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道一脚踹回十年前[重生]》 1. 县令断案 《被天道一脚踹回十年前[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兴武四十七年,八月。 常言道七月流火,然而云州大地的暑热直至入秋也没褪散。天老爷闹脾气,吝啬不给降下甘霖,土地自然也就吝啬给庄稼人收成。连续两年大旱,殷实人家还过得去,以耕种为生的早已苦不堪言。 鱼临县地处云州偏僻一角,自古以来就是个没存在感的小地方,祖祖辈辈都极是低调的,从未出过一两位状元之才、国之栋梁,也不曾横空出世些许个诗文大家,好歹算是个鱼米之乡,颇有些富饶的名声,这两年大旱虽然叫不少人家受了损失,到底有存粮饿不死,日子也同以往一样,清淡如水。 然而这一日,鱼临县衙门前却堵满了告状的百姓,一群庄稼汉扛着锄头,押解几个鼻青脸肿的道士推搡上了县衙大堂,只听得那几个细皮嫩肉的道士哭着喊冤,骂这群泥腿子滥用私刑,直嚷着叫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 领头的壮汉啐了一口,黑黝黝的沙包大的拳头眼看又要砸下去,好歹是叫县衙那几个衙役给拦住了。 黝黑方脸的年轻捕头好声好气劝道:“王大叔您先消消气,有什么冤屈只管说给老爷听,可不能在公堂上动粗,要打板子的!” 壮汉不情不愿收了拳头,后头紧跟着一对老夫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年轻捕头的衣袖、衣领子,扯着嗓子朝他喊: “铁柱啊!你快打死这群坑蒙拐骗的东西!咱们村里的钱都被他们坑完了,过冬的粮食也一起送了河神,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我死了算了……” “是啊,没钱没粮,活不成了呀!” 小李捕头本来就黝黑的方脸顿时黑里泛红,见其他几个小捕快捂着嘴偷笑,他羞臊得想打人。 “爹!娘!说了多少回了,在外头要叫我李捕头!我手底下那么多兄弟呢,这多跌面儿?何况这是在咱们县老爷断案的公堂之上,随意喧哗,成何体统!” 可这些淳朴庄稼人哪知道什么体统不体统的,见到村里出来的李家儿子穿着衙役官服,打着官腔,顿时觉得咱上头有人,有底气!一哄而上抓住小李捕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掰扯起来,生怕有什么错漏叫官老爷轻饶了那几个道士。 这吆五喝六的模样,简直跟菜市场讨价还价没俩样,小李捕头直挠脑袋,朝坐堂的县令老爷看过去,只见那位爷正看得起兴儿,要是给他一盘炒瓜子儿,他估计当堂就嗑起来了。 估计边嗑瓜子儿,还要边大声喝彩:“今儿这出戏不错!该赏!” 这位鱼临县令据说是京里勋贵子弟,在京里犯了事,得罪了当权的,才给贬来偏远的云州做小县令。 上任还不足一年,和前头那位成日里在县衙后院种青菜的前任县令比起来,这新县太爷吧,实在不能说不称职,极是勤勉,勤勉到没有案子,也要让人四处搜罗案子给他破。 可鱼临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一向民风淳朴,最多就是家长里短,婆媳不和,要么就是商户间为几个铜子儿的鸡零狗碎吵闹,再严重一点,也就是酒坊里头那些闲汉,三两酒下肚连名姓都忘了,聚众打架闹事,闹到县衙,也就各打十大板子撵出去。 有时候县太爷来了兴致,就亲自上手施刑,几大板子下去,直打得人皮开肉绽,在公堂上哭爹喊娘,县太爷自己都给愣住了,扔了刑杖嗤一声:也忒不禁打。 那以后,镇上连闹事的酒鬼都少了。 小李捕头心想,这不就是新县老爷梦寐以求的疑难杂案吗?怎么这位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断案? 正想着,却听得惊堂木落下,“啪”的一声闷响。 众人看堂上,县太爷温和地笑了笑:“本县令就试试这块破木头好不好使,各位,别停,继续啊。” ……鸦雀无声。 新县太爷斯斯文文,一派读书人的文弱模样,却手狠心黑,这事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上回豆腐坊家的刘结巴醉酒调戏良家妇女,给县令老爷一板子打下去那叫一个鬼哭狼嚎,小时候受惊落下的结巴症时隔四十多年竟然被这一板子给治好了,不能不说是医学史上的一大奇迹,一位路过的游方大夫甚至将此事撰写进一本《大昱奇难杂症见闻录》里。 不过刘结巴的老毛病是治好了,又添了另一个新毛病——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县太爷,一提起来就哆嗦,浑身打摆子。 于是刘结巴现在有个新外号,叫“刘摆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打那以后,镇上都知道这位县太爷是个闲不住的,最喜欢挑人错处,再狠狠整治,千万别犯错给他拿住把柄,否则那“刘摆子”就是前车之鉴。 一时间公堂上要多安静就有多安静。 那几个喊冤的道士都给吓得住了口,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位县太爷的本事,但这些暴民他们是知道的,能镇住这些人,可见不是看上去那样温和良善…… “看来都说完了,那本官说两句?”县令大人笑吟吟问。 小李捕头忙叫他们都各自跪好,堂上只留下领头的壮汉王大叔,以及小李捕头的双亲,其他村民都退到外面听审,至于那五个自称“青阳山五子”,眼下被打成“青阳山瞎子”的道士,都规规矩矩跪在堂下争取给县令老爷留个老实的印象。 鱼临新任县令谢大人理了理官袍,慢条斯理地询问:“堂下原告、被告分别是谁,报上名来!” 王大叔道:“回官老爷的话,小民是下河村村长王安平,乃是原告,状告这几个道士招摇撞骗,以祈雨为名,诈骗全村的钱财……” 那几个道士急忙抢白道:“大人!我们才是原告!我要告他们下河村一众村民滥用私刑,殴打良民!” “是啊,他们不仅殴打,他们还恫吓我们!县令老爷您明察秋毫,我们脸上身上的伤都是证据……” 李老爹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们几个鼻子愤愤骂道:“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你们把我们全村都给逼上了绝路,你们没人性,要遭天谴!” 道士们亦叫嚷:“休要诬赖好人!……我们拿钱办事,银货两讫,是你们认死理儿,非咬着我们不放!” 王大叔阻拦李老爹上去与人搏命,自个儿脸上也是怒容难掩,正在两边吵闹时,却听上头的县令忽的笑了一声。 “且先别争,哪一方是原告都不打紧,且把事情原委说来,本官自有定论。” 王大叔沉下一口气,作揖道:“回禀县老爷,事情是这样的,这两年鱼临县是一滴雨水都没降下来,地里庄稼活不成,始终颗粒无收。村里往年的余粮只够支撑到来年春,只怕下年还是遭逢大旱,到时候就真活不下去了……于是今年一开春,村民们就商量好,决定杀牲上贡,祭祀求雨。” 谢县令“嗯”了一声,道:“杀牲上贡,祭祀求雨,本官从本县的县志上看过,全村宰杀一头猪、一头牛、三头羊,再供上苞米、麦谷若干,在河边上供河神,到了晚上举办篝火宴全村分食祭肉、谷物,这是鱼临县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 王大叔忙道:“县老爷英明!那正是鱼临县一直以来的传统,可今年村里来了几个道士……便是他们五个!”他转头对青阳山五子怒目而视,恨得咬牙切齿:“那时,这几个骗子来到村里,见我们杀牲上贡,却妖言惑众,道我们村村民侍奉河神的心不够诚,河神发怒,降下神罚,这才导致我们村里连年干旱!” 谢县令语调微微上扬“哦”了一声,笑道:“云州地界四处干旱,莫非整个云州的子民都触怒了河神?没准本官这个父母官,也犯下天怒人怨的罪孽而不自知呢。” 那几个道士低下鼻青脸肿的脸,悄悄擦着冷汗,不敢与上头年轻的县令老爷对视。 谢县令又问王大叔:“他们这么说,你们便这么信了?” 王大叔也自知理亏,黝黑憨实的脸上露出惭色来:“……他们言之凿凿,又使出妖法来,将村里的人骗得团团转,我们原先便是有几分怀疑,见到那本事,也不由得不信了!” “哦?”谢县令好奇地问:“不知是何妖法,说与本官听听。” 王大叔指着那几人,“此人能以符纸燃起大火,那尖嘴的能以一张符纸招风,还有那个,一烧了黄符纸,青天白日竟在半空中炸开两道响雷!我们乡下人家,哪里见过这种事,觉得他们既然招来了雷,想来招雨也不是难事! 2. 道爷除妖 《被天道一脚踹回十年前[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要么认罪画押,要么领一百板子得个清白名声,真是两条路都是死路。 五道士哭嚷道:“县令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是啊!这是屈打成招!我等不服啊大人!” “不服又如何?倘有不服气的,尽管进京告御状去,本官等着。” 却见这位斯文清俊的县太爷扯了一下唇角,又是温和一笑:“别怪本官丑话没说在前头,京都能人异士颇多,更不似尔等这般鼠辈伎俩,届时行迹败露,只挨一百板子怕是收不了场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五道人各个或惊或慌的神色,悠悠喊了声:“李捕头——” 小李捕头忙应声上前:“县令老爷,小的在!” “你小子傻了不成?”谢县令道:“本官红头签都发下去了,为何迟迟不动刑?” “啊……是!大人!” 那几个衙役早等不及了,得了令就请来五条长凳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依次将几个道士按在凳上,衙役不够用,还请上来几个自告奋勇的村民,庄稼人常年劳作,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力气比这些衙役只大不小,甩起杀威棍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几板子下去,那几个道士就连声认罪。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哎呦!打死人了!……县老爷饶命,县老爷饶命啊!别打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大人饶命啊大人!” …… 各人吃了十几记杀威棍,这才将人压入大堂再次听审。 谢县令笑道:“耗子大小的胆量,也敢四处招摇撞骗。还敢故地重游,莫不是觉得乡下良民好欺负,还是当本县令这县衙公堂是个摆设?” 五道士各个哀嚎不止,先前村民们招呼的都是拳脚,声势大,实际无损筋骨,可这衙门的杖刑却是实打实奔着要人小命去的,用了十成劲儿的杀威棍打完,一个个跪都跪不起来了。 几人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官老爷明鉴,我们哪有胆量故地重游……我们,我们是被人一路追杀……情急之下才回到鱼临县的……” “是啊,我们暂时出不去云州地界,恰好鱼临县僻远,我们想着躲到这里藏身十天半个月,等那夺人命的煞星走了,我们再,再去别处……” 谢县令没耐心了,直接问道:“是谁在追杀你们。” “这……” 谢县令没耐心问第二遍,又从竹筒里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根红头签来。 还没来得及抛出去,那几人胆都给吓破了,连连喊道:“我说,我说!大人饶命!” “……是个道士妆扮的小郎君!模样俊俏极了,一身朴素青衣,身背红伞,眉眼带煞!……是他给了我们那些符纸……” 原来曾经的青阳山五子只是青阳山下一个小道观门前做小生意的几个买卖人,小道观远在城郊,香火不盛,他们这些在道观前卖平安符、桃木剑的生意人赚得也少,时常聚在一块摇骰子、喝酒赌钱。 那是数月前的一个傍晚,那俊美少年撑着一把半旧的朱红色油纸伞,翩翩然从天而降,把他们几个都看呆了。 少年追着一道黑影而来,步履却极是从容,不像追逐奔走,反倒闲庭漫步般悠哉从容。 十来岁的俊俏少年身穿一件白底青纱直领大襟的素净长袍,玉簪束发,眉目如画真个好似谪仙人,是他们生平何曾见过如此容貌的人,只可惜眉眼淡漠,一双漆黑如星子的明眸隐约透出一丝煞气来,无端令人生畏。 少年收了油纸伞,背在身后,步履闲闲地踏上灰白石阶,经过他们几人的摊位前却停下了脚步,同他们借了一支笔、一小盒朱砂,以及若干黄符纸,一挥笔便行云流水地写下十余张符篆,将符纸收入袖中,他如妖似仙一般,脚尖轻点,竟就那般轻盈地飞入了道观的一处荒园中。 他们几个又惊又怕,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 好奇心驱使下,他们跟了过去。 少年立在荒园一角的破败墙头之上,傍晚赤红的霞光映在他淡青色的衣袍上。 他就如同掸去袍角的灰尘那样,抬起手挥了挥衣袖,只见十二道黄符齐齐从他袖口中飞将出去,扩成一个圈,同时燃起,那躲藏的黑影被火符团团围住,当场现了形,原来是一只长着鬼脸的两头怪物! 接着地底下便蹿出一阵诡异的黑色火焰,那黑火真是比黑夜还要纯粹,足以将所有的光亮吞噬。 纯黑的火焰包裹着怪物,烧得滋滋作响,里头怪叫不止,很快就冒出肉焦味来…… 他们五个远远围观的,看得都直想吐,那古怪少年却安然坐在一座莲花石台上,两只细腕柔盈盈地托着雪腮,俊俏过头的小脸上满是意兴阑珊。 约摸小半个时辰过去,那火圈里的怪物给活活烧成黑炭,风一吹就成一把灰,散了。 他们觉得那少年本是能够给那怪物一个痛快的,但他就是刻意选择了最残忍的法子杀死那怪物,可见并非善类,原本想要讨要好处的心思也收了。 可那少年却似早知他们在旁偷看,问他们可是想要什么作报答? 几人连忙摆手说‘几张黄符纸,一点朱砂罢了,哪里值当报答之说?’ 不过当中有个人胆子最大,就小声说,如果小道长肯给他们几张黄符护身,便感激不尽了。 那少年郎略一想,似乎也忌惮他们用那些东西来伤人,便写了一些花哨的,能呼风唤雨、召唤雷霆,却实际伤不得人的符纸给了他们几人,只用来吓唬吓唬人是尽够的。 其后他们听闻云州大旱,只觉恰逢良机,便扮作假道士赶来云州。 听他们说完,小李捕头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们几个畜生不如的狗砸碎!人家给你们用来自保的黄符,你们用来装神弄鬼,糊弄老百姓!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就因为你们几个狗东西损了人家功德,那小道爷才要找你们算账哩!” 假道士哭丧着脸道:“我们是在京都城郊遇见他,想着云州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怕他发现我们造孽……” “可偏就那么巧,那日我们在斜阳县撞见他在和人打听我们五个,想来是已经从苦主那里听说了我们的恶行……” “原本黄符纸用完了,我们也捞够钱财,打算回京都去过逍遥日子,可现下那杀神就守在斜阳县的码头前,我们无法从渡口坐船离开云州,也不知道他要等多久……” “我们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们知道错了,大人,只求你千万别把我们交给他,别的罪罚我们都认!” “对,下大狱都成!就是别把我们交给那位!” 那小郎君模样跟神仙似的,可那手段实在是堪比恶鬼,哪个见过的不畏惧如鬼神? 谢 3. 讹诈 《被天道一脚踹回十年前[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梅师爷嘴角一抽,也觉得稀奇不已:“的确不是薛少司一惯作风。那一位,向来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一门心思钻营攀附高门,连世子爷您的门槛都踏过好几回,接连坐冷板凳亦是宠辱不惊,平淡如常,极是能屈能伸的一位人物。 咱们前脚离京,他后脚就改了性子,委实说不过去……” 谢景善沉吟不语。 梅师爷又道:“不论他是真疯,还是装痴,总归这般嚣张行径,已是将羲和宫主子得罪得彻底,如今上头出动了龙鳞卫捉拿其归案,不妨……不妨咱们往京都去信一封,将薛少司行踪透露给龙鳞卫,也是给羲和宫主子卖个好,得了恩典也好早日归京,好过在这穷乡僻壤继续蹉跎下去,平白耽搁世子爷的前程!” 谢景善略一扯唇角,缓缓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什么前程不前程的,本世子倒喜欢极了这乡野的风光,如今便是皇祖父发圣旨叫我回去,我也不回。” 言罢,摘了乌纱帽随手一扔,梅师爷手忙脚乱接过官帽紧随其后进了书房。 早有下仆奉上两盏茶,又规规矩矩退下。 “世子,世子!”梅师爷捧着官帽心焦不已,劝道:“世子不可赌气!” 见这位爷兀自悠然品茶,可见他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禁叹气。 “太子被废已有七年整,圣人年迈,双目已几乎不能视物,眼下京都正是一潭浑水,多的是浑水摸鱼的宵小!宁王爷是长子,又素有贤名在外,声威正盛,朝中请封宁王爷为储君的折子这些年不曾间断,圣人因小事借故发作,将世子您赶出京都,未尝不是敲山震虎!” 见谢景善无动于衷,梅师爷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世子岂不知,您受罚,便是往宁王爷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很是叫那些拥立宁王为储君的朝廷重臣投鼠忌器,王爷如今正是‘进不得,退也不得’!世子一日不归京都,宁王爷便一日要顶着这威吓,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谢景善浅啜着香茶,倏地笑了。 他问:“这又有何不好?梅先生,你说皇祖父为何要威吓我父王?” “这……” 梅师爷只干笑两声,却是答非所问:“自古储君立嫡立长,乃是社稷稳固之根本,嫡子既废,自该立长!是民心所向啊世子!” 谢景善一语道破:“然,皇祖父并不属意我父王。宁王宁王……既是许其安宁,亦也是警告其本分,若安分守己自得一方安宁,父王偏要结党营私,图谋大位,他如今年纪大了,皇祖父再不满,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长子,给他难堪,只好将气出在我这皇孙头上。” 他轻笑道:“本世子是替父受过,如今还不满一年,便借机立功回京,岂不是叫皇祖父这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梅师爷擦了擦冷汗,小声说道:“当初,世子您莫不是故意寻衅滋事……” 怪不得向来从容有度的世子爷竟会当街打人,将昌平侯府的荒唐小公子活生生打成了猪头,气得昌平侯连夜进宫告御状。 谢景善一笑:“血浓于水,父祖二人在朝堂博弈,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本世子这小辈夹在中间也很是难做人,与其在京都如履薄冰,处处谨小慎微,不如到外面,反而自在了。” “世子高瞻远瞩,至纯至孝……”梅师爷夸的真心实意,只还是忍不住劝:“只是世子,自古以来,那位子便是能者居之,觊觎大位非是不孝,亦为天下大义啊……” 谢景善笑意淡了下去:“皇祖父英明神武,他若属意我,便该是我的。他若属意旁人,便说明那人更值得。毋须多言!” 话虽如此,梅师爷却想不通,皇帝心中堪当大位的还能有谁呢? 先皇后膝下只一子一女,太子早年贤明仁德,却一夜之间行事疯癫,早在七年前被废,已无嫡子可立。 余下皇子中,也就宁王爷颇有手段根基,占着皇长子的名头,身份够了,羽翼也逐渐丰满,朝堂上也镇得住一干文武大臣。 虽则宁王重权势、轻情义,有时行事过于苛刻冷酷,然他毕竟年岁大了,后面的世子爷自幼聪慧,心性上佳,堪当储君之位。 倘若圣人舍宁王这一脉…… 荣王不过酒囊饭袋,襄王贪婪敛财,目光短浅,敏王缠绵病榻,子嗣艰难,梁王一心诗画歌舞,多年不问朝政,且作风放浪,眠花宿柳是常态…… 最小的九皇子倒是听说聪颖好学,然才不过十岁,幼帝继位则朝纲不稳,定要生乱,圣人何等英明,岂会不知此理? 帝心如渊,难以捉摸…… “先生要实在放心不下社稷大事,可先行返回京都,回我父王身边出谋划策,本世子身在乡野,倒是耽误了先生高才。” 谢景善放下茶盏,笑言。 梅师爷闻言一抖,立时满脸堆笑:“世子多虑了!某只愿追随明主,乡野与朝堂并无分别。再者,鱼临县民风淳朴,某亦甚爱之。” “如此甚好。” 谢景善坐在书案后,目光带了些冷然的光:“至于薛漪之事,先生切记不要擅作主张,否则,只怕有损你我二人数年的师友情分。” 梅师爷自是连连应道:“不敢,不敢,某自是以世子马首是瞻,岂敢擅专?” 谢景善沉默片刻后又道:“倘若他当真来了鱼临县衙,不要阻拦,由他便是。” 梅师爷心中大惊,不禁道:“从前薛少司身居高位,掌管崔嵬司,是羲和宫主子手下第一得用心腹,堪称是京都头一份炙手可热的少年高官,世子您那时对其不假辞色。如今他已是众矢之的,旁人躲还来不及,世子又何故自寻麻烦?” 谢景善道:“云州连年大旱,生出不少乱子,我原就有一些猜测,如今见薛漪来了云州,可见内中必有因由。他孤身一人,毕竟需要帮手,倘若他真的着手调查云州祸事,我赌他会来鱼临县衙找我相助。” 梅师爷恍然大悟:“圣人遣世子来云州,未尝不是早看准了云州旱灾生乱,有意打磨世子。既如此,不如这便遣人去请薛少司前来!” 谢景善摇了摇头,“薛漪辞官之事透着古怪,羲和宫的怒火也绝非作伪,尚且不知他是否对朝廷存怨,贸然去接触,怕弄巧成拙。” “那……” “只能等。” 梅师爷捋一捋羊须胡,思虑片刻,笑道:“某有一计,索性放出消息去,只说鱼临县衙抓了五个行骗的假道士,正在抓捕其同党,道那几名罪犯已然招供同党是个青衣红伞的小道人,薛少司何等脾气,定不愿被诬同罪,定然赶来鱼临县衙自陈清白。” 又道:“其自个寻来,自不会怀疑世子用心,世子为其洗清冤屈,再请他相助,他又岂能拒绝?” 谢景善拿起一册当地县志翻看,头也不抬:“却是个损招!” 梅师爷道:“此计虽损了些,却有八成把握将人引来。薛少司守在斜阳渡口多日不肯离去,可见青阳五子已彻底触怒了他,只需添一把柴火,定然怒火燎原,不可遏制!” “不妥!——薛漪其人,性情颇为邪性,并非正派作风,时常剑走偏锋,不择手段,如今身在草野再无顾忌,倘若受人诬陷,只怕头一件事,便是闯进县衙大狱诛杀诬告之人。” 凭那薛少司的本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怕会成为鱼临县史上第一悬案。 梅师爷道:“几个败类,死也该当!” 谢景善眸子一冷,“败类亦有律法定罪,容不得滥杀!记住,少卖弄聪明,尤其在薛漪面前。在京都时,他或许顾及你是宁王府幕僚,给你两分薄面,今时不同往日,本世子的面子也未必卖的动了,该如何自处,你自己掂量着。” 思及那青阳山五子对薛少司的描述,显见这位作风比从前更残酷暴戾,梅师爷嘴唇抖了抖,再不敢多言。 …… 斜阳县。 成家汤面馆前 4. 管闲事 《被天道一脚踹回十年前[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这面铺是你的?” 被那青衫少年独特气场所震慑的众人在这云淡风轻的一问中,堪堪回过神来。 王二也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在这看起来尚有些稚气的少年面前造次,瘦黑的面庞也不自觉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子。 他是个识时务的,要是随便逢人便宰,他早就被人收拾了。 他只挑那些个面皮嫩、看着容易拿捏的客人宰,而今日这小道士就是他挑中的倒霉蛋。 可现在,他两腿不自觉发软,莫名的直觉告诉他招惹眼前之人会有极其可怕的后果。 他惊惶之下,用刚抹过桌子的抹布擦着额上的冷汗,弄得一脸油也不自知。 “不是我开的……但,但东家把面馆交给我照看……” 王二眼神躲闪,气势被压过去,胆气也跟着削减了一半:“小道长要实在拿不出一两银子,便……半两也成!” 他还是不想放过这小道士。 自从大旱以来,常有外地粮商来云州卖粮,粮价比别处高得多,虽说有朝廷管控粮价,但那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这些食不果腹的饥民,还不是倾家荡产从粮贩子手里买天价粮? 所以斜阳县渡口这里时常往来、吃得脑满肠肥的粮贩子并不少。 但王二能瞧得出,这个看似衣着朴素的小少年,要比那些个富商都要有家底!单看那身气度,商贾门第都养不出,须得是官家子弟! 所以王二猜测约眼前的约摸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至于那青衫红伞也不稀奇,这几年民间的除妖师,多半都是这扮相,据说是从京都传出的风尚。 所以王二愈加确信,这小少年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做那行侠仗义美梦的权贵子弟。 这样的人,一来没阅历,脸皮嫩;二来手松,不把银子当回事。 这样的人是最好宰的。 围观的人见他仍旧打定心思坑人,又开始指指点点。 “哼,一碗素汤面,半两也够坑的!” “他肯退步,说明良心未泯……” “个奸商说甚么‘良心未泯’?分明是欺软怕硬,见小道长不肯与他善了,这才肯退半步!若小道长先示了弱,他只怕不依不饶,还待坐地起价哩!” “说得是极!” …… 王二被这些看客挤兑的脸皮发红,有心想驱赶人,又怕惹了众怒,只能闷着头在那装耳聋。 “一两也好,二两也罢,便是十两也未尝不可。” 却见那青衫小道士往衣袖一摸,便掏出一锭雪花银锭子来。众人打眼一扫,嚯!那一锭银元宝可不小,少说有十两! “既吃了你家的面,自也没有嫌价贵的道理,只不过……” 见到那胖墩墩的银元宝,王二那一双则溜溜的眯缝眼都直了,直咽唾沫,连原先那莫名的恐惧都抛诸脑后,只是追问:“小道爷,只不过什么?您快说啊!” “银子我愿意付,只是要东家亲自来收。” “什么!?东、东家来收?……”王二竟被唬了一大跳,眼底压不住的惊惶失措,慌了片刻忽的暴怒,大声叫嚷起来:“早说了我东家不在县里!你这小道士好生没道理!你只管吃面,却管谁收账作甚?东家把铺子交给我打理,怎又妨了你的事了不成!” “各位街坊四邻给评评,谁家食客还能管得着铺子的营收之事?可是这个理儿?” “嗤——” 不等众人反应,却见那唇红齿白的小道长两瓣菱形的粉唇缓缓勾起愉悦的弧度,一开一合,不疾不徐吐出几个字来: “东家分明就在啊。” 王二闻言被唬得肝胆俱颤,一副青天白日见鬼的模样,两腿打颤几乎站不住,一双腿下意识往铺子外迈了两步。 一时间周遭众人皆是困惑不解。 先前仗义执言的张屠户奇道:“小道长可是弄错了?这成家汤面馆的东家成掌柜,携家带口去投奔岳家了,好些日子不曾回来,只余下这一个伙计看店,怎么会在铺子里?” 他这几句话于王二而言堪比救命的浮木,他那张瘦猴样的黑脸早已青白一片,仍是强撑着喊道:“不错!……我们东家早不在云州了,你这装神弄鬼的妖道,再胡言乱语,我真要拿你去见官了! 不过今儿我心善,发了慈悲,你……那碗面权当我施舍的,只快走罢,便不与你一个方外人计较了!” “恐怕不行呢。” 青衫少年唇角笑意愈深,犹带少年气的嗓音即便刻意压低,也仍透着稚气:“吃饭付钱,本是这世间最朴实的道理。那一碗素汤面虽味道不如何,好歹是叫道爷我饱腹一顿,道爷我也回报回报你,叫你见见那位……你久久未见的东家,也未尝不是投桃报李?” 微微上扬的尾音,如恶作剧成功的稚童一般带着天真和快活。 唯有王二看着那面容姣好的少年,仿佛见到了恶鬼,他能觉察到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满满的恶意,他不自觉打着哆嗦,说出的话也是结结巴巴: “你你你你说……你要让我见谁……?” 周围街坊四邻纷纷纳罕:“什么?让咱们见成掌柜的?莫非小道长你会缩地成寸,转瞬就能去把成掌柜的带回来?” “哎呦!那可不得了!活了半辈子,可不曾见过这稀罕景儿!” …… 少年两指并拢,纤长手指在阳光下看不到半分瑕疵,宛如雕琢的冷玉。 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什么,只隐约见到那玉石般的手指极快地变幻,似是掐了个法诀,随即一阵风起,而随着他手指指向之处,打出一道赤色与黑色相裹挟的繁复印记。 围观的人不自觉追随那印记所去。 王二陡然发难,不要命似的扑过去:“不要!不要!停下来!!” 只是他却扑了个空。 王二哆哆嗦嗦地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而在他眼前,一双染血的布鞋缓缓现形。 再往上,一个看起来稍显富态,脑袋却顶着个血窟窿的中年男鬼显现出来,他表情呆怔,只一双阴森怨恨的眼睛始终盯着王二。 “哗——” “啊啊啊鬼啊!” “那是成掌柜的!?成掌柜何时死的,怎么死的?怎没一个人知道!” 而那王二,已经连滚带爬往外逃去,他跌跌撞撞朝着面铺外头那青衫红伞的少年“扑通”一声跪下,已然把胆给吓破了,只一味涕泗横流地‘砰砰’磕头:“小神仙!小神仙!您放过小人吧,放过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小神仙大发慈悲,小人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害人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王二竟然害了自己东家性命!! 李家娘子惯是个热心肠,朝身后的家仆叮嘱两句,家仆便往县衙跑去。 只等县衙衙役来到,却在成家面馆后院里挖出一具腐烂的尸身,正是那“投奔岳家”的成掌柜的,已被害多时。 其后又在王二招供下,找到了被关在地窖里的成娘子与几个孩子。 原来自从大旱以来店里生意变差,虽也有赚头,但毕竟粮食涨价,面汤的成本增加,尤其水价格更高,需要去城外的云雾山用人力挑山泉水,可想而知一碗素汤面成本已是从前几倍。 可卖给客人却不能漫天要价,旱前一碗素汤面也不过两文钱,如今涨了五倍,又刻意减了分量,不少老客已经转而去买馒头包子去了。 那包子馒头和面时虽也用水,但远不如汤面需要的泉水多,所以别人也是涨价五倍,却比他赚得多,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对家赚得多,比自己赚的少更让人难以接受。 持续大旱,成掌柜这脾气也一日日变差,便拿店里的伙计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