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后武力整治宅斗》 1. 望侯明光 《卸甲后武力整治宅斗》全本免费阅读 正月十九,宜开市、入殓。 寅正初刻,天色未明,洛京却已从长夜中醒来。坊巷间,陆续出现早起百姓忙碌的身影,宫城内,正心殿更是灯火通彻。 殿内殿外,站满了正襟持笏的官员。 景帝入京十日,今才正式举行朝会。 大雪下了一夜未停。 五品以下官员没资格进殿,只能立在殿外广场,任由风雪扑面。 春寒料峭,官员们都准备好回家喝姜汤喝药了,不料景帝竟命光禄寺备了带帽的斗篷,不仅给每一名殿外官员都发了一件,还允许朝会开始前,可以不摘帽兜。 纵使帝驾未至,广场上也响起谢恩声一片。 寅正三刻才点名,纠察御史尚未到来,官员们便两三结伴,凑着低声聊天,但隐隐站成两片。 自是分为新臣旧臣。 突然一阵骚动,人群从末端纷然往左右退让,彻底分开,空出中间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裴公来了啊。” “见过裴公。” “雪重路滑,裴公慢行,仔细着脚下。” 问候声接连响起,竟都十分热情恭敬。 如此动静,新臣中便有人疑惑:“这裴公是哪位?” 自有做过功课的新臣,答道:“裴龄。工部尚书,在任二十年,被周桓帝授予太尉虚衔,旧臣们便都称之‘裴公’。此人算是旧臣中‘德高望重’的存在,也是如今官位最高的实职旧臣。” “难怪个个这么热情——”却有人哂笑一声,“原来这群老东西,是奉此人为首……” 还有人道:“裴龄有个爱孙,前朝末年中了进士,很有些名气,据说今年正好在翰林院做满两年修撰,便逢着陛下入京了……原本皆传,洛京旧贵一众未婚青俊中,论才华品貌、身世地位,裴龄这爱孙排在首位,是明光将军……是望侯最可能的夫婿人选。不料望侯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指画选夫,还选了个默默无名的庶子!裴龄知晓后气得不轻,骂我们望侯是个庸俗武妇,根本配不上他的好孙儿!” 此话一出,新臣们这边顿时也掀起了一阵骚动。 “什么?!你从何处听来?裴龄当真那么说?” “——这老匹夫!就他的那孙子,区区一个前朝进士,能有什么真本事?换我有个做了二十年尚书的老头子靠山,在两年前烂得发臭的洛京,也能金榜题名,别说个进士,三元及第恐都不难!” “只能说还得是我们望侯眼光高啊。对着画像选,却没看上裴龄那宝贝爱孙,表明什么?进士大人长得寒碜呗!看裴龄那尖嘴猴腮的样,家中儿孙不丑就算祖坟冒烟了,还想做望侯的夫婿,肖吃天鹅肉呢!谁配不上谁,心里真是一点没数!” “若非陛下明言要望侯同旧贵结亲,哪轮得上他们递画像?给望侯提鞋都排不上队!” “对了,望侯呢?以前军中大小会议,她都最先到场,今日可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朝会,再两刻钟便开始了,怎么竟还不见人影?” “我来时恰瞧见她打马往南门去,像是要出城。” “出城?你什么时候瞧见的?望侯独自一人吗?” “我只是推测,可没亲眼瞧见她出城啊!寅时左右吧,带了两人,应是朝游、暮往。” “什么大事要在朝会前一个时辰出城……” 殿外众官品阶不高,本都想好了,今日少言慎行,安安分分等待朝会开始。 岂料裴龄一来,旧臣们像是突然见着了主心骨,忍不住便上去恭维;新臣们看在眼中,自要讨论,怎知会听闻那么一桩事,维护望侯的心如何按捺得住?虽不至于冲动行事,张开的嘴却也难闭上了。 待得裴龄步入正心殿,殿外人声也未止歇,甚至还更喧闹。 于是裴龄便见殿内新臣旧臣齐望着他,竟几乎皆皱了眉,看得他脚步一顿。 不过毕竟是官场老人,只一顿,便面不改色继续抬步,走去文官前排。 左文右武,各站两列。 武官以晋国公李鹤、定国公崔正平为首,二人皆乃领军大帅,助景帝打下半壁江山,战功赫赫。 晋国公红颜英姿,瞧着竟不过三十,但面无表情,目光锐利,一身铁血气息难掩;定国公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无老态,看着甚至十分宽厚和蔼,若不知其身份,只叫人心生敬爱,不觉畏惧。 文官的两个首位则都空着。 暂时站在最前的是吏、兵、户、刑四部尚书,皆为景帝腹臣。 殿中旧臣比殿外一众克制得多,每人都只问候一声“裴公”,便不多言,目送他走向前方。 裴龄边走边点头回应,行至四部尚书旁边时,才停下脚步,淡淡一笑,竟主动问候道:“四位大人,早。” 四部尚书神色各异,却也跟着都道了声“裴大人早”。 裴龄含笑点头,而后上前,极其自然地站到了空着的首位。 殿内一寂。 四部尚书脸色皆变,但不知为何都没出声,好像忍了下来。 晋国公李鹤看裴龄一眼,皱了下眉便转开了;定国公崔正平则同裴龄对上视线,还竟与他温和一笑。 后面的武官立即起了些动静,但为首的二国公都未出声,他们便只能窃窃私语。 殿内众臣心思各异,就这么等到了寅正三刻。 纠察御史点过名,二人未至—— 中书令纪从善,望侯明光。 纪从善乃帝师,一路扶持景帝,如今不仅封了中书令,还同时掌尚书省,有丞相之实,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在殿上议论她。 众臣便只谈起了望侯明光。 她虽得帝宠,身份年纪终究摆在那,殿中众臣还是都能说上两句的。 于是便听裴龄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年轻人真是骄狂。仗着陛下恩宠,便连朝会都不放在心上。” 众臣听见,微微一静。 四部尚书没出声,只能看见站在裴龄正后面的兵部尚书翻了个白眼。 晋国公李鹤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倒是定国公崔正平看向了裴龄,笑呵呵道:“裴大人对小辈是否过于苛责了?卯时未至,朝会开始还有一会儿——纪大人也还没来呢。” 裴龄便道:“纪大人执掌两省,自然公务繁忙,来得多晚都正常。可望侯已卸甲待嫁,挂一个龙骧卫大将军的虚衔,每日只需进宫点个卯,再无旁务,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莫论今日还是第一次朝会,满朝文武都早早到来,殿外众臣更顶着风雪等候……望侯倒好,连个影都没有。点名时不到,何时才来?莫不会想同纪大人同进同出、平起平坐?” 众臣面色立变。 李鹤终于开口,冷冷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但望侯的头太小,戴不住,裴大人还是扣自己脑袋上吧。” 殿内响起一片轻笑。 裴龄竟不恼,反也一笑,但不回李鹤,而对崔正平道:“崔将军,老夫现在才知,原来陛下身边的年轻人都是一般的狂傲,目无长幼尊卑。依我看,是您太过宽厚仁慈了,才会觉得我苛责。” 兵部尚书又翻了个白眼。 老匹夫,想挑拨谁呢? 崔正平道:“裴大人心思细腻,许多事自有看法,但我只知领兵打仗,对敌军用狠劲,身旁人说话做事什么态度,实在不爱琢磨,反正忠于陛下,便都是好的。” “崔将军说得没错。”裴龄扯开脸皮一笑,却还不肯罢休,“正因我 2. 荣宠 《卸甲后武力整治宅斗》全本免费阅读 卯时,景帝踏着钟声步入正心殿。 一同出现的还有名中年妇人,荆钗压鬓,布衣饰体,竟只落后景帝半步。 景帝登上宝座高台,布衣妇人则走向殿左文官队列。 瞧见为首的裴龄,妇人毫无异色,直接站在了他前方。 裴龄顿时一愣,然未及惊诧,景帝已入座,他只好跟着众人先跪地伏首,山呼万岁。 待得站起身来,不止他,满殿旧臣都愣了住。 这妇人竟一直站着,根本没跪! 一个名字迅速浮上众人脑海。 此等殊荣,还能有谁? 只是他们实在想不到,纪从善竟是这样一副朴素凡常的模样。 若非此时此地得见,谁会将她与那高高在上的帝师、中书令联系在一起?恐都只将她认作一名普通民妇! 于是,他们一下便忽略了另一件事。 可惜不待他们反应,景帝已直接开始了朝会。 且半句废话不说,唇一启,便砸下道惊雷—— “朕欲改税。” 话音落,青衣女官鱼贯而入,分作两队列于殿中空地,手捧漆盘朝向众臣。 每个漆盘上,都躺了两本素封的折子。 “朕与老师已拟好草章,着舍人们抄了下来,诸位都拿上一本看看。看完有什么建议,尽管说来。今日开朝,便为与诸卿共议。” 景帝平淡地如话家常,殿内却是陡地一寂。 旧臣们刚从纪从善不跪的殊待中回过神,短短一瞬,又露大惊之色。 可新臣们又分外平静,二话不说便拿起折子,认真翻看起来。 一干旧臣面面相觑,最后不由望向文官前方,去看裴龄的反应。 裴龄在看景帝。 怎料景帝竟将眼皮一阖,直接闭目养起了神。 裴龄深吸一口气,只好拿起折子打开。 旧臣们见了,忙才照做。 没想到,下一瞬便响起道惊呼:“废调庸?!” 动作慢的人刚拿到折子还没打开,闻声手猛一抖,险些没稳住,忙定睛看去—— 顿时,人声沸腾! “废调庸,取消丁税并入田赋……往后只收地税……这怎么行?!租庸调乃圣祖武帝所制之法,历朝以来,皆为国税根本!周虽已亡,陛下却仍是武帝之后,怎可不遵古制、说废就废!” “皇亲郡王、命妇勋官以及所有职事官……皆入课户……往后按律纳税,折银征收……这是何意?我等勤苦致学考中功名,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命,怎能同那些只会种地的愚笨农人沦为一谈?还要同他们一般纳税?!” “户部增设商务司……商税分级?昭元二年起,年收万两者……二十税一?!天下大商多为世家,根基深厚,什么年收万两者,岂不是摆明了打压世家?且二十税一,怎可能有人同意!” 一干旧臣也不顾得什么殿上失仪了,声色俱厉,直说得面红耳赤。 殿外官员亦有发下折子,传阅得极快,此刻,同样一片喧哗。 虽有静定者,实在寥寥。 值此群情激奋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道通报。 “望侯求见——” 内外人声俄而止息。 众臣激论被打断,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先才忽略了什么: 望侯明光,竟真误了朝会,过卯才至! 瞬时,所有人齐齐看向景帝。 景帝这才睁开眼,却瞧不出喜怒,只落下冷淡一字。 “宣。” 侍立殿外的龙骧卫立即奉旨通报。 “宣望侯觐见——” 三声而止,一道道向外传去,几乎响彻半座宫城。 百官回首。 便见年轻的军侯持弓扶箭,一路逆风行雪,阔步踏入大殿。 跪地稽首,露出一方单薄但笔直的脊背:“参见陛下。” 景帝目光淡若,浅浅落下:“起来吧。” 待明光起身,又道,“你就在门口站着。” 众臣讶住——景帝竟就这么放过她了? 莫说一干旧臣,与明光相熟的新臣们也感意外。 旧臣们则已将眉头拧成死结,既厌又妒。 分明已卸甲,却因身上侯爵可以照常参朝;挂个龙骧卫大将军虚衔,便特许配弓上殿。 而今,开国第一次大朝迟到,竟毫无责惩,只打发个临门听朝…… 何等荣宠! 谁能不厌?又几人不眼红? 却见明光没心眼似的露齿一笑,道了声“谢陛下”,便走到殿右武官队末,顶着众人目光,大大方方临门而站。 众旧臣心头怒气又是一涌。 看她这番做派! 竟当真将荣宠视若应得,毫无负虑! 他们用力捏紧了手中笏板,才将目光转开。 不料这一转,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文官队伍前排,刚好站了两个与明光相关、身份微妙的人。 工部尚书裴龄,工部侍郎观弘义。 裴龄自不用说,本以为其孙是望侯夫婿的首选,贺礼都收了一箩筐,瞧着势在必得,岂料竟落了选。于是闭门大骂望侯庸俗武妇,方才朝会开始前也是几次出言嘲讽。 颇有股水火不容之势。 这观弘义……则正是被望侯选中的那无名病秧子庶子的生父,未来的侯翁。 最微妙在于,二人同任工部之职,而观弘义就在裴龄手下。 旧臣皆知,若非裴龄死死压制,观弘义早是新一任尚书了。 原本望侯未到,观弘义又闭紧嘴巴当透明人,众人还真差点忘了这一茬。 不过现在,也只能暗叹可惜。 朝会已开始,自是没机会看戏了。 于是几乎无人注意到,一直静作旁观的中书令纪从善,目光从殿门口的望侯身上收回时,竟在武官队末另一人身上滑过。 那人的面貌,同观弘义有五分相似。 正是观家嫡长子,观煦。 不过,即便有人注意到,也无从知晓纪从善看他的缘由。 除了他自己。 观煦并未察觉纪从善这隐晦的一眼,但已沉没于一瞬掀起的内心惊澜。 在明光入殿、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他的心几乎停了一拍。 竟是她…… 她还活着…… “好了。” 景帝冷淡的声音响起,掐断了众人散乱的心思。 “朕方才听着,诸卿讨论得很是激烈,想来皆有可言。那就站出来,同大家说说吧。” 众臣一个激灵,心思瞬间回笼。 不料百官默立,竟无人出。 先前激动地高谈阔论的每一名旧臣,这会都跟哑了似的。 只悄悄将目光再次投向裴龄。 景帝等了一会,见还无人出声,才看向裴龄,目无波澜:“裴卿可有话说?” 满殿的目光便光明正大聚了过去。 裴龄坦然合上折子,肃了肃衣袍,迈步走到中间,一拱手中笏:“回陛下,臣确有话说。” 景帝便一点头:“裴卿说来。” 裴龄抬头直身,从容道:“陛下,臣以为税制可改,但具章有待商榷,且不宜在当下大改,应待三年。” 旧臣们瞬间松了口气,甚至不由露出抹喜色。 明光亦扬起唇角,但与旧臣不同,她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没忍住而一笑。 无声且随意。 景帝不知有没有瞧见,只对裴龄道:“怎么 3. 天子手中弓 《卸甲后武力整治宅斗》全本免费阅读 “你!” 裴龄一张老脸险些没挂住,然而张了张嘴,一下间竟只能吐出个“你”字来。 明光见了,疑惑道:“怎么,裴公不愿为陛下效命?” 裴龄眼皮狠狠一跳,赶紧转过身去:“陛下——” 幸而景帝并无异色,只道:“裴卿忠于国民、心系天下。朕心中有数。” 裴龄立即道:“陛下圣明!臣绝无异心,也绝非不愿为陛下效命!只是……” 景帝道:“朕信裴卿,不必多言。” “明光胆大素爱直言,有句话倒真说得没错——遍观朝野,只老师与裴卿德才兼备。可惜老师随我征战、积劳成疾,洛京春寒,风雪一吹便致顽疾复发,卧床难起,近日两省之务,都是朕在处理……今日大朝,朕本欲赐座,老师坚持不肯,才与众卿同站。以老师现在的身体,助朕理国,已是勉力,实在不可远行……” “改税之事,朕意已决。今日开朝虽为与诸卿共议,却是求精益之道、推行之策,并议选督办之人。” 裴龄心中一沉。 果然听得景帝道:“明光力荐裴卿,朕听之思之,卿确实可堪大任——” 却不给裴龄说话的机会,竟直接看向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恍然。 至此,谁能还不懂? 什么“望侯力荐”……分明就是景帝要让裴龄来推行这个新税! 她要让他代表所有旧臣,同北地世家撕破脸皮! “陛下圣明!” 自是明光率先出声,回复景帝。 新臣们一下回过神,忙跟着低头拱手:“陛下圣明——!” 顿时,只余大殿最前的裴龄与他身后一干原本为了附议他的旧臣还抬着头,愣愣站着。 景帝见了,便道:“裴卿何意?” 她那素无波澜的面容终于有了点不同,眸色微变。 宽袖遮掩下,裴龄早将一角衣料攥得死紧,此刻闻景帝问,才慢慢松开手,声音却硬了起来:“陛下,臣方才已陈明——臣以为,新税不可改!”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变为恳切,“陛下,南地百姓淳厚,又久受陛下恩惠,自然适合新税、也能顺利推行。但北地民风彪悍,虽同为陛下子民,却全然不如南地百姓服从管教,稍有不顺便喜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幸有各大世家出资,投入大量银钱,招抚恶民为其劳作,才保得一番平定。世家不吝财宝、为君分忧,陛下却要臣往北地推行新税,取其财、夺其宝,岂不寒他们忠君之心!届时,恐重生祸端、再起战乱啊!” “所以,陛下,恕臣无能,不能为您推行新税!” 景帝听完,垂着眼,竟不出声。 好似为这一番言语所动,心生动摇。 裴龄见状心中一喜,抓住机会,续道:“十三年前,桓帝便是因采纳太子裕建议改税,寒了世家之心,致使北上巡查时遭受恶民刺杀,险些丧命。回京后,再不提改税二字。然世家忠心已伤,不再愿花费自家钱财替朝堂招抚恶民,短短半年,各州乱象由生,不过五年,桓帝便无力镇压,随之即是天下大乱、王朝覆灭!” 说到此处,他慢慢闭了下眼,好似不忍,“桓帝遇刺时,太子裕舍身相救,在恶民刀下丢了性命……彼时,举国哀悼……” 那双老眼猛地睁开,眼中竟忽然闪烁水光,像是因悲痛而生出了泪意,掩去划过的一抹精光,深深看着景帝,“陛下,您难道——忘了吗?” 群臣面色微变。 几乎不敢抬眼去看景帝。 有人却笑了一声。 群臣心跳险些一停,颤巍巍回首。 果然见明光那张熟悉的笑靥。 “裴公,我有点听不懂、分不清。”与裴龄展现的沉痛模样相比,明光的笑轻巧得几乎冷漠,声音也是,“你说这些,是在提醒陛下,北地那些占地欺民的世家、不敬王法的恶霸,是与陛下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呢……还是在警告陛下,陛下的祖父、陛下的父亲都奈何不了的人……陛下——也别妄想同他们作对!” 末句,语气陡变! 一刹眸光如电,声厉似箭,狠狠扎向裴龄! “放肆!” 景帝豁然起身,面色冷厉。 天子之威,顿时如山倾下! 群臣吓得毫不犹豫屈膝,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纪从善一人,面不改色地站着。 裴龄自然也跪,口中则喊:“陛下,臣绝无此意!” 群臣深深伏地。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明光却还敢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身体倒规规矩矩跪着,声音因伏首而有些闷,语气仍分外锐利。 裴龄觉得自己气得头昏,又不得不保持清醒。 根本一点都不想理会明光,可景帝此次竟没再出声呵斥,那他便不得不回应。 心中已在破骂明光,口头却一派义正词严:“陛下,臣只是怕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哈!” 明光重重嗤了声。 “北地世家侵占土地、鱼肉百姓,压良为贱、草菅人命,勾结州官、只手遮天!你口中那刺杀前朝老皇帝的所谓恶民,根本是北地世家与狗官拿刀架脖子上逼出来的!前朝未乱时,北地便已饿殍遍野;今陛下登基,分明天下大定再无战乱,怎却有更多的百姓争相逃离北地?你可知短短十日,南下的流民竟便有十万之数!”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最前方裴龄跪拜景帝的背影,竟缓缓站了起来:“裴龄。” “你说,北地百姓所苦,当真是战乱吗?” 裴龄自是看不见明光动作。 但他咬紧牙关,竟也抬起了头,望向景帝,露出满脸错愕:“陛下!望侯所述,臣皆闻所未闻!敢问这些事,望侯都是从何处知晓?若、若北地真如望侯所言……那看来是,臣深居洛京,为人所骗了……” 他说着眼皮往下一跌,目光游荡,慌得飘无定处,好似真陷入了自疑之中。 但景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面无情绪,一言不发。 裴龄装得分外认真,自然看不见景帝模样。 但他听见后方殿门处,又传来了明光的声音。 “深居洛京,为人所骗……”她好奇道,“为谁所骗?你的好女婿,信州‘应二爷’吗?” 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裴龄!难道你担心的根本不是北地百姓受苦——而是自己的金山崩塌?” 裴龄瞳孔剧缩,猛地扭过头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话一出口,他心中立即大叫一声不好,于是根本没心思注意明光站起来的事,只连忙回过头望向景帝:“陛下明察!臣与那应家虽为姻亲,但息女早在四十年前便嫁去,彼时,桓帝初登宝座,朝野尚清、四海仍安平,北地虽寒,民生却不坚,百姓丰衣足食并非难事,也正因此,臣才愿意将女儿远嫁。只是信州与洛京实在遥远,不过三年,便只书信往来,后天下生乱,则彻底断了联系!莫说应家,臣与息女都已有五六年不曾通信!” “什么金山崩塌……臣何来金山?” “臣今日于税制所言,字字句句,毫未徇私!天地可鉴!” 明光站在殿门前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口说无凭,陛下缘何信你?” 景帝未言,但看向裴龄的目光并不冷漠,反还隐隐露出了抹无奈。 裴龄心中一喜,加之早有准备,自是毫不犹豫:“陛下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老臣家中搜查!” 明光不可思议:“谁会把密信脏银藏在家中?” 裴龄一口气憋在胸口,忍道:“陛下可依臣家中契据,搜查臣名下所有宅业。” “密信脏银不会藏在家中,契据就会全部藏在家中了?宅业既能记在你名下,怎就不能记在他人名下?”明光好笑道,“你究竟是把我当傻子,还是觉得陛下好糊弄?” 裴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实也分不清究竟是面对景帝紧张的、还是被明光的嚣狂气的,只知自己的忍耐几乎已到极限。 用力深吸一口气,正欲强将情绪压下。 “够了。”景帝终于出声打断,还微微皱起眉,显露出一分不耐烦,“明光,不得再放肆。” 说完,扫一眼伏地的群臣,转身回座,“都起来吧。” 明光闭了嘴。 便见李鹤第一个起身,崔正平随后。 其余新臣偷偷瞄见,忙才陆续起来。 最后是裴龄身后的旧臣们。 裴龄却没起。 景帝见了一默,良久,似叹一声:“裴卿……” 裴龄立即道:“陛下,臣在。” 景帝:“你这是何意?” 裴龄张了张嘴,老脸皱成一团,尽显苦痛:“臣不知如何自证清白,愧对陛下的信任,实不敢起。” 景帝静静看了他一眼,终究将目光上移,远投向门口:“明光,你可知错?” 明光竟毫不犹豫:“臣知错。” 景帝:“错在何处?” 明光神色坦然,规规矩矩道:“陛下已告知,是明光殿上放肆。” 景帝声音冷了几分:“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明光当即叩首拜谢,声音也终于闷了几分:“臣领旨。谢主隆恩。” 景帝这才重新看向裴龄:“裴卿。” 裴龄虽对明光的责罚全然不满,甚至更觉生气,但心中也知,时至此刻,这台阶他该踩了。 便道:“多谢陛下,恕臣之无礼。” 岂料跪得太久,年纪又大,还没完全站起来,两腿膝盖便不受控制地齐齐一软! “裴公!” 后方立即响起一片惊呼。 幸而几人眼疾手快,险险扶住了他。 裴龄缓了片刻,终于能自己站稳。 几人这才退回他后方。 景帝竟也不管,由着他们跟在裴龄身后,单独列队而站。 只见景帝目光扫过一圈,停在了殿左文官队伍前方。 不知看到了谁,眉梢竟微一动。 唇瓣翕动欲言,不知想到什么,又将目光一转,重新看了眼裴龄。 裴龄刚要思索,脑中立时冒出“观弘义”三字。 只是,景帝为何欲言又止…… 裴龄眼皮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果然,景帝道:“新税之事,众卿可还有人选?” 虽是这么问,目光却又淡淡扫向观弘义那边。 观弘义脑中一瞬转过无数思绪,不料刚下决定,却叫裴龄抢了声。 “陛下。”裴龄竟道,“若陛下不嫌弃,新税之事,臣可领职!” ……什么? 满殿文武几乎皆愣了一愣。 尤其裴龄身后一干旧臣……他们可是附议裴龄、反对改税才站出来的! 怎么突然一下,裴龄竟主动请命督办新税? 观弘义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