你喜欢与我亲近嘛!”舞阳公主听懂了高睦的回答,她总结结论后,重新抱紧了高睦。舞阳公主甚至受到了秘.戏图的启发?,这一次紧拥,不仅将脸颊贴到了高睦脸边,还用嘴唇在高睦嘴上?啄了一口。 高睦:!!! 第65章 嘴唇上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 让高睦整个灵魂都感到了震撼。她的脑子空白了片刻,才心乱地?推开了舞阳公主?的脸颊,试图终止这个过于亲密的姿态。 舞阳公主?不肯让高睦推开, 她拉开了高睦的手掌,重新将脸颊贴到了高睦的脸边, 还勾着?高睦的脖子,亲密地?蹭了蹭高睦。 高睦怕伤到舞阳公主?, 不便用力,只好问?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也很喜欢亲近你呀!” “可?是……” 舞阳公主?理?所当然的语气?, 让高睦有点口拙。高睦不太确定,姐妹之间,这种脸贴脸、嘴亲嘴的状态, 也是该有的亲近吗? “可?是什么??你不喜欢与我?亲近吗?”舞阳公主?问?道。 “不是,我?喜欢与公主?亲近。”高睦为了打消舞阳公主?的误会,宁愿鼓起勇气?为她讲解秘.戏图,当然不想再度造成误解。她听出舞阳公主?的失望后, 想都没想,就直接表露了自己的真心。 “那你别推我?嘛。”舞阳公主?意外?套出高睦的心里话后,更不想对高睦撒手了。她真的觉得高睦身上很好闻,总觉得想离高睦更近一点, 所以哪怕已?经开始入夏了,她还是喜欢抱着?高睦入睡。看完秘.戏图后, 她才知道, 原来人与人之间, 还可?以更亲密。舞阳公主?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 既然知道了,她真的想与高睦成为最亲密的人。 高睦也不想推开舞阳公主?, 可?是耳边这种肌肤相亲的摩擦,让她心乱如麻,连身体都感到了燥热。 初夏的天?气?,远远称不上炎热,高睦本不是体热之人,她不明白,今夜的自己,为何?会频繁地?口干舌燥。 她隐约觉得,这种偎脸接唇的亲密,不该是姐妹之间的常态,又感觉自己很喜欢这种耳鬓厮磨的亲近。也许是因为距离极近的缘故,高睦甚至感觉,整个空气?里,都是舞阳公主?的体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又似乎是……蠢蠢欲动?。 没等高睦想清楚自己的心思,已?听舞阳公主?说道:“高睦,我?们也行敦伦之礼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高睦突然明白,她的口干舌燥,她的心乱如麻,竟是她对舞阳公主?产生了男女之情。 她竟然对锦衣产生了男女之情! 可?是,同为女子,她怎么?可?以对锦衣产生男女之情呢?! 还有,男女之情最是脆弱。不说母亲与越国公的相看两厌,就说越国公与朱姨娘之间,明明越国公偏爱了朱姨娘那么?多年,却能一夕之间毫不犹豫地?舍弃朱姨娘的性命……就算她高睦是男子,她也不该对锦衣产生如此脆弱的男女之情。她怎么?可?以对锦衣产生男女之情呢! 意识到自己欲.望的瞬间,高睦甚至觉得自己亵渎了她与舞阳公主?之间的感情。她有些强硬地?拍了拍舞阳公主?的手背,说道:“公主?,放开我?。我?有话与公主?说。” “说什么??”舞阳公主?听出了高睦的严肃,不解地?抬头看向了高睦,双手却仍然勾在高睦颈边。 “公主?,敦伦之礼,是男女之间的夫妻之礼。我?们不能行敦伦之礼,也不该靠得这么?近。”高睦一边说话,一边从颈畔摘下了舞阳公主?的双手。 “只有男女之间才能行敦伦之礼吗?” 由?于本朝严禁官员狎妓,时下的风月行当,为了给官员提供服务,培养了很多“相姑”,将俊秀的年轻男子扮做女色,供官员消遣。高睦对此事有所耳闻,当然知道,床笫之欢,不仅发生在男女之间。 不过,舞阳公主?以前从来没有亲过高睦,高睦怀疑舞阳公主?是看了秘.戏图,才跟着?照猫画虎。为免误导舞阳公主?,高睦不宜在此时提及同性之间的情.事,而是点头应道:“敦伦者,延绵子嗣,敦睦人伦。夫妇之间,为求子嗣,才会像图中这样肌肤相亲。公主?与我?,不该如此。” “为什么?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以这么?亲密呢?我?也想与你成为最亲密的人呀。”舞阳公主?有些不满。 “公主?与我?,不是已?经很亲密了吗?”高睦轻轻握住了舞阳公主?的双手,借以佐证彼此之间的亲密。 “好吧。”舞阳公主?怏怏地?叹了口气?。比起高睦最初的疏离有礼,如今的高睦,与她之间,确实是很亲密了。可?是她总觉得不够满足,总想与高睦更近一点,却苦于没有方法,好不容易从秘.戏图里看到了更亲密的姿态,却只能出现在男女之间,真是让她不甘心啊。 高睦犹豫了片刻,为了开解舞阳公主?,又补充了一句:“公主?早已?是高睦最亲密的人了。” “真的吗?”舞阳公主?眼前一亮。 “嗯。公主?知道的,我?的母亲早已?不要我?了,天?地?之间,唯有公主?,是我?至亲。” “那就好!”舞阳公主?知道,虽然王夫人与高睦断绝母女情分了,高睦却依然很在意她的母亲。好不容易高睦可?以淡然的提及此事了,舞阳公主?却不想戳高睦的伤疤,她没有多提王夫人,而是信誓旦旦地?说道:“高睦,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姐姐了。你放心,我?们这辈子都会是至亲!” 转忧为喜的舞阳公主?,让高睦偷偷松了口气?。正因为高睦早已?将舞阳公主?视为了唯一的至亲,所以高睦更不能接受她们之间的情谊变成脆弱的男女之情。好在,如今看来,锦衣确实只是受到了秘.戏图的误导,高睦想,只要她控制自己的一时糊涂,她与锦衣之间,就能是永远的至亲。 话虽如此,有些东西,毕竟是不一样了。 入睡之时,舞阳公主?像往常一样,钻到了高睦怀里,高睦却失去了从前的坦然。从前的高睦,其实很享受这份相拥而卧的亲密,今夜,她却迟迟不敢揽住舞阳公主?的腰背。 还是舞阳公主?觉得后背发空,主?动?拉着?高睦的左手,绕到了自己腰间。 高睦努力放松肢体,想让自己恢复常态,心里却还是乱成了一团。 心都乱了,手上的动?作自然不够贴合。舞阳公主?与高睦近在咫尺,黑暗中的感官又格外?敏锐,她很快发现了高睦的僵硬,不满地?拍了拍高睦的左臂,嘟囔道:“高睦,你的手怎么?这么?僵啊,抱紧我?呀。” 抱紧? 舞阳公主?的体香近在鼻端,高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甚至浮现出了秘.戏图中的画面。这样的高睦,如何?能抱紧舞阳公主?? 高睦意识到,自己短期之内,无法心安理?得地?抱着?舞阳公主?入睡。她索性从舞阳公主?腰上收回了左臂,嘴上问?道:“公主?不热吗?” “我?不热。高睦你热吗?”舞阳公主?以为高睦嫌热,虽然舍不得,还是从高睦怀里退出了些许距离。 “有一点。”高睦一点都不想对舞阳公主?撒谎,但她已?别无选择。她真的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也需要一点空间。 “好吧,那我?不抱着?你睡了。” 舞阳公主?与高睦朝夕相处,早已?发现,高睦对她十分迁就。在舞阳公主?的印象里,高睦哪怕很累了,也会优先?陪她出游,好像从来不曾拒绝过她。这样的高睦,竟然开口喊热了,舞阳公主?便猜测,高睦恐怕不只是“有一点”热。她虽然很喜欢贴着?高睦睡觉,却不想热着?高睦,二话不说,就从高睦怀里完全退了出来。 高睦提及“热”字,就是想让舞阳公主?主?动?松手,为彼此留出单独入睡的空间。在舞阳公主?的体温远离高睦后,高睦却丝毫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也没有解除僵硬的轻松,反而心头沉甸甸的。隔了半响,她才翻转身体,改成了仰卧。 从舞阳公主?亲吻高睦开始,高睦的心湖就涌起了惊涛骇浪,直到此时独自仰卧在黑暗中,她才想起来,她忘了交代舞阳公主?,刘贤妃那边,需要补救。 舞阳公主?都已?经睡了,高睦不好再喊她醒来说话,又想到,只要在舞阳公主?下次入宫之前,把补救措施告知舞阳公主?就够了,不必急于一时。高睦放下心思,打算开始酝酿睡意,却发现舞阳公主?又翻回了她身边,还用双手握住了她的右臂。 “公主??”高睦怀疑舞阳公主?没睡着?,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 “嗯?高睦,有事吗?”舞阳公主?确实没睡着?。她习惯了抱着?高睦入睡,独卧毫无睡意,她觉得尚在初夏,抱着?高睦一只胳膊,应该不会让高睦太热,这才重新翻滚身体,移到了高睦身边,没想到刚刚握住高睦的胳膊,高睦就喊她了。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公主?。”高睦与舞阳公主?同床经年,知道舞阳公主?平素入睡极快,听到舞阳公主?声音清醒,她只当舞阳公主?还不困。事涉床帏私事这种不尴不尬的内容,既然今晚有机会一起说完,高睦便不想改日再提了。她转身面向了舞阳公主?的方向,低声说道:“贤妃娘娘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与公主?……未行敦伦之礼。为免贤妃娘娘起疑,公主?下回与娘娘说私房话时,需得告诉娘娘,我?与公主?成婚两年都不曾同房,是因为公主?年幼。” 舞阳公主?想到秘.戏图中那些赤身裸体的男女,再想起母妃下午那些支支吾吾的问?题,不难明白高睦的推测。倒是高睦想起舞阳公主?应该不懂“同房”之意,又解释了一句:“贤妃娘娘问?公主?的‘同房’,就是指夫妻间的敦伦之礼。” 第66章 “嗯, 我猜到了。” 舞阳公主应诺一声后?,又?疑惑道:“高睦,年幼就不能行敦伦之礼吗?” 刘贤妃那边还需要舞阳公主去补救, 高睦必须得?让舞阳公主了解房中常识。高睦都为舞阳公主解说过秘.戏图了,在这方面也有些麻木了, 她很快回答道:“公主误会了。女子来?月事后?,就可以行敦伦之?礼, 诞育子嗣了。但是妊娠辛苦,生产之?时更是凶险万分, 民间对?妇人生子之?事,素有‘闯鬼门关’一说。女子年幼之时,身量不足, 生子更易难产,所以不宜过早有孕。” 高睦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寻常夫妻,新婚当夜, 就会同房。贤妃娘娘若问公主,为何我迟迟未与公主同?房,公主就说,我心疼公主年幼, 不愿公主过早有孕,免得?贤妃娘娘以为我有男子的隐疾, 惊动太医院。”高睦这个女驸马, 将来?也许会需要使用隐疾这种借口, 但绝不是现在。 “年幼生子, 更易难产吗?阿柔和?我一样,都是十五成婚, 成婚不久就有孕了。她若是晚几年再有孕,会不会就不会死了?”舞阳公主第一次听?到?“闯鬼门关”的说法,想起没能闯过鬼门关的寿张公主,顿觉心有戚戚焉。 每当舞阳公主想起难产早逝的寿张郡主阿柔,都会十分伤感。高睦早已知道,寿张公主在世时,是舞阳公主最亲密的闺中伙伴;她也知道,舞阳公主就是因为寿张郡主的难产而亡,才会产生恐婚恐孕的想法,以至于不惜拉她这个女子来?冒充驸马。 “壮年有孕的妇人,也不乏难产身亡之?辈,公主不要多想。逝者已矣,寿张郡主与公主交好,想必也不愿公主为她过于伤心。” 高睦突然想知道,如果?不用生孩子,或者生孩子不用承担死亡风险,舞阳公主会不会想要一个真正的驸马。在安慰完舞阳公主后?,她问道:“公主,如果?有一位如意郎君,为了公主,宁愿终身不要子女,不让公主经历怀孕生子的凶险,公主会不会想招他为驸马呢?” 舞阳公主在看完秘.戏图之?后?,已经知道了,夫妻之?间,需要脱光衣服睡在一起。她顺着高睦的问题,想到?会有一个男人触碰自己的肌肤,立马觉得?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连不迭摇头道:“不想不想,我不想和?男人睡在一起,才不要招驸马呢。” 高睦在黑暗中看不清舞阳公主的表情,却不难感受到?舞阳公主的抗拒,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没等高睦笑完,舞阳公主又?问道:“高睦你呢?你会不会想要恢复女儿?身,会不会想要有一个如意郎君?”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会问到?自己头上,一时忘了回话。舞阳公主等不及高睦的答案,摇晃着高睦的胳膊,紧张地追问道:“高睦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的想要如意郎君吧?” “没有,我不想要如意郎君。”高睦见舞阳公主误会了自己的沉默,连忙矢口否定。 “真的吗?”舞阳公主虽然很少?参加女眷的聚会,却也知道,当今世上,大部分女子,毕生的夙愿,就是与一个如意郎君婚配,相夫教子。她本来?觉得?,高睦不是寻常女子,应该不会有这么俗气的夙愿,高睦之?前的沉默,又?让她有点犹疑。 “当然是真的。我若是想恢复女儿?身,怎会参加科举,怎会入仕为官呢?相夫教子的生活,不是我的志趣所在。” 高睦在修山书院求学?时,接触过很多优秀的同?龄男子,却从?来?不曾产生爱慕之?意。相反,以男性的身份与男子相处,让高睦深刻地意识到?了,哪怕是以品行著称的君子,也视女子为玩物。高睦甚至可以断言,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根本就不存在。高睦又?不是傻子,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她怎么会期盼呢? 至于子女……高睦被母亲舍弃后?,若是一直孑然一身,出于对?亲情的渴望,也许她会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她遇到?了舞阳公主。 在感情的领域里,高睦从?来?都不贪心,也不敢贪心。有一个愿意给她当家人、给她当妹妹的锦衣,就够了。 此?外,与舞阳公主成婚后?,高睦亲眼看到?了女子的身不由己,更珍惜自己的男子身份了。对?于如今的高睦而言,相夫教子的生活,不仅不是她的志趣,确切地说,她是宁肯一死,也不愿意去相夫教子。 “你不想就好。”舞阳公主听?到?高睦斩钉截铁的语气后?,明显松了口气,“不然我真怕你不愿意一辈子给我当驸马。” 高睦不知不觉间对?舞阳公主动了男女之?情,要不是认为男女之?情脆弱不堪、难以久恃,她恐怕已经在争取成为舞阳公主的真驸马了,又?怎会不愿意一辈子给她当驸马呢? “公主不是与我说好了,这辈子都会是至亲吗。只要公主不嫌弃,高睦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公主。” 舞阳公主的双手一直停在高睦的右臂上,高睦置身于黑夜之?中,却不难找到?舞阳公主的手背。她一边说话,一边轻柔又?坚定地将左手覆在了舞阳公主手背上。 “不嫌弃,不嫌弃。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我最喜欢你了!”舞阳公主不同?于高睦的含蓄,她笑嘻嘻地趴在高睦身上,结结实实地抱紧了高睦。 最喜欢吗? 舞阳公主父母俱全,又?有众多兄姊侄甥,高睦将舞阳公主认定为家人后?,也从?来?不敢奢望,能成为舞阳公主最喜欢的人。可是,在听?到?舞阳公主这句“最喜欢”后?,她明知舞阳公主只是顺嘴一说,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在高睦从?喜悦中回过神来?之?前,舞阳公主又?在高睦脸上亲了一口。 高睦:!!! 我不是已经和?锦衣说清楚了,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行敦伦之?礼吗,锦衣怎么还亲我呢?! 意识到?不妥后?,高睦才惊觉,此?刻的姿态,也极为……不雅。 舞阳公主拥抱高睦时,半撑起了身体,说是拥抱,其实相当于将上半身压在了高睦身上。夏日亵衣单薄,高睦在意识到?这个姿态的不雅后?,几乎感觉到?了舞阳公主的身体曲线…… 高睦急忙拍了拍舞阳公主的胳膊,示意她起身,还提醒道:“公主忘了吗?我不是与公主说了吗,公主不该亲我。” “你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该亲你?”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还热,原本顺从?地从?高睦身上移开了身体,打算躺回自己的位置上。听?清高睦的“不该”后?,她又?凑到?了高睦面前,语气中还满是不解。 “熄灯之?前,我不是与公主说过吗,只有夫妻之?间,才能行敦伦之?礼。”高睦才被舞阳公主亲了一口,舞阳公主的鼻息扑打在高睦脸上,让高睦万分不自在。说话之?间,高睦挪了挪躯体,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没有和?你行敦伦之?礼呀,只是亲亲你的脸,也不行吗?”舞阳公主感受到?高睦后?退的动作,伸手揽住了高睦的脖子,不许高睦远离,言语间还透出了委屈,“小时候,我经常亲父皇母妃的。” 舞阳公主所说的“小时候”,是指她七岁之?前。 七岁之?前的舞阳公主,经常通过亲脸的形式,表达心中的欢喜;年满七岁后?,皇帝告诫舞阳公主,她已经是大孩子了,亲脸不够庄重,不许她再亲任何人的脸。因为这个缘故,舞阳公主一直以为,只有稚童才可以亲人。要不然,从?前有很多次,她其实早就想亲高睦了。 今晚看到?秘.戏图后?,舞阳公主才知道,原来?成年人之?间,也是可以亲亲的。人家都亲嘴了呢,她不能和?高睦行敦伦之?礼,那只是亲亲高睦的脸,不过分吧? 高睦从?来?没有亲过自己的母亲,更不可能去亲越国公高松寿,听?了舞阳公主这句“小时候”,她才想起来?,确实曾在街市上见过,小儿?亲吻父母的场面。既然如此?,家人之?间亲脸,大约只是寻常的亲密? “那……”高睦怀疑自己少?见多怪了,又?不忍心舞阳公主委屈,迟疑着打算接受这种家人间的寻常亲密。她都已经张嘴了,才忽然想起了不对?:“可是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怎么了?刚才那些画里的人,也不是小孩子,他们不是也亲亲了吗。” “画里的人……亲亲,是因为他们是夫妻。”高睦既窘促,又?头痛。在今晚之?前,舞阳公主从?来?没亲过她,她就知道,还是得?怪那本秘.戏图! “夫妻都能亲,我们是姐妹,肯定也能亲啊!” 皇帝子女众多,为了维护家庭稳定,一直很强调手足之?情。舞阳公主所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兄弟姐妹,是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所以,舞阳公主理所当然地认为,夫妻能做的事情,姐妹更能做。 高睦:…… 第67章 高睦也认为, 夫妻关系,并不亲密。 不提越国公府,就说高睦身为掌管刑名的推官, 她接触过的?案卷里,被丈夫殴打、发卖、甚至杀害的妇女, 比比皆是。但是,只要是夫妻, 哪怕是世上最不亲密的?夫妻,他们在身体上, 也必然是亲密过的……而且这种身体上的?亲密程度,毫无疑问,胜过天下最亲密的?姐妹。 这种至亲至疏的?夫妻关系, 难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高睦索性换了个思路劝阻:“成人之间,亲脸不够得体。公主?也说了,只是小时候经常亲你父皇、母妃,长?大之后应该就已经不亲了吧?公主对我也一样, 以后不宜再亲我。” “不得体就不得体。”舞阳公主反驳道,“要想得体,那高睦你根本就不该陪我出京玩。按照父皇的?意思,我得守着女诫过日子, 每天都窝在公主?府里,那才叫得体。高睦, 你陪我做的不得体的事多了, 也不多这一件呀!我不管, 我就是想亲你!你不是说喜欢与我亲近吗?大不了, 你就当我是小孩子嘛!” 语罢,舞阳公主?示威一般, 又?在高睦脸上亲了一口。 由于帐内没有?光线,舞阳公主?激动之下,没能找准位置,说是亲脸,却差点亲到了高睦的?耳朵。 高睦感?觉自己的?耳根像炸锅了一般,瞬间就滚烫了。她无力再劝阻舞阳公主?,只想尽快为自己留出降温的?空间,连忙应道:“好,好,公主?想亲就亲。公主?,太热了,快放开我。” “高睦,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想亲你就亲你哦?” “嗯,我说的?。”高睦生怕舞阳公主?再亲她一口,强行维持着镇定,催促道,“公主?,天不早了,我明日要去?衙门,该睡了。” “嗯,是该睡了。”舞阳公主?听到高睦松口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高睦,还打了个哈欠。她握着高睦的?右臂,很快沉入了梦乡。 高睦耳根的?热意似乎传到了右臂上,让她感?觉,舞阳公主?双手的?温度,都有?些烫人。 她是立志要与?锦衣做一辈子至亲的?人,如果被锦衣握住胳膊都嫌烫,还怎么做至亲呢? 高睦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对。 舞阳公主?也许是习惯了抱着高睦睡觉,睡着之后,又?滚到了高睦身边,此时刚好将?胳膊搭到了高睦身上。 高睦没有?拿开舞阳公主?的?胳膊,而是抬手将?舞阳公主?拥入了怀中,逼迫自己放松身体,拿出了曾经的?坦然。 高睦与?舞阳公主?相识以来,日渐亲密,尤其舞阳公主?是个擅长?撒娇的?性格,对高睦有?过很多亲密的?举止。高睦以为,只要自己能够维持曾经的?坦然,多一个亲脸,她也不难面对。实在不行,她就像锦衣说的?那样,拿锦衣当小孩子,被小孩子亲一口,总不会再心乱了吧? 现实不如人意。 高睦很快发现,哪怕她拿出了全部的?坦然,也不够用了。 夏末的?时候,皇帝将?京郊一处皇家温泉赐给了舞阳公主?,暑气一退,舞阳公主?就提出了要去?泡温泉。 高睦女扮男装,对温泉这种需要袒露身体的?地?方,向来敬而远之。但是,舞阳公主?的?温泉山庄是皇帝新赐的?,高睦就算只是为了表明谢恩之心,也该去?温泉山庄走?上一趟。再加上高睦不想让舞阳公主?扫兴,因此她没有?对温泉山庄一行提出异议,直到舞阳公主?邀请高睦泡温泉,她才拒绝道:“我不喜欢泡温泉,公主?自己去?吧。” “高睦你怎么会不喜欢泡温泉呢?”舞阳公主?凑到高睦耳边,低声?道,“医书上说,多泡温泉,也许能治疗经痛呢。高睦你就当是沐浴嘛,去?试试吧。” 高睦一怔。 自从舞阳公主?发现高睦经痛的?毛病后,就格外?上心。一向不喜欢参加女眷聚会的?她,频繁地?参加了各种后宅聚会,想要不着痕迹地?寻访到擅长?妇科的?民间名?医,好带高睦去?悄悄瞧脉。不过,天子脚下,但凡数得上号的?名?医,都被招入了太医院,又?加上当今医林皆以擅治妇人为耻,所以,舞阳公主?努力了数月,也没能为高睦找到合适的?大夫。 高睦不愿意舞阳公主?为她白白费神,坚称自己已经习惯了经期的?疼痛,劝舞阳公主?放弃寻医的?事情,没想到舞阳公主?竟然亲自看起了医书。 还有?温泉……高睦以前从未听说舞阳公主?喜欢温泉,皇帝却在大夏天突然给舞阳公主?赐了个温泉山庄,高睦本来就觉得此事奇怪,此时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皇上把?这座温泉山庄赐给公主?,是公主?想帮我治病,向皇上讨要的?吗? ” “是呀。京城附近的?好温泉都在父皇手里,我想买都买不到,那只能找父皇嘛。不过,我只是找父皇借温泉,是父皇自己愿意赐给我的?。”舞阳公主?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期待地?提议道:“高睦,你的?手冬天好冷,就算泡温泉不能缓解你的?经痛,也能驱寒。你去?试试吧,好不好?” 皇家的?温泉山庄,不比那些露天的?野外?温泉,每一处汤池,都覆盖在屋宇之内,高睦只要关好门窗,其实不需要担心暴露身份。这座温泉山庄,既然是舞阳公主?专门为高睦要来的?,高睦又?怎么说得出不好呢?高睦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次温泉山庄之行,既然含有?谢恩之意,便不宜微服出游,是以,紫荆等?侍女,皆在随行之列。 有?紫荆在场,汤池那边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皇家建筑,皆有?法度。高睦一看房屋的?规模,就知道,此中汤池,应是整个山庄中最好的?一处汤池。 高睦以为舞阳公主?想把?最好的?汤池让给她,也不推拒舞阳公主?的?好意,只是含笑看了舞阳公主?一眼,就跨过了门槛。 转身想要关门时,高睦发现舞阳公主?也进门了,她才猛然意识到,舞阳公主?不是要把?最好的?汤池让给她,而是打算……和她一起泡温泉?! 果然,舞阳公主?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对紫荆吩咐道:“紫荆,我和高睦这里,不用留人伺候,你们也去?泡泡温泉吧。” 温泉汤池这种场所,夫妻共浴,实在是太寻常了。就算舞阳公主?不提,紫荆也知道,不该安排侍女碍事,所以,从一开始,紫荆就没在室内留下侍女。此刻得到吩咐后,紫荆面不改色地?答应了一声?,带着侍女们行礼之后,很快合上了房门。 舞阳公主?都已经当着侍女的?面流露出共沐汤池的?意图了,就算这座温泉山庄里不缺汤池,高睦这个“驸马”,也不宜再换地?方。她只能硬着头皮,扣紧了门栓。 高睦栓门时,舞阳公主?已经绕过了门前的?座屏,来到了汤池之前。她都已经准备脱衣服了,还不见高睦进来,又?催促地?喊了一声?:“高睦——” “在。”高睦总算绕过了屏风,看到了室内的?汤池。 汉白玉砌成的?汤池,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将?数步之外?的?舞阳公主?笼罩在了白雾之中。高睦看到舞阳公主?因雾气而朦胧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她笑道:“公主?先泡吧,我坐坐。” 说话之间,高睦出于谨慎起见,还绕着墙根走?了一圈,将?室内检查了一遍,亲自确认了室内再无别人。 室内烟雾弥漫,遮盖了远处的?景象。假如真的?有?人藏身其中,还真得像高睦这样细细搜寻一圈,才算稳妥。舞阳公主?习惯了高睦的?谨慎,以为高睦想要确保安全之后,再宽衣解带。她没有?急着下水,而是陪高睦一起在雾气中搜寻了起来。 高睦见舞阳公主?完全没有?先下水的?意思,只好说道:“公主?先去?泡温泉。等?公主?泡完,我再泡。” 舞阳公主?此时方知,高睦的?“坐坐”,是想和她分开泡温泉。她摇头道:“一个人泡温泉没意思,我要和你一起。” 正?好高睦已经将?室内检查得差不多了,舞阳公主?也不让高睦拒绝,拽着高睦的?胳膊,就想去?汤池边。 为了制止舞阳公主?,高睦只好坦诚地?说道:“公主?,我不习惯与?人一起……沐浴。” 整个舞阳公主?府的?人都知道,高睦沐浴,从来不要侍女伺候。舞阳公主?知道高睦不习惯,可是她就是想要高睦习惯她的?亲近。她抱着高睦的?胳膊,撒娇道:“高睦,我们都是姑娘家,一起泡温泉很平常,没有?什么好害羞的?,走?嘛。” 高睦知道,同性亲友之间,一起泡温泉是很平常的?事情。别说是相熟的?家人了,京城的?混堂里,那些素不相识的?男人,还在一个浴池里洗澡搓背呢……可是,与?舞阳公主?使用同一个温泉汤池,就已经是高睦的?极限了,一起下水,高睦真的?……做不到。 舞阳公主?知道,高睦已经与?她很亲近了,可她就是想与?高睦更亲近。她见高睦的?脚下像是长?了根,干脆直接解起了高睦的?衣带,心里想着,只要高睦把?衣服脱了,很快就能习惯了。 第68章 高睦保守身份的意识已经成了本能?, 一被舞阳公主碰到衣带,她就抓住了舞阳公主的双手,中止了她的动作。 舞阳公主扁了扁嘴, 沮丧道:“高睦,你抓疼我了。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泡温泉吗?” “对不起, 公主。我只是?从?来没被人碰过衣带,一时?忘了轻重。”高睦生怕抓伤舞阳公主, 连忙松开了手掌。 舞阳公主听到高睦避开了温泉的话题,忽然想起, 她与高睦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每日同床共枕,竟从?未见?过高睦的身体。她总觉得高睦与她之间还隔着一层, 不满道:“你不是?说我们是?至亲吗?为什么还要和我见?外,一起泡个温泉都不行。” “我不是?与公主见?外,只是?……不习惯。”高睦说不清自己的心态,还是?只能?搬出不习惯的说辞。 “那你不能?从?现在?开始习惯吗?我和阿柔以前都经常一起泡温泉呢。”舞阳公主与自己的亲姐姐年龄差太大, 心里其实一直把共同长大的寿张郡主阿柔当姐姐;而高睦,在?舞阳公主的心中的位置,已?经不知不觉超越了寿张郡主。所以她真的不明白,阿柔都能?和她一起在?温泉里嬉戏, 为什么高睦就是?不愿意。 根据高睦的观察,舞阳公主在?所有的亲人中, 除了父母之外, 最在?意的, 就是?寿张郡主与皇太孙孙文昺。 听到舞阳公主把自己和寿张郡主比肩, 高睦顿觉自己扭捏得不该。她认为舞阳公主说得没错,自己既然想和舞阳公主做至亲, 就该适应这?种?亲人间的寻常亲近,遂应道:“公主说得对,我应该从?此刻开始习惯。走吧,公主,我们去泡温泉。” “高睦,你真的想通了吗?”舞阳公主两眼放光。 “嗯,我想通了。” 转忧为喜的舞阳公主,勾出了高睦的笑容。 舞阳公主担心高睦反悔,一确定高睦愿意,她就拽着高睦来到了汤池边。 高睦确实以为自己想通了,可真等到要当着舞阳公主的面脱衣服时?,她的手指还是?有些僵硬。 好在?舞阳公主没有盯着高睦。她觉得高睦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又想为高睦留出适应的空间,所以已?经率先脱衣下水了,还特?意走到了汤池的另一边,才坐入水中。 汤池之中,水汽浓郁,高睦隔着水雾望去,完全无法看清舞阳公主的五官,更别说水下的身体了。 高睦的手指恢复了灵动,总算宽衣解带,也将?身体沉入了水中。 这?是?高睦成年以后,第一次泡温泉。 温暖的泉水包裹全身,仿佛在?抚慰每一寸肌骨,可是?,高睦只要想到,她和舞阳公主此刻正沐浴在?同一池温泉中,她的身体就放松不起来。 要不是?舞阳公主远在?汤池的另一头,高睦感觉,她可能?一入水就后悔了。 “高睦,我和你说,以前我和阿柔一泡温泉就会打?水仗。阿柔平时?看着斯文,连树都不让我爬,一进汤池却像个疯丫头,总将?我浇成落汤鸡……”舞阳公主见?高睦完全没有靠近自己的意思?,知道高睦还有些不自在?。为了缓解气氛,她故意说起了在?温泉中嬉戏的旧事。 高睦想象着两个小姑娘在?水中打?闹的场景,身体总算恢复了轻松,她这?才将?后背靠到池壁上,真正拥有了一丝享受温泉的雅兴。 寿张郡主是?端庄守礼的淑女,却能?与锦衣在?汤池中自由自在?地打?闹,可见?亲友之间,“赤诚相见?”不算值得尴尬的事情?。高睦,你与锦衣早已?亲如姐妹,只是?一起泡温泉,真的应该坦荡的…… 一捧温泉落在?高睦额头上,打?断了高睦的思?路。高睦顺势望去,撞见?了一具白皙的胴体,又仓皇地收起了视线,心中坦荡的念头更是?不翼而飞。 原来,舞阳公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高睦近前,还顽皮地往高睦头上浇了一捧水,打?算与高睦打?一场水仗。由于舞阳公主不会游泳,她靠近高睦时?,只能?选择涉水步行,躯体也就暴露在?了水面上,才让高睦撞见?了不该看到的风景。 高睦有心拉开距离,又不愿让舞阳公主觉得见?外。她借着打?水仗当掩护,一边往舞阳公主身上浇水,一边游泳远离了舞阳公主,让水雾重新遮蔽了舞阳公主的身体。 水仗打?完之后,高睦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高睦以前陪舞阳公主打?水仗时?,总会让着舞阳公主一些,今天她一心控制距离去了,手下忘了收敛,很?快将?舞阳公主淋成了落汤鸡。 舞阳公主认输之后,对高睦喊道:“高睦,我眼睛睁不开了,快帮我拿手巾来擦脸!” 高睦:…… 岸边不缺手巾,但?是?舞阳公主眼睛都睁不开了,高睦总不能?让她闭着眼睛走去岸边。高睦再不愿意拉进距离,也只能?拿着手巾,游到了舞阳公主身边。 来到舞阳公主面前后,高睦才看清,水雾之后的舞阳公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哪里是?睁不开眼的样?子? 高睦脑子一懵,想都没想,就蹬水退后了数丈。 舞阳公主无奈地问道:“高睦,你还没有习惯吗?” 高睦知道舞阳公主不接受她这?个“不习惯”,可是?她都已?经后撤这?么远了,明摆着就是?不习惯,又如何能?狡辩呢?她索性请求道:“公主,我成人之后,从?未与任何人共入温泉。请公主给我一点?时?间,可好?” 舞阳公主得知高睦只和她一起泡过温泉,开心不已?。她带高睦来温泉山庄,本意是?带高睦来治病的,也不想让高睦泡个温泉还胆战心惊,当即应道:“好嘛,我不逗你玩了。我去岸上等你,你多?泡泡。” 高睦没想到舞阳公主这?么好说话,却隐约看到,舞阳公主的确走向了岸边。她松了口气,转身打?算找个池壁当靠背,身后却传来了舞阳公主的惊呼。 紧随其后的混乱水声,似乎是?溺水的动静。 汤池中的水位,只到舞阳公主腰间,却也足以淹死旱鸭子。 高睦才被舞阳公主骗了一下,却顾不上半分猜疑,她立马游到了舞阳公主身边,想要第一时?间确认她的安全。 幸好高睦来了。 舞阳公主走向岸边时?,脚底打?滑,摔在?了水中。她虽然条件反射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却觉得水位不深,可以自己站起来,没想到她的身体横在?水中,手脚都够不着池底,要不是?高睦来得快,她就算不溺死,也该喝进不少温泉水了。 高睦自己小时?候就差点?淹死,她将?舞阳公主从?水中捞起来后,又惊又怕,为舞阳公主拍背时?,指尖都在?颤抖。 舞阳公主缓过神来后,倒是?笑嘻嘻地抱住了高睦的身体,满意地叹道:“高睦,你看,你离我这?么近,不也很?习惯吗。” 高睦从?后怕中回过劲来后,才迟钝地意识到,她与舞阳公主,正一丝.不挂地紧贴在?一起。 咚! 咚! 咚! …… 震耳欲聋的心跳回荡在?胸腔。 就连舞阳公主都听到了高睦狂乱的心跳,她不解地问道:“高睦,你的心跳声怎么这?么响呀?” “公主,松手。走,我送你去岸边。”高睦被舞阳公主察觉心乱后,心跳更动荡了。她想推开舞阳公主,又顾虑舞阳公主刚刚呛水,不放心让她独自上岸,只能?咬牙保持镇定。 舞阳公主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双臂缠绕,将?整个躯体都紧贴在?了高睦身上。 她觉得高睦身上很?舒服。 那是?一种?比温泉还要温软的舒服,让她完全舍不得松手。 此外,高睦虽然没有解释自己的心跳,舞阳公主却突然想到,高睦必然是?紧张她的安危,才会如此心慌。 素来镇定的高睦,竟然如此在?意她的安危。 这?个发现,让舞阳公主心花怒放。浩荡的欢喜充盈周身,她忍不住亲了高睦一口,还感慨道:“高睦,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她真的好喜欢高睦,总想离高睦更近一点?。喜欢到,哪怕此刻与高睦毫无间隔地紧贴在?一起,仍觉得不够满足,说话之间,还拉着高睦的胳膊,绕到了自己腰上,想要高睦也和她一样?,亲密无间地拥紧她。 自从?秘.戏图事件后,舞阳公主就喜欢用亲脸的形式表达欢喜。高睦经过几个月的调整之后,原本已?经能?坦然地接收这?种?亲密了,可是?这?一次,高睦坦然不起来。 舞阳公主拥紧高睦时?,下颌枕在?了高睦肩膀上。在?亲吻高睦时?,她为了省事,没有仰头去亲高睦的脸颊,而是?就近在?高睦的脖子上啄了一口。 明明与从?前一样?,都是?一闪即过的轻吻,高睦却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了。她在?心中喊了无数声妹妹,甚至试图将?舞阳公主想象成一个小孩子,以求唤醒自己的坦荡,却完全无济于事。 舞阳公主的体温紧贴在?高睦肌肤上,是?比温泉更浓烈的温暖,却让高睦仿佛陷入了一场酷刑。 高睦实在?是?难以忍受这?种?煎熬,想要强行挣脱舞阳公主的拥抱,舞阳公主那声感慨,又让高睦定在?了原地。 第69章 真的好喜欢我吗? 高睦心弦一颤, 突然不想再挣扎了。 其?实,她也喜欢她呀。 喜欢到,不知不觉间, 对她的身体都产生了贪念。 贪恋到,哪怕她努力了数月, 哪怕她用尽了毅力,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贪念。 既然无法挣扎, 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就算全天下的夫妻都至亲至疏,说不定?她与锦衣之?间, 可以只亲不疏呢? 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总好过一辈子都与锦衣别别扭扭地相处吧?这种?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处境,太难受了。 还有, 在听到锦衣的“好喜欢”后,高睦清晰地意识到了,她想要成?为?锦衣最喜欢的人。 在感情的领域里?,高睦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胆大的贪心。 高睦不知道是舞阳公主亲密的举止为?她注入了底气, 还是她本就如此?贪婪,总之?,她不想再裹足不前了。 直面自己的贪婪后,高睦才真正找回自己的坦荡。她顺着舞阳公主的意思, 拥紧了她的腰身,任凭彼此?的体温交融在了一起, 充盈心间的, 是坦荡的满足。 “高睦, 你身上好舒服呀。”舞阳公主也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高睦既然对舞阳公主不再是姐妹之?情了, 便不想再用姐妹的名义窃取舞阳公主的亲密。为?了验证舞阳公主的心意,她在舞阳公主耳边问道:“公主以前与寿张郡主一起泡温泉时, 也会这样拥抱在一起吗?” “嗯?”舞阳公主不知道高睦为?何问及寿张郡主,她疑惑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和阿柔也会拥抱呀。不过,阿柔说勾肩搭背有失身份,长大了就很少和我拥抱了。” 高睦见舞阳公主误会了自己的问题,解释道:“我是问公主,可曾像现在这样,赤身裸体地拥抱寿张郡主。” “那肯定?没有呀。阿柔穿着衣服都不怎么让我抱她呢,别说不穿衣服的时候了。再说了,不穿衣服抱在一起,那多奇怪……”舞阳公主好笑地摇了摇头,吐槽的话说到一半时,却陡然卡在了嘴边。 “不穿衣服抱在一起,很奇怪吗?”高睦明知故问地揪住了舞阳公主的话头。 在认识舞阳公主之?前,高睦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密之?举,但她以常理来推断,心知,哪怕母女之?间,恐怕也不会赤身裸体地相拥。所以,她以寿张郡主为?切入点,就是想让舞阳公主知道,她们此?刻的拥抱,已经逾越了常规。 如今看来,在舞阳公主心中?,寸丝不挂的拥抱,果然不是姐妹之?间该有的亲密。那么,舞阳公主为?何会对高睦做出这个肌肤相亲的拥抱呢? 高睦心头微喜。她虽然不确定?舞阳公主的想法,却隐约觉得,她的那份贪心,不是她的一厢情愿。也正是因为?这份判断,她才敢于迈出这步试探。 否则的话,同?性之?间的爱慕之?情,毕竟是有违伦常的事?情。如果神女无心,高睦就算再贪心,也只能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不然,要是最后连家?人都做不成?了,高睦肠子都会悔青。 “不奇怪!”舞阳公主觉得,高睦好不容易习惯了与她赤身相见,她生怕高睦继续回避她,连忙摇了摇头,还防范于未然地收紧了双臂,不让高睦后退。 高睦没有退离舞阳公主的拥抱,而是凝望着她的眼眸,循循善诱地追问道:“真的不奇怪吗?” 扪心自问,其?实是有一些奇怪的。 舞阳公主回忆了一下,哪怕是和母妃之?间,也没有赤身拥抱的记忆。只是想象自己和母妃赤身相拥,她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和高睦一起,她为?什么就不觉得呢? 这个问题,舞阳公主一时间想不清答案。她只知道,高睦身上很舒服。她不想失去这种?舒服,张嘴就想咬定?“不奇怪”,话都到嘴边了,又?想到了不对。她气呼呼地拍了高睦一巴掌,质问道:“高睦,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不穿衣服抱着你?你想要我松手就直说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干什么?” 说是拍,舞阳公主其?实根本没有用力,只是伸手在高睦胸口轻轻扇了一下,指尖却刚巧划到了高睦的胸部。 高睦以男子的身份长大,对自己的女性部位,缺少专属的羞耻心。倒是舞阳公主,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道:“高睦,原来你的胸脯不是平的呀!” 高睦:…… 她倒是希望自己胸部平坦,以便让身份更保险,可惜,这种?事?情,不由人力控制。 高睦接受自己的倾慕之?心后,与舞阳公主相处起来自然了很多,但总归没有一直赤身说话的道理。她也没有与人讨论身体的习惯,遂转回了最初的话题:“公主不是想上岸的吗?我送公主过去吧。” “你看!你就是想要我松手!”舞阳公主直接噘起了嘴唇。 “没有,我不是想要公主松手。”高睦真心实意地摇了摇头。她都已经贪心到想要成?为?锦衣最喜欢的人了,又?怎会想要锦衣松手呢? 不过,高睦没有表白?的经验,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也直觉汤池之?中?不是理想的告白?场所,便不好解释自己提问的动机,只好哄劝道:“公主要是不想上岸,那我们就坐下来继续泡温泉吧。我只是担心公主又?摔着。” 舞阳公主听说高睦愿意和她坐在一起泡温泉了,心中?为?数不多的小脾气立马消散了。她想起了高睦那句“请公主多给我一点时间”的请求,也不想为?难高睦,当即离开了汤池。 晚上睡觉时,舞阳公主照常挤进了高睦怀中?,才想起来疑问:“高睦,白?天在温泉里?见着,你不是有胸脯的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平呢?” 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舞阳公主发问之?时,还伸手在高睦胸口按了按。 高睦对自己的乳.房没有羞耻感,对舞阳公主的触碰却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握住了舞阳公主作乱的手掌,缓了缓心神,才回答道:“我束胸了。” “束胸?”舞阳公主还是不懂。 高睦只好给她解释了束胸的过程。 “那不难受吗?”舞阳公主听说高睦每天都要用布帛把胸脯勒平,只是想象了一下过程,就觉得憋气。 “还好。” “还好?那就是有一点难受?那高睦你睡觉就不要束胸嘛,反正只有我在。” “没事?,我习惯了。睡觉吧,公主。”高睦拍了拍舞阳公主的胳膊,示意她再次躺下来。 “你解开嘛,睡觉都勒着,多憋闷啊。”舞阳公主没有躺回去,反而在黑暗中?摸到了高睦的衣领,将?一只手伸了进去,想要帮高睦解开束胸。 舞阳公主就在高睦怀中?,高睦想要阻止也来不及,都被舞阳公主碰到束胸布了,高睦才按住她的手掌。 “那么厚,多难受啊,解开了再睡多好。” 高睦想将?舞阳公主的手掌抽出来,舞阳公主却不肯作罢。她虽然被高睦限制了动作,却已经摸到了束胸布的厚度,见高睦不肯配合,干脆将?另一只手也伸进了高睦衣领里?,非要解开高睦的束胸,好让高睦轻轻松松地睡个好觉。 高睦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反而再次感到了口干舌燥…… 舞阳公主从?未帮别人脱过衣裳,黑暗中?又?看不清情况,为?了找到束胸布的端口,难免需要在高睦身上摸索……高睦感觉,舞阳公主这双作乱的手,不仅弄乱她的亵衣,而且抽干了她全身的水分,让她整个人都感到了燥热。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高睦在接受自己的倾慕之?心后,就已经明白?自己这份蠢蠢欲动的燥热了。 “公主,住手。”为?了阻止舞阳公主的坚持,也是为?了解救自己,高睦不得不劝阻道,“房中?侍女往来,我还是束胸睡觉更稳当,免得一时来不及遮掩。我早已习惯了束胸睡觉,真的不很难受,公主不必在意这件小事?。” 舞阳公主果然停手了,还从?高睦的领口里?抽出了双手。 高睦一边整理亵衣,一边松了口气。要是锦衣还不收手,她可能今晚就得告诉锦衣,敦伦之?礼,不止能发生在男女之?间……一声长叹打断了高睦的遐思。 舞阳公主从?高睦身上收回双手后,懊恼地自责道:“我真是不配给你当至亲!” 语音沉闷的舞阳公主,瞬间扫清了高睦身上的燥意。高睦连忙关切发问:“公主何出此?言?” “你陪我睡了这么久,我竟然才知道,你睡觉都要用布帛束胸。要不是我逼你当驸马,你也不用睡觉都这么憋闷。” “公主误会了。”高睦不愿舞阳公主闷闷不乐,一听清症结,她就安慰性地拍了拍舞阳公主的胳膊,说明道,“我在修山书院求学时,就是束胸睡觉。回到越国公府后,也是如此?。并非是因为?住进了公主府,才格外谨慎。” “那也是我不好。明知你不方便,早就不该让侍女进卧房了。” 要是侍女都不能进卧房,高睦是方便了不少,舞阳公主这个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的金枝玉叶,就要大大地不方便了。高睦不愿意耽误舞阳公主的生活质量,也担心舞阳公主冲动之?下真的屏蔽侍女,阻止道:“公主的起居一直由侍女打理,若是贸然禁止侍女进卧房伺候,该引人侧目了。” 舞阳公主听见高睦处处谨慎,更觉得心疼了。 她从?前不知道女扮男装的辛苦,只觉得高睦拥有男子身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她的生活精彩多了,还能带她出京玩耍,是很好的事?情。高睦的谨慎,也被她当做了一种?可靠。如今得知高睦为?了保守身份,连睡觉都不敢放松,她再看高睦的谨慎,才明白?,这分明是一种?步步为?营的辛苦! 第70章 “公主?” 高睦半天不见舞阳公主吭声, 为了看清舞阳公主的神情,凑到了她?的近前。可惜床帐之内伸手不见五指,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正当高?睦打算起身?点灯时, 舞阳公主已经应道:“高睦你顾虑得对,那我就?慢慢来。明天我先吩咐紫荆, 不用像宫里那样值夜了,等?我喊她?们时, 再进?来伺候我起床。” 舞阳公主是个?体贴下人的性格,她?下令取消值夜侍女, 倒是不算奇怪。高睦不再拒绝舞阳公主的好意,致谢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高?睦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舞阳公主越来越不爱听高?睦的“谢”字了。她也真心实意地认为, 自己当不起高?睦的“多谢”,又交代道:“我这个?人粗心,很多事情,你不和我说, 我就?想不到。以后,你在府里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将就?, 好不好?” “好。”高?睦听出了舞阳公主的认真,顺从地应了一声。但?是她?不愿意舞阳公主否定自己, 为了驱散舞阳公主语中的愁闷, 又笑着说道:“我在公主府中, 是真的生活得?很好。公主也?答应我, 不用特意为我顾虑太多,好吗?我若有不便, 一定会和公主直说。上次我想保留外书房,不也?和公主直说了吗?” 连睡觉都得?用布帛束缚自己,就?连盛夏也?不例外,这也?能叫很好吗?舞阳公主一想到高?睦身?上厚实的束胸,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可是高?睦只要还想保留男性身?份,就?离不开这些束胸,她?能做的,最多是让高?睦在公主府里,少束缚自己一点。 这种无可奈何的处境,让舞阳公主完全?无法恢复心情,还忍不住感慨道:“高?睦,你要是真是男人就?好了。” 在高?睦初知男女之?别时,在高?睦为了痛经而苦恼时,在高?睦为了保守身?份秘密而绞尽脑汁时,高?睦也?曾经想过,她?如?果真的是一个?男人就?好了。 但?是,在与舞阳公主相熟之?后,高?睦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锦衣才会逼她?当驸马,她?才有机会与锦衣相熟相知。 “我如?果是个?男人,公主还敢和我躺在一起吗?”高?睦在黑暗中轻柔地拥住了舞阳公主的腰背,借以传递安慰,心中是无可动摇的坚定。 哪怕以女子之?身?爱上了同为女子的锦衣,让高?睦陷入了违逆伦常的境地中,高?睦也?不后悔。夫妻也?好,姐妹也?罢,无论将来能否得?偿所愿,高?睦都坚定地相信,她?永远不后悔认识锦衣。 舞阳公主当初逼迫高?睦当驸马,是因为害怕怀孕生子,所以不敢和任何男人睡在一起。哪怕前些天她?已经知道了,夫妻之?间需行敦伦之?礼,才会有孕,她?还是不能接受,与一个?陌生男子睡在一张床上。 要是这个?男人是高?睦呢? 舞阳公主想象了一下,感觉自己是能够接受的。她?想起秘.戏图中那些亲密的画面,觉得?高?睦若是男子,她?就?能和高?睦拥有更?亲密的姿态,甚至觉得?……是很好的事情。 不过,高?睦如?果真是男人,她?当初就?不会强逼高?睦当驸马,如?今也?就?不能和高?睦躺在一起了。想到此处,舞阳公主庆幸地抱紧了高?睦的身?体,叹道:“也?对,还好你不是男人。不然,我就?要错过你了。” 舞阳公主语气中的庆幸,让高?睦欣慰地笑了。 自从秘.戏图事件后,高?睦与舞阳公主相拥而卧时,一度十?分难耐。夏天的时候,还曾经以怕热为借口,回避舞阳公主的亲密。今夜的高?睦,却不再有这个?苦恼。她?笑完之?后,打算顺着舞阳公主的习惯,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搂着舞阳公主入睡。舞阳公主却体贴地说道:“高?睦,你束胸本来就?闷,不用抱着我。没事,我自己能睡着。” 说话之?间,舞阳公主从高?睦身?上移走了胳膊,还从高?睦怀里退了出去,只是轻轻握住了高?睦的右臂。 高?睦此时方?知,舞阳公主还在为她?介意束胸。 为了让舞阳公主安心,高?睦想到,就?算侍女进?来,也?在床帐之?外,更?不会掀她?的被子……她?纠结一番后,伸手松开了自己的束胸。 束胸布在高?睦身?上,又是高?睦自己绑的,高?睦对它极为熟悉,哪怕仅凭一只左手,也?不难解开。不过,舞阳公主就?在高?睦手边,还握着高?睦的右臂,还是察觉了高?睦的动静。她?不解地问道:“高?睦你在做什么?” “我解开束胸了。”高?睦想到黑暗之?中看不清情况,犹豫了片刻,握着舞阳公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肋骨上。 原本被束胸覆盖的区域,已经可以触及皮肤了。舞阳公主惊喜地问道:“高?睦你不怕了吗?”不等?高?睦回答,她?又说道:“我现在就?吩咐丹霞,让她?们不要值夜了。我还可以去把门栓放下来,高?睦你放心睡!” 入秋之?后,夜间的气温明显低了很多,就?是需要去栓门,高?睦也?不会让舞阳公主去。高?睦也?不想将禁绝侍女之?事做得?得?太露痕迹,当即阻止道:“没事,公主,今日太晚了,明天再说就?好。” 舞阳公主也?觉得?,有床帐和被子帮高?睦遮掩,不用急于在今晚遣散侍女。听说高?睦不介意,她?也?不再坚持。 高?睦见舞阳公主没有起床的意思?了,这才想起,舞阳公主的手掌,还停在她?的肋骨上。她?将舞阳公主的手掌拿了出来,放回了自己的右臂上,招呼道:“公主,睡觉吧。” 舞阳公主觉得?,高?睦的皮肤,比世上最柔软的丝绸还要舒适。她?想起汤池中那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很想直接贴着高?睦的肌肤入睡。但?是高?睦都把她?的手拿出来了,她?也?不好再伸进?高?睦的亵衣里,只好退而求其次,重新挤进?了高?睦怀中。 高?睦见舞阳公主恢复了常态,安心地弯起了双眼。她?觉得?自己承认自己的倾慕之?心后,已经可以坦然地拥着舞阳公主入睡了,于是配合地搂紧了舞阳公主。 一夜之?后,高?睦就?发现自己错了。 自从高?睦的第二性征开始发育后,她?就?在母亲王夫人的安排下,习惯了成日束胸。高?睦已经很久没有解开束胸睡觉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却被舞阳公主的体香迅速勾入了梦乡。 也?许是睡梦之?中被这份体香触发了欲.望,高?睦醒来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伸进?了舞阳公主的衣襟中,毫无间隔地搂在了舞阳公主的腰背上! 确切地说,舞阳公主整个?亵衣都乱了,前胸完全?暴露在了高?睦怀中……此情此景,要是落入第三人眼中,也?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高?睦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惊呆了,回过神来后,连忙抽回了双手。起身?之?时,高?睦发现舞阳公主的手臂也?在她?的亵衣里,高?睦也?没顾上惊奇。她?一颗心全?都用去心虚了,生怕惊醒舞阳公主,又不想给舞阳公主留下不良印象,人都下床了,又悄声走回床边,小心翼翼地帮舞阳公主合拢了衣襟。 刚好丹霞推门而入,看到高?睦趴在舞阳公主床头,还以为高?睦在偷香窃玉。她?脸色涨红,默默行了一礼,就?想退出门外。步子都走了一半了,丹霞想起自己的职责,又低声提醒了一句:“驸马爷,已经卯末了。” 高?睦:…… 高?睦当然知道,已经卯末了,她?再不去衙门就?要迟到了。她?本来留出了缠绕束胸的时间,特意早醒了片刻,这不是有意外情况吗? 这个?意外情况,越解释越说不清。高?睦没有和丹霞多说,倒是想起了舞阳公主屏退侍女的计划,她?顺势对丹霞交代道:“我不会睡过时辰。以后早上,没有吩咐,不必进?来喊我,在外间为我备好热水即可。” 丹霞以为驸马嫌她?打扰了好事,二话不说就?领了命,只是脸上仍然有些羞热。 高?睦抵达应天府衙后,盯着自己的双手,也?为它们感到了羞热。 同性之?间的情思?,有违伦常,高?睦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怕贸然开口会吓到舞阳公主。再加上她?觉得?舞阳公主在情爱之?事上没有开窍,本来想要徐徐图之?的,今早的情形,却让高?睦觉得?,她?不能慢慢来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高?睦可以坦然地承认自己对锦衣心存欲.望,但?是在锦衣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显露情欲,未免失之?猥琐了。 为了避免早上的情况再度发生,高?睦觉得?自己需要尽快向舞阳公主告白。为此,她?还买来了很多才子佳人小说,想要从中寻找经验。 时下的才子佳人故事,大多都是穷书生的意淫。那些见色起意的故事,只让高?睦看到了更?大的猥琐,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正当高?睦为才子佳人小说撇嘴时,一则“喜讯”的到来,彻底打碎了高?睦的闲情逸致—— 越国?公府传来消息,高?广宗与蔡国?公韦百战之?女换了庚帖,即将结为夫妇。 第100章 完结章 第100章 完结章(四更) 高睦觉得, 舞阳公主才是世间最美好的珍宝。 为了不让自己的珍宝留下遗憾,高睦虽然很想独占舞阳公主,第二天在刘贤妃墓园前?, 她却带着提醒之意问道:“锦衣,你一旦陪我隐姓埋名, 就失去了公主身份,再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了。还有皇陵这里, 万一哪天你想祭拜贤妃娘娘,却连皇陵都进?不来了, 会后悔吗?” “母妃经常和我说?,只要?我和你过得好,她就放心了。就算母妃还在世, 我想,她也不会想看?到我为了她委屈自己?。而且母妃本来就不信这些祭拜之事。高睦你放心,等?我们离开京城时,我会带上母妃的旧物, 以后我想母妃时,看?看母妃的旧物就够了。”舞阳公主受刘贤妃影响,认为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了。要?不是没能见到刘贤妃最后一面, 她甚至不需要?来刘贤妃墓前寄托哀思。而且她很肯定,有高睦相陪, 她将来想起母妃时, 才能少伤心一点。她又怎么会后悔呢? 舞阳公主确定自己不悔时, 孙文昺正?深感后悔。 “你说?王氏失踪了?!” “是, 臣昨日悄悄查探过了,王氏半年多前?就已经不在王昂的功臣庙中了。”张钦昨天领受孙文昺的圣谕后, 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王昂的功臣庙,却扑了个空。为了避免给皇帝留下无能的印象,张钦特意强调了王夫人是早就失踪了,而不是他办事不力。 皇爷爷驾崩都才八个月,王氏却半年多前?就跑了,那?岂不是,我前?脚放高睦出?宫,高睦后脚就给王氏通风报信了?好嘛!我没有清算她们母女的欺君之罪,她们倒急着逃罪!亏我当年还以为高睦是个正?人君子,无须对高睦多疑,才将王氏送去了王昂的功臣庙里。没想到高睦竟如此奸滑!想想也是,高睦一个女子,不安分地相夫教子,竟然跻身官场,还敢勾搭公主,又怎会是忠直之人!只可恨小姑姑对她死?心塌地,若只为杀一个高睦,就惹上?杀姑的恶名,也太得不偿失了!早知道当年就该听皇爷爷的,把王氏留在东宫为奴!如今也好捏着王氏的性命,逼高睦自裁! 孙文昺越想越气,连手?中的茶盏都摔了出?去。要?不是对舞阳公主投鼠忌器,他现在就想派张钦去砍了高睦。 张钦知道,孙文昺本想拿捏着王夫人的性命,逼迫高睦撇开舞阳公主。在看?出?了孙文昺的杀意后,张钦揣度着圣意,试探着提议道:“臣听说?高睦不通水性,她若是失足落水,不幸淹死?,想必大长公主深明事理,定不会错怪皇上?。” 孙文昺本来只想掩盖女驸马的丑闻,如今是真的想杀高睦了。在张钦开口之前?,他已经在考虑,等?高睦和舞阳公主隐姓埋名之际,他得派皇城司摸清高睦的行踪,将来好找机会杀了高睦那?个奸滑小人。 听了张钦的提议,孙文昺才想到,他可以让高睦当着舞阳公主的面死?于意外?。这样,舞阳公主要?怪也只能怪高睦命不好,总不能再污蔑他逼杀姑母了。 * 春风解冻的时候,高睦接到了镇守周地的圣旨,同时还获得了周国?公的爵位。 由于舞阳公主会随同高睦赴任,皇帝心疼他的小姑姑是初次出?远门,为了减轻舞阳公主的旅途劳累,特意给她和高睦拨了一艘官船代步。 朝中官员得知高睦外?任,本来以为高睦被皇帝卸磨杀驴了。此刻见到又是官船,又是国?公爵位,分明圣眷正?隆。在高睦离京之日,但凡与?高睦说?得上?话?的官员,纷纷来给高睦送行。 既然是送行,自然少不了送行酒。尤其各位武官,为了和高睦套近乎,敬酒尤其热情。还是舞阳公主派人催促高睦上?船,才让高睦摆脱了众多酒碗。 为了便于舞阳公主登船,皇帝特意派禁军清空了码头,舞阳公主的登船之处更是被步障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算是藩王出?行,也不过是这样的阵势吧?皇上?对他那?位小姑姑,果真是极为关护呢。背靠着这样一位妻房,高睦的这辈子的前?途都不用愁了吧…… 前?来为高睦送行的官员,无论职务高低,到了步障之前?,都得一律止步。他们目送高睦走入步障之后,看?着这份禁军护驾的威风,难免羡慕高睦。 没等?众人收起羡慕之心,承载着无数欣羡之情的高睦,竟然在登船之时乐极生悲,失足跌入了水中。 今日来为高睦送行的,也不乏高睦从前?的军中下属。他们记得高睦不通水性,一看?到高睦落水,就想下水营救。奈何步障拦路,他们想去水边,必须得先闯过步障。可是这些步障都是皇帝特意为舞阳公主设置的,一旦擅闯,那?就是冲撞公主凤驾……幸而,官船上?护驾的禁军,已经有人下水了。 几个真心担忧高睦的高睦旧属,看?到江上?已经有人在搜寻高睦了,才安心等?在了步障之外?。在他们想来,能在船上?护卫公主的禁军,必然水性上?佳。有他们及时出?手?相救,高将军应该能有惊无险。 此外?,今日来为高睦送行的官员,不乏想烧热灶之辈。他们反应过来后,也赶到了步障之前?。大家望向江面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急切,仿佛每一个人都在牵挂高睦的安危。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下水搜寻高睦的禁军越来越多,就连舞阳公主都不顾男女大妨直接出?现在了甲板上?,江面上?却迟迟未传来高睦得救的喜讯。 送行官员们感觉形势不对,有些心思活泛之辈,担心皇帝因为高睦的死?讯迁怒他们这些在场之人,甚至悄悄离开了现场。 除了舞阳公主之外?,此刻身在江面上?的人,也都认定,高睦已经凶多吉少了。尤其下水打捞高睦的禁军,捞了半天连高睦的衣角都没找着,觉得高睦的尸体应该已经沉底了,再捞下去也是徒劳。 舞阳公主表示,高睦不可能淹死?。 大家都以为舞阳公主是不见尸体不死?心,负责护卫舞阳公主的禁军首领无可奈何,只好让会游泳的属下都下水,心里想着,把架势拉大点,能捞到高睦的尸体最好,捞不到也好让舞阳公主死?心。 两个时辰过去了,禁军中的泅水高手?都已经开始疲累了,舞阳公主依然不肯放弃打捞。 众多禁军在江面上?打捞了好半天,早已惊动了附近的乡民。 高睦在应天府出?任推官时,就已经有了“青天”的官声。后来高睦转任军职,无法?再插手?民政,但是她在京营主将的任上?一直在约束军士,严禁军士欺压百姓……这些事,也被百姓看?在了眼?里。这些属于应天府的乡民,得知高睦落水失踪,竟也自发下水搜寻高睦。 孙文昺本来是想派几位大长公主去把舞阳公主劝回府中的,得知高睦如此深得民心,他改变了主意,亲自赶到了江边。 “小姑姑,高睦落水这么久,恐怕很难再生还了。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先随我回去吧。我会在江边加派人手?,一有高睦的消息,就告知你。” “皇上?你还是杀死?了高睦!”一直盯着江面的舞阳公主,在孙文昺出?现后,总算收回了视线。她眼?中确信无疑的指控,却吓了孙文昺一跳。 张钦不是说?他安排得天衣无缝吗?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孙文昺心虚之下,下意识地扫了张钦一眼?,嘴上?却不忘否认道:“小姑姑,我早就答应,让你随高睦离开了,还打算安排皇城司助你假死?脱身。此事你是知道的,你怎么还会怀疑我要?杀高睦?而且我听说?,高睦是自己?失足落水,这与?我何干呢?” “高睦会泅水!要?是无人谋害,她根本不可能淹死?!就是你杀死?了高睦!” “小姑姑,你急糊涂了。既然高睦会水,那?她说?不定还活着。你先冷静,有什么话?,我们回宫再说?。” 孙文昺心底一沉,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派大长公主前?来。他决定,先将舞阳公主带回皇宫,以免舞阳公主这些控诉传入世人耳中。 要?是小姑姑执意胡言乱语,那?就只能找个由头将她幽禁了。不然的话?,高睦如此得民心,万一让人知道了高睦是死?于我手?,我的名声就全毁了……孙文昺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宗旨,打算派人强行带走舞阳公主。他刚想偏头唤人,却发现舞阳公主举着发簪冲了过来,又连忙躲避。 孙文昺推崇文治,素来不喜欢舞枪弄棒,身手?自然不够灵巧。饶是他躲避得快,还是被舞阳公主划到了手?臂。这也就是舞阳公主的簪子不够锐利,不然他应该已经见血了。 尽管没有见血,手?臂上?的痛意,也足够让孙文昺愤怒了。 孙文昺与?舞阳公主因高睦而对峙后,他对舞阳公主本来就不剩多少亲人情谊了。舞阳公主这一刺,更是刺断了他对舞阳公主最后的感情,他断然下令道:“张钦!舞阳公主突发狂疾,不可见客!派人将舞阳公主护送回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擅入舞阳公主府!” 正?好!竟然敢当众行此弑君之举,那?他就算把她这个姑母圈禁至死?,也名正?理顺了! 半年后,孙文昺得知舞阳公主一直安分地生活在府中,没有对任何人“胡言乱语”的意思,他才放松了对舞阳公主府的看?管,将舞阳公主彻底抛到了脑后。 数日之后,一驾南乐大长公主府的马车驶出?了京城。 途径一处密林时,马车上?跳下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布衣女子。 布衣女子的容貌几乎全被灰痕遮盖了,高睦却没有片刻犹豫,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锦衣。” “高睦!”舞阳公主也一眼?就认出?了草叶掩映中的高睦。 半年的幽禁生活,就像一个漫长的噩梦。每一日舞阳公主都在担心,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逃出?牢笼,才能与?高睦再次相见。她对高睦的思念在这些担心中与?日俱增,一看?到高睦,她就忍不住抱紧了高睦,眷恋地叹道:“高睦,我好想你呀。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嗯,锦衣,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高睦在阳光下紧密地回拥舞阳公主,心里很确定,她们已经逃离了所有的阴霾。 从此以后,她与?锦衣,无论是生命还是自由,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她定会与?锦衣一起长命百岁,永不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