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向喧哗》 1、宣传单 最后一根琴弦被拨响,窗外吹进的风惹得那张被随意放在桌面的谱子朝前飞了点。谱子外面上了塑封,里面已经很旧了,边角处甚至起了毛边。 他将谱子拿起来抚走上面被风带来的雨水,连同吉他一起搁到身后的床上。 陈向喧起身关上窗户,扯过被风扬起的窗帘,拉紧。 眉头微蹙,他从手边的烟盒抽出一支,窗帘和窗户又被打开一点缝隙,他看着被放在吉他上的谱子,夹着烟的手轻敲起桌面。 一下,两下。 陈向喧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像是抚摸着什么。 这是他回到家后弹的第无数次,这张谱子早就被刻在了脑子里,但每次弹的时候又总会拿出来,像是一个习惯,更像是一种恶疾。 今天实在是个神奇的日子,他翻遍了各种日历app的宜忌,没有一个说今天不宜出行。 俞知游,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就在今天,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恐怖片桥段,也不是他将死出现的幻象,那是活生生、会说话、会吃东西、会看着他的——俞知游。 早知道就不回那条短信了。 他也没想到世界这么莫名其妙,还是老天爷看他这几年过得太平淡,就想给他个惊喜,天大的惊喜。 前几天琴行学生参加比赛,临上场紧张到肚子不舒服,陈向喧无法说话,愣是拿着他那部手机去社交了一番。 别人也看不懂手语,他只能做个“等等”的手势开始打字,让手机朗读出内容。 社交让他疲累,手机也读得开始发烫。学生很争气,调整好心态后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这个学生其实也不小了,二十五岁。 陈向喧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个年纪突然想学吉他。 他说,因为工作不顺,就想找个爱好调整心情。 这次结束后他也没课了,算是为陈向喧的教学画上句号——不错的名次、学生的夸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陈向喧以为那次就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学生,谁知道今天晚上他又给陈向喧发来微信消息:为了感谢你助我圆梦,今天晚上在琴行附近请你吃饭,把另外两个老师一起带上! 陈向喧本想拒绝,奈何肚子不争气,想着去吧,最后他买单就好了,也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莫名地,他很想去。 安丰是琴行的架子鼓老师,何仓和陈向喧一样是吉他老师。他俩平时就爱黏着陈向喧,不为别的——他们话多,只要这俩人在,陈向喧的手机就用不上。 虽然吵耳朵,却也避免了别人得知他不会说话后用同情加好奇的眼神打量他,最后再来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陈向喧就又要掏出手机打字:没关系。 安丰和何仓听到要去吃饭,立马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其实下班点早就过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习惯性地待在琴行里敲的敲弹的弹。 “李叔,那我们走了啊!”安丰朝着一个抱着吉他的男人摆手,“放心,我会看着陈向喧回家的。” 男人看着陈向喧,陈向喧比画着: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那家店不远,他们三人也常去吃,味道确实不错。他们家的炸年糕尤其好吃,安丰每次能吃四串。 “那个学生没课了吧?”安丰看向陈向喧。 陈向喧点头。 “一个月能学成这样也是挺厉害,”何仓甩着手里的电瓶车钥匙,“我当年学的手都打水泡了,恨不得把吉他一把火烧了。” “那不还是弹到现在,”安丰说,“要不你还是和我学学架子鼓,那可比弹唱带劲。”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笑闹着走到小院大排档,隔老远就看见一人站起来挥手,那家伙,可比外面那些揽客人的卖力多了。 陈向喧用手机打出:不好意思,来晚了。 “嗐,说这些,”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还喊了个朋友,他马上就来,咱们先点。” “你在这里还有朋友啊?”安丰问,“我记得你上次说自己是洪城的,来这边找工作来着。” “对,这边离洪城不远嘛,”手机亮了一下,他发语音给对面说着,“啊对对对,直走就能看到一个便利店,再拐个弯就到了。” “我这朋友是江城本地的,他从外地回来有点事,来得急,也没吃饭,我就想着干脆一起,”他放下手机笑了笑,“他很好相处,别拘束啊,该吃吃该喝喝。” “我们放得可开了,放心吧,”何仓说,“不过江城没有洪城好找工作,特别咱们这一块,销售工作偏多吧?不过你这嘴皮子,销售倒也适合。” “别提了,我倒想找一个不说话的工作,奈何没有啊,”他站起身望了望,“等会儿啊,我去接他。” 学生走得很快,留下三人在那里坐着盯菜单。 安丰说:“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何仓摆摆手:“不至于,真是女朋友他早说了。” 陈向喧也摆摆手表示别问他,他也不知道。 坐在这里挺无聊的,陈向喧干脆拿出手机扒拉着,看看最近有没有哪个学生需要解惑,发出去的招生广告有没有人联系他。 十月份的天气越来越奇怪,雨水特别多,他也要买上两件衣服保暖。 特别是今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天气就变了脸,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他得早点吃完回去。 陈向喧拍了拍安丰,将手机递上前:晚上要下雨,早点吃完回去。 安丰点头:“知道了,你别担心。更何况何仓还有小电驴呢,雨衣也有,一定能把你送回去。” 陈向喧啪啪打字:咱就不能不淋雨吗? “没让你淋雨啊,有雨衣,”安丰比画着,“雨——衣!” 陈向喧看他一眼:我知道,我能听见。 何仓打断他们:“那个雨衣上次被刮破了,还真得淋雨,淋满背的雨。” “我真服了……”安丰看了眼天气预报,又看向陈向喧,“十点的雨,咱们九点左右就走。” 陈向喧点头,伸出大拇指弯曲两下:谢谢。 “整这么客气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安丰也掏出手机开始扒拉,现在成了三人低头大赛。 瞎扒拉还是有用的,刚好碰到有人问陈向喧琴行怎么收费,他正全神贯注地给对方介绍着琴行,以至于听到有人来时也没抬头,等他再抬头时却没有看到那个被接来的人。 陈向喧看向那个学生,用手机问他:你接的那个人呢? “去厕所了,马上来。” 陈向喧点头,继续扒拉手机。 老板手速很快,下单没过多久菜就端了上来,安丰心满意足地吃起年糕,陈向喧看他一眼,安丰连忙说:“没事儿,来了嘛这不是。”安丰下巴朝陈向喧后面抬抬,陈向喧便朝后看去。 运动鞋、黑色裤、连帽外衣,个子也挺高。 那人走近了些,陈向喧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坐在陈向喧对面,小圆桌并不拥挤,但陈向喧此刻已经快窒息了。 俞知游,竟然是俞知游。 手指不自觉在椅子上抠着,手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里掉了出去,还是何仓给他捡起来的。 陈向喧喉头发紧,有一瞬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说话了。对面的人只看了陈向喧一眼,便再也不看向那里。 陈向喧死死盯着他,那人的身影和他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知游,你还要不要加什么菜?”学生开口问道。 “够了。”那人抬头说道。 侧面能看到很多东西,陈向喧看到他的卫衣帽有些歪,里面应该还穿了件衬衣,衣领都不怎么高,以至于扯衣领时还能看到他右边锁骨上的那颗痣。 那颗痣上曾经都是血,红到陈向喧根本看不清痣的位置,他一下下拍着地面,想去抱一抱那个血泊中的人——摸不到、抱不到,他连开口喊俞知游的名字都做不到。 死而复生吗?那都是小说里才有的剧情,尽管这种类型的小说陈向喧看了很多,甚至还会在夜半时分去试那些能看见鬼魂的游戏。 只要能见俞知游。 俞知游那颗痣的位置长得不错,陈向喧一直这么说。 那天他在高中学校门口发传单,卡着高中生放月假的下午站在门口,一张张琴行的优惠活动宣传单发出去又被丢在地上,他一张张捡起来重新再发出去。 可能是看他发得实在可怜,天气热得也不像话,有人接过他的传单并和他搭起了话。 “有吉他班吗?” 陈向喧点头。 “多少钱?” 陈向喧点了点宣传单最后一行:吉他800。 “活动持续到什么时候?” 陈向喧又点点宣传单最上面:活动时间6月15日~6月30日。 “那我高考完来吧,最近忙呢。” 陈向喧又点头。 “惜字如金啊。”学生将宣传单叠了叠装进口袋里,朝前走远了。 陈向喧本以为这只是那个学生没事做随便聊聊的,谁知道高考结束没过几天就见他拿着一张宣传单找到了琴行里。 那天是6月17日。 李叔正教陈向喧弹吉他,那个学生就站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盯着墙上挂着的吉他看,终于是被他逮到了空隙,李叔喝水的时候那个学生凑上去晃了晃宣传单。 “我来报名了。” “你想学些什么?”李叔问。 “就这个,”学生指着那把最好看也不便宜的木吉他,哑光漆复古色,“吉他。” “报名费是800,吉他需要自己买一把,学一个月,一周三节课。” “吉他就买这个。”学生还是抬头指着那把吉他。 陈向喧在这时看到他锁骨上的那颗痣,一点都不突兀。那颗痣其实不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陈向喧感叹着自己视力还真是不错。 李叔问:“你是想学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你是想培养个爱好还是以后就认死了弹吉他这条路。” “就……学着玩玩。” “那我不太建议你买这把,很多学生都是学学就放弃了,不过一把好吉他确实能提高学习兴趣,但这个价格不太合适,”李叔笑笑,“你可以买一把中规中矩的,以后真的爱上吉他了再买它也不迟。” 学生倒也能听进去,他点点头说:“那老师你看着推荐吧。” 俩人选好吉他,他掏出手机付了款,李叔拿出报名表让他填信息。 他写字速度很快,李叔看了一眼:“俞知游,嗯,名字很好听。字嘛,不咋地。” 2、奶茶粥 不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大概是又交通拥堵了。 陈向喧慢腾腾吃着东西,眼神就在对面那人身上没离开过,以至于他都拿到了安丰吃剩下的空签子,还差一点就要喂进自己嘴里。 还好安丰反应快,从他手里一把就夺了过去。 “哎哟祖宗,你这想什么呢?”安丰拿起一串羊肉串塞他手里,“吃这个,别想了啊,一定不让你淋着雨,等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陈向喧点点头,还是只顾着朝嘴里塞,看都没看一眼安丰朝他手里塞的什么。 相反地,对面那个人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陈向喧老实接受着安丰和何仓的投喂。 盘里放满了,他们就朝陈向喧手里塞,手里也塞不下了,他们催着陈向喧快点吃。 被投喂的那位像是突然有什么大事,手里的串被塞进嘴里叼着,手机被拿着开始扒拉起来。 【鬼魂能在夜晚活动吗?】 【鬼魂能不能吃烤串?】 【冥婚能不能单方面进行?】 【两个男的怎么进行冥婚?】 【鬼魂会不会读心术?】 …… 陈向喧越看脸色越差,看到震惊时还会抬头看俞知游一眼。 不得不承认,他到现在都认为对面那个不是俞知游。 嘴里塞着的肉串动了起来,安丰边扯边说:“忙什么呢?都冷了!” 签子被抽走,陈向喧嚼嚼嘴里的肉朝安丰点点头,他划走app界面,在备忘录打下:不用管我。 给安丰看过后又继续搜索起来,搜索的内容比刚才那些更离谱,得到的答案直接给陈向喧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陈向喧看得眉头紧皱时,一边一个脑袋挤了过来,他们一起看向陈向喧的手机,安丰“啧啧啧”几声,何仓神秘地问他:“最近在自学茅山秘术啊?” 陈向喧看得太认真,被突然凑到耳边的声音吓得一抖,他啪啪啪关闭浏览页面,点开备忘录打下:随便看看。 “你叫……叫什么水稻来着?”安丰坐直身子吃了口串,朝对面那个学吉他的学生抬抬下巴,吐字也不清晰。 何仓在一旁给了他一胳膊肘,“孟稻,他叫孟稻。” “嗐,不好意思,我连学架子鼓的学生名字都记不全,”安丰一抱拳,“得罪了,孟兄。” “没事,叫我稻子也可以,”稻子指了指身旁的俞知游,“上初中的时候他也总叫我水稻,为这事我还叫他幼稚鱼叫了半学期呢,后面都觉得这么喊其实也挺好听的——差点忘了介绍,他叫俞知游,人字头的俞,知道的知,游泳的游。” 稻子的一字一句他都听清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就是:对面那人,真的是俞知游。 陈向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心想着,这真的不是一场噩梦吗? 下一秒,俞知游会不会变得浑身血淋淋,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说:下来陪我吧。 安丰和何仓也都做了自我介绍,顺带着陈向喧,安丰说:“我们都是琴行的老师,如果有朋友想学吉他或者架子鼓,欢迎来报名啊。” “我以前学过吉他。”俞知游看着盘里的烤串说。 “深藏不露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稻子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什么时候背着我学的?” “咱俩没联系的那几年。”俞知游说。 稻子拿起根串想了想,说:“哦……我转学后的事啊,那我不知道也正常。” “那你现在肯定弹得不错吧。”何仓问了句。 俞知游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弹吉他了,”他伸出左手晃了晃,“手上的茧都没了,现在连爬格子都办不到。” “我当初每天问自己三遍‘这格子是非爬不可吗’,”何仓伸出鸡爪状的手,“当初,我的手整天都是这个形态。” 大家都笑着,唯独陈向喧看着俞知游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痣,又看了眼放在俞知游手边的白水。 在他的记忆里,俞知游是不爱喝白水的,他爱喝饮料、奶茶,尤其是小料堆积成粥的那种奶茶。 陈向喧第一次见到粥奶茶,还是俞知游第一天来琴行上课的那次。 那天天气不错,外面的蝉叫比街上哭出大鼻涕的孩子更吵。 陈向喧心疼电费,其实吉他教室里面都配有空调,但他想着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也没必要开着。 外面虽然有风,但吹进来贴着皮肤也会觉得有些烫。 李叔跑到教室看了他一眼,替他把身后的窗户关上,打开了空调。 “热不热啊?你看你脸红的。” 陈向喧笑笑抬手比划着:是不是有学生要来上课了? “对,就是那个高中刚毕业的,”李叔把教室里的椅子收走一些,只留下两把空椅子,还有陈向喧屁股底下那把,“今年暑假班报名的还是小学生居多,就他年龄大一点儿,我合计着要不给他上小课算了,反正带上你一个,就当一对二。” 陈向喧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李叔:我还要学? “你也没学几年啊,小时候都是跟着我瞎霍霍。真想当老师,那还得再磨两年。” 陈向喧问他:只收800,那你不亏啊? 李叔摆摆手:“这有什么亏不亏的,反正这课也得我自己上,”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估摸着别人快来了,我先下去等着。” 弹完两遍《爱的罗曼斯》,门被推开,李叔进来好一会儿,俞知游才磨磨唧唧地进来。 俞知游来得很是时候,空调制冷也过了一会儿,现在的房间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他把背后背着的吉他包靠墙放下,视线在这没什么东西的吉他教室里游来游去,手中拿着的捞鱼网兜大概要无家可归了。 “放门口吧,”李叔看他那迷茫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你这干吗去了?放好快进去歇会儿,别热坏了。” “在前面公园玩呢,”俞知游指了指被他丢在门口的捞鱼网兜,“捞蝌蚪。” “现在还有蝌蚪?”李叔有点纳闷,看了一眼正皱着眉的陈向喧。 “有啊,就是个头都长挺大了,估计再过两天就能蹦跶了,”俞知游歇也歇够了,将吉他从吉他包中拿出来,“应该怎么拿啊?” “琴箱——就是有琴弦的那一块,下面凹进去的地方放在右边大腿上,左手按琴弦,”李叔走到他面前拿起吉他,“我先给你调音。” 陈向喧在一旁练习,偶尔抬头碰上俞知游的目光就朝他笑笑,好在李叔一直在和俞知游说话,他也没能腾出嘴来问陈向喧为什么这么惜字如金。 第一节课上得也快——先是认识吉他,后是弹了俩小时的53231323。 “以后都是你们两个一起上课。”李叔下课后对俞知游说。 “上次发传单也是他,是你儿子啊?”俞知游到门口刚拿起捞鱼网兜,就又出现了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李叔指了指陈向喧,“说句题外话,你要是再迟些日子来,说不定就是他教你咯。” “厉害。”俞知游回头对陈向喧竖起大拇指,道了再见便急匆匆下楼走了。 现在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俞知游刚走没多久,陈向喧就关了空调。 等房间里最后一丝凉意也被蒸热,他终于打开窗户去了一楼。 李叔正在门口坐着和晒人的太阳肆意拥抱,陈向喧将他拉进来问他:你还说我,自己不也一样舍不得开空调。 “那咱们吹电风扇。”李叔拿出一个小风扇放在收银台上,两人站在那里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这个小风扇吹出来的风可能还不抵随便拿张纸扇扇来得凉快。 门上的铃铛在这时又响了,俞知游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捞鱼网兜被他夹在腋下,盒子里面还有很多黑色的东西正在游来游去。 “看!现在这个月份还是有蝌蚪的!” 他挺兴奋,率先冲到陈向喧面前双手递上,李叔在旁边都没来得及阻拦,以至于陈向喧看到那一只只正在挤来挤去的蝌蚪时头皮都麻了。 有的蝌蚪甚至还长出了脚,真的都快要蹦跶出来了。 陈向喧朝后退了两步——无路可退,后面就是收银台。 他的嘴微张着,从动作和表情都能看出来这人此刻很无助,李叔将盒子朝前推了推:“小俞,他害怕蛙类……虽然这个还没长大,但已经快蹦跶了。” 俞知游愣了愣,快速跑了出去,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没有了盒子,就连捞鱼网兜都不见了。 他手里只有两杯奶茶。 一杯递给了陈向喧,还有一杯给了李叔。 “谢谢,但我不爱喝这个,太甜了。”李叔摆摆手,坐到了收银台里面。 “那我喝,”俞知游见陈向喧接过去没喝,拿过他的吸管快准狠地插了进去,这操作得是一天喝三杯的厉害人物,封口断裂面完整,一点奶茶都没溢出来,“快喝。”俞知游催促道。 受不了俞知游那个期待的眼神,陈向喧吸上一口——不是那么丝滑,有明显的阻力在底部。他又用力吸上两口,只一瞬,嘴里就被塞满了。 满满当当的小料,光是嚼完就需要好一会儿。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害怕青……呱……呃,frog。”俞知游说完也喝了一口奶茶,表情有些尴尬。 李叔在收银台后面憋着笑拍了两下桌面,陈向喧也听愣到忘了嚼嘴里的东西。 “他是怕蛙类,不至于听到那个字就后退十里地,”李叔笑出了声,“你这也太谨慎了。” “有这么好笑吗……”俞知游看了眼陈向喧,问道,“你一直都这么惜字如金?被吓到都不会叫出声啊。” 陈向喧看向收银台后面的人,后者领会他的意思后说:“他不会说话,就是字面意思的不会说话,就这儿,”李叔摸了摸自己喉咙处,“先天性发育不全。” 陈向喧还是看着李叔,李叔一拍脑袋:“嗐,你看我,忘了给你介绍。他叫陈向喧,耳东陈,向往的向,喧哗的喧。” 俞知游明显的手足无措了,他措辞半天说了一句:“我叫俞知游,人字头的俞,一只知道该往哪里游的鱼,俞、知、游。” 陈向喧从收银台里抽出一张纸,拿起笔写下:我知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4、二手平台 一觉醒来,外面的雨也没有减小半分,陈向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风从不大的缝隙中溜进来吹着床上那人——鼻子有点堵,头也有些闷。 陈向喧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想撑着床沿坐起来,手刚从被子里伸出来就压到了什么带着凉意的东西。 他将那个东西从床边够过来,是那张吉他谱。 吉他谱被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久到他都开始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梦,只是因为他感冒而出现的混沌梦境。 这雨太大了,大到根本没办法出门,这是陈向喧第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买车,他在这件事上后悔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落实过。 掏出手机给李叔发了条请假的微信,又给何仓发了条请他帮忙代课的消息。 两个人的回复一前一后发了过来。 李叔:不用每个雨天都说一次,我会看着天气预报给你排班的。 何仓:收到,喧大师。 时间也早,陈向喧给自己煮了碗面,吃下后便开始收拾家里。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主要还是因为待在家里属实无聊,他随便打开一个节目在电视上播放——太安静只会让他不踏实。 这是陈向喧从李叔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年,搬出来的理由很简单:不想影响李叔谈恋爱。 李叔现在四十七岁,他总说‘谈恋爱’这三个字已经与他无关了,陈向喧每次都摆摆手,在手机上打出:说不准你还能来个夕阳恋,黄昏恋什么的。 从陈向喧跟着李叔走的那天开始,李叔的身边就没怎么出现过异性,这么些年他只谈过两次恋爱,还全是在陈向喧很小的时候,每次恋爱的结果也都不尽如人意。 陈向喧小时候问过李叔: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才不好谈恋爱? 李叔抱着吉他瞪着他:“瞎想什么呢?恋爱根本就不好谈,我把吉他弹烂都不会再谈恋爱。” 说完不会再谈恋爱的男人,身边就真的没再出现过异性,陈向喧一个小屁孩子也一下子长大到二十八岁。 家里收拾得很快,他将窗户打开——有些风吹进来地面会干得更快。 陈向喧缩着脖子进卧室拿手机,出来时身上还裹着一个薄毯子,李叔以前总说他真是懒到家了,本来可以去关个窗户,他就宁愿开着吹。 目测地上的水渍再有个二十分钟就能被彻底吹干,陈向喧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鼻子一痒,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他拿起手机打开二手交易平台,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出吉他的,有时候会有些想学吉他又怕自己三分钟热度的学生,这个时候二手吉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陈向喧也只会看附近的信息——能摸到、看到、亲手弹到最好。 一旦有了筛选,信息就会变得更少。 有些吉他挂在上面的时间太长,长到他都已经眼熟了。 陈向喧想着下面的肯定是一把黑色电箱款,手指滑动屏幕,陈向喧头皮开始发麻,大拇指下意识点了进去。 这把吉他不是什么黑色电箱款,上面介绍写着:雅马哈(yamaha)fgx700sc41英寸缺角单板民谣吉他。 八成新日落色,琴体轻微掉漆不影响音色,寻找热爱吉他的有缘人带走,最好线下当面交易,三天后只能发快递。 底下配图三张:吉他被放在角落、面板右下方的掉漆、琴头。 最后标价写着:¥300。 电视节目里的歌曲唱到:我会将头发长长的留,把往事一束全都垂在脑后,反正它是无论如何都缠住心头。 陈向喧立马起身去阳台关上窗户,再次折回沙发上刚坐下就点开了这把吉他的卖家信息。 用户8340923,两小时前来过,关注0粉丝0,加入该平台1天。 底下蓝色字体信用评价写着:该用户暂未完成实人认证,近期没有不良记录,平台交易0次。 这个新建账号的在售也只有这一把吉他。 陈向喧再次进入商品详情页面,点进了右下角的‘询问购买’给这个新账号发了条消息。 不会弹小星星:你好,吉他还在吗? 消息发过去五分钟,依旧显示未读,陈向喧又点进商品页面看了几眼——没错了,这把吉他的磕碰位置和俞知游那把一模一样。 他在家里走来走去,像个焦虑的孤魂野鬼。 二十分钟后,未读终于跳成已读,又过了几秒,对方回了消息。 用户8340923:在的。不是假的,不是骗子,发快递不包邮,300不还价。 这架势……陈向喧光是看这段回复就能大概猜出来对面这位用户经历了什么。 不会弹小星星:我只是问你吉他还在不在。 用户8340923:我提前预判你的回答。 不会弹小星星:自提位置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方便,这把吉他我要了。 用户8340923:这么爽快?你是骗子吗? 不会弹小星星:你比我更像骗子…… 用户8340923:莲阳湖公园,这里你方便吗? 不会弹小星星:方便,我离那里不远,你什么时候有空? 用户8340923:这三天都有空,156xxxxx023,这是我电话,去之前给我说。 不会弹小星星:能加微信吗? 陈向喧切出二手交易平台的app,快速点进微信,扫了眼自己的朋友圈——都是琴行的广告,偶尔发些学生弹吉他的视频或者路上遇到的猫猫狗狗,吃的喝的,节日祝福什么的。 软件通知跳出来卖家的回复。 用户8340923:可以,手机号码直接搜索。 复制粘贴一套流程下来,陈向喧终于看到了这个人的微信账号。 float,男性,头像是暖色的路灯和马路,路面上只有几辆正在行驶的车,看照片的角度,大概是站在桥上。 发送添加好友申请,没多久就被通过了。 陈向喧不急着聊天,他先点进了朋友圈——背景是夜空和一轮月。 头像下方的个性签名写着:molamola。 再往下看是一条朋友圈:洪城floatbar长期招募驻唱,需要会吉他弹唱,欢迎热爱音乐的朋友与我联系;另求租江城万松区八十平左右商铺,用来开清吧,有意者联系156xxxxx023。 朋友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内容,陈向喧再多扒拉都没能划出来一条,这人一个月也就发了这一条。 退出朋友圈界面,这个float的微信账号到了第一位,点开聊天界面,是系统发出的消息。 不会弹小星星:我是不会弹小星星,买吉他。 float: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手机振了一下,是卖家发来的消息。 float:下午有空吗?我刚好有事需要出门一趟。 陈向喧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又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眼,下午三时的那朵云上终于没有了雨点,晚上好像还会有一场暴雨。 不会弹小星星:下午三点左右联系你。 float:好。 他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俞知游。说实话,他并不能通过只言片语判断这个人到底是谁,更不能只盯着那个头像就看出位置坐标点,他能做的只有等着雨停,然后出门见他。 中午他想随便做点吃的对付一口,结果做什么都不顺——削土豆手一滑掉进水槽里,捡起来蹲垃圾桶旁边削就溜进桶里。 陈向喧也懒得折腾了,乱切一通直接做了个不规则土豆条焖面。 终于,电视节目接近尾声,电视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和致谢,陈向喧走到阳台看了一眼——雨,终于停了。 现在距离三点还有段时间,他想着干脆慢慢走着去,反正那里是个公园,去早了坐在那里也不奇怪。 想归想,他的步子却很快,好像再慢一点俞知游就会不见,明明是在这么不确定的情况下——他记得有一次自己也是这么着急,急到没有空的出租车,一路上全靠跑,他在红绿灯面前站着都快喘不过气了。 那天他一路跑到约定好的地方,俞知游还在那里等着——他坐在天桥台阶靠右的位置上,陈向喧还在往上走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的失望。 也没看见他的脸,仅仅是瞥一眼,陈向喧就知道这个人心情不好。 他点了点俞知游的头发,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过的纸,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他写道:下次不会再迟到了。 纸被递到低着头的俞知游视线下方,他仰起头说:“你知道的,我怎样都会等你,你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也会一直等你。” 陈向喧越写越快: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等我。 从那以后,俞知游真的没再等陈向喧。 距离莲阳湖公园大概还有五分钟,陈向喧手机振了一下,是何仓。 何仓:刚刚稻子又来了,他问我们有没有认识的驻唱歌手,昨天那个什么俞什么的清吧招人,你这边有没有认识的? 陈向喧:大概没有。 何仓:没有就没有,有就有,大概是什么? 何仓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何仓:他是和那个俞什么的一起来的,那人开车送来他的,留了联系方式,说要是我们有的话就联系他,156xxxxx023。 陈向喧:知道了。 手机接下来的振动不是来自何仓,而是float。 float:稍等,有点事,最多耽误十分钟。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2:55。 他又打开和何仓的聊天记录,复制下那串号码,打开添加好友,粘贴,搜索。 搜索结果是:float。 他点开‘发消息’,回复道:好,我等你。 陈向喧收起手机,朝着莲阳湖公园入口走去。 大概俞知游还是记仇了。 那天他迟到了,俞知游记仇了五年,便让他等了五年。 杳无音讯的五年。 5、反悔 陈向喧没朝公园里面走太远,停在一个能看到外面停车场的位置——他忘了刚下过雨,座椅石凳都是湿的,根本坐不了。 踢踢脚边的石子,又踮起脚吹一吹树叶,现在离俞知游说要迟到的十分钟还差三分钟。 一辆黑色的车开进停车场,没过多久,陈向喧的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 float:我到了,你在哪个位置? 陈向喧环顾四周,低头打字:我在—— 俞知游打了语音通话过来,陈向喧按下拒绝键继续打字:进门右拐,假山这里。 float:马上。 何止是马上,陈向喧此刻都能看见俞知游在朝他走过来,他开始纠结等会儿是应该挥挥手打个招呼,还是对他笑一笑就够。 还没等他想好,俞知游就走到他的前方,目测五步距离,他能看出俞知游脸色不太好。 陈向喧站在那里不动,看向俞知游背着的吉他包,又将视线挪到俞知游脸上。 这人朝后退了一步,好像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十分爽快的买家。 俞知游说:“反悔了,吉他不卖了。” 这人说完转身就要走,陈向喧快速走到他前面,转身拦住他。 陈向喧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 俞知游抓着吉他包肩带的手紧了紧,他问:“你现在连手语也不会?就退步成这样了?” 陈向喧抬手比画,意思是:你诈尸了吗? 俞知游张了张嘴,又闭上。他说:“你什么意思?” 手机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陈向喧拿着手机打下几个字然后朗读:我问你为什么不卖吉他了? “‘吉他’的手语我还是看得懂的,”俞知游拍了拍身后的吉他包,“突然不想卖了,拿回去当个烧火棍也不错。” 陈向喧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手机里的机械男音再次响起:你现在住哪里? “我住桥洞子里,”俞知游摆摆手,“不卖了,晚上生火用,夜里冷。” 俞知游走得快,琴头晃一下,马上就砸向了他的脑袋。 他手都没抬一下,任由琴头肆意砸向那估计已经痛起来的脑袋。 陈向喧笑了起来,直到俞知游走出公园上了车,陈向喧还是站在原地笑——笑得再开也没关系,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就连打喷嚏都是静音的。 就像现在,俞知游走了好些时候他才慢悠悠荡出公园,一路打着无声的喷嚏走到琴行,鼻塞的症状越来越重,有一种脑子被堵住的感觉。 陈向喧推门而入后直接走到收银台抽了好多张纸,默默坐到角落里和鼻塞斗争。 没多久安丰就从鼓房走了出来,他看到角落里的陈向喧时挑了挑眉,又看了眼垃圾桶里的纸团:“感冒了?” 陈向喧点头,拿出手机和他说:头疼、脑胀、鼻塞,我好像快变异了。 安丰战术性后退一步,从鼓房里拿出一对鼓棒,他做出防御状态:“决一死战吧。” 陈向喧将手里的纸团丢进垃圾桶,低头打字并调高音量:拖下去斩了。 安丰坐到陈向喧对面也拿出手机:不要啊!不要啊!皇上! 陈向喧:说一不二,斩。 安丰:痛苦掩面假装哭泣,伸出手试图挽留,仰头挤出滴泪从眼角完美滑落。 陈向喧:震惊,难以平复,发现假哭,狠狠斩了。 何仓和一个小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了,俩人站在楼梯处听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机械男音,小学生都听成了一大一小的疑惑眼。 何仓拍了拍学生肩膀:“他们的行为不代表琴行的水准,忘了你看到的一切,快回家吧。” 学生步伐极快地从他们中间走过,这场‘决斗’终于结束了。 安丰转着鼓棒进了鼓房,再出来时手上已经空了,陈向喧问:李叔呢? “回去换衣服了,说晚上要带我们去吃点东西,顺便放松放松,”安丰看了眼时间说,“估计快回来了吧,他开车去的。” 何仓点头:“本来他说晚上去你家接你的,现在简单了,可以直接一车带走。” 连续打上两个喷嚏,陈向喧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就和安丰说的一样,李叔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看到陈向喧时还挺不确定,甚至还揉了揉眼睛凑近又看上一眼。 “稀奇。”李叔‘啧啧’两声。 陈向喧指了指外面,比画着:现在雨停了。 李叔拿出手机看了眼:“是啊,可是等会儿还有雨,以前这种情况你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吧。” 陈向喧看了眼天气预报——下次降雨就在一小时后。 他比画道:今天情况特殊,出去收了把吉他。 “吉他呢?”李叔绕到他身后,又在一楼找了个遍。 陈向喧面露无奈:卖家后悔不卖了。 “怕我们收走卖高价啊?”李叔对这种反悔理由早已习惯了。 结果陈向喧抬手比画道:他说他睡桥洞底下,晚上很冷,要拿吉他去生火。 “什么意思?”安丰问李叔,何仓也在一旁投去疑惑的眼神。 李叔‘哦’了声,解释道:“他说那个卖吉他的在桥洞底下睡觉,晚上要拿吉他烤火。” 三人沉默,何仓过了好一会缓缓拍了拍手:“很新颖的理由。” 几个人没再磨蹭,今天的课程早就结束,便赶在下雨前去了吃饭的地方。 也不知道李叔是在哪里看见了这个地方的广告,这个店他们从没去过,陈向喧也没听说过,大概是新开的。 李叔坐进驾驶位,他们三人坐在后面——以前李叔让陈向喧坐在副驾驶,小时候陈向喧说副驾驶不安全,长大了他就说自己坐在副驾驶没有用处,摇下窗户也不能骂别人两句,总不能在手机上啪啪啪啪打下一大段,将声音调到最大循环播放吧。 陈向喧探头看了一眼,前面架着的手机上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十五分钟。那个位置已经出了千湖区,要是坐地铁过去,得一个半小时。 还好这不是下班放学的晚高峰,虽然距离远,但也不至于因为交通堵塞而延长车程。 一路上他们都十分沉默,特别是当那场天气预报又没报准,提前来临的雨下下来时,整个车内的气氛都快凝固了。 陈向喧看了几眼顺着车窗朝下滑落的雨水,干脆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他搜了一下等会儿要去的地方,那里的主打是汗蒸洗浴。 网上的评价和介绍说那里位置挺大,可以吃饭、看电影、玩电玩、看书等。 倒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陈向喧打出字朗读给李叔听:你们准备玩到几点回去? “说不好,”李叔瞟了眼导航手机左上方显示的时间,“估计会有点晚。” 陈向喧说:我明天上午还有两节课。 “没多大事儿,”李叔说,“琴行钥匙你也有,自己开门去呗。” 陈向喧看了一眼两边的人:你们几点回去? “不早不晚,十二点过吧,”何仓说,“听说那里晚上还有驻唱,我想看看。” 陈向喧点点头,已经懂事地在看回家的地铁线路了。 加上步行时间,陈向喧十点半就得离开那个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奈何这肚子不争气…… 看着外面的雨,陈向喧想到更头疼的问题——没伞。 陈向喧又拿起手机问李叔:你车里有伞吗? 李叔想了想:“我都开车了,还要伞干什么?” 陈向喧说:我决定了,买车。 趁着等红灯的空档,李叔给陈向喧鼓了鼓掌:“先考驾照。” 陈向喧还想说些什么,手机的黑屏让他什么都说不了了,身边两个看不懂手语,前面一个也不能在开车的时候转过身看他比手语。 “手机没电了?”安丰问陈向喧。 陈向喧微微歪头做出疑惑状,好在这种表情安丰还能看懂。 安丰指了指陈向喧的手机:“那个男的没说话很久了,我就猜你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他做出一个充电的动作,朝安丰勾了勾手。 “充电器?”安丰两手一摊,“我没带啊。” 陈向喧叹口气,朝车椅靠背上一躺,前面导航用的手机播报着:右拐,距离目的地还有1.4公里,大约还有三分钟。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见目的地的建筑,好几层也确实够玩了。 好在车直接拐进了地下停车场,陈向喧不用去躲这场雨,他想着干脆直奔吃饭的地方,吃完找个地方充上电,再喊个滴滴打车,在大堂门口上车就不会淋到雨。 谁知道一进去就让他们换衣服,陈向喧离吃饭又远了一步,好在现在刚好是饭点,换好衣服他就可以去吃。 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陈向喧有气无力地给这里唯一一个看得懂手语的李叔抬手比画:你们去玩吧,我吃完饭就回去了。 “真不玩啊?”李叔说,“那你吃完给我打电话——喔你手机没电了。” 陈向喧比画着:不用管我,快饿死了,你玩你的。 说完他又朝着安丰和何仓挥挥手,转身朝着自助餐那边走去。 餐厅里只有九张桌子,已经被坐得差不多了,陈向喧倒是不在乎这些,只要有个地方给他坐着吃东西就行。 陈向喧看了眼餐厅门口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水果、饮料、冰淇淋不限量。 视线转到那些不限量的东西上,没有一个是饿着肚子的时候好下肚的,反而全是些吃饱了就塞不下的东西。 他看了眼今日菜单,目标锁定在‘牛肉蛋炒饭’上,朴实无华,填饱肚子实在是最佳。 他沿着菜品区慢慢走着,好在李叔不在,不然他看见自己花钱让他进来玩,结果他就吃个炒饭,估计得叨叨一夜。 还没吃上会挨唠叨的炒饭,陈向喧的肩膀就被别人拍了一下。 “陈老师!” 陈向喧太饿了,他快速回头想看看是谁打断他的寻找炒饭之路。 一回头,他就看到稻子那张笑得灿烂的脸,还有俞知游那个不爱笑的人。 陈向喧瞬间饱腹,已经不需要牛肉蛋炒饭了。 7、纸张 稻子是租的房子,陈向喧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每次来上课都需要步行加地铁。 稻子下车前还在交代俞知游一定要把陈老师带回家什么的,听琴行其他老师说陈老师很讨厌下雨,外面雨这么大干脆就停到小区地下停车场之类的…… “我知道了,”俞知游打断他,“打着你的伞快走。” 车窗被无情地摇起来,稻子的身影渐渐看不清,透过车窗只能看见一个雨淋淋的大概。 陈向喧指了指后面的座位,俞知游就当没看见。 车再次启动,俞知游开口道:“没必要去后面,陈老师不是讨厌雨吗,车里唯一一把雨伞刚刚可被稻子拿走了。” 陈向喧老实了,直到琴行出现在他眼前,他也没再动一动手。 “你家在哪个方向?”俞知游问。 陈向喧还没来得及指路,俞知游拿出自己的手机解了锁丢给他:“导航。” 俞知游的手机壁纸应该是他微信头像的完整图片,从角落能看出来确实是站在桥上拍的。 他愣了愣,这好像是明月天桥。 俞知游专心开着车,见陈向喧还没把手机递回来,他催了一句:“你还没好吗?” 视线终于从壁纸上离开的陈向喧干脆利落地点进导航app里,打下小区名字点下‘开始导航’后交还给俞知游。 陈向喧又开始咳嗽了,可惜又幸好一切都是无声的。 谁知道俞知游突然说:“车门那边有纸,你自己拿一下。”俞知游看都没看他一眼,陈向喧都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伸手朝右边车门板储物格里摸了摸,确实有一包纸,还有一把伞。 他把伞又朝里塞了塞,就当从未摸到过。 从琴行走回去很快,开车就更快了。陈向喧纸都还没来得及展开,俞知游的车就开进了小区里。 他问:“怎么走?” 陈向喧给他指路,纸被他攥在手里,车停在门禁处时他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他指了指俞知游的手机,又做出打字的动作。 “有话说?” 陈向喧点头。 俞知游把手机递给陈向喧,顺手替他打开了备忘录。 他打下:你后座那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你什么时候走?万松区的商铺租到了吗?你现在住哪里? 俞知游接过扫了一眼:“你好吵。” 陈向喧看着他,苦笑一下。 俞知游说:“后面这些是行李,还有些旧东西,我后天就走,没租到,住桥洞子,不是给你说了吗?” 手机又递给了陈向喧,俞知游说:“还有什么事?” 陈向喧打下:你不会再死了吧。 俞知游只看一眼便将手机锁屏:“就当我死了吧。” 他看着陈向喧,陈向喧也不避着。 说不清楚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向喧总觉得里面有好多无奈,像俞知游以前学不会和弦转换时的那种无奈…… “下车,盯着我干什么?”俞知游开始赶人。 陈向喧又指了指俞知游的手机,伸出一根食指。 “最后一句。”俞知游还是将手机递给了他,打开锁屏,界面还是停留在陈向喧的上一句。 他接着那句在后面继续打出:别再死了。 “盼我点好吧。”俞知游看完直接将手机丢到后排,有一种不管陈向喧伸几次手都不会再给他说一句话的意思。 陈向喧抬手朝他挥了挥,人刚下车还没走到单元门口,连墙上那个一向反应很快的人脸识别门禁都还没认出陈向喧,后面那辆车就只剩下个尾灯拐了出去。 他摇头笑笑,再次看向门禁处,‘欢迎回家’的机械音响起,陈向喧想着按照俞知游这离开的速度,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琴行附近吧。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机充上电,等他洗漱完毕出来后,手机也充了将近大半。 房间的窗户还是敞开着,冷风直往里窜,陈向喧打了个抖,连忙将窗户关上,又出去外面找了盒感冒药出来。 上次喝药大概还是两年前,等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立马折去垃圾桶看了一眼,药盒上的生产日期明确写着——已经过期大半年了。 无所谓,只要药效还在,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拔下手机充电器,陈向喧终于钻进了被窝里。手机上没收到什么消息,大多都是app的推送通知,其中夹着几条绿色微信的图标。 何仓:回去了?逛了几圈没看见你人啊。 安丰:我给你借了条数据线,你人在哪儿啊? 安丰:哦,忘了你手机没电,看不着。 李叔:到家了说一声。 稻子:今天忘了说,我报名了一个弹唱比赛,下周记得来看啊,其他学生的老师都在呢。 稻子后面还附上了地址,下周三在一个商场内,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这是商场做活动举办的,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你会弹唱就行。 一等奖是一把联名款吉他,大概五千;二等奖是两提卷纸一桶油,再加几个吉他拨片和吉他形状的收纳盒;三等奖是拨片加吉他迷你模型,剩下的参与奖则是商场购物优惠券。 消息一一回复后他点开了‘float’的微信,备注被他改成了‘鱼’,他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终于发出一句:你到住的地方了吗? 没人回复,但陈向喧并不在乎,消息发出去了就好,至少证明俞知游没想着删了他。 他又点进二手平台看了眼,那把吉他的信息已经不在了,看来俞知游真的不打算卖掉,这是突然后悔了吗…… 过期的感冒药并没有失去作用,陈向喧伴着鼻塞和昏沉的眩晕将手机放在了枕头边,闭上眼睛好像整张床都在旋转。 五年前的俞知游也爱围着他转,转得陈向喧眼晕。 每次吉他课程结束,俞知游都不爱回家,别的学生是逃命似的背着吉他就跑,俞知游却总是坐在那里或是围着陈向喧叽叽喳喳。 李叔说他倒也像是个自己跑来报名的样子,看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热爱音乐啊。 每次李叔一走,俞知游就拿起陈向喧放在一旁的本子和笔,这个时候就是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那个时候还是按键手机,陈向喧打字的时候喜欢双手拿着手机,俞知游没耐心等,贴着他的脑袋看着也只能干着急,嘴里还不停地念。 陈向喧打一个字他就念一个,越念越急,陈向喧也越打越慢。 最后俞知游提出在纸上写字,纸能平铺放着,他可以看清陈向喧的每一个笔触。 俞知游也不说话,他安安静静地和陈向喧一样在纸上写。 一个月,十二节课,他们的见面绝对大于十二天。 陈向喧的字很好看,不急的时候字迹工整很好辨认,就算着急说什么导致写出行草也颇有一番味道,俞知游说,陈向喧那个时候的字体就像一条自由的鱼。 他自己的字却没那么好看了,陈向喧常常拿着本子皱眉思索,大半时间都是在猜他写的什么,李叔曾经路过瞥上一眼,他锐评道:“像屎一样。” 由于俞知游每次都走得晚,陈向喧常常问他是不是今天的课程没有学会,俞知游每次都摆摆食指,无所谓道:“天赋在此,轻轻松松。” 陈向喧写下:今天李叔被你急得在琴行门口抽了半包烟。 俞知游接过笔开始龙飞凤舞:那你可得让他好好注意身体。 陈向喧继续写: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学。 俞知游:为什么? 陈向喧指了指墙角放着的那把雅马哈:你弹得很好听,我能从里面听出你对音乐的热爱。 其实他不能,这句话是李叔说的,虽然李叔也只是看出来,并没有听出来——但陈向喧是真的觉得他弹得很好听。 俞知游顿了顿,写道:你弹吉他也很好听,琴声就是你的声音。 这句话他写得很慢,甚至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陈向喧第一次把俞知游的字看得这么明白,还是一句这么让他开心的话。 俞知游围着他转啊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床也在转,人又晕又困。 今天天气难得的好,就是人不太好。一觉醒来后陈向喧明显感觉感冒好像严重了些,看来还是得去医院看一看,对症下药才行。 他拿起枕头旁的手机解锁看了一眼,有一条未读微信。 鱼:到了,今天没人和我抢桥洞子。 这条信息发自于凌晨四点。 走在去琴行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云上一样,可能自己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的,好在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也算是顺利到达目的地。 推开门,他又和昨天一样,坐在收银台那里嚯嚯卫生纸,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两节课上完就靠在收银台那里发呆。 不停地打喷嚏和咳嗽总会打断他跑远的思绪,尽管想的那些事情都是没头没尾的。 李叔是第一个看不下去的:“去医院看看,我等会儿开车载你去。” 陈向喧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比画:现在吧,再等会儿医生该下班了。 “你这不会是昨天一冷一热弄严重了吧。”李叔皱着眉,好像是在怀疑自己昨天的选择。 陈向喧将头靠在墙上:是我自己忘记关窗户睡了一夜,和你没关系。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不能自己一个人住吧,你干脆趁早搬回来和我一起住,你这样——”李叔边说手还边上下比画,陈向喧觉得他有当指挥家的潜力。 陈向喧做出‘暂停’的手势,李叔停下后他继续比划:走吧,去医院,头晕。 9、五音不全 玩笑。 这两个字轻飘飘落下还带着闷炸的雷。 陈向喧抬手问他:鱼,外面下雨了吗?我好像听见了雷声。 鱼。 陈向喧以前总是这么叫俞知游,手语中的‘鱼’是手掌模仿鱼游动的样子,陈向喧觉得这个动作自由又轻快,和俞知游很像。 陈向喧每次都这么叫他,‘鱼’大概也是俞知游学会的第一个手语。 俞知游按下车窗看了眼还挂在天上的太阳,沉声道:“你听错了。” 陈向喧直视俞知游的眼,过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他比画道:那我走了。 关车门的声音落下没多久,这辆车就驶进了车流中,陈向喧倒是没这么快。 电梯来得慢,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等什么,一直停在那一层没有动过,等另一部电梯空闲下来时陈向喧又听到一声闷雷,他掏出手机问李叔:外面在打雷吗? 李叔直接回了条语音:没有啊,晴空万里。 他偏过头朝外看了眼,抬腿走进电梯后给李叔回复道:吃了药太困,晚饭不用管我。 陈向喧整个人都没精神,回去喝了药就钻进了被窝里,他翻来覆去就是等不来困意,爬起来把所有喝的药品说明书拿出来,找上面到底有没有‘嗜睡’这个副作用。 好在真有,陈向喧踏实了一分——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听见闷雷声不是什么好征兆。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睡醒起来再说。 这就是逃避,陈向喧心知肚明。 再次回到床上,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外面的光时不时会透过窗帘打到床上,外面的车流声像暴雨。 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闷雷声在房间中时不时蹦出来,陈向喧用手指堵住耳朵,声音就会在他脑子里出现。 感谢感冒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睡着,等他睡醒时外面早已天黑,那些吵人的声音也全消失了。 陈向喧睡醒时还是保持着堵住耳朵的动作,胳膊有些发酸,衣服也被汗浸湿了点。 一觉睡醒,头晕的症状好了大半,药效还是不错的,就是需要去洗个澡再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鉴于今天的情况,他看了好几个不同app的天气预报,确定今天晚上没雨后才放心出了门。 现在这个点也没什么餐厅还在营业,只剩下琴行附近那个夜市街还热闹着,陈向喧以前爱吃那里一家夫妻档的炒饭。 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就每次都给他免费加个蛋——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家的炒饭真的很好吃。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肚子都快要开始叫了,加快步伐走着,脑子里想着等会儿要点个什么炒饭,要不要再加点卤菜配着吃。 期待的心情已经很浓烈了,他把那条夜市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转回到第一个摊子,陈向喧终于认了——那家炒饭今天没出摊。 吃不到最好吃的,再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陈向喧随便挑了一个摊位,选了一个最顺眼的炒饭名字点上一份,坐在后面支着的小桌子旁等着。 晚上的风比白天小点,他还是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着,掏出手机看他睡着时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有几个优惠券即将过期的通知,还有来自何仓的一大段一定要点进去才能知道他说了什么的消息。 何仓:你知道的,最近我帮你代了很多课,出于一些个人原因,在这里我就不和你解释了,我需要你帮我代一节课,不过是线上的。 陈向喧笑着回复他:可是我想听你解释。 何仓估计正拿着手机等他,消息回得特别快:相亲对象竟是白月光。 陈向喧回了个‘傻眼熊猫头’的表情包,又问:这和代课有什么关系? 何仓:问题就出在代课的时间上,那个学生是凌晨三点的课。 陈向喧:跨国教学啊? 何仓:本土教学,就是作息不太本土。 陈向喧:你怕自己凌晨三点昏睡过去? 何仓:不是……我明天一早就要去见白月光,总不能顶着俩黑眼圈还打着哈欠去吧……这时间实在太不赶巧,我妈那边刚谈完,学生这边紧接着就来。事先说好,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身体受不了就好好养着,当我没放过这个屁。 一个‘狗狗星星眼’的表情包紧跟着发了过来。 下午睡到现在,陈向喧确实没什么瞌睡,一节课45~60分钟,课程结束了还能睡会儿,而且他现在神清气爽,身体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了。 炒饭被老板搁在桌上,陈向喧朝老板点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问何仓:我没什么问题,你给学生那边说了吗?我在课堂上需要打字,沟通过程可能没那么方便。 何仓甩了个十五秒的语音过来,陈向喧直接点开,丢一旁边听边吃炒饭。 “我录好了音频,你就按照音频内容教就行,学生那边解释过了,我让他有什么问题留到下次课上问我。” 陈向喧吃了几口炒饭,回复一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录视频给别人看? 何仓甩来一条接近一分钟的语音,陈向喧点开又朝边上一丢。 “别人醒着上课,我人却睡了,让他一个人在那里总觉得不太好,至少咱们还是得醒着教学吧!拜托你了陈老师,我相信你的能力。” 陈向喧问他:这个学生是要去参加什么比赛吗?怎么这么晚还要学? 何仓这次选择了打字:没说,但他有基础,就是太久没练了。 陈向喧:明白,等会儿把音频发我。 何仓:陈老师,辛苦。 陈向喧:命苦。 何仓:不苦不苦。 陈向喧::) 炒饭中规中矩,还是没有那个夫妻档来得惊艳,一碗炒饭吃完,陈向喧又买了杯奶茶慢慢喝。 他想着要不就去琴行待着,等会儿上完课再回去,或者直接在琴行对付睡一觉。 想到这里,他又怕李叔在琴行没回去,现在凑上去挨顿唠叨才最让人头疼。 李叔不参加琴行的线上课程,线上都由陈向喧、安丰和何仓三个人负责。 李叔刚开始还管管,几个人弄得挺像回事,名字都叫什么‘弦格音乐架子鼓安老师’或者‘弦格音乐民谣吉他何老师’,现在李叔不管了,他们几个人直接放飞自我。 特别是何仓,陈向喧记得他现在应该叫什么‘扛起吉他横跨大江’,姓什么不重要,连‘老师’二字也省去了。 就连琴行名字都被‘音乐梦不死’替代。 陈向喧看了眼现在的时间,还是选择回家,家里也有当初专门装修成琴房的房间,整间房都做了静音处理,半夜弹吉他也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陈向喧还是很少去那间房,他更喜欢开着窗户弹琴,或者在琴行门口坐着弹。 他回去后就把电脑放到了琴房里,先登录上琴行账号。 最近添加的学生就一个,名字也没改,还是初始名。何仓给他的备注是‘有基础,民谣吉他,五音不全’。 陈向喧看着最后四个字笑了笑,选择了老师管理账号登录——‘熬夜给吉他拧螺丝’。 何仓的名字很傻,他的就很朴实。 提前打开课堂,他调好了镜头角度,确保能看清手部动作——这样的调整,脸压根看不见。 看不看得见脸对陈向喧来说不重要,对学生来说就更不重要了,双方只要保证吉他和手能清晰出镜就很不错。 他点开何仓发来的音频听了听,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听到快结尾就掐断了,抱着吉他边弹边等着凌晨三点的到来。 下午那个觉太扛困,愣是到凌晨两点半都不觉得瞌睡,电脑响了一声,陈向喧坐直身子看了眼,是那个五音不全上线的通知声。 五音不全没有进入课堂,而是先给陈向喧发了条消息。 五音不全:拧螺丝老师你好,跨大江老师说你是今天的代课老师对吗?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对,现在也就我一个人在线啊。 五音不全:冒昧问一句,今天不弹唱行吗?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跨大江老师总让你唱啊? 五音不全:没总让,偶尔的吧……不过我也就刚上了一节课。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那今天不唱,就听跨大江老师讲课。 五音不全:谢谢拧螺丝老师,在世活佛。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进教室,马上开课。 这句话发出去还没多久,教室人数就成了‘2’,五音不全的画面还黑着,陈向喧这边的画面是他抱着吉他随意地扫弦。 五音不全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终于是在凌晨三点过二分时有了画面。 看背景应该是在卧室,后面放着一张床,视频能看到的地方都挺空的,不像是常住的样子。 画面横放着,大概是用的手机,陈向喧看到五音不全比了个‘ok’,抱着吉他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他点开何仓的音频开始播放,跨大江老师活力满满甚至有点精力过剩的声音从手机里钻了出来:“深更半夜好啊!今天愉快的教学马上开始!” 五音不全愉不愉快他不知道,何仓录这个音频的时候肯定特开心,陈向喧纳闷,他听第一遍的时候怎么没听出来何仓这么亢奋呢? 教学过程可以说是十分顺利,五音不全确实有基础,一点就通,陈向喧一暂停音频,五音不全就会停下等陈向喧示范,两人默契地谁都没说话,却还能继续课程。 这节课上了60分钟,陈向喧当时没听完最后的音频,他以为最后会是何仓的课程总结,布置个小作业,叮嘱记得练习什么的。 在最后的结尾里,跨大江老师十分有节奏地拍了拍手,也不知道是在激动课程即将结束还是即将和白月光见面。 对五音不全来说极其残忍的话语突然从手机中传出:“弹一曲你最喜欢的歌,唱出来,相信自己!” 10、闹钟 陈向喧看见五音不全的手僵住了,半天都没有动作。 也不知道是在考虑弹唱哪首曲子还是想直接离开教室。 下一秒,五音不全的画面突然消失,教室人数变成了‘1’,看来他是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简单快捷,直接拒绝。 五音不全又给他发来了消息:拧螺丝老师,咱能只学指弹吗?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是更喜欢指弹吗? 五音不全:是开不了口。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你唱歌的时候跨大江老师笑话你了? 五音不全:没有……他说憋住笑是职业素养。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这样……那你再进教室吧,我们多上半个小时,跨大江老师刚教的那首曲子我给你演示一下指弹版,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五音不全:你还不睡?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在等你学完。 五音不全:不是真在熬夜拧螺丝吧?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要不你还是唱吧。 五音不全:马上来,拧螺丝老师。 教室人数再次成了‘2’,这算是免费加课时了,陈向喧反正还不困,少这半小时也没什么影响。 弹奏结束,五音不全自己试着弹了没多久就退出了教室。 他发来消息说:谢了,早点休息。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客气,练琴过程中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五音不全没有回复,但陈向喧收到一个五星好评的课程评价,他不怎么上网课,主要有的学生一听他只能打字就觉得是想故意拖延课堂时间。 其实他一般都是延迟下课时间,甚至和今天一样多教些时间的。 安丰和何仓的课程评价都是九点几分,只有陈向喧是七点几分,后面还跟着什么‘沉默寡言,甚至不言’这种评价。 想到这个,五音不全在课堂上也是一句话都没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些评价干脆不说话。 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那五音不全还是挺体谅人的,又或者不想给自己找事? 大半夜地上吉他课,和老师说话还不理,纯属添堵,干脆自己也不说话吗。 陈向喧想不明白原因,干脆定了个早上九点的闹钟回了房间睡觉。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还在做梦,梦里他正在给吉他调音,突然3弦断开崩他眼睛上,陈向喧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以至于他被闹钟叫起来时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瞎。 这个梦的后遗症就是陈向喧一上午都害怕手里的琴会断弦崩到自己,尽管这种情况从没有发生过,但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他不是怕被弦崩到会痛,他是怕失明——无法言语,又不能看见,那真的会憋出病来。 陈向喧怀揣心事吃午饭的时候,何仓满脸喜悦地出现了。 “陈老师~”何仓贱兮兮地喊着。 机械男音发出:陈老师不在。 “什么?我们琴行的顶梁柱陈老师竟然不在!”何仓一屁股坐到陈向喧旁边那把椅子上,遗憾地叹口气,“我还想跟陈老师聊一聊我的相亲之行呢,可惜了。” 陈向喧打下几个字,端着饭盒看向何仓,手机里传出:细说,快说! 何仓到琴行三年,这三年就没见他谈过恋爱,李叔有时候八卦两句,何仓都是随便敷衍敷衍,偶尔碰上对他有好感的,何仓都是装傻,这次突然出现一个白月光——说实话,陈向喧真的还挺感兴趣。 “上高中的时候,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有一回元旦晚会——”何仓带着笑回忆着很遥远的过往。 陈向喧放下饭盒,做出‘暂停’的手势,他打出字朗读播放:你怎么不从开学那天开始说? “嫌长啊?”何仓带着委屈腔,“我还以为我的一切你都会感兴趣,谁知道……就这么短短两句你都听不下去。” 陈向喧皱了皱眉,在手机上飞速打下:我饭还没吃完,可别刺激我。 “得得得,”何仓满意地感叹一声,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总之就是我的音乐梦是因为她,但是学生时代没那么大的勇气,这次相亲倒是缘分,刚开始她根本没认出我,后来我说我是学校乐队里那个,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感谢音乐。” 陈向喧吃了两口饭,问他:然后呢? “然后她挺开心的,问了很多以前乐队的事,”何仓自信满满,“我觉得这次有戏,青春遗憾有望被弥补。” 陈向喧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嫉妒我?”何仓斜眼看他。 陈向喧吃完将餐盒丢袋里系起来,他说:你忘了我想复活爱人吗? 这次轮到何仓愣住了,他本以为这就是陈向喧上次的一个玩笑,结果陈向喧这次又提起,神情还挺认真,何仓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真的假的?” 他提着垃圾袋走出琴行,何仓跟在他屁股后面,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这个炫耀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结果陈向喧突然笑得很开心。 他说:真的,而且我的爱人已经复活了。 “活了?”何仓一脸错愕,“怎么活啊?” 陈向喧说:在一个会下雨的夜里,突然就活过来了。 机械男音一字一顿,何仓听得头皮发麻,他拢了拢外套问:“安丰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陈向喧说:学生有个彩排,去盯了。 “李叔呢?”何仓又问。 他摊摊手,拿出课程表敲了敲,李叔今天下午全是课,现在要么在休息区补觉,要么就是在琴房里待着。 看到课程表,何仓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说。 他打开用来线上授课的app,点开了和五音不全的聊天记录给陈向喧看。 五音不全:跨大江老师,我想学指弹。 扛起吉他横跨大江:这么突然的吗? 五音不全:不突然,我是真来不了弹唱。 扛起吉他横跨大江:指弹的话,昨天那位替我代课的老师更擅长哦。 五音不全:都可以的,毕竟我这时间不好安排。 扛起吉他横跨大江:你课程少,也就剩下最后两节,那位老师应该没问题,剩下的课程就交给他了哈。 五音不全:好的,不唱就行。 扛起吉他横跨大江:就是那位老师不爱说话,我帮他录音频,授课还是他来。 五音不全:他是一句话都不说,不是不爱说。 扛起吉他横跨大江:技术到位就行,别的不重要哈。 陈向喧看完把手机丢给他,问道:你这是要连续出去相亲三天吗? “没有啊,指弹确实是你最好,”何仓收起手机说,“而且他也不爱说话,我就没听他说过话,让他唱歌就哼哼两句,哼一段没一个在调上。” 陈向喧说:你给别人打的备注也是没谁了,李叔知道了准得叨叨。 “他也不说自己叫什么,我也没问,反正线上课程看网名就行,”何仓说,“不过他这作息是真阴间啊。” 陈向喧说:那你还接。 何仓大手一挥:“我希望每一个有音乐梦的人都能没有遗憾。” 没遗憾何老师和阴间作息陈老师为那位五音不全学生制定了快速捡起吉他计划。 何仓下午就将剩下的两次课程音频录完了,陈向喧在一旁确保何仓没有说一句‘你唱一段’这种话,何仓的兴奋劲明显没有上次强了。 接下这档子工作,陈向喧只能一下班就回去睡觉,再定上个凌晨两点半的闹钟,准确来说是定了五个,他也怕自己醒不过来。 还没这么早睡过,陈向喧上学都没睡过这么早。 强迫自己入睡还有些困难,他躺在床上左右晃着脑袋,晕是晕了,离入睡还是差点意思。 左右翻滚、上下点头、侧着睡、盘腿睡…… 也不知道是折腾到哪一步睡着的,竟然睡得还出奇的好,好到闹钟响起来时他压根不想动,就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直到最后一个闹钟响起才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今天上线时五音不全就已经在线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白天都在睡觉,夜里怎么能这么精神。 五音不全大概一直盯着他的账号,陈向喧刚上线没多久就给他发来消息。 五音不全:昨天那首我练了练,等会儿弹给你听。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好,要不就现在吧?等会儿还有别的内容。 五音不全:ok 陈向喧打开课堂,五音不全很快就加入进来,他今天穿了件看起来就很薄的长袖t恤,背景不像是在家里,灯光也不是很亮。 好在他离镜头近,倒也不至于看不清手部动作。 何仓的声音在陈向喧耳边响起,教学进入状态后,陈向喧那点还想继续睡的困意也都跑得一干二净,他集中注意力听着五音不全弹出的每一个旋律。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陈向喧愣了下,包括五音不全都停顿了几秒。 “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会儿?”一个男人问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没搭理他,只停了几秒就继续刚才的曲子弹奏着。 那个男人消停了一会儿,再说话时明显比刚才更烦躁:“好了吗?我感觉你都弹了俩小时了。”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其实才四十分钟。 五音不全依旧没搭理,那个男人的耐心也越来越少,这次的等待比上次更短,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俞知游,你能不能陪我会儿!” 五音不全叹口气:“别闹了,我在上课。” 11、路程 是俞知游的声音,陈向喧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还想再听一句做出最后判断;可惜那个男人听完这一句后就没再任性,像是老实等着他下课去了。 那人也没再说过话。 原来很多东西都在慢慢被遗忘,那些被刻在脑子里的触感、声音和动作都只剩下个大概,以前仅仅只用听脚步声就能知道是俞知游来了,现在非得看到脸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谁。 陈向喧死死盯着那双弹琴的手,恨不得钻进屏幕里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时间走到凌晨四点,课程结束了。 那个男人可能和陈向喧一样都关注着时间,结束没过两分钟,他就在那边喊着:“刚回来都不陪我,你的心像极了长岛冰茶,表面温柔,内心狠毒——” 五音不全打断那个男人:“行了,已经下课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吗?那你跟老师说一声,咱撤了呗。” 视频里的画面被转到地上,有人将手机拿了起来,紧接着五音不全给他发来消息。 五音不全:下了。 画面黑下去,屏幕里只剩下陈向喧呆住的手。 那个语气绝对是俞知游,他这个时间不在家里,旁边还有一个不知名的男人。 陈向喧看着对面已经变黑的画面,切出去给五音不全的账号发了一条消息。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最后一节课程需要掌握得比较多,时间比较紧,有条件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单独进行课程。最后,今天的曲子有空记得录个练习视频哦~ 陈向喧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再上线,也不知道俞知游跟着那个男人干什么去了。 陈向喧在琴房里头脑风暴好半天,早上睡醒都还晕乎乎的。 感情,实在是不好惹的东西。 何仓今天的喜悦都快溢出去了,没课的时候就在那里哼歌摇头晃脑,和陈向喧简直是两个极端。 安丰指着何仓小声对李叔说:“他这颠样像是谈恋爱了,”又看向陈向喧叹口气,“他像是老婆跟人跑了。” 李叔支着脑袋问安丰:“那你呢?” “我?”安丰指着自己,在心里将他这几天做的事复盘了一遍。 李叔戳了戳手边那个琴行课程表,安丰下午还有两节架子鼓课。 安丰把课程表朝里推推,坐在那里继续看着何仓和陈向喧。 “我看安老师好像要扣工资了。”李叔缓缓道。 安丰猛地站起,朝鼓房边走边说:“啊……好忙好忙……备课备课。” “何老师,陈老师,”李叔敲敲桌子喊了声,“都从情绪里走出来一会儿,工作时间,好状态都去哪了?” 何仓一板脸:“这样行吗?” 李叔伸出食指和大拇指轻轻碰了碰:“笑一点,别太严肃。” 陈向喧笑了笑,比画道:我这样呢? 李叔沉默一会儿:“你还是板着脸吧,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向喧立马收回笑容,坐在那里继续盯着外面的车流发呆。 何仓在后面‘诶’了声:“陈向喧,你给那个线上课程的学生留练习作业了吗?” 陈向喧背着他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字朗读问道:怎么了? “他刚刚交了一份视频作业,你看看去,”何仓伸了个懒腰,“视频还挺长的。” 陈向喧点点头拿出手机去看,他先是看到了俞知游的回复,又过了两个小时,练习视频就发了过来。 俞知游说:好的。 多简单的两个字。 视频时长五分钟,他戴上耳机闭眼听了一遍,又盯着画面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需要纠正,已经是可以夸奖的地步了。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弹得很好,继续加油! 大概是俞知游那边打开了app的通知,本来他的账号是不在线的,陈向喧消息刚发过去没多久,那个备注为五音不全的账号后面就亮了绿灯。 五音不全:好的,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下午没什么事,怎么了? 五音不全:今天晚上的课程我想放到现在来上,晚上临时有点事。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可以的,大概什么时候呢? 五音不全:一小时后吧。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好的,那我先去备课,等会儿你直接进教室就行。 五音不全:好。 陈向喧起身朝琴房走去,何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去了琴房待着,看到他进来问了一句:“你练琴啊?” 陈向喧打字朗读道:阴间作息突然变成正常作息了,等会儿上最后一节线上课。 “难得啊。不过也是好事,你可算能睡个踏实觉了,”何仓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说,“孟稻明天的比赛你去吗?” 陈向喧反问:你去吗? 何仓摇摇头:“不去,我给他说过了,但我没说不去的原因是要去约会。” 陈向喧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陈老师,”何仓嘿嘿笑,“你是代表,你去呗。” 陈向喧点头没多说什么,其实不用何仓说这一嘴他都会去的。 那天稻子发来消息邀请他的时候,他的回复就是‘好’。 何仓在琴房里待到五音不全上课前十五分钟,他说自己要好好研究一下约会要去哪里,陈向喧摆摆手让他快走。 何仓推开门:“辛苦陈老师,等我这次作战成功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 陈向喧比了个‘ok’打开了课堂,五音不全也提前上了线,他进入课堂打开视频。 陈向喧看到了那把雅马哈。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自从俞知游‘复活’后,他总会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明明那五年他没有一点音讯。 陈向喧就快要接受他真的去世的事实。 在他的世界里,俞知游是一具尸体,是一捧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骨灰,是一块他从没见过的碑。 只有那条传来俞知游死讯的短信实实在在地存在,就算换手机,那条短信也会被导入过去。 他曾经靠着那条短信分清现实,后来又靠着那条短信想俞知游。 陈向喧点开何仓的音频开始了最后一堂课,俞知游这次的背景看不出是在哪里,摄像头贴得太近,吉他也不是全身出镜。 直到这节课上完,陈向喧都没能分析出来俞知游到底在哪里。 五音不全:辛苦拧螺丝老师,我有把握多了。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有不懂的还是可以随时问我,可能有时候回得不及时,但只要看到了就会第一时间回答的。 五音不全:好的,课程内容很好,五星好评。 熬夜给吉他拧螺丝:感谢。 俞知游离线了,陈向喧在座椅上放空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给俞知游发了条微信。 陈向喧:你在干什么? 俞知游没回,陈向喧将他的微信资料和朋友圈又翻了一遍,他还是没回。 十分钟后,依旧无人回复,但俞知游发了条朋友圈:洪城/江城floatbar长期招募驻唱,需要会吉他弹唱,欢迎热爱音乐的朋友与我联系;另求租江城万松区八十平左右商铺,用来开清吧,有意者联系156xxxxx023。 乍一看和下面那条朋友圈没什么区别。 直到陈向喧仔细看第二遍,才发现招募驻唱的地方成了两个。 俞知游还在发求租信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找驻唱,找到了就在未营业的大门口先唱吗? 他又给俞知游发去一条微信:我来当驻唱行吗,什么时候面试? 俞知游这次回得挺快。 鱼:老实在琴行待着。 陈向喧将这条消息看了好几遍,笑着走出了琴房。 稻子的比赛是在下午两点,那个商场位置有些远,需要乘坐五站地铁,中间还得换乘线路;换乘的那条线人又多,路程又长,光是要坐上地铁就得下两个电梯再直行右拐,实在是很长的一段路。 挤在换乘的人群中,陈向喧突然意识到他是最不急的那一个。 其他人不是拖着行李快走就是空着手奔跑,只有他一个人沿着墙边慢慢向前走,慢到地铁发车的通知都响了起来,他还没有上车。 陈向喧很久没有一个人坐地铁去较远的地方,要么是李叔开车,要么干脆不去——主要是因为他也没什么需要去别的地方做的事,这五年间,基本就是琴行和家里两点一线。 在五年前,从千湖区到万松区,耗费时间两个小时的路程却是他隔两天就会走一趟的。 地铁进站,陈向喧跟着人流朝车厢里面走,这一站人本来就多,座位更是不用指望,他只能抓着扶手,看着前方的电子屏出神。 人挤人的地铁里吵是避免不了的,他感觉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却没听到声音,手机振第二下时他才反应过来。 这种感觉不太好,从上次听到闷雷声到现在的反应迟钝,陈向喧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手机振动来自稻子给他发来的语音。 语音里面的背景音很嘈杂,有麦克风声音,还有打架子鼓的声音,稻子语气激动:“来了吗?来了吗?来了吗?” 人贴着人挤着站,陈向喧就算不扶着扶手也绝对不会摔倒,他干脆松开抓着扶手的右手回起消息。 陈向喧:来了,来了,来了,在地铁上。 稻子:不说别的,那桶油肯定是我的。 陈向喧:大胆一点,拿走那把吉他。 稻子:你这么说,我可就燃起来了。 陈向喧:你这次表演哪首曲子? 稻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向喧:好,我还有一站,马上到。 稻子:好的,你们要在台下好好看啊! 你们?难道何仓忘了给稻子说只有他一个人来吗? 地铁到站的声音响起,陈向喧干脆也没回,见到人再当面说也一样。 12、电子喧嚣 该说不说,这场比赛的赛场布置还是挺接地气的。 商场一楼搭建了一个临时场地,背景板写着‘美味蛙蛙&快乐指弹’,底下还跟着一大堆商铺的名字。 一旁放着这次的奖品,那把吉他被放在一个透明的琴包里,剩下的什么油啊抽纸的都堆在地上,差别对待很明显。 陈向喧望了半天没看到稻子的人,他给稻子发了条消息:你在做准备吗?这次不紧张吧? 稻子应该正捧着手机:紧张,但比上次好多了,这次肚子挺好。 陈向喧:那行,那我就在观众席等着看你的弹奏了。 这次稻子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到麦当劳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简洁明了,从句号能看出来这人没给陈向喧拒绝的选择。 陈向喧收起手机望了一圈,没记错的话,麦当劳就在侧门旁边。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有几家男装款式挺好看,上次就想着买衣服,反正今天来都来了,等会儿比赛结束刚好去买几件衣服。 再不买就来不及了,天气骤变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阴沉的天并不能说明什么,它可能会阴一整天,也可能阴一会儿就开始电闪雷鸣;刮风也一样,风就算吹断枝丫,也不一定会落下一滴雨。 变天嘛,需要一天,半天,又或是两个小时,它可比天气预报更不守时。 陈向喧每年都会有一个错觉——今年没有去年冷。 可是每当气温降下去时,他又觉得去年好像没有这么冷过。 麦当劳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那人出去后还拉着门等陈向喧进去,陈向喧朝出来的人点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里面坐得满满当当,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稻子的人,他只好又给稻子发消息问他在哪个位置。 这人手机得是长在手上,消息都是秒回的。 稻子:最里面角落。 直走右拐,角落里的人背着他坐着,手边放了杯可乐。 陈向喧刚走到他身边,那人就递过来一个汉堡:“你练好了?” 汉堡被接走,陈向喧坐到那人对面。 “随便吃一口,吃完——”俞知游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后面的话被瞬间吞进了肚子里。 俞知游低下头打开自己的那个汉堡闷头吃起来,没说完的话也不打算再开口。 陈向喧轻轻敲了敲桌子,等俞知游抬起头就开始比画:吃晚饭啊? 俞知游喝上一口可乐:“你家吃晚饭这个点?” 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又问:你没吃中饭? “我就是馋的,”俞知游点了点陈向喧手里的汉堡,“吃吧,稻子不会来了。” 陈向喧问:你怎么知道? “他紧张了,”俞知游拿出手机给陈向喧看,“他一紧张就这样。” 水稻:你去麦当劳等我,我要吃双层牛堡加杯可乐。 俞知游:快开始了还吃,你不怕等会儿唱歌打嗝? 水稻:饿了,你快去。 俞知游:来了没,点好了。 过了三分钟,稻子还没回。 俞知游:来了没,餐好了。 过了五分钟,稻子依旧没回。 俞知游:来了没,吃上了。 这个时间,是稻子发消息让陈向喧去麦当劳的点。 俞知游:别来了,我吃了。 陈向喧习惯性看完消息点了返回,看到自己的头像时先是一愣,想起来这是俞知游的手机时下意识地去看他给自己的备注。 四个字:电子喧嚣。 扒拉手机的手一顿,陈向喧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再次点进稻子的聊天记录,并‘顺手’还给正在低头给薯条蘸酱的俞知游。 “稻子上学就这样,想让我去看,把我叫过去,又给我支开,最后捧着奖状什么的再来找我,”俞知游将手机锁屏放进口袋里,“不过……” 大概不是什么好事,陈向喧纯属是从俞知游的语气中听出来的。 “不过我每次都看了,”餐盘里的最后一根薯条被他喂进嘴里,俞知游拍拍手:“我先走了。” 陈向喧拿着吃了一半的汉堡跟着站起来,俞知游瞥他一眼:“你坐着,吃都没吃完。” 他打字给俞知游看:我是他老师。 赶地铁跨人海而来的老师陈向喧和永远都会到场的好友俞知游对上一个眼神,这个弹奏他们是一定非看不可了。 “李老师现在怎么样?”俞知游走出麦当劳后突然问道。 他一边吃那半个汉堡一边打字:很好,能吃能睡能弹吉他。 “那就好。”俞知游看完后说。 陈向喧问:你为什么不问我过得怎么样? 俞知游停在那里看着陈向喧吃完最后一口汉堡,他拿走包装纸揉了揉丢进前面的垃圾桶,“看得出来,你也过得很好。” 他说完就朝比赛场地走去,陈向喧在心里想着:俞知游的眼神真是越来越差了。 这人并没有去观众席坐着,他站在一个角落里盯着舞台中央,像是在计划着等会儿怎么去偷台上那几提卷纸。 油太重了,提着跑不太方便。 机械男音从俞知游后脑勺响起时还把他吓了一跳。 陈向喧问他:你这样可以避免他紧张,又能看到他的弹奏,确实是个好办法。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拍我一下,”俞知游说,“突然一下子很吓人。” 陈向喧说:那我就默认为我们还有下次见面了。 俞知游没理他,继续用刁钻的姿势看向舞台。 他们就在那里看完了五位选手的弹奏,陈向喧突然对俞知游说:他们唱歌没你好听。 俞知游挑高一边眉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讽刺我?” 他摆摆手:发自内心的。 俞知游说:“你耳朵不好。” 陈向喧心想:你眼神不好,我耳朵不好,咱俩还是那么般配。 “接下来是六号选手孟稻。”评委区的老师拿起话筒喊道。 稻子上台时还在观众席扫视一圈,陈向喧看他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没看到他和俞知游,心理压力小了不少。 一整首弹奏下来都很顺利,俞知游卡着他结束起身的时间从墙角走了出去,稻子拿着吉他刚站起来,眼神往边上一扫就看到了俞知游。 还在笑的嘴角一下子就收回去了,那嘴直接绷直,看到陈向喧后,人也站直了,像是在参加保安选拔大赛。 “他慌了。”俞知游说。 陈向喧拍了他一下,比画道:肉眼可见。 稻子将吉他放进包里背着走了过来,他扯了扯外套问陈向喧:“陈老师,怎么样?” 陈向喧比了个大拇指,俞知游也对稻子比上一个:“不说别的,油肯定是你的。” “陈老师说吉他是我的,”稻子看向陈向喧,“是吧?陈老师?” 两人看着他沉默无言,稻子跟着一起沉默。 三个人站在那里谁都不说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最后还是陈向喧掏出手机给他们说:我们去坐着等比赛结果。 俞知游终于眨了眨眼朝着观众席走去,稻子顺手把眼睛揉了两下,搭着陈向喧的肩膀朝那边走。 稻子坐在那里就开始左右望,偶尔还会抖抖腿,紧张的感觉就差写在脸上了。 最后几个参赛选手演奏完毕,稻子背着吉他就说要去一趟厕所,俞知游伸手拦住又将他按回座位上。 “你上次不也参加比赛了吗?从头到尾也总跑厕所?”俞知游站在那儿问他。 “啊……说来挺不好意思的,”稻子指了指旁边的陈向喧,“上次多亏陈老师帮忙,那天差点都给他手机干没电了。” 陈向喧在旁边摆摆手,意思是说:没关系的。 俞知游看他一眼:“现在社交能力这么强?” 陈向喧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俞知游是在问他,他比画道:不强,很勉强。 稻子看着他俩,问:“你俩到底是不是认识啊?” 他还没得到回答,前面评委席的老师就喊着参赛选手去前面等着颁奖,稻子把吉他交给俞知游,揉了揉脸朝前面走。 陈向喧看向被俞知游拿着的吉他问:你真的不再弹琴了吗? “对,”俞知游勾了勾吉他包的肩带,“那把吉他都被我丢了。” 撒谎不打草稿。 陈向喧点点头,又说:那把吉他挺贵的,丢了很可惜。 “贵不贵的不重要,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看向舞台的方向,伸出左手,“你看,我的手像是会弹吉他的手吗?” 他的手指肚没有对着陈向喧,陈向喧抬起手想去碰一碰,手刚抬起来便又停在半空,他比画着:好吧。 “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少见面,”俞知游缓缓偏过头朝陈向喧笑了笑,“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陈向喧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比画道:比赛结果要公布了。 稻子站在台上望着陈向喧他们,两人抬手朝他挥了挥,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稻子得了二等奖,他将那些小奖品放进衣兜口袋里,提起了属于他的荣耀。 稻子的紧张情绪在提起那一桶油和两提卷纸时彻底消失,他带着自信的笑容站在台上做了几个弯举。 所有选手中就稻子最活跃,精神状况极佳,陈向喧看到俞知游本来想鼓掌的手也默默收了回去。 自信男人稻子提着荣耀缓缓朝观众席走来,俞知游背起吉他像是要跑路。 谁知道稻子提着那么些东西还能跑过来,他一个滑步拦在俞知游面前:“去哪儿?” 俞知游看了眼二楼,说道:“我去逛逛。” 陈向喧连忙比画:我也去,一路。 俞知游说:“那我去吃饭。” “你不是吃了汉堡吗?”稻子突然乐了,“去吃也行,要后厨用我这提油,咱们尝尝二等奖的滋味。” “寄存吧,我不饿了,”俞知游说,“买衣服。” “不对劲,”稻子用抽纸拍向俞知游的腿,“你没有为我自豪的感觉,你是不是嫌我丢人?” “没有的事。”俞知游说得十分坚定。 “放屁。” “真没。” “你发誓。” “好吧,你好丢人,”俞知游深吸口气,“真没见过一个弹吉他的在台上健身的。” 14、记得 稻子租房的地段不错,附近有医院楼下有超市,小区里的绿化也实在。 上面挂着的牌子全写的什么橘子树、柚子树、石榴树,下面用加粗字体标注着‘已打药,勿采摘哦’。 知道这是什么树,却看不到树上的果实。 不是这个季节的还能理解,但那些现在应该挂满果子的树却也只有绿叶。 俞知游见怪不怪,稻子就更不用说。 只有陈向喧默默掏出手机问他们:树上的东西呢? “摘下来吃了啊。”稻子做了个隔空抓的手势。 陈向喧又问:不是打药了吗? “没打,就是写的吓唬人呢,”稻子指着一棵柚子树说,“就昨天,有个业主爬上面摘柚子,摔下来给干骨折了。” 看得出来现场有些混乱——树杈子断裂一根,地上还有个坑,后面连着滑行的痕迹。 陈向喧抿唇思考,最后说:柚子肯定特甜。 “嗯……甜。”稻子点头。 稻子打开门禁进去按电梯,陈向喧歪头朝着俞知游做出疑惑状。 他想着:难道不甜吗? 俞知游瞥他一眼,跟着稻子走进电梯:“快点,这电梯夹人。” 陈向喧大步一跨,电梯门立马就在后面合上了。 这门也挺累的,真是一点都不耽误。 进了稻子家,他才知道俞知游暼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茶几桌上放着俩柚子,还有一个已经打开了。 “你尝尝。”俞知游抬抬下巴对陈向喧说。 陈向喧撇开一瓣柚子肉喂嘴里,下一秒就找起了垃圾桶。 “吐。”俞知游不知道从哪里提来的垃圾桶,一抬手就搁在陈向喧嘴边。 “哟,你往下拿点啊,你怎么不怼陈老师嘴里啊?”稻子在厨房探着头说。 “我换了垃圾袋,”俞知游又朝下拿了点,“吐啊,酸得倒牙。” 陈向喧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酸的柚子还有人摘,而且还给它摘得一个不剩,为了吃这酸柚子从树上摔下来也没关系吗?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俩柚子,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一年,但从画质能看出来绝对有些年头的家庭伦理大剧。 俞知游在阳台上站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通电话打来——陈向喧很久没听到这么响的手机铃声。 他身体僵硬地扭过头去看,盯着俞知游手里那部手机,听着他和对面人的对话。 俞知游对这个人没有称呼,他接起电话便等着对面先开口,连‘喂’这种一接电话就会顺嘴说出来的字都没有。 他说:“我不喜欢那样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俞知游没什么表情,手机被他拿得离耳朵远了些,他又说:“我是来开店的,不用跟我说这些。” 陈向喧根本没听电视里的声音。 他不能说话却喜欢听别人说话,可能失去一种能力,另一种能力就会被放大。 当俞知游转过身背对他压低声音时,陈向喧还是听到了那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 他说:“您知道的,我不正常,我都这样了,您还要我怎样?” 电视里的剧情也到达高潮,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声嘶力竭:“你说我要怎样!你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带大的,你可要为我考虑啊……” 通话大概结束了,俞知游收起手机,走到陈向喧旁边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紧接着走进厨房去帮稻子忙。 陈向喧听见稻子说:“我这点事还需要帮什么忙,你出去等着。” 俞知游没说话,稻子也没再说什么,厨房里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终于听到俞知游说:“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这集从头就在怒吼的剧终于放到片尾,稻子把菜全部端到桌上,俞知游在后面盛饭,陈向喧准备去厨房帮忙拿筷子碗,结果被稻子无情推了出去。 稻子一把给陈向喧按餐椅上:“坐着吃,尝尝稻大厨的手艺。” 菜挺多,一通忙活下来热的都凉了大半,好在凉了也能吃,味道也都还不错。 “你这两天回去吗?”稻子吃饱了,胳膊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问俞知游。 俞知游喝了口水说道:“这次待的时间长点,要等店里装修好。” 稻子点点头,起身收拾起来,他刚进厨房,陈向喧这边就开始比画,结果俞知游没有要看他的意思,他只好掏出手机。 陈向喧打字播放:店在哪里?那你租房了吗? “万松区。”俞知游说。 他又问:住哪? “陈向喧,”俞知游说,“你是不是记性不好。” 他说:不是,我记得你说的。 “那就好好待着别再问,等会儿把你送回琴行,”俞知游起身低头看着他,“就当没有见过我,继续过属于你的生活。” 挺突然的,虽然上次他也这么说,但陈向喧总觉得这次他是说认真的。 俞知游替陈向喧提出要走的事,稻子将他们送到停车场,并热情地为陈向喧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陈向喧朝他点头坐了进去。 车内空调热得很快,温暖的环境反而让他觉得烦躁,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隔着车窗,他听见了外面闷雷的声音。 这次他没再问俞知游。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没有雨,陈向喧选择相信。 车停在琴行对面,车门锁响了一声,陈向喧走下车,他想着:可能俞知游又要消失了。 他回到琴行的时候李叔正在吃晚饭。 何仓和安丰早就下班回去了,陈向喧不在店里,他们也都走得格外早。 他敲敲门走到李叔旁边坐下,李叔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低下头吃饭。 马路对面的店熄了灯,这条街估计只剩下琴行还亮着。 李叔没有想理他的意思,每次他生气的时候都会这样,但每次没过多久就又会忍不住和陈向喧说话,这次大概也会这样。 陈向喧坐在那里也不动,李叔就闷着头吃饭,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辆车发出的鸣笛声终于划破了空中快被凝固的空气。 李叔的右手攥紧筷子,左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他终于抬起头。 男人眼神疲惫,盯着对面的人好一会儿,喉咙吞咽两下缓缓开口:“向喧,我不想再看见你变成那样。” 陈向喧扯起嘴角笑笑,谁想那样呢,没人想。 他比画着:我也是偶然遇见他的。 “你一开始遇见他,也是偶然,”李叔闷声闷气地说,“你的性取向我不干涉,严谨一点来说,我们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最多也就是一个村的,再近点就是邻居。向喧,我没资格管你这些,但是俞知游不行,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啊?这是孽缘。” 陈向喧比画:他说让我就当他死了,当没见过他,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那感情好啊,我也这么打算,”李叔顿了顿,“他没解释当初为什么……后来怎么不回来?” 陈向喧张了张嘴,深吸一大口气,抬手比画:你怎么比我还在意,我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李叔愁眉苦脸地说,“你这两天心不在焉得太明显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学车吗?明天报个驾校,赶快报。” 陈向喧说:暂时不学了,我也不去哪,走走路挺好的。 李叔不太赞同,他宁愿陈向喧现在去做个什么别的事打发打发时间。 虽然他还是更倾向于让陈向喧去做个心理疏导。 他措辞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那明天我陪你去找王医生,他比较了解你的情况,过去后你也不用多说什么。” 不想去。 陈向喧也确实这么比画了,李叔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对他的情况也不放心,所以他采取的是先斩后奏的方式。 “我已经给你挂号了,不去也要去,”李叔说,“去吧,向喧,别让我再担心了。” 陈向喧最听不得这一句。 他已经让李叔担心了好多年。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报答他的,自己能给的和李叔给他的根本平衡不了。 李叔就摆摆手说这有什么啊,反正我也没家人,拐个小屁孩子来陪我呗。 李叔学手语和陈向喧沟通,小屁孩子陈向喧还爱骗他,在他面前瞎翻译,纸上写的和用手比画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后来他大了点,又问李叔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没有小宝宝,李叔抱着吉他一甩头,他说你知道什么叫丁克吗,我就是。 即将小升初的陈向喧花了快两天研究什么叫丁克,刚弄明白点又屁颠颠跑去问李叔:“我不是小孩吗,那你现在是不是就不是丁克了?” 李叔想了想,回答他:“我当然还是,你不算我的儿子,算是我的家人。” 李叔挺好的,李叔一直都很好。 陈向喧点头,比画道:那你早上在琴行等我,我给你带早饭来。 李叔摆摆手:“别了,我早上去你家接你,你吃什么?” 陈向喧说:都行。 过了会儿,他又比画道:李叔,你头发白了好多。 “是吧……”李叔一愣,“什么?!在哪儿啊?快给我拔了!” 陈向喧说:你不是说拔一根白一窝吗? “我没说过,”李叔开始在头上乱抓,“快点,我永不服老。” 15、鱼 医院人满为患,陈向喧曾经一周就会来一次,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就不再来了。 捏着挂号单,垂头听着自己的名字,李叔也不说话,替他看着叫号大屏。 叫到陈向喧时,他终于抬头,那张挂号单被舒展开,跟着他一起进了咨询室。 李叔在外面等着,陈向喧刚进去,王医生就打起了招呼。 “需要开窗户吗,会不会有些闷?”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朗读:不用,挺好的。 “我看你挂号时间很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向喧说:鱼回来了,他没死。 “从某些方面来说也不算是件坏事,至少这条生命还存在,”王医生在电脑上查阅了什么,又说,“雨季不是一直都在的,它总会过去;但下周还是别出去,降温后挺冷的。” 陈向喧删删打打,还是说:我最近偶尔会听到闷雷声。 “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陈向喧顿了顿打字的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起来:反应慢,会走神,有时候连字都记不起来怎么写。 “这些症状你以前也遇见过,还是不愿意服用药物吗?”王医生说,“不太建议这种做法,如果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的话,还是服用药物更为妥当。” 陈向喧摇摇头:还是算了,吃完药整个人昏昏沉沉,记忆力也不好,吉他都快不会弹了。 “看来药物的副作用让你很困扰。”王医生说。 陈向喧说:不喜欢那种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脑袋里空白一片,每根神经都睡死过去。 陈向喧又和王医生聊了会儿,到时间后他直接起身,王医生说:“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你在弹吉他的时候。” 他朝王医生笑笑,推开门出去时李叔正盯着门看,他看到陈向喧出来就立马走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说:“去吃午饭吧?” 陈向喧说:琴行不管了? “他俩在店里怕什么,”李叔说,“等我弹不动了难道还要天天去琴行吗?那我可不乐意。” 陈向喧比画道:老板怎么能不去店里,就应该每天来个突然袭击,逮不好好备课的老师。 “再说吧。”李叔说。 陈向喧以为他说的吃饭就是去附近的餐厅或者小摊上随便对付两口,结果出了医院,李叔直接开车带他去了农贸市场。 上次吃李叔做的饭还是中秋节,那天他还买了四个粽子。 没错,就是粽子。 吃着噎死人的粽子,陈向喧问李叔:为什么今天不吃月饼? 李叔一脸不爽:“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爱吃月饼,你不爱吃粽子吗,”李叔也吃上一口,“嗬,这家做得还挺难吃的。” 今天也不例外,李叔买的全是陈向喧爱吃的菜,看这架势,得忙活两个小时才能吃上饭。 两个小时还是陈向喧算上了自己帮忙以后的时间。李叔大手一挥说‘坐外面玩去,等着吃饭’后,这顿饭的时间就被推迟到了下午一点。 “来吃饭,”李叔摆好碗筷喊陈向喧,“闻到香味了就快过来。” 桌上摆得满当当,陈向喧那个本来就大的碗也被盛满了,能从上面看出来米饭被压了又压,让人感觉怎么吃都吃不完。 “向喧啊,你要不在我这边住着,我每天一个人也无聊得慌,”李叔抬眼看了看陈向喧,“就当关心空巢老人?” 陈向喧放下筷子比画:我们天天见面,你不算。 “那我在家里出事怎么办?”李叔憋半天憋出这一句。 陈向喧说:你定期体检的结果都挺好的。 李叔还想说什么,陈向喧抬手晃晃又比画道:我没事,能吃能喝能睡。 “不能弹吉他了?”李叔皱眉。 陈向喧说:当然能,弹一辈子,放心吧。 他不想在这里住,李叔也就没再勉强。 在送陈向喧回去的路上,李叔还不停提醒他碰到雨天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 实在不行就晚点再出门。 “你给那些学生送的课时都快赶上一期了,真碰到雨天,不用勉强着去,和别人说一说换个时间也行嘛,”李叔将车停好后,还在唠叨着,“再说了,还有何仓呢,你俩不经常你帮我代一天,他帮你代一天的,都以为我不知道呢。” 陈向喧笑笑:就没想着瞒你。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李叔那点不放心缓解了点,陈向喧上楼回到家关上门。 闷雷声在脑子里吵得他头皮发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敞开窗户——这是无风的夜晚。 陈向喧点燃一支烟抽上一口,今天烟草失去了作用。抬手敲了两下太阳穴,陈向喧笑了起来,他张着嘴大笑,笑到呛咳。 一切都是无声的,只有雷声在他脑中炸响。 这种日子他过了好几天,每天快天亮才能睡着一会儿,短暂的睡眠并没有让他觉得困,陈向喧只觉得累——思绪是混沌的,行为是迟钝的。 他试过逼着自己去跑步,睡不着就去夜跑,想着如果累了也就能睡了。 也不知道是人懒了还是身体机能不行了,跑了没多远他就嫌累,迈着步子慢走回去,洗完澡躺在床上后却格外清醒,好多事开始不停出现在他脑海中。 明明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想。 在琴行时反而好一些,安丰和何仓他们叽叽喳喳的,来上课的学生也都活力满满。 这种环境让闷雷声出现的频率降低不少。 可能俞知游给稻子说了什么,他再来上课的时候提都没提过一句关于俞知游的话,这样也好。 听到就会多想,好不容易快忘了。 而且俞知游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就和王医生说得一样,至少他还活着。 陈向喧这几天整天都是琴行和家里两头跑,以前还会去到处逛逛,再不济也会去后面的夜市街买碗炒饭。 这些天他都等着李叔做完饭吃上一口,李叔都嫌他这几天吃得太健康。 以前可不来这一出,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吃口味道重的,不然就是人生遗憾。 他的反常没人看不出来,稻子这种不是二十四小时看见他的都能察觉出来。 快到吃晚饭的点时,琴行接到一个急送一把吉他的单。 目的地还有点远,在万松区,收货人姓郝。 李叔晚上还有节课,何仓的小电驴也没吃饱电,安丰说他搭车过去,陈向喧看了眼外面快黑的天,用手机打出:我去吧。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他竟然想出去走一走。 “你确定吗,”李叔提醒他,“天气预报今天变三次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你真去?” 陈向喧说:好几天没到处逛逛了,去到处看看人不挺好的吗,送完吉他我就回家,不用担心。 李叔又看了眼那个人给的地址,是个街道的名字。 “哎……我晚上挺忙的,一定,一定啊,送完就回去,”李叔话音刚落,晚上上课的学生就推门进来了,他急忙朝着陈向喧又重复,“一定!” 陈向喧笑笑比画:一定。 他记下那个人的电话,背上吉他走去地铁站,顺便给那个人发了短信。 出发前何仓已经给那个郝先生打过电话,说已经有人过去了,当时还问了有多着急,好决定乘坐什么交通工具。 郝先生说也不是太急,十点前送过来就行。 既然他这么说,陈向喧就不急了,坐地铁过去就算再慢,到了也才八点左右。 这种情况下其实不用再发短信了,也不是他啰唆,只因为他手机快没电了。 弄清楚从哪个地铁口出去后,他还得再问下具体位置到底是哪里,总不能走到那个街道口就把吉他朝那一丢。 陈向喧发出短信:你好,收货地具体位置是在哪里?手机快没电了,等会儿怕找不到。 郝先生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那条街上就我们一家店,你过来就知道了。 陈向喧打开地图app搜索目的地,上面也没显示到底是什么,大概是新店还没做地图标注。 这次路程比上次去商场更远,这条线路他也很熟悉,无数个两小时被耗在这条步行加地铁的路上。 和这次不一样的是,那些两小时开心居多,今天的两小时让他难熬,严重的不适感让他提前两站下了地铁,他决定导航走过去。 一出地铁站就有扑鼻的香味飘过来,那种压抑感减轻了些,他看着那些店铺想着,等会儿要不要过来吃一点。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有几个流动摊位撑起了雨伞,陈向喧低头看向地面,有些深深浅浅的雨点痕迹。 被李叔说中,天气预报开始发疯了。 陈向喧跑起来,吉他不能淋雨,他也不能。 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分钟,地图app说着:过红绿灯直行—— 直行后再怎么走? 手机关机了,后面的导航他也听不见了。 仅仅只是一个等红灯的时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就卷起了风,陈向喧拉上外套拉链,步伐加快。 天空中闪了一下,陈向喧呆愣在原地抬头盯着刚才亮起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果然再次亮起。 闪电是暴雨要来的前兆,但暴雨来了之后它并不会离开,甚至还会发出巨响证明它的存在。 雨滴落在陈向喧头顶,随后是睫毛和鼻尖。 天空轰隆两下,雨水砸了下来。 陈向喧跑在雨中,他不知道到底是头顶的雷声还是他脑中的,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 口干舌燥,喘不上气。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朝着哪个方向在跑,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好在他终于看见了目的地的路牌。 那条街就一间店吗,在外面倒是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什么店。 外面就几棵树和几盏路灯。 这里排水也不好,这么短的时间,这条路的中间都积上了水。 陈向喧走进这条街靠着墙壁走,让自己能少淋到些雨。 可是这雷声不断,身上也湿答答的,冷到他都有些发抖。 脸上也都是雨水,陈向喧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眨上两下,眼前还是有些模糊。 他在模糊中看到前面有点昏黄的光,应该是那家店的门头名字。 快走两步,他终于站在了店门口。 停下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耳鸣和闷雷声将他包裹,整个世界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雨声和雷声。 陈向喧有点疑惑,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原地坐下,那里好像是个台阶。 雨真大,再差一点就和那天一样大了。 陈向喧正这么想着,后面有人走了出来。 那人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他说:“陈向喧?” 是,是我,陈向喧想着。 他转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那人的声音在他身旁再次响起:“你怎么来了。” 陈向喧愣了会儿,缓慢比画道:差点忘了,送吉他。 “你朝哪边比画的,我在这边。”那人说。 陈向喧想比画的手抬起又放下,过了会儿迟疑着比画道:你是鱼吗? “是,”俞知游大概离他又近了些,“吉他给我。” 陈向喧的手还停在‘鱼’的那个动作,一声闷雷炸响,他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朝着俞知游声音传来的方向比画道:鱼,我看不见你了。 这一刻,雨声更大了,陈向喧突然想到那一年五月的雨,又想到那个夏天下得温柔的雨。 夏天的雨像极了突来的热烈的爱,它轻敲窗户紧贴墙壁偷听着屋内的琴弦声。 俞知游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唠叨。 “我好讨厌雨天。” 陈向喧停下拨动琴弦的手,在纸上写下:那就等天晴,很快的。 16、蓝色鸢尾 “啊——我好讨厌雨天。” 这是俞知游第一次在陈向喧面前抱怨。 尾音被拖长,无奈至极的语气,和那些来琴行上课无意识发牢骚说“啊——作业是一题都不会做”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今天也是俞知游到琴行上课第一次碰到下雨。 本来早上的天就阴着,俞知游来的时候就念叨着‘等会儿不会下雨吧’这种话,结果课刚上一半,雨就落了下来。 后面半小时,俞知游明显蔫了下去,李叔让他自己练练,他就挑了首悲伤的流行乐弹了起来。 唱得比哭都难听,李叔问他:“你这是碰到什么事了?给我都要听哭了。” 俞知游缓缓抬头:“李老师,你这是夸我唱歌好听的意思吗?” “很有感染力,”李叔顿了顿,“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听过这种唱法。” “听着好像很厉害啊,是在什么演出上听到的?”俞知游期待地问。 “嗯……某个忧伤的夜晚,他们边哭边唱的,”李叔回忆道,“那天我还磕了好几个响头。” 哪里不太对,俞知游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陈向喧倒是憋笑憋得快岔气了。 下课后,俞知游更无聊了,他在琴房里走来走去,看着窗外的雨出神。 “不喜欢雨,哪里都去不了。”俞知游说完又转过身看向陈向喧。 陈向喧拿起旁边的按键机打出:我还挺喜欢的。 “雨天有什么好的,出去踩一脚就是水,手里还得打把伞,”俞知游撇撇嘴,“我宁愿让太阳烤我。” 陈向喧想了想打下:雨天的味道很好闻,雨滴的声音也很好听。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没注意过,”俞知游靠近窗户站了会儿,他说,“闻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不过这雨声挺吵,但还挺有节奏的。” 陈向喧点头:恭喜你,发现生活的美了。 “那还是晴天更美,”俞知游晃晃脑袋,“啊——太阳你在哪儿啊!” 陈向喧摊摊手:等吧,就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看不到头啊,”俞知游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看着外面突来的暴雨脸都垮了,“我一点都不想等,本来还想去玩的。” 陈向喧打下:现在可没有蝌蚪。 “我又不是只有这个事做,”俞知游叹口气,坐下抱起吉他,“我是想去花鸟市场买几条鱼。” 陈向喧挑挑眉:不得了了,你都快课程结束了,我才发现你有这个闲情逸致。 “说的什么废话,我这人脸上明明就写着‘热爱生活的艺术人’好吗!”俞知游扒拉两下怀里的吉他弦,拖着语调说,“教我弹电吉他吧?那种嗡嗡嗡直响的!” 下课后,李叔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陈向喧指了指自己,俞知游点头:“对,就你。” 反正待着也是无聊,不过陈向喧还是给他说:我还没到能教人的地步。 “我觉得你能,反正我是听不出来你和李老师弹得有什么区别,”俞知游才懒得管这些,他放下吉他,凑到陈向喧边上站得笔直,表情严肃道,“陈老师,请教我电吉他,我想学嗡嗡嗡。” 陈向喧看着俞知游比画,又嗡嗡嗡了半天,努力理解之后,了解到他可能是想学无头滑音。 教学过程还算愉快,陈向喧自己都不太确定教得有没有问题,只好提醒俞知游等李叔来了之后再问问他。 俞知游倒是学得很开心,他嗡了一把子,笑着说:“绝对是对的,这声音嗡地多纯正啊。” 他埋头苦练,吵得陈向喧压根听不见他弹出的木吉他的声音。 他只好抱着琴,看弓着背坐在那里嗡个不停的俞知游。 挺纳闷的,为什么俞知游的背会弓得这么厉害,明明弹木吉他的时候没这样。 现在的俞知游弓得跟只虾似的,从后面看像个偷地雷的。 结束嗡声的是热心市民李先生,他皱着眉敲响琴房的门,又恍然大悟地‘噢’了声:“陈向喧教的吧,怎么样,电吉他是不是特好玩,还想不想学点别的。” 李叔来了兴致,拿起琴架上的一把电吉他接上音箱就嗡了个特长的。 他以为俞知游会特兴奋,怎么说也得缠着他学会这一招吧? 俞知游确实兴奋了,他朝着陈向喧大声说:“你看吧!我就说你和李老师弹得没区别!” 李叔嗡不动了,摆摆手说要去一楼待着。 “李老师,等会儿我要和陈向喧去买鱼。”俞知游将吉他搁在椅子上,对李叔说道。 “去呗,俩成年人去买个鱼还和我报备,”李叔说,“现在去都行。” “下雨怎么去。”俞知游又要蔫了。 “小俞同学,”李叔指了指后面那扇窗户,“雨早停了,在你低头和吉他拼命的时候就停了。” 俞知游回头一看,下一秒就扯住陈向喧胳膊:“吉他放下,走了走了。” 陈向喧一直认为,可能俞知游就是那个‘自来熟’,他没见过哪个来琴行的有他这么热情,出去干什么都想带着他一起去。 就差拉着他回家了。 这都不算是‘自来熟’了,这得是什么不认人的障碍症。 他就没觉得自己和俞知游有多熟,最多也就是个一起练琴的。 还是抵不住俞知游的缠人。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邀请中,陈向喧这次终于选择答应。 就凭俞知游次次邀约次次遭拒,下次还来的劲头,陈向喧觉得他这次再不答应,很快就可能得是什么陪他去厕所这种路程最近,也最容易进行频繁邀请的地方了。 比起陪俞知游去厕所,他宁愿陪着去买鱼。 虽然别人也没这么说,纯属陈向喧自己想多。 他刚起身,俞知游就拉着他出了琴房顺带拐了个弯。 “等我上个厕所先。”俞知游说。 陈向喧点点头,可惜手机打字不能朗读出来,不然他肯定要问问:我是坐在琴房里等你,你就尿不出来吗?非得拉门口站着等你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还是打下这段话,等着厕所里那位出来后给他看。 俞知游出来洗手时,陈向喧就把手机怼他眼前去了。 他看完后还愣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乐呵得不行:“那你还这么老实站在这里等。” 花鸟市场坐地铁两站路,下了地铁还得走一截,路上一个个的小水洼映着天上的云或是树枝,俞知游走走停停,偶尔停得久一些歪头看着。 他说:“陈向喧,我好像发现雨天的意思了。” 陈向喧不明白,点头敷衍。 这是陈向喧第一次和俞知游在除了琴行以外的地方,这个花鸟市场他也没来过,这一趟还是挺新鲜的。 俞知游看样子就知道对这里的路线很熟悉,但他可能对品种不太熟悉。 “陈向喧。” 陈向喧看向他。 “你看,红的花,长得好小,旁边还有黄的花,它竟然还是双色的!” 陈向喧点头,确实好看。 “你看那个,”俞知游指向一束蓝色的花,“这颜色多好看,我认识这个,它叫鸢尾。” “对,这是蓝色鸢尾花,寓意不错,”老板拿起一束,“还新鲜呢。” “拿一束吧,就拿你手上这个。”俞知游从口袋里掏出钱跟着老板进了店里,出来后,那束花被他抱在怀里,并没有用袋子装起来。 陈向喧看向他,那束花就掉进了他的怀中。 “送你,辛苦你跑这一趟。”俞知游说完就朝前走,像是根本不想听见陈向喧说什么。 陈向喧也想问为什么,但他掏手机打字的速度远没有俞知游转身就走的速度来得快,那句‘为什么要送花给我’也就被吞回了肚子。 他迷茫地抱着那束花跟在俞知游屁股后面,俞知游走进一家爬宠店,那家店的名字也挺有意思:底盘较低。 他看见什么都感兴趣,把店里能盘的都盘了一遍,陈向喧在他盘的时候离他挺远,可以说是直接站在门口,压根就没往里走几步。 当俞知游手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小蛇兴冲冲向他跑来时,陈向喧眼皮一跳立马抬手比画:不要过来! 花都差点拿不住了。 陈向喧以为接下来俞知游就会靠近他,那条蛇会贴着他的脸吐信子。 结果他刚比画完,俞知游立马停下步子,转身将小蛇还给了老板。 一套动作下来,陈向喧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反应太大。 俞知游那样子看着就没什么劲,可别来这一趟因为这个事让他玩得不尽兴。 下次不上吉他课了怎么办。 他目视前方,压根不往两边的展示柜看——倒也不是他怕,就是因为没近距离接触过,未知的实物让他下意识拒绝。 陈向喧朝俞知游那边刚走没两步,俞知游‘哟’了一声,速度极快地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后走在了他的身侧。 花被俞知游拿起,他搭着陈向喧的肩膀晃着手里的花束,几个小孩儿推门进来朝陈向喧那边走,打头那孩子兴奋得不行。 “树蛙!我看上这只好久了!”那孩子靠近展示柜,“就是它!啊——可爱!” 树……蛙? 陈向喧身体一僵,俞知游马上‘哎哟哎哟’地叫,手在他背上一下下顺着摸,快速将他带出了店。 俞知游带着陈向喧走过几家店,才停下给他说:“不怕不怕,它在玻璃柜子里,而且咱们现在出来了,”他又顺了顺陈向喧的后背,“没事没事啊,不哭不哭。” 17、斑马鱼 陈向喧就没想哭。 俞知游带着慈爱拍他的背时,陈向喧都有种小时候吃东西呛着,李叔猛锤他背的错觉。 其实俞知游下手挺轻,他甚至能感受到俞知游手掌的温度——从后背中间向下,轻且缓慢地游走着。 他抓住那双拍着他背的手,抬手比了个‘ok’,俞知游像是松口气般甩甩胳膊,又问:“你刚刚比画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陈向喧在手机上打下:让你别过来的意思,原来你没看懂吗? “我不懂手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俞知游说,“我就是看你表情不对,没敢多想,就想着快点带你走。” 陈向喧笑笑打下:谢谢你。 他比画着一条鱼游动的手势,又伸出大拇指弯曲两下。 在手机上打出:鱼,谢谢。 俞知游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比画了两次,问他:“为什么叫我‘鱼’?” 陈向喧说:谐音。 “学手语难吗?”俞知游问,手里还在做着小鱼游动的姿势。 他想了想说:不太难,可能因为我接触早,后期突发的失语或者耳聋人群大概学习过程中会有困难。 俞知游点点头没再多问:“走吧,去买鱼。” 这家店他应该是常来,一进去就直奔目标,完全没有被那些五颜六色迷住眼。 陈向喧第一次看见这种鱼——全身布满了斑纹,颜色也很多样。 “这是斑马鱼,是不是很好看?”俞知游说,“它们很活泼、很自由,不管什么时候去看,总是在游动。” 陈向喧问:鱼不睡觉吗? 俞知游愣了愣,不太确定地说:“我一般十一点就睡,晚点就凌晨一点,大多时候我的作息还是挺规律的,不管是熬夜还是不熬夜,绝对卡着整点入睡。” 陈向喧指着鱼缸,打字给他看:我现在是用手机打的字,所以是在问这群小家伙。 “噢,”俞知游尴尬地抓抓头发,“我白天看它们就没歇着,有时候睡前去看一眼,它们还是在游,就跟不累一样。” 俞知游捞了两条斑马鱼,他说家里还有几条,这次加上两条新朋友就足够了。 他问陈向喧:“你养过鱼吗?” 陈向喧摇头。 他又问:“那你养过什么?” 陈向喧再次摇头,他说:什么都没养过。 “我也只养过鱼,”俞知游‘噢’了声,“对了,蝌蚪我都是捞起来又放生的,可没养着。” 陈向喧说:我知道了,那你现在买也买好了,我们要原路返回吗?还是送你回去? “这么客气干什么,”俞知游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我还不想回去。” 他们就近找了个广场坐着,这个点很多小孩儿在这里玩,逗狗的、岔着小伙伴一起逗狗的、躺在地上打滚的、打滚失败一屁股坐起来盯着爹妈沉默无言的。 “是条汉子,”俞知游朝那脸上还挂着泪的小屁孩子抬抬下巴,“你看这腰板直的,能屈能伸,牛。” 陈向喧问:你小时候也这样? 俞知游听完后沉默片刻,说:“我不这样,我还有个哥哥,他每次都会帮我,所以我从没这样过。” 陈向喧问:双胞胎? “不是,他比我大五岁,”俞知游眼神里的情感很复杂,他避开陈向喧的视线,看向手里装着鱼的袋子,“我宁愿他比我小,也就能不那么懂事。” 俞知游隔着袋子戳了戳那两条斑马鱼,情绪说变就变,他现在是真的不太开心。 比起先前在琴行因为雨天不好出门的沮丧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阴天,一个暴雨。 陈向喧拿着手机在他眼下晃晃,上面打着:那你就快点长大,争取能帮他。 “还要怎么长大,”俞知游说,“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怕他没时间等我。” 他问:你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 俞知游摇头,他轻轻晃了晃袋子,看着里面晃荡的水:“就去万松区,那个学校也很好了,而且我听说他们食堂的茄汁拌面是一绝。” 看来没什么事。 他虽然有心事,但还是给自己看好了学校,甚至还研究了食堂里最好吃的菜品。 陈向喧问他:决定了?就算在万松区,每天回家也挺麻烦的。 “住校吧,”俞知游说,“只要我哥能找到我就行。” 俩人在广场待了很久,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八点的时候才有了天黑的趋势。 俞知游拍拍屁股站起来,看着刚热闹起来的广场说:“走吧。” 陈向喧以为他是要回家,便跟着他慢慢走,还在心里想着等会儿去哪个地铁站回去比较方便。 结果这条路越走越熟悉,熟悉到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终于站在了琴行门口。 “好了,你到了,”俞知游摆摆手,“那我们下次上课再见,我回去了。” 陈向喧坐在琴行门口的凳子上看着俞知游朝前走,走到不知道哪个街口又拐了进去。 李叔从琴行里走出来看见他时还愣了下:“回来了啊,我刚还准备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回来吃饭呢。” 陈向喧比画着:我都在这里坐了好久了,你也不是太关心我啊。 “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李叔说,“就凭你这句话,今天晚上简单吃个面条。” 陈向喧问他:本来是要吃什么? “面条。”李叔笑着说。 李叔做什么都好吃,陈向喧吃着面条的时候也这么想,他放下筷子比画着:可以开店了。 “开隔壁怎么样,”李叔吸溜一筷子面条,“学吉他吃面打六折。” 陈向喧笑着拿起筷子,想到什么又放下:晓晓姐这两天怎么不来了? 晓晓姐是李叔的前女友,俩人分分合合,也算是李叔身边为数不多的异性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晓晓姐现在是李叔的前女友还是现女友,但凭她上次到琴行的时间来看,大概已经成前的了。 两人第一次分手是在哪年他已经不记得了。 陈向喧只记得李叔的第一任女朋友头发很长,但是性格挺大大咧咧,看样子柔弱,实际并不是那样。 第二任就是晓晓姐,他和李叔在一起时间最长,争吵也最多。 李叔咳嗽两下,扯了一张纸擦擦嘴说:“忙啊,她工作走不开,又不是和你一样,想去干吗就干吗,”李叔又拿起陈向喧的筷子塞进他手里,“吃你的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吃吃停停的,面都要坨了。” 陈向喧点头朝他笑笑,将一碗面吃得连汤都不剩,末尾还不忘再送李叔一个大拇指。 他比画道:太好吃了。 李叔起身收碗,“以后有的是让你夸的时候,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明天就还吃面。” 陈向喧挑挑眉轻敲桌子让李叔看向他,他比画道:好吃的东西要过两天再吃才会更惊艳。 “腻了就直说,”李叔走出琴行进了外面的小厨房,过了会儿探出头又喊了声,“收拾一下,马上回去了!” 陈向喧把几个房间的电源都检查了一下,拿上水杯站在琴行门口等李叔从小厨房出来。 小厨房的灯‘啪’地响了声,李叔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他说:“明天要来一个老师,你叫他刘叔就行,他是我以前的大学同学。” 陈向喧比画:他是吉他老师吗? “不是,”李叔锁上琴行的门,又拉了两下锁头,确定锁好后招招手让陈向喧走,“架子鼓老师。” 琴行没有鼓房,也没有架子鼓——‘六弦琴行’在陈向喧六岁时开业,从那一年到今天,他们压根就没开过这一门培训课程。 李叔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便解释道:“现在想学架子鼓的人多起来了,一楼还有空房间可以改成鼓房,外面左侧那块空白区域也可以改成教学架子鼓的地方,”李叔伸个懒腰,“好好干,挣钱让咱俩过得更好一点。” 已经过得很好了,这比陈向喧之前在村里过得可好太多了。 他比画着:还要多好?现在本来就在你这里待着,我说出去上班挣钱,你说还不如就在琴行当老师。 “我又没说错,”李叔不耐烦地‘啧’了声,“在我这里没人欺负你,反正也是挣钱,我这里工资还更高。” 陈向喧笑着比画说:那你还费这个劲,干脆把钱直接给我不是更简单。 “那不一样,”李叔顿了顿,“主要还是想让你学个手艺,以后也能有条路选择,自给自足嘛……看别人脸色多烦,更何况我这现成的琴行。” 陈向喧沉默,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其他指腹上的茧,深吸口气。 俩人走进小区,刚走到单元楼下,李叔就站住不动了。 “李成升。”是晓晓姐。 陈向喧自觉地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着等,头顶的路灯一闪一闪。 这盏灯坏了好久都没人来修。 他倒不是故意偷听他们的对话,实在是声音有些大,而且他自认为自己的听力也不差。 “这次真不和好了?”是晓晓姐的声音。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你非要我放弃是不可能的。”李叔说。 “多大了啊,还想着组乐队,”晓晓姐声音又大了些,“最近琴行生意不好吧?你换个别的工作不好吗?非得带着那个——” 李叔的话打断了她。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说这些,”他将音量压低了些,“我说了,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也只有他一个。” “我就不重要,别人也不重要,生活不重要,温饱不重要!”她带着哭腔说,“那你就和你的梦想过一辈子吧!哦,还有那个哑巴。” 18、第二次 那天晚上李叔情绪很差,陈向喧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连洗澡的时候都出了神,在厕所里被水汽蒸得头晕眼花。 晚上睡不着在客厅看电视时,李叔从屋里拿了盒烟走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还没睡?” 陈向喧将电视声音调小了些,比画道:吵到你了吗? “没有的事,”李叔拿起烟灰缸走到阳台上,点燃烟抽上一口,“就是睡不着。” 陈向喧走到阳台和他站在一起,李叔的烟燃了一半他才有动作:我想出去外面学习一段时间,趁现在暑假有空。 李叔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用力地吸上一口。 “学什么?” 陈向喧比画道:吉他。 “你就是说我技术不够呗,”他看向陈向喧,平静地问,“到底要做什么?” 陈向喧没有动作,李叔便又抽上一口。 被吐出的烟雾顺着窗户溜出去,还有些绕到陈向喧眼前又散在空中。 他问:“你小子耳朵这么好使?” 陈向喧比画道:想多了,我就是想提升一下。 李叔把烟灰缸朝边上随手一搁,“别把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陈向喧摸到烟盒上刚准备抽出一支,抬头一看,李叔正挑着眉望他。 “叼着呗,”李叔按了按打火机,一簇火苗噌地冒了出来,“我给你点。” 陈向喧摆摆手,把那支抽出来半截的烟又推了回去。 “真别想太多,”李叔把烟盒拿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不是说要好好保护嗓子吗?” 陈向喧比画:我记得。 “当然了,你要抽我也不拦着,更何况我自己都抽,”李叔望向陈向喧,“话又说回来,假如你的嗓子真的还有救呢?” 没救,陈向喧心知肚明,很小的时候医生就给他下了诊断,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但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可能他好好保护嗓子就还能有那一天。 他这么做了,李叔也就跟着信了。 陈向喧点头:那我到时候就更吵了。 “那多好,”李叔说,“年轻人,就要吵。” 陈向喧摊手,又说:到时候别嫌我烦就行。 “那不能,你最好和电线杆上蹲着的鸟一样吵,”说到这里,李叔又问,“你今天不是和小俞去买鱼吗……哎这句话怎么这么绕口。” 陈向喧问:是啊,怎么了? “没看你买什么回来啊,”李叔想了想又说,“对,就是空手回来的,没记错。” 空手? 陈向喧将今天从出门到进入花鸟市场,广场闲坐又步行回来的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那束蓝色鸢尾被遗忘在了广场。 陈向喧说:本来是有束花的,在路上拿掉了。 怎么说这也是俞知游送给他的,掉了不太好,虽然是他俩一起掉的……但还是得给他说一声表示歉意才行。 他刚准备回房间拿手机,又想起自己没有俞知游的电话。 在李叔眼里,他就是原地转了个圈,在这夜里还显得挺诡异。 “你这怎么了?”李叔学样扭扭身子问他。 他比画道:把俞知游的电话给我,我有点事给他说。 李叔边叨叨边掏手机:“这大半夜的,什么事这么急啊,教他什么吉他小技巧教错啦?” 陈向喧杵在那里等李叔翻号码,他自己都惊讶,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克制住不去催他快点。 “喏。”李叔把手机递给他。 陈向喧在阳台柜子里翻出纸笔抄了下来,又将手机还给李叔。 “你今天应该买条鱼回来的,”李叔在陈向喧没关上的柜子里翻了翻,“我记得家里有个空鱼缸来着。” 他拍拍李叔‘忙碌’的背影,比画道:我没养过什么东西,怕养不好。 李叔说:“没养过哪知道养不养得好啊,什么事都要做了才知道嘛——” 陈向喧将食指放在唇边,又比画道:知道了,但是现在该去睡觉了,明天你大学同学要来。 李叔瞟了一眼客厅墙上挂着的钟‘哎哟’一声,“明天早上吃什么?” 还没等陈向喧回答,李叔自顾自地走进房间,丢下一句:“吃面吧。” 他朝着李叔的背影比画了个‘好’,又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关了电视进了房。 回到房间后他躺在床上,对着那张纸条存下了这串号码,并备注上‘鱼’。 他给鱼发了条短信:我是陈向喧。不好意思,你送的花我忘在了广场,那束花很好看,怪我记性不太好。 过了十分钟,陈向喧并没有收到回复,他眨了眨眼,趁着困意正盛的时候入睡了。 早上一睁眼,他就闻到了面味,这味道,是小区外面那家生意特好的牛肉面。 陈向喧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就看见李叔呲溜呲溜地正吃着,他腾不出嘴就用手指指旁边另一碗袋子还系着的面。 等陈向喧拖出椅子刚准备坐下,李叔嘴也得空了,他摆摆手:“洗漱完再来,离坨还远着呢。” 快速洗漱完毕,终于坐到餐桌前,他比画着:今天人是不是很多?你起很早去排队的吗? 李叔摆摆手直接不看:“吃面,你再这么说下去,面就真坨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习惯不好,吃饭的时候话总这么多,拿手机打字又慢,让别人看也耽误双方吃饭,陈向喧每次都告诉自己,忍着,吃完再说。 结果下次还是记不住,抬手就比画一大堆。 吃得饱天气好,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陈向喧还挺有精神,烤人的太阳说来就来,当他被晒到迈不动步子时,琴行也就快到了。 “嗯?”李叔隔老远就看到门口放着什么东西,还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他朝前边走边说,“别是哪个没素质的把垃圾丢这儿了。” 李叔先走到琴行门口,陈向喧在后面树荫下慢慢挪着步子,躲着晒人的太阳。 他看见李叔从袋子里掏出一束花——蓝色鸢尾。 陈向喧跑了起来,这两步不远,但这个天气不出汗是不可能了。他喘着气朝李叔比画:这是我的。 “给你找个瓶装着?”李叔将花递给他问道。 陈向喧摇摇头,比画着:不用,我中午拿回家。 “行,省得我去翻,”李叔打开门锁走进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花瓶放在哪里,也可能压根就没这玩意儿。” 陈向喧笑笑,看向手里的花。 很新鲜,甚至比昨天那束开得更好。 他想起昨天给俞知游发的短信,还没收到回复他就睡了,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了没。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开收件箱,第一条短信就来自‘鱼’,发信时间来自早上五点。 鱼:没关系,能送一次就能送第二次。 还有第二条未读消息,是一条彩信。 他将图片下载下来,是游动的斑马鱼。 鱼:早上五点,它们也很活泼。 陈向喧看完短信后愣了愣,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抱着花边走边回复: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走到楼梯口后手机被他揣进裤兜,蓝色鸢尾跟着他一起上到二楼琴房。 李叔的大学同学过了午饭点才来,陈向喧那个时候正在李叔规划出来的那块架子鼓教学区域练琴,那人一推门进来就直奔收银台去,李叔看到他先是皱眉,随后立马站起来一拍手:“我的天啊,刘胖,爸爸不在你身边你得过得多苦啊,都瘦成这样了!” 刘胖抬手假装抹泪,朝着李叔敞开一条胳膊:“儿子受苦了,都过得神志不清了。” “吃了没?”李叔围着刘胖绕了两圈,“没吃吧,连肚子都没了。” “吃了,”刘胖握紧拳头弯了弯胳膊,“怎么样,健身的成果,每天跑步呢。” “牛。”李叔‘啧啧’感叹。 “这就是陈向喧,”李叔又朝陈向喧抬抬下巴,“这是刘叔,琴行新来的架子鼓老师,过两天让他教你几招哈。” 陈向喧朝刘叔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不用那么客气,”刘胖说,“你忙你的,我和你哥玩去。” “哥什么哥,他喊我叔呢,”李叔拉着刘胖朝楼上走,“小时候就喊我叔,毕竟差这么多岁。” 后面的陈向喧没听见,不得不说,琴房的隔音做得不错。 他等着李叔和刘胖下来后才说自己要回去一趟的事,说完就抱着那捧花走了,和来时一样,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躲着太阳走。 他想着要是现在下一场大雨就好了。 俞知游还说他宁愿被太阳烤,陈向喧跨出一大步走到下一个树荫里——希望俞知游在太阳下面时还能这么嘴硬。 走进小区时后背都被汗湿了,他以为很快就能进到家里,都已经能想到躺在沙发上时那种舒畅的感觉了,在看到单元楼花坛旁那个坐在长凳上的人时,陈向喧知道,回家的时间要被推迟了。 “陈向喧。”晓晓姐伸手朝他招了招。 陈向喧走过去坐在她边上,看着自己怀中那束蓝色鸢尾。 “最近喜欢上了养花吗?”晓晓姐说,“挺好的。” 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出:嗯,有什么事吗? “李成升今天中午怎么不回来?”晓晓姐看着他的按键机,过了会儿又说:“李成升不是舍不得你吃苦吗,手机都不愿意给你换一个?现在智能机那么多,打字也比这方便,你到现在微信都没一个吧?” 倒不是不愿意,李叔说过很多次,陈向喧是懒得换。 用习惯了,对手机他也没什么要求,可能哪天打字能自动朗读了他就会换手机了,毕竟那样很方便。 李叔也说过,现在有那种可以朗读文本的软件,但他就是觉得麻烦。 况且,他自己有钱,没必要让李叔给他换手机。 陈向喧也懒得回答她那些问题,直接删掉一个字加一个逗号,再次把手机屏幕朝向她:有什么事吗? “你还挺省事,”晓晓姐顿了顿说,“李成升有给你说过他现在生活很困难吗?” 陈向喧看向她。 “行,你不知道是吧,”晓晓姐盯着陈向喧看了看,“也是,上大学呢,你哪有空管这些,这次开学就是最后一年了吧,你以后准备去干什么?” 陈向喧深吸口气,把手机再次伸到她眼前晃晃:有什么事吗? “李成升有房贷,这你应该知道吧?他那个琴行,根本没挣到钱,”晓晓姐自嘲地笑笑,“这次吵架就为这个,我说干脆别干这一行了,再这样下去,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都拿不出钱来。一到这个时候,他的什么梦想啊人生遗憾的就都出来了,绕来绕去都是因为你,陈向喧,都是因为你。”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好赖话你总懂吧?”晓晓姐站起身,“行吧,他这态度我也明白,你这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他过得不好。他想被你拖着过一辈子,随便他,麻烦你也行行好,让他稍微松口气。” 她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我和他分手的原因很多,可能就算没有你,我和他也不合适。” 有一种将前面的话都作废的感觉,陈向喧朝她笑笑,坐在那里看着她朝前走。 太阳的热气蒸得他看东西都有点模糊,怀里那束蓝色鸢尾也有些蔫了。 回去后,他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才缓过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去找花瓶。 手机响了一下,未读短信两条。 他也不知道另一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大概是他正坐在楼下和晓晓姐晒太阳的时候。 第一条来自李叔:怎么还不回来?偷懒不来了? 第二条来自鱼:我可以有吗? 19、沟通 陈向喧回忆了一下他给俞知游发去的那条短信,觉得这人还是有点幽默细胞的。 他回道:不行。 蓝色鸢尾被插在水蓝色玻璃花瓶中,它被放在电视柜上,一进门就能看到。 没再多歇,他接着给李叔回了条:找花瓶找了半天,现在过来了。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大,陈向喧掏了掏口袋掏出两个钢镚儿,攥着这两个硬币,随便走进一家店买了瓶冰的矿泉水。 偶尔他也觉得带现金什么的很麻烦,想归想,下次路过手机店还是看都不看一眼。 站在门口喝下大半瓶冰水,陈向喧才又慢慢朝琴行走去。 李叔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好到陈向喧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从小到大,李叔从没在自己前面提过他有什么难处,陈向喧最常听到的也是‘给你买一个’又或是‘你喜欢这个吗’,很奇怪,是李叔对他的关爱太无私才导致他情感迟钝,所以察觉不到李叔的不对劲吗? 在距离琴行还有五个店铺的距离时,陈向喧停下脚步灌进剩下半瓶冰水,喝的速度太快,下肚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凉了。 走上两步把水瓶扔进了垃圾桶,琴行门口突然有人朝他这边吹了个流氓哨。 陈向喧朝那人看去。 啊——是那个说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流氓俞知游。 陈向喧掏出手机低头打字,俞知游隔老远就说:“怎么能边走路边玩手机,看路啊!” 陈向喧没理他,走到门口就把手机屏幕递给俞知游看:今天你没课。 “李叔,他赶人啦!”俞知游只看一眼就扯着嗓子朝琴行里面喊,下一秒又把手机还给陈向喧,“我来是有事情的。” 陈向喧拉开门进去坐下慢慢打字问他:什么事? “我来告诉你,我的非分之想计划。”俞知游脸不红心不跳的,就这么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本来还想将背后的电风扇打开好好凉快凉快的,听完这句话他都冒冷汗了,肚子的凉意也还没散透,陈向喧鼓鼓掌朝他比了两个大拇指,什么都没说。 “哎,我说真的,”俞知游自己拖把椅子过来坐着,掰着指头说,“我能陪你练琴,陪你出门,陪你聊天,还能陪你……哎,反正什么都行。” 陈向喧在手机上打出:你连手语都不会,咱俩沟通不了。 “现在不就是在沟通吗!天地良心啊陈向喧,合着这么多天都白陪你了呗。”俞知游一拍大腿,一脸悔不当初。 不知道这人到底来哪一出,说的话都莫名其妙的,为了一句玩笑话还跑一趟,看来他是真的喜欢烤太阳。 陈向喧啪啪打字:到底什么事啊?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毛躁,怎么最近总碰到些说话不说重点的人。 当然了,也可能是天气热的,脾气一点就着。 “上课,”俞知游肉眼可见得没了劲,说话声骤降,“过两天有事,得回学校一趟,今天提前上节课。” 陈向喧说:那你怎么还不去? 俞知游低头踢了两脚椅子腿:“李老师把我丢这里了,他说你马上就回来,然后和那个新来的老师去看架子鼓了。” 陈向喧朝二楼看了眼,确实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俞知游刚才扯着嗓子喊,他还以为李叔在店里。 他问俞知游:那你等会儿有事吗?他回来迟了怎么办。 “没事,我今天晚上也有空。”俞知游朝陈向喧笑,不是很自然地笑。 陈向喧点头,还是默默地打开了身后的电风扇。 吹了会儿他才发现这人领口处都湿透了,脖子后的头发也都被汗湿粘在了皮肤上,他拍拍俞知游的肩膀,指了指二楼。 当他打开空调时,俞知游眼睛都亮了,他说:“我还以为你不热。” 热,可是现在得去一楼待着,不然来人了听不见。 陈向喧倒是没这么说,他在手机上打出:不热,你就在这里等着,练练琴,发发呆,都随你。 关门,下楼。 陈向喧再次坐回电风扇前坐着,盯着外面的车流和电线杆子发呆。 李叔他们在一小时后回来了,俩人看着都挺高兴,陈向喧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李叔说:“明天鼓房就要多两组架子鼓了,兴奋。” 陈向喧比画道:不是说放在这里吗? 他指了指右侧那块区域。 “刚开始是说在这里,但想着还是一对一教学更好,和你刘叔一商量就决定只置办两套,直接弄去鼓房,”李叔深吸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这个琴行会越来越大,老师也会更多。” 陈向喧问他:几个才算多? 李叔环视一圈一楼,比出一个‘五’,“五个老师就够了,再多管不动了。” 陈向喧点头,比画道:楼上还有个你的学生,你是不是把他忘了? “哎哟,”李叔朝楼上边跑边说,“你怎么不早说!还和我聊那么久!” 李叔一走,刘胖和陈向喧两人在一楼坐着就像俩门神,俩人同步地看向外面,谁都不说话。 陈向喧社交能力不行,从小就不太行。 在村里时就只敢和鸡鸭鹅玩,碰到人和他打招呼他就朝家里躲,那个时候也只有李叔偶尔找他玩玩,后来李叔把他带到了江城,怕人的毛病稍微好点了——这里人多,躲也躲不掉。 但沟通还是一大问题,他不能说话,也不能突然把手机怼别人脸上。 所以这种尴尬的场面时常发生,陈向喧暗暗在心里叹口气,起身走出了店。 他去附近那家奶茶店买了四杯奶茶,抱着自己那杯在外面喝完才进去。 往回走的路上他发现自己肚子里全是水,先前喝的那瓶矿泉水都还没在肚子热起来,又灌了杯冰奶茶下肚。 一步一停,他甚至听到了水在肚子里晃荡的声音。 推门进去后,他提着奶茶在刘胖眼前晃了晃,就这么一个动作,还是把这位盯着外面发呆的人吓了一跳。 “给我的?”刘胖问。 陈向喧点头,将剩下两杯放在收银台里,准备等着李叔他们下来再给。 “谢了。”刘胖也不客气,插了吸管就喝起来。 过了会儿他主动开始了话题:“我以前和你李哥……哦不是,李叔,我和你李叔以前是大学里玩乐队的;那个乐队啊,成立时间巨短,都没活过半年,就我一个鼓手和他一个吉他手苦苦挣扎;没人来啊,偶尔来两个,性格又不太合,玩音乐嘛……和谈恋爱也没区别。” 陈向喧对上刘胖投来的眼神,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哎现在好啦,也算是换个方式完成梦想,”刘胖嘿嘿一笑,“真没想到现在还能认真干这一行。”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给刘胖看: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干兼职,当架子鼓老师啊,线上比较多,”刘胖回忆着,突然瘪了嘴,“剩下时间就是打工,一睁眼就是打卡,一闭眼就要加班。” 刘胖脸色都不好了,说完后猛吸一口奶茶,“哎哟,一想我都要撅过去了,要了命了。” 陈向喧还想问他做的是什么工作,他以后好避开那一行,后来想了想还是打出:现在好了,尽情呼吸音乐的空气。 刘胖凑近看了眼,“太对了,真理。”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侃,俞知游噔噔噔下楼的声音就跟拆琴行似的,俩人同步看向楼梯,俞知游愣了愣,站在那里问:“怎么了,下楼梯要先迈左脚吗?” “不是,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动静这么大。”刘胖说。 “是一个快乐的吉他学员。”俞知游指着自己说。 俞知游没有背吉他,陈向喧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提前将吉他放到了琴房里,后来去琴房开空调时也没注意。 合着这人压根就没带来,这得是来得多急。 陈向喧将奶茶递给俞知游,又拿起另一杯给了刚从楼上下来的李叔。 “我不喝这个啊,”李叔摆摆手,“太甜。” 俞知游默默举手:“那我……” “你请。”李叔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俞知游又看向陈向喧,陈向喧倒是无所谓,只要他能喝得下就行。 提着两杯奶茶的俞知游走到门口又纠结地回头,“你出来一下。”他对陈向喧说。 这人绝对喜欢烤太阳,这么热的天气,有什么事非得在外面说。 陈向喧无奈地走出去,俞知游又将他拉到了小厨房那边。 陈向喧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事,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忘了拿手机。 他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又指了指琴行,俞知游却说:“你看就行,这是我等李老师的时候刚学的。” 俞知游将奶茶放在旁边的台阶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陈向喧看见俞知游捏紧五指,弧形状朝上移动又张开,接着伸出大拇指,他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接着将刚刚的动作反着做了一遍。 他看了眼陈向喧,伸出食指在太阳穴处转了两圈,又指了指陈向喧;紧接着捏起小拇指,指尖朝上,突然面露不满,小拇指指尖朝前上方伸了伸;下一秒又笑了起来,大拇指和食指比作椭圆形,分开朝下一甩。 俞知游比画完后乐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能和你沟通了?” 陈向喧看懂了,俞知游是在说:早上好,晚上好,想你,小坏蛋。 陈向喧笑笑,朝着俞知游伸手比画:神经病。 20、短信 俞知游还学着陈向喧的样子比画了两下,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最后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向喧摇摇头,朝他比了两个大拇指,脸上带着肯定的微笑。 “明白,夸我呢。”俞知游乐呵呵地提着两杯奶茶走了,他说他改天还来。 目送他步伐轻快地离开,陈向喧在心里想着:来归来,别瞎比画。 进了琴行,陈向喧坐在被调成三档的电风扇前,脸朝着吹风处猛吹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上次看见怼着风扇吹,结果吹成面瘫的新闻。 立马抬手调成二档,退到了距离风扇远些的地方。 李叔和刘胖在旁边默默注视他的举动,也不知道陈向喧到底在忙活个什么。 “小俞的身份很特殊啊,”李叔突然压低身子故作神秘地说,“我刚上去给他上课来着,进去后他都没发现我来了,对着手机比比画画,还在头顶上画圈。” “特殊在哪?”刘胖凑近,压低声音问。 “我合计着他给谁下咒呢,整得我上课都认真不少,”李叔比画两下,“哎哟那手快的,不知道干吗呢。” “合着你以前上课不认真啊。”刘胖盯着他说。 “那哪能,不认真学生学不会怎么办,”李叔说,“今天只是比以往多认真几分。” 陈向喧在心里想着,那可不是下咒,那是想你啊小坏蛋。 说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俞知游倒像是被别人下了咒。 陈向喧坐在琴行发呆的时候收到了俞知游的短信。 鱼:到家了,奶茶很好喝,晚上估计是吃不下饭了。 实在人,说喝完就喝完,一点都不带歇的,你好歹也分开缓缓再喝啊。 陈向喧回复道:上两趟厕所就饿了。 晚上琴行早早关了门,李叔说要带着陈向喧和刘胖去外面吃一顿,刘胖有车,这趟就也不必再挤地铁。 李叔坐在刘胖的副驾驶,他探头朝后看看,又摸摸车座椅:“刘胖,这车挺好啊。” “你也买,有辆车出门还是方便点,”刘胖拐个弯又说,“再怎么走?太久没回,不记得路了。” 李叔边指路边说:“我驾照都考过好久了,还到期换了一次……不过我已经看好车了,底盘高,颜色也好看。” “哎,迟早的事,”刘胖像是明白李叔的顾虑,“今年肯定一切都能变好。” 李叔支支吾吾地,没再说什么,陈向喧坐在后面看着窗外迅速朝后倒退的建筑。 李叔从没在他面前说过自己已经看好车了,陈向喧有次看到他的驾照还问了一句:为什么有驾照却没买车。 李叔将驾照随手朝柜子里一扔,说他没有看上的车,没喜欢的怎么买。 陈向喧此刻听到李叔那句‘底盘高,颜色也好看’挺难受的。 这时他手机响了一下,是俞知游的短信。 鱼:跑了四趟厕所,肚子果然空了,晚上准备吃一碗砂锅米线。 陈向喧懒得回他,看完后把手机握在了手里。 他盯着车窗外的车流发呆,过了一会儿又给俞知游回了一条:你知道哪里招兼职吗? 过了一个红绿灯,俞知游回复了他:想做什么兼职? 这个问题倒是没细想过,他只想着出去找份工作,老实干完这个暑假。 盯着外面闪过的建筑物想了半天,陈向喧回复道:有什么工作?只要别人要我,我不挑。 鱼:好,下次来琴行的时候告诉你。 下次啊,下次得什么时候? 陈向喧拍了拍李叔的椅背,等李叔转头过来时他比画道:俞知游下节课是什么时候? 李叔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又抬头看着车顶,想了想说:“你生日那天。” 刘胖突然在前面问:“现在大学生都放假这么早吗?我记着那时候咱们七月中才放啊,早就没课了,愣是不让走。” 只听语气就能听出刘胖的愁,真没想到这种情绪还能伴随至今。 李叔替陈向喧答道:“他们六月初就放假了,开学后得实习,他说想去特殊教育学院当音乐老师,我想让他留在琴行,他不听,上次还和我犟来着。” 俩人关系是好,这才见面多久啊,就开始向他吐露家事了。 “想去就去呗,你还能把他绑身上一辈子啊?”刘胖将车停进店门口划分出的停车场,“儿子,向喧不是小猫小狗,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和你一样。” 李叔‘啧’了声,拉开车门下了车,陈向喧听见他说:“那不是不放心吗,我老怕他被欺负。” 刘胖说:“不至于,他只是不能吵架,不是不能打架。” 那俩人勾肩搭背地在门口等他,你一句我一句的,陈向喧总觉得下一秒他俩就得掐起来。 目的地是龙虾城,这个地方只是名字叫龙虾城,其实就是一家吃龙虾的大排档,搭个顶棚,里面坐十几桌的那种。 “这里年代可就长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总来这里吃。”李叔朝着陈向喧说完还四周看看,像是对周围一切都很新鲜的样子。 “附近变了好多,也不知道这里味道变了没。”刘胖和李叔一样,眼睛就没带歇的。 几个人点完菜后随便瞎侃等着,陈向喧时不时用手机打字和他们聊两句,李叔在手机上搜出他看上的那辆车给刘胖看,脸上洋溢的笑容和看到一把喜欢的琴时是一样的。 陈向喧看着李叔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了,一半开心一半无奈,他想出去找份工作的心变得更强烈。 这时他手机响了声。 又是俞知游。 鱼:你们不在店里啊,今天走得这么早qwq 陈向喧看了眼服务员刚端上来的龙虾,拍了张照,发送彩信给俞知游。 并说道:提前关门去吃饭了,怎么了? 鱼:没事,就是路过,多吃点啊! 陈向喧在心里回复了个‘好’,放下手机戴上一次性手套吃了起来。 “味道没变,就这味儿,”李叔又吃上一块打底的黄瓜,“绝了,我就爱这口黄瓜。” “那你应该点一锅油焖黄瓜,这大虾你可别吃了,”刘胖把装虾的盆朝陈向喧那边推推,“全给向喧。” “好狠的心。”李叔两眼一闭,开始无泪啜泣。 刘胖哈哈笑,陈向喧看向外面天空的黄昏晚霞,听着李叔和刘胖的吵闹,感慨着能有今天真的很好。 吃完饭后李叔说要去附近逛逛,怀念一下曾经的学生时代,刘胖表示期待,陈向喧表示无所谓,他反正也要走走消消食。 李叔这个怀念还真的挺具体的,走几步就有话说。 “你看这个地方,就电线杆子那里,那个时候我还说要过来卖唱,结果每次过来都是去吃小龙虾,”李叔又看向另一边,“我还记得那个地方有个贴膜的,他卖我三十块钱一贴,第二天膜就稀碎了……那边……诶?” 李叔招招手让陈向喧他们跟着走,过了马路,三人进了斜对面的一家手机店。 “今年不知道送你什么,反正生日没几天了,送你个手机吧,”李叔看了看柜台里摆放的手机,对陈向喧说,“挑一个,挑个好点的。” 陈向喧随便看向一部手机底下的标价,对李叔比画着:暂时不用,我用不上那么多功能。 “你这手机都好些年了,我自己都换智能机多久了……”李叔又催他,“快点的。” 刘胖在旁边帮忙挑了起来,他指着一部手机对陈向喧说:“这个不错哎,你喜欢这个不?” 进退两难了,就连导购员都笑着站旁边好半天,看样子准备要开口介绍了。 陈向喧开始随便胡诌,他速度极快地比画道:这家店没有我看上的那部手机。 导购员看不懂,刘胖也不懂,只有李叔愣了愣,“哦,那在哪家店?” 陈向喧说:上次和俞知游去买鱼时看见的,到时候我自己去买。 “别啊,我陪你去呗,”李叔边说边走出手机店,“明天去吧,我还挺想在你生日那天看见你拿新手机的。” 随便吧,他现在怎么说都行,从手机店里出来了就行。 陈向喧抬手比画:再说吧,我想和俞知游两个人去。 “和他啊?你们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李叔点头,“也行,我给钱你去买。” 陈向喧连比两个‘ok’,想着明天去哪里随便晃一圈再回去,李叔问的话,就说手机卖完了。 今天陈向喧这按键机倒是挺忙的,刚坐上车,刘胖那句‘出发,给你俩送回去’刚落下,他的手机就又响了。 肯定是俞知游,陈向喧真想不出还能有谁,这人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话都不能一次性说完的吗? 鱼:刚才看到一个震惊我的事情。 果然,发短信也只说一半,还用上了我说你猜模式。 陈向喧头靠着车窗慢慢按下:什么事情。 鱼:一只小黑狗跟着一只小黄狗跑,俩狗相处十分和谐。 陈向喧问:然后呢?震惊在哪里? 鱼:震惊就震惊在它们和谐到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进行了繁衍生息,小黑和小黄各拥有一次主动权。 陈向喧将这段话反复看了三遍,回复道:所以? 鱼:这是俩公狗。 陈向喧:…… 鱼:那么问题来了,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就是同性这方面,当然了,我是指人。 陈向喧没怎么看待,他身边虽说没有这一类人群,自己也没谈过恋爱,但他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虽说了解很片面,只处在于对这三个字的理解——同性恋就是两个性别相同的人相爱。 仅此而已。 他回复道: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21、一起吗,当然 没什么特别看法的陈向喧没再收到俞知游发来的短信,他晚上躺在床上也想着明天到底要怎么办,又想到到底应该怎么向李叔开口,说他要去做兼职。 还有那句,他不想当吉他老师,他想去外面找份工作,能为家里的支出出上一份力的工作。 陈向喧其实是喜欢吉他的,这个毋庸置疑。 只是因为这家琴行是李叔的,他拿着李叔的钱在李叔的琴行上班,住在李叔那个贷款都还没还完的家。 这么多年,陈向喧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没操过心,他都快不记得自己和李成升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最主要的是,李叔什么都不告诉他,也不让他花钱,那些钱他都是让陈向喧去玩去买去吃,什么电费水费柴米油盐的,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 所以他想出去,想离开琴行,想找份和李叔没有关系的工作,挣着没有经过李叔手的钱,花在那个属于李叔和他的家里。 糟心的事一堆又一堆,陈向喧都还没想明白,脑子就先宕机了。 晚上想的事多,睡得又晚,早上只能被李叔的敲门声叫醒。 刚开门走出去,李叔就问他:“小俞几点钟来啊?你得等我先去取钱,手上没那么多现金。” 李叔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干脆你先陪我去一趟小区后面那家银行,在路上还能顺便把早饭吃了。” 陈向喧刚挤好牙膏开始刷牙,听到李叔这么说,便咬着牙刷开始比画:不用,我和俞知游定好地方了,等会儿直接去找他。 李叔迟疑了一下,竟然没再劝陈向喧什么,“好吧,那你回来吃午饭吗?” 陈向喧回房间拿上钱和银行卡,装好出来后朝李叔比画:不回来就给你说。 顺利走出家门,也不知道到底该朝哪边去,陈向喧一个转身干脆就往花鸟市场那边走,反正给李叔也是这么说的。 撒谎撒一半,圆谎更简单嘛。 走了还没多久,肚子先罢工,左边就是一家早餐店,陈向喧想都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卖小笼包的,他点上一笼包子一杯豆浆就开吃了,刚吃上还没两口,突然来个人坐在他对面,什么都没吃,就坐在那里拿个手机瞎扒拉。 本来陈向喧挺喜欢这个位置的,坐在这里边吃还能边看外面的街道,别提多安逸。 结果这人直接朝他对面一坐,导致他那几个小笼包都因为失去一部分光照变得不怎么白了,明明边上还有这么多座位。 陈向喧喝上一口豆浆,准备看看这人得长什么样才爱在空位如此多的店里选择坐别人对面。 视线朝下看去,有点眼熟的运动鞋,黑裤子。 视线回到桌上,那是一双挺好看的手。 继续向上看,锁骨上还有颗痣……痣? 陈向喧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眼见着俞知游要抬手,陈向喧连忙一把给他按了下去。 他拿起手机打字:别比画了,你直接说。 “我在外面看到你,就直接进来了,”俞知游指了指他背后的门,“不过你吃东西还真慢啊,你不饿?” 真是好问题,不饿谁来吃啊。 陈向喧打下:你不和我说这两句话,估计我就已经吃完了。 他将手机搁在桌上,不再去看俞知游,但是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被吃空的蒸屉被拨到一边,陈向喧边喝豆浆边打字:你出来吃早饭? 俞知游凑近看了眼,说:“你不是约了我去买手机嘛。” 陈向喧歪头一愣,俞知游递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看,上面是他和李叔的聊天内容。 李老师:等会儿他看上哪个手机告诉我,我转账给你,务必抢在他之前付款! 俞知游: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抢在他前面? 李老师:他生日礼物嘛,就你下次上课那天。 俞知游:他什么时候出的门,我给他买的早饭都要冷了。 李老师:估计刚到琴行前面那个肯德基,记得啊,务必! 俞知游:谨记在心。 怪不得李叔一点都不坚持带他去取钱,合着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 陈向喧将手机还给俞知游,拿起自己的按键机打字问他:我的早饭呢? “那不是为了好套话问你在哪里胡诌的嘛……”俞知游戳了戳那个空蒸屉,“再给你来一笼?” 陈向喧摇摇头,又问他:所以你现在要和我一起吗? “当然。”俞知游笑着说。 陈向喧说:可是我不打算去买手机。 俞知游说:“那就随便逛逛。” 走出店门,外面的温度烤得陈向喧想转头直接回去,俞知游倒是在太阳底下走得很淡定,大概他那句宁愿烤太阳是认真的。 太阳照在俞知游脸上,他眯着眼抬头朝上看,陈向喧瞥眼就看见那条从下巴划到脖子的伤口。 不长不短,但肯定挺疼的。 他伸手拍了拍俞知游,打字问他:你这里怎么了? 陈向喧指了指自己脖子的位置,又伸手点了点俞知游的脖子,他避开伤口位置,在旁边用指尖轻轻划了一道。 俞知游吞咽一口,开口说:“玻璃碎了,溅过来被划到的。” 伤口不深,低着头时不明显,怪不得他之前看到那颗痣的位置都没看到这条划伤,他问俞知游:看着挺疼,怎么会被玻璃溅到。 “不疼,就不小心呗,”俞知游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做兼职了。” 陈向喧说:想挣钱。 朴实无华的目的,但他也确实因为这个。 “我给你找了几个,你看看啊。”俞知游走到一个树荫下的长凳上坐着,拿出手机扒拉几下递给了陈向喧。 这是三条招聘信息。 第一个是客服,需要上夜班,只在线上与客户沟通,倒也适合陈向喧。 第二个是急招手语老师一名。 虽然他会手语,但当老师大概不行——他使用的手语有一部分是方言,还有些是他自创的,也就李叔看得懂,去教人不是误人子弟吗。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资格证。 第三个是清吧招聘吉他手一名,上班时间挺晚的,从晚七点到次日凌晨三点,工作地点在万松区。 这条信息在这三个选择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陈向喧的首选,时间方面没什么问题,只要白天能够睡饱,晚上就肯定不会困。 “怎么样,有觉得还行的吗?”俞知游问他。 第三条信息被陈向喧点了点,他打字说道:我们现在就去万松区吧,晚上等开门营业了去看看。 “这么突然,”俞知游嘴上这么说,还是起身拍拍屁股,“走,去地铁站。” 俞知游在地铁上不停歇地说了两个小时,人多的时候抓着扶手前后晃着说,人少点了就靠着扶手左右晃着说,有座位了就歪头看着他说。 陈向喧都怕他渴着,掏出手机打出:咽点口水润润喉。 “我不渴,”俞知游看了眼,“还有三站路,等会儿到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陈向喧将手心里被攥出汗的圆形地铁票换了个手,慢慢打字:有点早,才十点多,你饿了? “收到李老师的短信我就跑出来了,都没来得及吃早饭,”俞知游不好意思地笑笑,“早饿了。” 得到陈向喧肯定的回答后,俞知游就开始了坐立难安的过程,一会儿念叨着哪一家的火锅很好吃,一会儿又否决自己,说另外一家的味道更好。 这大夏天的……陈向喧一点都不想吃火锅。 陈向喧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不应该突然说要去万松区,可能给俞知游的备注也不应该是‘鱼’,得改成‘聒噪鸟’之类的。 一下地铁,他就带着陈向喧朝吃饭的地方快步走,当陈向喧站在一家麻辣烫店门口时,有一瞬间感谢俞知游想吃火锅的心没有那么强烈。 但是,这麻辣烫……也挺热的。 俞知游一看就是常来,点菜过程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带含糊的,桌上那几瓶只看得出颜色,没有任何标识的调料瓶都能闻都不闻地倒进碗里。 陈向喧站在门口那口大锅面前盯着屋里的俞知游做完这一切,而他还在纠结着吃点什么。 “吃点啥啊?”大姨拿个菜夹子都急了,“没你爱吃的?你想吃啥,我改天进货去看看。” 陈向喧听见大姨这么说连忙摆手,大姨倒也无所谓,大概这句就是个口头禅,逮着谁都是这么一说。 俞知游吃了大半的时候他终于端着碗坐在了对面。 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嘎地转,有种下一秒就得砸下来的意思,陈向喧下意识地朝里面挪了挪,坐好后看向了桌上那三个调料瓶。 黑的,黑的,还是黑的。 犹豫一下,他伸手拿了中间那瓶,就是俞知游刚才拿的那个。 倒上一点,汤底颜色没有变化,他又拿起瓶子朝碗里淋上一圈。 现在汤底倒是有变化了,全黑。 “这么爱吃醋啊?”俞知游皱着眉一脸怕酸的表情。 陈向喧笑笑,心里想着,要是知道这醋这么够劲,刚刚怎么说都得少淋半圈。 这碗麻辣烫到底好不好吃他没能尝出来,但这家的醋真的很纯正,纯到陈向喧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是酸的。 最后一口实在塞不进去,手机响了一声,陈向喧干脆把筷子一放,今天这顿到此为止。 李叔发短信问他回不回去吃饭,陈向喧说得到晚上才,让他自己到时候下班了就先回去。 俞知游早就吃完了,他就支个脑袋坐在那里看,陈向喧刚回完消息没多久,他那边手机就响了。 “李老师,”俞知游清了清嗓子,“小俞啊,你们怎么还不去买啊?” 陈向喧乐了,他都想象出李叔在收银台皱个眉毛打字的样子了。 俞知游的手机又响了声,李叔这得是有多急啊。 他以为俞知游会和刚刚一样把短信念出来,但他没有。 俞知游看完短信后直接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连回复的动作都没有,陈向喧看见他抬头看向自己,脖子上的划伤更红了些。 他说:“走吧,去逛逛。” 22、很好哄 俞知游情绪不高,早就没了在地铁上那种被兴奋包裹的劲头,陈向喧打字问他:你想去哪里逛? 只知道埋头走的人可算是有了反应,他看完陈向喧的话又盯着前方的路看了看,说:“现在就是在逛了。” 陈向喧反正是没见过在太阳底下逛街的人——没有目的地,就在底下晒着。 他和俞知游之间有条分界线,俞知游走在烈日下,他走在树荫里;他们真的不太一样,陈向喧更爱雨季,而俞知游偏爱炎热。 可他现在的样子看着太可怜了。 陈向喧眯着眼睛看向挂在头顶的太阳,叹口气朝俞知游走去,他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最后俩人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陈向喧站在他面前掏出手机,开始打字时又开始后悔。 不是后悔站在了这里,而是后悔没在树荫下打字。 他突然觉得可能是该换个手机,下次和俞知游说话就能更快些。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就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俞知游就是个来学吉他的学生,开学后就不会再见了,以后也会沦为从琴行路过都不会再进来的人。 想着想着,手里的动作就越来越慢,在他余光里的俞知游站着不动,陈向喧却莫名急了起来。 急急忙忙打完字,他连忙转过屏幕给俞知游看:我觉得有些热,还有点口渴,哪家奶茶店好喝?带我去吧。 “好,”俞知游四周望了一圈,朝前方抬抬下巴,“去那边。” 俞知游比地图好用,陈向喧打心底相信。 他一进店就要去帮陈向喧点单,陈向喧摆摆手表示不用,并指了个位置让他去坐着。 “我不喝,”俞知游说,“你点你的就行,你指一指,不要就摇头,要就点头。” 陈向喧打字给他看:我二十二岁了。 “那我倒是不知道,今天知道了。”俞知游放心地走到陈向喧指的那个位置坐下,继续愁苦。 这家奶茶店就是很常见的连锁店,和琴行附近那家不太一样,琴行那家你想怎么倒腾就怎么倒腾,这家很明确地写着‘仅热饮’或者‘仅冷饮正常冰’,好在小料方面没限制。 负责点单的店员只告诉陈向喧,加得太多可能不太好喝,别的也没说什么。 陈向喧端着两杯奶茶,将其中一杯小料巨多的递给俞知游。 肉眼可见的,这人情绪好起来了。 这么好哄的人,到底是碰上什么事了,能让他愁成那样。 俞知游戳进吸管说:“我不喝。” 陈向喧望着他笑,打字问他:尝尝看好不好喝。 没再嘴犟,俞知游喝上一口,嚼了两下点头道:“一般好喝,没有琴行那家好喝。” 陈向喧打字道:我要你带我去好喝的店,这可是你带我来的,现在说一般好喝的也是你,小屁孩子真是善变啊。 这段话有点长,俞知游支个脑袋坐在他对面盯着他手里的手机,中途还打断他的输入说了一句:“你要不还是去买个手机,按键能比你现在这个大点,速度也能快很多。” 陈向喧听完后又在后面补上一句:你嫌我慢? 俞知游喝奶茶的动作顿了一秒,连忙摆手:“我没有嫌你慢,”沉默两秒,他赶紧改口,“那我说你快?” 陈向喧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他,俞知游握着奶茶对上他的眼神,“那……不快不慢?” 他还是没有动作,俞知游后仰坐着,说:“针对你刚刚那句话,我还要说两句,我十九了,和小屁孩子不挂边,而且我说的是一般好喝,那怎么就不算好喝了。” 十九岁的大屁孩子喝上一大口奶茶,现在这样子比先前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好太多了,陈向喧在心里默默给这人打上了‘十分好哄’的标签。 现在才是吃午饭的正点,外面的太阳能煎熟鸡蛋,两人喝完奶茶还是坐在店里,和店员时不时地眼神相会。 再坐下去,陈向喧都想再点一杯了。 “走吧,”俞知游指了指楼上,“上面有家流动鬼屋,去玩玩吗?” 这家鬼屋门口清楚写着只营业一个月,陈向喧看了一眼开始营业的时间,距离今天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营业时间的最下方还写着一排字:随机场景触发小彩蛋哦。 鬼屋面积也还算大,这一整层全都是,也不知道里面的路线复不复杂。 两人在门口买了票,被安排在入口处的座位上听了个故事。 工作人员身着白大褂,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开口。 “一所废弃的精神病医院,却一直在招聘夜间保安人员,工作内容也很简单,每天夜里将整个医院巡逻一遍就行,报酬也十分丰富。来面试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能坚持到第二天,有的说医院里总有哭声,有的说房间的门会自己打开又关上,还有的说走廊和房间里总有骨碌骨碌像是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 俞知游举起手:“所以我们是来应聘的保安!” 工作人员依旧面无表情:“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胆子做好这份工作了。” 话刚说完,工作人员就指向自己背后:“面试开始。” 俞知游那兴奋劲儿一下就上来了,他用胳膊肘拐了拐陈向喧:“你看,这不就是你第一个兼职吗,精神病院尽职尽责大保安。” 陈向喧瞥他一眼,没太看清这个人是什么表情,内部环境实在是太昏暗,头顶的吊灯也在左右晃动,他的影子在地上忽长忽短,让人看得眼晕,走路的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 陈向喧本来想着要是一条路直直走到头就好了,毕竟这是个流动鬼屋,弄得太复杂也挺麻烦的。结果路的两边都是房门,剩下的不是左拐就是右拐,没有任何的标识,有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同一个地方。 俞知游拉住想继续左拐的陈向喧,“进房里去看看,老左拐右拐的,又不是在走迷宫。” 陈向喧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推开了他手边的那扇门。 他摸了摸墙边,果然有开关。 屋内的灯光比外面要亮一些,陈向喧这才发现这个地方的氛围真是做得细致。 背景是废弃的精神病院,地上也就真的全是灰尘,就连边上这几个柜子上也都是厚厚的灰。 “这要是碰上灰尘过敏的,一进来不得浑身痒痒,”俞知游用手指在柜子上划了一道,“还真是灰。” 陈向喧默默掏出手机,打下:不是灰还能是什么。 “目前还没想出来能是什么,”俞知游拿起柜子里的文件袋,抖了抖上面的灰,打开后抽出一张纸,“病人死亡过程询问?死了问谁去?” 陈向喧凑过去跟着一起看,俞知游则直接念了出来。 “十二床患者于夜里两点在房间内死亡。该患者患有狂躁症,病情严重时会出现幻觉、妄想的症状。据同病房的患者回忆,那天夜里十二床并没有发病,她先是坐在床上痴痴地笑,随后不停地梳自己的头发,嘴里还会时不时地说一句‘你来了’,同病房患者原以为她是睡不着,结果十二床突然站起来,拿起梳子站在她床边低头不停地锯着自己的脖子,同病房患者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梳子,而是一把断掉的牙剪。” 俞知游缓缓转过头看向陈向喧:“这人好下得去手……竟然用牙剪……” 陈向喧点头,指了指后面的办公桌,打字说:那里还有个文件袋。 俞知游走过去刚拿起文件袋,角落里就响起了骨碌骨碌的滚动声。 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俞知游拍了两下桌子,“陈向喧!” 陈向喧敲了两下柜子,表示他在这里。 “什么东西在响?”俞知游又问。 大概是十二床的头颅,陈向喧按亮手机晃了晃,打出字给俞知游看。 “头?”俞知游的声音顿了顿,“你把手机屏幕对着我脚边……” 下一秒,俞知游脚边的东西被照亮了——一颗头发上染着鲜血,断裂处呈锯齿状的头颅。 “……这道具得花不少钱吧?”俞知游盯着这个逼真的头颅发出疑问。 十二床的头缓缓动了起来,她朝前滚了滚,那双闭着的眼猛地一下子朝着陈向喧睁开,嘴微张,幽幽说道:“你来了——” 陈向喧朝后退上一步,猛敲两下桌子让俞知游快走。 俞知游跑得比陈向喧还快,越过陈向喧时还把他拉着一起跑了出去。 “我都被吓得忘了叫!” 陈向喧捏了捏俞知游拉着他的那只手,表示他也是,虽然他无法出声,但他差点都要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俞知游随手推开一个房间关上门,像是怕那个头再追上来。 “我这档案袋还拿着……要不看看?”俞知游吞咽一口,“还是咱们去走迷宫,出去算了。” 陈向喧指了指档案袋,俞知游用力点头,“这才是来鬼屋的正确态度,向你学习。” 这个档案袋里写的是医院还没废弃前的事,看内容是一名夜班保安的叙述。 “我是夜间保安,这是我在这家医院工作的第三年,病人虽说偶尔挺闹心的,但这里工资真的很不错。可这几天真的太反常了,我都有点不想待下去了。那天我刚巡逻完,回到医院门口时看到门诊的灯开着,很奇怪,我明明是一路打着手电筒,怎么可能没关灯!等我再回去时,开着的灯却关了,大概是我眼花,总熬夜出现了幻觉。结果我回到门口时又看见了那一幕……我盯着那个灯光朝门诊走,进去后灯竟然又是关着的!是什么时候关的?还没等我想明白,一号诊室的门开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她的声音好像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我耳边呼吸……” 陈向喧戳了戳俞知游,那个正在念着档案袋内容的大屁孩子突然‘啊’了声,陈向喧没被档案袋的内容吓着,倒是被他这一声喊叫给吓到了。 他下意识地撑向身后的墙,一个踉跄,跌了下去。 这地方还有暗门,暗门后还有个工作人员等着他。 被扶稳的陈向喧推了推那面墙,怎么推都再也没了反应,他听到俞知游在对面敲,不停敲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他想敲墙回应一下,结果工作人员拉着他直接走了。 “你胆子挺大啊,怎么吓都不出声,”工作人员说,“你触发的是‘黑暗之约’彩蛋,需要用黑布绑住你的双眼,躺在十二号病床上等着同伴来解救。” 陈向喧挺纳闷,自己就不能揭开黑布走出去吗,还非得等人来救。 工作人员像是听多了这种问题,他直接解释道:“进去后,门会被反锁,半个小时后同伴没来救你的话,工作人员会来带你离开的,所以不用担心。而且这个支线没有那么吓人,我看你胆子也挺大的。” 陈向喧朝他笑笑,下一秒就被无情戴上了黑布,工作人员拉着他的胳膊进入房间,将他引到床上躺好。 他听见工作人员离开并上锁的声音,这个房间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和工作人员说得一样,除了看不见,其实没什么吓人的。就算是偶尔出现的声音也都还好,那些声音只在较远的地方响起,并不会凑到耳边。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 陈向喧能感觉到来的人正俯着身子看他,他做了个鱼游动的动作,询问来的人是不是俞知游。 这人没有动静,陈向喧又伸手去摸,结果他手还没伸多远,耳边就传来十二床头颅的声音。 “你来了——” 陈向喧愣在那里,手没了动作。 他偏头朝向声音来的那边,准备取下黑布看看,这时,他察觉到有人的呼吸,从他的头顶到了他的背后。 大概还带走了十二床的头颅。 陈向喧快速转头伸手一握——是脖子,完整的那种。 他没用什么力气,捏着这个人的脖子将人向前带,下一秒便取下了自己眼睛上的黑布。 陈向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戴着这条黑布,但当他看见距离自己一拳距离,带着笑的俞知游时,他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 被握住的喉结滚动两下,俞知游说:“陈向喧,我来救你了。” 23、走 没见过谁带着被锯断的头颅来救人的,还不出声,摆明了想吓一吓他。 陈向喧缓缓从床上坐起,手里却没放人。这个动作只能算是握住,俞知游想离开他的手心是很容易的事,不用费多大劲,自己朝后走上一步就能脱身。 但他还是随着陈向喧的动作朝前走上两步,假装挣不脱的样子点了点陈向喧的手背说:“你还不快点放了我。” 陈向喧感受到手心里的振动,瞥眼却没有看见那颗痣,果然还是灯光太暗。 手掌转动半圈,他用大拇指抵住俞知游的喉结轻轻上下滑动。 “怎么了?”俞知游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自然。 他掏出手机打下:声音大点,我听不见。 喉结再次滚动两下,他听见俞知游说:“我错了,下次不吓你了,放了我吧。” 话刚说完,本来还是一副求饶表情的人突然抬手握住了陈向喧的脖子,还带着一脸坏笑。 估计此时监控里盯着这一切的工作人员都得蒙了,好好的‘解救计划’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互掐。 陈向喧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理——他松开剩下几根手指,只剩下一根大拇指还在俞知游的喉结处滑动,剩下的手指游到了锁骨处,食指在那颗痣上来回。 莫名地,他想将这个人再朝前拉上一步。 “你来了——” 十二床的头阻止了陈向喧的行为,他松开俞知游的脖子,自己的脖子也得到了松快。 俞知游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不小心碰到道具开关了,头发里有个按钮,”他走到门口拧动把手,“应该还可以远程控制,我给她放这里,应该能自己滚回去。” 俞知游说完就把这颗头摆在门口,还摆得十分端正,下一秒,这颗头就滚动起来,滚两步说一句,走廊里回荡着‘你~来~了~’。 “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俞知游看着头滚远的后脑勺说道。 陈向喧招招手指了指前面的路,意思是现在走出去。 后面俩人真的碰到什么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太没劲还是被吓麻木了。 “这个保安队长我当定了。”俞知游说。 陈向喧打字道:我也是。 两个预备保安总算是看到了出口处的灯光,那里还有个人坐着,同样身着白大褂。 估计是员工统一培训的结果,这人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恭喜两位成功走出精神病院,完成面试任务,晚上请记得准时上岗。” 俞知游站得笔直:“是!晚上来还要不要买票!” “要的哦,不过可以打折呢~”工作人员此刻倒是展露笑容,一副‘请一定要来哟’的表情。 “那我辞职。”俞知游板着脸说。 陈向喧在旁边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招手,意思是说:走了。 没什么地方可去,俩人又回到了楼下的奶茶店,店里的员工已经不是上午那几位了。 “你喝什么?”俞知游问他。 陈向喧打下:都行。 俞知游点头:“那就喝和我一样的,我以前来的几次都喝这个。” 这是一杯荔枝味的柠檬茶,陈向喧本来以为又是什么小料加到爆的奶茶,结果这杯的口味竟然如此清新。 俞知游好喝到哼起歌,还是上次李叔让他弹的那首,歌曲虽然悲伤,但他此刻哼出来却是快乐的调子。 陈向喧用手机打出:我还以为你只爱喝奶茶。 “那老了不会得糖尿病吗,”俞知游‘啧’了声,“前两天刚看个新闻,有个人喝奶茶喝得太多,结果抽出来的血都是奶茶色。” 陈向喧盯着面前的柠檬茶看了一会,打出:那你这应该算是自救。 俞知游盯着陈向喧,“你的嘴也太甜了。” 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看你对这附近很熟悉,经常来啊? “对,”俞知游说,“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我有了理想的大学开始,只要有空就会到这边,去学校附近逛一逛,或者随便找条巷子走下去。” 有没有经常走的那一条?能够到清吧的。陈向喧问完了又喝上口柠檬茶,看了眼外面不再那么晒的阳光。 俞知游想了想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地图,他说:“有,就是有点远,你想去看看?” 他站起身晃了晃手机,上面写着:出发。 俞知游选的这条路比原地路线多出二十分钟,现在他们需要步行半小时才能到清吧,就算到了也还没到营业时间。 这条巷子里都是城区里还未拆迁的平房,里面的路很窄,房子也全挤在一起,走几步甚至还能看到田地。 陈向喧问他:你为什么喜欢这里? 在他对俞知游的了解中,他应该是不会喜欢这种地方的,因为这里树木太多,房子又密集,阳光照射在这条巷子中的范围并不大。 不管你怎么走,太阳都不会直直地晒在头上。 “喜欢这个巷子的慢节奏,”他说,“春天的时候,门口摆着的花盆里会开出花,夏天的时候树上会停很多的鸟;秋天的时候,落叶会掉在地上堆得很多,走过时会被踩得沙沙响;冬天的时候,小孩儿会在外面团雪球,我路过的话,可能还会砸我。” 陈向喧看了一眼,低下头打字:没还手? 俞知游嗓门大了起来:“当然还了,直中他脑门。” 陈向喧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问:你说的这些,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吧? 他很肯定的说:“不一样,巷子里的一切都很慢,外面的这些场景总是太快了。” 听得出来他的确常来,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那种常来,而是要用无数个一年四季来计算。 等陈向喧走出巷子,听到外面的汽车鸣笛声时,他才明白俞知游的那些话。 他有一瞬间的抽离感,巷子里和外面确实差别很大。 俩人朝着清吧走去,一路上没再说什么话,倒是俞知游又收到一条短信,他也依旧没有回复。 李叔也给陈向喧发了短信,陈向喧随手打了个‘还没看好’就发了过去。 还没到营业时间的清吧门敞开着,他俩一进去就有个男人迎了上来,“我们七点开始,现在还没到时间。” 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手里拿着把扫把。 “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来面试的,”俞知游说,“你这不是招吉他手吗?” 男人杵着扫把,靠在门口说:“我只要一个,不要俩啊。” “他一个,我是陪他来的。”俞知游指了指陈向喧说。 “你啊,那你怎么不吭声。”男人看向陈向喧。 陈向喧用手机打出:我想应聘吉他手的工作,可以干满这个暑假,时间上没有任何问题。我无法说话,但这对我的吉他技术没有任何影响。 男人眼神中有一瞬惊讶,很快就又恢复正常,他走到后面那块小舞台上拿起靠着墙放的电吉他,“电的还是木的?” 俞知游替陈向喧回答:“都没问题。” 陈向喧笑笑走上小舞台,即兴来了一段,结束后他打字给老板看:民谣、摇滚、流行都可以,扒谱我也会。 “他肯定能做好这份工作,”俞知游说,“他弹琴可厉害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老板打了个响指,“行吧,就你了,还有个驻唱歌手,下次上班你俩就能见面,对了,你今天晚上就上班吗,还是?” 陈向喧连忙打出:我七月五号来。 “行吧,差个一两天的也无所谓,”老板说,“那你留个电话。” 陈向喧将电话写在纸上,老板看了一眼说:“我叫你小陈好了,你叫我老黄就行。” 他点点头,又将小舞台上的吉他看了一眼,打字说道:那我先走了,五号会准时来的。 “行,”老黄继续扫起地,“别忘了啊。” 陈向喧比了个‘ok’,和俞知游一起离开。 俩人随便找了家炒菜馆吃晚饭,这期间俞知游的手机又响了几声,他直接看都没看,就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陈向喧眼见着他情绪越来越差,吃着东西都心不在焉,点了三盘菜没有一盘被吃完,老板都过来问了嘴是不是味道不好。 俞知游这才猛吃一筷子:“没有,是我不太饿,好吃。” 不太饿的俞知游将剩下的菜全打包,陈向喧接过他手上的打包盒套上塑料袋,系紧后打字说:我先给你提着,等会儿下了地铁给你,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我真怕你把菜丢地铁上。 “谢了,”俞知游闷着脑袋朝前走,快到地铁站时又问,“真的不去买手机了?” 陈向喧点头,告诉他:不用,暂时没有换的必要。 地铁缓缓进站,晚高峰的人流比预期的要多,本来并肩的两个人刚一上车就被挤散,俞知游还是个有心事的,这一挤就被挤到了前面一节车厢。 陈向喧站在车厢连接处,只能隔着人流去找俞知游,有人走动一下,他就又要重新开始寻找。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站,下地铁的人还没上地铁的多,陈向喧距离俞知游还有点距离,但好歹不用再找,偏头望过去就能看见。 旁边那人总是不停地晃来晃去,陈向喧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底盘不稳。 他担心提着的菜会不会被碰来碰去地晃得盖子上全都是菜汁,那到时候俞知游打开就要被弄一手。 低下头去看时,地铁刚好到站,他干脆拎起来看了看,没什么问题,盖子上挺干净,塑料盒子也没被碰破。 关门提示声响起,地铁继续朝前行驶。 陈向喧习惯性地看向俞知游的位置,却怎么都没找到他,他稳住身子掏出手机给俞知游发短信。 他问:你去哪里了?还在地铁上吗? 没人回复。 他又问:你不是下地铁了吧,还差三站! 这次陈向喧仔细听了听,他没有听见俞知游手机的声音。 这么大的人了,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俞知游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换谁能不急。 他现在能下错地铁,出去要是不看车乱过马路事就大了。 不排除他临时有事先走,但这个理由没能劝住陈向喧,刚到下一站,他就立马下了车,朝着上一个地铁站跑去。 俞知游已经不在地铁站附近了,陈向喧将附近跑了两个来回都没见到这人。 现在天也快黑了,江城的天气说变就变。 这个月份本来就多雨,几阵风刚刮起来,陈向喧就知道,马上要下雨了。 他本来已经对找到俞知游没抱什么期待了,一个成年人,就算心事再多,也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个理由本来都快说服陈向喧了,下一个拐角,他看见了俞知游。 这里两边都是居民楼,他就站在一根电线杆旁边,对面站着一个男人和一脸怒气的女人,男人身边还有个行李箱。 那个男人好像在解释什么,陈向喧看见他的手部动作,感觉应该挺无助的。女人则是不停打断,还有好几次都指向俞知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俞知游站在那里不说话,垂着头不动。 女人耐心到了极限,她走向俞知游一把扯起他的衣领朝男人那边拉。 俞知游就这么被拉着走,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女人也受够了,她走到那个行李箱边,将行李箱一脚踹翻,里面的东西估计本来就多,受到点撞击后,拉链也不堪重负崩开。 她随手拿起从里面散出来的东西就要砸向俞知游,陈向喧心里一紧,连忙冲过去。 可惜了,他不能说话。 他还是及时拉开了俞知游,并听到了女人那句:“你敢说出这种话,怎么就不敢抬头看我!” 俞知游终于抬起头,他看向陈向喧,“你怎么来了……” 陈向喧现在也没空掏出手机和他说话,他看了眼对面两人,又捏了捏俞知游的手,朝他歪头笑了笑。 俞知游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下一秒,他就听见俞知游说:“好。” 虽然不确定俞知游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既然他说了‘好’,陈向喧就默认他是明白了。 陈向喧心想着,那么,跟我走吧。 25、录音 陈向喧还是打下:好。 也不知道他在磨叽什么,躺到床上就慢慢吞吞的,一会儿薅一薅床单边边角角,一会儿抖抖枕头,等他终于躺到床上时,整个人又绷得笔直,姿势十分僵硬。 不止姿势别扭,他睡的位置也很刁钻,贴着床边的那种。 “怎么了,床上有刺吗?”俞知游双手搭在胸口,朝左边偏着头问。 手机屏幕的灯光映在脸上,陈向喧打字速度有点快,按键音不停响起,在黑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刺耳。 他打出:我习惯睡在床边。 俞知游换个姿势侧躺着,手心压着左边脸颊,被挤成大小眼的人嘟囔道:“那你就这么睡吧,晚上可别掉下去。” 陈向喧还想打字说什么,俞知游翻个身再次平躺,“睡了。” 雨水啪嗒啪嗒拍到窗上,陈向喧把手机搁到床头柜上,躺在床边怎么都睡不着。 其实他平时都躺在正中间,睡姿也没现在这么老实。 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床边的位置竟然如此狭窄。 一条腿放在床上,另一条腿弯曲踩在地上,腰部都有些硌得慌。 陈向喧听着外面的雨声一下下打着空的响指——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在一起又分开,两指摩擦的声音在房间里有节奏地响着。 “陈向喧。”俞知游突然喊他。 打响指的动作停下,他转头看着黑暗中的俞知游,伸手拍了拍被子。 表示自己没有睡,听到了。 “还没给你说,”俞知游说,“谢谢你带我走。” 陈向喧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俞知游说:“不用说话,你听我说就好了。” 他又拍了拍被子,盯着天花板等俞知游开始说。 “那个女人是我妈,另一个是我哥,亲的那种,”俞知游顿了顿,在窗户第无数次被拍响后,终于又开口,“我哥要搬出去,我妈不同意,正好赶上我这个倒霉催的……就因为我想在大学里住校,只是提了一嘴,本来她应该没什么反应的,结果因为我哥这个事,就连我一起骂了。” 陈向喧这次拍了拍俞知游的枕头,表示他正在听。 “她脾气不太好,我爸又不爱管事,碰上什么事情都直接当没见过,后来她越来越容易急躁,像今天这种摔东西的行为都是常有的事。刚开始我还会被吓到,后面渐渐就麻木了,现在连一句反驳她的话都说不出来,反正她发泄完就会消停,”俞知游动了动胳膊,陈向喧听见被子被拍了两下,“我爸有次说我妈脑子有问题,要带去六院看,后来他也真的带我妈去了,我和我哥都不知道,还是我妈回来后,在摔摔打打中骂出来的。” “她说医生让她住院,我爸说‘对啊就该好好治治’,我妈说他们放屁,她全是被气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什么精神问题,”俞知游又听了会儿外面的雨声,再次缓缓开口,“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摔碎一个盘子,那个盘子经常被拿来装番茄炒蛋,我记得那个盘子上有个缺口……从那以后,我妈也没再做番茄炒蛋。” 俞知游拍拍陈向喧身上的被子,“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想到好多她以前做过的事,有一瞬间都觉得她可能真的生病了。但每次她都会哭着说,她的所有情绪都是因为我爸,全是我爸害了她。” “她说在我哥还小的时候,她就想和我爸离婚了,可是后来又有了我,”俞知游笑了声,“没有爱了哪里来的我啊?我是那种只是一张桌上吃个饭就会出现的东西吗?” “以前为了我哥而维持这段婚姻,后来又为了我维持这段婚姻,其实他们在不在一起对我和我哥的影响都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影响,”俞知游的声音离陈向喧近了些,大概是他也偏过头看向了陈向喧,“比起他们现在对我的影响,离婚反而是正面的。”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事,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他顿了顿,“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拉开我。”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陈向喧听见他说:“我很开心。” 陈向喧轻拍两下被子,后面干脆直接和哄睡一样拍了起来。 “让我快睡?”俞知游说,“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俞知游便小声开口:“每次心情不好或是碰到我妈情绪不稳定时,我就会听你弹琴,听着听着就会有睡意。” 陈向喧挑挑眉,不太理解俞知游那个时候是怎么听他弹琴的。 俞知游也看不见陈向喧现在的表情,他继续说:“是真的听你弹琴,你听。” 俞知游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并开机。 怪不得他的手机一直都没响过。 手机刚开机就弹出有未读短信五条,未接来电十二通,微信未接也很多。 俞知游直接无视,打开了录音app,他点开一个时长两分钟的录音开始播放。 只听几秒陈向喧就能听出这是他前段时间练习时弹的,俞知游那个时候已经下课了,坐在他对面拿个手机瞎扒拉,原来是在录音。 “我录了好多,一直没给你说,”俞知游说,“只是听你弹琴就会平静下来,你看你多神奇。” 陈向喧犹豫一下,坐起来走向房间角落的那把吉他。 刚把吉他提起来,俞知游也跟着坐了起来。 “没有要你现在弹琴的意思,这都几点了,扰民啊,”俞知游此刻和陈向喧挨得很近,他拿过吉他时碰到了六弦,俞知游连忙用手捂住琴弦,抱着吉他小声说,“就这一声,声响都这么大,弹起来还得了。” 陈向喧指了指俞知游的手机。 “你要怼我吗?”俞知游嘴上这么说,还是拿起自己的手机并打开备忘录递给了陈向喧。 他打出:听我弹完就睡觉。 “太晚了。”俞知游说。 陈向喧看了他一眼,又打下:我想着还是要买部手机,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么突然?”俞知游想了想说,“不过也是,买个手机更方便嘛……推荐的倒是没有,但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陈向喧点头,打出:那明天。 是句号,不是问句。 俞知游果然说:“好,睡醒去。” 陈向喧说:明天我可能得去琴行一趟。 “那我一起。”他说。 说完这些,陈向喧还是没有把手机还给他,俞知游问:“还有什么话没说?” 陈向喧看他一眼,打下:你上次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 “哪个?” 陈向喧说:看待同性恋。 “以后你会知道的,”俞知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对了,我看到那束被放在电视机柜上的蓝色鸢尾了,它的花期很短,但你照顾得很好。” 也不知道俞知游为什么突然要说这句话,他打下:全靠它自己。 “是吗,”俞知游笑笑,将吉他放回原处,“现在真的该睡觉了。” 陈向喧将手机还给他,上面文字显示:那晚安。 俞知游再次关机躺下,闭上眼说:“好,提前预告一下,你生日那天我也会送一束蓝色鸢尾。” 下过一夜的雨,早上的太阳比昨天更烈,李叔买上三碗面放在客厅,敲响房门让他们出来吃饭。 看来俞知游对这家店的味道也很认可,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从头到尾埋头吃面,这还是李叔第一次看他这么安静。 李叔吃完后支着脑袋说:“一碗面就把你嘴堵起来了,下次你去上课我带上一碗,下课就塞你手里。” “那都坨了,”俞知游也支着脑袋,“那我会边吃边叽歪的。” “真难伺候,”李叔换了只手支着,“还好你不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姑娘不能叽歪?”俞知游也换个手。 “能叽歪啊,但她如果叫俞知游的话就会被我怼。”李叔双手捧脸。 俞知游学着他的样子,“哦,合着就是看不来我呗。” “聒噪,”李叔起身揉了揉俩人的头,“走了,去琴行。” 俩人刚到琴行,李叔就兴奋地介绍着琴行新到的架子鼓,刘胖和李叔二人合作激情演绎一曲,最后得出结论:琴行要开始挣大钱了。 俞知游站在那里拍拍手,“祝你们愿望成真。” “你就没什么评价?”李叔问。 “很厉害。”俞知游憋了半天憋出这三个字。 “陈向喧,”李叔指了指二楼,又指了指俞知游,“把他带走。” 被李叔‘无情赶走’的俞知游在二楼无所事事,陈向喧打字让他拿把琴去练练,俞知游摇摇头说:“我和这些琴没有默契。” 陈向喧打字说:不想练琴可以换个理由。 “那就,今天手生。” 他顿了顿打字的手,想着要说个什么,俞知游在他身后走来走去,过一会儿就凑到他脑袋边看他打了什么,陈向喧打出一个字他就念一个,俞知游越念越急,陈向喧就越打越慢。 俞知游一瞥眼,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陈向喧自己复印的吉他谱。 他拿过那张谱子,反过来将空白那面递给陈向喧,又找来一支笔。 “别打字了,写字。” 陈向喧接过笔写下:可咱们等会儿就要去买手机,你不是说智能机打字能更快吗? “不矛盾。” 陈向喧看看他,接着写:怎么突然想到写字了。 “你写字比你打字快,”俞知游说,“而且我能看清你每一个笔触,这种感觉很踏实。” 陈向喧写下:踏实? 俞知游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陈向喧的字看了好久,过了一会儿说:“你的字真好看。” 28、祝你快乐 这个吻后是沉默,俞知游低下头在纸上写下:回,再听最后一曲。 最后一曲结束得很快,俞知游始终看着地面,陈向喧则看向琴弦。 俩人没在纸上再沟通,俞知游也不说话。 陈向喧就连解释自己其实没有抽烟也未告诉他,就这么和俞知游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走出琴行。 这是被俞知游带走的第二把陈向喧的雨伞。 一共三把,俞知游就拿走两把。 他回家的时候李叔已经睡了,陈向喧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洗漱完毕后就回了房间。 满脑子都是那个迅速抽离的吻,手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陈向喧关灯躺下,胳膊压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 俞知游为什么要这么做,吻代表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 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根本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 陈向喧抿了抿唇——大概他是真是疯了,竟然连一点抵触的感觉都没有。 手机响了声,陈向喧马上反应过来是微信的通知。 刺眼的屏幕光亮下,是俞知游的消息。 鱼:生日快乐,我是第一个。 陈向喧问:第一个什么? 鱼:第一个送上祝福的。 不止,陈向喧想说,你还是第一个亲我的。 他回复道:收到了,睡吧。 想问一问那个吻到底为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俞知游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 鱼:晚安。 睡得不怎么安的陈向喧在梦里都被那个吻缠绕,雨水滴落在他们身上,大概也不只是雨水。 后面越来越混乱,他扶着俞知游的腰迎着雨水,俞知游说好爱他,陈向喧转过他的脸看着他的样子,在心里想着,我也是。 他是被惊醒的,醒来后还换了床单和裤子。 对此,李叔给出的评价是:“新的一岁是得从头到脚换新的,床单确实也得换,就是今天没太阳不好干啊,要不明天洗?” 陈向喧朝他尴尬笑笑,一股脑把被单塞进了洗衣机。 瞥眼望见了电视机柜上放着的蓝色鸢尾,花已经凋了。 今天俞知游得来上课,雨天也将在今天夜里结束,明天将会是个大晴天。 但他对俞知游的感情开始越来越奇怪,每过一小时就更奇怪一点。 早上琴行门口又多出了一束蓝色鸢尾,这次李叔没再认成垃圾,直接拿起递给了陈向喧。 “他家开花店的?还送同一个品种,你喜欢这个吗?”李叔说,“没听你说过啊。” 陈向喧比画:颜色好看。 李叔开门后直接走进鼓房抱出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个音箱。 “电吉他和电箱款木吉他都能用,就让这家伙陪你去万松区,”李叔把盒子递给陈向喧,“不能说不喜欢。” 陈向喧双手都没空,什么都说不了。 刘胖一脚踏进琴行‘哟’了声:“向喧,生日快乐啊,叔叔没什么送你的,订了个餐厅等会儿中午去吃饭,还有个大蛋糕。” 他朝刘胖点点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音箱和手里拿着的花束,走到收银台里面瞧了瞧今天的课程表。 下午有两节架子鼓一节吉他,吉他课在一点。 手里的东西被放在台面上,他走到二楼问李叔:我想叫上俞知游。 “叫啊,我还以为你本来就叫他了,”李叔说,“送礼物了不喊吃饭不太好,快叫他来。” 说是这么说,当他将消息发给俞知游后,突然想到早上的事情,感觉自己有些无法面对他。 他连忙又在后面补上:没时间也没关系,下午记得准时来上课。 谁知道俞知游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抱着手机愣了会儿,看上一眼墙上的时间又盯上手机左上角,他给俞知游回复:是吃午饭,不是早饭。 俞知游没回,十分钟后这人就走进了琴行,打着陈向喧的伞,手里还拿着一把,身后背着吉他。 “我知道是午饭,可我已经出门了啊。” “来早了又没什么事,去楼上练琴呗。”李叔朝楼上抬抬下巴朝着俞知游笑。 “那倒不必,下午再说吧。”俞知游拒绝得干脆。 李叔问他:“你也快上完课了,怎么样,以后还想不想继续弹吉他?” “想,”俞知游发自内心地笑,“以后还来这个琴行学。” “好啊,”李叔打了个响指,“下次来给你打折再送两节课。” 陈向喧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看着俞知游总有点心虚,虽然早上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哦,还有李叔,但他只能算是看到洗被子,别的并不知道。 心虚的结果就是干什么都慢半拍。 俞知游在二楼坐在对面看他弹琴,他就盯着琴弦不抬头,俞知游凑他跟前写字和他聊天,他看完后还得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明白。 这已经不算是反应慢了。 这得是处理器烧了。 李叔上来喊他们去吃饭时正好碰上俞知游在写字。 他写下:估计李老师快来了。 李叔看完后在俞知游头顶出声:“是的,算得很准,我来了。” 他没注意到李叔上楼的声音,导致这声音出现在头顶时给这人吓得不轻,还好手里是一支中性笔,要是支铅笔,估计笔芯都会被压断。 “你怎么走路没声啊……”俞知游深吸口气说。 “没声?我觉得我和装修队没区别,”李叔再次看上两眼俞知游的字,“像屎一样。” “什么?”俞知游在后面问。 陈向喧笑了笑,点了两下俞知游的字,在下面写上:别管他,去吃饭了。 刘胖订的餐厅是一家家常菜馆,四个人点了满满一桌的菜,那个大蛋糕也在上菜之前被送了过来。 蛋糕上画着六线谱,旁边还有一个日落色的吉他图案,和俞知游的那把倒是有点像。 陈向喧指了指俞知游,打字给刘胖看:我的那把是黑色的,他的才是这个颜色。 “观察不到位,抱歉了干儿子,”刘胖一拱手,“你叔我当时实在没想起来,没事,下次生日我给你画俩黑的。” 陈向喧摆摆手:和你开玩笑的,谢谢刘叔,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刘胖说,“听你李叔说你明天要去上班了,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说,想回来又没车就给我发消息,实在不行就给我打电话,只要打过来就行,我接到就马上过去。” 陈向喧打字说:好,那你到时候可要快点去接我。 刘胖拍拍胸脯:“放心,规定时速内,最快到达。” 李叔是第二个发言的。 他端起一杯饮料:“向喧,都在饮料里,我干了。” 陈向喧沉默,刘胖也沉默。 “不知道说什么,”李叔一仰头喝下杯里的东西,坐下后说,“有事发消息,放假就回来。” 陈向喧朝他比画:只是走路加上坐地铁需要两个小时,你不要太夸张,开车一个小时都要不到。 李叔不吭声,刘胖试图缓解尴尬:“好,下一个是小俞同学。” “我?”俞知游也站起来,想了想说,“祝你永远快乐。” 陈向喧打出:谢谢,很实在。 菜上齐后,窗帘被拉上,插在蛋糕上的‘23’形状的立体蜡烛被点燃,陈向喧坐在桌前许愿:希望一切都能慢慢变好。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很久没吃这么热闹的饭了。李叔告诉他,琴行报名的人变得多起来,暑假马上就要变忙了。刘胖也笑得开心,他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学生时期的梦想,琴行的工作让他很满足,特别还是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 俞知游没有说什么,陈向喧给他夹菜,打字让他多吃点。 “嗯,好,”俞知游顿了顿,又小声说,“我也很开心。” 陈向喧问他:开心什么? 他吃上一筷子菜,慢慢抬头看着他:“开心认识你。” 俞知游笑了,陈向喧想起梦里俞知游说‘我好爱你’,他吞咽一口,又朝俞知游碗里不停夹菜。 四个人完成了光盘行动,回到琴行时刚好赶上俞知游的上课时间,李叔逮着俩人的衣领子朝二楼走,嘴里还念着:“撑死了撑死了。” 没有一个人是不撑的,三个人都是坐一会儿就动一动,好在没有一个人打嗝。 陈向喧在旁边跟着李叔教俞知游的一起练习,李叔看着他们练一会儿就出去抽支烟,回来后再让俞知游弹给他听听。 今天的俞知游下课后还是没走,李叔早就下去待着了,他练了会儿又坐在那里发呆。 陈向喧在纸上写下:是还有哪里不会吗? 俞知游摆摆手指:“天赋在此,轻轻松松,我早学会了。” 陈向喧挑挑眉写下:今天李叔被你急得在琴行门口抽了半包烟。 俞知游脸色一变接过笔飞快写下:那你可得让他好好注意身体。 陈向喧看着他,又写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学。 为什么?俞知游写下这三个字。 他指了指被俞知游放在墙角的雅马哈,写下:你弹得很好听,我能从里面听出你对音乐的热爱。 其实他没有,李叔也只是看出来这人对音乐有热爱,并没有听出来。 但前一句是真的,陈向喧真的觉得他弹得很好听。 俞知游顿了顿,也看了那把雅马哈一眼,慢慢写道:你弹吉他也很好听,琴声就是你的声音。 这次的字每一个都很好认,还是这么一句让陈向喧很开心的话。 29、报酬 俞知游待到雨停才离开,这次他没有找陈向喧借伞。 两人站在琴行门口深吸一口气,陈向喧闻到了泥土气息。 俞知游摆摆手:“走了。” 等他走后,陈向喧才想起没有和俞知游约好明天的见面时间。 又或者,他并不确定明天俞知游是否有空陪他去万松区。 明天的事实在太多,从早到晚都被排满。 一大早就得起来赶地铁去万松区,要先在清吧附近找租房,然后去买日用品,最后打扫卫生。 这一通忙完也得去上班了。 最主要的是,这些东西还非得在上班前弄清楚,不然下班那个点只想倒头就睡。 今天如果太急,找不到租房也没关系,他看过清吧附近的酒店,价格还算能够接受。 住一天也是可以的。 锁好门后,他带着李叔和俞知游送的礼物回家,一进门就将花瓶里那束枯萎的换了下来,并交代李叔:照顾好它。 “我只会换水,”李叔又问,“它要晒太阳吗?” 陈向喧看了阳台一眼,比画道:这个位置早上能晒到。 “行,”李叔说,“你明天几点走?要你刘叔送你,我和他一起。” 陈向喧摆摆手:估计挺早,我和俞知游一起坐地铁。 李叔点燃一支烟站到阳台上:“他算是你第一个朋友吧?” 算吧? 陈向喧比画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算,”李叔说,“你以前最多和别人一起吃个饭,上学这些年也没见你带谁来琴行玩过,最多就是发条短信问作业是什么……” 陈向喧做了个停下的动作,比画道:你这样说,我会觉得自己很惨。 “我也挺惨的,给我愁得今天都抽了半包多烟。”李叔说完又吸了一口,看着陈向喧笑了笑。 陈向喧比画:我还以为你在愁俞知游学不会。 “他学得会,”李叔弹了弹烟灰,“他就是在等你,你没发现?” 陈向喧指了指自己,歪头表示疑问。 “他每次都能学会,就是特别慢,我后来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的,”李叔左手做出按弦的姿势,“每次都故意磨叽到你快走的时候,其实早就学会了。” 陈向喧倒是没发现,原来俞知游那句‘天赋在此,轻轻松松’是真的。 手机响了一下,俞知游发来微信说:明天早上六点,琴行前面的地铁站见,吃好早饭再来。 本来陈向喧还想着是给俞知游说八点还是九点,又或者先问问他明天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结果他竟然主动说六点。 六点是最好的,那个点太阳还没出来也不热,一个地铁坐过去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找租房。 他还是问了一嘴:六点会不会太早。 俞知游反问:六点会早吗? 他立马回复:不会,六点见。 “东西收了吗?”李叔问他。 陈向喧将手机放回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比画道:现在就收。 他没有行李箱,只有一个大的行李袋,夏天衣服薄,多带两件也不会太重;装上充电器、钱包、身份证,再带两套常用的换洗床单就可以了。 到时候提着行李袋背上吉他包就能走。 收完东西后陈向喧又检查了几遍,确保没什么忘记带的才算是放心。 忙完后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倒不是因为什么难以言说的想法,这次仅仅因为明天要离开家。 虽然不远,但也算是走出一大步。 陈向喧订了五个闹钟,他还害怕自己起不来,结果早上第一个闹钟都没响,人就爬起来了。 比他起来更早的是李叔,桌上那碗需要排队的牛肉面就足够说明一切。 除了面,李叔还单独打包了一份汤,大概是怕面放坨。 “这还是第一次没排队,”李叔说,“我今天前面就俩人,站那还没五分钟就买到了。” 陈向喧比画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时间出去? “我不知道问俞知游吗?”李叔‘啧’了声,“他起得比你更早,我等面的时候说给他捎一碗,结果他说自己早吃了。” 陈向喧点头坐下吃面,李叔在房间里和逛街一样走来走去。 他扭头去看,李叔就停下步子看着他,最后还帮他把行李袋提了出来,说什么都要帮陈向喧提去地铁站,陈向喧比画着:我又不是提不动。 “不一样,我就要送,你快按电梯去,”李叔给他一脚,“横在门口干什么?” 没办法,李叔跟着他一路,俩人前半段路都在沉默,陈向喧拿出手机给俞知游发了条消息:李叔非要送我,估计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俞知游那边马上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随后发过来一张照片。 他视线朝下看着手机,左手比了个‘耶’,头顶是地铁三号线的入口。 拍照角度清奇,在这么奇怪的角度下,陈向喧还是能看到那颗痣,且第一眼就是那颗痣。 陈向喧回复:今天要辛苦你了。 俞知游回复:废话别说。 李叔晃着行李袋碰了碰陈向喧的腿:“笑什么呢?” 他收好手机比画着:在问俞知游到了没。 “估计早到了吧,”距离地铁站越来越近,李叔说话语速也开始变急,“干不了就回来,你在琴行当老师又不是不行,要我说你还是在琴行好,在外面多束缚啊,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 陈向喧点头不理他,这种话李叔说过太多次,他也已经从开始的反驳变成了现在的点头不理。 “向喧,”李叔看了眼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和俞知游,“但我相信你,你肯定能做得很好。” 他比画道:一定。 陈向喧接过行李袋朝李叔摆摆手,俞知游也走下台阶朝他而来。 他一手拿着手机打字,俞知游隔老远就喊:“哎哟不是让你有什么话歇歇再说!走路呢别掏手机!” 李叔在后面附和:“说得太对了,你是得好好管管他!” 俞知游凑陈向喧手边看了眼,“让我没必要下来?站上面等你?”他替陈向喧锁了屏,“开心还不能下来接一接了?” 俞知游弯下身子想接过陈向喧手里的行李袋,扯了两下没能扯动,他一边用力一边朝不远处的李叔摆手:“李老师,放心放心,我虽然比他小,但我心理够成熟!你就放一万个心!” “得,你俩谁都别说谁,”李叔也摆摆手,“走走走,搞得和出国一样,放假就回来啊!” 俞知游仍在和行李袋进行拉锯战,他靠近陈向喧耳边小声说:“估计没假期吧?白天应该有空,但你得排练。” 陈向喧点头,俞知游立马换上一抹笑容,“必须的,肯定回,走了啊!” 俞知游弯着身子扯着行李袋朝地铁站里面走,陈向喧则站得笔直不放手。 “陈向喧,你里面装了什么稀奇宝贝?死不松手怕我偷?”俞知游那架势像是恨不得给他一下子。 俩人一起用力将包丢上安检传送带,行李袋也得到解脱。 一直到地铁进站,俩人都没说一句话,俞知游也没再碰那个行李袋。 这个点的地铁上没什么人,俩人坐在那里,中间隔着距离——这种情况下,他们变得更加沉默。 时间过去十分钟,这一站停在火车站,光是看到屏蔽门外的人群时,陈向喧就知道等会儿他得抱起行李袋。 停靠的提示音响起,车门还没打开,陈向喧就朝俞知游那边挪了一下,不出所料,这节车厢在开门的一瞬间就被站满,这俩人也被挤得靠得极近,陈向喧抱着行李袋将脑袋搁在包上。 俞知游抱着双臂紧盯前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向喧,挤死了。”这人嘟囔。 陈向喧伸手去拿手机,怀里抱个东西,裤兜里也不好掏,俞知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纸笔,“写吧。” 陈向喧看他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他将纸折上两折,以防被笔尖戳破,垫在行李袋上放好后写下:我也挤。 俞知游是在旁边看着他一笔一画写的,当他写完后,俞知游说了一句:“全是废话。” 他再次写下:那你帮我抱着行李袋。 “然后呢,我呢?”俞知游再次抱起胳膊,“我之前让你把行李给我提,你怎么不干,现在嫌重了?” 陈向喧看着俞知游笑,在纸上写下:我抱着你,比别人高一层就不挤了。 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俞知游这个样子他就是想贱一把,这人傲娇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俞知游沉默,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写道:哪里都不对劲。 “想好去哪里看房子了吗?”俞知游从人群中找了个空,伸了伸腿又收回,“想找个什么样的?合租整租还是桥洞子流浪?” 陈向喧摇摇头:到了再看,最后一个选项排除。 “你真的好随意,今天找不到怎么办?”俞知游偏头看向他问。 他写下:那就只有麻烦你明天再陪我找了。 “我来回跑?”俞知游摊开手,“报酬呢?” 陈向喧想了想,慢慢写下:随时为你弹奏,长期有效。 俞知游问:“长期和永久有区别吗?” 陈向喧顿了顿笔尖,写下:在我这里没有区别,期限由你决定。 30、双层牛堡 俞知游看完后愣了愣:“那你吃亏了。” 陈向喧拿着笔转,什么都不写,转了会儿就把纸叠起来连同笔一起还给了俞知游。 后面的路程俩人都没再沟通,车厢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但俩人还是挤在一起坐着。 到了换乘站,俞知游趁陈向喧不注意,一把提起行李袋:“也不重啊,果然还是里面藏了宝贝。” 他晃了晃手里的包朝换乘地铁处走去,陈向喧跟在后面看着他笑。 换乘的线路没有位置坐,俞知游将行李袋放在身后,靠着栏杆护着包;陈向喧杵在俞知游面前将他圈在了那个角落。 “包里有什么?你这么在乎。” 陈向喧叹口气打字给他看:李叔送的音箱。 那个音箱被他里三层外三层用衣服包着,最里面还放了防撞气柱袋,不然他也不敢把行李袋直接丢上安检传送带。 毕竟行李袋挺薄。 俞知游也挺有意思的,陈向喧明明护着的是他,那个行李袋在地上,他要护包也得蹲着吧? “那你放心,我站得好好的,”俞知游说,“倒是你,小心背后的吉他。” 陈向喧打下:我放心自己,不放心你,人挺多的。 “那怎么办,你和我换个位置自己护着?”俞知游说出来也没有阴阳怪气,倒是有点真的害怕李叔送的礼物被碰坏的意思。 他摇摇头打下:你不动就可以。 两人面对面互盯,这一站又上了些人,俞知游想松开手把行李袋朝后挪挪,他的动作和地铁起步同时进行,后果就是这人刚松手就一个重心不稳砸向了陈向喧的鼻梁。 “没事吧?”俞知游慌忙朝后一步,手在他脸上乱摸,“砸哪里了?这里?” 他摇了摇头,伸出食指点上俞知游的鼻梁,从眼角位置一直划向鼻尖,陈向喧打字给俞知游看,手却没有收回:好疼qwq “没塌……应该没事……”俞知游拍下陈向喧摸他鼻梁的手指,“你这样打字我不习惯。” 陈向喧低头翻着什么,屏幕再次对向俞知游时,他终于看到了陈向喧刚刚翻找的东西。 是他那条‘今天走得这么早qwq’的短信。 陈向喧就知道,数据转移的东西必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俞知游连连摆手:“拿走拿走,当我没说。” 那只还在摆动的手下一秒就被握住,陈向喧将他的手放到旁边的扶手上,又按着他的手捏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打字:抓好扶手,不要乱动。 “没乱动,我站得好着呢。”俞知游别过头,不去看他,下一站就要到目的地。 行李袋后面没再回到陈向喧手上,两人无意间完成了分工——陈向喧在手机上找附近的租房信息,俞知游提着行李指路,顺带和房东联系。 第一个地方,地图显示距离清吧步行需要十五分钟。 房东是个中年男人,在门口接到他们后,一路上都在夸这个小区有多好。 “咱们这小区出去走不了多久就是地铁站,门口就有超市。当然了,你如果不想出去,小区内也有配备的设施,”男人带着他们走进单元楼,按下电梯,“这个是合租,你们那一间没有厕所,阳台、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 光是听到这里,陈向喧心里就已经在叹气了。 发布的信息上面根本没提到这个,他想着反正已经走到门口了,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假如自己很喜欢,那么合租也没什么。 站在门口才是震惊,房东打开门后,他和俞知游两个人谁都没往里面迈上一步。 这个房子和网上的图片简直是两个地方。 陈向喧打开那个招租广告对比着门口的样子——门口丢着好几袋垃圾,不用进去都能看到里面是水泥风的装修风格。 “进来啊,我带你们看看,”房东站在客厅招手,“来来来。” 陈向喧拉了拉俞知游的衣摆,一脚踏了进去,俞知游跟上后小声问:“你喜欢啊?” 瞥他一眼,希望俞知游能明白。 陈向喧的不喜欢明明都快溢出去了。 里面不比外面好到哪里,这个房子面积大,但房东将内部全做了隔断,成了五居室。 俞知游敲了敲墙壁,脸色马上就变得不太好。 “怎么样,押一付三。”房东说。 “不怎么样,我也只住两个月。”俞知游皱着眉,比陈向喧表现得更不满意。 “不满意?我还有别的地方,”房东拿出手机扒拉两下,“这个比较远,三居室,怎么样?” 俞知游看都没看,“我再想想,需要的话再联系。” 这人说完就拉着陈向喧走了出去,一路走到外面不远处那家麦当劳。 他点了两个双层牛堡,两杯可乐,再加一份鸡块。 俩人坐在靠窗位置,俞知游拿出之前那张纸展开放在他面前,又递上一支笔。 “写字吧,你写字比打字快,”一个汉堡被塞到陈向喧手里,“边吃边写。” 陈向喧写下:我打字已经变快了。 正在吃汉堡的俞知游嚼上两下:“你写字好看,行了吗?” 他点点头,拆开汉堡纸咬上一口,写道:行。 给俞知游看上一眼,他拿起笔继续:刚刚那个不好,除了小区环境好,别的地方没有一个能看的。 “可不是嘛,晚上待那屋里都怕墙塌了,”俞知游脸上的表情又成了先前在出租房时的那种嫌弃,“要我说,住那里还不如住桥洞子。” 陈向喧晃晃笔:那还是比桥洞子好点,等会儿去的那个地方远点,地图显示要走半小时。 写完后他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汉堡,写下:好吃。 “我就爱吃这个,要是麦当劳没有双层牛堡,我就再也不来了,”俞知游这口气,说得比他以前答应李叔会好好练琴还认真,他拿着手机看了看地图又说,“那个地方到清吧也要半小时,你那个点下班回去就更晚了。” 陈向喧吃上一口鸡块,写出:我走路快。 “快,你干什么都快,”俞知游喝了口可乐,“别喊累就行。” 陈向喧端起可乐看着他,俞知游后知后觉:“哦,不能这么随便说一个男人快是吧,那你——不快不慢。” 陈向喧捂着脸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和他一直这么闹下去也不错。 “你在干什么?”俞知游扒开他一根手指头,“你在笑我?” 你挺有趣的,陈向喧在纸上这么写着。 准备去下个地方时,俞知游又要了两个甜筒,这才成功走出麦当劳。 他的身子一半在晒太阳,还有一半走在阴凉处,陈向喧则是绝不踏出阴凉一步。 “原来你这么白是不晒太阳养出来的。”俞知游绕过一个石墩子说道。 陈向喧这次停下了,掏出手机打出:按你的说法来看,今天这种情况你会被晒成半黑半白。 他神色严肃:“那我就变了。” 变了?陈向喧问道。 “一半的我是骄阳,一半的我是惆怅。” 陈向喧愣了愣,好久没听过这么让人沉默的话了。 他打出:你正常点。 正常点的俞知游立马摆出一副正经脸:“我还不是为了和你并排走,就算我再喜欢太阳也不至于怼着晒。” 陈向喧停下步子,俞知游立马破功:“是不是信了?信了吧!” 何止,陈向喧差点就给他拽前面去了。 俩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时,房东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没办法带他们看房,时间又改成了明天。 反正快到了,他们还是选择去那边看一下环境。 那边是个老小区,需要爬楼,但楼层不高。 招租广告上写的是顶层五楼,一室一厅一卫一厨,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完全足够。 最主要的是可以押一付一,刚好两个月。 其实这个地方是陈向喧最满意的一个,除了有点远,如果图片和房子实物没区别的话,不出意外他会选择这个。 小区里面也没有乱停车的现象,老人居多,绿化和环境卫生也都很好。外面该有的设施也都有,步行过去也不是很远,陈向喧打字说:我挺喜欢这个。 “还没进去看,你就直接喜欢上了,”俞知游朝上看了眼,“那剩下两个还去不去?” 其他两个都在这附近,过去一下花不了十分钟。 一个整租一个单间,一个比一个差。 特别是那个单间的。 这个房东更为奇葩,屋里只有厕所和厨房,剩下的地方全部都是床,还是直接拿的帘子隔在每张床中间。 俞知游当场就说:“你干脆换成上下铺,住的人能更多。” 陈向喧拉着俞知游走得特快,留下房东一个人在后面,隐约还能听见房东在后面说:“有点道理啊……” “有个鬼的道理!我阴阳怪气他都听不出来?!”俞知游气得走进便利店买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了半瓶,“他还说那里住着舒适,这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陈向喧顺了顺他的背,另一只手打字:你还气上了,消消气,我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上班了。 “你不吃晚饭了?”俞知游看了眼时间,“随便买点垫一口也行啊。” 陈向喧问:你想吃什么? “这不重要吧,”俞知游晃了晃手里的行李袋,“你行李怎么办?晚上住哪里?” 陈向喧问:你回去吗? “不回了,”俞知游看了眼手机,“我给我哥说一声就行,今天我妈心情挺好的……明天不还要陪你继续看租房吗,跑来跑去浪费时间。” 陈向喧点点头,打字又问:带身份证了吧? 32、长岛冰茶 休息时陈向喧去找俞知游,那人趴在桌子上发呆,陈向喧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字问:你怎么来了? 俞知游皱了皱眉,握住陈向喧放在他眼前的手:“睡不着,过来听你弹吉他。” 陈向喧打出:你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录给你听。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低头继续打出:这么晚了你还出来。 俞知游就和突然近视了一样,怼到手机面前看,看了会儿估计没看明白,他又歪着头看:“不晚,在家里这个点我都还没睡呢。” 陈向喧打出:那你骗我,你以前说自己最晚凌晨一点就睡了。 “没骗你,我是睡了,可我睡不着啊,”俞知游深吸口气,舔了下嘴唇,“闭上眼就算睡,准备入眠等待困意也算睡。” 阿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长岛冰茶,他醉了。” “兄弟,你酒量不好还点这个,”阿据伸出大拇指,“牛。” “我以为冰红茶呢!”俞知游端着杯子又喝上一口,速度太快,陈向喧都没反应过来,“甜的,没什么酒味。当然了,我也没醉,就是地在转。” 阿据一拍手,看向陈向喧:“确诊了,绝对醉了。” 陈向喧问阿据: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在这里待着,老黄会帮忙看着的,”阿据走到吧台端来一杯水,“口渴就喝水,别喝冰红茶了啊。” 陈向喧顺势要去拿那杯酒,俞知游一下子把他的手拍走,“上你的班去,我要听你弹吉他。” “客人都发话了,还等什么呢?”阿据拍了下陈向喧肩膀,“走吧。” 俞知游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念叨。陈向喧在台上也不知道他在说个什么,白水是一口没动,那杯酒倒是被喝光了。 最后一首歌结束,陈向喧收好东西就跑到俞知游旁边,阿据也跟着一起过来,坐在俞知游对面问他:“兄弟,睡了啊?” 趴在那儿的人慢慢伸出右手摆了摆,“没睡,我在听。” 阿据‘嗐’了声:“那你睁眼啊,阿喧马上下班了。” “叫谁阿喧呢!我都没这么叫过!”俞知游睁开带着醉意的眼看了看周围,看向旁边撑着桌子俯视他的陈向喧时眨了两下眼,他指着陈向喧说,“我眼睛怎么聚不了焦呢……你站那儿晃什么?” 陈向喧深吸口气又呼出,拿出手机打字问道:还能走路吗? 隔壁桌的不知道在聊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俞知游恰好在这个时候回答了陈向喧,可惜他什么都没听见。 陈向喧又问:你说什么,声音大点。 俞知游微微抬起头,陈向喧伸出手掌放到他的脖子上,大拇指游到他的喉结处,抵住喉结上下滑动。 “我说,”俞知游朝他笑,“走不了啦,背我回去,抱我回去,扶我回去?” 俞知游撑着桌子站起来一点,朝着他的耳朵大声说:“带我回去就行了!” 陈向喧的手还放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俞知游靠近他的动作,手也不自觉紧了紧,带着俞知游朝他靠近。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俞知游自己靠上来的,还是他将俞知游拉了上来。 这个姿势实在过于暧昧,陈向喧心跳比刚才演奏到兴奋时还快,他吞咽一口松开手,架着俞知游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 昏暗的灯光,慌乱的心跳,陈向喧想亲他。 老黄从吧台走出来盯着俞知游看了几眼,“我看他当时点得那么随意,还以为酒量不错。” “你说我不行?我现在还能走直线!”俞知游猛地抬头说道。 “走一个我看看。”老黄抱着双臂靠在吧台边上看着他笑。 俞知游还真想走一个,醉是醉了,力气还不小。他几下就把陈向喧的手扒开,“看好了,我只表演一次。” 老黄为他鼓掌:“好,开始吧。” 陈向喧双手做出准备接着他的姿势,跟着他一路往前走。 刚开始确实走得挺直,俞知游嘴里念着‘诶诶诶,路不直啊’,后面就直接偏离路线,眼见着他就要磕到桌子上,陈向喧连忙过去用手挡在他身侧,重新将这人搂回怀中。 “他这哪是来接你啊,”老黄走到门口给他们开门,“下次他再来,只能喝白水。” 陈向喧点点头,朝老黄和阿据摆摆手。 老黄跟着走出门又说一句:“回去早点休息啊。” 俞知游在半空中敬了个礼,头都没回地大声说:“放心,倒头就睡!” 他最好是倒头就睡,陈向喧拿他没办法,不睡的话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 俞知游现在迷糊半睁着眼,估计也看不进去陈向喧打字。 本来已经快走到了,俞知游突然站得直直的:“停,向右转!” 陈向喧没理他,继续带着他朝酒店走,俞知游不乐意了,彻底开始耍赖:“右转,前后左右的右,右边!” 陈向喧握着他的胳膊打字问:去右边干什么? “今天酒店省了一笔钱,我要去麦当劳,”俞知游靠近陈向喧小声说,“我要双层牛堡加可乐。” 陈向喧问他:你饿了吗? “不饿,不饿不能买吗?”俞知游又贴近手机看上两眼,“你这字怎么这么小!” 陈向喧打开设置将字体调大,又给他看,上面写着:现在呢?看得清吗? “看得清了。”俞知游点头。 陈向喧带着他向右转,直到看到那个‘m’标志,俞知游才算是不嘀咕了:“到了啊,扶着我进去,让我点单。” 醉成这样还记着麦当劳这茬事……这得是多爱吃。 他带着俞知游走到柜台前,这人突然清醒,说话也变得正常:“你好,一个双层牛堡,一杯冰可乐。” 舌头不打转,人也不晃悠了。 麦当劳真神奇。 陈向喧打字问他:找个座位坐着吃吗,还是带回去吃? 俞知游说:“回去吃,我想睡觉。” 挺矛盾的……回去边睡边吃吗? 陈向喧又打字给柜台里的服务员看:打包带走。 服务员看得一愣:“好的。” 可能是字体实在太大,他给俞知游看的时候都要朝下扒拉好几下…… 走出麦当劳的陈向喧右手拿着外卖袋,左手握着俞知游胳膊,背后还背着一把电吉他。 他现在竟然还冒出一点‘要是带的是把木吉他就好了’的念头。 当时看到清吧里有,老黄也说随便他,用店里的也行。 他就背了把电吉他。 不过还好,今天没带音箱来。 清吧有一个,陈向喧也就省了事。 买完麦当劳的俞知游可算是安静下来,任由陈向喧拉着他走,走着没多久,俞知游又甩开了陈向喧的手。 他刚想问怎么了,这人又替陈向喧把手机熄了屏,拿过他的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 “牵着我,过马路要注意安全。”俞知游这话说得,像是陈向喧走路歪歪扭扭一样。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陈向喧握住他的手捏了捏,牵着他走过马路。 在走进电梯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电梯不太稳,俞知游低着头不吭声。 到了房门口就开始迅速掏出房卡,推开门进去就是一通狂吐。 陈向喧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就蹲在旁边替他拍背,俞知游吐出了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向喧也着急,可手机还在俞知游身上。 他伸手去俞知游裤兜摸,这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干什么?” 陈向喧做出一个打字的动作,俞知游歪着头还是没明白。 直到他第无数次做出打电话的动作,将比画的‘六’放在自己耳边时,这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递给陈向喧,附带着敬了个礼:“不好意思。” 陈向喧接过手机打字:没事。你关着门,我去外面便利店买瓶水来。 “不喝,”俞知游咳嗽两声,拉着他的手,“自来水漱个口就好。” 陈向喧捏了捏他的手,松开手后按下马桶抽水按钮,出去放东西。 刚才只打开了浴室的灯,当他为了放东西而打开剩下的灯时,算是彻底无奈了。 整个屋都是粉色的灯,粉得陈向喧眼睛疼。白天压根不用开灯,他就没试过,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他在粉色中走到那个奇怪的沙发旁,放好东西后又在桌上抽了两张纸。 再次回到浴室,蹲在马桶旁边给俞知游擦了擦嘴,陈向喧打字问他:要不要洗个澡?洗了好睡觉。 俞知游任由陈向喧在他嘴上和脸上擦来擦去,在滑来滑去的纸后面好不容易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字后,回答道:“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洗吗?” 洗澡还能有为什么吗?陈向喧虽然无奈,但还是打字问他:为什么要洗? “你看……”俞知游蹲在那里微微转了个身,扯着上衣t恤给他看,“吐身上了。” 已经没时间再打字说什么,陈向喧立马脱下俞知游那件上衣就丢到了洗手池里。 “脱我衣服?”俞知游皱起眉,“太大胆了!” 陈向喧叹口气,打字给他看:再不脱等会儿弄身上了。 “那你出去,我要洗澡了。”俞知游扶着马桶边沿站起来,还没站直就又弓下身子干呕几声。 陈向喧拍了拍他的背,又指了指花洒打出:我帮你把水打开,你随便冲一下。穿我的衣服,我现在去拿。 确认俞知游看完后,陈向喧出去翻了几件衣服,当然,今天也是没有内裤的。 果然这人又开始闹了。 “又没有内裤,”俞知游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对谁有非分之想……” 陈向喧想说‘那我下次多备条内裤’,结果最后还是只打出:快点洗了出来吃汉堡,都要冷了。 “噢汉堡!”俞知游勾勾手让陈向喧过来,陈向喧凑过去听见他说,“那是给你买的,你上次不是说好吃吗,我对你好吧。” 35、留住晴天 俞知游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李老师得偷偷给他塞三千块钱。 省钱就得少吃,要吃好就攒不住钱。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陈向喧不会做饭。 俞知游一路叨叨,拿出手机给他念各种菜谱,“你看这个,放点蒜末炒两下就能吃。” 什么菜能这么简单,陈向喧凑近一看:炒生菜。 上面几个大字还写着:懒人必备技能。 俞知游说:“你别小看这一盘炒生菜,等你饿了就知道它的厉害。” 陈向喧打出:那就等我饿了那天再知道它的厉害,我现在不太想知道。 “你不懂,到时候就明白了。”俞知游‘啧’一声退出app。 陈向喧真想叫他‘余操心’,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从出门开始一路上就有说不完的话,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烦。 本来一开始说去不远的那家小超市,结果俞知游半路说要带他去另外一个。 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连锁超市,比之前准备去的那个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俞知游在里面总能快速找到要买的东西,他甚至还不死心地拿了好几种调味料丢进购物车里。 陈向喧拿出来他就放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这里反反复复上货。 这场你要我不要的插曲,最终在导购员的注视下结束,陈向喧推着购物车跟着俞知游走,这人又将他带到了床上用品区。 枕头被子什么的确实要买,过来这边图省事,他这些都没带。 俞知游按了好几个枕头,最后终于挑出一个递过去,“这个怎么样?不是太软,和你家那个感觉很像。” 试来试去原来是在找和他家里一样柔软度的枕头?陈向喧接过来轻轻压了压,确实很像。 他点头,打字说:买完了,回去吧。 “还没,”俞知游继续朝前走,他站在一个展示四件套的床前,“这个怎么样?” 黄色的床单上铺满了一条条小鱼,看着并不眼花,就是这风格……和陈向喧不太沾边。 “没意见吧?没意见我就买这个,”俞知游在旁边抽出一个未拆封的同款,“等会儿回去就丢洗衣机洗,干了就换上,算是我送给你的搬家礼物。” 陈向喧拿起手机准备打字,俞知游就跟烫手似的把四件套朝购物车里一丢,挪开陈向喧的手接过购物车朝前走。 他压根就没打算让陈向喧打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行。 陈向喧连忙跟上前打字说:还要买什么? “你跟我来,”俞知游绕了几个弯,把他带到了熟食区,“真不想做饭就买这个,出租房里有电饭锅,你做点饭把这个热一下就能行……那边还有包子什么的,不过你早上也起不来,估计也懒得吃……那还得买袋米,买袋小的。” 俞知游说完又看陈向喧一眼:“拿哪个?晚上吃了饭再去上班。” 他摆摆手打下:我记住地方了,今天带你在外面吃。 “你这叫什么?”俞知游撇撇嘴。 陈向喧说:好人。 “那就吃——” 陈向喧马上把手机拿他眼前晃晃,上面写着:麦当劳,双层牛堡加可乐。 “一点都不健康。” 他问:那你吃吗? “当然吃,”俞知游推着购物车朝收银处走,“陪你把东西放回去后就去吃。” 出钱的时候俩人还掐了一顿,陈向喧说他出,俞知游说他出,两个拉扯后,俞知游妥协:“我出四件套,送给你的总不能让你出。” 他们一人提一个购物袋,出超市便拦了辆车回去。 “我现在觉得五楼有点高,”俞知游耷拉着步子,看了眼拐角墙上写着的‘三楼’,“房东说有求必应,他能装电梯吗?” 陈向喧伸手抵住他的背拍了拍,轻轻推着他朝上走,几层台阶,俞知游爬得都能抱怨出一首歌那么长。 “好了,我换上衣服就去吃双层牛堡,”俞知游拿起椅子上晒着的衣服摸了摸,“这里光照还挺好。” 他抱着衣服去浴室换,陈向喧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晒一天中最后的太阳。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小时候李叔给他说过的‘满足’。 那天陈向喧坐在琴行门口看着落日和街道发呆,李叔问他在看什么。 能看什么呢,那个时候的街道两边都没什么店铺,陈向喧比画道:我在看路过的人和落日。 “落日还行,路人有什么好看的?”李叔蹲在陈向喧边上,看了看这个坐在小板凳上的人。 陈向喧比画道:他们有的人笑着,有的板着脸,我在观察他们。 “那你观察出什么来了?” 陈向喧说:什么都没观察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生活也不会事事如意,”李叔打比方道,“比如你在学校会被老师夸奖,那你就会笑,如果你和朋友有分歧就会难过,人嘛,要学会满足。” 陈向喧问:满足是什么? 李叔站起来活动两下,大概是蹲久了腿有些麻。 “满足就是……嗯……”李叔想了想说,“你不是喜欢下雨吗,比如天气预报本来播报的雨天,结果从早上就开始出太阳,一点都没有雨天的征兆。” 说到这里,陈向喧就已经不是很开心了,这算什么满足?这分明就是失望绝顶。 “你变脸还挺快,”李叔揉了把他的头发,说,“可是太阳晒干了你昨天洗的衣服,小摊贩都能出门摆摊,你也买到了想吃很久的小吃,怎么样,是不是也很不错?失去雨天却获得了只有晴天才能有的东西,也算是一种满足吧?” 当时的陈向喧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满足,这些东西他有没有都没那么重要。 但现在,他需要这种满足,他想将这个晴天留在身边。 所以这种感情属于什么,同性之间的感情……爱情吗? 在去麦当劳的路上,陈向喧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想着想着总是跑偏,本来想着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下一秒又想着等会儿买点什么给俞知游吃才好。 “怎么想到请我吃麦当劳?”俞知游吃了一口汉堡,又看了一眼桌上另一个还未拆开的。 对面人拿起根薯条蘸了蘸番茄酱,慢悠悠地打字说:因为你喜欢吃。 “那我喜欢的可多了,”俞知游喝上口可乐,“麦当劳只是其中一个。” 陈向喧点点头,打出:有机会的话,一家一家吃。 有一瞬间明显地呆愣,没过多久又恢复正常,俞知游打着哈哈说:“那不就让你破费了。” 陈向喧把另一个双层牛堡打开递给他,打出:多吃点。 最后俞知游吃了俩汉堡,陈向喧吃了一个,其他的小吃他们也吃得不少。走出麦当劳时,俞知游饱得连嗝都快打不出来了。 陈向喧说: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俞知游看了眼时间,“清吧后面有个小公园,去那边逛逛。” 出来的时候俞知游非让他把吉他背上,他说麦当劳离清吧都那么近了,免得快上班的时候两头跑。 陈向喧想了想也是。 现在又说要去后面的公园逛逛,陈向喧问他:你不急着回去吗? “不急,等你上班后再回去也一样。” 公园里有个人造湖,湖边种着各色的绣球花和垂柳,两人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吹着微风。 “我更喜欢万松区。”俞知游先开口了。 陈向喧点头,他看得出来。 “你知道?”俞知游说,“有这么明显?那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里的什么吗?” 他打出:风景?这里的麦当劳更好吃,奶茶更好喝? “什么啊……”俞知游深吸口气,“不过有一点倒是对了,我很喜欢这边的风景,最主要的,在这边的我,很自由。” 自由吗,这个词和他好像没什么关系,在陈向喧眼里,他已经很自由了,经常一个人在外面玩,琴行每次一待就待到很晚,甚至想在外面过夜就能在外面过了。 还要怎么自由。 他就像能读陈向喧的内心一样,再次开口道:“不是表面的那种,是很复杂的那种。” 陈向喧抬头看着垂柳荡啊荡,坐直身子打下:很复杂就不说了,以后再告诉我也可以。 “以后吗?”俞知游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那就……以后吧。” 陈向喧不懂俞知游语气中的意味,只觉得这人大概又需要哄一哄。 离上班还有半小时,俞知游站起身说:“走吧,送你去上班。” 陈向喧摆摆手打字说:我送你去地铁站。 “别推来推去的了,我不同意你就推到迟到?”俞知游扯出一个笑,“你怎么这么客气。” 他站在原地看着俞知游,最终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是推到迟到还是去上班。” 陈向喧打出:上班,你送我。 “这就对了。”俞知游这次笑得很开心,陈向喧绝对没看错。 俩人走到清吧门口的时候,老黄正在擦店门玻璃,看到他们走过来甩着抹布就开始打招呼:“来了啊,晚上来不来接啊?” 可别来了,陈向喧今天挺困的。 俞知游板着脸:“不来。” “吵架了啊?”老黄这个抹布转的,再走上两步可以来一个二人转,“怎么了,昨天喝多办错事了?” 陈向喧摆摆手,俞知游看他一眼又看向老黄:“他都说没有了。” “那你来接呗。”老黄扶着门笑。 “改天的吧,我总陪着他也不是回事,孩子长不大。”俞知游说得很是认真。 老黄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那还让你费心了。” “被你发现了,”俞知游看向陈向喧,“那我走了。” 36、占有 陈向喧在门口看着他走到很远,远到拐个弯人影都不见,老黄一扇门都擦完了,这人还杵在门口盯着前方发呆。 “阿喧,”老黄甩着抹布叫他,“你这样很像是上学离开家长的孩子,被关在学校里还眼巴巴地等着他转头接你走。” 陈向喧终于挪开视线打出:你怎么也这么叫我? “阿据说的嘛,这么叫显得更有乐队宿命感。”老黄又朝店内二楼甩着抹布。 他朝老黄点点头,一进去就看到阿据在二楼朝他招手。 将琴包从背上取下来换左手提着上楼,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字给阿据说:是不是来晚了,不好意思。 “没有,你来得可比上个吉他手早多了,”阿据看了眼时间,“那位一般都卡着点到。” 陈向喧还没打字,阿据就补充上:“当然了,没有让你卡着点来的意思哦。” 他打出:我知道,不会的。 排练刚结束,陈向喧手机就响了一声。 是俞知游发来的。 鱼:地铁上人爆多,我快被挤扁了。 陈向喧抱着吉他回复:那可怎么办,会被挤成鱼饼吗? 鱼:发送一首弹奏歌曲视频即可恢复。 陈向喧拿着手机看了看四周,想着手机架在哪里拍视频角度会比较好,还没找好位置,俞知游那边消息就又发来一条。 鱼:空闲时间拍就好,现在先忙你的。 陈向喧抱着手机笑,回复:睡不着就给我发消息。 “哟哟哟,睡不着就给我发~消~息~”阿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的,现在正怼他脑袋边上笑得开心。 陈向喧切出聊天界面打开备忘录,打出:偷看是不对的。 “我可没偷看,光明正大着呢,”阿据拿出自己手机学陈向喧发微信时脸上的表情,“你都这样了,哪能注意到我在看啊。” 陈向喧被他的动作逗笑,阿据看他这样子又问:“谈恋爱了?” 他摆摆手,意思是没有。 阿据伸长腿晃了晃:“恋爱啊……真是想谈的人没有,谈上的人心累。” 陈向喧没谈过,对这个话题自然没办法发表言论,但他确实有个问题想问阿据。 他打出: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性取向的? 阿据还没看完,他又将手机抽回去继续打:准确地说,是怎么发现你喜欢那个人的? “你难道没谈过?”阿据将胳膊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一下一下跷着椅子问,“你这长相,吉他弹得也好,不应该啊……” 陈向喧戳了戳手机屏幕,意思是:你跑题了。 “你等我给你分析分析,”阿据坐直身子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得对异性没兴趣,怎么样都没兴趣,反倒是同性才能让你有所触动;第二,喜欢一个人很好发觉的,就是总会时不时想到他,屁大点事都想给他说,甚至还会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未来,总之就是干什么都能想到他。” 他打出:如果是想让他不走呢? 阿据翘了翘嘴角:“那你就完了。” 完蛋的陈向喧一晚上都惦记着这个事。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也抱着手机发呆,刚过十二点,俞知游的消息就来了。 鱼:这段时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雨天。 是句号。 他都能想象出俞知游说这句话的表情,无奈又不得不接受,耷拉着脑袋嘀咕。 陈向喧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眼,从明天早上开始变天,上午下晚上不下的,断断续续得有一周是雨天。 等雨天结束,俞知游的吉他课也要上完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琴行还会不会再去,那把雅马哈会不会被他放在角落里生灰。 陈向喧收回思绪回复他:一周很快就过去了。 鱼:也不快,雨天太漫长了,非常非常非常长。 俞知游好像很讨厌雨天,不是那种表面的,甚至有时候陈向喧会觉得他好像是在害怕雨天。 看了眼时间,离休息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他给老黄说了声,拿着店里那把木吉他出了店。 他没走太远,就在清吧附近的路灯下,坐在台阶上给俞知游发去了视频通话请求。 对面人接通后是一片黑,应该是躺在床上没有开灯。 过了一会儿,俞知游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说:“要弹吉他吗?我找一下耳机。” 声音听着也没力气,早知道,就不让他回去了。 扫弦的声音响起,陈向喧的意思是:对,那我要开始了。 “开始吧,我戴好耳机了。”俞知游说。 琴声缓缓响起,手机被他搁在墙角立着,能看见陈向喧整个人的样子。 他还专门选了节奏慢的曲子,这样更能听出困意。 两曲结束,他拿起手机将视频窗口缩小给俞知游发消息。 陈向喧说:先去睡,睡不着再给我发消息。 俞知游在那边笑了笑:“你好辛苦,又要忙工作,还得哄我睡觉。” 他打下:不辛苦,我很乐意。 对面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路灯照在你头上把你头发丝都照得在发光,弹吉他的时候就好像快把我超度了一样。” 陈向喧说:瞎说什么呢,我得进店里了,你快睡。 他说:“晚安。” 挂了吧,陈向喧说。 小窗口消失,陈向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头时看见阿据站在不远处抽烟。 他看见陈向喧过来连忙挥了挥夹烟的那只手:“跑那边干吗去了?” 陈向喧打出:打了个视频。 他拿着手机朝阿据晃了晃,站在那里等着他抽完烟一起进去。 “来一支吗?”阿据拿出烟盒问。 他打下:不抽烟,我还以为你也不抽。 “第一次见我抽烟吧,”阿据说,“利群开嗓,越唱越响。” 说完后他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平复好后又说:“开玩笑的,我平时也抽得少,只是偶尔。” 陈向喧望着他笑笑,阿据弯下身子把烟灰弹进脚边一个装了水的塑料杯里,“弹吉他给喜欢的人听?” “没偷听啊,琴声大,我耳朵也不背,”阿据挑了挑眉,“你今天问我那些问题,就是因为这人挑拨了你的心弦呗,是不是?” 你要给我支一招吗?陈向喧问他。 阿据抽上一口,又把只剩个屁股的烟头丢进塑料杯里,“我先确定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的,对吧?” 陈向喧点头。 “那你……”阿据比出一个‘1’和一个‘0’,“你是哪个?” 陈向喧问:这两个数字什么意思? “你是对这一点了解都没有啊,”阿据伸出一根手指说,“这就是在关系里主动的那方,当然,我说的是床上。” 他又比了个空心零说:“这个就是被动方,当然了,也是床上。” 陈向喧开始认真思考。 他说:我也不知道,没发生过这种事。 “那你就想象,想象总会吧,我给你打个很简单的例子,”阿据想了想,拍了下手说,“在这段感情里,你是更想被他占有呢,还是你想单方面占有他?” 俞知游吗? 陈向喧倒是挺想捏着他的喉咙,感受他的喘息,摸着他的喉结滑动,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言语…… 陈向喧打字说:占有他。 “那你还是1咯?”阿据说,“这好办,陪他,让他的生活中到处都是你的影子,但是,前提得是那个人也是同。” 陈向喧问:不确定,但我亲过他。 “……都这样了还不确定?”阿据搭着他的肩膀朝清吧走,“如果他是异性恋,那你估计早就见不到他了,还能开视频弹琴?” 说得好有道理。 陈向喧抬手比了个大拇指,后面的弹奏都变得更加来劲,下班的时候老黄还问他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陈向喧打字说:这么明显吗? “你就差在台上跳一曲了,”老黄陪着陈向喧走到门口,“今天没人接不会迷路吧?” 陈向喧打出:保证到家。 “那就行,注意安全。”老黄摆摆手,阿据也紧跟着出了店门。 “要不要去吃夜宵?”阿据叫住陈向喧说,“我请你。” 今天阿据也算是给他解惑了,更何况,他也确实有点饿,麦当劳不太经抗。 阿据带着他去了家烧烤摊,就在离清吧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里面还有好些支着摊的,每个摊前都有生意,虽说比不上晚上九十点的夜市热闹,但这人流量也不小。 他点了一大堆,端上来时陈向喧都愣了。 陈向喧打字问:你这真的是宵夜吗? “不然是什么?”阿据拿起一串烤馒头片咬了口问道。 点的菜都挺扎实,烤馒头片、烤翅中、烤玉米、烤鱼,还有各种烤肉串,阿据还点了个铁板锅,外加一大份炒花饭。 陈向喧打出:你这像是一整天没吃,饿得快不行了的。 “吃,废什么话,”阿据递给他一串烤翅中,“喝点吧,一人两瓶啤的,多得不喝了。” 陈向喧低头打字,阿据一把按下他的手机:“喝,我要找个人说话才行,不然得给我憋死。” 最后桌上又多了四瓶冰的金龙泉,阿据给他倒上一杯递过去:“喝了这杯酒,听我给你说。” 陈向喧喝上一口,打出:请开始你的故事。 37、天亮 阿据点了点头,立马一秒变严肃脸:“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二楼,我说我和男朋友吵架了?” 陈向喧点头:记得,他还没认错呢? “这事倒也不分谁对谁错的,”阿据喝上一口,抿了抿唇,“他家里让他去相亲。” 相完亲移情别恋了?陈向喧飞快打下。 “没有,”阿据笑了笑,“我觉得相亲也没什么,都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去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他每次见完面,也都是给家里说自己和对方不合适,他家里急啊……后面给他相亲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多到离谱。” 他问:有多离谱? 阿据捏着只剩下个啤酒底的一次性塑料杯说:“离谱到早上一睁眼就要去相亲,离谱到有时候和我打着电话就得去相亲,只要通话一断,我就知道他又要去对着别人笑了。” 陈向喧安慰他,打出:就和你说的一样,他都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不必太难过。说不定他家里人过了这阵,发现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又浪费时间又精力,指不定就能消停一阵。 “真准,就你说的一样,他家里真的消停了,但不是他们自己想明白的。”阿据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向喧打完字把手机递到他眼前晃了晃,上面写着:喝。 阿据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端起杯子朝陈向喧手中握着的杯碰了碰。 他的杯中是满的,轻轻一碰,酒水都差点晃出去。阿据杯中还是只剩个底,陈向喧端起靠墙放着的啤酒给他倒满。 冰啤酒瓶放久了瓶身都是水,就连放啤酒的地方都有了一小摊,陈向喧甩了甩手上的水,朝阿据抬了抬手,意思是:喝吧。 阿据仰头喝上一口,提醒陈向喧:“你别喝得太急,我怕你会醉。” 陈向喧打出:应该不会,我今天心情挺好的。 “喝酒这个东西,心情不好得醉,心情好……也醉,”阿据晃了晃脑袋,“反正我肯定不会醉,这两瓶最多也就是个微醺,上个厕所就醒了。” 他听着阿据说,伸出食指在杯子边缘滑上两圈,手机响了声,屏幕亮起来,是条微信消息。 马上就要凌晨四点,俞知游竟然还没睡。 鱼:今天竟然没睡着,但是你喜欢的雨天马上就要来了。 后面跟着一张天气预报的截图。 陈向喧点开图片看了一眼,距离下雨还有两个小时。 他又看向店门口——依旧一片黑,树叶静止,一点风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回复道:今天的曲子失去作用了,没能让你睡着吗? 鱼:那你要不要再来一首? 陈向喧看了眼桌上还没吃完的东西,回复道:半个小时后,阿据心情不好,正陪他在外面吃烤串。 他又补上:阿据是清吧的主唱。 鱼:他怎么了? 陈向喧回复:情伤。 阿据正拿着一根吃完的竹签在空盘里乱戳,别的不说,戳得还挺有节奏。 “阿喧啊,你又开始谈恋爱了。”阿据支着脑袋边戳边慢悠悠地说。 陈向喧将手机反过去盖在桌上朝他笑笑,端着杯子碰了一个,一口闷完后抬手示意:你可以继续说了。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阿据将吃的分了分,闷头吃了几串后再次开口,“他出柜了。” 陈向喧歪头疑惑,阿据‘哦’了声,解释道:“出柜,柜子的柜,不是出轨。出柜的意思就是,他在家里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可他说得也没那么直白。” 阿据估计也喝饱了,他又把烤串拿起一把放进陈向喧盘里,“他只问他家里人,假如他想和男人过日子怎么办,那个时候他正和我打着电话,估计手机被揣在裤子口袋里,声音忽大忽小……但我的心都快蹦出去了,那个时候我真是怀疑我有心脏病。” “我听见他说,妈,假如我想和男人过日子怎么办,他妈妈说,别开玩笑了,我就没见过这种人。他又说,那假如呢?”阿据喝了口酒,吞咽好几下才入了喉咙,“我听见巴掌声,他妈妈声音特别大,她说,不会有这种假如,绝对。” 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安静听着是最好的,陈向喧给他把酒杯倒满,又给自己倒了点。 举起杯子晃了晃,朝前一递碰了个杯,让他一起喝。 阿据轻轻抬了抬杯子,一口闷下:“从那之后,相亲彻底消停了。只要他出来找我,半个小时内就接到他妈妈打来不少于五通的电话,过夜更是不行,电话绝对不断,他妈妈就跟不困一样,一直打。有段时间我都害怕听见他的手机铃声……本来我就下班晚,睡不好就脾气暴,那天下班回去只睡了两个小时,电话吵得我头都快炸了,我让他把手机关机,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陈向喧看着他,阿据吞咽一口继续说:“他说,我妈会不放心的。” “我当场就受不了了,我骂他,你要是想让她放心就不要来找我,你想让她放心你就接电话,你不要让这个死铃声一直响一直响一直响!和催命一样!”阿据有些哽咽,呼吸也变得急促,缓了一会儿后,他接着说,“他当时拿着手机,穿上衣服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走之前,他的手机又响了。那把出租屋钥匙也被放在了桌上,我睡醒后才看见……而且我到现在还害怕他的手机铃声,明明我以前挺喜欢那首歌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偶尔会在微信上和他聊两句,但也都是些屁话,聊不聊的都无所谓了,”阿据笑了笑,眼眶红着,“可是我再也没睡过一个不好的觉。” 陈向喧看了眼最后剩下的一瓶啤酒,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先不说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在感情方面,他自己都还是新手,要是他碰上这事,估计饭都得吃不下,更别说撸串了。 “得,说完心里痛快多了,我就是自来熟,啰唆了些,你多见谅,”阿据深吸一口气看着陈向喧,“你也别这副表情,爱情没这么吓人,我也没那么脆弱,喝,喝完回家睡觉。” 烤串最终还是没吃完,阿据甩着一大袋打包好的烤串非要塞陈向喧手里,陈向喧摆摆手,指了指肚子,打出:一口都塞不进去了,吃得太多,近期也不想再碰烤串。 阿据只得自己提回去,走两步回头又喊了声:“真没喝多吧?咱俩一人两瓶,真没事啊?有事我就送你回去。” 陈向喧连连摆手,是真没事,就是挺胀肚子,撑得慌。 快到楼下时陈向喧给俞知游发了消息:进入梦乡了吗? 上面还有一条俞知游发来未被回复的消息:阿据失恋了? 陈向喧刚准备回复这条消息,俞知游的回复打断了他。 鱼:正在等。 陈向喧干脆跳过了阿据的事情,直接回复:刚到家,只有电吉他,你想听什么? 他开着手机手电筒朝楼上快走,一进门就直奔房间拿出了李叔送的音箱。 这礼物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俞知游就像是看到了陈向喧插上音箱的动作一样,他刚把拨片拿起来,对面人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鱼:王铮亮的《我能给的天亮》 陈向喧回复:稍等。 他打开这首歌听上几遍,跟着弹了一会儿后找来伴奏,打开录像弹了两遍发给俞知游,并说道:声音没那么大,怕扰民。实在太热了,我得先去洗澡。你先听着,等你听完就真的要说早安了。 陈向喧把手机充上电,拿上换洗衣服刚准备去浴室,一瞥眼看到俞知游送的四件套。本来那天在超市俞知游就说让他回去马上洗,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他将四件套拆开丢进洗衣机,终于是进了浴室。 满脑子都是这首歌的歌词,洗衣机也嗡嗡响,淋浴也吵,脑子里的音乐怎么都散不开。 洗到最后头都晕了起来,估计是喝了点酒又有些困的原因。 当他出去躺在床上时都能原地睡着,还是打着哈欠拿起手机。 果然,俞知游发来两条微信。 鱼:早安,弹得很好听,都有点想去清吧听现场了。 鱼:不用回了,睡啦。刚刚开始下雨了,你今天肯定会很开心。 下雨了吗? 陈向喧朝阳台上走,离得越近风越大,他将窗户关上一点,免得风将雨水吹进来。 外面雨势有要增强的意思,但他此刻没觉得有多开心。 俞知游不喜欢下雨,连带着他也没那么期待雨天。 反倒有点担心,俞知游这几天该怎么办。 等着四件套洗完晾好,陈向喧终于能躺在床上听雨声,他在心里和俞知游道了声早安,关灯闭上眼。 早上六点半,他总算是睡了觉。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俞知游没有发来消息。 李叔倒是发了好几条,大多都是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吃得什么,有没有睡好之类的。 还给他发了张琴行的课程表,那张纸上被排得满满当当,李叔说:琴行开始越来越好了。 陈向喧侧躺着回复:还会变得更好,一定。 他点开课程表的照片放大,上面写着俞知游还有最后三节课,都将在本周结束。 俞知游大概又改了时间,每次一到下雨,他的课就会堆在一起。 所以陈向喧经常能在雨天看见他。 雨天、吉他、琴行和俞知游。 少哪一个都不行。 38、视频 陈向喧随便买了碗面准备对付两口,坐着在店里吃了刚没两口,外面本来停下的雨又开始下起来。 他一路小跑回去,身上衣服也打湿不少,换好衣服后他坐在沙发上,刚拿起手机,李叔就发了条视频过来。 视频里是俞知游抱着把吉他认真弹着,李叔坐在他对面拍,角度有些许刁钻,目测是偷拍。 一分钟后,俞知游结束弹奏,他抬起眼皱着眉看向镜头,问道:“李老师,你是不是在拍我?” “昂,给向喧看看。”李叔晃了晃镜头说道。 俞知游抱着吉他沉默一会儿,直了直背说道:“我这遍没弹好。” “不错了,再练习练习……” 对话在这里中断,李叔也停止了拍摄。 陈向喧回复道:他今天去得这么早? 李叔过了会儿才回:早就来了,下课了也还在这里练习,看这架势不想回家。 陈向喧说:那就带他玩一玩,打打架子鼓什么的,刘叔有空吗? 李叔:玩过了,他没什么兴趣。放下鼓棒转头又上二楼抱着吉他去了,我还带他玩了电吉他,他说护弦好难,杂音吵得他头疼。 陈向喧看着消息笑了笑:那就让他自己待着吧,顺便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李叔:虽然我挺为你有了朋友感到高兴的,但是你怎么都不问我什么时候来找你啊? 陈向喧回复道:琴行不是正忙吗,我知道你走不开,咱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李叔没有秒回,过了两分钟后发过来一段视频。 这次是正大光明地拍了,镜头再近点都能怼俞知游脸上。 李叔的声音先出来:“小俞同学,小陈问你什么时候再去找他玩。” 俞知游脸上愣了愣,手上不自觉地拨了几下三弦:“课上完了就去。” 下一秒,镜头就对向了李叔自己,他对着镜头笑:“听到了吧,课上完了去,你自己对着课程表看看,我刚不是发给你了嘛。” 视频在这里结束,他回复道:知道了,忙去吧。 陈向喧看向阳台上晾着的四件套,走过去摸了摸,已经干透了。床上的那套还没用两天,他便将这套叠整齐后放进了衣柜里。 下午的雨依旧没停,陈向喧出门去清吧时拿着把伞站在楼梯口想了好久,终于想出怎么让吉他包不打湿的办法。 他将伞夹在吉他包和后背的中间,雨是真的淋不到了,走路也是真的别扭。好在清吧距离不远,等他走到的时候雨更大了。 陈向喧站在店门口弯着身子把伞抽出来,甩了甩上面的水,将伞撑着放在了门口角落里。 “来了啊,”老黄从吧台里面站起来,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哟,越来越大了啊,阿据估计要更迟点才能来了。” 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字,顺手拍了拍裤子上的水:他去哪儿了? “去千湖区追爱去了,”老黄敲了两下吧台,“我看他平时和你关系挺好的,应该早就和你说过了吧。你别看他平时没什么的,估计早就没耐性了,不自己过去看一看是不会死心的。” 陈向喧点点头带着琴去了二楼,练会儿琴就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俞知游的微信头像上没有红点,他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发一条消息过来。 他又点开李叔的微信,发了一句:吃了吗? 李叔:有事说事。 陈向喧回了个省略号,又问:俞知游回去了没。 李叔打了个视频过来,陈向喧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接通。 “偷懒呢?”看背景,李叔应该是坐在收银台里面。 陈向喧把手机搁在旁边比画着:刚练完琴,在等主唱。 “行吧,”李叔站起身转了个画面,“和你刘叔打个招呼,刘胖!说嗨~” 刘胖在那边埋头扒谱,听到李叔的话立马转头举起笔:“嗨!” 陈向喧朝屏幕那边点点头笑了笑——也不知道这里光线这么昏暗能不能看清。 李叔没再把画面转回对着自己,他直接上到二楼进了琴房。 “你看,空的,”李叔又指了指角落里那把放在琴架上的吉他,“小俞倒是把吉他放在这里了,雨下得大也不方便,他说后面上课时间不确定,要来就提前说。” 陈向喧比画着:几点走的? “我看看啊……现在快八点,”李叔算着,“六点多走的吧?我记得那个时候刚好有个架子鼓学生下课。” 陈向喧比画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说真的,那小孩儿情绪全写脸上,他今天不太高兴,”李叔走下楼,站到店门口点上支烟,“你不在这儿他都不爱说话了。” 上楼梯的声音响起,陈向喧转头看了眼,是阿据。 他给李叔比画道:主唱来了,下次空了再说。 李叔抬抬下巴‘嗯’了声,挂视频的速度比陈向喧还快。 “今天嗨一点,我要麻痹自己,”阿据瘫在椅子上,“雨好大,风好冷,灯好暗,我好惨。” 陈向喧拿起手机打出:细说。 “那可长了。”阿据捻了撮被打湿的红发搓了搓。 他打出:那就长话短说。 “我给你精简一下,”阿据伸出手掌放在眼前,从指缝中去找本就昏暗的光,“我睡醒就去千湖区了,吃了碗好吃的拌面,喝了瓶汽水,晚上吃了个面包,喝了杯豆奶……哎哟,我在说什么啊。” 阿据偏头看着陈向喧扯了扯嘴角:“我没见到他。” 陈向喧朝他那边挪了挪,想拍拍这人肩膀安慰一下。 “你的琴头戳到我了……”阿据按着大腿揉了揉,晃了晃手说,“过了今夜,我就又能活过来,一定。” 陈向喧还没想到说句什么,阿据就从口袋掏出一盒烟,“现在我要去开嗓,咱们等会儿楼下见。” 他朝阿据点点头,目光转回手机上,点开俞知游的微信看了眼。 朋友圈没有发什么,上一条还是那些斑马鱼,聊天记录也停留在昨天那句。 陈向喧还是想给他发点什么,但每次刚点开对话框就又词穷。 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问多了太亲切,问少了又生疏。 想关心两句,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现在这种关系实在有些奇怪,向前一步有些仓促,向后一步又显得太故意客套。 最后纠结半天,一句都没发。陈向喧盯着俞知游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看了好半天,将手机锁屏揣兜里去了一楼。 晚上演出真的挺带劲,用阿据的话来说,肾上腺素快爆表了。 下班后阿据也没走,站在吧台前面无表情地对老黄说:“来一杯忘情水,要那种忘得一干二净的。” “回去倒头就睡的那种,还是直接睡在这里的那种?”老黄双手撑在吧台上问。 “都行,”阿据拿着扫把在地上瞎划拉,“只要酒到病除,能让我忘了这段情就足够。” 陈向喧打字给老黄看:我就不喝了,我没有想忘的情。 “那你来个微醺,”老黄手头已经忙了起来,“你还没喝过我调的酒,喝完记得夸啊。” 他打出:行,那我要喝完能回家的。 “放心,”老黄说,“还是能让你直线走回家的那种。” 陈向喧顺手把几张桌子和椅子摆放好,看了眼还在瞎扒拉的阿据,又抽出一把椅子坐下。阿据扒拉到陈向喧面前,撑着扫把特惆怅地说:“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事,大错特错。” 他歪头作出疑惑状,意思是:什么事? “我不该去找他,”阿据声音小了些,“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我觉得我头上的红毛都变得黯淡了。” 陈向喧想了想,打出:不做又会后悔,你迟早还会去的。还有,你的红毛没有黯淡,亮得很。 老黄把调好的酒刚放上吧台,阿据就走过去拿起来一口闷完。 他对着陈向喧说:“我真是闲的,闲得没事才回什么千湖区!” “现在好了,”老黄拿走空杯,又将他给陈向喧调的那杯端上来,无奈地说,“他现在得睡这里了。” 陈向喧端起喝了口,问:不用给他送回去吗? “不用,他以前常住这里,”老黄朝二楼抬抬下巴,“就那沙发,给床薄毯他睡得比谁都香,不用担心。” 陈向喧点头,看了眼被放在小舞台上的吉他,一口将剩下的酒全喝下。 老黄愣了愣,“喝出什么味儿了吗?” 陈向喧打出:好喝的味道。 他站在小舞台前纠结一下,还是选择将吉他背回去,他怕俞知游睡不着——尽管到现在,他都没有收到来自这人的一条消息。 “你这是对我们的安保系统不放心,”老黄帮陈向喧把雨伞插在琴包和背后的夹缝中,“下这么大的雨,你都要带回去!” 陈向喧问:咱们哪儿来的安保系统? “就这儿,”老黄指了指店内角落那个亮着红光的监控,“可声控的,我总盯着呢,有人来偷东西我就在手机里吼一嗓子,他吓也吓死了。” 陈向喧打出:那咱们安保系统没你真不行,走了。 他朝李叔和阿据摆了摆手,阿据走到门口抓着门把手吼了一嗓子:“阿喧啊!感情是魔鬼!” 感情的魔鬼他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俞知游今天没再说睡不着——外面雨这么大,他怎么会睡得着。 39、冰红茶 陈向喧收到俞知游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中午,消息发过来的时间是在他醒来的前一个小时。 鱼:李叔说我送给你的花枯死了。 陈向喧删删打打半天,想说没关系,又觉得不太对,犹豫半天回了个:不好意思。 鱼:不清楚你在不好意思什么,我正在去花鸟市场的路上。 他想说挺不好意思没将花照顾好,没能把它的观赏期延长。 鱼:你还在输入?到底想说什么,要打篇小作文出来吗? 陈向喧再次删掉那些字,打出:你去花鸟市场干什么? 鱼:上次养的鱼死了,我再去买两条。 陈向喧回复:还是去那一家吗,买完了给我看看。 有点自作多情了,陈向喧揉了揉脸翻个身,平躺盯着天花板——差点就以为俞知游要去买一束蓝色鸢尾来见他了。 手机又响了声,他伸长胳膊去够手机,放到眼前点亮屏幕,是俞知游回的:好。 陈向喧起身拉开窗帘,外面雨还在下着,他又问俞知游:你打伞了吗? 过了几分钟,俞知游发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他打着一把橙色的雨伞,左眼被拍了进去,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没有睡好。 再往下看,握住雨伞伞柄的手腕处多了一条伤痕。 第二张是他怀里抱着一个鱼缸,缸内放了一袋斑马鱼。 鱼:我先放琴行养着,过两天拿回去行吗? 陈向喧回道:可以的,我要李叔给你找个位置。 下一秒陈向喧就给李叔打去视频,李叔接通时嘴里正叼着支烟。 “什么事?想我了?” 陈向喧比画道:俞知游买了鱼,想在琴行放两天,你帮他找个位置。 “鱼?就这事儿啊?”李叔弹了弹烟灰,“又不是养恐龙,踏实放心的吧,我给他找个宽敞的位置……养了几条啊?” 陈向喧比画着:没多少,又不是水族馆。 “那小孩儿是心情不好吧?他早上来得好早,我还和他聊天来着,”李叔‘啧’了声,“我说他送你那个蓝色的花不行了,他看着没什么,嘴上也没说什么,后面弹得那真是……妙极了,我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心不在焉。” 陈向喧问:你看到他手腕上受的伤没? “看到了,我还问呢,”李叔抽了两口熄灭烟头,说,“他说没什么,快好了。昨天都还没有,这不是明摆着昨天晚上刚受的伤吗,那哪能这么快好。” 陈向喧点了点头:你最近还好吗?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我呢,”李叔走进琴行坐下,“好得很,放心吧,你怎么样?” 陈向喧说:非常好。 他转换画面对着出租屋走上一圈,最后坐在沙发上比画着:我很喜欢这里,离工作的地方近,到了晚上,后门还会有夜市街。 “挺好的,挺好。”李叔点头。 李叔连声的‘挺好’莫名让陈向喧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刚开始看到出租屋大概的时候还有些皱眉,后面看到厨房那些调料才出现舒了口气的样子。 陈向喧比画道:我如果有空就回去吃顿饭。 “好啊!”李叔来了劲,“有空是什么时候?我让你刘叔去接你呗,地铁实在太慢了。” 李叔那边就已经‘刘胖刘胖’地叫了起来,陈向喧敲了敲桌子让李叔的注意力回归,屏幕那头的人笑着看过来,他比画道:确定时间后再告诉你。 “一定要及时说啊!”李叔顿了顿,看着屏幕外说,“小孩儿回来了。” 他将镜头转过去对着俞知游,这人低头看着怀里的鱼,走到琴行门口抱着鱼缸单手收起雨伞,他看向李叔那边,问了一句:“是陈向喧吗?” “对,把鱼缸给我吧,”李叔把手机交给俞知游,接过手机的那一刻,陈向喧又看见了那条在手腕处的伤痕,镜头对着李叔,鱼缸被放在了门口的展示柜上,空着的那格位置正好,李叔指着鱼缸问,“怎么样,这里可以哈。” 陈向喧比画着:挺好的。 李叔还是一副等待回答的表情,过了几秒,俞知游终于反应过来:“手机屏幕忘了转过去。” 下一秒画面转动,陈向喧看到俞知游的脸,隔得很近。 他看着这张脸再次打出:挺好的。 李叔的声音再次响起:“行,那你回来一定提前说啊!” “他要回来?”俞知游突然问。 “他说回,”李叔拿过手机继续道,“不知道哪天呢,未知。” 李叔没有转过镜头,陈向喧看见俞知游的那双运动鞋,然后又看见他的裤子,李叔问俞知游:“上课?” “好。”俞知游说。 “那我挂了,”他给陈向喧说,“挂了啊,一定早点说!” 陈向喧手还没抬起来,那边就挂断了视频。 他愣了愣,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眼——雨天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陈向喧晚上一歇下来就会想到俞知游手腕的伤,俞知游晚上也依旧没发来消息说自己睡不着。 后面几天都是如此,两人偶尔微信聊上几句也是问一句‘吃了没’这种小事,李叔倒是给陈向喧说,那个鱼缸已经被俞知游抱走了,他的课也上完了,说再送他两节课,有空就来琴行玩。 结果俞知游摇摇头说算了。 李叔说,那就在家里弹琴,别忘了练习,别让琴落灰。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发微信问,但最好还是来琴行面对面问。 李叔又说,他还是挺喜欢教俞知游这样的学生,最主要他和陈向喧玩得好,那更得多来。 俞知游这时候才点点头,他说有空就来。 陈向喧听完后对着视频比画:这几天下雨他天天来?连着上课的吗? “是啊,还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李叔看了眼外面,“明天就晴了,终于快晴了。” 今天晚上的雨像是知道自己是最后一场,下得比前几天都要大,甚至还打起了雷。 陈向喧从出门就开始愁,依旧是插着伞的打法,一路快走去了清吧。一进门就看到阿据站在空调前吹着他打湿的头发。 “来了啊,外面下得太吓人了,我合计谁发誓呢。”阿据边扒拉头发边说。 陈向喧取下吉他包看了看,上面只有几滴雨水打湿的痕迹,他取出吉他搁在琴架上,掏出手机打字:没打伞来? 阿据扯着头发看了眼手机屏幕,说:“怎么找都没找到那把伞,刚刚才想起来,上次去千湖区,回来时丢地铁上了。” 阿据开始胡乱搓着头发,陈向喧抱着吉他弹了起来。 “今天走抒情路线,”阿据问老黄,“怎么样,咱们舒缓地度过这个夜晚。” “都行,你想亢奋地度过也不是不可以。”老黄擦着吧台说。 “还是算了,”阿据看向陈向喧,“今天晚上来个舒缓浪漫催眠夜。” 舒缓夜晚和雷暴天气并没有让客人变少,但今天的氛围确实变得更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 陈向喧站在小舞台上都有些晕乎——大概真是迷糊了,他竟然看见俞知游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背着一把吉他。 他今天也没喝酒,难不成已经到了音乐醉人的地步? 最主要这人,手里还拿着瓶冰红茶,一升的那种。 一段solo结束,陈向喧捏紧拨片跟着节奏踩节拍,他看向那个人,后者把吉他包取下立在桌边,抬起手冲台上的人挥了挥。 阿据唱完也看到了俞知游,他举高右手打了个响指,又说了一句:“带着你的吉他上来!” 俞知游犹豫两秒,将吉他从包里拿了出来,一步步朝陈向喧走去。 陈向喧挑了挑眉,给他留出位置。 “我看你背着吉他,一起合一个?”阿据问俞知游,“你说一首,来个温柔的。” “那就,”俞知游想了想,背起吉他后说,“听过《我能给的天亮》吗?王铮亮的那首。” “让你看到,我能给的天亮,就在你的胸膛,”阿据唱起来,“是这首对吧?” “对,”俞知游说,“我有伴奏。” 他站到陈向喧边上,拿出手机打开伴奏递给阿据。 一阵若有若无的沐浴露味道飘了过来,说不出来是什么香味,陈向喧只觉得很好闻,想抱着这个人亲一亲。 埋在他的脖间亲。 俞知游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打断了陈向喧那些不单纯的想法,“放心,这首歌我找李老师练过,本来是想单独弹给你听的,但……现在能和你合奏也不错。” 陈向喧听着他的话,盯向他锁骨上那颗痣。 “开始?”阿据握着麦克风问。 陈向喧比了个‘ok’,俞知游低头看向琴弦。 他看向俞知游的手腕——已经结痂了。 “那么——最后一首《我能给的天亮》”阿据大声说,“祝大家晚安,早安,终能等到属于自己的天亮!” 俞知游是真的认真练过,一点问题都没出,简直丝滑。 结束后台下有常来的人问阿据,俞知游是不是新来的吉他手。 阿据摆了摆手指:“那你可错了,这是我们阿喧的朋友,今天被我抓来第一次上台演出,你赚到了。” “阿喧怎么都不爱说话,我没见他在台上说过一句。”客人疑惑地问。 “吉他手说什么话,要和我抢活?”阿据想结束这个话题,“明天再来玩啊,我下班了。” “不是。你看,就比如现在,他也没说话,”客人还想继续聊,他指了指陈向喧,“阿喧,你别光笑啊,说一句。” 阿据看看陈向喧,后者朝他偏了偏头,意思是:没关系。 “阿喧没办法说话,”阿据指了指自己喉咙,“没办法说。” 客人反应两秒:“哑巴啊?可惜了……” “不可惜,”俞知游把吉他包的拉链拉上,又将陈向喧的吉他包拿过来,示意他装进去,“他有自己擅长的事,长得还帅。他就算不开口,我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什么好可惜的。” 42、没区别 想安慰都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先开始,陈向喧首先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想让他再在这里多待一天。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昨夜的暴风雨带来了俞知游,陈向喧是高兴的,但只为见到俞知游这件事高兴。 他的心情和脆弱没有一个能再让陈向喧感到愉快。 包括这场本应该让他愉悦的暴雨。 但当他想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后,这个念头又立马被否决。 陈向喧收起揽在他背后的双手,将俞知游的脸捧起来看着他。 “你手指上的茧有点刮脸,”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会儿,很勉强地笑了,“你别这个表情……不好意思,把坏情绪带给你。” 陈向喧摇摇头,做出一个写字的动作,意思是:我去拿张纸,咱们聊聊。 “写字?”俞知游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是手机充电没充好吗?你可以把我的手机拿来打字。” 他揉了揉俞知游的头发对他笑了下,下床拿起一张新的谱子。 这里只有打印过的,没有空白纸,要是在琴行,倒是可以找一张白纸写写。 这张谱子上印着陈向喧觉得很好听的一首歌,阿据听完后说他也要唱这首。 自己扒谱写出来的有些乱,他干脆又在app上做出来去找了打印店,上班没多久,谱子倒是多了不少,但好在陈向喧很开心。 毕竟不是什么爱好都能被当成工作,陈向喧为此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拿着这张谱子回到床上,盘腿坐在俞知游对面。 陈向喧指了指谱子那页,给俞知游看了一眼后翻过去写道:今天晚上要弹这首,到时候录给你听。 俞知游看完后又翻过纸张看了会儿谱子,说道:“听现场吧。” 他刚准备问‘今天不回去吗’,‘今’字的一点都还没写下,陈向喧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是微信,是电话。 “我帮你接。”俞知游说完就弓着身子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俞知游还是吃得太少。 这个姿势,衣服被空出来一大块,空荡荡的,脊梁骨的轮廓都变得明显。 他想着要不等会儿带俞知游去吃麦当劳,心情不好可以吃两个,喝两杯可乐,再加个鸡块。 “阿喧!”阿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眼,指了指手机,陈向喧点点头,他便开了口。 “什么事?”俞知游问。 “哦,老黄说他给你发消息,你没回——”阿据突然停下,“冰红茶?阿喧呢?” “……在我边上,你直接说就行。”俞知游将电话放到陈向喧手里。 “阿喧,阿喧,喂喂喂。”阿据那三个‘喂’还是唱出来的。 陈向喧打了三个响指,表示他正在听。 “今天明天休息啦,店里有乐队要来,咱俩放假了哈,”阿据接着说,“可是,今天下午要排练,一小时后,清吧见。”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 他又打了三个响指表示自己知道了,俞知游也在旁边回答道:“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陈向喧抖了抖谱子,写下:好了,这下听不到现场版了,但你能听排练版。 “而且你也能回去陪李老师吃饭了,”俞知游直了直背,“你那天在视频里说有时间回去吃饭,李老师后面就总提醒我,说我如果知道你放假时间的话,务必要发消息让你回来……没想到,还真被我第一个知道了。” 陈向喧摊了摊手,意思是:我也没想到休息日会来得这么快。 他马上打开微信给李叔发了条消息:汇报一下,我放假了。放两天,后天走。 发完后又立马补充一条:我现在要去吃饭,还有个排练,晚上见。 “那现在,”俞知游下了床,刚拉开窗帘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我们去哪?” 陈向喧打出:去吃你最喜欢的双层牛堡。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俞知游走到阳台上取衣服,陈向喧跟在后面,“吃两个,再喝两杯冰可乐!” 他从洗衣机里拿出洗好的被单晾上,靠着洗衣机对俞知游点了点头。 “去清吧附近那个?”俞知游拿出手机叫了辆车,“打车去,今天太阳太毒了点,咱俩还一人背个吉他。” 难得俞知游没想着晒太阳,他抱着衣服去房间换上,将那瓶未开盖的冰红茶又塞进琴包里。 拿上充电器后,俞知游又问:“你回去要带什么吗?” 陈向喧先拿上几张谱子放进琴包里,又从那个行李袋中拿出三千块钱——他还是放在李叔藏的那个位置,就像从未发现过这笔钱。 李叔不提,他也就当不知道了。 俩人刚收拾完,车也到了单元楼门口,司机十分健谈,估计是属于自来熟且熟到滚烫那一挂的。 他们刚在后座坐好,司机大手一挥坐得十分端正:“咱们出发,目的地是麦当劳哈。” “对。”俞知游答道。 “音乐人啊,”司机感叹一声,“我可喜欢音乐,可是我干哪门子,哪门子就不对劲。” 俞知游看了眼窗外,问:“哪里不对劲?” “我学过唱歌,唱不来,每次一开腔老师就叹气;学过口琴,都快缺氧了,”说到这里司机叹了一口气,车速也减了下来,前面是一个红灯,“你们这个是吉他吧,我也学过,当时学出点意思来了,忘了是哪一天,琴就和琴包长一起去了。”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给俞知游看:我听懂了,他是三分钟热度。 “它们是毫无征兆地就长到一起了吗?”俞知游问。 “嗯……”绿灯亮起,司机开了段路后说,“学那些东西是因为有意思,学吉他却是因为一个怦然心动。你们是不知道,她唱歌有多好听,我学吉他就是想给她伴奏。” “伴上了吗?”俞知游聊出点意思来了,现在这表情像是挺期待回答。 “没伴上,”司机笑了两声,“她唱那些歌可难,我那个时候刚把《兰花草》弹明白……不过也没太明白,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我再次去听她唱歌,她身边就有了别人啦。” 俞知游问:“那个人用吉他给她伴奏了?” “不是,”司机靠边停下,“他只是经常来听歌,什么乐器都不会。” 俞知游扫码付钱,沉默着下了车,那股子听故事的兴奋劲一下子就没了。 “他好惨。”俞知游推开麦当劳的门感叹一句。 陈向喧点头。 “不过这也说明他不喜欢吉他,”俞知游看向陈向喧,“对吧?” 陈向喧拿起手机打出:当然,真的喜欢会坚持下去的。你呢,喜欢吉他吗? “我吗?”俞知游点完餐后才回答他,“我和他大概没什么区别,但我现在很喜欢吉他。” 陈向喧也不知道俞知游说的没区别是指哪方面。 他打下:三分钟热度?为了某个人? 俞知游摆摆手指:“秘密。” 怀揣秘密的俞知游只吃了一个汉堡喝了半杯可乐就饱了,陈向喧问他怎么不再多吃点,他说:“等着晚上吃饭。” 陈向喧打下:去哪里吃? “你不带着我吗?”俞知游咬着吸管问。 陈向喧立马打开微信给李叔发去消息:俞知游也来。 发完消息他顺便将李叔的消息看了一遍,前几条还是打字,后面就开始发十几秒的语音,他一条条听完,内容大多都是问他想吃什么菜,又或者干脆去外面吃,后面还说让刘胖来接。 李叔最新的一条回复说道:那就在家里吃!晚上住家里,我给你们露一手! 陈向喧回复:行,你下课了? 李叔:下了,马上接着上。 陈向喧:不用让刘叔接,我到时候自己回去,你先准备大餐。 李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俩一口都别吃了,晚上多吃点。 陈向喧看了眼手里的鸡块,默默塞进嘴里,回复道:早就没吃了。 他切出微信界面打字给俞知游看:已经说好了,李叔做菜一绝。 “有多绝?”俞知游还在咬吸管,看着像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他想了想打出:我以前挑食,但他做的我不挑。 “开始期待了。”俞知游站起身背上吉他,拿起一根薯条蘸了下番茄酱喂进嘴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吉他,打字问俞知游:到时候要先陪你把吉他放回去吗? 俞知游摇了摇头:“不用,先放你家。”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特别还是两个没睡好的人,更是晕得直摇头。 “要是太阳只有半个就好了。”俞知游抬头看了眼天空,有气无力地说。 陈向喧站在原地打字: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抱怨晴天。 “很稀奇吗?”俞知游走了两步说,“也只是念两句,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种天气的。” 后面基本是这样的天气,要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俞知游会不会也一直拥有好心情。 俞知游推开清吧的门,感受到空调冷风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复活了,差点死在太阳的爱里。” “阿喧,冰红茶!”阿据在二楼挥了挥手。 “老黄不在吗?”俞知游朝二楼边走边问。 “不在,等会儿才到呢,”阿据朝俞知游笑了笑,“叫你冰红茶不介意吧,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你,阿喧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就叫冰红茶就行,”俞知游将琴包取下来,从前面的收纳袋里拿出一瓶冰红茶,“太大了,塞里面拉链都没能拉上。” 43、想你 阿据看了眼这瓶一升的冰红茶,“我算是取对名字了。” 俞知游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叫我阿茶也行。” “这名字,”阿据咂咂嘴,“还不如冰红茶。” 阿据转了个方向对着正在调音的陈向喧说:“那咱们来吧,冰红茶把琴都背着了,估计你们还有别处要去,咱们弄了早点结束。” 陈向喧朝阿据点点头,用手机打字给俞知游看:自己在这玩一会儿,咱们等会儿就回去。 “我就坐这儿,听你弹琴哪里都不去,”俞知游又喝了一口,“放心。” “哪儿都不去~”阿据清了清嗓子,唱了一句,“放~心~” 排练中陈向喧总是看向他,俞知游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对着他笑一下。排练两个小时,来来去去就是那几首歌,俞知游愣是没碰手机一下。 “明天不见,后天见,”阿据又看向俞知游,“你以后还来接?” 俞知游又将那瓶冰红茶塞进琴包里,拿出一张谱子和一支笔:“看我忙不忙。” “那估计,”阿据拍了两下陈向喧肩膀,“有人希望你闲得发慌。” 三人下楼的时候老黄已经到了,他正在往小黑板上写今日新品特调,阿据凑过去看了眼说:“这名字还挺有意思。” 陈向喧也看了一眼,老黄用红色写着‘优先厌倦’,四个字边上还用了亮色描边。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俞知游问。 “不知道啊,”老黄说,“本来不叫这个的,我当时怕自己忘了,准备记备忘录上,结果打出来就是这个。将错就错吧,也挺有趣。” 老黄写完最后一笔,问他们三个:“尝尝?” “不尝,得回家。”俞知游先回答。 “我也不了,回去补个觉。”阿据举手说道。 “没劲,”老黄摆摆手,“走走走。” 一出店门俞知游就拿走了他的手机,把那张谱子和笔递给了他。 “边走边打字不好,你只有写字才会停下,以后就写字。” 陈向喧接过点了点头,开始边走边写,走了没两步就老实停在了那里——边走边写不好办,纸不厚,笔太尖;写得轻了字太飘,写得重了纸会破。 他站在那里反而写得很快:上地铁后记得给李叔发个消息。 “不会忘,”俞知游压下那张纸,“现在不说话了,上地铁后再说。” 这个点地铁站的人正多,他们坐了几站才碰上空位,俩人取下吉他放在两腿之间用手扶着,陈向喧看起了俞知游给他的那张谱子。 俞知游则掏出陈向喧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视线从谱子上移开,按下密码后又看回谱子上。 这是俞知游第一节课用的谱子,也是他最不爱看到的53231323,拨到最后不用看右边也能拨对弦的时候,俞知游脸上都没笑容了。 俞知游说:“给李老师发完消息了。” 陈向喧点头,将笔盖那边对向俞知游,意思是:帮我拔下来。 俞知游摘下笔帽问他:“怎么了?” 他写下:我记得你当时第一天上课,弹到最后脸都木了,手疼吧? “那肯定啊,那天还学了《两只老虎》,从那天开始我都听不得这首歌,”俞知游左手做出爬格子的动作,“不过在琴行的日子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开心了。” 陈向喧问:以后可以常去,不上课也行,来玩。 “可我要去上学了,”俞知游掰着手指算了算,“那就得好长时间见不到你。” 陈向喧写道:我可以去找你。 “你从千湖区过去真挺远,”俞知游念着,“将近两个小时啊,做什么不好。” 做这件事哪里不好?陈向喧偏着头问。 “跑一趟划不来,浪费时间。” 怎么能算是浪费时间,陈向喧写下一个‘我’,又停了几秒,地铁到站时身子跟着倾斜,笔也在纸上画出一长道红线。 他写下:我不打算在琴行当老师。 话题转得莫名其妙,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说这句话的意义在哪里。 是要告诉俞知游,自己有时间去找他吗? “李老师一直都给我说你会去当老师的……”这一站又上了好些人,他将吉他往脚边收了收,脸贴着琴包问,“是不是……这没关系啊,又不是非让你唱。” 陈向喧摇摇头,写道:不是这样,是我想去特殊教育学院当音乐老师。 “那也挺好的,”俞知游问,“哪个学校?” 他写下:在千湖区,那边有点偏,估计你没去过。 “有时间去看看,”俞知游笑了笑,“那个时候就要称呼你为陈老师了。” 他摆了摆笔,写下:离‘老师’还差得远。 “以后也要教我啊,”俞知游叫他,“陈老师。” 换乘的时候李叔给陈向喧发了视频,俞知游接通后给陈向喧举着。 “我还有两个菜就齐活了,”李叔问,“想喝什么?” 陈向喧比画着:随便买点。 “行呗,那我让刘胖带两杯奶茶?”李叔的脸放大,估计是拿起手机在给刘胖发消息,“小俞爱喝。” 他点头比画道:在换乘了。 “哦,可是,”李叔才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用两只手比画的?” “因为我啊,”俞知游将手机屏幕对着他自己,“李老师,我来接他回去。” “你背着吉他去接的?”李叔挺纳闷。 “想让他看看我的学习成果,”俞知游抬高下巴炫耀道,“我还和他一起合奏了。” “厉害厉害,”李叔说,“挂了,下地铁别玩了啊,直接回家。” “行。” 李叔挂视频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俞知游这个‘行’字还在延长,对面就显示已挂断。 “他一直都如此吗?” 陈向喧揉了揉他的头发,点了两下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回家的原因,换乘地铁上人多到爆,陈向喧却还是觉得心情愉快;相反的,还有两站就要到达时,俞知游肉眼可见地变得沉默。 直到出了地铁站,站在向上的电梯上时,阳光打在俞知游身上,他才耸了耸肩膀,说:“好暖和。” 挺晒的,但陈向喧还是点头。 他们先回了琴行,陈向喧打印了几张谱子,又将三千块钱放进收银台抽屉里。 俞知游在他锁门时感叹:“也不知道下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陈向喧握起他的手,在手掌心一笔一画慢慢写:下次。 “下次来是下次?”俞知游乐了,“那你下次带我来。” 回家的路上俞知游脸色好了很多,不再是地铁上那种愁眉苦脸,步伐也轻快许多。 俩人刚出电梯,饭菜香味就飘了过来,大门打开着,刘胖站在门口端个烟灰缸抽烟,看到他俩后立马将烟头朝烟灰缸里压,探头往屋里喊:“回了啊,回了,你俩儿子回来了!” “老大老二,”刘胖一手搭一人肩膀,“先把吉他放下,洗手吃饭。” 俩人把吉他搁到琴架上,一起站在洗手池边上洗手。 “我都饿了。”俞知游伸出手看着陈向喧说。 陈向喧打开水挤了点洗手液,朝俞知游手心上抹了一些,帮他十指交叉搓了搓。 随后握着他的手朝水下面凑,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中,洗完后握住他的手腕甩上两下。 “省事儿,两个人一起洗了,”俞知游朝他脸上弹了两下水,“我现在饿得能吃三碗饭。” 坐上桌的那一刻,他的说法又变了:“三碗半,不能再多了,这菜看着实在是太下饭了。” “吃菜,喝奶茶,”李叔从厨房走出来,打开冰箱拿出两杯奶茶,“我还怕你们回来不冰了呢。” 俞知游接过奶茶看了一眼,里面都是满满的小料:“是陈向喧给你说我爱喝这种的吗?” “用得着他说?”李叔说,“你不总喝这种吗?手上闲住了就抱着奶茶嘬,嘬一口得嚼半天。” 俞知游愣了一会儿,莫名哽咽一下,一个‘谢’字还没说出来,清了清嗓子又重新说出:“谢谢李老师。” “别谢谢我了,我还得谢谢你呢,你和我们家向喧关系多好啊,我看到他交朋友了也很高兴,”李叔给俞知游夹了一筷子菜,“有空就多来找他玩。” “好,”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眼,“那我可就要烦他一辈子了。” 陈向喧抬手比画:我又不怕。 “他说他不怕,”李叔‘哈哈’笑了两声,“快吃快吃,吃不到三碗半,我可要不高兴了啊。” 最后的结束伴随着俞知游的嗝声,他喝上一口奶茶又嚼了嚼,终于是瘫在椅子上舒了口气:“李老师,你要不开家店吧,学琴吃饭打折。” “你这想法我也有过,”李叔说,“好吃下次再来。” “一定的。” 俞知游将陈向喧手机还给他,站起来要帮忙收拾碗筷,陈向喧摆摆手又指了指沙发,让他去坐一会儿。 “不坐了,等会儿得回去。”俞知游端起一个餐盘说道。 陈向喧按着他的肩膀打字:不再住一晚? “不住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最晚十点,得回去了。” “回去?”李叔从厨房探头出来,“那咱们都出去,去公园遛一圈消消食,让向喧送你回去呗。” 俞知游还是答应了,他将吉他放在了陈向喧房间,并告诉他:“替我看好,改天找你拿。” 陈向喧打出:可我后天得走,你这一整个暑假都不练琴吗? “练,”俞知游想了想说,“那你明天帮我拿去琴行。” 收拾得差不多后,四个人两前两后地出了门,李叔和刘胖在前面快步走着,走到公园后找了个长凳就坐下:“你俩走去吧,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 陈向喧看着他们默契地掏出烟盒,同步按下打火机,这边冒烟那边冒烟的。 “那我随便逛逛就回去了,”俞知游朝刘胖和李叔摆摆手,“走了啊。” 两人同步抽上一口,异口同声道:“下次再来玩啊。” 再往前走是一个小广场,那里有跳广场舞的,还有摆地摊卖玩具的,人挺多的,旁边两个小凉亭里面却没人。 陈向喧坐在那里后才明白为什么会没人。 蚊子太多了,坐在那里没一分钟,胳膊上就被咬了好几个包。 “别动。”俞知游按着陈向喧肩膀凑近。 草地里的路灯光打在俞知游的脸上,连脸部轮廓都发了光。他靠得越来越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呼吸让陈向喧觉得脸上发痒。 俞知游举起手,陈向喧也抬手。 他向前吻了上去,巴掌也落在他的脸上。 清脆,有力度。 “有问祖……” 陈向喧还没让开,俞知游也没动,说话都听不清楚。 他朝后离开俞知游的嘴,送出一巴掌的人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有蚊子啊!你不觉得脸上痒痒吗?”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出:打蚊子不用下死手。 “那我是不是为你好。”俞知游说出来倒挺硬气。 陈向喧打下:是,你当然要对我好,我们关系这么好。 “什么关系?”俞知游又摸了摸陈向喧的脸,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握住俞知游摸他的手,捏了捏那几个被琴弦磨出茧的指腹,慢慢打出:你说。 “回去了。”俞知游沉默一会儿,也不甩开陈向喧的手,起身拉着他一起走。 他想过问出这个问题的结果是什么,包括这个可能性也被他预想到了。在地铁上时就想问,想了想又决定再过两天。 结果还是在现在问了出来。 陈向喧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就那样了。关系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却偏偏要听俞知游亲口说出个名分。 快到那次陈向喧看见俞知游的居民楼楼下时,俞知游松开了手:“帮我去买一瓶水,越冰越好,我那瓶冰红茶忘在琴包里了,你回去记得帮我丢了。” 陈向喧还想问他要喝什么牌子的,手机还没拿出来,俞知游又说:“随便什么牌子,冰的就行。便利店就在拐角,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点了点头,走两步回头又看了俞知游一眼,坐在台阶上的人朝他挥了挥手,陈向喧稍微放心了点,下一步便走向了拐角处。 这家便利店不大,还留有一块地方可以坐在店里吃点东西,陈向喧拿了好几瓶才选出一瓶最冰的,去结账的时候随意朝座位那边瞥了一眼。 外面刚好有盏路灯,玻璃窗外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阿据和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见过,就在他带走俞知游那天——是俞知游的哥哥。 阿据扯着男人衣领说着什么,男人想抱一抱他,阿据推开他后又开始说,男人沉默,阿据也走了。 陈向喧本来以为就要这样结束,结果还没过五秒,阿据又回头给了男人一脚,看着踹得挺用力,但男人仍然没说一句。 阿据这次是真走了,男人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向喧拿着瓶冰水结账出了便利店,俞知游还在那个台阶上坐着,他问:“男朋友,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刚想打字说‘人太多’,反应两秒后忍不住笑着:想我了? 俞知游点头:“想你,下次快去快回。” 46、纪念种子 俞知游说得挺认真的,但他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回去路上也总想着这个事,情绪起起伏伏比过山车都刺激。 在地铁上坐着时,外表看着像是在发呆放空,其实内心的想法都快吵起架了;他看向俞知游时会笑,转过头盯着脚尖就木着脸。 俞知游下地铁就说要回家,陈向喧拦住他写下:那我送你。 “不用,”他突然压低声音问,“我今天问你去上班会不会想我,你那样一下是什么意思?” 陈向喧装傻问:哪样? “就那样,”俞知游抿了抿唇,“这样。” 他继续装傻:这样是哪样? 俞知游还准备解释,嘴刚张开就反应过来,随后握紧拳头:“陈向喧,别逼我给你一拳。” 他低头快速写下:亲你就是想你的意思,我当然会想你。 “早说不就完了,”俞知游说,“我明天有事,送不了你,你记得一个人出门别和陌生人说话。” 行吧……陈向喧点点头。 俞知游又说:“别太想我,认真工作。” 勉强答应,陈向喧再次点头。 “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去。”俞知游摆摆手,偏着身子朝后退了一步。 两人同时转身,又在同一时间回头看对方走了没。 陈向喧挥了挥手,意思是:走了。 俞知游比了个‘ok’。 这次,陈向喧没回头。 回到琴行时,一楼只有刘叔,他指了指楼上:“你李叔还在上课。” 陈向喧点点头,搬把椅子坐着发呆。 以前这个点,琴行并不忙,甚至可以说是闲得慌。只有周五六日这三天忙点,就算是寒暑假也没成这样。亲眼看见琴行变好让陈向喧放心不少,就是李叔变得憔悴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两个月干完了该去哪里实习,也快到今年第二次报名考试时间。他从上大学开始就在准备,考过了才能算彻底踏实。 到时候他也能给新房子出份力,要是李叔真有个恋情什么的,还能包个大红包给他。 俞知游这边就挺愁了,他在万松区,俞知游在千湖区;等俞知游过去上学,他却又要回千湖区。 其实算不上什么异地恋,就是没有出行工具被迫拉长了相见距离。陈向喧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考驾照,李叔也说去考一个,可他没什么地方想去,也就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买辆车。 更何况那笔钱是他父母留下的,陈向喧并不想动。 李叔也是这么说,他说那笔钱是拿来救急的,是陈向喧的底牌,不能拿来玩乐。 陈向喧懂事,长这么大愣是没动过那笔钱,李叔也没提过用那笔钱抚养陈向喧长大。 二楼开始响起脚步声,陈向喧抬头深吸口气看向楼梯口——李叔依旧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他接了杯水喝完后说:“点外卖吃,我不想做饭。” 陈向喧比画道:想吃什么? “看你,”李叔朝刘胖抬抬下巴,“你想吃什么?” “看我干儿子吃什么。”刘胖指了指陈向喧。 陈向喧比了个‘ok’,打开外卖app点了四个菜,等外卖的时候李叔已经趴在收银台上睡着了。刘胖在一旁小声说:“他晚上还有网课,等会儿没醒就给他留着,等他睡醒热了吃。” 他记得以前李叔也是这么拼,那还是他刚到江城的时候,晚上很晚李叔还会出去当驻唱,回来得早就会给他带各种夜宵。 那个时候的李叔也会趴在桌子上睡着,但只要陈向喧一动,他就会马上醒过来,然后看着陈向喧笑笑问:“困了吗?刷牙睡觉去吧。” 现在也一样,外卖员刚到,都还没说话,陈向喧刚站起身去接,李叔就醒了。 他说:“外卖到了?向喧去洗手,肯定饿了吧。” “我也饿了。”刘胖准备去开外卖袋。 “你也去洗手,我也去,”李叔从收银台走出来一手推一个,“你俩都多大了,洗手还得劝。” 吃饭的时候李叔给陈向喧说:“明天就别来琴行了,明天特忙,自己睡醒了买点东西吃,走的时候说一声就行。” “哟,”刘胖感叹一句,“您这放手来得挺突然啊。” “那不是忙嘛,”李叔吃进一大口饭,被噎着呛咳两声,“谁都没空去送他,这么大孩子了,坐地铁也不至于不见。” “就是,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自己瞎跑了,”刘胖拍了拍陈向喧肩膀,“有事就给我们说,你李叔每天都要念叨两句,又怕发视频打扰你休息,倒是那个小俞隔两天就会发你的照片过来。”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问:什么照片,我能看看吗? “喏,”李叔点开他和俞知游的聊天界面,把手机放在桌上,转了个方向对着陈向喧。 俩人没什么文字对话,都是俞知游发过去一张照片,李叔过好几个小时才得空回一个:看不清。 俞知游回个无奈摊手的表情,回复道:他很好,放心。 他发过去的照片确实看不清,要么是一晃而过的身影,要么就是模糊的侧脸。看得清的只有那么少数一两张,但角度全部都像偷拍的一样。 其中有几张他都看不出来到底在哪里,但所有照片的背景都是在外面。 陈向喧将手机还给李叔,抬手比画道:你找了个小间谍啊。 “可别瞎说,”李叔晃晃脑袋,“这叫他单方面分享生活日常。” 分享生活日常的小俞同学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从地铁站摆摆手说要回去后,到现在都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倒也不是谈恋爱就要腻着。 说不出为什么,陈向喧总害怕自己握不住他。 他和往常一样给俞知游录了个视频,今天录得早,是在琴行录的。 回去时已经天黑了,李叔留在店里,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刚洗完澡出来就收到阿据的微信:明天早点去店里,三点左右有空吗,排练。 陈向喧回了个‘ok’的表情,给俞知游发了条微信:明天我吃完午饭就得走,要提前去排练。 小俞同学依旧很忙。 陈向喧没能等到他的回复就先等来了困意,自从上班熬夜以后他是一天比一天能熬,回到家后什么都没干,却又比谁都困得早。 他将在琴行拍的视频发给俞知游并说道:晚安,这是今天的哄睡曲,我快被困意打败,就先睡了。 夜里睡得早,醒的时间也莫名其妙。 凌晨四点。 他说不出是还困着还是睡太饱,反正整个人头晕目眩,闭眼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抓着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俞知游三十五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晚安哦,依旧好听! 这人……到底什么作息。 陈向喧回复道: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鱼:震惊!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陈向喧:那我肯定是醒了。 鱼:那我肯定是醒了。 陈向喧:真的吗? 鱼:假的。 他应该专门列个表格出来,里面记下俞知游每一个张口就来的谎。 窗帘没有全部拉满,能看见外面的天已经微亮,带着点雾蒙蒙的蓝色。陈向喧坐起来打出:那你快睡。 鱼:毫无困意。 陈向喧又看了眼外面,打出:能出门吗?去吃早饭。 鱼:马上,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店!明月天桥集合! 陈向喧:那我去洗漱,出门了给你发消息。 他关掉空调打开窗户,深呼吸一口,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陈向喧每个动作都放得极轻,李叔房门还关着,昨天夜里肯定回来得很晚。 等出了门进入电梯后才敢动作大点,他给俞知游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出门。 陈向喧走在去往明月天桥的路上,感受着夏天的清晨,路上没几个人,路灯甚至都还没关闭。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奔往想见的人身边,一起吃上一顿热乎的早饭。 陈向喧想着,一年四季都要这样才好。 所以他又给俞知游发了条消息催促道:我可快到了,想你,饿了。 鱼:正在路上。可是,想我和饿了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陈向喧现在知道停下回消息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家好吃的店吗? 鱼:跑来了。 陈向喧:走来就行。 俞知游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陈向喧站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衣服都被汗液浸湿的像淋了满背的小雨。 他打开微信聊天界面在俞知游眼前晃了晃,点了点自己给俞知游回复的那条:走来就行。 意思是:不是让你走来吗? 俞知游吞咽一口,又深吸口气说:“没看到,你说想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跑来的路上了。” 陈向喧揉了揉他的头,身旁的路灯在那一瞬熄灭,现在的天是彻底亮了。 两个人上了天桥,俞知游带着他去了一家面馆。 “你别看他家叫面馆,其实什么都卖点,”俞知游指了指后面的位置,“你去坐着,我来点,等着被惊艳吧。” 陈向喧点头,走到最后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俞知游。 他点完后没过多久就做好了,陈向喧看着他一手端一碗面,两边手指还勾着两袋打包的小笼包和两袋豆奶。 他连忙起身去接,俞知游连声说:“不用,不用。” 陈向喧打字问:你是怎么拿下的? 俞知游愣了愣:“这不是江城人人都会的吗?” 不太理解,陈向喧又问:这是什么技能? “边走边吃?带汤不带汤都行,手指上还可以挂几袋吃的,”俞知游拿来一个调味碟倒了点醋和辣油,“我以前高中第一条校规就是不能边走边吃。” 说到这个陈向喧倒是有点印象,他打出:对,我以前学校也有这条校规。 “那你还不会!”俞知游将小笼包朝陈向喧面前推推,“尝一口,很好吃。” 陈向喧打出:可能因为我不是本地人。 “看不出来,”俞知游看了眼他的手机又说,“你今天怎么没带纸笔?像这样一直聊下去你都没空吃饭,很多话不是非要现在说,我们时间还长,想什么时候说都行。现在,吃饭。” 他老实收起手机,尝了一口小笼包,味道确实不错,皮包馅足还有汤汁。热干面是吃得噎人的那种,颗粒感哽咽着喉咙,吃几口就得喝点,但味道确实一绝。 俞知游吃到一半又端来两碗蛋酒,他边喝边将另一碗推给陈向喧,“顺一顺,顺完继续吃。” 陈向喧想打字说他快饱了,俞知游按下他想拿手机的手:“吃,离中午还早呢,等会儿饿了怎么办?” 陈向喧想着:饿了就吃,还能怎么办。 他边这么想,边朝嘴里喂,俩人吃完的时候外面的人都多了起来,俞知游伸了个懒腰:“去走一走,消化消化。” 俞知游在他边上,他就不用想着拿手机打字了,除非站着不动。但他想说的又太多,站久就忍不住朝前走。 “我最近在学手语,”俞知游朝陈向喧笑,“你以后就可以和我边走路边聊天了。” 他点点头,比画着问:学了多少了?这个能看懂吗? 这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不懂一点。” 俞知游带着他去了花鸟市场,还是上次他们去的那个,连摊位都没换一个。 “老板,我来拿花。” 老板盯着俞知游看了一会儿,“啊——你是那个鸢尾花对吧,我去给你包。” 陈向喧现在能打字了:又要送我花吗,男朋友。 “还有别的,”俞知游伸手去按删除键,‘男朋友’三个字从屏幕上消失,“有点不好意思,我耳朵都快红了。” 他收回手机笑着打出:上次不还是当着面喊的吗? “别提了,”俞知游抬手揉了揉自己耳朵,“上次回去……耳朵和脸烧了半夜。” 老板出来的时候拿着束蓝色鸢尾,手里还提了个袋子,他将这两样东西一起给了俞知游。 “谢谢老板。” 他又将这两样东西给了陈向喧,说道:“花是我之前订的,说要的时候会给老板提前说,昨天我给他说了今天要来拿的。本来想着给你说自己有事,最后出现在你面前还抱着束花……是不是特浪漫?” 陈向喧站在那里打字:浪漫得我都快落泪了。 他打开袋子看了眼,是长得像玉米片的东西。 “这个是鸢尾花种子,”俞知游顿了顿,“明年种吧,咱俩一起种,就当是在一起一周年纪念。” 他打出:好主意。可你怎么现在就带着我来拿,那不是没有浪漫惊喜了? 俞知游扬起下巴,得意道:“当然还有,那可比这大多啦。” 47、草莓味 吃完饭的陈向喧决定不等着午饭了,他给李叔买了点早饭提回去,进门刚好碰上李叔出房门。 “我还没睡醒?”李叔摸了把刚洗完还没擦干的脸,“你怎么是从大门进来的?” 陈向喧提起手里的早饭晃了晃,俞知游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李老师,早上好啊。” “年轻啊……”李叔上前接过陈向喧手里的早饭,又看了眼他另只手上的花和袋子,“年轻真好啊,活力四射,不用睡觉。” “那还是睡了的,”俞知游跟在陈向喧后面朝里走,“我们就是醒得比较早而已。” 李叔看看这两个人,肯定地说道:“向喧睡了,你肯定没有。” 俞知游问:“你怎么知道?” “我不确定,”李叔吃了口面,“诈出来的,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吗?” 陈向喧笑笑,将花放在桌上,坐在边上比画道:我现在收个东西就走了。 “这么快?”李叔皱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那我先送你走。” 他伸手朝下压了压,意思是让李叔先别急,陈向喧继续比画道:我和俞知游一起去,你忙你的。 “哦,”李叔闷头吃了几口面,又问,“要不要带换洗被单什么的?” 陈向喧说:我买了一床新的。 “那还是带一个呗?”李叔劝道。 陈向喧摇头:不带了。 李叔快速吃完,又问:“换洗衣服多带两件,太热了现在,一天要换两三套。” 他比画道:不用,我一天最多换两套。 李叔还想继续说,陈向喧比画着:我有钱用。 “你——”李叔走到门口刚拿起入户柜上的钥匙,“就知道!竟然是你放的,我昨天还在琴行算半天,就是算不明白这钱到底哪里来的。” 他比画着:现在放心了吗,没用那个钱我不也过得好好的,不仅没瘦还胖了。 “得,我去琴行,不和你瞎扯。对了,你的琴我给你带回来了,就怕你提前走来不及,”李叔指了指沙发边上靠着的那个琴包,又摆摆手看向俞知游,“你等会儿来不来琴行?” “来,”俞知游点头,“送完他就来。” 李叔走后,陈向喧把种子放好,在房里走了一圈,确实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他走到沙发边背起琴包就要走。 “你什么都不带?”俞知游抱着双臂靠墙看他。 陈向喧抓着左边琴包的肩带看着他,环顾四周后点了点头。 俞知游张了张嘴,就像下了决心一般问道:“你是想要我以后还挂空挡睡觉?” 听完这个话,他连连摆手,掏出手机就开始打字:家里没有新的,我给你买。 “……我自己带吧,”俞知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走了,送你去坐地铁。” 陈向喧拿起桌上的花,跟着他出了门。 “你要带去出租屋?”俞知游看着他怀里的花说。 陈向喧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花。 带着花坐地铁也没那么扎眼,现在这个点,这一站也没什么人。 但他除了抱着一束花,身上还背了个吉他,个子又高,自然也就显眼了许多。 陈向喧坐得端正,坐在他对面的小孩儿晃着腿抬头问妈妈:“妈妈,对面哥哥背的是什么?” “吉他吧?”女人看了眼回答道,随后又对着陈向喧抱歉笑笑。 陈向喧点头回了个笑,随后掏出手机点开俞知游的微信。 陈向喧:鱼qwq 俞知游过了三分钟才回他:怎么了,哭唧唧的。 地铁停靠,他抬头看了眼车厢里越来越多的人,回复道:突然开始想你。 鱼:按时间来算,你不会……换乘坐反方向了吧? 下一站就是换乘站,陈向喧走在那条特长的换乘路上回消息。 他先是拍了张自己正前方——全是背影,偶有几个面对镜头走来的也都被拍出了残影。 陈向喧:没有走错,就是人太多,我紧张qwq 鱼: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表情?qwq 陈向喧越走越慢,最后干脆靠着墙边慢慢打字:因为这个表情很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抱着男朋友送的花,背着吉他,被别人看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qwq 鱼:那就当成是你老公送的好了,是不是瞬间有种细水长流的感觉,一下子就不怕了。 老公?陈向喧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几秒,笑着回了三个字:嗯,老公。 这一下发出去,俞知游就没回了。 陈向喧上了换乘地铁就开始瞎扒拉手机,也不知怎么的,脸皮越来越薄,明明只是打字发出去,却让他脸上臊得慌。 要是以后嗓子真好了,当他面喊出来那还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 回去路上还遇到了房东,在进老小区没走几步的位置,那里有张石桌,上面放了个切开的瓜。房东就坐在那里拿着一块啃,旁边的石凳上还搁了两个西瓜。 这位置也不晒,四周都是树,但招蚊子肯定没跑。 他看见陈向喧就开始招手:“过来过来,吃瓜吃瓜。” 陈向喧走过去坐在那里,把吉他包靠着石桌放下,他打字问: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房东递给陈向喧一块西瓜,“买多了,吃不了,”他又啃了一块,“我在这里等一个有缘的租客,这个点都没人出门,所以这个缘是你的了。来吧,抱个瓜回去。” 陈向喧咬了一口,瓜挺甜。 他打出: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那个一点就炸毛的,”房东说,“和他一起吃呗。” 俞知游最近应该是不会来,陈向喧说:他最近不来。 “啧,不管了,”房东指了指瓜,“抱一个!我给你提回去!” 房东已经站起来,看这架势是必须把这瓜给他送回去。 陈向喧摆摆手打出:你坐在这里接着吃,我提回去就行。 “这就对了,”房东看着陈向喧背上吉他,又拿起花,他将西瓜朝陈向喧怀里一塞,“吃不完放冰箱,妥妥的。” 他一回去就把西瓜塞进冰箱里,顺手拍了张照片发给俞知游。 并说道:房东送了一个西瓜,估计得吃两天。 家里没有可以装花的东西,他便将上次房东送的鱼缸找了出来。 蓝色鸢尾被放在鱼缸里,斜靠在边缘。 陈向喧拍了好几张照片,挑出一张最好看的发给俞知游:安顿好了,现在去买东西。 他将琴放下后便出了门,背后和手里都空空的,竟还有些不习惯。 老小区出去不远就有一个生活超市。没有上次俞知游带他去的那个大,但在那里买一些日常用品却也是足够了。 他拖着个购物车走了没多久,里面就多了好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日用品,还有些吃的和矿泉水。 他带着这些东西往收银处走,路过服饰区时,一偏头,就看到挂在那里最显眼的一条内裤。 卡通的,颜色艳丽,图案新颖。 陈向喧上手摸了一下,用料也很舒服。 他将同款不同图案的内裤拿了两条合适的尺码,继续朝收银处走。 收银台就在眼前了,只一个眼神,无意间的一瞥。 陈向喧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东西说用得上也用得上,说用不上……那也确实,一个人也用不上。 秉着备一个总没错的心理,他随手拿了一盒还捎上一瓶润滑。 一套动作脸不红心不跳的,偏偏掏出手机结账的时候俞知游回了消息。 鱼:你老公我,忙好了! 鱼:花这么放着还挺有趣。 鱼:瓜吃不完就改天,等吃得完的时候再吃。 鱼:买好了吗? 陈向喧瞬间心虚,快速付完钱看了眼袋子里安静躺在边上的盒子。 他回复道:你喜欢草莓味吗? 鱼:什么草莓? 陈向喧:日用品。 鱼:喜欢。是洗发水和沐浴露吗? 陈向喧选择无视,他回复道:喜欢就好。 他回到出租屋就将这两样东西丢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背上吉他去了清吧。 老黄和阿据两个人正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边,俩人脑袋凑得极近,他进门到现在都没一个人搭理他。 将吉他搁在小舞台的琴架上,他走过去靠在吧台边上拍了拍手。 俩人这时抬头看他了。 阿据摊开手掌,老黄逮着他的手。 “怎么了?”阿据问。 陈向喧指了指二楼,意思是:现在排练吗? 阿据朝二楼看了眼,又看向陈向喧,“等会儿的,我现在有事。” “对,”老黄说,“我在分析他坎坷的一生。” 陈向喧坐到边上,掏出手机打出:我旁听一下。 俩人点头,老黄开始继续分析。 他先是拿右手点了点阿据手掌心,‘啧啧’两声:“你看看你这事业线,多长啊,得唱一辈子。” “啊?打一辈子工啊?”阿据苦着脸,“以后年轻人听的歌我都唱不来了。” 老黄摆摆手:“那不是这么回事,你可以有自己的原创曲嘛。” “那我不会,”阿据撇撇嘴,“打油诗都难搞。” 老黄叹口气,又戳了下他手心,“你看你这爱情啊……哎哟真是七零八碎、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糟心还发慌。” 阿据挑了挑眉,“具体是怎么个慌法?” 老黄抓着他手掌左右转了两下:“总之……就是很慌。” “具体点,”阿据说,“用因为所以造句。” “呃……因为性格不合,所以会分开,”老黄放开他的手,“这样够不够具体?” 阿据沉默半天,带着怀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我不会啊,”老黄站起身,“别瞎说。” 阿据看向陈向喧,手指着老黄的位置,“他明明说他家里有人是干这个的,一天看好多手。” 陈向喧看向老黄,后者连忙否认,“我只说家里有个亲戚妹妹是干这个的,一天看好多手,然后阿据连忙奔过来就让我给他看。” 陈向喧打出字给阿据看:所以呢,你就没问问老黄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据抬头问:“她到底什么职业?” 老黄捻出一个兰花指:“妹妹是做美甲的。” “那你刚刚说的是怎么看出来的?”阿据面部失控,表情管理快离家出走了。 “从你面相看出来的,再结合我多年小说经验,”老黄板着脸说,“一副不快乐的样子,要我说,找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还不如索性放了彼此。” 49、一件事 俩人在床上磨叽半天才慢腾腾地起来,天气实在太热,现在一天都得洗好几遍澡。 终于都洗漱好后,俞知游站在床边看了眼床上的混乱,“再买一床四件套吧,我怕不够换……” 陈向喧点头表示赞同,看了眼时间打出:出去吃饭,吃完先送你去上班,我们鱼比我上班时间早。 俞知游比了个‘ok’,扯起床单丢进了洗衣机,陈向喧在后面跟着换床单,把那张谱子收了起来。 “你还把它放得这么端正,我那一堆复印件,”俞知游抱着手臂说,“手写的那张我自己收藏起来了,毕竟是我第一次写歌……这个算不算写歌?” 他打出:当然算,很好听。 “我在琴行研究好几天呢,”俞知游‘啧啧’两声,“每天一回家就开始琢磨写词,脑细胞都快给我琢磨没了,后面开始写旋律,脑细胞更是一点都不剩。” 李叔倒是从没提过这个事,俞知游就跟能读心似的,他又说:“李老师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弹给他听,没唱。他听完就提意见,最后改了好几遍,李老师说这个版本最好听,”俞知游偏头看着陈向喧,“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送给你的歌,只有你能听。” 他圈住俞知游的脖子在他肩膀处蹭了蹭,顺势抱着他躺在床上,陈向喧用手垫着俞知游侧腰,从肩头吻上脸颊和唇边。 “刚换的床单!”俞知游捂住陈向喧的嘴,“你怎么和八辈子没亲过嘴一样。” 陈向喧挪开他的手又亲上一下,打出:这辈子第一次。 “第一次?”俞知游枕上他的胳膊眨了下眼,“不见得。” 陈向喧伸手揉了两下他的头发,打出:为什么? “你这……是不是太熟练了,”俞知游开始比画,“这样那样,不像是第一次。” 他打开手机浏览器,俞知游眯了眯眼迟疑地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俞知游的表情带着不愿相信和一丝尴尬,陈向喧扒拉一下他的眼皮,将手机凑过来。 屏幕上面显示着浏览记录,看得出陈向喧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他又滑走浏览器点开备忘录打出: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不出来,就是不太对劲,”俞知游皱眉,像是在努力琢磨到底哪里不对,“就……觉得怪怪的。” 他抽出胳膊将俞知游翻了个面,打出‘我看看’,将手机放到了俞知游手里。 没什么问题,他看的那些技巧和准备也算是没白看,俞知游那边耳朵都快烧熟了,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传出:“看好了吗?” 俞知游单膝跪在地上,另一条腿搭在床沿,这个姿势让他背后显得单薄,短袖底部朝上卷着,露出一截腰——俞知游真的很白。 陈向喧朝下压了压他的腰,想让他别那么紧绷着。 俞知游抖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陈向喧伸手将那一截卷起来的短袖朝上拉去,俞知游连忙又说,“新床单,刚换的!” 衣服被卷到腰身中间位置,空调温度太低,吹得俞知游后背都有些凉,他俯身搂住,落下一个吻。 陈向喧帮他穿好裤子,拉着他坐起来,从床上拿起手机打出:没事,以后会习惯的,现在先去吃饭。 “以后?!”俞知游还没缓过神来,“什么以后?” 他走到厨房拿出一半西瓜,又拿出一个一次性塑料盒,将西瓜切成小块放进盒里,插上牙签递给俞知游。 俞知游插上一块喂进嘴里,又喂一块给正在帮他穿鞋的陈向喧,他嚼着西瓜抬脚,含糊说道:“什么以后?” 陈向喧给自己也穿好鞋刚站起来,紧接着又被投喂一口,他笑着打字,和俞知游一前一后出了门。 屏幕上写道:当然是我和你的以后。 俩人再次走在下午的太阳里,俞知游脖子上那条鱼尾项链随着他的步伐在领口摆动。他走两步就塞陈向喧一口西瓜,俞知游负责说话,陈向喧负责点头微笑。 他想着要不从明天开始随身带着纸笔,省得想说话的时候掏出手机打字还得被俞知游唠叨两句,还不如直接带纸笔,写的时候就能习惯性停下。 “不让你用手机打字是不是挺闷的,”俞知游将最后一块西瓜喂进陈向喧嘴里,走到垃圾桶边上丢掉塑料盒,“现在可以打了,我帮你看路。” 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出:下次我带着纸笔。 “这么好?”俞知游背着手问他,“为什么?” 他打出:因为安全?因为你喜欢看我写字?我现在打字不慢了。 “都行,”俞知游说,“要么就路上写字,停着不动的时候就打字,你知道的,边走边玩手机很不安全啊。” 他的口吻像教育小孩儿的大人,陈向喧揣上手机对他点头,继续朝着影院的位置走去。 影院位置距离清吧两条街。 清吧、公园、影院,这三个地方成了一个三角形。 俞知游到的时候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他进去一会儿,过了十几分钟才出来。 “走,去楼下随便吃点,”俞知游按下电梯又说,“还有半小时,只能吃快餐了。” 陈向喧快速理解了一下这句话,出了电梯,俩人默契地走向麦当劳。 “咱俩不会这么不健康地过俩月吧。”俞知游啃了口汉堡问道。 陈向喧打出:那我学做菜,你想吃什么? 俞知游想了想,慢慢说道:“最近有点想吃土豆炖牛肉。” 他搜索了一下这道菜的做法,打出:看着不难,明天做给你吃。 “那我也给你露两手!”俞知游来了劲。 陈向喧问:你什么时候偷偷学了? 俞知游喝了口可乐,摆了摆手指:“不,我明天现学。” 他说完看了眼手机,胡乱塞了两根薯条和鸡块,拿着可乐站起身:“我得走了,晚上清吧见!” 陈向喧想去送他,俞知游见那样子又补上一句:“别浪费啊,吃完!我来不及了,得跑着去。” 陈向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看着俞知游推门出去就开始跑,那条鱼尾项链跟着一起左右摆动,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直到背影消失在陈向喧视线中,他才坐下慢慢吃起来。 他在心里想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陈向喧到清吧时,阿据第一个发现了这人的不对劲。 他围着陈向喧转了两圈,倚靠着吧台对老黄说:“闻到了吗?” “没有,”老黄抬头配合阿据闻了闻,“你可能是狗鼻子,我反正没闻到什么味儿。” “恋爱的酸味,”阿据拿手扇了扇,“喧啊,你脸都快笑烂了。” “是吗,”老黄一手靠在嘴边小声问,“那我晚上是不是得搞杯冰红茶来?” 陈向喧愣了愣,在他们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打字问道:我有这么明显? “倒也没有,”老黄说,“就是你在台上时总爱看那个冰红茶,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我这个位置看得特清楚。” “怪不得我用眼神和你互动的时候你总在看台下!”阿据说,“白费我那么多深情。” “那你以后天天都有人接咯?”得到陈向喧点头的答案后,老黄‘啧啧’道,“谈恋爱果然不需要睡眠。” 晚上演出到了休息时间,阿据到外面抽烟,陈向喧跟着在一边透气,以前也会有这种时候,阿据总会叨叨好几句,有时候说今天的演出情况,有时候是今天来了哪几个眼熟的客人,偶尔聊聊情感状况。 今天倒是沉默,抽完一支烟一句话都没说,走的时候朝陈向喧勾了勾手,腕上那个黑色编绳的手链在夜里都快消失,依稀可见的只有手链正中间的那个戒指。 凌晨一点五十,俞知游推门走了进来。 站在小舞台上的陈向喧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阿据也举手朝着他晃了晃,老黄端了杯什么过去给他,两个人聊了起来,俞知游时不时会抬头朝着陈向喧笑笑。 清吧灯光并不亮,但足够让他将俞知游看清楚。 这首歌一结束,他就立马放下吉他下了台,俞知游那杯喝得都快见底了,陈向喧端起闻了闻,没什么酒味。 “果汁,”俞知游笑着说,“得麻烦你陪我去一趟厕所,喝多了有点胀肚子。” 厕所位置在角落,陈向喧带着他朝那边走,听着俞知游说影院工作上的事。 “我不忙了还得去卖爆米花,现在一鼻子爆米花味儿,”俞知游揉了揉鼻子,“以前觉得挺好闻的,今天给我彻底闻腻了。” 他先是站在洗手池边上洗了个手,又说:“上班不能坐,全靠我的双腿走来走去,不过闲下来能偷偷玩会儿手机……噢,还能免费看电影,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同事他们也都挺好的,有趣好相处,氛围很不错。” 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出:那就好,剩下的等会儿再说,你不是要去厕所吗? 俞知游看完后顿了顿:“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打出:什么事? “这个。” 俞知游搂住他的脖子朝前带,随后轻轻吻了一下。 他抱住陈向喧说:“我快想死你了。” 50、一百岁 到出租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地垫下的钥匙,他将钥匙双手交给俞知游,这人也双手接过。 “谢谢,合住愉快。” 年轻人的活力是满分,大半夜回去还能有力气去做别的事,俞知游掰着手指算:“买五条床单,这样估计够换。” 陈向喧给他倒来一杯水,递给他后打出:我睡醒得早点出去,买点新鲜牛肉,你就在家里接着睡。 “那不行,”俞知游摇摇头,“说好了我也得露一手的。” 他问:睡不饱怎么办。 “我马上就睡,”俞知游躺下闭上眼,“陈老师,关灯!” 陈向喧笑笑,关灯后躺在他身边,抱着他等待困意。 一大早陈向喧就觉得不对劲,他还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碰自己大腿,接着就是温热的感觉,陈向喧弓起腰身伸手去够,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按住。 早上的太阳没能穿透过窗帘,但那暖意却是真实感受到了,似在云端,又突然跌落。 俞知游掀开被子不怀好意地看着陈向喧:“我惦记着牛肉,早就醒了。叫过你,可你没反应,所以……” 所以?没有所以。 既然他这么做了,就应该想到后果。 陈向喧按住他的肩膀,在锁骨痣上轻咬一口,抬眼擦了擦俞知游嘴角的液体。 夏天的早晨,是在空调房里都会流汗的季节。 现在要先洗个澡出门,买菜回来还得洗个澡,做完饭还得洗澡……陈向喧抬起胳膊看了看,觉得自己都快洗破皮了。 他看了眼正在找衣服的俞知游,打完字将屏幕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上面写着:要不一起洗? “一起?”俞知游抱着衣服挑了挑眉,“还是各洗各的……” 陈向喧看到他肉眼可见的红了耳朵,笑着打出:知道了,刚刚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 “如果洗澡能捂着被子,”俞知游走到浴室门口丢下最后一句,“那就可以一起洗。” 分批洗完的俩人出门时已经过了中午,先是坐出租去了那家大点的超市,在超市里面随便买点熟食对付了一口,陈向喧问他怎么不去外面店里吃。 俞知游说:“咱俩不是要做饭吗,吃太饱就吃不下了。” 说得很有道理。 陈向喧负责采购俞知游想吃的菜,俞知游自己推了个购物车去买他要大展身手的菜品,俩人在收银台碰头时,陈向喧的购物车里真的只有菜,俞知游就不同了。 购物车最底层是各种口味的饮料,中间层是薯片和各样零食,上层终于是菜了。 那些饮料一回出租屋就被俞知游放进了小冰箱里,俩人洗个澡出来就进房间分了另外半个西瓜,俞知游靠在陈向喧臂弯里边刷手机边吃。 陈向喧瞥了一眼,俞知游正在看照片——不同角度拍了无数张,全是斑马鱼。 陈向喧点了点他的屏幕,用自己手机打出:想你的鱼了? 他叹口气道:“托付给我哥了,他没养过鱼,不知道能不能行。” 陈向喧说:要打个视频或者发个消息问问吗? 他又划过几张照片看了看,摇头说:“不用,有什么事他会给我打电话的。” 俞知游一张张接着朝后看,又将图片缩小慢慢朝下翻,照片都翻到了去年的,陈向喧也没看到一张和家人有关的。 不是花鸟鱼虫就是猫狗和建筑,偶尔出现几张吉他和他发给俞知游的视频,最后还有些蝌蚪和小青蛙的照片。 看到这里,陈向喧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缓了片刻后,他打出:你这次来兼职,家里说什么没? “没说什么,”俞知游说,“我是趁我妈心情最好的时候说的,没费什么力气。” 陈向喧捏了捏他的脸,食指按在他的眉骨上蹭着。 “诶,”俞知游突然指着墙角说,“咱俩总窝在床上也不好,买个毯子或者小沙发放那边怎么样?” 陈向喧点头,打出:在那里也行,离空调远,你脱完衣服冻不着。 俞知游瞥他一眼,“你这是开荤了收不住?” 他朝俞知游额头亲上一口,打出:嗯,现在就是。 收不住的结果就是做饭的时候俞知游骂骂咧咧,他说自己这次怎么说都要休息一周,陈向喧点头;他说下次换他在上面,陈向喧沉默;他说这人力气太大,有几次按着他的脖子都快喘不上气,陈向喧打出‘记住了,下次会控制’,俞知游还要说,陈向喧切下一块黄瓜丁塞进他嘴里,打出:你怎么这么可爱。 俞知游点名想吃的那道菜,陈向喧做得还算过得去,除了有点咸,肉有点粘锅带着煳味外,可以说是能吃。 要大展身手的俞知游本人做的全是素菜,卖相倒是看起来不错,都是绿油油的,还是挺嫩的那种。 吃起来也一样,脆脆的。 吃一口有些不对劲,但俞知游那眼神实在太让人无法拒绝。 “好吃吗?”他夹一筷子放进陈向喧碗里。 陈向喧点头,指了指那碗土豆炖牛肉,意思是:你多吃点。 俩人都给面子,把对方炒的菜吃得精光,俞知游倒是个不爱吃素菜的,自己炒的那些都没怎么吃,陈向喧问他为什么做这些菜。 他说:“因为看着比较简单,是我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掌握的菜品之一,也是唯一了。” 俞知游的到来无疑让这个小出租屋变得更加热闹,以前陈向喧一睁眼就要随便对付一口,紧跟着就要去清吧。现在睁眼时间变得早起来,一天里除了清吧的晚上,他竟然还能走在清晨的树荫下。 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模样,自己以前那样过最多算是个到点就做该做的事,现在倒是过得像点样了。 那条鱼尾项链被他放进了抽屉里,他说以后上班都不戴这个,这条项链将被抽屉封印,下次被解救的时间是再次唱《游向喧哗》的时候。 他将俞知游送到影院,走在去清吧路上时总觉得不太舒服,身上有点发凉,直冒冷汗。 一进店门他就接了杯水,冰水下肚,这种感觉才被压了下去。 今天晚上肯定是有些不对劲的。 十一点多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口渴,反复吞咽后甚至还有些犯恶心。陈向喧在边上弹着弹着突然背过身干呕一下,阿据瞥眼望见时眼睛都瞪大了,这首歌一结束就甩下麦克风走到他边上:“怎么了?没人给我说当1会早孕啊……” 陈向喧放下吉他看他一眼,随后扯了扯嘴角,为了压下想吐的感觉只得用力深呼吸。 阿据皱眉指着门外:“你这……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透透气?” 陈向喧点头,又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阿据走到前面帮他推开门,外面的热气一下子扑到脸上。阿据点了支烟站到离他远点的位置,问道:“现在好点没?” 并没有好。甚至这阵热气直冲他脑门的时候还带来了眩晕感,他掏出手机打字:没什么事,估计是因为这几天没睡好。 阿据迟疑一下,吸了口烟说:“确定吗?还能坚持?” 陈向喧笑了笑,低下头又皱眉,他打出:那肯定,你对我这个吉他手有点信任行不行。 打字的时候就有些想吐,他愣是给憋了回去,将屏幕递给阿据看的时候还是扯着笑。 “那就行,”阿据走到马路边的垃圾桶熄灭烟头又回去拉开店门,“走了,再过一会儿你家冰红茶就能来接你了。” 平时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偏偏今天变得难熬,台上台下都一样,就连俞知游推门进来的时候他都恍惚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都不怎么生病,今天这种情况他也没遇到过,以至于到了休息时间,他强忍着难受走到俞知游边上时,还是没忍住干呕一下。 阿据靠在吧台边上,眉毛皱得都快连上了,他对俞知游说:“阿喧今天一晚上都这样,你是不是要当爸爸了?” “我……这……”俞知游看向陈向喧,“真的吗?” 他支着脑袋抿了抿唇,点亮屏幕慢慢点出:嗯,觉得幸福吗,老公。 “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看看!”阿据直起身子朝这边走,俞知游连忙熄灭屏幕。 “没什么,”俞知游揉了揉耳朵又看向陈向喧,伸手摸向他的额头,“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陈向喧抬手握了握额头上那只手,点亮屏幕打出:想吐、恶心、流冷汗、难受。 阿据在旁边默默看着,连着将上面的那句一起扫过,“不是——你不没事吗,在冰红茶这里你就快不行了啊,还这称呼,年轻人的情趣?” 陈向喧打出‘你别管’,转过屏幕给阿据看。 俞知游已经开始在网上寻求名医了,搜索次数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复杂,到最后他都看到了‘想吐难受身体不适还能有几天活头?’,他扫过几行又看向陈向喧,眼神中带着心疼:“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拿过俞知游的手机划走那些搜索界面,点开备忘录打出:不至于……我觉得自己还能活到八十岁。 “一百吧,”俞知游认真地说,“听着比较吉利。” “打断一下,”老黄倒了几杯水放在吧台上,指了指陈向喧,“他这情况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俞知游起身拿过一杯递给陈向喧,“可是我和他吃的是一样的,不应该……”他突然顿了顿,“四季豆?他吃了很多,我没吃。”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老黄猜测道,“可能没炒熟。” 后面的演出陈向喧显得更吃力,俞知游在下面坐着,摆出一张扑克脸,抬头看陈向喧两眼又低头扒拉两下手机,终于熬到下班点,俞知游‘蹭’一下子站起来,拉着他就要走。 “好点了没?”俞知游焦急地问,“还是很难受吗?” 陈向喧朝他笑笑,对着老黄和阿据挥挥手,抬起胳膊揽着俞知游的肩膀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十分安静,热风扑到脸上,陈向喧眼皮跳上两下,放开揽着俞知游的手,冲到马路边的垃圾桶俯下身子疯狂吐起来。 51、别害怕 “去医院!”俞知游没敢碰陈向喧,站在马路边左右望,可现在一辆车都没有,他急得围着垃圾桶走来走去。 陈向喧吐得厉害,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俞知游急得直冒汗,搀起他的胳膊问:“能走吗?我们先往医院去。” 没什么大事,陈向喧已经努力放轻动作了,但这些动静应该还是吓到了他。能看出来,俞知游现在有些害怕。 他被俞知游搀着胳膊,另一边伸手去拿手机。 “你要说什么?”俞知游急得越走越快,说话都带着喘。 陈向喧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打出:别害怕,我没事。 “你这还没事!”俞知游还要说什么,一辆出租车打着‘空车’的绿色灯牌朝这边驶来,他一边‘诶诶诶’地喊,一边伸手拦车。 “马上就能到医院,”俞知游抬手替他顺了顺背,“等会儿就不难受了。” 出租车确实快,江城的出租车本来就开得快,晚上又没什么车和行人,师傅现在就差起飞了。 一辆差点起飞的出租车带来的结果很明显,就是陈向喧一下车又是一顿吐。 俞知游直奔医院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跑过去又跑回来,手里还多了瓶常温的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他拧开瓶盖递给陈向喧,“漱漱嘴。” 陈向喧还没伸手,俞知游就又变了想法,“算了,我喂你。” 他感觉到俞知游的手在颤抖,反胃恶心的感觉又在朝上涌,陈向喧吞咽两下将难受劲压了压,含住一口水漱了漱,他打出:我现在好点了。 医院里面和外面完全不一样。 外面安静得吓人,一走上急诊台阶就能听见很多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尖锐的小孩哭声穿插在其中。陈向喧听得心里发慌,脸上都开始烫了起来。 俞知游让陈向喧坐在候诊椅上等,他先去挂号。 他朝俞知游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盯着走廊灯光看。 没想到看了那么多攻略,带俞知游第一个来玩的地方竟然是医院。陈向喧的脑袋开始变得晕晕乎乎,胡乱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面又好像睡着了一会儿,突然冲上来的呕吐感让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上方指示牌写着,卫生间就在拐角处。 陈向喧朝那边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一个没忍住就得吐在地上。 吐完后只觉得眼睛都在发花,他扶着厕所门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一出去就看见俞知游转过身,眼神焦急地望着他,接着就是朝他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俞知游声音有些大。 陈向喧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他没看,打开备忘录打出:去了趟厕所。 俞知游的语气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先去看医生,我挂好号了。等会儿看完就好了,看完你就不会难受了。” 他边说边带着陈向喧朝急诊室走,医生开了抽血检查单和止吐针,本来以为是吊瓶针,当陈向喧看到那支小针时都无奈了。 记得小时候有次腹泻很严重,李叔带着他到医院来就是打的这种屁股针,很疼,疼到陈向喧今天一看见这个针就会想到当初的感觉。 “你怕啊?”俞知游站在边上捂着他的眼睛,“看不见就不怕了。” 其实他看前面就行,总不至于专门别过头去看。 俞知游手心都沁出了汗,滚烫的掌心捂在他的眼睛上,陈向喧刚刚跑走的困意又再次因为掌心的温度回来一部分。 抽血的时候,俞知游也是同样的做法,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等结果需要时间,两个人坐在走廊的候诊椅上盯着大屏幕,俞知游帮忙按着陈向喧刚才抽血的臂弯棉签。 “陈向喧。”他喊道。 陈向喧看向他偏着头,意思是:怎么了? 俞知游则低头看陈向喧臂弯,说道:“对不起。” 没什么好抱歉的,这又不是什么故意的事情,况且他当时就吃出了不对劲,坚持吃完的也是自己,只能说是他没考虑到后果,怪不上谁。 俞知游明显状态不好,整个人都没了活力。 候诊椅上方的灯处于关闭状态,只有刚才抽血的窗口还亮着灯。两人处在昏暗的环境中,只能看见彼此的大概,其他的全靠脑海中的记忆去自动补充。 他感受到俞知游按他臂弯棉签的手松了点劲,陈向喧握住他的手,拿过棉签。 针眼处很快渗出了血,棉签上大概也全是血,俞知游根本没按住。 他又慌了神,起身到刚才的抽血窗口要来一根新的棉签。俞知游站在陈向喧面前,棉签朝着他臂弯处伸去,还没按上,棉签又被塞进陈向喧手里。 “给,按上吧。”俞知游说。 陈向喧接过按了会儿,确保没有再流血后丢掉棉签,他站在那里拿出手机打出:要不要眯一会? “我不困,”俞知游盯着上方的大屏幕看了看,“应该快出结果了。” 陈向喧拉着他坐回候诊椅上,打出:靠在我肩膀上睡会儿,等会儿我叫你。 俞知游摇摇头,“我真不困,吓都快吓死了,以后再也不买四季豆了,”他顿了顿,“我今天听到声音了。” 陈向喧问他:什么声音? “你的声音,”俞知游说,“听见你呕吐和很粗重的呼吸声,但我不想听到这种,我想听到你叫我名字或者唱歌,又或者你骂我说‘做的什么破菜啊’,可你没办法说,我也只听到那些声音。”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动静压到最小,当时真的太过难受,一旦开始呕吐就很难停下,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吐得脑袋里都像有雪花点在闪。 陈向喧深呼口气,打出:好了,没事的,别怕。你看我现在已经没吐了,好着呢。 “以后还是点外卖吧,我不敢进厨房了,”俞知游说,“这不是我逃避做饭,是真的怕了。” 他安慰地拍了拍这人后背,打出:我知道了,你是在逃避夜晚活动,这下我真得歇一周了。 “我没有!”俞知游刚要说接下来一句,又给憋了回去,他指了指陈向喧手机,说,“我用一下。” 他贴着俞知游肩膀,看着这人低着脑袋沉默打字:你要是想的话,我在上面也行,你不用动。 陈向喧笑了半天,接过手机打出:我天天也不是只想着这件事,都好好歇歇吧,心意收到了,谢谢鱼。 “不用谢,”俞知游摸了摸自己脸,“把我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顺手摸了下陈向喧的额头,滚烫。 “你是不是发烧了?”俞知游侧着身子在自己和陈向喧额头上探来探去,“应该是发烧了,我摸着挺烫的。” 发烧?陈向喧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只觉得身上挺热,有些眩晕感,压根也没朝发烧这方面想。 大屏幕上的名字滚动一下,‘陈向喧’三个字出现在上面,他朝那边指了指,俞知游立马说:“我去拿,你坐着等我。” 别说坐着了,那股想吐的劲又来了,现在站起来都可能有些困难。 俞知游回来时拿着检验报告单皱起眉看,估计是没看明白,他将报告单折叠一下换个手拿,握住陈向喧一边胳膊扶着他站起来。 陈向喧现在突然明白什么叫没力气虚得不行。 站起来也累,现在让他喘口气都累得慌。 走在深夜的医院里,每一个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走得慢,俞知游用力扶着走路也有些吃力。陈向喧突然想到自己以后老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到时候还得麻烦俞知游搀扶,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 站在电梯口的时候俞知游问他:“你在笑什么?别是烧糊涂了。” 陈向喧摇摇头,看着他又笑了。 医生看完检查报告单后开了些药,他的情况不严重,就是得难受段时间,医生的话还没说完,陈向喧就起身走了出去,这次他提前打字给俞知游看了:想吐,厕所。 从厕所出来时俞知游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手里还端了两个杯子。 “一杯泡好的冲剂,一杯温水喝胶囊,”俞知游将冲剂先递给他,“一口干了。” 陈向喧点头接过,仰头喝光,俞知游说:“太棒了。” 他打开药盒掰下几颗放在手心,连同温水一起递给陈向喧:“现在喝这个。” 陈向喧刚吞下去,俞知游这边的反馈马上就来了:“真的太棒了。” 他掏出手机打出:哄孩子呢? “哄男朋友。”俞知游说道。 回去的过程比到医院要简单,一出医院大门就碰到了空车,回到家洗漱完毕,天已经大亮。 陈向喧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已经快睡着了,俞知游还在厨房捣腾。 他在医院还说再也不做饭了,结果一进门就钻进厨房直到现在。 他只记得最后隐约听见俞知游说粥煮好了,开了保温,睡一觉起来也能吃什么的。陈向喧忘了自己点头没有,实在是太困了。俞知游最后好像还朝他脸上亲了亲,落下了一句‘对不起’。 陈向喧在心里想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是你,所以不需要,俞知游做什么都不用说对不起。 52、不会离开 俞知游醒得比他早,陈向喧睁眼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厨房里倒是叮叮当当响着,他拿过手机看了眼,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起来的动静比厨房动静要小得多,也不知道俞知游是怎么听见的,这人从厨房跑过来,手里还端了碗粥:“醒了?还想吐吗?吃点?” 陈向喧接过碗放到餐桌上,做出一个刷牙的动作。 “好,洗漱完再来吃,”俞知游跟着他走到洗手池边站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吃完了我再去给你拿药喝,你今天要不请天假吧,好好休息补个觉。” 这一觉睡得算不上多好,但足够沉,他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和在医院那阵比起来,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都没有;请假更是用不上,在家也是要练琴的,还不如去店里。 他扯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伸手捏了捏俞知游的耳垂,拿起手机打出:你照顾得非常好,我现在已经满血复活了。 俞知游拿起勺子搅了搅那碗白粥,摸了摸碗身递给陈向喧:“医生说你要清淡饮食,这几天冰的辣的就先停着,等好了再吃。” 陈向喧点头喝了口粥,米被煮得很烂很烂,青菜叶也是一戳就破,可能他又害怕自己没弄熟或者怎么样,不知道煮了多长时间。但味道还可以,陈向喧喝了两碗,去厨房洗碗时看了眼,锅里还有大半。 “怕你不够吃,煮了三碗米,”俞知游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大瓷碗,“拿这个碗舀的。” 两个人都吃不完这么多,这些粥估计明天还能见到。 “晚上下班回来饿了还吃这个,”俞知游盛了一碗,“明天估计也是……” 陈向喧点头,想着以后还是不让俞知游进厨房了,他自己多练练,厨艺说不定还能上一个台阶。 俞知游今天说什么都得先送陈向喧去清吧,给人送到了歇都没歇就又奔向影院。 “你今天好了啊?”阿据看着跑出去的俞知游和关上的门,给陈向喧递来一杯水坐在他对面。 陈向喧点点头,打出:今天不会再犯恶心了。 “什么毛病啊到底?”阿据学着陈向喧昨天晚上的样子,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难受,“去医院看了没?” 他打出:看了,吃错东西的原因,你也多注意啊,天气热,容易肠胃不适。 “有道理,”阿据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可惜了,我还以为能见证你们爱情的结晶呢。” 陈向喧抬手点了点额头,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从中间向两侧拉长,最后用右手五指并在一起探了探左手脉搏。 “什么意思?”阿据问。 陈向喧打出:神经病。 阿据快速重复刚才陈向喧比画的手语,并回了一句:“没想到吧,我记忆力一绝!反弹!” 陈向喧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打出:反弹无效。 俞知游的小心翼翼持续到了一周以后,陈向喧早就能跑能跳了,他还是坚持清淡饮食,自己也陪同着吃得特别简单,连饮料都没怎么喝。 当然了,菜是陈向喧做的,食材是俞知游挑的。 陈向喧认为,如果这么坚持吃下去,估计得健康长寿到一百八十岁。 清吧再次遇上乐队演出,陈向喧闲得发慌,俞知游让他就在出租屋里待着,困了就早点睡,饿了就发消息,他下班后买了带回来。 陈向喧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在俞知游下班前半小时出现在了影院里。 俞知游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还戴着对讲耳机。 他在检票口站着,压根没注意到陈向喧这边。 陈向喧走到观影等候区坐下,背后是一排娃娃机,俞知游不知道在干什么,低着头写东西。 过了一会儿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个女生站在那儿却迟迟没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又走到俞知游边上。 陈向喧跷起二郎腿看着那边,支着脑袋笑。 也不知道女生说了什么,俞知游耳朵一瞬间就红了,他无助地朝周围看上一圈,碰到陈向喧带着笑意的眼时,这人的脸也红了起来。 陈向喧笑意更加明显,俞知游的手在裤子两边蹭了蹭,看着就是一副内心不安以及十分不自在的模样。 他看见俞知游深吸口气,突然板起脸说了什么,女生愣了愣,转身出了影院。俞知游保持着那副模样,随后一脸拽样地走了过来,下一秒又成了无辜脸。 他说:“我拒绝得很干净。” 陈向喧摇摇头,伸出手在他喉结处轻轻刮上两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掏出手机打出:我们小鱼越来越受欢迎了,有点不高兴,今晚得委屈你了。 俞知游抬手碰着自己耳垂,“你这歇了也没几天啊……” 陈向喧打出:够了,不能再忍了。 他知道的,俞知游不会离开,所以即便是看见这种场景,他也不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后面的时间俞知游就和个汇报机器一样,动不动就绕到他边上来一句:“我快下班了,再等等。” 陈向喧每次都回答:我不急,忙去吧。 下班时间到了,手头的事却还没忙完,最后硬是比俞知游预计的下班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他变得如此唠叨,从走出影院大门开始,他就开始不停地解释。 “我不认识她,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俞知游绕到他前面看着他说,“不过我挺眼熟她的,她总是晚上来看夜间场。” 陈向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来想拿手机,结果摸到纸笔,干脆停在原地掏出纸笔开始写起来:所以你是对她的样貌非常眼熟了,喜欢那种类型啊? 俞知游不经逗,陈向喧一假装冷脸他就变得像一条扑腾的鱼。 “不是不是,真就是眼熟,”俞知游拽了两下他肩膀处的衣袖,“她就说加个联系方式,我说上班呢不能玩手机,她又说留个电话,我说不留了,我对象吃醋。” 陈向喧挑挑眉,绿灯亮起,他揽着俞知游的肩膀走过去后写下:我的确吃醋了,很严重。 “咱们……”俞知游看向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记得只有一个了,再买一盒。” 陈向喧摇摇头,写出:我买过了。 俞知游斜眼看他:“你第一次也是,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只等我来。” 当时只是看到了,后面想着买了也是备着,不管用不用得上……咱们得先备着。 他写出:都是成年人了,不做暗事。 后面陈向喧没再遇到休息日,据俞知游本人汇报,那个女生也再没去过影院。 八月中旬,俞知游的手机从中午就开始不停地响,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陈向喧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俞知游不在边上,他正站在窗前发呆。 陈向喧拿起他的手机将声音静音,俞知游麻木地扭过头——面无表情,眼神里全是疲惫。 这人好像才看清是陈向喧,他说:“把你吵醒了吗?是吃饭还是再睡会儿?” 陈向喧摇摇头,俞知游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没有了声音,屏幕上那个备注熄灭又亮起。 “还是我妈,是吗。”俞知游的语气听不出一丝疑问。 陈向喧点点头,将手机反着放在床头柜上。 “等她打来第十个,我就接。”他又转身看向窗外,陈向喧听见他在深呼吸。 陈向喧将手机翻过来,现在上面显示六个未接来电。 他心里就像是有个计时器一样,能知道每个电话中间间隔的时间,铃声的长度。第十个电话刚响起,俞知游就走了过来。 他站在床头柜边上按下通话键打开扩音,他说:“我在工作。” “你不是在图书馆工作吗?怎么会到现在才接电话啊,”女人像是在哭,“同学们对你好不好,宿舍住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我现在要接着去忙了,”俞知游的手停在半空,像是下一秒就要按下挂断键,“挂了。” 他的手还没碰到屏幕,女人那边突然激动起来:“俞知游!你和你哥一个样!” “我哥呢?”俞知游深吸口气问道。 “你们全都一个样!都不是好东西!”女人越说越激动,后面都破了音。 “我知道了,”俞知游这次将食指放在了挂断键上,“忙去了。” 通话被挂断,手机也跟着被关机。 “吃什么?我去洗菜。”俞知游看着陈向喧说。 陈向喧握住他有些发抖的手,拿起自己还在充电的手机打出:点外卖吧,我今天想吃麦当劳。 可能因为雨天,也可能是因为那通电话,俞知游的胃口不好,看见双层牛堡都没什么反应,吃也没吃多少。 陈向喧将他送到影院时反复提醒,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拿走雨伞,不要淋雨,俞知游这个时候才笑了笑:“我知道了,你的手机都快把我晃晕了。放心,不会忘。” 天气预报说雨水会持续到明天下午,晚上一到休息时间他就会推门出去看看,阿据说他比自己这个被子还晾在天台上的人都要关心雨会不会停。 雨下得更大,还起了风,陈向喧后面推门出去时,雨会被风吹进他眼睛里。 他眯着眼睛揉了揉,再看清眼前的路时,俞知游就打着伞出现在了那里。 看着没什么问题,陈向喧也算是能够放心一大半。 演出的时候俞知游就坐在那里,偶尔碰上他的眼神就对他笑笑,剩下时候都是发呆,手机也没拿出来。 估计还是处于关机状态。 陈向喧怕他不好,更怕他不说。 俞知游就是这种,陈向喧不问,他就不说,问了,他也只说一点。 陈向喧又害怕把事情摊开说会让他变得更不好,索性每次也就点到为止,不说就不说吧,他多注意一点,多陪着点俞知游也好。 回到出租屋,他早早洗了就说要睡觉,夜里翻来覆去,陈向喧也没能睡得安稳。 陈向喧感觉到俞知游有时候会颤抖一下,大概是睡着又在梦中惊醒。他从背后轻轻搂着这人,另一只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头。 睡吧,踏实地睡吧,我在这里。 雨天让你这么难过,那我也不会再喜欢,晴天很不错,那个时候的你最快乐。 陈向喧又将摸头的那只手轻轻覆在他的耳朵上,试图让雨声能够在俞知游的脑海中停下。 他在心里想着:睡吧,好好的,无梦地睡一觉。 53、好好的 房租即将到期,两个人的暑期兼职也到了最后。 俞知游还是没能忘了蹭电影的事,他说自己一早就和经理说好了,走之前要带着朋友去看一场。 “我也不是非得看这个免费的,”俞知游有些感慨地说,“就是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莫名有些感情,况且咱俩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就想着一定得带你去那个地方看一场。” 可是陈向喧的清吧工作比俞知游的要长,看电影只能推到两个人都结束兼职的那天。俞知游提前得了闲,整天就陪着陈向喧一起去上班,在台下当他最忠实的听众,只要他一下来,走到俞知游身边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太好听了。” 清吧人多的时候,陈向喧就会让他去二楼待着,底下又吵烟味也重,俞知游在那里待上一会儿就浑身是烟味,他说自己身上都变得不好闻了。 每当这个时候,陈向喧就会揉一把他的头发,打出:哪有,还是很香。 同居日子无疑是最轻松的,陈向喧买了个懒人沙发放在房间角落里,俩人经常一起窝在那里弹琴。 除了琴声,还有黏腻的亲吻。 今天是清吧最后一天工作,俞知游到了中午便开始备菜,陈向喧今天发挥不错,两人都吃得饱饱的。他说吃得太撑要不去公园散散步,等会儿直接去上班。 俞知游换好衣服说:“不,现在就去看电影。” 他是登记后免费进的,陈向喧则有张电影票,俞知游说这是他工作完成得好,经理给的。 这场没几个人,想坐在哪里都行,俩人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双人座位上,俞知游说:“这个电影前段时间挺多人来看的,是喜剧片。”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出:你喜欢喜剧? “还行吧,什么都看看,主要是因为别的都太悲伤了,”俞知游按下陈向喧还要打字的手,顺手收走手机,牵住他的手,“看吧,老实点。” 就和俞知游说的一样,这是一部喜剧片,从头到尾都没泪点,甚至连一点让人鼻头发酸的感觉都没有,纯乐呵。 俞知游笑得很开心,陈向喧看着他也笑得开心。 这部电影不错,他会打满分。 刚出电影院,陈向喧就收到阿据发来的微信,他让陈向喧带上俞知游,下班后他们四个人一起吃点东西,陈向喧刚准备回复,阿据又发来段语音。 他一点开,是阿据那个懒洋洋的声音:“一定得来啊,老黄提议的呢,他买单。” 陈向喧应下,并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到店里,阿据立马回复第二条语音:“今天来个大的,燃爆夜晚!” 俞知游听完后问道:“晚上是要燥起来?” 陈向喧工作的清吧环境不属于吵闹那类,阿据不怎么唱民谣,每天的歌单也都是随机的,只有固定的几首歌他们会练一练,剩下的要么是客人点,要么就是阿据想到什么唱什么。 所以每天是什么样都未知,包括阿据刚才说的燃爆夜晚,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燃法,于是他只好对俞知游摇摇头摊个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就连他到清吧问要不要排练的时候,阿据也是大手一挥:“不练了,今天随性,咱们玩一把。” 不得不说,今天是最有意思的一场,客人们的情绪也都被气氛带动到顶点,关掉音箱时,陈向喧有一瞬恍惚,他下意识将吉他搁在小舞台的琴架上,阿据‘诶’了声:“想什么呢,明天可不是你上班啊,不过,你现在可以先放这里。” 身上沾染了些烟草味的俞知游去二楼帮陈向喧把琴包拿了下来,听到阿据这么说,便又把琴包靠墙放下:“还有什么事吗?” “吃饭啊,”老黄拿起扫把扫了一块地方,又把扫把丢一边,“不扫了,我去打电话让店里送点烤串什么的。” “在店里吃?”俞知游问道。 “是啊冰红茶,本来准备去外面吃的,转念一想,咱们有地方啊,去别人那儿干什么,”老黄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耳边,“要是我会烤串就不点了,直接上手给你们烤,但是专业人专业事嘛,我也不会,咱们还是点吧。” “微辣?中辣?重辣?”阿据坐在小舞台上边缘处,“喝什么?” 俞知游看陈向喧一眼,接收到眼神示意后,他说:“都行。” 阿据高举手喊了声:“老黄!中辣!喝什么随便啊!” 老黄看他一眼点点头,挂断电话后说:“阿据,咱们这里是什么?咱们没有喝的吗?还是你对我调的酒有意见?” “冰红茶不喝酒啊,”阿据看向俞知游,“喝吗今天?” “喝。”俞知游说。 今天都高兴,适量喝点没什么,就算是俞知游喝到最后撒点酒疯也没事,反正他能照顾好。 “放心,”俞知游朝他那边倾斜着身子,小声说,“这次绝不会多。” 陈向喧点头,笑着打出:好,绝对。 老黄点的那家店送来还挺快,是店员骑着电动车送来的,他放下那些打包袋后又出去提进来一袋。 店员放下东西后朝老黄说:“这是送的绿豆冰沙,你可有段日子没来店里吃咯。” “下次有空就去店里,”老黄从吧台里走出来,“我打烊都这个点了,去店里吃一顿你们都得睡不了觉。” “放心吧,”店员摆摆手走到门口,“我们困了肯定得催你快吃。” “那我才懒得理。”老黄笑着朝门口说,店员举高手挥两下登上了电瓶车。 阿据已经把打包袋打开给烤串装盘了,老黄走过来将绿豆沙分了分,招呼陈向喧他们过来坐。 “我真是铁打的主唱,流水的吉他手,”阿据拿起烤串吃上一口,食指点了点桌面,“不过和你一起这俩月,我也确实开心,以后有机会得再来玩啊。” 陈向喧点头,拿起绿豆冰沙和他的烤串碰了一个,随后打出:肯定的,到时候来听你唱歌。 “诶这就对了,”阿据看向俞知游,嘴角蔓延笑意,“挺羡慕你俩的,以后来看我演出也得俩人一起来啊,到时候给你们安排最近的位置!” “那我前面几张桌子坐人了你还得给我赶了呗?”老黄吃了几串又走进吧台,朝他们那边招招手,“都过来,我给你们炫一个。” 三人站在吧台外边儿就和看稀奇一样,一口一个‘厉害’从他们嘴里蹦出去,陈向喧则是见缝就鼓个掌。 几个人吃吃喝喝的也挺热闹,阿据兴致上头就唱了起来,陈向喧再次接上音箱给他伴奏,老黄时不时跟着唱两句,俞知游就负责投喂,陈向喧手里弹着嘴里嚼着,头也跟着晃。 “你是怎么喜欢上吉他的?”估计着阿据也累了,他喝了口老黄调的酒撑着脑袋问陈向喧。 他将吉他搁回小舞台放着,走回去坐下打出:家里人喜欢吉他,就跟着学了。 “明白了,这就属于从小培养兴趣咯?”阿据咂咂嘴看向俞知游,“那你呢?” 俞知游抿了口酒:“我就是暑假找点事做,学着学着就喜欢上了。” “我是晚上怕黑,得唱着歌去上厕所,”阿据笑着说,“我妈说好听,第二天就给我报了个声乐课,后面就一直唱下去了。” “他刚开始还组过乐队呢,”老黄抬手碰了下自己的头发,“这人刚来我这说面试主唱,那个时候可不是红头发,那得是蓝绿色,看着比这个红头发还闹心。” “你当时怎么不说。”阿据撇撇嘴问道。 “缺主唱啊,说这干什么,”老黄举起酒杯和陈向喧碰了一个,“他自我介绍说自己组过乐队,我说你组乐队来我这干什么,我就要一个,他说乐队散了,他还是想唱歌。一唱就唱到了今天。” “啊……对,”阿据用手挡着嘴朝陈向喧那边小声说,“老黄记性真是好啊,我都忘了自己当时说过什么。” “我听得见啊!不止呢,我还记得你后面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刚和对象吵架,”老黄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点了点,“是……是那个,你们以前乐队的贝斯手,是吧。” “对,”阿据对着老黄伸出大拇指,“你的记忆力真是这个。” “贝斯手?”俞知游问阿据,“现在对象还是那个吗?怎么没见他来找过你。” “冰红茶,戳人心就不好了,”阿据摊开胳膊搭在椅背上,“当然还是那个,我们小俞的贝斯弹得可好了,可惜,现在没碰过了。” “小俞?”俞知游问,“哪个俞?” 阿据在空中比画:“愉快的愉不要左半边,怎么了?” “没事。”俞知游说道。 陈向喧在边上没插话,也没看出来俞知游哪里不对劲,至少现在没有。他还是吃着喝着说一些还没开口讲就先把自己笑倒的笑话。 烤串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阿据站起来说要敬他们一杯,他说虽然只有短暂的两个月,但已经足够让他想到这段时间就觉得快乐。 阿据一仰头喝尽:“祝你们一直幸福,阿喧实现梦想,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冰红茶也是一样,总之,大家都好好的!” “一定。”俞知游也喝光杯中的酒。 陈向喧喝下后打出:谢谢,肯定实现。 老黄做了个总结:“好,现在快五点半了,咱们收拾收拾,拿琴的拿琴,带对象回家的互相搀扶,我也懒得收拾了,回去睡醒再说。” 俞知游看向老黄落下一句:“你自己回去?” “我又没人接,”老黄指了指阿据,“哦,这人也没有。” “拜托!我没有也不代表我是单身好吗!”阿据伸了个懒腰,活动两下说道,“晕起来了,我现在恨不得原地睡着。” “不过说实话,”阿据朝老黄抬抬下巴,“我刚开始看见你还以为你是个特古板的中年人,结果也还好嘛,你就是看着凶。” “我凶?”老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有时候生意不好是因为我的面相?” 俞知游本来在帮陈向喧装琴,拉好拉链后突然转身对老黄说:“我刚开始也害怕你接受不了我和陈向喧的关系。” “这有什么,我天天在这里能看到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啊,”老黄说,“况且同性又不奇怪,爱情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看你俩也挺好,好好过。” “好,”俞知游点头,“好好的。” 这次回去的路上他们是看着天空亮起来的,两个人都不用上班,离租房到期也还剩下两天,他们都没说要坐车的话,就这么带着点微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路过包子铺,俞知游深吸一口气说:“好香。” 陈向喧掏出手机要去买,他将这人拦住说:“吃不下,就是单纯感叹一句好香。” 这个清晨很累,演出后的亢奋开始消失,那点微醺莫名开始被放大,这条路越走越疲乏,但俞知游在耳边的叽叽喳喳他都听见了;这条路好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出租屋,他恨不得马上倒头就睡,吉他背着也挺重的;这条路终于走到头,俞知游拿出钥匙开了门,他说:“你先去洗,咱们这次好好睡一觉,把所有闹钟全关掉。” 这一觉睡得比他想象中要久,俩人都没出过这个房间,睡一睡醒一醒,迷糊中吻上对方就像打开什么开关,随后又会在喘息中再次相拥睡去。这一觉醒来是夜晚,房间里没有开灯,陈向喧将他抱在怀里闻着他的发香,俞知游说:“陈向喧,天黑了。” 陈向喧点了点头,想坐起来去开灯。 俞知游按下他的手,说:“别开灯,再亲我一次。” 54、江边 俩人离开万松区的那天,李叔说什么都要来接。他说退租得做大扫除,住两个月东西肯定也挺多的,就算是一瓶酱油也不能落下。 对此说法,刘胖是认同的。他在视频里说李叔这俩月光图省事,做得最多的就是面条,酱油不知道用了多少瓶,人都快吃黑了。 陈向喧在他们来的路上就收了一部分东西,全都是些不能被李叔发现的,俞知游看着他,窝在懒人沙发里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陈向喧坐在地上揉了把他的头发,打出:“以后我常去找你。” 李叔他们是中午到的,四人分工将小出租屋打扫了一番,紧接着就打电话叫房东过来验收。房东估摸着刚睡醒,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欠,最后说什么都要陈向喧把那个鱼缸带走。房东说那本来就是送给他的,就算是拿回去当存钱罐用也得拿走。 李叔刘胖他们提着行李,俩人一起搂着懒人沙发,陈向喧和俞知游一人背把琴,俞知游提音箱,陈向喧抱鱼缸。 两个月不长,但他们的东西还是将后备厢塞满。一路上李叔硬是没停嘴,他说好不容易今天歇半天,中午得出去吃顿好的,一会儿又问陈向喧最近过得怎么样,就连等红绿灯看到条狗都得喊他望一眼。 俞知游看着陈向喧笑,太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的侧脸,右边锁骨的那颗痣被包裹进暖色的光里,晃啊晃地又照上他的眼睛。俞知游眯了眯眼抬手挡住那束光,他说:“我还是把琴放在琴行,去报道前来拿。” 陈向喧打出‘好’,什么都没多问。 回去后的两人都是忙碌的,一个忙着收行李买东西,一个忙着准备考试找实习。 俞知游如愿考上了那所茄汁拌面一绝的学校,陈向喧开学比他早,他去拿琴的事还是李叔告诉陈向喧的。 俞知游将学校定位发过来的那天,他刚好下课,靠墙站在楼梯边上,无数人从他身边走过,还有好几个碰到他的肩膀。陈向喧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点开定位地图放大又缩小,那趟去见俞知游的路线被他看了无数遍,删删打打好几次,最后只回了个委屈的表情,他说:鱼,我现在就有点想你。 俞知游回得很快,他说:我更想你。 上完学校的课,陈向喧也要去参加实习,他以前去那个学校看过,还上过一节课。孩子们年龄较小,还有的沟通吃力,需要反复询问,课程进展也比较慢。他让小朋友们试着感受音乐,或者靠震动去感受这首歌节奏的变化,带着他们摸一摸吉他,试着拨动琴弦。 正式开始实习后,他也变得更忙。 学生其实并不多,陈向喧花了几天时间才将名字和人对上,整天就是关于学校的事情在脑子里打转。俞知游大概也是如此,俩人本来就没多少的聊天内容开始变得更少,现在连‘吃了没’这种话都被省略,替换的则是俞知游主动说有事要忙或者陈向喧说要备课、上课、练琴。 偶尔会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两人也都不问,默契地在下一次聊天中选择忘记。刚开学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陈向喧一次都没能去万松区找他,为这个事,他还给俞知游发了篇小作文。 内容十分诚恳,用‘鱼’开头,‘对不起’结尾,全文多处使用‘因为……所以’造句。写完后,他甚至还从头看了几遍修改好几次。 俞知游看完后发来一大串‘哈哈哈哈’,并回复:免你无罪。 陈向喧晚上刚把今天的哄睡曲发过去,俞知游那边就发了个视频过来,他将桌上正在写的教案合上,连同备课本放在一起。接通视频后将画面缩小,打字问他:“睡不着吗?想我?” 俞知游戴着耳机坐在楼梯台阶上,背后头顶的声控灯亮了一下,大概是有人路过。他将耳机线上麦克风那端凑近嘴边说道:“那你还不来找我!” 还没能把俞知游看清楚,后面的灯先黑下去,只剩下屏幕那头传来的呼吸声,陈向喧打出:快了,十一假期就能见面。 “啊——”俞知游长叹一声,“那还有好几天,我恨不得一觉睡醒就已经放假了。” 陈向喧放大屏幕点了点模糊不清的俞知游,又缩小视频界面打出:很快的,到时候好好抱抱。 俞知游那端沉默着,要不是听见呼吸声和看见后面的再次亮起的灯,他都会怀疑是不是网络不好卡住了。 他打出: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对面长吸一口气,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出去玩吧,去别的城市,你有空吗?” 陈向喧划出界面看了眼日历,又瞥了眼自己桌上的教案本和备课本。 他点进视频对着俞知游笑了笑,打出:当然有空,放假当天晚上就出发? “那我看看去哪里玩,提前买票行吗?”俞知游语速有些快,“不去太远的地方,火车两个小时能到的地方,怎么样?” 他回复道:好。 俞知游那边带着鼻音‘嗯’了声,陈向喧说他坐在外面肯定热,让他进去躺着准备睡觉,现在也不早了,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也是该睡的时候了。 听声音好像是俞知游敲了几下手机背面,他说:“陈老师,你现在说话好严肃。” 陈向喧问他:严肃吗? 他把聊天记录朝上翻看,语气正常,没有什么严肃的内容,刚准备问俞知游是哪里不对,避免下次再犯。 陈向喧刚开始打字,对面人就开了口。 “以前你不是这么哄我睡的。”俞知游说道。 他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以前是怎么哄的,才想出——大概是抱着哄的。 他打出:知道了老公,见面的时候先抱一个。 “行,”俞知游站起来,走到走廊时头顶的灯亮起,陈向喧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俞知游笑了笑,走到一扇门前停下,小声说道,“晚安。” 视频挂断,陈向喧开始挑灯夜战,他得把后面几天,包括假期之后的教案和备课全部写出来,等这些忙清楚,也就能和俞知游踏踏实实地去玩。 那通视频过后,俞知游还是和以前一样,两个人也没什么频繁的沟通,放假前两天,俞知游找他要身份证号码买了火车票。 目的地离江城真的很近,是一个小县城,坐火车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俞知游说他并没有做攻略,过去只能压马路,走到哪儿是哪儿,或者临时看看附近有什么景点再去参观。 陈向喧对此倒是无所谓,去哪儿都不要紧,只要俞知游在就好了,只要他在,去哪里都好。 两个人频繁的联系是从放假前一天开始的,俞知游一大早就跟他发了个‘早安’,并附上自己的早餐照片。 一碗面加一个虎皮鸡蛋,还有一杯豆浆。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接水喝,陈向喧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给他回复:我早上吃了个饼,没有图片,因为它早上七点就被我吃了。 俞知游回了个抱拳的表情,说道:辛苦了,陈老师,晚上来了老公给你抱抱。 他笑着回了几个害羞的表情,有个学生到办公室来问问题,看到陈向喧这个样子对他比画道:陈老师,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陈向喧朝学生笑了笑,将水杯放到桌上向他比画着:因为老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学生惊讶地比画着:是什么好消息? 他神秘兮兮地弯下身子,比画出:秘密。 从中午开始,俞知游变得更加话痨,上完最后一节课的陈向喧刚拿出手机,就看到他发过来的十张穿搭照片。 每一张还都有名字。 最具特征的三套分别是黑不溜秋,白的发光和试图勾引。 一套从上到下全是黑的,一套白色系为主,陈向喧问他是不是里外都一致,俞知游回他六个点,让他快点做决定。 他又将这十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终于选择试图勾引那套。 这套衣服的重点在于领口低,小v领的短袖开衫配一条休闲裤。 俞知游肯定知道,陈向喧最喜欢他锁骨上的那颗痣,这张照片的角度就像是故意拍的,好让他看清楚。 陈向喧刚回复没多久,穿搭博主俞知游就发过来一条语音:晚了,我已经出门了,火车站门口见。 看到这条消息,他立马拿上东西跑出去拦了辆车回家。 好在他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夏天衣服薄,多带两件也用不上多大的东西装。李叔知道他要和俞知游出去玩几天的事,昨天从琴行回来时就买了一大包零食,说让他拿着路上吃。 陈向喧当时就摆手,比画说:吃不了这么多,路程很短。 李叔说:“俩小孩在路上吃多少都不奇怪,带着就完事。” 零食比他行李还多,陈向喧这架势像是要坐一夜硬座。在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李叔发来消息说自己才回家,问他上车没。 陈向喧回道:已经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了。 李叔回了个‘ok’,说道:好好玩,注意安全。 他想到包里那两盒草莓味的东西,回复道:好的。 俞知游到得比他早,下车的时候,这人已经站在广场上等着了,穿的是那套试图勾引。他看见陈向喧提的东西明显愣了愣,随后迎上来问道:“你是怕我们到不了地方在路上饿着?” 陈向喧一只手都腾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摇摇头。俞知游帮忙接过一个袋子,将他的那张红色火车票递过去。 现在有手打字了,他打出:这是李叔给的,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什么吧,”俞知游转过身给他看背后的背包,“我早都收好了。” 他朝前几步走到树荫下,抬起提东西的那边胳膊招了招,另一只手低头点着手机屏幕,俞知游嘴里问着‘怎么了’,一边朝他走过去。 陈向喧的胳膊抬在半空就没收回去,俞知游刚走到他能够到的地方时就被这人揽住朝前带去。这个拥抱并不突然,因为这是陈向喧想了很久的事。 他稍稍松了点劲,将手机侧着在他眼前晃晃,上面写着:你忘了这个。 他不爱坐火车,在他印象里的火车就是又吵又闹,味道也不好闻。但今天却还好,俩人在路上吃吃聊聊的没多久就到了地方,零食袋子也空了一大半。出站的时候太阳刚落山,俞知游在楼梯口望着太阳说:“这里的日落好像更好看。” 路上吃得多了,俞知游说他估计得十点才能有饿的感觉。他们在地图上找到这里的中心地段,开了步行导航朝那边走。一切都是临时的,就连住处都得临时去找。 看了好几个住的地方,有些刚到门口就被俞知游拒绝,原因是只看大门就觉得不安全。最后被他看中的地方是个离江边很近的酒店,价格合理交通便利,主要俞知游说他刚看了网上这个酒店发的照片,江景实在是好看。 两人到酒店放好东西就直奔江边,俞知游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他说:“好安逸,这个地方肯定很适合养老。” 现在虽然是晚上,到江边来玩的人却还是挺多,甚至还有的在附近搭了帐篷。 一只金毛犬刚游泳上岸,站在那里抖着身上的水,它跟着自己主人离开江边的时候路过俩人,还摇着尾巴凑过来索要了两个抚摸。 陈向喧也算是从小在江城长大,但他没去看过江,一次都没有。 李叔说过带他去江滩看看,去长江大桥上拍拍照片什么的,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看见江城的江水。 人来人往的江边,陈向喧握住俞知游撑在长椅上的手,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夜空,有几只风筝在上面随风飞着,飞得那么高又自由,但它们总归还是被线扯着,怎么飞都会被知道方向。 俞知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却没有动。 他和陈向喧一样抬头看着那几只风筝,又说:“多待会儿吧,晚点再回去。” 陈向喧用大拇指刮了刮他的手心,与他一起安静地看着自由。 55、愿望 “现在没什么人了。”俞知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何止是没有什么人,就连路灯都灭了好几盏,刚开始还有几个夜跑的,现在这条路上就剩下他们两个。放风筝的小孩儿也早就回家,估计都睡好半天了。 这两个人还是靠在椅背上望天,陈向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这里的夜空和江城差不多,都只能看见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剩下的就和不存在一样。 仅仅只是吹着微微的热风,听着背后的汽车鸣笛声,偶尔还会有调味很重的小吃摊混合着江风的味道灌进鼻子。 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就很满足。 陈向喧坐直身子掏出手机打出:肚子饿了吗,去吃点? “吃点辣的,”俞知游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要辣到能把我呛哭的那种!” 陈向喧是喜欢看俞知游吃饭的,一口接一口,让人看着就觉得好吃有食欲,全是辣椒的串串,他愣是吃得面不改色。 俞知游负责吃,陈向喧就帮忙把煮好的拿起来放进他碗里,时不时再端起饮料喂上一口。他自己没怎么吃,可能是零食吃得有些多,到现在也还没感觉到太饿。俞知游估计是真饿了,嘴都没怎么歇,这顿饭便也很快结束。 他结完账回来时俞知游正在擦嘴,陈向喧站在他边上打字问:回去睡觉吗? “嗯,”俞知游深吸口气,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出店门后说,“还是不够辣,差一点就要哭了,就差那一点。” 陈向喧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他能看出来,俞知游大概心情不好,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久违的亲密让他们都难以克制,俞知游比之前更加主动,像渴死的鱼遇到汪洋,一头扎进去宁愿溺死也不愿再游出去。只要他需要,陈向喧百分百会给予回应,不论是清晨还是深夜里,只要他说‘再来一次’,陈向喧就会吻上他的锁骨,用手指点蹭着因为仰头而凸起的喉结。 俞知游说他们就是在外地开房睡觉,什么景点都没去,就连特色小吃也没去尝一口,吃玩全在酒店附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江边。 陈向喧点头,打出:可我们玩得很开心,下次再来。 俩人短期旅游的最后一顿是比萨,店里坐得满满当当全是人,外面太阳又晒得人发晕。俞知游提着十二寸的比萨带着陈向喧再次走到江边,面对江水晒着太阳,吃着还剩下一点温热的比萨。 “好吃哎,”俞知游嘴里还吃着,又拿起一块递给陈向喧,“你再吃慢点我就全吃完了。” 陈向喧看了眼手里的两块比萨,举起一块咬上一口。火车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吃完这顿还能坐一个多小时,俞知游后面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前方。 他把最后一块比萨留给了陈向喧,比萨已经有些凉了,但这个天气吃点冷的也没什么,况且这家店是真好吃。 陈向喧吃到最后一口时,俞知游开口了。 他看着江水,语气轻缓:“真想下去游一游。” 陈向喧听完一愣,连忙掏出手机打出:吃完了,我们去买点水喝,有点噎着。 俞知游看完后还是朝江水望了两眼,他说:“好。” 李叔买的零食早就被吃光,回去的行李没了多少,但他这次也不需要再边吃边聊天,消磨路上的时间了。 两人的回程车票买得晚,不仅座位不在一起,就连车厢都不是一个。陈向喧上了火车,刚坐下就收到俞知游发来的消息。 鱼:有点困,快到了过来叫我一下,想眯一小会儿。 他回了个‘睡吧’,便打开日历翻看着。 回去之后无疑又是各忙各的,再见面也只能是节日假期。后面到了学期中旬,生活节奏上完全适应后,周六日就能去万松区找俞知游。 如果按照阶段性来说,他和俞知游正处在热恋期,但他们也没有进入腻人的状态,除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腻歪几句,其他时间都有些理智得不像话。 怎么会不想他呢? 陈向喧每天都很想他。 但他总觉得不该急在一时,应该先把手头的工作忙完,有了丰富的物质,对未来有所规划,能给他更好的生活和希望。这样,他们的感情才能走得更远。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份感情。 陈向喧认为,同性之间的感情更难维持,要么就是死磕到底,要么就是来去匆匆。 他想让这段感情更长久,想让两个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现在的努力是必须去做的。 不管是为俞知游还是为自己,都必须去做,而且得加倍努力。 陈向喧提前十分钟过去叫俞知游,走到的时候俞知游正看着窗外发呆,手机屏幕还亮着,旁边座位是空的,他走过去坐下敲了敲桌面,打出:在想什么? 可能是他看着窗外太长时间,被阳光刺到双眼,俞知游看向陈向喧时眼神略显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才像终于缓过神来,他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叫醒我。” 下了火车,两个人就走向不同方向,陈向喧先去琴行再回家,俞知游则直接回了学校。 琴行现在是越来越好,过了暑假虽然没有那么忙,但也还算是不错。有许多成人也来报名上课,陈向喧现在去琴行可没人陪他闲聊。 他和李叔的沟通也变得更少,有时候李叔会到他房间和他聊聊天,当看到他忙着手头的事,写着写着又放下笔开始比画回答的时候,李叔又会突然结束话题,默默走出房间。 这段日子无疑是有些难熬,但他梦到过——有大阳台的房子,没有下雨的午后,俞知游坐在沙发上听他弹着吉他,李叔发来消息让他们晚上过去吃饭。 正因为这些太过美好,为此努力一下,度过这段时间,也算是值得。 他并没有给俞知游说过这件事,就连假期碰上面的时候,两人也都是不谈工作和学习的。 陈向喧忙的时候,会选择夜晚过去,两人开个大床房,只是聊天就足够聊到凌晨,剩下的时间就做该做的事,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也从来没让俞知游回千湖区找过他。 他不瞎。 能看出来,俞知游并不喜欢那个地方。 所以,当俞知游在平安夜的晚上突然出现在他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时,陈向喧站在那儿愣了好长时间。 他站在路灯下,穿了件米色棉服,看到陈向喧站在那儿后,侧着身子向他展示背后的吉他;随后拉开衣领,掂起脖子上的鱼尾项链晃了晃。 他突然想到俞知游刚去影院上班的第一天。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这条鱼尾项链也是这样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只是现在不再是烈日,而是寒冷夜晚的路灯下了。 他朝俞知游跑去,停在他面前打字,因为跑得太快,他停下时,都还有些喘。 陈向喧边打字边抬头看他,打了半天都没打完这一段话。俞知游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脑袋,说道:“够你看一晚上,现在先说你想说的。” 陈向喧又朝前走了一小步,快速打出:你怎么过来的?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是放假了吗?等了多久?吃饭了没? 俞知游看完后指了条路,让陈向喧跟着他朝前走,随后一个个回答起问题来:“我是坐地铁过来的,明天早上就走,所以没带东西;没有放假,只是明天上午没课,没多久,才到呢,没吃,等你一起。” 他停下打出:不查寝? “陈老师,”俞知游拍拍他的肩膀,“正当理由出来的,给辅导员请过假了。” 陈向喧揉了把俞知游的头发,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他戴上,这人脖子都是凉的,不冻感冒已经是体质好了。 俞知游带着他去了家蛋糕店,进去后在收银处报了自己的名字,店员翻看着预订单,随后提来一个六寸的蛋糕。 他还在明月天桥附近订了间酒店,陈向喧坐在房间桌前给李叔发消息说晚上不回去了,李叔秒回一个‘那你去哪里’,陈向喧说有事呗,李叔问他,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陈向喧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半天,回了个:你想得真多。 两人点了麦当劳外卖,吃完后瞎聊到十二点过,俞知游清了清嗓子,将脖子上的鱼尾项链摆正,拿出吉他坐在陈向喧对面。 “准备好了吗?”俞知游问他。 陈向喧点头,伸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还是那首《游向喧哗》,俞知游唱了两遍,抬头看了陈向喧十二次。 他说:“今天把平安夜和圣诞节都一起给你过了,就是没有买苹果,不过咱俩肯定做什么都顺利平安,就不图那个吉利了,吃蛋糕也一样。” 陈向喧看着他朝蛋糕上插了两支蜡烛,他说:“一支是你的,一支是我的。” 俞知游站起身去关灯,随后开着手机手电筒坐回他身边,“许愿,闭眼。” 陈向喧点头,和他一起闭上了眼,两秒后,他睁开眼,俞知游依旧还在试图和愿望心电感应。 于是陈向喧又看着俞知游许了个愿望,如果前一个不灵,实现后一个也可以。 蛋糕挺好吃的,夹心也不腻,俞知游戳上一块喂进嘴里,他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陈向喧将手机平放在桌面打出:秘密。 “和我还讲这个,”俞知游瞥他一眼,“不过这蛋糕真好吃啊。” 他点头,打出:你选的都好吃。 “那是,”俞知游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明年也要一起过,到时候买个别的口味。” 陈向喧打出:好,后年也要一起。 56、通话 后面的日子俞知游没再突然出现,跨年夜两人也没有一起过,倒是隔着手机屏幕互发了句‘新年快乐’,学校放了寒假,俞知游回来也没去找陈向喧,他只说自己回家了,但有些事情,所以不能去找他。 陈向喧这边也没空,他得跟着李叔回老家,对此双方都表示理解,各有各的事要忙,过年再见也不是不行。 他总觉得自己和俞知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少几天也没关系。 琴行的事情安排好后,李叔买了两张火车票,大包小包地带了好些东西,全都是衣服和日用品。 李叔说这次还是只待三天,住在镇上,村里的房子压根就住不了人,毕竟太久没回去,到处都是灰尘。 陈向喧给俞知游发了张车票的照片,说道:出发了,想我就发消息。 火车很慢,回去得在车上过一夜,时不时还会没有信号。虽说每年都得回去一趟,这件事就是必做的,但每当他在火车上听到那些嘈杂声音冲进耳朵时,还是会止不住地烦躁。 李叔大概看出他情绪不对劲,于是每次抽烟都带上这个人,站在那里从东说到西,试图让陈向喧别去理会这些声音。 “到时候回了江城,我就去把那个房子买了,琴行门面也可以去谈谈,你刘叔说还要一起干来着,”李叔看着外面飞驰的山,“向喧,要不我还是买个毛坯房,就当做是你的婚房,等你到时候快结婚了再装修,免得装修过时不好看。” 陈向喧打出:不用,按你喜欢的装就行。 “都说了给你当婚房,我和你一起住成什么样子了?”李叔抽上一口烟,“那我现在不还有地方住吗,到时候我一个人住两室居,别提得有多爽,你那间屋子我就给它改成琴房,反正你也不回来住。” 陈向喧朝他笑笑,比画道:那怎么买新房? “那你别管,”李叔一摆手,“我办事,你放心。” 听李叔这意思,陈向喧觉得他多半是想贷款,他摇摇头,打出:我没想过结婚,你别操这个心。 李叔还想说,陈向喧没想再听,他指了指前面,比画着让李叔抽完烟就回去坐着,实在不行就睡一觉,少想些这种连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他不希望李叔这辈子都为了钱为了贷款生活,更何况这些东西的源头还是因为他。 如果要让李叔为了他,就这么过一辈子。陈向喧不愿意接受,也不想接受。 火车上信号不好,晚上显得更难熬,好在他提前把给俞知游的哄睡曲都录好了,现在只要发出去就行。 他睡在第三层,李叔睡在他对面,底下两层早就响起了鼾声。陈向喧卡着夜里十二点给俞知游发弹吉他的视频,可惜信号不好,转了十几分钟才发出去一点,最后还落得一个未发送成功的感叹号。 李叔侧着身子背对他,估计早就已经睡着了。他干脆从床上下来,到李叔之前抽烟的那个位置站着等信号。 之前那几年他都没觉得网络有这么不好,可能因为那个时候用的按键机,也没有和谁聊天。 陈向喧过几秒就看一下视频发送的进度,可这信号实在是不行,过了半小时也才只发了一半,还是在无数次重新开始后才得到现在这个进度。 他又给俞知游发了一条短信,一条微信,解释了一下是因为网络不好才导致视频无法发送,还让他早点休息。 陈向喧愣是待在那儿等着这些信息发出去,中间还来了几个抽烟的人,有的还问他要不要来一支,陈向喧摇头指了指手机,朝别人客气地笑了笑。 等他回去时,李叔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这种睡眠质量,他也是挺羡慕的。 早上九点多火车就要到站,陈向喧迷迷糊糊倒也算是睡了一觉,醒时李叔不在卧铺上,他拿好东西下来去吸烟处,路上就打开手机看俞知游没有回消息。 凌晨三点,俞知游回过来两条消息。 鱼:啊——好久没听过现场版了,想听。 鱼:晚安,到了说一声。 陈向喧回了一个‘马上到’便收起手机,李叔果然在吸烟处抽烟,他看见陈向喧过来抬了抬拿烟的那只手:“咱们现在就直接在这里等下车,没落东西吧。” 他点点头,晃了两下手里的行李,李叔又说:“下车后先去镇上吃饭,明天去村里,后天晚上的火车走。” 越来越多的人站过来抽烟,外面的建筑和景物变得越来越熟悉,陈向喧突然闻到小时候那种叶子烟的味道,他快速扫过周围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抽的卷烟。 李叔大概意识到了他的走神,快速熄灭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去别的车厢等下车。” 他再次将那些人看了个遍,叶子烟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深吸上一口气,那个味道便再也闻不到了。 车外的气温简直难以适应,冷空气猛地砸到脸上,一阵风吹过来脸都快僵了。 李叔表演了一个原地加衣服,还给陈向喧也戴上顶帽子。 俩人每年都住同一家宾馆,那个老板娘认识李叔,一见他来就迎上去:“小李来啦,还是住那间房呗?” 李叔朝老板娘笑笑,“对,麻烦您了。” “嗐,没什么的,”老板娘带着他们朝楼上走,“你们两个这次还是住两夜?” “嗯,”李叔接过陈向喧手上的行李,“明天还是得麻烦您帮我们找辆车。” “没问题,”老板娘停在房间门口将钥匙递给李叔,“需要什么就找我。” 这家宾馆是镇上的唯二,另一家说是宾馆都有些过分,用李叔的话来说就是住那家还不如去田里凑合一夜。 俞知游估计又在忙,他发出去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应,李叔带着他在镇上到处乱逛,这几天办年货的人挺多,倒也是有点意思。 平时镇上除了早上买菜的就没几个人,只有到了过年这些天才能感觉到原来这个镇子这么多人。 陈向喧又发了好些镇上的照片给俞知游看,就连路过的小猫都被他抓拍住一张糊照发了过去。 “和谁聊呢?”李叔突然回头够着脑袋去看,“俞知游?你和他怎么这么多话聊,不过也是,那小孩儿是个话痨。” 陈向喧吓一跳,他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比画着:拍了两张照片给他看,没聊什么。 “这么紧张干什么,”李叔笑了笑,“搞得像谈恋爱被抓住一样。” 这句话让陈向喧更紧张,后果就是他后面再拿出手机都和做贼一样,屏幕也调到最暗,生怕李叔又来个回头。 俞知游是在晚上回复他的,晚饭点发来一句:你吃了吗? 他偷摸着拍了张对面坐着吃面的李叔,回复道:正在吃。 俞知游没有秒回,陈向喧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又放回碗里,用汤勺舀了口汤喂嘴里,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屏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再次捞起一筷子面条,手机响了一声,他立马又把面条放回碗里。李叔皱眉敲了敲桌子说道:“向喧,这面条是要涮一涮才好吃?” 他快速看了眼手机,是学校的工作群。 陈向喧干脆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抬头看着李叔比画:你也可以试试。 “我才不试,”李叔端起旁边的醋瓶朝碗里倒了点,“你这个心不在焉也太严重了,心里想什么呢?” 他比画着:没什么。 李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叹了口气,低下脑袋去捞碗里的面:“早点吃了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得进村里。” 陈向喧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镇上的热闹消失很快,他们吃完面出去时街上就没了什么人。这里连路灯都暗得要命。走在那点光亮下就连影子都像蒙了一层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他们回到宾馆时老板娘正在收银台里坐着看电视剧,挂墙的那个小屏电视正放着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古装剧,老板娘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抓了把瓜子慢慢嗑着。 看到他们回来,老板娘抬了抬脑袋朝李叔说了句:“回来啦,现在有热水呢,快去洗漱。” “好。”李叔朝她点头道。 明天需要起来很早,所以陈向喧并没有等到夜里十二点,而是在十点左右就给俞知游发了哄睡视频。 发完后他还等了十几分钟,俞知游仍然是没有回复。他将手机充好电放在床头柜上,闭着眼想让自己快点进入睡眠状态。 路灯灭得早,外面又黑又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陈向喧睡得迷迷糊糊,一点都不踏实,再次醒时,翻身瞥见手机好像亮了一下,他在心里想着会不会是俞知游。 陈向喧揉了两下眼睛坐起来,拔掉充电器看了一眼,是条短信。 上面写着会有大范围暴雨,灾害风险高,注意防范之类的,预计时间就是现在——凌晨三点。 他放下手机,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没有雨声,也没有房檐被雨水砸响的声音。陈向喧看着这条短信愣了两秒,又看了眼发件人。 江城气象台。 房间里并不冷,但他却突然头皮一麻,从背部开始向上蔓延酥麻的感觉。陈向喧坐直身子,点开和俞知游的微信聊天界面。 对话依旧停留在吃面的时候,他再次发送一条信息:睡了吗? 然而他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应,这段时间他和俞知游的聊天少得可怜,他怕现在俞知游会因为暴雨而睡不着,又怕他只是因为太忙而早早休息。 毕竟天气预报不准,说不定现在江城连一滴雨都没落下。 就在他准备熄灭屏幕接着睡觉时,聊天界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陈向喧一下子彻底清醒,立马发过去一条:鱼? 那一瞬间就像是他的错觉,这行字再也没出来过,但陈向喧心情越来越复杂,心跳都有些加快,他拿起手边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站在走廊尽头拨通了俞知游的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给俞知游打电话,他清了清嗓子,尽管他发不出声音。 等待音一直响,最后因为无人接听而挂断,他再次拨出去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这次,对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俞知游说:“喂?” 陈向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俞知游接通电话后立马敲了两下手机背面,意思是:我听到了。 俞知游又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熬夜容易肾虚的。” 陈向喧又敲了敲手机,这次他没能先等到俞知游说话,手机那头突然响起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让他后背发凉,陈向喧快速敲着手机,迫切想得到俞知游说自己没事的回答。 “没事,你先去睡,”俞知游那边响起了开门声,随后是他深吸口气的声音,他又说,“去睡吧,好吗?” 陈向喧没敲手机,他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这通电话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你怎么出来了。”这个男声他没听过。 俞知游也没回答他,男人又说:“没事的,以后我给你买新的……你别用手去捡它们!玻璃渣戳到手怎么办?哥来弄,你去睡。” 陈向喧静静听着,男人突然又说:“你在和谁打电话?” 下一秒,通话结束,陈向喧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也跟着一起沉了沉。 谁让自己没办法说话,就连一句‘你怎么了’都说不出来。 57、三步 那一夜陈向喧再也没睡,李叔早上起来看到他坐在床边时还吓了一跳。 他们出去吃了顿早饭,又买了些扫墓要用的东西,李叔回宾馆从行李袋里拿出本子和笔,折叠两下放进了外套口袋。 老板娘给他们找了辆要回村里的顺风面包车,一人五块钱包到家门口的那种。师傅十分健谈,一路上都在说最近村里干了什么大事,镇上又开了什么店面,自家几个孩子都说买不到车票回来什么的。 他说一句李叔就答一句,师傅拐了个弯,又说:“这个村我倒是没来过,我住在上面那个村,不过我听说这里以前有个男的带走别人邻居家小孩,哎哟我说那真的是缺德,别人孩子又不是没亲人,他一个外人给带走算什么事儿啊。” “是,”李叔拍了拍陈向喧肩膀,又对师傅说,“就在这里停,前面不去了。” “这没多远,一脚油门就给你捎到了。”师傅说。 “不用了,我带着邻居的孩子,回去被他们看见怕被打。”李叔笑着说。 师傅立马刹住车,猛地转过头看着俩人,陈向喧也朝他笑了笑,师傅说话都卡壳了:“哎哟我这……听别人说的啊,也不是我说的。” “知道了,给,”李叔递上十块钱,“谢了。” “啊,顺路的事。”师傅快速收下钱打转方向盘,走得比来时还快。 陈向喧比画着:人不在家里,故事倒是一直在。 “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谁说的,”李叔指着一条小路说,“从这儿上去,遇到他我都烦,能不见就不见。” 两人朝山上走了段路,李叔突然停下又问:“你想回去家里看看吗?当初走得急,你如果想回去,我就陪你。” 陈向喧低头朝下面看了眼,比画道:不用了。 对小时候的事情他都快没什么印象了,唯一剩下的那些大多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他是该去看看,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但他知道,李叔不想回去,他也不是非回去不可。 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等哪天他能走出那段日子,自己就再来一趟。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先去看我爹妈,你去那边看你爹妈,”李叔把本子和笔掏出来递给他,“今年想给他们说什么?你每年都说太少了,别让他们误会我没照顾好你啊。” 陈向喧笑着接过比画道:知道了,我今年一定把‘李成升对我很好’这句话写进去。 “诶,这就对咯,”李叔摆摆手,“等会儿我过来再放鞭炮烧纸钱,小孩子点火危险。” 陈向喧比画着:知道了。还有,我不小了。 每年都是这样,两人各自去看自己的家人,将墓前的杂草清理干净,陈向喧还在写信的时候李叔就会回来,他会找块空地燃放鞭炮,陈向喧听着鞭炮声闻着火药的味道,写完这一年想对父母说的话。 李叔也不会看他写了什么,只负责把信折叠两下,和那些纸钱黄纸一起点燃,随后开始唠叨。 “放心,向喧跟着我很好,饿不着冷不着,个子又高长得还帅呢,”燃烧的烟雾呛得李叔揉了揉眼睛,他说,“现在他也去实习了,当音乐老师,我都得叫他陈老师啦。” 陈向喧比画着:你别损我,李老师。 “那怎么能是损你啊,”李叔站起身说,“我现在正夸你呢。” 陈向喧笑笑,看着火慢慢熄灭,又看向墓碑上那两个熟悉的名字,李叔拍了拍手说:“走了,给他们挥挥手,咱们明年再来。” 他蹲在那儿朝着那块墓碑挥了挥手,像小时候一样。可小时候的他得抬头看他们,现在却是视线平视了。 慢慢站起来,他视线向下望去,抬手比画道:李叔说写信能让你们反复看,打手语只能现在看,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有没有看我,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很好,别担心。 李叔站在边上看着没说话,直到陈向喧转身走后也没再说一句话。 下山路上陈向喧就觉得不对劲,走着走着总觉得心里烦躁,一拐出那个位置果然看见了最不想碰到的人。 陈向喧二伯看到他们也是一愣,随后转头就要走,陈向喧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李叔一把提起他的帽子戴到头上,推着他朝前走:“走了,到马路边上等车。” 陈向喧被他推着朝前走,他也就看着前方没再回头。 他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两人站在马路边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一辆去镇上的车。陈向喧整个人心不在焉,李叔明显也情绪不高。 回到宾馆后,李叔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今年运气不好,哎,一回来就碰上。” 陈向喧摇摇头比画道:没什么的,他也没说什么,没关系。 “我有关系,我见不得他那人,”李叔一拍大腿,“咱们现在就走,我马上改车票。” 其实不用,这样倒像是在躲着二伯。 但他现在也确实待不下去,俞知游似乎也不太好。陈向喧点头,比画道:那就走吧。 赶上春运临时换票压根就不会有座位,能有张硬座站票的都算是幸运,李叔当时听到售票的工作人员说只有两张硬座时当场就说算了,陈向喧立马比画道:能回去就行,趴在桌子上睡也一样。 回去比来要累得多,李叔去抽烟的频率也增加不少,陈向喧的手机摆在桌上就和封印了一样。 没动静,压根不亮。 夜里陈向喧还是不放心,李叔趴在桌上睡了会儿他才离开座位,去吸烟区打了个电话。 俞知游电话直接成了关机状态,他打了好几遍都没打通,陈向喧又用微信打视频过去,前几遍网络不好都没有发出去,后几遍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拿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时间,在心里想着到时候下了车要不要先去他家楼下看看,李叔揉着眼睛朝他这边走来,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夹在指间。 李叔走到他边上点燃烟抽上一口,烟味让陈向喧稍稍冷静下来,李叔说:“站在这里干什么,睡不着?” 陈向喧摆摆手,比画出:就是有点闷。 “闷?”李叔将外套拉链朝上扯了扯,“那我果然是年龄来了,我挺冷的。” 后面李叔也没怎么睡,俩人在天亮后才勉强睡了一觉,在瓜子花生八宝粥的叫卖声和王炸我不要的声音里皱着眉睡了醒,醒了又睡。 李叔最后干脆拉着陈向喧去洗了把脸,站在吸烟区抽了两支烟才清醒点。 “得买车啊,”李叔看着陈向喧特严肃地说,“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熬得人太累。” 陈向喧倒还好,之前在清吧上班经常这么熬,之后回去补一觉就行。但他下车后并没有跟着李叔回家,而是去了俞知游家附近。 现在快到吃晚饭的点,陈向喧去便利店买了盒便当,加热后坐在店里吃,还找店员借了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他又给俞知游发了短信,问他有没有吃晚饭,还说自己已经回来了。 便当吃到见底,陈向喧又买了瓶矿泉水喝了好几口,俞知游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他决定去那个居民楼附近转一转,碰碰运气,他在那条路上走了好多遍,走到路灯全都亮起,走到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李叔发短信问他跑哪里去了,陈向喧回复说自己和同事在外面吃饭,晚点回。 他继续朝前走,都不知道是走得第几遍了。 陈向喧抬头看了眼空中的弯月,冬天的月亮好像都比夏天的更清冷,视线慢慢被收回,陈向喧的呼吸一瞬间顿住。 俞知游站在楼顶上,他大概,也在看月亮。 陈向喧慌了神,他快速辨认着那是哪栋楼,随后迅速朝俞知游跑去。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陈向喧抓着楼梯扶手还是摔了一下,膝盖磕着也没感觉到痛,他的呼吸越来越快,鼻头也泛着酸。 俞知游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站在那个位置,他为什么手机关机。 到达楼顶的时候陈向喧放慢了步子,江城的那场雨肯定很大,楼顶上还有些地方仍然积着水,里面还能看到月亮的倒影。 现在再急都不能吓到俞知游,陈向喧将步子放慢,膝盖的疼痛也跟着猛地传来,这一下让他踉跄一步。 动静很大,俞知游在月光下转过了身。 他的眼神从惊讶到疑惑,最后他笑了。 他说:“陈向喧,你来找我了。” 喉咙发紧,楼顶的风比下面要大得多,陈向喧朝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俞知游到他身边来。 俞知游还是笑着,他说:“你过来这边。” 陈向喧又指了指他边上位置,意思是:朝这边来一点。 俞知游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危险,稍不注意朝后倒退就会掉下去,楼顶没做加高防护,边缘处的围栏只到俞知游小腿位置。 他依旧站在那里没动,陈向喧朝他走过去,立马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朝后带上一步。 “你在想什么?”俞知游还是那副笑脸,“怕我从这里跳下去?” 陈向喧没做出回应,俞知游又说:“我不会的,我说过。” 他又抬头看向月亮,问陈向喧:“怎么提前回来了?” 陈向喧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还是握着俞知游的胳膊,他打出:事情忙完就回来了,你手机关机,我有点不放心。 “手机被我摔了,”俞知游看着陈向喧的手机屏幕说,“开不了机,本来想着你回来那天我去琴行碰碰运气,当面再给你说的。” 陈向喧打出:那我明天去给你买一个新的,到时候还是这里见。 他的这句话还没有打完,俞知游按住他打字的手说:“暂时别买了。” 陈向喧看着他,想问他如果没有手机,那该怎么联系。 俞知游突然朝前一步,陈向喧被他带着走,站在那里朝前望就能看见底下的样子。 这里加上楼顶一共九层,站在下面看没什么,站在这里,陈向喧心里都有些打鼓。 俞知游也朝下望了望,随后抬头再次看了眼那轮弯月。 “我摔东西了,还是我自己的手机,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浑身都热了起来,汗把衣服也打湿了,”俞知游又朝前走上一点,“我哥问我‘小游,你在干什么’的时候,我开始害怕了。我竟然和我妈一样,我竟然也会摔东西,我太害怕了,怕到一夜没睡,怕到现在还不敢待在家里。只要他们睡了我就会到这里来,只要吹一吹风,整个人都会好很多。” 他还想朝前走,陈向喧拽着俞知游朝后用力拉了一把,随后用手机快速打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去害怕它,你没有任何问题。 “正常?”俞知游看着他,嘴角的笑变得更加张扬,“那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想带着你一起跳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陈向喧听着俞知游的这句话甚至开始想从九楼掉下去的疼痛感会有多大,存活率会有多少。 俞知游问他:“这样我还正常吗?” 陈向喧打出:正常。 “好。”俞知游拿开陈向喧拽着他胳膊的手,伸手握住。 一步,俞知游踩到一处积水,雨水溅上他们的裤子成了深深浅浅的水渍。 两步,俞知游用大拇指在他手心蹭了两下,陈向喧下意识看向他。 三步,这是最后一步,陈向喧抬头看了眼月亮。 他在心里想着:今天真的是太冷了。 58、游鱼 俞知游走完那一步却没再有下一步行动,他说:“我现在还是正常的,仅限现在。” 陈向喧朝他笑笑,站在原地打出:要去吃点东西吗? “不吃了,回去吧,”俞知游说,“我也回去。” 陈向喧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带着俞知游走到楼顶门口打出:我什么时候能再联系上你? “上学前肯定能联系上,”俞知游还是在笑,“刚刚吓到你了吧。” 他真想让俞知游别再笑了,这个笑光是看着就浑身不舒服,让他心里揪得慌。 他打出:没有吓到。那我想找你呢,能到这里来吗? “别来了,”俞知游跨过门槛说,“我妈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俞知游住在三楼,陈向喧看着他极其小心地打开门,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回去。” 他点点头,摆摆手让俞知游关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陈向喧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出了居民楼直奔便利店买了瓶水。 一口气喝完后,他站在门口台阶上无意识的捏着塑料瓶。 焦虑的心情从脚底蔓延到头皮,浑身上下都像被蚂蚁爬满,想打个冷战都打不出来。 俞知游是在正月初三给他发来消息的,在他的那句‘新年快乐’上面是无数条来自陈向喧的消息——祝福语和年夜饭的照片,剩下的都是一些日常废话,毫无营养的碎碎念。 他说他终于换了新手机,就是可惜手机上那些照片都没有了。 陈向喧回复他:没关系的,我们以后还长着呢,到时候多少内存都不够用。 最近又上了几部新电影,有一部叫做《游鱼》,光是这个名字就足够让他提起兴趣,刚好情人节那天有一场,时间还是在下午的五点二十开始放映。 陈向喧只是想找个理由和俞知游独处,但俞知游却是认真考虑了这件事。 他发消息说:这个电影的氛围太悲伤了,谁家情人节上映这个啊。 陈向喧回复他:可以不看,我只是喜欢这个电影名,到时候出来一起吃个饭,再去电影院看电影消消食。 俞知游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条语音,他问:真要看?你可别看哭。 陈向喧把语音消息听了好几遍,回复道:看,哭了也不怕,老公会帮我擦眼泪。 俞知游答应了他,那天两个人还聊了不少。陈向喧也开始看情人节那天要带他去吃哪家餐厅,看完电影还能带他去哪里逛逛。 陈向喧在手机备忘录里用不同颜色的字密密麻麻记了一大堆,毕竟情人节后又要开学,两个人又要成同城异地恋。 但这次他有空了,陈向喧能保证每周都去万松区找他,就算再晚,他也会去的。 当然了,这是在俞知游没有睡觉的前提下。 情人节那天陈向喧起了个大早,他还认真挑了好几套衣服,早就换好了坐在沙发上看一会电视就扒拉两下手机。 李叔起得晚,看到陈向喧穿戴整齐坐在那里时憋了半天来了一句:“你这样,我都不好带你去楼下吃碗拌面,这架势得上馆子吃点牛排什么的。” 陈向喧走到李叔边上比画道:你是不是嫌弃我?穿成这样怎么就不能吃拌面了。 他从一早起来就开始捯饬,到现在也确实一口没吃早就饿了,李叔边刷牙边看着他说:“我不嫌弃你,吃吧,给你加俩鸡蛋够不够。” 他比画道:再加个豆干。 面馆因为开在小区门口,早上过早的人穿什么的都有,陈向喧坐在那里倒也不奇怪,但确实有些惹眼。 “搞成这样干什么,”李叔扯了扯陈向喧的外套,“紫色?你还有这件衣服啊,你们学校是今天要搞比赛吗,音乐老师得表演才艺?” 陈向喧准备放下筷子比画,李叔看他那动作立马拦下了:“吃完再说,我看你饿得不行,多大人了还等着我带出来过早,也不怕自己饿出毛病来。” 他看着李叔,嘴里也没停下,李叔喝了口豆浆说:“知道了,我带着吃更香,吃吧,别瞪着我。” 李叔下午说要去琴行收拾收拾,准备一下过几天上课要用的东西,陈向喧中午自己弄了点简单的菜吃,之后就在家里像游魂一样走来走去,走到三点就立马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先去看好的那家餐厅预定了位置,还点了几盘菜,剩下的准备等俞知游来了再点。 他给俞知游发消息说:现在别吃零食了啊,等会儿早点吃完饭去看电影,票已经买好了。 俞知游过了半小时才回复:好,那我就等着吃好吃的了。 陈向喧在附近逛了一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餐厅附近等俞知游,俞知游没说自己已经出发的话,陈向喧也没让他几点出来。 他认为俞知游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能见面。 这应该是他们的默契。 四点半,俞知游没有发消息,也没出现。 四点四十,陈向喧发消息问他:来了吗。 默契不默契的,改天再说吧。 四点五十,陈向喧又发去一条:再不吃就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餐厅那边也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能去就餐,陈向喧只好先去一趟,将那桌点好的菜买了单,再次回到原地继续等待。 五点一十五,陈向喧先进去电影院里把两张电影票取了出来,他将票拿在手上拍了张照片发给俞知游:直接来电影院找我,看完再去吃饭也行。 五点二十,电影开场,俞知游没来。 他又给俞知游发了条消息:这数字多好,可惜了,既然如此,那我下次找个13:14的看好了。 五点四十,俞知游依旧没来,陈向喧给他打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 关机。 或许他该去俞知游家看看,但他怕自己走后俞知游又过来了,毕竟他手机关机,联系不上自己怎么办。 陈向喧等到电影散场,甚至还多等了半小时,俞知游估计是不会来了,他将两张电影票放进口袋里去了餐厅。 他打字给服务员看,说做完后直接打包,自己就不在店里吃了,人没来还占着位置,陈向喧不好意思,就又加了两个菜。 提着六个打包盒,陈向喧还是绕到了俞知游家楼下,他一层层往上看,三楼灯亮着,天台也没有人。 他站在电线杆附近,等到路灯比旁边店面的招牌还亮的时候,选择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 李叔是没想到刚吃完饭还能无缝衔接续上一顿,刘胖表示还行,吃点也不算太撑。李叔说他明天就去看看房子和门面,一切的新开始都需要提上日程,免得后面忙起来没有时间。 陈向喧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依旧是没有一条未读消息。 回去后他从书柜上拿出一本《古典吉他》,并将那两张电影票夹在了里面。 俞知游在夜里才回复他的消息,内容挺长的,但陈向喧没睡着,看都还没看就先回复他:我应该给你买个不会关机的手机。 他这才去看俞知游回复的消息,消息一共十六行,光是道歉就占了五行,再后面五行是解释,也没说具体原因,只说临时有些情况;最后六行是对未来的美好愿望,估计俞知游也是想哄他,但那些保证从时间上来看都有些遥远。 要么就是等他以后挣钱当上了小老板,带陈向喧去哪里哪里玩,又或者是等他开学之后,两人碰上假期去哪里旅游。 陈向喧刚看完,俞知游就回了消息。 他说:别告诉我你没睡。 陈向喧抱着手机笑了笑,回复道:睡过了,只是临时醒了而已。 鱼:那就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放心。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陈向喧:我很好,你听我今天给你发的哄睡曲了吗? 鱼:我现在听,你也睡,好吗? 陈向喧:好,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向喧想确认俞知游是不是没事,试图从几秒的语音中听出他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面过了五分钟才回,内容是一条四秒钟的语音。 声音不是第一时间出来的,而且声音很小,像是用手捂着嘴或是闷在被子里发出来的,他说:晚安,早点睡。 陈向喧将这段语音听了好多遍,也没听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能确定,俞知游不太好。 元宵节那天两个人没有见面,俞知游给他看了自己吃的汤圆,一个碗里装了四个,陈向喧问他怎么不再多吃点,他说太腻了,多吃一个都不行。 俞知游还发来一条语音,他说:“元宵快乐,事事如愿。” 陈向喧回复一个汤圆蹦跶着跳出‘元宵快乐’四个字的表情包,又说:你也一样,元宵快乐。 俩人之后的日子就和别的情侣一样,见面时腻歪,分别后又和别的情侣不太一样。 不在一起的两个人总是有失联的时候,但俞知游在学校时的失联并不会太久,且都是有理由的联系不上。 时间在朝前走,陈向喧有次路过植物园看见了一种黄颜色的花,那个花很好看,他在网上搜索出那种花叫结香花,也叫梦花。 有天周五他走得早,去了好几家卖花的店,终于找到一家卖结香花的。 俞知游看到他抱着捧花来,隔老远就在笑,他问陈向喧:“这是什么花?” 陈向喧打出:结香,现在咱俩先在上面打个结。 “打结?”俞知游拨了两下花,不太明白陈向喧的意思。 陈向喧直接给他看了张截图,上面写的是关于结香花的传说。 比如做了噩梦在花枝上打结会收获美梦,恋人打结就会永结同心。 俞知游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他:“你是想和我缠一辈子了。” 陈向喧打出:我不怕缠绕的关系,如果是你,那我还偏要纠缠。 俩人一起在那束花上打了两个结,又将那两个结缠绕成一个。 俞知游说:“多缠了些,看着像死结。” 不至于成为死结,多费点力气还是能打开,陈向喧看了看这束花,打出:再缠一圈也没关系。 陈向喧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偶尔激情热烈,偶尔平淡如水。这样并不坏,或许这种也是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四月十号,俞知游突然从万松区回来了。 陈向喧在下班出学校大门看到他的一瞬就愣住,立马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星期三。 俞知游穿了件米白色的连帽卫衣,他今天没有背吉他,也没有戴那条鱼尾项链。 俞知游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陈向喧走过去,他听见俞知游说:“去上次那家餐厅吃饭,就是看电影我没来的那天,已经订好位置了。” 不得不说,他们连口味差不多,俞知游点的菜和他上次点的有好几道相同。 陈向喧不问他为什么回来,也不问他为什么眼睛红着,他只说:你多吃点,好像瘦了。 俞知游点头,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完后,他又点了几个菜打包,陈向喧坐在那里打字问他:给家里人带的? 俞知游又套上一个塑料袋系上,他说:“嗯,给哥哥。” 陈向喧看着他,俞知游苦笑一下,他站起身提起打包的菜,叹出一口气道:“他骨折了,在中心医院住院。” 陈向喧心里莫名想到两个字,俞知游紧接着说:“他终于跳了,不过还好,是从三楼。” 60、我爱你 陈向喧对李叔笑笑,也不做出回答,他心里拿不准李叔这句话的意思,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好。 “怎么了,”李叔走到阳台拿出烟盒点了支烟,“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无非就两个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陈向喧决定找个折中的回答,他坐在沙发上比画着:等我谈了就知道了。 “我不是不了解你,”李叔抽了口烟又吐出,“和你相处这么多年,不说百分百了解,百分之八九十总有了。” 双方开始保持沉默,直到那支香烟快燃到尽头。 李叔熄灭烟头走到陈向喧面前站着,他说:“我不管你喜欢女生还是男生,第一点,挑对人;第二点,找个知根知底的,多了解了解;最后不用说了,都是成年人,我就直说了。安全第一,明白吗?” 李叔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 他知道陈向喧谈了恋爱,并且对方是同性。 陈向喧比画着:知道了。 “嗯,就这个事,”李叔摆摆手,“洗完澡弄了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点头拿着手机去了浴室,紧张的情绪还没消失,他给俞知游发了条消息:想看看你,方便吗? 俞知游过两分钟发了视频过来,陈向喧这边也将花洒打开,手机那头的人在走廊里,看样子应该还在医院。 陈向喧将视频缩成小窗,打字问:不回去睡觉吗? “不回了,我哥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反正我明天早上就走了。”俞知游走到走廊尽头,背后的窗户外有棵很高的树。 他打出:晚饭吃了吗? “吃了,出来找你之前我就吃了,”俞知游顿了顿说,“我室友给我发消息,说那捧结香花在打扫卫生时被丢了,他们不知道,以为是什么不需要的东西。” 陈向喧摇摇头,打出:没事,以后机会还多着,到时候给你送更好看的。 “行啊,”俞知游说,“但我还是想要结香花。” 花期都快过了,下次再送也得明年,陈向喧打出:那你得等它再开花。 “行,”俞知游笑了笑,“怎么突然要看我,想我了?” 他点头,打出:想得不行。 “我也想你,”俞知游说,“明明我才走了没多久……不过你那边怎么有点看不清了?” 水的温度让镜头上了水汽,陈向喧用手擦了擦,打出:准备洗澡来着,想看吗? “你……”俞知游挑挑眉,“那我勉强欣赏一下。” 陈向喧还没有开始下一步,俞知游突然看向别的地方,他说:“先挂了。” 随后视频通话结束,他看着聊天界面愣了很久。 他们的联系从后面两个星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到最后聊天记录里只剩下陈向喧一个人,名字叫‘鱼’的那位一天都说不上三句话。 陈向喧有几次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俞知游要么是直接不回要么就是特别晚的时候回上一句‘晚安’,他甚至让陈向喧周六日不用再去找他,因为他很忙。 忙什么呢? 陈向喧不知道。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俞知游在学校里的一切。他每天上什么课,吃什么饭,宿舍里都是谁,大学里的朋友都有谁——这些他全不知道。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一切又都如此自然地成了这样。 有天陈向喧刚下课,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还是俞知游发来的。 他问陈向喧:你觉得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多像是分手预兆的一句,陈向喧当时头皮都跳了两下,他问:怎么了?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鱼:什么都没发生,就是突然想到。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后面已经没有课了,他回复:我来找你,坐出租来,还来得及带你去吃晚饭。 鱼:吃过了,不用来。 鱼:陈向喧,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你开心吗? 怎么可能不开心,那些笑全都是因为他。陈向喧能感受到自己因为俞知游开朗不少,可以说是因为有俞知游的出现,他的生活开始才开始变得有趣,他也不再只待在雨中。 陈向喧回复:开心。 俞知游那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却半天没发过来, 陈向喧朝办公室走,走两步就看眼手机。他早就把静音关了,手机收到消息会响,但他还是怕那个不会响的可能性出现。 等他坐到办公桌前时,俞知游的消息才发了过来。 鱼:我也开心,这样就够了,对吧? 对吧? 这和在一起有没有意思有什么关系吗? 陈向喧坐在那里觉得浑身难受,他直了直背,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去接水,水刚进杯子里,他又关掉饮水机走回办公桌前拿上手机。 他回复道:不够,你什么时候回来? 莫名的情绪不好,甚至有些火大。陈向喧回完消息就熄灭屏幕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接了大半杯水一口气喝完。 他看着窗户外那些走出校门的孩子们,低头又接了一大杯水,正在喝的时候办公室进来一位老师,她是陈向喧教的那个班的班主任。 “陈老师,你还没回去啊,”汪老师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按下开关,“今天就已经有学生问我六一儿童节要表演什么节目了。” 陈向喧放下杯子比画道:我也还在想,到时候多选几个让孩子们挑。 “那就辛苦你了,”汪老师坐到办公桌前扭过头说,“我还得忙会儿,你早点回啊。” 陈向喧点头,比画道:不辛苦,你也弄了早点回。 他拿起桌上需要带回家的东西,走出办公室的门,直到走出校门,走到以前俞知游等他的那个位置。 手机锁屏被打开,上面显示俞知游发来两条消息。 鱼: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 鱼:‘我喜欢你’也没说过吧。 从未,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过这两个词。 原来亲吻相拥许诺未来都不能表达出这些,原来这两个词是牵着爱情的一根线。 陈向喧站在原地回复:没说过。 鱼:嗯。 他不想回,陈向喧想揣着手机回家了。但俞知游就像是卡着那个点来的,他刚返回桌面想要锁屏,顶部瞬间弹出一条通知。 鱼:就这样吧,陈向喧,我们就这样了。 所以说一切都是有预感的,从他喝那两杯水开始,又或者从早上没买到自己想吃的早餐时就开始了。 只要有一件不好的事,剩下所有的事都变成了不顺。 陈向喧直接锁屏,一路走回了琴行。 他待在二楼弹了很久的吉他,音箱声音被开到最大,手机也被他关机丢在旁边。李叔看他这个样子什么都没问,把饭放门口就走了。 他回家后便直接去洗漱,躺在床上半天也没睡着,好不容易逮到点困意眯着睡了会儿,突然惊醒的瞬间下意识就开始找手机。 他想着今天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差点忘记给俞知游发哄睡曲。 按了两下开机键,手机屏幕并没有亮,陈向喧皱了皱眉,头脑慢慢清醒起来。 哦,分手了。 而且今天在琴行时他把手机关了机,并没有录新的视频。 开机的动作变得重了些,屏幕亮起跳出密码界面时,他想到自己并没有回俞知游那条信息。 俞知游会不会又发了什么,单方面的分手是不是不成立。 或者,他有没有可能误会了俞知游的意思。 这几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陈向喧都笑了——俞知游你看啊,我这还不算是喜欢你吗?不止,应该是爱你吧。 我爱你,俞知游。 输入开锁密码点进微信,有几条学校工作群的消息,还有李叔之前在琴行问他要不要吃饭的消息。 俞知游的聊天界面依旧停在那里。 现在这是唯一的一条未读消息了,显示着‘1’的小红点在俞知游的头像上停留,那句话不用点进去就能看完。 他依旧没有点进去,而是点开了学校工作群回了一个‘收到’,就在那个界面锁屏,把手机丢到了床头柜上。 后面他再也没睡着,凌晨三点多,这条未读消息终于被陈向喧点开,他和自欺欺人一样将上面那些对话全部删除,每一下点击都十分用力,按下红色删除键时还多了鼻酸。 眼眶开始发烫,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快要窒息的感觉使大脑发晕,陈向喧反应过来时开始用力呼吸,手指也有些发抖,他给俞知游发去一条消息。 他说:你还从没给我弹过哄睡曲。 就和他预想的一样,俞知游没有回,从夜里到第二天夜里,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就连那行‘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出现。 五月就这么来了,陈向喧偶尔会给俞知游发几条消息,对方依旧是不回,但‘对方正在输入…’出现过两次,还都是在凌晨三四点。这几个字像是吊着他的一根线,够长但不够结实,他有点盼头却还是看不到结果。 离俞知游的生日没几天了,陈向喧想着还是问一声,那天是星期六,后一天还是母亲节,俞知游应该会回来。 他带着莫名的希望发出:鱼,你生日那天想不想去麦当劳过?给你办个生日派对。 这次他的希望被看见了。 俞知游回复道:不想。 就两个字,多一个都找不出来。 陈向喧又问:那你想怎么过? 鱼:别再给我发消息了,你每天很闲的吗? 闲吗,不闲吧。 陈向喧回了个:挺忙的。 鱼:……我和你直说吧。 鱼:分手,明白吗?不明白的话我再换个别的说法。 鱼:不联系、断绝联系、别发消息、不见面、别叫我‘鱼’。 陈向喧将这三条消息看了几遍,他回了个:明白。 红色感叹号跳了出来,陈向喧拿着手机笑了笑,按下锁屏键将手机盖在了桌面。 61、生日快乐 距离俞知游生日还有五天,陈向喧再一次失眠,夜里一遍遍在床上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脱离焦虑的心情。 但反复呼吸的结果只有加速的心跳。 他从床上坐起来拿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吞咽声混合着心跳声在他的脑袋里游来游去。 距离俞知游生日还有四天,今天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他的胃口越来越小,李叔问他是不是减肥呢,陈向喧摇摇头比画说:就是天气太热没食欲。 他晚上下班去了趟麦当劳,问了一下成年人办生日会的事情,还在那里坐着吃了两个双层牛堡。 食欲突然又好了起来,真的是很奇怪。 距离俞知游生日还有三天,陈向喧看起了生日礼物,二十岁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始终觉得十八岁只是数字上的成年,二十岁才是真正地长大、成熟、理解责任,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灵魂上的成年。 他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送些什么,下班后在外面逛了好几圈,简直就是没带脑子在瞎逛,还是毫无目的地的那种。 当他站在花鸟市场门口时,突然又觉得这就是他想来的地方。 这个月份有很多的鸢尾花,陈向喧对花的品种了解并不多,鸢尾花已经算是他认识不多的其中之一,并且还是在他心里排得上号的那种。 在花鸟市场逛了好几圈,看到了好多好多的鸢尾花,但它们又都差一点,远远没有俞知游送给他的那些开得好。 他突然想到,要不还是送结香花。 实在不行就拽着俞知游的手和他一起打个结,这次一定要打个死结,最结实,怎么都解不开的那种。 陈向喧决定去上次买结香花的店预定一捧,这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快,就好像结香花真的能让他和俞知游重新在一起一样。 好像只要买到并送给他,两个人再一起打上那个结,这一辈子,俞知游就永远是他的男朋友。 且只能是他的。 可惜结香花并不灵验,他也忘了花期早就过去,现在只有结香花的花枝,并没有花。 没关系,有花枝就够了。 他在那里选了一些花,让老板把这些花和结香花的花枝放在一起做成小花束,其中还有蓝色鸢尾。 老板也答应一定会在那天给他选最新鲜的花。 距离俞知游生日还有两天,陈向喧点开他朋友圈的频率越来越高,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条黑色的直线。 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录了好几种不同版本的生日快乐歌,晚上回去躺在床上戴着耳机一首首听完后,还是没能选出最好的那一个。 可能面对面弹给俞知游听是最好的。 如果能唱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这个如果。 明天就是俞知游的生日,陈向喧一下班就去了一家面包店订上一个小蛋糕。蛋糕的款式是最简单的那种,整体为浅蓝和白色的海洋配色。 他给店里说好上面的图案由自己明天一早来画,祝福语也由他写,一切都准备妥当,当他走出面包店时却不见了来时的阳光。 他先感受到手机的振动,随后才听见短信的通知音。 江城气象台。 内容是说从今天开始会有连续三天的大范围暴雨到特大暴雨,需关注当地气象部门的预警,做好防御工作,谨慎出行什么的。 天气也挺给短信面子,在陈向喧刚看完时就起了风,一股念头瞬间升上心头——俞知游这个生日不会开心了。 眼看着乌云越压越低,好多只燕在前方的空地上方盘旋低飞,离天黑的时间还早,但看这架势,今天的夜晚会提前到。 他快走回了家,李叔晚饭也做好了,正拿着个手机按,下一秒陈向喧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回了啊,”李叔放下手机又去厨房盛饭,“刚准备打电话问你回不回来吃饭的。” 李叔将陈向喧的碗放在他面前又说:“去洗手啊,愣这儿干什么?” 陈向喧比画道:太香了。 李叔摆摆手和赶人似的:“香就快洗手来吃饭,闻是能闻饱还是怎么的?” 他今天食欲不错,李叔也难得吃饭不说话,就一个劲朝陈向喧碗里夹菜。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因为明天是俞知游生日,可能因为明天他会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也可能因为明天他会拽住俞知游的手和他一起在结香花枝上打上一个死结。 “这么高兴?你瞧你笑的,”李叔说,“你也看到天气预报了?明天雨可大呢,有可能今天晚上就得下,你不是最喜欢下雨了。” 陈向喧朝李叔点点头。 只可惜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下雨高兴了。 这一晚上被他注意最多的就是时间,越往凌晨靠近他就越焦虑。最后干脆定了个闹钟,离整点十二点还差一分钟时就会响起来。 他没料到的是,定完闹钟会让他变得更坐不住。 他在房里走来走去,只为了一个闹钟响起的时间。 一分钟足够了,因为陈向喧早就准备好了要发送的文字,等到时间复制粘贴就好。 如果俞知游没有拉黑他的电话号码,那这条短信是能送达的。 终于,闹钟响了。 陈向喧拿起手机立马关掉闹钟,站在原地打开备忘录,再点开俞知游的电话选择发送短信,粘贴进去。 他在心里倒计时,卡着十二点发出了这条短信。 ‘生日快乐啊鱼,希望二十岁的你不会再失眠,每天都能睡个好觉。祝学业进步琴技进步,未来成为一位小老板。首先说明,我这里的‘小’不是指钱财方面,只是单方面说你年龄比我小而已。今天有空的话见一面吧,至少你得让我把礼物送出去,我还录了生日快乐歌,有机会的话,当面弹给你听。’ 陈向喧等回复等到夜里凌晨三点多,其间看了无数的今日吉凶、幸运色、幸运数字,甚至在好几个不知名网站测了他和俞知游的般配指数和复合概率。 还有一个网站因为不支持两个同性测试,下一秒就被陈向喧举报,意见反馈写了三大行。 困意实在是招架不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迷迷糊糊时好像听见雨滴砸窗户的声音,大概还打了雷,一声声的闷响,最后一声炸响,他猛地坐了起来。 这得是睡得颠倒时间了,外面的天竟然是亮的,他拿起手边的手机看了眼——上午九点五十。 他的视线朝下,未读短信一条,来自‘鱼’。 几乎是一瞬间清醒,他立马坐了起来。 结果这手机就像是和他作对一样,密码好几次输入全都错误,大概是手抖按偏了,因为他看见短信的那一刻,手抖得更加厉害。 鱼:你真的很难缠,还非常难甩。爱上你,只是我的玩笑,我从来就没爱过你,喜欢也一样,从未。 外面的雷声又响了起来,陈向喧坐起来愣了好久,他突然想到结香花还没有缠。 多可笑,他竟然还把希望放在花枝上。 快速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拿上把雨伞,陈向喧出门了。 其实他可以去得更早,但衣服得挑,自己还得捯饬捯饬,总不能就这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去见俞知游。 外面风大雨也大,时不时还有雷声轰隆,陈向喧一路跑着去的花店,老板看到他来连忙帮忙把门打开,他的裤腿、胸前和后背都被风带起的雨水打湿,进门时一阵风给他吹的后背直发凉。 “这么大雨你跑来的啊,”老板把花用袋子装起来递到他跟前,“装着好点,今天风太大了。” 陈向喧朝老板点点头,老板到门口替他推开门,“这雨还得下几天,真是要命了。” 他又去面包店将蛋糕上的图案和祝福语补了上去,蛋糕上多了一条蓝色的小鱼,底下写着‘祝你自由’。 蛋糕现在拿不下,要是晴天倒还好说。 陈向喧站在蛋糕店门口深吸口气,打开雨伞再一次冲进暴雨中,雷声和他的步伐同时响起,心里莫名沉了沉,他想着自己现在胆子怎么还有些小了,一声雷给他都吓得都快心悸了。 去俞知游家的路上不太顺,碰到斑马线必红灯,走到一半没路可走,那一段被封起来正在修,他只好折回去走那条较远的路。雨天出租车就是等不到,他都想不明白车里的人是有多好的运气,能碰上一辆空车。 不远处堵起了车,鸣笛声和雷声开始你一响我一炸,偶尔还会重合。这声音听得他烦躁,站在那里等信号灯时这些吵闹就像被灌进脑子,都走出这一段路了,脑袋里竟然还在循环播放。 俞知游家楼下已经有了积水,特别是马路边垃圾桶旁那个路坑,里面的水都已经装满了。 他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俞知游呢。 这一路上他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站在楼下时突然意识到,俞知游可能不会下来,结香花也打不了结,那些各种版本的生日快乐歌只有他自己会听。 他拿出手机解锁,那条短信还在后台,他选择性看不见,接着打开了录音。 录音没有被点开,是雨水被风吹到了手机屏幕上,想退出录音的动作因为那滴水成了播放。 这个版本的生日快乐歌节奏是越来越快的,最后再渐渐慢下来。录音放到第三遍,俞知游住的那一栋楼道窗户突然多了个人。 他好像在往楼上走,这个人走到四楼时陈向喧才发现,原来这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走到五楼,陈向喧终于看清了。 这个人是俞知游,绝对是俞知游,他好像正在说些什么,声音还有些大,但他听不清。 陈向喧朝前走了两步,想着俞知游朝上去是要干什么。 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吵得什么都听不清,这个距离还是没办法让他听明白一点点。录音还在放着,雷声突然又响起来,应该是重叠的雷声,但其中有一个声音很近很近。 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和呼喊。 雨水砸在俞知游身上,开始将他身后的那些红色慢慢冲淡。 他见到俞知游了,闭着眼睛的俞知游,浑身是血的俞知游。 女人冲下来先是一把推开陈向喧,她一边骂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她声嘶力竭怒吼着:“你别碰我儿子!离他远一点,滚啊滚呀滚开!” 他没滚,他发现俞知游那颗痣上都是血,陈向喧跪倒在地想仔细看看——不应该啊,痣的位置怎么会看不清呢。 雨伞早就掉在了地上,陈向喧张开右臂想抱一抱俞知游,那捧花也掉在雨中,没多久就被雨水淋蔫。女人哭得很吵,雷声也很吵,他自己一下下拍着地面的声音更吵。 陈向喧有些纳闷,俞知游是不嫌吵吗?这么大的声音他就不想睁眼来看看吗——要是他能喊一喊俞知游就好了。 俞知游,俞知游,俞知游。 你听得见吗,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能听见吗,躺在那里会感冒的。 雷声一声比一声响,今天这雨真是够大,陈向喧也不知道是不是雨让他看不清了,俞知游的身影开始变得好模糊。 救护车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俞知游终于没有躺在那里了,他也终于听到点别的声音。 “救救他,他不懂事啊,从六楼就这么跳下来了,”女人哭得难听得不行,“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他看清了救护车上的字,直到救护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陈向喧彻底回了神,生日快乐歌的录音还在无限循环着,他不敢看向地面,站起来时腿突然一软又跪在了雨里。 他看见那捧花的背景成了红色。 陈向喧捡起手机戳了好几下才关掉录音,伞也没捡起来,他现在需要奔跑,越快越好。 跑出那一段路后,他开始注意马路上的车辆,江城的出租车好少,急着用的时候总是没有,等他跑到那个医院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能拧出水来。 抢救室外的人有几个惊讶地看向他,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上面的水让屏幕变得不灵敏,他握住右手做出擦屏幕的动作,想在这些人中问出一张纸巾。 可惜那些人都只是看着他,还有的将孩子朝怀里搂了搂,那孩子神色也有些紧张,她从身上挎着的那个卡通小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小声问陈向喧:“哥哥,你是要这个吗?” 陈向喧走过去连连点头,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摆了摆。 小女孩扯出一张纸递给他,陈向喧接过后擦了擦屏幕上的水,打出‘谢谢你’给小女孩看。 “不客气。”小孩说道,她依旧在家长的怀抱里,大人看着陈向喧的眼神还是带着警惕。 陈向喧朝小孩笑笑,拿起手机开始打字,那样看到医护人员时就能马上去问。 上面写着:刚刚救护车送来人在哪里?男性,二十岁,叫俞知游,受伤原因是跳楼。 “没有这个人,”医护人员说,“他不在我们医院。” 陈向喧不死心又问了好几个,得到的回答都一样,他坐在抢救室外面听着雨声,脑袋都快被吵炸了。 手指开始发凉,雷声响起的时候他开始想吐。 李叔在天黑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他在那头问陈向喧,为什么自己给他发了那么多消息都不回,问他现在回不回去吃饭,回去的话就敲两下手机背面,不回就直接挂电话。 陈向喧过了两秒挂断电话,继续坐在那里发呆。人真的很脆弱,他看到好些人被急匆匆送来,门外就又多了几个无声抽泣的人开始等待着。 晚上十点,李叔又打电话来了,他问陈向喧到底回不回去,现在在哪儿。 手机又响了一声,他将手机拿离耳边看了眼,是一条短信。 心跳突然加速,恐惧将他裹得死死的,头疼腰疼手脚都开始不舒服,胸口闷得喘口气都疼。 要吐了。 陈向喧抬头看了眼指示牌上厕所的位置,站起来时就像踩在云上,视线也开始模糊,他跑进厕所推开一扇门就开始吐。今天什么也没吃,只能不停地干呕,李叔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喊,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怎么,只是看了一条短信,俞知游发来的短信。 那条短信上写着:俞知游抢救失败,不在了。 陈向喧又回到抢救室门口坐着,突然响起的闹钟让他头皮直跳,这是卡着时间给俞知游发祝福语时定下的闹钟。 俞知游生日过去了,他二十岁了,也将永远二十岁。 他走出医院,身上的衣服又再淋湿一遍,雷声不断,脸上也全都是雨水。 雨真大,夏天的雨也不全是温柔的。 现在这场雨,好像已经和五年前那场一样大了。 陈向喧背后的重量被人拿走,他被扶着站了起来,铃铛声响起,他被带着朝前走,最后坐了下来。 “谁啊这是?”一个男声问道。 “拿着。”俞知游对那边说道。 陈向喧感觉到手心里传来温热,俞知游说:“喝杯水。”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那道声音不再是从头顶传来,他听见椅子被拖动的声音,然后他听见身边人问道:“现在能看见我吗?” 这道声音顿了顿,又说:“我是俞知游。” 62、困意 身体开始慢慢变热,指尖的麻正在退去,本来无法聚焦的画面逐渐清晰,从眼前人的身上为中心开始扩散。 陈向喧点头,直直看着他。 和一场梦一样,他把水杯放在旁边的吧台上,伸手想去碰一碰俞知游的脸,抬手后又放下,看着俞知游好久好久,最后满足地笑了。 “喝水。”俞知游又端起那杯水递给他。 水的温度正好,陈向喧还在喝的时候吧台里响起了吉他声,他偏过头看到那个人的侧脸,低头弹吉他的样子倒是很认真。 弹得稀烂,是乱弹,绝对是。 他将水喝完搁在吧台上,视线和弹稀烂对上。 “你俩!等会再聊!”弹稀烂的那位站起来把吉他从吧台上递给俞知游,“认识啊?这么巧?我就随便找个琴行你都认识。” “嗯,”俞知游开始调音,陈向喧伸手勾了勾,他顿了顿将吉他递给他,“你刚刚……是怎么了?” 陈向喧摇摇头抱着吉他去掏手机,他想打字给俞知游看,按了两下开机键没有反应。他抬眼看着俞知游恍惚一下,突然想起现在的俞知游是能看懂手语的。 一弦的音调好后,他将吉他好好看了看,担心来的路上有什么磕碰,确定没问题后交给了俞知游并比画道:没事,吉他你试试,看看怎么样。 俞知游弹了两下,拿着吉他站起来走到小舞台旁的那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这些时间陈向喧四处看了看,吧台里那位也看着他。 “诶,你和他是高中同学啊?”弹稀烂抬了抬下巴问道。 陈向喧摇摇头,瞥眼看见了吧台上放着的花瓶,是空的。 “哦……看你俩好像挺熟的,”弹稀烂犹豫了一下,抬手比画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语’,“那你就是他在大学手语社团认识的喽。” 手语社团?陈向喧摇摇头,意思是:不是。 “那还真是奇怪了,”弹稀烂拿了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出来,陈向喧这才看见吧台拐角处有个方形鱼缸,弹稀烂打开不明物往里面洒,嘴里还和唤小狗一样‘嘬嘬嘬’,“吃饭了孩儿们。” 陈向喧跟着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眼,挺漂亮一缸,里面养着两条活力满满的草鱼。 原来俞知游现在喜欢这种?男人和鱼的口味都变了吗? 他盯着弹稀烂的脸看,这人一回头看着他就笑:“看着我干什么,这是俞知游的鱼,我不养这种。” “你再说一遍?”俞知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陈向喧后面,他看着弹稀烂又说,“我听着,你再说。” “宝宝……”弹稀烂瘪了瘪嘴,“我这不是,哎呀,错了错了我错了。” 俞知游没理他,看着陈向喧指了指弹稀烂:“他叫郝迁,是调酒师。” 陈向喧点头,比画着:你俩一起开的清吧? “他什么意思,我看不懂,”郝迁又说,“我只是调酒师吗,宝宝。” 陈向喧又盯着郝迁,这人一口一个宝宝的,他都没这么喊过俞知游。突然想起有次网课,那个让俞知游陪陪他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他问这个店是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开的。”俞知游回答道。 “当然了,”郝迁又走进吧台,“这是分店,我们宝宝可厉害了。” 陈向喧朝着郝迁笑了笑,看着俞知游比画道:他是你男朋友?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俞知游拿出车钥匙,“我先给你送回去。” 外面的雨一点都没小,就算是去地铁站也得要时间,郝迁低头玩手机没说话,俞知游一手拿着钥匙在等他回答。陈向喧想了想,比画出:我饿了。 “没吃?”俞知游皱了皱眉。 他点头,比画着:没吃,很饿。 “郝迁,”俞知游又把钥匙放回口袋里,“点个外卖。” “宝宝,你今天已经吃过外卖了,吃外卖对身体不好,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住,”郝迁一抬头看到俞知游正盯着他,“还是麦当劳吗?” “对……”俞知游说,“你吃就点三份,不吃就两份。” “少吃点……我刚才——”郝迁又开腔了。 “郝迁,再多说一句,晚上不要到床上来。”俞知游随便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看着陈向喧抬抬下巴示意他也过去坐。 郝迁真的没再出声,他们坐在这里也是静得可怕,两个人一直互盯,陈向喧还是有些恍惚,这里灯光也不太亮,让人有种处于梦境的感觉。 陈向喧伸手摸向口袋,摸到的东西让他莫名有了安全感,他朝俞知游比画着:我出去透口气。 “嗯。”俞知游说。 他推开门,铃铛在头顶响起的那一瞬,陈向喧没控制住地轻抖一下,头皮整个开始收紧发麻。他将头发拨了两下——李叔说得对,这头发确实有些长了,一阵风吹过来,有时候都会飞进嘴里。 陈向喧走到店门侧面,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从闻到烟味的那刻起,整个人都开始松弛下来。 说起来,他开始抽烟的原因也是挺有趣的。 自从俞知游‘死亡’后,陈向喧成夜成夜地不能入睡,他坚持将那个班带到学期结束,自己大学那边该忙的事情也忙完后,便彻底闷在了家里。 没有工作,不愿意出门,头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长。他害怕下雨,碰到雨天更是连房间都不出。李叔见不得他这样,硬是拉着他去琴行里待着,他还记得李叔那个时候是这么说的:“我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就算喜欢的不是人,也不能颓成这样。至少我觉得,俞知游不喜欢你这样,他多话痨一孩子,看到你这样,得骂你八百句。” 李叔以为自己这是刺激他,能使他快点走出来,结果这句话说得让陈向喧变得更颓。 那天李叔蹲在琴行门口抽烟,陈向喧已经好几天只睡三个小时左右,奇怪的是,那天他闻到烟味竟然开始犯困。 以前从未这样过。 陈向喧问李叔能不能给他抽一支,李叔没理他,在那里抽完一支烟后,直接将整盒烟都给了他。 从那天开始,陈向喧能好好睡觉了。 李叔带他离开了那一片,新的房子,新的琴行,新的环境。门上没有铃铛,周围的一切都和俞知游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切也都在往正常轨道上走,他如李叔所愿,在琴行当起了老师,只是还会怕雨天。 李叔对外说他烦下雨,可烦可烦的那种,头发长也是,摇滚精神不死嘛,头发长也是个人喜好。 但他还是总带着陈向喧去定期剪一回。 想到这里陈向喧笑了笑,门上的铃铛又响了声,他深吸口气看向门那边,俞知游正站在那儿看着他。 “给我来一支,”俞知游站到他边上伸出手,“早说抽烟啊,还透气。” 陈向喧将烟盒放他手上,拿出打火机替他点燃,自己指间那支估计再有个两口就得到头。 俞知游抽烟的样子也不像是没抽过的,他看着眼前的雨落在地上那些水洼里荡出水纹,一阵风吹了过来,他说:“你转过去点。” 陈向喧看见他说完就把烟叼在嘴里,从手腕上拿下个什么,叼着烟说话都有些不清晰:“转啊。” 他熄灭烟头,转过身子,将背后对着俞知游,下一秒他的头发被拢了起来——肯定扎得不怎么样,因为他的头皮被扯得生疼。 俞知游抽了一口烟,再次把烟夹在指间:“好了。” 陈向喧抬手摸了摸,还是扎的丸子头,也不能说是丸子吧,摸着像炸毛的短毛狗尾巴草。 陈向喧比画:谢谢。 “不谢,我怕你下次抽烟把头发烧了,”俞知游说,“看你这劲有烟瘾?” 陈向喧比画着:不抽睡不着算是有吗? “算吧,”俞知游熄灭烟头指着自己喉咙说,“你这里,没关系吗?” 俞知游现在是什么表情呢,陈向喧也说不明白,但他能确定这句话是关心,绝不是那种打趣。 他比画道:没关系了,我弹琴也很好听。 “对,”俞知游点头,“很好听。” 陈向喧又比画道:那天我没有抽烟。 “哪天?”俞知游问。 他抬手顿了顿,比画道:下雨那天的明月天桥。 陈向喧本来想说‘你第一次亲我那天’,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换种说法,俞知游那样子像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知道了。” 麦乐送果然快,俞知游拿着外卖袋招手让陈向喧进去,他看了眼门口的铃铛,比画着:你先进。 铃铛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闭眼深呼吸,随后快速跟着进门,他一眼就看见先前那个空着的花瓶,现在里面多了几朵鸢尾花。 “你俩在门口干吗呢,等着接麦当劳啊?”郝迁指着花瓶给俞知游说,“刚帮你把快递拆了,顺手给你插花瓶里了。” 现在不是鸢尾花的花期,陈向喧走过去看了看,是仿真的,隔远看根本看不出来。 “来吃,站在那边干什么,”俞知游又补充道,“陈向喧,我在叫你。” “我呢,”郝迁从吧台走出来,“宝——” “别宝了,”俞知游适时打住他,“再宝别上床。” 郝迁比了个‘ok’坐到俞知游边上,陈向喧坐在他俩对面,这顿麦当劳估计得吃得有些憋屈,毕竟看着俩小情侣这样那样的……陈向喧低下头打开汉堡纸,狠狠咬下一大口。 郝迁突然说:“吃完回去?我这儿收得差不多了。” “好。”俞知游话音刚落,门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 陈向喧后背一僵,微微抖了抖。 接着三个人全部朝外望,郝迁先站起来开口了:“我们还没开业哦,明天开业再来玩啊。” “我找他,”安丰朝郝迁笑笑,指了指陈向喧,“你怎么关机了,李叔都快急冒烟了,我说我搭车来他才没冲出琴行。” 陈向喧勾了勾手,安丰立马把自己手机打开备忘录递了过去,他打出:就是没电关机了,你先给李叔回个电话,我没事。 俞知游将薯条倒出来一点,拿起一根蘸了点番茄酱,他看向安丰问:“要不坐下一起吃点?” 64、点赞 安丰下车时还在交代俞知游一定要将他送回去,虽然李叔在门口等,但陈向喧这样子他还是不放心,最好跟上去盯着他进门,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也可以把他按到床上让他早点休息。 当然了,后面那些是在李叔看见陈向喧进门就走了的情况下。 安丰不清楚,他以为李叔就是担心陈向喧太晚没回家,最多瞅一眼,也就能放心回去。 “我知道,”俞知游说,“那我们走了。” “慢点啊——”安丰站在单元楼门口招手,还不忘叮嘱陈向喧一句,“回去给手机充电,到了说一声!” 陈向喧点头,将车窗关上,就打开这么会儿,脸上就被吹上不少雨。 “你吃饱没?”俞知游突然问。 他现在比画手语俞知游也看不见,手机关机也没办法打字朗读,他只得把没吃完的东西拿起来,人朝中间坐了坐,伸长胳膊递到前面晃上两下。 “吃不下就别吃了,”这是一个红灯,他停下后转头看向陈向喧,“等会儿我看着你进门,既然李老师在门口等,我就不进去了,他应该会陪着你进去。” 陈向喧还没开始比画,他就将头转了回去,刚好卡着绿灯的时间。 俞知游还记得他家的位置,他将车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车停好后,扭头对陈向喧说:“走吧,上去。” 李叔的车就在旁边停着,陈向喧心里有些打鼓,他就在楼上,自己现在带着俞知游上去像是一种挑衅——李叔不喜欢俞知游,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真的提不上喜欢。 俞知游没出现时,李叔从未提起过他,只是会在五月的那天故意给他找很多事,想让他忙到忘了那天,但这种只需要看一眼手机就能注意到的日期,根本忘不掉。 俞知游出现后,李叔对他的讨厌没表现在面上,只表现在他的行动上,比如今天一听说是三个字的人,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现在比陈向喧的神经绷得都紧,陈向喧还有次在琴行发现他在电子拜佛,那样子倒是挺虔诚。 电梯一层层朝上,俞知游一言不发,楼层到达厢门打开——是烟味。 他出去就看见李叔靠在楼道墙边抽烟,李叔看见是陈向喧回来了,便又朝前走了两步,离窗户更远些。 俞知游走出来的时候,李叔脸色立马就变了。 “李老师。”俞知游先开口了。 “嗯,”李叔指了指电梯,“你回去,麻烦你给向喧送回来了。” “应该的,”俞知游按下向下的电梯按钮,电梯也没走,立马就开了厢门,他说,“那我走了。” 电梯层数开始变化,最后到了负一层,李叔说:“他也下去了,那咱们进门?” 陈向喧点头,走到门口时李叔又说:“怎么想着把头发扎起来了,挺好的,亮堂。” 门被打开,他站在门口换鞋,换完后给李叔拿了双拖鞋就开始比画:我这个月工资要打折了。 “那没什么,你可以在家里上网课嘛……”李叔边换鞋边说,“就是你得给那些学生们说一声,换老师代课是个人原因,不同意可以不换,就是得等几天。那些一直在这里上课的学生都习惯了,就是新来的……唉,主要这个月雨太多了。” 俩人坐到沙发上,陈向喧比画着:知道,我已经给那几个学生说过了,我说实在不行可以先上网课,不明白的等到时候去琴行我再教,他们说可以等。 “那肯定了,”李叔靠在沙发上说,“那几个学生有俩小男孩说是因为看你弹电吉他帅,还有几个大人,是看你长得帅。” 陈向喧比画着:那我还真不知道。 “你和何仓风格不一样,虽然你俩都是电的木的都教,但就是有点不一样,”李叔偏头看着陈向喧,“不了解你的觉得你是不爱说话,但你的音乐是热烈的,何仓嘛,一开口全是糙理,弹出来的曲子倒是挺温柔的……就连你俩教的学生性格都不一样。” 这他倒是没注意过,刚想着回答什么才好时,李叔又说:“你这头绳新买的啊?怎么像绑垃圾袋的橡皮筋?” 他伸手将头发解开,将那个‘头绳’拿着看了看,黄色的皮筋,具体用途不知道,反正不能是扎头发的。 陈向喧比画着:随手拿的。 “哦,”李叔深吸口气,“你这运气太不好了,干什么都能碰上他,要不……去拜拜?” 李叔是过一年就更迷信一点,但他说这不是迷信,只能说是对生活的美好盼望,在这些盼望难以实现或者十分迫切时,寄希望于神明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办法——李叔选择这个办法太多次了,十次有九次是为了陈向喧。 他比画着:行,你说什么时候去都行。 “好,”李叔现在表情放松不少,嘴边还带着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你和那个俞知游现在没联系了吧?” 按道理说是没联系,只有个联系方式,今天这出也确实算是偶遇。 他比画道:没有。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掉两次,五年了,他一个面都没露过,就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我说得难听点,他连个坟都没让你看见,”李叔拍了陈向喧肩膀一下,“你再回头找他,就有点太傻了。” 说他现在对俞知游没有执念是不可能的,如果心里早就放下了,那也就不存在什么害怕下雨天的事情了。 他不是没试过,也就是去年的事。 那天是个中午,安丰和何仓出去吃饭都还没回来,陈向喧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当下便给李叔发消息,说自己要去琴行。 李叔当然很开心,陈向喧能迈出这一步不容易,他还是选择开车去接陈向喧,不然走都走不到琴行更让人无奈。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当他抱起吉他时就开始心里发慌。 没办法不去看外面的雨,不管他坐在琴行一楼的哪个位置,一瞥眼就能看见外面,琴房里也不行,不管是哪个房间都有窗户。 陈向喧本来以为自己能行了——明明在家里的时候能在阳台上站着看会儿雨,睡醒听见下雨时也不会再那么焦虑。 结果到琴行还是那副样子,他还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结果还是没办到。 只要在那个环境里,陈向喧就止不住地焦虑。 琴行、雨天、吉他都有了,就是没有俞知游。 李叔也是怕他又变得更加不好,本来就这样了,再有点什么事,怕是只会越来越糟糕。 在安丰和何仓眼里,陈向喧没什么不一样,除了讨厌下雨性格有些怪以外,别的都挺好。而在李叔眼里,陈向喧脆弱得不行,得算是一碰就碎的那种。 陈向喧看着李叔,半天没动作。 李叔手机响了声,他拿出来看了眼按了两下又收回去。 陈向喧问:这么晚了谁啊? “安丰呗,他说他给你发消息没人回,问我你是不是已经平安到家了,”李叔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你手机记得充电啊,明天下雨就在家里自己弄点吃,或者给我发消息,我给你做了送来。” 陈向喧将李叔送到门口,比画着:知道了,回去注意安全。 李叔走后陈向喧将手机拿去充电,算着洗漱完回来就能看消息,洗澡那点时间他满脑子都是清吧里的鸢尾花和门上的铃铛,偶尔还会想到那两条挺肥的草鱼。 估计明天得让何仓代课,洗澡出来后的雨没有变小的趋势,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是连续不断的雨,这才是开始下雨的第一天。 他将微信消息逐一回复,又点开俞知游微信里看了眼,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和那个什么郝迁……陈向喧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停止想象。 他决定看一下附近人的短视频,顺便看看明天吃个什么好。短视频刷了好几个,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大多都是什么店新开又或是什么优惠券发放。 陈向喧点开外卖app看了眼,在心里选了几个,想着明天就从这几个里面挑好了。 本来应该划走所有app关上手机睡觉的。 短视频却被误触点了进去,视频自己刷新,现在播放的是清吧开业的广告。 噔噔噔噔的音乐声响起,清吧招牌的照片发着七彩光旋转入场,接着是播音腔男声:“江城万松区floatbar明天开业,转发此条视频到朋友圈,集齐八个赞送小吃一份,集齐十八个赞送小吃加精美果盘一份,外加歌单免费点歌一首。开业当天酒水打折,买一打送半打……” 陈向喧压根没听完,他点开发布人的主页看了眼,名字叫‘今天喝了吗’,发布过的视频都是和调酒相关的,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郝迁。 他将视频发到朋友圈,很快就集满了十八个赞。 最想见到的那个名字没有出现,陈向喧做了番心理斗争,给俞知游发去一条消息:朋友圈第一条点个赞。 鱼:…… 过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终于出现在了那条朋友圈下,手机振动一下,俞知游又说:你来不用集赞。 65、回家 陈向喧问:几点开始营业? 鱼:视频没看完吧? 陈向喧:看完了。 鱼:不应该。 他又回到短视频里将视频拖到尾,果然看到了营业时间——和他以前工作的清吧一样。 陈向喧又问:那你晚上七点就要去吗? 鱼:你说呢,老黄是七点才去的吗? 也有道理,老板总是操心更多的那个。 陈向喧:店里找到驻唱歌手和吉他手了? 鱼:嗯。 陈向喧:谁啊?我认识吗? 鱼:就是我。 ……怪不得俞知游朋友圈的招聘信息还在,既然这样,那陈向喧就有点想去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听过他弹唱了。 陈向喧问他:集齐88个赞能送几首?包唱吗? 鱼:没有这个活动。 陈向喧又问:两首? 俞知游不回了,陈向喧开始数起了那条朋友圈的点赞人数,好巧不巧,87个,他再自己点上一个,这个88也算是凑齐了。 朋友圈点赞人数被截图发给了俞知游,陈向喧说:正好88个。 俞知游过了几分钟才回:你不是怕下雨吗,明天下雨,别来了,开业活动也就明天一天。 陈向喧:雨会停的,我现在也不会再赶地铁了,出租车很快。 俞知游这次估计是真不会回了,陈向喧又将天气预报看了一遍,闭上眼准备好好睡一觉。 让他没想到的是,困意并没有和他期待的那样按时按点到达,甚至过了那个点,除了困和累,他仍然是无法入睡。 阳台成了夜晚最好的去处,陈向喧将窗户打开坐在那里抽了半包烟。很奇怪,平时最多两支就足够找到困意并入睡,今天抽到嗓子发干头闷都没能去见周公。 他将那些和俞知游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只用坐在阳台上就能拥抱俞知游无数遍,拉着他的手走了好多趟从清吧到出租屋的那条凌晨三点多的路。 陈向喧想着会不会俞知游也带着郝迁从那边路过,他会不会提起自己以前在那个清吧喝过一杯以为是冰红茶的长岛冰茶,台上还有个总爱看他的吉他手。 就这么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一点点亮起来,这个天气的色调就是阴沉的,雨在下着,但天边的乌云依旧在那儿。 雨的线条开始变得清晰可见,不再是路灯下模糊成一团,陈向喧叹了口气,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沉。 天气预报说在晚上八点左右雨会停,十点又会继续,这是再次升级的暴雨前的宁静。 陈向喧今天就一节课,何仓八点多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琴行了,问他今天这个学生是代课还是怎么弄。 今天这个学生是稻子,他也算是和琴行里的老师都熟悉,陈向喧给稻子发了条信息问他今天怎么安排,自己去不了琴行,能不能让何老师代课。 稻子也回得快,他说:我今儿也有事,要不就改天呗,下次来上课我提前给你说。 何仓也开心了,这样的话他就能上完上午的课,下午早点走了去约会。 挺好的,所有人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俞知游也还活着——他开始觉得在不在一起都没关系,至少最坏的事情已经变成好事了。 他白天随便弄了点吃的,中午就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眯了一会儿。只睡了半个小时,做的梦却像过了好长时间,大概是因为熬了一宿没睡,这个梦显得混乱。 梦里的他拿着手机站在俞知游家楼下,手机里面正在循环播放着他弹的生日快乐歌。 从天空中下下来的也不是雨,而是一朵朵结香花。 花朵落在地上,掉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水洼里,突然,那些花长出了花枝,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花枝全部冲着陈向喧过来。 花枝将他缠紧,缠到他根本无法呼吸,手机里面的录音声也开始变得沙哑,就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最后一瞬间,他在心里跟着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有个温暖家庭。 猛地睁开眼,陈向喧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盯着天花板,视线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层雾,他静静等着胸膛的起伏平静,等着周围的一切重归清晰。 陈向喧想着,自己是不是变得更严重了,依靠药物的话,能不能再好好睡一觉。 天气预报说的雨停时间比预计的要更早一些,为了避免李叔来家里找他扑个空,陈向喧去万松区之前先去了趟琴行。 李叔他们正在吃饭,何仓匆忙收拾东西,感觉下一秒就得飞出大门,李叔今天估计挺忙,没能顾得上做饭,只能点份外卖。 安丰也一样,就是俩人吃得差别挺大。 李叔是炒菜加米饭,安丰是炸串加饮料,一个老实吃饭,一个还没吃到嘴里就先得找个东西下饭。 何仓拿着把伞站门口说道:“我可先走了啊,爱情不等人。” 李叔朝他点点头:“去吧孩子,话不多说,全在心里。”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安丰终于找到一部能下饭的剧,他拿着手机抬头看向何仓,“祝你成功。” 陈向喧也比上一个大拇指,想了想又将右手加上,两个大拇指,棒上加棒。 何仓走后,李叔也没问陈向喧要去哪里,他只说:“你想好了就行,别的我不管,但你别把自己不当回事,”李叔吃了两口饭,又问,“你真不吃点?” 陈向喧比画着:不吃了,我等会儿去随便买点。 “嗯,心情不好给我说,”李叔看了眼正在津津有味看剧吃串的安丰,又低下头说,“没什么的,是情绪生病了,和你没关系……干脆这几天你就别来了,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 李叔不抬头了,陈向喧在那里站了会儿,敲了两下收银台的桌面,又拍了拍安丰的肩膀指了指门口,意思是:那我走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陈向喧可算是等到了一辆空车,他将地址打出来给司机看,自己又打开地图app看了眼——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五分钟。 这个时间开始堵车,外面的汽车鸣笛声你一声我一声的,就跟多按两下就能给这条路按通了一样。 三十五分钟是到不了了,外面天都黑透了,他说随便买点吃的填肚子也还没吃,只能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缓慢移动的建筑。 一滴雨水滴在车窗上,下一秒就多了无数滴,司机打开雨刷骂了声:“鬼天气。” 看来提前雨停的结果就是这样,下一场一定不会按着规定好的时间来,它不仅不讲道理,还猝不及防。 车内温度跟着降了下来,陈向喧却觉得闷得慌,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雨很快就被吹了进来,车窗又被关上,他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觉,更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冷还是热。 他只知道,自己后背已经快被汗打湿透了。 这段路程花了快一个小时,要不是堵车和红灯,他现在应该都已经见到俞知游了。 司机将他放在马路对面,要想去对面停下还得绕一大圈,陈向喧也坐不住了,他想着要不从商铺门口那条路走过去,那就只有过马路时会淋到点雨。 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淋到很多。 现在清吧估计也快来客人了,俞知游应该正忙着,他想着要不去坐一会儿听他弹首歌了就去吃饭,或者直接叫辆车回家做饭吃。 陈向喧跑到马路中间时绿灯开始倒计时,还差一步就能到的时候从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他停下了。 这个场景和五年前很像,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那些让人难受的感觉,本来淋不到什么雨,现在头发和肩头却已经快湿透了。 还好,他今天去的地方是俞知游的店,不是他家楼下。 但不好的是,他的店有二楼,俞知游就在上边站着,他没打伞,就这么在边缘处站着。陈向喧站在清吧门口朝上看,他开始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留在五年前的幻觉还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怀里抱了捧花,那首曲子还在耳边不停地放,雷声也来一起凑热闹,在陈向喧脑子里轰轰作响。 俞知游看向他,是从二楼边缘处看向他,陈向喧歪着头皱眉,不理解俞知游为什么用这个眼神看他,到后面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他知道,后面跟随而来的还有焦虑,他会出汗,呼吸急促,手抖。 他会站在这里,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感受着这种濒死感将自己包围,最后在五年前的五月十一日那天反复打转,等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视力,就可以打辆车离开这里了。 有人拉着他朝前走,头上的雨也突然停下,那个人带着他坐进了车里。 “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是俞知游的声音,“你衣服都能拧出水了。” 陈向喧迷茫地看着他,也只是看着他,因为模糊,他看不清俞知游的表情。 甚至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那些回忆随机出现,在他本来就混乱的脑子里搅成一团糨糊。 俞知游替他系好安全带,说道:“坐好了,带你回我家。” 67、读心术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今晚来的每一位,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后也常来玩啊。”俞知游的话打断陈向喧的打字,郝迁也扭头进了吧台。 这场看着没什么硝烟的对话结束得很快,陈向喧扒拉着最后那口饭,坐在那里看台上的俞知游。 以前俞知游也是这样在下面看他的吗?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看俞知游。 台下人很多,他在台上接受着大家的欢呼,这个时候的俞知游很认真,很帅。 台上的人突然看向他,吃饭的动作一顿,陈向喧抬手朝他笑着挥了挥——自作多情了,俞知游是在看郝迁。 郝迁朝台上的人点头笑了笑,用口型说着‘很棒’。 那是挺棒的,毕竟是他教的,上网课熬大夜教的,再弹不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开业第一天就满座,郝迁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在吧台里笑得合不拢嘴,稻子除了面对客人的时候笑一笑以外,转过身就是垮着一张脸。 他总算是得闲去鱼缸旁边坐一会儿,稻子看着那两条鱼说:“他俩这喜好……还真够独特的。” 陈向喧将打包盒系起来丢进垃圾桶,边擦嘴边打字:你也认识调酒的那个? “认识啊,我是在洪城清吧里碰上俞知游的,”稻子说,“他俩在那边的店也叫这个名字。” 俞知游还在台上弹着,就是一句没唱过,底下已经有客人问他为什么不唱了,他说:“跑调,一旦开口伤害性太大。” 底下人跟着笑了笑,陈向喧想到那一年俞知游戴着一条鱼尾项链为他弹唱了一首歌,很多记忆里的细节都快想不起来了,但他现在却还能记起那天俞知游身上散落的阳光。 “他现在变了好多,”稻子活动了一下胳膊,“可我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变了,就觉得没上学的时候那么……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变了。” 陈向喧打出:他和郝迁是什么关系? 稻子看了正在忙着的郝迁一眼,说道:“能有什么关系,郝迁一口一个‘宝宝’的你是没听见吗?” 这个答案最终还是得来,陈向喧端起水杯做好了心理准备,下一秒稻子就说:“朋友关系呗,还能是什么。” 看来这是个不了解情况的,陈向喧点点头打出:是的,不能再是什么了。 陈向喧的困意在十二点到来,他在鱼缸前面打了好几次哈欠,撑着脑袋睡着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醒,最后是俞知游给他拉起来带进了小舞台旁边的房间里。 里面并不大,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行李箱,旁边还有张小桌子,上面堆了些东西。 床单是蓝色格子的,翻过来的那一面是灰色,行李箱是黑的,也不大。他仔细看了看,桌面上放着的都是一些日用品,还有些本子和笔。 “房里做了隔音,踏实睡,”俞知游又找出一个手机充电器递给他,“手机没电就充上。” 陈向喧站在那里比画着:那你呢? “我得去忙,走的时候会来叫你,”俞知游走到门口又说,“别锁门,我从外面锁,如果想出来上厕所就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怕听不见。” 陈向喧点点头,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不困了?”俞知游指了指床,“脱衣服睡觉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陈向喧脱衣服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才走了出去。锁门的声音响起,陈向喧那点剩下的困意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俞知游走的时候将灯一起关掉了,房间说是隔音,但其实还是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拿起手机看了眼,离凌晨三点还远得很。 被子挺软的,陈向喧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朝门缝底下发出的光看了一眼。偶尔那点光亮会消失,大概是有人从外面路过。 门缝的光竟然还有催眠的功效,忽明忽暗地让他也跟着眨眼,眨着眨着就给他眨困了,他在梦里听见那首《我能给的天亮》,听见欢呼声和掌声,仿佛阿据也在他耳边说话,他说:“祝大家晚安,早安,终能等到属于自己的天亮。” 他听见俞知游说:“现在能和你合奏也不错。” 他瞥眼看向俞知游的手腕,那里的结痂简直刺眼,俞知游拿着吉他望着他笑,阿据和台下的熟客乱侃,老黄在吧台里看着他们。 大雨降临,闪电照亮了店内,随后是雷声。 俞知游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吉他坐在了那里,他说:“我死了。” 陈向喧不理解他的意思,他蹲在俞知游腿边握住他的手腕,想问问他这个伤是怎么弄的,但当他一抬头,俞知游却是满脸的血,他又说:“我死了。” 阿据不见了,老黄也不见了,台下的客人就像从没来过一样。下一秒俞知游也消失了,那把日落色的吉他掉在地上,“嘭”的一声——梦醒了。 “怎么了,”俞知游放下手上的东西走了过来,“我进来拿个东西,把你吵醒了?” 陈向喧坐起来看着他,比画着:做了个噩梦。 “接着睡,还有一会儿才能忙完,”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光照进来,他走到床边说,“要不要喝点水,不喝就躺下。” 他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俞知游的手。 俞知游顺着力度坐在床边看着他,他说:“睡迷糊了?” 陈向喧还是不松手,也不比画,手机也不想去碰。 “嗯?”俞知游说,“我不会读心术,你这样拉着我,没用。” 双方开始保持沉默,门外来了一个人,他声音特小地喊了声‘俞知游’。 是稻子,估计是外面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帮忙,下一秒陈向喧的手就被俞知游拿开,他走到门口关上门,房里那点光亮又回到门缝处。 过了会儿,他的手机亮起来,收到一条微信。 鱼:睡不着就出来,外面刚走了一桌。 他立马开始穿衣服,手机屏幕都没来得及锁屏,出去时手里那个手机还是停留在和俞知游的聊天界面。 “睡醒啦,”稻子趴在桌子上朝陈向喧招手,“过来坐会儿,我已经快累瘫了。” “别叫了,”俞知游在边上扫地,“我这不是给你点外卖了吗,等会儿吃点你就活了。” “你说为什么喝酒得在晚上啊,”稻子深吸口气又坐直身子,“白天不能喝吗?” 郝迁用托盘端了几杯水过去,坐在陈向喧对面看着稻子说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好,上次在洪城见到你可比现在要晚得多。” “那不一样,”稻子拿起一杯喝了口,“玩和干活还是有区别的。” “是,”俞知游放好扫把后坐在稻子对面说,“你能玩一夜不睡,白天也不睁眼。” “不公平啊知游,”稻子偏过头指着陈向喧问,“我来就是打工不闭眼,他来就直接睡一觉醒了,你这差别对待太大了。” “他来玩的,”俞知游顿了顿,“他集齐了八十八个赞。” “八十八个?”稻子皱着眉,“我不想数,数一夜了都。” “没让你数,”郝迁先站了起来,“我去准备果盘和小吃,等会儿端来。” “啊——行,”稻子又看向俞知游,“那你送个什么歌?” “你想听什么。”俞知游看向陈向喧,点了点桌上那个扫码点歌的二维码。 陈向喧看了眼抬手比画:我想以后再听,兑换有期限吗? “没有,”俞知游说,“只要店还在就行。”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稻子指了指门口,“但那位黄衣服的外卖员手里提的是我们的餐吗?” 俞知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眼说:“对,我们的。” 稻子猛地坐起来向外卖奔去,回来路上还被郝迁塞了盘小吃让他端着。 四个人坐在那里,吃得最开心的是他旁边的稻子和对面的郝迁,陈向喧拿起一块水果吃了口,很甜,郝迁边吃串边看着他说:“甜吧,宝宝爱吃,我还想着今天没弄完的可以让他带回去吃来着,现在是没了。” “下次再买。”俞知游说。 “明天就买。”郝迁跟着说。 陈向喧从不觉得秀恩爱是一件让人心烦的事,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被鞭打一万次,秀恩爱就是不对的,秀恩爱是非常不正确的行为。 在这期间俞知游去结了几次账,郝迁就去打扫卫生,稻子坐在旁边边打哈欠边吃,陈向喧打出手机打字问他: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知游说明天应该没这么忙,我可以歇着,”稻子说,“我就是纯帮忙,又不是真打工,他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就来了,反正我也没事干。” 陈向喧点点头,稻子突然又问:“我下次上课是什么时候?” 撸串的手突然停下,陈向喧打出:你说什么时候。 怎么说他都是出钱来学的,一切还是由稻子自己来决定。 “我都行啊,反正我又没事儿做,”稻子放下签子喝了口水又说,“对了,我老早之前就想问你了。” 陈向喧看着他,等着下一句。 稻子问道:“千湖区那个明月天桥附近有个公园,以前那边有个琴行,那家是不是你们的?” 好长时间没听到别人说起那个地方,陈向喧还反应了一会儿才点头打出:嗯,好几年了,那个地方已经不是琴行了。 “我知道啊,”稻子看着他说,“我就知道那一个琴行,当时想着去学吉他第一个去的就是那里,那个地方现在生意还挺好,是家吃火锅的店。” 陈向喧打出:那你还能认出来,以前去过店里? 他在那几年的回忆里寻找了好几次关于稻子的事情,应该没在店里见过这人,有没有从门口路过就不确定了。 “知游以前总爱去那个公园,特别喜欢公园上边那家奶茶店,就算每次要绕一大圈都要过去喝,”稻子回忆道,“你总坐那个琴行门口弹琴对不对。” “你们在说什么?”俞知游拉开椅子坐下吃起来,“客人走完了,咱们是提前走还是再等等。再来一桌,我就不确定三点能回家了啊。” “那不行,”稻子伸出手在半空中作出‘打住’的手势,“说好了得回去的,你得送我回千湖区。” “送,”郝迁说,“你跟着我走,我去千湖区。” “对,”俞知游用大拇指冲着郝迁,对稻子说,“你跟着他走。” 稻子‘昂’了声,指了指陈向喧:“陈老师怎么办,这深更大半夜的。” “他跟着我走。”俞知游说。 “对,他跟着我宝宝走,”郝迁说,“我得去找我男朋友,就不陪你们玩啦。” 69、和好吧 他睁眼时身边没有人,愣了一会儿后坐起来,拿出手机想问俞知游去了哪里,潜意识里却觉得昨夜的事大概是个梦,但这个房间却在提醒他——这些都是真实的。 陈向喧穿上衣服走出去,客厅餐桌上放了一张谱子,底下空白处写着:我去买饭了,在家里别出去。 字很好看,和俞知游前几年的字相差太大,他看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这五年,他们都变了不少。 不管是哪方面,都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模样了。 他掏了掏口袋,忘了这是俞知游的衣服,身上没有烟,甚至连家里也没看到烟。想着出门去买一包,俞知游又让他在家里别出去。 外面雨大,他也确实不想出去。 陈向喧拿起手机给俞知游发了条消息:回来了吗? 鱼:快了,饿了吗? 陈向喧:我有个不情之请。 鱼:那别说。 陈向喧:我还是说吧,带包烟。 他看着俞知游那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他就是半天没发过来,就在陈向喧快放弃这个念头时,俞知游回复了:卧室桌子左边第一个抽屉,烟和打火机都在里面,阳台上有烟灰缸。 陈向喧还没来得及打字,俞知游又发来一条:别抱小鸡,小心又拉你手上。 陈向喧回复道:好,记住了。 他将手机搁在餐桌上,进了卧室拉开抽屉,没有想看俞知游隐私的意思,只是那盒烟卡着一个本子角,本子也被卷起好几页。 打火机先被拿起,随后是那盒烟,拿烟的动作让本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陈向喧看了眼就皱起眉,随后拿着这个本子带着烟和打火机一起出了房间。 烟盒里还剩下五支烟,陈向喧点上一支,搬了把椅子坐到阳台上,他抽上一口,翻开第一页。 这个本子其实挺厚的,比俞知游店里那个小房间桌上的要厚了不少。 里面内容很杂,看着像是两个笔迹。 比如里面有一段,上面那个潦草的字写道:你等会儿想去哪里? 底下那个好看些的字回道:都可以,看你想去哪儿。 其他的差不多都是这种日常对话,再往后面翻,这两种字体都越写越好,到后面渐渐分不清哪一句是先说话的那个。 一支烟还没抽完,俞知游就开门走了进来。 他先将菜放到桌上,蹲下从地上抱起了小鸡,陈向喧手里那么显眼的本子,现在根本无处可藏。 俞知游摸着小鸡的后背站到他边上,他把本子合上,用右手拿着垂在腿边。 “还藏呢,”俞知游抬了抬下巴,“我已经看见了。” 陈向喧现在是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烟,他只得看着俞知游,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 “快抽,抽完过来吃饭,”俞知游将小鸡放在阳台角落的那个窝里。 他看着陈向喧抽完最后几口,端起烟灰缸递过去,他将烟头按熄后将本子递给俞知游,本子是横着拿的,朝上抬的那一下,从本子里掉出一张纸。 这张纸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它是被俞知游折叠两下夹在里面的。 陈向喧弯下腰捡起来,将那张纸垫在本子上打开。 俞知游站在那里没说话,看了一眼便拿着烟灰缸走出阳台。 这是那张在明月天桥上被俞知游拿走的纸,上面写着:下次不会再迟到了。 下面还有一句: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等我。 这两句是陈向喧写的。 这张纸上本来只有这两行字,现在底下却多了好几行。 底下写着:你知道的,我会等你,我希望你也能等我。但这次真的太久太久了,你还是不要等我了。要不然,你就迟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 他将这张纸看了好几遍,俞知游在外面喊了声:“先来吃饭。” 这张纸又被折叠两下夹进了本子里,陈向喧走到餐桌前坐下将本子递给俞知游,他‘嗯’了声接过,将饭菜放到陈向喧面前:“这个本子是我写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这几年吧。” 陈向喧想抬手比画问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俞知游看着他说:“你怎么还是这样,以前是拿着手机不吃饭不看路,现在我能看懂手语你就光抬手不吃饭?” 他顿了顿,放下手接着吃,俞知游又说:“全靠这个本子,模仿和你说话的内容,我才能过到今天。” 俞知游吃了几口饭,又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过来,他放上一杯在陈向喧手边,自己端上另一杯喝了一大口:“你也看见了,这里,是我按照那个出租屋布置的,这样的地方洪城也有一个。其实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想和你聊天就拿出本子来写,要是想你就回到我们的家睡上一觉。” 陈向喧低着头吃饭,这饭一口比一口难咽,吃到最后他捂着脸边嚼边哭,俞知游也沉默了好长时间,陈向喧听见放杯子的声音,接着他说:“都怪稻子……本来还差点,差点我就能走出来了。” 他开始哽咽,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又说:“我以为忘记你应该挺简单的,毕竟我后面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去冷落你……就算再慢,我也会先忘记你的琴声,你的样子大概还会在我脑子里转悠段时间,那些回忆也会只到梦里来找我,最后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那天你出现了,你就那样坐在我对面,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我压根就忘不掉。陈向喧,我太废物了,五年了,我以为我是记得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小节,原来我只是忘不掉你……你说是不是?” 俞知游又说:“陈老师,你上课还挺严。” 陈向喧仰过头靠在椅背上抹了抹眼泪,他笑着比画: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知道,我可能没给你说过,”俞知游也笑了笑,“你除了字好看,琴声好听,手也很好看。” 陈向喧坐直身子,眼眶还红着,他抬手比画:我喜欢你,我爱你。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你这是干什么,”俞知游问他,“记仇吗?” 他点了点头,喝了口水,盯着俞知游看了会儿,他比画道:你过来。 俞知游站起来朝他走过去,陈向喧指了指自己的腿,意思是让他坐上来。这人照做了,他面对陈向喧跨坐着,问道:“然后呢?” 衣领被陈向喧朝下拉了拉,那颗痣露了出来,接着是衣领被拽住的俞知游朝前去了些,那颗痣被啃咬一下,他下意识朝后躲,陈向喧则揽过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五年了,这个吻却没有那么激烈,相反是细密且温柔,俞知游也慢慢回应。当陈向喧将他翻了个身趴在桌上时,俞知游开口了:“有床……” 陈向喧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接着去触碰他的喉结,这次没有亲吻来得温柔,他的全部爱意和这五年的想念全在这儿了。 俞知游真的很奇怪,他来得莫名其妙,爱的也莫名其妙,出现得突然,竟然还说想他。 他想着这些也没那么重要了,既然你说想,那我就接受,我巴不得你回到我身边,巴不得睡醒时你就在边上。 可能是过于激烈,俞知游反手推了推陈向喧,结果还是被这人钳住,陈向喧带着他的手摸上他自己的喉咙,引着他向下按了按,接着又开始宣泄爱意。 饭是冷了,谁都没吃饱。 俞知游又点了份外卖,这次他坐在沙发上吃,他指了指餐桌上的那盒对陈向喧说:“你就在那里,不准过来。” 陈向喧比画着:在这之前,我们先把关系确认一下。 “什么确认关系,”俞知游打开打包盒盖子,又将筷子掰开,“怕我跑了?” 是的没错。 陈向喧点了下头,比画着:你心里有数就行。 “那就,”俞知游端着打包盒看着陈向喧,他笑得也很开心,“和好吧,男朋友。” 陈向喧问他:和好多久? 俞知游顿了顿,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只要你不走,就一直好下去。” 这顿饭吃完后俞知游也没离开沙发,陈向喧也坐在餐桌那边看着他,他坐得板正动都不动,俞知游点了点手心里的小鸡脑袋,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还要看多久?” 陈向喧走到他边上坐下,俞知游就朝边上挪一步看着他,他比画道:让什么? “你挺饿的,”俞知游说,“受不了。” 他比画着:不干别的,抱抱。 “那来吧,”俞知游伸出一只胳膊搂着他,“让老公抱抱你。” 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开录音递上前,将小鸡从俞知游手上拿走放到了地上,他比画道:发个誓。 “什么誓?”俞知游愣了愣。 他比画道:今天的事,刚刚的事。 俞知游按下录音开始键靠近嘴边:“今天是2018年11月5日星期一,下午三点十九分……现在是二十分。俞知游和陈向喧和好了,是确认过彼此心意的在一起,我俞知游发誓,会和陈向喧一直好下去,”随后,他看着陈向喧又说了一句,“怎么样,你老公说得好吗?” 陈向喧接过手机在背后敲了两下,接着结束了录音。 他比画着:说得很好,再亲一个。 “说好了只亲一个,”俞知游被抱住,“手在往哪儿摸啊!我说你饿了你还不信!” 70、过下去 晚上稻子果然没去店里,生意也没和俞知游说的一样会比昨天差,今天帮忙的人换成了郝迁的男朋友,陈向喧也没闲着。 他被安排在收银处待着,郝迁在边上‘啧啧’两声,朝着俞知游说:“前几年我都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这才重新认识几天,你竟然让他去收银!” “你自己的数学怎么样,心里没点一二三吗?”俞知游反问他,“那你说,让他去做什么才好。” 郝迁还真认真去考虑了,他列出三个选项供俞知游参考,一是去打扫卫生,二是去喂喂鱼,端端小吃果盘,三是去小舞台上炫技。 “他不是琴行老师吗,三选项多符合他,简直量身定做。”郝迁说完还看陈向喧一眼,陈向喧又看向俞知游,带着些无辜。 “你怎么像对他有意见呢,”俞知游瞥郝迁一眼,“哪根筋又不对劲?” “你说我数学不好,可我刚还听见你给他说用不上数学那些的,因为客人买单几乎不用现金,”郝迁一只手撑着吧台说,“偏心,你没有在新朋友和老朋友之间做到平衡。” “是的,”俞知游说,“我确实偏心了。” “你看!”郝迁朝他男朋友说,“我宝宝承认了,他就是偏心!” “嗯,毕竟他是我男朋友,”俞知游看向陈向喧,“我更偏爱一点也很正常。” “那倒也是,新朋友嘛……”郝迁愣了愣,“你说什么玩意儿?!” 郝迁挺不好接受的,最后客人都走完后他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用一种家长看孩子对象的眼神将陈向喧从上看到下。 他男朋友站后边跟个桩子一样,郝迁握着他垂着的一只手,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人和坐着的俞知游。 什么工作怎么样啊,一个月多少钱,住在哪里,俩人什么时候认识的……郝迁大概是想到什么问什么,甚至还有问重复的,陈向喧打字速度都快跟不上他问问题的速度了。 “所以你俩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郝迁皱着眉问,过了会儿突然来了一句,“是哪一年?2013年吗?” 陈向喧打出:2012年。 郝迁又说:“你认识他比我更早,那13年的时候你在哪里?” 俞知游抬眼看着郝迁,这人直接选择无视,他继续说道:“那年俞知游抢救,在医院昏迷那么长时间,他重新努力坐起来,慢慢能走路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郝迁这样子还挺生气,“我不信他会就这么和你在一起,你肯定就是录音里的那个人,那些录音从2012年到2013年,俞知游听了得有八百遍,但我一次都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连医院大门都没迈进去?” “行了郝迁,今天你关门,”俞知游站起来拍了拍陈向喧肩膀,“走。” 郝迁还想说,他男朋友直接伸手把他嘴给捂上了。 俞知游打着伞带着陈向喧走到车边,拉开副驾驶的位置让他坐进去,陈向喧看着他,俞知游语气和哄小孩一样:“先回家。” 路上俞知游也没再说话,陈向喧则是将刚刚郝迁的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车停稳的那一刻,俞知游显得有些紧张,他握着方向盘低着头问道:“回来的路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陈向喧愣了愣,俞知游将头靠到方向盘上,他偏着脑袋又问:“幻觉,幻听,或者想到……以前的事。” 他摇了摇头,比画出:我在想刚刚郝迁说的。 俞知游坐直身子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陈向喧低下头看了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俞知游又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放开,向前探着身子抱住他,将脑袋埋在陈向喧肩头说:“我不说就是怕看见你这样,那些事也都过去了,没那么重要,你只需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就够了……我爱你不是玩笑。” 陈向喧吻了吻他的头发,俞知游还是将头埋着,他闷着声音说:“别去听,别想,不用知道……就这么过下去。” 他有一瞬间想答应,可这样和重蹈覆辙有什么区别。 以前那些事不弄清楚,以后再碰上就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只要他一天不知道俞知游那样做的原因,他就会永远害怕靠近天台和走向敞开着的窗户的俞知游。 陈向喧抬手拍了拍俞知游的后背,拥抱被松开,俞知游说:“上去吗?” 他点点头,比画道:以后给我说吧,在你想说的那天。 俞知游没吭声,下了车拉开陈向喧那边车门牵着他的手上了楼。 后面的雨天他没再让陈向喧去店里,他说郝迁就是这样,说话直,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向喧比画着:那他现在住在哪里。 俞知游说:“店里和他男朋友那儿两边跑。” 他比画道:等我走了让他再回来和你一起住。 “他不会来的,”俞知游说,“我说过,当时那白眼都快把我翻没了,他说死都不当电灯泡,偶尔的也不行。” 小鸡也被郝迁带走,倒不是他怕小鸡变成华莱士,俞知游是这么给陈向喧说的:“郝迁说,他不当电灯泡,他的宠物宝贝也不当。” 陈向喧那几天就在家里等俞知游回来,电视不好看,手机不好玩,只有门锁响起的那一刻,俞知游进门喊了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才最开心。 雨天的最后一夜,他俩压根没睡,俞知游嗓子都哑了,陈向喧就和他说得一样,真的饿久了。 陈向喧倒了杯水给他,坐在边上盯着他喝,俞知游吞一口瞥他一眼,他问:“干什么。” 他比画着:想再亲一下。 “陈向喧……”俞知游推了推他,“离我远一点,睡床尾去。” 他摇摇头,拿走俞知游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将这人按在床上亲了上去。 这一觉睡醒,陈向喧神清气爽,俞知游那样子看着就腰酸背痛。 他和陈向喧两个人点了个外卖吃,俞知游给郝迁打了电话说让他先去店里,自己晚点就过去。 陈向喧比画着:我搭地铁回去就行。 “算了,雨就是小了点,彻底停估计还得明天,”他说,“我送你回去更快,我还放心。” 陈向喧又说:那我也考个驾照,以后来见你也更快。 “暂时别考,”俞知游说,“你现在这状态不行,路上要是突然看不见……你要来找我就发消息,我去接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看到会及时回复,一定会去接你的,碰到好几天的雨天我就主动去接你。” 陈向喧看着他,比画着:好,那你得快点来,我很急的。 给他送到小区停车场时,陈向喧还比画着让俞知游去楼上坐坐。 “不去了,”俞知游亲了陈向喧一下,“歇歇吧,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坐着有多难受,浑身不对劲,我们大概需要养精蓄锐。” 他比画着:是真的坐坐,不是做做。 “那也不去,”俞知游一副不相信他的样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说,“我给稻子说了,让他去琴行上课时别提起我们两个的事,我害怕李老师接受不了,咱们慢慢来。” 他是同意这个做法的,李叔那边还需要沟通,他点点头,俞知游说:“嗯,那我就走了,随便发消息,我都会回。” 陈向喧笑了笑,比画着:好。 回到琴行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有哪里悄悄发生了变化,就连何仓都说他看着比之前要有精神,李叔则在边上静静听着。 他不问陈向喧那几天去了哪里,这几天和陈向喧说话也少了。 李叔晚上炒了几个菜,安丰和何仓一下班就跑了,剩下陈向喧和李叔俩人在桌前坐着面对这一桌子的菜。 陈向喧比画着:你做这么多干什么。 “吃呗,做饭不吃还能干什么?”李叔把几盘肉菜朝他面前推了推,“你这几天有空的话,回一趟老家。” 他愣了愣,比画道:为什么,不是还没到回去的时间吗,听你的意思,还是让我一个人回去? “村里要建新农村,老房子要拆,”李叔吃了口菜说,“我这边忙不开,所以想着要不就让你回去一趟,你把你家里那些东西收拾一下,需要的就拿走,顺便帮我也回家去看看……今年忙,我想着干脆就不回去了,扫墓的事……可以的话,我想一并交给你。” 陈向喧没反应,李叔又说:“我看了一下,你还有三个学生,一共也没剩几节课,这个月就能结束,等你忙完就回去一趟,”他朝陈向喧碗里夹了些菜,又说,“和小俞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回去家里看看了,如果还是很不好受,就让小俞带着你马上走。” 他停下吃饭的动作,看向李叔比画道: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让鱼陪我去? “我诶,我看着你长大的诶,”李叔看着他说,“我刚开始不会手语的时候都能看懂你要干什么,你这点事还瞒得过我吗?” 陈向喧顿了顿,比画着:不是想故意瞒着你,只是想以后再说。 “我接受能力多强啊,放心吧,”李叔叹口气,“就是有些害怕你再经历那一段不好的日子,但我如果让你别和他在一起,你会更难过吧。” 他比画出:谢谢。 过了会儿又比画着:你的支持能让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踏实,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搞这么煽情啊,”李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条路没什么难走的,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就是你啊……要一直快乐才好。” 71、相册 陈向喧当天就给俞知游说了这个事,他答应得爽快,就是郝迁嘀咕了两天。 如果俞知游不在店里,他男朋友就得抽空去帮忙看看洪城的店,郝迁则在新店不能离开。 那样的话,俩人就得被迫成为异地恋,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这么恋过。 出发前一天,陈向喧准备一下班就坐车过去找俞知游,结果还没到点就看见他推门走了进来。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够冷了,俞知游穿的也比前几天见面时厚了不少。 李叔抬头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陈向喧推着他那个不大的行李箱,朝李叔笑笑比画着:那我走了。 “嗯。”李叔点头,又看向俞知游。 俞知游也朝李叔点了点头,他喊了声:“李老师。” “嗯,走吧,”李叔低下头不知道在忙什么,顿了顿又说,“注意安全。” 出了琴行门,俞知游帮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厢里,车内温度也正好,还放着陈向喧爱听的歌。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俞知游打转方向盘说道,“没想到去之前还得把你带店里去帮忙,今天晚上可都靠你了,我要早点睡一觉,明天一早好出发。”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朗读:挣钱是大事,帮忙我在行。 “可我们一起出门也是大事,”俞知游说,“你老家那边还有什么能旅游的地方吗?” 他打出并朗读:看山看水看鸡看鸭,你可能还得去看看我爸妈。 俞知游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我明天买点东西带过去,第一次见家长得买……虽然不能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吧,但还是买一下比较好。” 陈向喧打出:不用买了,人去了就行。 “那怎么行,”俞知游说,“一定得买” 他停好车后特严肃地看着陈向喧又说:“一定!” 这样子有点太正经了,陈向喧看着他笑着比画:好,那买点水果就行,别的不用了。 “太少了,”俞知游说,“我晚上研究一下见家长流程,琢磨琢磨买点什么,你这有点太突然了。” 他下车替陈向喧拉开车门,牵着他走进清吧。 俞知游变得和五年前很不一样,他现在在生活中处处照顾陈向喧,路上碰着个水坑都得拉着他绕开,上个台阶还得牵着。 彻底成了白天陈向喧听他的,晚上他听陈向喧的。 俞知游忙到十二点,其间好几次开小差搜索着见家长流程,打了个哈欠后被陈向喧推去了小房间里睡觉,他说有什么事就直接进去叫他,陈向喧比画道:放心,弹吉我在行,踏实睡。 郝迁倒是第一次听他弹琴,这人在吧台里盯着台上,刚开始没什么反应,后面跟着摇头时刚好碰上陈向喧抬头朝着他笑了笑。 稻子则比较淡定,毕竟他上课总听。 休息的时候郝迁端来杯果汁给他,别扭半天说了句:“那天不好意思。” 陈向喧打出:没事,我确实也没在他身边,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着他。 “应该的,”郝迁坐在鱼缸旁边说,“那个时候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又不爱说话……不过说真的,这些天他是真的很开心,爱说话了,还老傻笑,吃得也多,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郝迁这人没什么心思,相处方面也是直来直去,主要他陪着俞知游走过那些年,就凭这个,陈向喧就够感谢他的了。 俩人聊了半天,在那之后,郝迁甚至会在他弹奏结束后鼓掌,有几次还举起手机对着台上,那态度简直大转弯,陈向喧问他:你这是认可我了? “只要你能让宝宝开心,”郝迁顿了顿又说,“这是唯一要求。” 他打出:当然,我一定会。 店里收拾完要闭店的时候陈向喧才去叫俞知游,这人叫了好几声才醒,醒了就开始嘟囔:“感觉还没睡多久,果然还是听你弹琴好睡觉。” 陈向喧蹲在床边比画:声音很大吗,我上次睡这边听着还好。 “没那么大,但这声音怎么越小越催眠,”俞知游打了个哈欠,“郝迁走了吗?” “没,你睁开眼看看,”郝迁按下房间灯开关,“我杵门口半天呢,这大高个,你愣是看不见啊。” 俞知游坐起来‘嗯’了声:“好高,得两三米了吧。” “对,”郝迁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羡慕去吧你。” 俞知游没什么要交代郝迁的,毕竟洪城那家店也是他们一起一点点经营起来的,他只让郝迁抓紧时间招个人来,不然后面几天各种事全得堆他身上。 当然了,稻子也不能闲着,他得背着吉他来上岗。 对此他之前还有点犹豫。 俞知游给他说的那天,他还发消息问了陈向喧,找他要了些谱子说要刻苦练习,陈向喧则是鼓励道:你是得过奖的,要自信。 俞知游后面给陈向喧说,稻子当时整个人愣在那里,突然又抬头问他:“陈老师说我得过奖,我得了什么奖?” 经俞知游描述,他当时表情很丰富,兴奋中带着点害羞,害羞中带着点疑惑。 俞知游说:“应该是那个挺重的一桶油。” 后面稻子彻底自信,直接冲上台来了一首,以后的每天都开始盼着上台。 就像现在,稻子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俞知游说什么都说‘好’,最后还看着陈向喧特高兴地说:“陈老师,我要再次上台了。” 陈向喧伸出两个大拇指点了点,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俩人回了家里快速洗了个澡又接着睡,俞知游早上闹钟还没响就先爬起来了,他那样子有点紧张又带着股兴奋劲。 陈向喧是被摇醒的,这人蹲在床边说:“起床,我已经洗漱好了,就等着你出去吃早饭买东西,我们好快点出发。” 陈向喧比画着:过去还得一夜,你是不是兴奋太早了。 “不早,”俞知游说,“我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 陈向喧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只好笑笑,比画道:那我去洗漱,等我一会儿。 俞知游没有什么行李,他把自己要带的全塞到陈向喧那个不大的行李箱里,剩下塞不进去的就装到背包里。 陈向喧吃完早饭还买了点便携装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俞知游问他:“老家没有吗?” 他比画道:我们住外面。 “是不是不太好啊……咱俩不住家里住外面,”俞知游说,“叔叔阿姨不会说吗?” 陈向喧摇摇头,比画道:不会。 俞知游给车加满油后找了家水果店,他纠结半天不知道买什么,最后还是陈向喧指了几个买下才终于准备出发。 当陈向喧将手机导航打开递给俞知游后,这人神色严肃:“我紧张。” 陈向喧比画道:深呼吸,我们路程还长着。 他的手机被拿去导航,俞知游的手机就到了他手里。 “密码是0617,”俞知游顿了顿,“手机里没游戏,你随便看看,打发打发时间,随便看什么都行。” 车上了高速,陈向喧按下这四个数字,屏幕瞬间解锁。 他以为只剩下自己还记得,原来俞知游也没忘,2012年6月17日,他们第一次在琴行见面,俞知游交了钱报了名,和他一起在二楼度过短暂的时光。 “不想玩?”俞知游又说,“没睡饱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刚想下载文本朗读的软件,结果发现俞知游早就下好了,他打出后朗读:相册能看吗? 俞知游说:“能看,当你自己手机玩就行。” 相册被点开,里面基本是新店里的设施拍照,中间还夹了两张他昨天在台上弹琴的照片,还有段十几秒的视频,估计是郝迁拍了发给俞知游的。 再往后还是店里的照片,但布置什么的有点不太一样,他朝上划了一下,底下显示的位置果然是在洪城。 那个位置的照片是最多的,看样子他可能离开江城之后就去了那边。 俞知游相册里本来就没多少照片,他也没一张张点开看,就这么一直朝下滑着屏幕看小图,继续朝下翻照片的手顿了顿,一张照片被他点开了——这是俞知游的微信头像。 陈向喧切出相册打出字朗读道:你的微信头像是在明月天桥拍的? “你看得真快,”俞知游回答得很快,没有一点犹豫,“就是等你那天拍的,那天拍了很多张,就这张拍得最好看。” 他打出:那天对不起,怎么等都没车,我要是再跑快点就好了。 俞知游听完后说道:“都喘成那样了,你还想跑多快。况且我们谁都没错,那天不怪你,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陈向喧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好一会儿,问道:什么情况? 俞知游愣了愣,随后说了句:“快到服务区了,我给你买点东西等会儿路上吃。” 他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俞知游有事瞒着不说,陈向喧也堵在心里想不明白。 俞知游将车停好,陈向喧跟着一起下车,边走边看相册后面的照片。 72、迟钝 “你再这样我要收手机了。”俞知游看着他,伸手将陈向喧拉住站在原地。 陈向喧锁屏朝他笑笑比画道:不看了,现在就收起来。 俞知游问他:“这么喜欢看照片?可我现在不怎么爱拍。” 他不是喜欢看,只是单纯地想从那些照片里知道这五年俞知游都是怎么过的,虽然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关于生活的痕迹太少,基本是工作。 里面偶尔有几张路边的野花,跳上房顶的猫和躺在路边晒太阳的狗,还有店里养的各种鱼,只是再也没有斑马鱼的影子。 俞知游让他找地方坐着,他去买点东西就来。 陈向喧点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后开始继续扒拉相册。 后面的照片和视频应该是他之前旧手机里的,因为有好几个视频是当时他清吧工作时的录像,还有张照片是俞知游伸开手掌对着前面人的背影,逆光里的人还背了把吉他。 这张照片俞知游从没给他看过,但这条路他认识,是万松区出租屋附近。 当时应该是要去清吧上班——那个夏天真的太热了,热到陈向喧现在一看到这张照片就好像能感受到当时的温度。 他又点进录音,里面的每个音频都被俞知游加上了时间和曲名,甚至还按发送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好。 估计是那张照片的那个夏天真的太热,陈向喧感到血液发烫,头也开始发晕,他干脆锁屏将手机揣兜里,老实坐好等俞知游回来。 他过了会儿才回来,提着的袋子里是饼干面包和水,另一边是两份盒饭。俞知游拿出一盒给陈向喧,将筷子掰开递过去。 饭有些硬,上面还有两根青菜叶,底下还压着些榨菜,唯一好吃的就是大到盖不住饭盒盖的鸡腿。 陈向喧咬了口鸡腿又放下比画道:这鸡腿好吃到不像是这盒饭里的。 “很正常,”俞知游也吃了口说,“因为这是我单独买的。”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继续吃着,俞知游拿出一瓶水拧开放到他手边:“吃慢点。” 陈向喧吃完后,俞知游又去买了个鸡腿让他拿着路上吃。 手机被鸡腿换走,陈向喧被要求睡一会儿,俞知游让他踏实睡,什么时候醒了就去下一个服务区再歇一歇。 “你就睡了两三个小时,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心情不好,”俞知游替他系上安全带,“睡。” 那架势像是他不闭眼就不走,俞知游最后直接上了手,他伸手覆上陈向喧的眼睛,用那种吓小孩的语气说:“我数到三,拿开手后你要是还没睡着就完蛋了!” “一,”俞知游这个倒计时拉得特长,二和三又快得离谱,“二三!我看看你睡了没。” 眼睛上的那只手慢慢挪开,俞知游问:“睡着了吗?” 陈向喧闭着眼点点头。 “睡着了就好,”俞知游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出发!” 车内也放起了纯音乐,当他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意识到——这个觉估计是非睡不可了。 等他一觉睡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服务区,俞知游没在车上,陈向喧愣了几秒拉开车门就下了车,后备厢关上的声音响起,俞知游先叫了声他的名字,随后快速走到他边上。 “我在,我没走,”他指了指后备厢,“我怕水果路上会碰坏,就下车打开看了看。” 陈向喧比画道:怎么样,碰坏了没? “没有,都好好的,”俞知游有些纠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是觉得就送个水果礼盒太少了,而且这些水果都齁甜,倒像是你和我爱吃的。” 他点点头,站在车门旁边比画道:就是我们两个爱吃的。 “……我很认真,陈向喧。”俞知游拿出手机想看看下高速后最近的商场在哪里,陈向喧则用手向下压了压手机,指了指车,意思是先回车上再说。 他看陈向喧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耽误我大事了’,坐上车后又立马开始在地图上搜索,陈向喧拿走他的手机比画道:真的不用,人到了就好。 俞知游深吸口气刚要开口,他又比画道:他们已经去世很久了。 “我……你再说一遍,我可能手语没学好。”俞知游盯着陈向喧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揉了揉这人的脑袋,再次比画出那句话。 俞知游不吭声了,一路上突然就安静得不行,他还是把手机塞给了陈向喧,还让陈向喧看电视剧看电影。 陈向喧随便点开一个看着,他又说声音小了点,让他把声音调大,过了会儿又说让他看个喜剧或者综艺,陈向喧打字朗读给他听: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我没有心理压力,”俞知游皱了皱眉,“我是烦自己太迟钝。” 陈向喧问他:我也没说,怎么能算是你的问题。 “你不是江城本地的,每天就和李老师在一起,我下意识就认为你可能是到亲戚这边上大学,根本没想到是这种情况,”车开进隧道,俞知游看着前方又说,“所以住外面也是因为家里太久不住人,根本住不了人。我真的……好迟钝。” 下了高速后,俞知游还是找了家水果店,又把陈向喧爱吃的水果买了好些,陈向喧说吃不下这么多,他说天气冷放不坏,一个忙着装一个忙着比画,最后买的水果多得都能当饭吃。 他们在这个市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两口,准备歇一会儿再继续开车。这个城市没有江,但有湖,位置也离他们停车的地方很近,俩人在小吃摊的香味中朝前走,俞知游路过一个就念一下小摊车的招牌,陈向喧在边上就比画着:吃哪个,我给你买一份。 “都不吃,”俞知游说,“就是想到以前那个出租屋后面也是这样的夜市,每天晚上都好香。” 陈向喧愣了愣比画着:所以那个时候你总爱在窗户边站着吗? 他说:“对啊,不然呢?” 陈向喧看着他,无奈道:我还以为你在想家。 俞知游笑得很大声:“你见过谁想家还用力深呼吸闻一闻的。” 他比画着:你。我以为是想家过度快哭了。 “那你当时怎么没安慰我,”俞知游指着他,“说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回答。” 怎么没安慰,陈向喧当时一看见他那样就点麦当劳外卖,晚上抱抱哄睡胳膊被压麻了都不敢动,早知道是这样……去楼下买点岂不是更简单。 陈向喧笑了笑比画道:作为补偿,允许你在上面一次。 俞知游停下步子,瞪大眼睛问:“真的!” 他点头。 在上面,自己动,也算是在上面吧? 现在时间不算太晚,湖边还有不少人在坐着或是散步,摆摊套圈的都开始打哈欠,跑得不停的小孩子却精神得很。 俞知游抬头望天,又偏着脑袋看了半天。 “这里的星星也没多少,我还以为能比江城多点,”他问陈向喧,“你以前来过这边吗?” 他比画着:太远,我也是第一次来,但我老家星星很多,到时候带你看。 到达目的地是在凌晨四点多,天压根都还没有要亮的意思,依旧是镇上那家宾馆,俩人进去办理入住的时候老板娘都愣了愣,挂墙电视也是不容易,工作这么多年,这个点还在努力。 “这个是你朋友?”老板娘说话都带着困意,“今年来得挺早啊,过来玩啊?” 陈向喧朝俞知游比画着:你替我回答就好,房间先开三天。 “嗯,过来这边看山看水看鸡看鸭,”俞知游对老板娘说,“我们先住三天。” 她站起身边问边找钥匙:“需要给你们找车吗,天亮后要不要进村?” “不用麻烦,我们开了车,”俞知游看了眼陈向喧,又说,“我们睡饱了自己去。” “现在这个月份没什么好玩的哎,”老板娘回头看了眼陈向喧,“不过过两天好像要下雪,我们这下场雪还是挺美的。” 他朝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房卡。 宾馆前两年装修过一次,全部都换成了房卡,房里装修也好了很多。老板娘当时还朝李叔抱怨了一下,她说这样是安全多了,就是电脑登记录身份什么的太麻烦,还是以前手写来得方便。 镇上的变化太多,每年来都会发现很多和记忆有偏差的事情,今年又多了一个——俞知游竟然真的来到了他的老家。 陈向喧洗漱完后就横躺在床上,本来是想等着俞知游出来再一起睡会儿的,结果他沾枕头就睡着,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有人靠他在脖子上亲了亲,他伸手将这人搂住回吻在额头上,随后,陈向喧耳边传来低语。 “睡着了?”俞知游咬了他耳垂一下,“那我就……上来咯?” 瞬间清醒。 陈向喧掐了把他的腰,翻身将这人按在床上,坐在他的胯上比画着:两个选择,睡觉和玩游戏。 “什么游戏?”俞知游伸手撑住陈向喧的胸口。 他比画着:很累的游戏。 俞知游瞬间闭上眼:“已经睡着了。” 陈向喧刚想下来给他盖好被子,这人睁开眼又说:“不行,睡不着。我们去等天亮吧。” 73、安全感 陈向喧想了想,拉着他坐起来比画道:真不困? “不困。”俞知游肯定地说道。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围巾给他围上,随后比画出:那你可得将注意力集中了,认真听着我给你导航。 “知道了,陈老师。”俞知游笑着说。 他们的目的地在山上,路挺绕,陈向喧也是小时候去过,但那条路他忘不了。 那几次都是李叔带他去的。 他会提前打出分岔路口的走向,确保俞知游看到那个路口时就能听见软件朗读出来的内容。 山路不好走,路窄树也多,一旦碰上会车简直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这个点也没什么车,唯一碰到一辆三轮,那人看到他们过来愣是退回了自家门口道路上。 到地方时俞知游舒了一大口气:“太考验技术了,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陈向喧比画道:现在路算好走了,以前还有土路。 “那你以前怎么来的,”俞知游打开车窗探头看了看,“住这片儿?我没看见什么房屋啊。” 俞知游回头看向陈向喧,他比画道:以前有人骑摩托车带我和李叔过来。 冷风直朝里面灌,等俞知游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时,更大的一阵风直接迎面而来。 俞知游关上车窗看向陈向喧,他伸手将这人被风吹乱的头发抓了两下,俞知游说:“还好我提前给你扎了头发。” 他扎头发的技术是越来越好,头绳也是买得各种样式的,虽然都是黑白灰。 陈向喧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后面那个支棱起来的□□尾巴草,俞知游又说:“不过你留长发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摇滚?” 他比画着:不是,那是和安丰说着玩的。 “那是什么原因,”俞知游将座位朝后仰了仰,看着窗外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和这个话题没什么关系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 他没看向陈向喧,也就没能得到回答,俞知游自顾自地取下围巾嘀咕一句:“暖气太热,我先取下来。” 陈向喧没让他取,他一手拽住围巾,一手揽着俞知游的脖子朝前,两人嘴唇相碰,俞知游还是睁着眼看他,陈向喧松开手比画道:爬过来。 下一秒,他脖子上的围巾又被拽住。 过了中间位置后,俞知游到了副驾驶,他面对陈向喧跨坐着,陈向喧又问:外面看不见里面,对吗? 俞知游朝外看了眼,又看向他:“看不太清……” 座位朝后被放倒,陈向喧比画道:先帮我把皮带解开,放到我手里。 俞知游照做,解皮带的时候围巾被取下来,陈向喧伸手在他脖子上摸了摸——这人现在有些热。 他抱着俞知游稍稍抬了抬腰,皮带被取下放到他手中,俞知游偏过头看着陈向喧将皮带两端对齐,又卷起一点袖子在自己手腕周围拍了拍,俞知游说:“要不你还是给我……我给你丢后面座位上放着。” 陈向喧试了好几个力度,他用拿皮带的手勾住俞知游领口朝下拉了拉,靠近那颗痣后轻轻咬上一口。 他比画着:就是这种力度,不疼。那么现在,游戏开始。 陈向喧伸手按关了车内的灯,他们在黑暗和皮带抽打声中迎接天亮,和五年前在出租屋时一样。 俞知游很缺安全感。 每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情话不入耳,文字上的感情更没办法传达到俞知游大脑里,就连俞知游看着他的时候都能从那双眼中看出犹豫。 简单直接的办法只能是这样。 在不断地刺激中,他反而能平静下来。 其实面对俞知游时,陈向喧何尝没有犹豫。 他始终忘不了那个时候被他当成希望的鸢尾花花种,那袋花种成了俞知游还活在这个世上对陈向喧而言唯一的念想。 网上那些种植方法被他搜索打开看了无数遍,他甚至还让李叔去问了花店老板。 合适的位置合适的花盆合适的时间,种子被种下。 那段时间他的眼睛就像长在花盆上一样,李叔说没有这么快,不是眼睛盯着他就能加速生长明天就能开花的。 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陈向喧简直就是魔怔了一样——他把这盆刚埋进土里的花种看成俞知游的新生命,只要出土,只要发芽,只要开花。 那么轮回转世就是真的,俞知游一定会和他再见。 李叔当时没说什么,从那之后便开始变得迷信,明明陈向喧小时候发烧别人要他去找人叫叫魂他都不信的人,看到陈向喧这样后便开始信了这回事。 陈向喧没问过他这样是为了什么。 为了种子开花,为了俞知游的再次出现——这一切归到头来说全是为了陈向喧。 可惜花种没如任何一个人的愿,发了芽后便很快死亡。 后来他又拜托李叔去买了斑马鱼,就养在房东给的鱼缸里,他也看了不少养鱼的注意事项,该买的东西也全部备齐。 结果鱼的下场和花种一样——花种发芽几天,鱼也只游了两天。 他不信养鱼种花的事自己办不好,便让李叔上午陪自己去花鸟市场一趟,他要自己去买。 李叔很高兴他能出门,问他要不要换张电话卡,之前那张卡早就被陈向喧取出来,手机上也只留下了一条短信。陈向喧当时点了点头,李叔便立马带着他去办了新电话卡。 他坐在椅子上头都不抬,办卡进程很慢很慢,装上卡的那一刻,手机收到营业厅短信的声音响起,陈向喧猛地抬头看向李叔。 李叔看到他那个样子立马拿起手机开了静音,他说:“好了,现在不会响了,没事……没事。” 他带着陈向喧去买了新的花种和鱼,李叔让他陪自己去琴行一趟,拿个东西再回家,陈向喧点头跟着他走,一路上也都低着头,到了琴行后李叔推开门,铃铛响起来时他终于再次抬头。 李叔看着他,随后一把扯下铃铛,这次的声音很响,震荡在他的脑子里。 那天之后李叔就带着陈向喧搬了家,刘胖跟着李叔去了新店,陪着他将一切都安顿好。 新店的门上也没再挂上铃铛。 琴行来的一个老师就是架子鼓老师安丰,当时刘胖跟着听了几节课,再过几天刘胖就走了。 李叔说刘胖家里人让他回老家结婚,总在外边儿也不是个事,总之从那天之后,琴行里变得安静太多,陈向喧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李叔叹气的次数也开始增加。 何仓来后,陈向喧才开始试着去琴行,将手机调成振动以免学生发消息不能及时回复,琴行多了个长发才摇滚的陈老师,李叔每次都爱坐在收银台里看着他们。 是发呆的那种看,只有看向陈向喧时才会笑一笑。 他庆幸俞知游还好好的,更庆幸自己现在好了很多,不然不管是谁在他身边都会被拖垮,李叔也好,俞知游也好。 毕竟李叔当时的憔悴他是看见了的。 俞知游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脖子上,他用下巴抵住俞知游的脑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后双手捧住他的脸偏向车窗。 天已经蒙蒙亮,俞知游看了会儿说:“我们以后还能看见这个时间的天空吗?” 他将俞知游的脸转过来,看着他比画道:能,只要你想看。我说过,我爱你,我不会走,你也不能走。 俞知游点点头,刚偏过头便要坐起来。 陈向喧感受到那一瞬的抽离感,一把又将这人按回去。 “来人了,”俞知游拍了陈向喧大腿一下,“快点,来人了!” 陈向喧朝外看了眼,那人挺熟悉的,还牵了个小男孩儿,正从底下那个坡朝上走。 俩人收拾好后俞知游又爬回驾驶位置装作无事发生,他打开车窗就打了个结实的喷嚏,随后回头朝着陈向喧笑了笑。围巾又回到他脖子上,俞知游拢了拢围巾,看向那个蹦跳着过来的小孩儿。 陈向喧拍了拍俞知游后背,等他回头后比画道:我认识后面那个人,小孩儿不认识。 “这小家伙是他儿子吧?”俞知游刚说完,后面那个男人就站在原地不动了,眯着双眼睛盯着陈向喧。 随后快速跑了过来,大喊一声:“陈向喧!” 俞知游吓了一跳,朝后面缩了一下,陈向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朝男人点头。 俩人下了车,在前面那块空地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俞知游从后备厢里拿了些只用剥皮不用洗的水果出来给小孩儿吃,男人叮嘱他不能乱跑,就在他能看见的地方玩,小孩儿点了点头,干脆找了个地方坐着慢慢吃。 “李成升怎么没回来?”男人指着自己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陈向喧点头比画道:记得,摩托王子,摩的师傅。 男人挑了挑眉,‘啊’了声:“……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我真的谢谢你,叫我摩叔都比这强。” 陈向喧点了点头,比画了一下,摩叔盯着他的手看了看:“能看懂一点,我刚才能看懂你前面那句还得多亏李成升教过我。” 陈向喧笑了笑,问他: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摩叔看向俞知游,现在他得当在线翻译了。 “这还大啊?”摩叔喊了声,“芽儿,喊哥哥,两个都是。” 芽儿嘴里还吃着柑橘,抬头看着陈向喧和俞知游不清楚地喊了声:“哥哥。” “这是老二,”摩叔说,“老大在外面上班呢,也还没成家,我这个又还小,明年得上小学了,到时候再送镇上去……李成升呢,成家没,他那个时候说什么丁什么丁来着,丁了吗?” 他点点头,比画道:丁克,他现在连恋爱都没谈上。 “哦……那也没啥,”摩叔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 陈向喧比画着:嗯,是挺好的。不过你们天天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啊? 俞知游刚翻译完,摩叔就站起来小声骂了句‘卧槽’:“你提醒我了,我直接忘干净了,本来是想把芽儿放别人家玩会儿的,我合计着去县城里买点东西回来,镇上的东西实在有点少。谁知道那人不在家,孩儿他妈有事也去忙了,我那摩托不好带他啊……” 俞知游刚想说自己有车可以送他们去,就停跟前,直接上车就行。 没想到摩叔一拍手看向陈向喧:“以前你也叫我一声哥,孩子就交给你了,”他又看向俞知游,“孩子就交给你俩了,放心,我摩托开得贼狂,很快就能回来!” 74、两个愿望 摩叔风风火火地说走就走,只留下一个电话走的那叫个不回头。 芽儿站他俩中间,俞知游和陈向喧一边牵一只手,三个人站成一个‘凹’字形。 芽儿看着他爹一脚轰响油门,一甩头戴上那个非主流头盔直朝前冲,孩子很淡定,连句‘爸爸别走’都没开腔,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 这俩成年人开始慌了,芽儿抬头看向俞知游:“哥哥,你手上好多汗。” 他尴尬地笑了笑,看向陈向喧问道:“他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一手牵着芽儿,只能用左手比了个‘五’。 “五十分钟?”俞知游松了口气,“那就在这里等吧。” 陈向喧摇摇头,芽儿开口了:“是五个小时!” 俞知游看向远方,又看向陈向喧:“那芽儿中午吃什么?” 他松开芽儿比画道:去镇上买了吃。 “这么点大的小家伙能吃什么,”俞知游问,“麦当劳有没有,吃儿童套餐还送玩具。” 他比画道:没有,吃什么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 俞知游又问:“会不会吃完肚子不舒服啊,他困不困,等会儿要不要睡午觉?” 陈向喧伸手摸了摸芽儿的脑袋,比画道:你好像很紧张。 “我没带过孩子……”俞知游说,“非常紧张。” 他又伸手摸了摸俞知游的脑袋比画道:交给我,我会就行。 俞知游牵着芽儿走到车边又问:“摩叔是不是对我们太放心了……” 陈向喧点点头,比画出:这说明我值得托付。 俞知游问:“你是多大认识他的?” 他指了指芽儿,比画出:和他一样这么大的时候。 “看来他很信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句话,而且能第一眼就认出你说明你和小时候差别不大啊,”俞知游叹口气,“你抱着芽儿去后面坐,我慢点开,先回镇上。” 俞知游给芽儿放了儿歌,回去的路比来时走得还慢,说不困是不可能的,俩人这一趟就没睡多久,晚上还熬了个夜,现在恨不得到镇上对付两口就回宾馆好好睡一觉。 芽儿在后面指路,让俞知游把车开到了镇上的一个广场,那边没什么车,还有很多小孩儿,估计摩叔总爱带着他过来。 芽儿一下车就找到了玩伴,他只在广场上玩,也不乱跑,是个挺让人省心的孩子。 俞知游坐在那里缩着脖子打瞌睡,陈向喧拍了拍自己大腿让他靠着睡,他比画着:芽儿很乖,踏实睡,等会儿到吃饭的点就喊你。 陈向喧把外套解开盖着俞知游的背,将他圈在怀里,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注意着芽儿那边。 他在此刻感受到了幸福。 拥有一切的幸福。 这种幸福一点都不飘忽,是一种能抓在手中实打实的真实感,陈向喧想到了那年他和俞知游一起吃蛋糕时许下的愿望。 那天他闭上眼花了两秒许了第一个愿望:能和俞知游永远在一起。 睁开眼后他看见依旧闭着眼的俞知游,便又再次闭上眼向上天许下另一个愿望:俞知游能平安幸福。 他当时想着如果前一个不灵,那么实现后一个也可以。 人真的不能太贪心。 第一个愿望被中途暂停,第二个愿望也背道而驰。 他现在没什么愿望可许,只想着今天过完过明天,一天一天过下去,再回头看时就成了一年又一年。 时间真的很快,快到陈向喧现在低头看着睡熟的俞知游侧脸时,感觉那快死掉的五年好像只是五天。 只有那些窒息感和即将失明的慌乱被留了下来,但现在的这些幸福感是能够将那些吞噬的。 陈向喧坚信,一定能。 芽儿是自己跑来喊肚子饿了的,俞知游一听到声音就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说:“哥哥带你去吃饭。” 陈向喧看了眼时间,确实也快中午十二点了,俩人一人牵一边,带着芽儿去了镇上的炒菜店,这家店以前李叔带他来过,味道好还干净,他们这次全点的不辣的菜,芽儿吃得开心,俞知游吃得难过。 他比画着:要不还是给你单独点一份。 “不,”俞知游说,“我怕芽儿看着想吃,辣的菜他又吃不了,我忍。” 这些菜确实太清淡,陈向喧也有点吃不下,里面带颜色的就是葱花,尝出的味儿也就大蒜味和菜的纯天然味,健康得不能再更健康了。 他找老板要了个盘子,夹了些菜让老板做成了辣的炒饭,他将炒饭递给俞知游比画道:现在你们吃的是一样的了,芽儿不会想吃你的,踏实吃。 摩叔回来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早,芽儿正犯困开始时不时揉眼睛的时候他就打来电话了,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广场。 车把手上挂满了东西,他将那些东西朝里扒了扒,确定不会掉下来后下了车,摩叔又从尾箱拿出来一大袋散装饼干,提着走到芽儿旁边单手抱起他。 芽儿看到饼干就要伸手去抓,摩叔给他说了两句又指了指车,芽儿便瞬间老实下来。 他抱着芽儿走到陈向喧边上,把那一大袋饼干塞他怀里:“拿着,你这次回来去不去看你爹妈?” 陈向喧点了点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这些饼干全是他小时候爱吃的,没想到摩叔还能记得。 “到时候去我家吃饭,反正要从我那边路过的,下来喊我声,”摩叔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直接举起芽儿的手挥了挥,“和哥哥们再见,记得到时候来我们家吃饭。” 陈向喧看见他将芽儿送上一辆小面包车,自己跨上摩托跟在面包车后面慢慢开,那可比先前一甩头就开走要慢得太多了。 “你是怎么能在五岁就认识摩叔的?”俞知游看着摩叔开走的方向说道,“你俩这年龄差,竟然能玩一块儿去。” 陈向喧比画着:是李叔带着我和他玩,其实是他俩一起玩。 他说着便拿出手机给李叔发了个微信,讲了遇见摩托王子的事情,消息刚发出去,李叔就打了个视频过来。 “让小俞拿着手机,快快快。” 俞知游接过手机对着陈向喧,胳膊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看他们聊天。 陈向喧笑,他也笑,陈向喧回忆着皱眉,他也跟着费劲地想。 “他现在还骑摩托啊,那家伙,得比以前跑得更快吧!” 陈向喧比画着:快,他都生老二了。 “老二?!”李叔吓了一跳,“符合他以前吹的牛逼,他以前说要生八个,组个摩托车队。” 俞知游笑了起来,手也跟着晃了两下,李叔又说:“还是那么非主流啊?长变了没啊,咱俩以前那么些年回来怎么都没碰见他,上次我见他还是你多大的时候来着?” 他比画着:还是那么非主流,没怎么长变,上次你见他估计得是我十几岁的时候,他现在让我喊摩叔,也不让叫哥了,还喊我和俞知游到时候去他家吃饭。 “去呗,多吃点,”李叔心情挺不错的,“把他电话给我,我和他聊聊。” 陈向喧挂了视频就将电话发了过去,坐上车准备补觉的路上他又给李叔发了条微信。 他说:你记不记得五年前,你有天问我是不是喜欢女生那次,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叔是秒回,他说: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陈向喧回道:和俞知游聊到这个了,问问你看能不能对上。 他现在的撒谎能力也是张口就来,车开到宾馆门口时李叔终于回了,陈向喧没第一时间去看,俞知游去洗澡的时候他才点开那条未读。 李叔这段回复挺长的,里面的每一句都让他心慌烦躁。 他说:那天我给你发消息让你去琴行本来是想你过来吃饭,当时着急,发完就要去做饭,结果刚出琴行门就碰上一个女人。她站在门口就开始喊,说她儿子被这里的老师弄成了同性恋,我当时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干脆先发短信让你别来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刘胖和她吵了一架,让她没事别来瞎扯,再乱说话就要报警了,她根本不管这么多,一边拍手一边喊,我当时气得不行,把她拉进店里锁了门问她究竟要干什么,是不是我们哪个收费不合理还是哪个学生没教好,有事可以沟通,诋毁就过分了。结果她给我说,她是俞知游的妈妈,她说如果你再缠着她儿子就天天来闹,闹就闹呗,我大不了搬走,当时我都想好了,只要她敢来,我马上就带着你搬走,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感情,这种事就轮不上大人插手。 陈向喧看完后缓了好一会儿,他听见浴室的水声停止,立马给李叔回了个:那她之后还来过吗? 李叔依旧秒回:来过,那段时间你本来也没怎么去琴行,忙着实习呢。 他回复道:知道了。那我先睡了,等我去看爸妈和叔叔阿姨时再给你说。 李叔回了个‘ok’,陈向喧删除了聊天记录,随便打开一个app开始翻着。 俞知游走了出来,他打了个哈欠说:“洗去吧,我先睡,困死了。” 陈向喧锁上手机站起身亲了下他的额头,比画道:睡吧,先睡醒了再说。 75、老家 两人睡醒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这个点镇上根本没有吃的,外面又冷,陈向喧找俞知游要了车钥匙去后备厢里拿了些水果上去。 “你看,果然能当饭吃。”俞知游说着就要上嘴啃。 陈向喧马上拿过去走到浴室洗手池边洗了洗,还到他手里后比画道:还有摩叔给的饼干,吃饱是没问题的。 俞知游问:“吃完还睡吗,明天什么安排?” 他比画道:要进村,吃完就睡吧,明天有得忙了,要辛苦你。 “那我现在就睡。”俞知游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说完就躺到床上。 陈向喧叹口气笑了笑,将手伸到他后背把人抬坐起来,他比画道:小心呛着,芽儿都不会这么干。 “那说明我还需要照顾呢,”俞知游歪着脑袋凑到陈向喧面前,“陈老师,拜托你啦。” 陈向喧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塞了饼干的那半边,比画道:好的,俞老板。 这次是真的睡饱了,早上七点睁了眼就怎么都睡不着,他们出去吃了碗小馄饨,到加油站加了油,又买了些扫墓要用的东西后直接朝村里去。 刚进村就看到好几个地方都拉着横幅,大概意思是说村里要弄公墓,全部都要火化,不能再买棺材了。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干脆不去看那些红色的横幅。 没走多久他们就看到坐在门口玩的芽儿,陈向喧刚打开窗户和他对上眼神,这孩子就扯着嗓子开始大喊:“爸爸!” 摩叔皱着眉从屋里走出来,那架势像是要和谁打一架,一看来的人是陈向喧他们立马又笑了起来:“来了啊,那我去准备菜,我早都买好了,就等着你们呢。” 俞知游大声说了句:“谢谢摩叔。” “嗐,说这些呢,”摩叔摆摆手,“快去快去。” 陈向喧提上买的东西又拿出几张纸笔,让俞知游把车停在一间房子门口后下了车,他指了指那条小路比画道:从这儿上去。 路不怎么好走,估计前段时间下过挺大的雨,到处都是泥,路也被各种枯枝拦的不能再叫路了。陈向喧一路上都拉着俞知游的手,俞知游则抱着挂鞭,两个人慢慢朝上走着。 他想到等会儿俞知游就会看到他爸妈的墓碑,心里还有些紧张,虽说他们没办法见面,但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见父母的形式。 陈向喧在心里想着:希望爸妈能喜欢俞知游,他绝对是个乖小孩,他们要是一个村的,那俞知游应该就会是那个隔壁家孩子。 要是妈妈还在,她一定会摸着陈向喧脑袋说:“那你要多和他一起玩哦。” 陈向喧这次先在空地处放了鞭炮,他在鞭炮声中写着给李叔父母和给自己父母的信,李叔那份主要写了些工作方面的事情,末尾说他一切都好,今年就是没空,明年一定会来。 自己父母那份则写了些这段时间的事情,末尾他介绍道:这个人就是我经常提起的俞知游。 他先去自己父母那边烧了黄纸冥币和信,又去李叔那边烧掉另一份,等着火熄灭的时候俞知游问陈向喧:“李老师的父母也是因为意外?” 他比画着:对,那个时候他刚上大学。 俞知游点点头,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起来。 陈向喧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站起不来的那些日子就想抽了,”俞知游看着远方说,“后来能走了,天天又只能拄着拐走,去哪里都很麻烦,烦得我不行。当时我让郝迁给我买包烟,他还不干,气得我给了他一拐。” 陈向喧比画道:郝迁是你在江城大学认识的? “不是,是洪城,”俞知游看着他笑了笑,“他算是半个亲戚,当时我转了学……大学转学多稀奇啊,还只能向下转,我妈……也费了不少心思,她让郝迁多来陪陪我什么的,讲讲学校的事情啊,让我多出门看看。” 陈向喧低着头抽烟,俞知游又说:“我妈不知道郝迁的性取向,不然我也不能和他一起玩到现在。” 俞知游的手机响了声,陈向喧抬起头,他正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后说道:“说什么来什么。” 手机被递到陈向喧眼前晃了两下,上面是俞知游妈妈发来的短信。 内容很简单,一句话加一个电话号码。 他问俞知游什么时候能回去一趟,给他介绍个相亲对象,让他现在就加对方的微信。 陈向喧想到上次在餐厅碰到他的事,他比画道:除了我上次碰见的相亲,你还相过几次? “那怎么数得过来?”俞知游一副盼着他吃醋的样子,“那可多了。” 陈向喧突然面无表情地比画道:那你去吧,到时候记得给我打包一份晚饭回来。 俞知游‘啧’了声,脑袋一偏靠在他肩膀上:“我和你开玩笑的,不去,不去啊……以前相亲也没多少次,都是实在不行了才去一下,基本和那天碰到你时一样,都还没开始吃呢我就走了,连笑都没朝别人笑一下,”俞知游抬起手表情严肃,“我发誓。” 他挑挑眉比画道:晚上再解释。 他们回去时依旧是牵着手,陈向喧在前面一步一脚印踩下去,俞知游就踩着他留下的脚印朝下继续走。 再次回到停车的地方,俩人回到车上抽了支烟,陈向喧盯着前面的房子出神,第二支烟抽完后比画道:你来开门吧,我跟着你。 钥匙都有些上锈,陈向喧将那串钥匙交给俞知游,抬手闻了闻指尖,这种味道还是在小时候闻到过,那个时候爸妈去做事,李叔带着他在村里到处玩,钥匙就被他握在手心里怎么都不肯放,等到回去的时候指尖就是这种锈腥味。 钥匙放进去有些困难,打开也没那么容易,俞知游拽着门把手前后用力几次才听见开锁声,这扇门就和快垮了一样,撞在墙上甚至还震出了回响。 他们是从屋后的院子侧门进去的,里面的东西还保留着原本的样子,角落里那把小孩儿坐的竹椅子安静地待在那里,上面还放了颗糖,外包装的颜色都褪了不少。 陈向喧站在原地将这个小院子的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他先走进厨房,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和地上堆的柴火好像还在等着有人来使用它们。 陈向喧拉开上面的橱柜门,里面有一个塑料酒壶,他指了指那个酒壶对俞知游比画道:我爸以前精神还很好的时候爱喝一点。 “你想喝吗?我们晚上整点儿?”俞知游那样子大概是怕他心情不好,说话也是考虑再三带着些犹豫。 陈向喧比画道:你还开车呢,喝点可乐就行。 走出厨房,他指了指进入客厅的门,做出一个开锁的动作。 俞知游提起那串钥匙问了句:“是哪一个?” 他挑起一把钥匙晃了晃,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俞知游去开门。 打开门就是那个大脑袋电视,他还记得这个电视是黑白的,经常闪雪花屏,不好用了爸爸就会过去拍两下。 当时买这个电视费了挺大劲,哪里有活爸妈就往哪里跑,李叔说是因为他爸妈怕陈向喧在家里憋坏了,没人和他玩,又不会说话,花钱能看看电视也是很好的。 那个时候陈向喧不明白,他宁愿爸妈不去做事情,就在家里陪他才好,李叔当时抱着那把很便宜的烧火棍吉他笑了笑,他说:“等你大了就懂了,你还是小屁孩儿呢。听不听小星星,我给你弹一个。” 俞知游站在那个电视机边上看着他,陈向喧深吸口气朝他走去,那些他本以为记不清的事情突然就和灌进脑子里一样。 原来他全都记得,一件都没忘。 他在房间衣柜里找出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一个小时候家里教他写字的本子,里面一半是字一半是画。 陈向喧那个时候讨厌写字,写潦草了爸妈不认识,太复杂的字他又学不会,干脆提起笔就是一通乱画,他们也不生气,看完了还对他说:“我们小喧画得很棒呢,这是个烧饼吗?” 陈向喧愣了愣直接把笔一丢,朝爸爸抬手比画道:是太阳! 他在家门口坐了会儿,有些路过的人瞥眼看了看他,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和他搭话,陈向喧朝俞知游比画着:再坐一会儿就走。 “好,”俞知游说,“别的都不拿了吗,后备厢位置很多,拖得下,到时候全放家里,那里小是小了点,但肯定放得下。” 照片和本子被他搁在腿上,他将俞知游的围巾整理了一下比画道:就带这两样,剩下的就留在这里,那些记忆我不会忘掉就够了。 俞知游点了点头,问他:“那李叔那边要拿什么?” 李叔啊——那可比陈向喧要好办得多。 陈向喧到了地方直接给他打了个视频,李叔指哪儿他打哪儿,到最后愣是装了一蛇皮袋,好在这个写着小鸡饲料的蛇皮袋够大。 “好了,就这些,”李叔皱了皱眉,“向喧,再朝左边去一点。” 左边是李叔家里那个电视机,他问:“电视机要不,能不能当个古董卖了,或者我给它掏空了做个花盆种种花草什么。” 陈向喧比画着:都行。 俞知游看着他抱起电视,李叔那边又来了一句:“你家那个也带上,两个放一起更好看。” 他朝视频那头的人点了点头,李叔说:“辛苦你俩了,回来后给你俩做顿好吃的。” 76、第一个吻 他们又折回家里抱走那个电视,后备厢这下彻底满了。 俞知游拿出烟盒递给陈向喧:“来一支吗,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陈向喧接过点燃比画道:我在你这里有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有,”俞知游也抽出一支,看了看周围,小声且快速地说了句,“现在做那种事不方便。” 他挑了挑眉,刚想抬手比画,突然看见一个人朝他们走过来,那人还没走近他就认出来了——是他二伯。 俞知游不认识,他抽着烟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到陈向喧面前,陈向喧也不动。 他不是不想动,是压根就动不了。 “向喧啊——”二伯又看向俞知游,“你是和向喧一起回来玩的啊?” “啊,是,”俞知游朝他点了点头,“您好。” 陈向喧还是没反应,他连烟都不抽了,就那么夹在指尖盯着他,二伯朝前一步看着他说道:“这么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李成升一看见我就拉着你跑,我也没你联系方式……向喧啊,对不起。” 他感觉到俞知游和二伯全在看着自己,可他就是动不了,喉咙也被堵住,就连呼吸都变得难上加难,在风里抽烟就是很快,几阵风刮过去,一支烟都快燃尽了。 陈向喧终于有了动作,他抽上最后一口,烟嘴的温度烫得他嘴唇生疼,他看向俞知游笑了笑比画道:带着我走,带我走。 二伯皱着眉问俞知游:“他说的什么啊?” 俞知游说:“没什么。” 他牵起陈向喧的手将他带到副驾驶位,替他打开车门看着他坐好,便快速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二伯还站在原地,陈向喧不经意间瞥向后视镜就看见了他,可能不是不经意——是在躲避。 他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想知道,总之,看不见那个人就好。 芽儿还在门口坐着玩,但他就是手里拿着玩具,眼睛却盯着来去的车。俞知游将车刚开到门口,他就又扯着嗓子喊了声‘爸爸’,这次摩叔是笑着出来的,他将摩托车挪了个位置,让俞知游把车停到门口。 陈向喧下车时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俞知游有点手足无措,坐在那里等吃饭的时候动不动就看向陈向喧,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摩叔做的菜很香,简直是色香味俱全,芽儿还和他们分享了自己的饮料,是那种大人三口就能嘬没的,但胜在确实好喝。 “没什么好菜,将就着吃啊,”摩叔给芽儿碗里夹了些菜,又说道,“我老婆上班呢,她是老师,这里又离镇上远,所以就没回来。你们以后回来提前说一声,我还想给她介绍介绍我那个时候的小玩伴呢。” 陈向喧点头,一边比画俞知游一边翻译,摩叔说:“你快吃吧你,和小时候一个德行,那个时候都是李成升喂的,我可不喂啊,快吃,多吃,别剩!” 后面都是摩叔和俞知游聊天,芽儿偶尔插两句惹得两人哈哈笑,陈向喧一要放筷子摩叔就会‘啧’一声,俩人视线一对上摩叔就会问:“吃饱啦?还有这么多菜呢。” 饭吃到快结束的时候,陈向喧又听到了那个最不想听见的称呼。 “向喧,”摩叔又把芽儿的饮料拿了瓶过来放他手边上,“以后好好过,你二伯报应来了。” 陈向喧抬头看向他,眼神迷茫。 “他得尿毒症啦,”摩叔吃了口菜说,“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就得病了,又没钱化疗,别人都说他是报应来了,你爹的命和你的嗓子……要我说,这报应小了。” 他看到俞知游握筷子的手紧了紧,摩叔又说:“你们刚刚没碰上他吧?他病了后可邪乎啦,到处求神问佛的,还说要向你道歉,道歉又能怎么样,能不死了?你遇见了可别理他,晦气。” 陈向喧现在不想比画了,他连放筷子的意思都没有,俞知游手向下握住他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拍了拍,他将先前抽烟时遇见的那人外貌描述了一遍,问摩叔:“是这个人吗?” “对对对,还真给他碰上了,”摩叔再次提醒一遍,“千万别理,他现在就跟神经病一样。” “好。”俞知游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又用大拇指在手心刮了刮。 吃完饭在那里坐了会儿,到了芽儿睡午觉的时候俩人就开车回了镇上,俞知游先找了个加油站加油,又去商店买了两瓶可乐,还是两瓶冰的。 陈向喧接过可乐比画道:现在还有冰的卖? “说是他家里小孩儿爱喝冰的,卖给我们了再去冰,”俞知游说,“喝点冰的可以平复心情,来,吸气呼气——开盖,吹一大口!” 俞知游先打了个样,可乐气足的眼泪直往外冒,他靠在椅背上偏过脑袋说:“现在爽了。” 陈向喧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跟着咧嘴笑了笑,可乐瓶上的水让他手心里全是湿的,俞知游扯了张纸递给他,擦完手后他比画道:我爸是意外,但二伯也确实没有帮忙看好他,我也是意外,他只能算是个交叉点,刚好碰上了他,结局也就变了。 “所以你以前……”俞知游吞咽一口,听着语气有些紧张,“是可以说话的?” 他摇摇头比画道:不能,但可以发出声音,有希望。现在没有希望了,现在是妄想,痴心妄想。 “现在也有希望。”俞知游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沉默片刻,比画道:没有了,我现在连张嘴做口型都不敢,俞知游,我再也不敢了。 俞知游再次拧开瓶盖喝了好几口,他说:“我们回家,回宾馆拿东西,现在就走。” 退房的时候老板娘还问了句:“确定今天走吗,天气预报说晚上可有大雨,还会下雪啊。” “走,”俞知游说,“事情都忙完了,想早点回去。” “那你们注意安全。”老板娘说道。 陈向喧给摩叔发了条短信说他们已经准备回去了,摩叔表示下次来一定提前讲,他又给李叔说了声他们准备回去,李叔过了会儿才回复他,让他们一到江城就先去琴行,到时候带上安丰和何仓他们一起回去吃饭。 俞知游又买了很多吃的给陈向喧,光是在路上吃零食就能撑到回去,回去后还不一定能吃下李叔做的饭。 一路上都还没什么,高速上车也不多,毕竟也不是什么节假日,就是天气确实阴沉了些,到了夜里八点竟然还真的下起了雨。 雨刷器在前面晃来晃去,陈向喧看着雨滴和有节奏的雨刷器眨了眨眼,他想着要不睡一觉,一觉睡醒可能就会好些,一觉睡醒就离回家又近了一点。 事实证明,这个觉还是不睡得好。 这个梦几乎让他把小时候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好的一闪而过,坏的则正过来反过去,循环好几次。 他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无法从那个真实的梦境中挣扎醒来,二伯掐着他的脖子面目狰狞,他恶狠狠地说:“吵死了,吵死了,别‘啊啊啊’地叫,别他妈哭!” 陈向喧吓得不行,扯着只能发出‘啊啊’声的嗓子哭了好长时间,这一场大哭让他彻底失去了声音,二伯过了好几天才发现,他无所谓地说了句:“终于不吵了。” 他开始认命,选择就在这场梦中等着,看有没有谁来带他离开,也不知道会是李叔还是摩叔。 陈向喧坐在桌前吃着根本尝不出味道的饭菜,他开始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睡了一觉,又是怎么进入到这个梦中。 又或者之前的那些才是梦,现在才是真实。 这个念头一出来,嗓子就突然变得十分难受,他张开嘴想喊一声,结果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抬手碰向自己的喉咙,摸着自己的喉结张开嘴想要大声喊叫——还是不行,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向喧开始慌起来,双手握着自己的脖子冲出二伯家,要去找谁呢,该往哪里走才好。 这些路怎么走都不对,往哪边跑都没有认识的人,喉咙也越来越难受,陈向喧快受不了了。 肩膀好像被人碰了两下,他朝左边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碰肩膀的动作突然大了起来,有人晃了他两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那人喊道:“陈向喧,陈向喧。” 他依旧握着自己的脖子,开始思考着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要是他再多说一句话就好了——因为这个声音竟然能让他平静下来。 声音的主人就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下一秒就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他喊道:“醒一醒!” 陈向喧猛地睁开眼睛,俞知游的脸离他很近,这个人看着有些紧张,呼吸明显有些急促,额头上还出了不少汗。他将陈向喧扶坐起来,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脖子:“你做的什么梦,为什么……要掐自己?” 陈向喧愣了愣,怪不得他在梦中会觉得呼吸困难。 外面的雨更大了,陈向喧脑海里竟然又传来雷声,这次他自己知道,雷声是幻听。 刚才的梦境没那么快脱离出来,雷声的加入让他的焦虑直冲上顶点,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陈向喧眨了眨眼比画道:还在高速上吗,怎么停了? “还在,而且现在很晚了。这一路除了下雨还下了雪,前面那段路最严重,车根本走不了,”俞知游大概在看他,“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陈向喧扯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比画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俞知游握住他的左手,“你上次没有回答我,是因为我,对吗?” 陈向喧没有反应,俞知游又说:“要怎样你才能好一点,”他的大拇指在陈向喧手背上划了两下,“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好一点吗?陈向喧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好。 如果说,这是一个心结,那就是当初的结香花在他心里缠绕太多,变成了根本打不开的死结。 这是在心里缠绕着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纠缠。 这个结不好打开,但它或许可以松动。 陈向喧比画道:我想知道五年前的事情,从第一个吻开始。 “那得讲多久……”俞知游看了一眼前面堵的车,“眼睛不舒服的话就闭着眼睛听,我在边上。那我就……从那天夜里的第一个吻开始说起。” 78、下沉 他提出抱一抱的请求,陈向喧也没拒绝,在温暖的怀抱中,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话,酒话不能当真,但他现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让你抱我,”这是实话,俞知游又说,“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水床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浮在江面,陈向喧让他能够不往下沉。 这床晃啊晃的,可这困意却怎么也晃不来。 后面他又说了一大堆话,喝完酒也真是奇怪,话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说得也奇奇怪怪,多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唱歌就唱了。 虽然俞至枋说他唱歌很难听。 身边的人突然将他捞到怀里,他刚想问‘怎么了’,下一秒陈向喧就吻了上来。大脑好像转不动了,困意也将他笼罩。 真神奇,一个亲吻就能入睡,俞知游眨了眨眼,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轻拍。 他踏实地闭上眼睛,现在,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俞知游喜欢万松区,晴天时他总爱过来这边,就连理想的大学也是首选万松区。 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好——只是因为这里离家不远不近,想找他能立马找到,他不想回去也能很快逃离。 讽刺,他真的是十足的胆小懦弱。 一边想着离开家,一边又选了这么个地方。 俞至枋说他这不是胆小,只是年龄还小,况且万松区的学校也很好,只要在那里好好读完大学,以后工作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到时候就彻底自由了。 俞至枋说:“知游,你要走得比我远。” 从那天开始断断续续的雨天就要来了,这无疑是段难熬的日子,哥哥还有工作,回来也只能是晚上,俞知游成了那个家里唯一被困得死死的人。 雨天非常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到每一分钟都难挨。 俞至枋那段时间也情绪不好,可能是因为妈妈总让他去相亲,他不想去却又被逼着非要去,也可能是因为那天,他突然给妈妈说:“妈,假如我想和男人过日子怎么办。” 那天家里乱成一团,俞至枋被打,俞知游的鱼也没落个好下场,碎掉的玻璃飞溅过来划伤了手腕,他当时根本没觉得疼,只看着那些斑马鱼无助跳动,鱼尾再次动了两下后彻底没了生机。 俞知游在家里经常看见妈妈给俞至枋打电话,一通又一通,哥哥不会接,但他回来后又会对妈妈道歉,说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他保证下次一定会接,那些话都是屁话,俞至枋依旧是不接。 那之后的俞至枋和失恋了一样,俞知游好几次看见他坐在阳台上发呆,他从边上经过时都不会得到俞至枋的一个眼神。 妈妈又是熬到大天亮才睡,俞知游也懒得再睡,他背上吉他出了门,在琴行里待着会让他心里变得踏实。 他想去找陈向喧。 今天,马上。 雨天雷暴的夜晚,俞至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俞知游想跑了。 他快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俞知游扭头看向外面的雨,站起了身。 “你要走?”妈妈问他。 “嗯。”俞知游没有看他。 “你要走!”妈妈站起来拼命吼,“你敢走一步试试!” 俞知游依旧没有回头,他走进房间拿起手机和床底的吉他,妈妈站在那里哭了起来:“家里竟然有这个?丢了!马上!” 俞至枋抬起头看着他,俞知游看了哥哥一眼,朝门口走去:“哥,我快受不了了。” 哥哥没有说话,他关门的那一刻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他知道,俞至枋肯定还是坐在原地,他不敢动,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他只会坐在那里。 去哪里呢,俞知游不知道。 等他上了车却脱口而出的地址让他自己都愣了愣。 陈向喧,我没你可怎么办。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妈妈没有睡着的时候跑出去,手机的来电让他烦躁,他干脆将手机静音放进裤兜里。俞知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总觉得自己压根就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现在的一切大概只是快疯了的幻觉。 雷声的响起炸开他每个毛孔,那一瞬间他以为家里又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俞知游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陈向喧在他边上拿着张谱子写出:放松下来。 他知道自己胆子小,但没发现自己的胆子竟然会这么小,那些场景和声音简直刻在脑子里,一点动静就会让他在任何地方面临崩溃。 陈向喧给手机充电导致的亮屏让俞知游紧张,他以为又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他便又开口找陈向喧索取了一个怀抱,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心情是平静了,但呼吸却乱了起来。 不该做的还是做了,虽然仅限于用手解决,但这样,是不是也能说明陈向喧对自己有一样的感情。 因为爸爸的原因,他不敢也不想用一个名分去圈住一个人,就像爸爸在雨天里离开,妈妈便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像自己。 他不会离开,可他不敢赌这一点可能。 所以他不说‘我爱你’,就连‘我喜欢你’都不讲,陈向喧不问,他也不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向喧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感情,他坚信,爱不是说出来的,只要他做出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忘不了那天爸爸说‘我爱你,可是我受不了这个家’,妈妈看着他脸上挂着笑,爸爸又说‘我怎么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还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生两个孩子’,俞知游当时不敢哭,俞至枋拉着他回了房间,他说:“忘掉爸的话,太假了。” 他没有接电话,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 以至于在梦里回到了家,妈妈问他‘你去了哪里’,俞知游不吭声,妈妈又问‘你还回来干什么’,随后鱼缸被摔到地上,俞知游蹲下身想去把鱼救起来,女人一把给他拉扯起来将他推向身后的墙壁。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你肯定也觉得我疯了!”妈妈抬起手挥向自己,一下下打在自己的脸上和头上。 俞知游慌了起来,他将屋里看了个遍都没有看见俞至枋的影子,他只得站在妈妈边上一遍遍重复着:“别打,别打……别打了!” 随后门被敲响了,俞知游跑到门口打开门——是邻居。 “快去天台看看啊,你哥站上边儿干什么呢,吓死人啦……掉下来怎么办,多瘆得慌!” 俞知游一愣,也不管妈妈在后面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的大,他跑出门就冲上了天台。 这一刻他忘了这是梦,俞至枋胆子小,和他一样。 他们都不会跳下去的。 所以当他以为说两句这人就会下来时,俞至枋抬脚了,再朝前一步,他就会掉下去。 俞知游愣在原地,他叫了声:“哥……” 俞至枋扭过头,他朝俞知游笑了笑,他说:“你别害怕。” 哥哥消失在眼前,俞知游动都不敢动,随后是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后他终于看清身边的陈向喧。 梦醒了,梦终于醒了。 在他看见陈向喧的那一刻,他就又被陈向喧救了一次。 他想给陈向喧写一首歌,为了这件事他没少往琴行跑,毕竟自己是个半吊子,能整出点名堂就很不错了。 幸好那段时间都是天晴,俞知游趁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不停暗示自己要去万松区的事,他说有同学陪着,还是图书馆的工作,既能熟悉环境,又能挣点零花钱。 俞至枋也在旁边帮忙说了两句,妈妈答应得有些勉强,甚至在他早上准备走的时候还表现出了不乐意。 俞至枋将门打开摆摆手让他快走,自己则转过身拉走了还在念叨的妈妈。 俞知游突然觉得,哥哥好像也不胆小,倒像是无可奈何。 那天他终于见到了陈向喧。 那首只为他而写的《游向喧哗》也终于能被大声唱出来——你啊你啊送我日光,你啊你啊就是天亮。 他发誓自己不会再下厨,四季豆也成了最讨厌的菜品之一。 看着陈向喧那样子他都一阵后怕。 还活着就好,但四季豆以后一定不能再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当俞知游看见那滴雨落下来时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站在床边想着手机是不是快响了,后面手机真的响起来时,他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想太多而产生的幻听。 俞至枋说过,第十通电话一定要接。 那个时候妈妈一定是濒临崩溃,俞至枋不在身边或者已经无能为力,俞知游当时点了点头,俞至枋还问他:“真的记住了?” “记住了,”俞知游说,“第十通一定会接。” 妈妈的情绪就算是隔着电话也能毫无保留地传达过来,俞知游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再也不想回那个家。 只可惜一切都有终点,陈向喧的兼职一旦结束,他就又要回到那个地方。 但好在过几天就要开学,那个时候他就真的要自由了,他还是将吉他放在了琴行。 琴行就像是一个救赎点,他爱的人,他所珍视的东西。他羡慕的生活——全在那个小二层里。 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让人无奈,那天他听见妈妈问俞至枋:“你怎么就会得这个病啊?” “怎么就是病了?”俞至枋的声音听着很累,“喜欢男人不是病。” “你放屁!”妈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这就是病,你神经病,你该死,恶心!俞至枋,喜欢男人你还活不活了!” 79、安睡曲 哥哥没有选择和妈妈争吵,他就默默听着,最后说了句:“很晚了,您去睡吧。” 俞知游只听到妈妈最后一句是这么说的:“他还是个唱歌的,一看就不伦不类……” 唱歌的。 俞知游立马就想到他们走之前的那顿饭——乐队贝斯手,愉快的愉不要左半边的姓。 那不就是俞至枋吗? 后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虽然进了大学,但家里的电话就和鬼魂一样缠着他不肯放。 妈妈找不到哥哥就给他打电话,下雨也给他打电话,睡不着还给他打电话。 俞知游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宿舍的楼道,学校的角落,他在那里接着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在心里不停地叹气。 他突然想到,自己和陈向喧是不是也会这样没有结果。 或许他一开始接近陈向喧就是错误的,他就应该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在公园听一听他的琴声,买奶茶时假装从门口路过瞥上一眼——他不该接过那张传单,不该在琴行时故意留下只为和他多待一会儿,不该亲他,不该和他纠缠在一起。 和陈向喧短暂的旅行让他能够喘口气,当他意识到自己看江水时总会冒出不该有的念头时,俞知游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回去的路上俞知游实在是没劲了,整个人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们回程车票的座位不在一起,俞知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着要不干脆睡一觉,刚给陈向喧发完消息又想到马上就要回到江城。 便再也没了困意。 他看着窗外发呆,时不时就看一眼过了多长时间,最后成了手不自觉地就会按下去亮屏键,而他却还在看着窗外。 他害怕回到千湖区,但他想陈向喧。 俞至枋也没逼他回去,只说有空回去就好,家里有他在,一切放心。 其实俞知游没什么放不放心的,他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自私地希望俞至枋别再找自己。 那个家很窒息,他也不想落得和俞至枋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的时候俞知游笑了笑,随后鼻头一酸,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俞知游啊,你确实和妈妈说得一样,真不是个东西。 俞知游想陈向喧,每天都想。 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他先是定了个蛋糕,随后想了好几个理由,在平安夜当天请了假。 在学校吃完午饭后,俞知游背着吉他戴上那条鱼尾项链。 很奇怪,当他走进地铁站的时候竟然没那么紧张,他知道自己是回去见陈向喧的,现在的心情只有两个字——自由。 看见陈向喧的那一刻,他突然委屈得不行,其实在学校没什么事,但他就是委屈,就连中午那顿不好吃的饭都变得十分让人难过。 他将那首《游向喧哗》唱了两遍,抬头看了陈向喧十二次。 每次陈向喧都会和他对视朝着他笑,视线从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大概是不会平安了,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差,妈妈的睡眠也越来越短,俞至枋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妈妈开始天天念叨让哥哥结婚。 吃苹果并不能平安,就算是在平安夜也不能办到,所以他改吃蛋糕,许个愿望——陈向喧一切都好。 他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要过得好,至少一个。 跨年夜他们没有在一起,只是和陈向喧互道了声‘新年快乐’,他其实一点都不快乐,特别是在陈向喧回老家的那几天,他根本不想回家,可俞至枋让他有空回去一趟,说妈在家里念叨他好几天。 他想说自己没空,可他也没什么事——早知道就不回去了。 那天的江城阴沉着,俞知游知道,今天的回来就是个错误,妈妈站在阳台上盯着外面的天空,俞至枋坐在客厅点了外卖,他对俞知游说:“早知道今天晚上要下雨就不喊你回来了……我最近真的有些乱,没注意天气预报。” “没事,”俞知游说,“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这里困不住我。” “啊……”俞至枋苦着脸笑了笑,“嗯,好。” 俞至枋点了挺多菜,妈妈坐到餐桌前吃了还没几口就放下筷子,俞至枋的手机在桌上亮了一下,妈妈站起来了。 “是那个男的,”妈妈问俞至枋,“是不是?” “不是,”俞至枋吃了口菜,“我没和他联系了。” “你骗我,”女人的头发本来就很乱,现在显得状态更差,“你把手机打开拿给我看看,到底是谁?” 俞知游没了心情吃饭,他用筷子在碗里戳着,听着妈妈在边上质问俞至枋,最后竟然一把夺走俞知游的碗摔在了地上。 碎的陶瓷片弹到桌上戳上他的手背又掉到手边,俞至枋皱了皱眉开口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拿知游发火干什么?我叫他回来吃饭不是来心烦的。” “心烦?”妈妈戳着自己胸口一下比一下用力,“你们都觉得我有病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才是最没病的那个!前两天说的那个女孩子,你去见一见,越快结婚越好!” “你能不能对别人负点责,”俞至枋看了眼俞知游,深吸口气说道,“我喜欢男人,对异性没兴趣,结婚完全就是开玩笑,你这不是害人吗?” “我不管这么多……”俞知游看着妈妈因为愤怒而起伏的胸口,他又看向妈妈的视线所在处。 她正盯着自己的鱼缸。 俞至枋站起来拦到前面:“还吃不吃,不吃我就收了。” “我说的你听到没?”妈妈尖叫大喊,“你听到没啊!” “听到了,”俞知游第一次听见哥哥这么大声音,俞至枋吼道,“我听到了,你别说了行不行!” 妈妈像是也没想到俞至枋会这样,俞知游看到他走进厨房拿了个碗放到他手边:“哥哥喜欢同性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不恶心,也不奇怪,对吗?” 俞知游低下头说:“嗯,不恶心也不奇怪。” “嗯。你继续吃,吃好了我来收拾。”俞至枋随后拿来扫把将地上的碎陶瓷片都扫干净,又用手在地上摸了几遍,确定没有碎渣才坐到沙发上。 这顿饭俞知游只能说是填饱了肚子,电视也没有打开,妈妈和哥哥都不说话,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吞咽声,还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 以前俞知游不明白,为什么俞至枋点外卖回来后会把饭倒进电饭锅,再把菜一样样装进盘里。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他吃得很慢很慢,他不想回到沙发上,就和俞至枋现在时不时会回头看他一眼是一样的。 他大概想去收拾,洗碗洗碟比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这雨在天黑的时候砸了下来,一开始就来得特别急。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也都不说话,沙发并不硬,但他坐在那里浑身难受,靠着显得松弛,坐直又喘不上气。 俞知游每次都是驼背低下头,他看着地板将自己和陈向喧一起的回忆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听出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俞至枋的手机响了声,他知道妈妈会问‘是谁’,女人果然开口了,俞至枋看了眼说道:“短信,江城气象台。说是马上有大暴雨,灾害风险高什么的。” “哥,”太久没开口,俞知游的嗓子都有些哑,他问,“几点了?” “凌晨三点,”俞至枋顿了顿,“不行的话天亮你就先回学校,下次天气好再回来。” “走?”女人低着头十分失望,“谁都不准走。” “知游还要上学,”俞至枋那股气根本没散,估计还堆在胸口压着,“折磨我一个就够了,是要他成了第二个我你才舒坦吗!” “别吵了……”俞知游累得说话声音都很小,“我只是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有点冷,回房间拿床被子再出来。” 俞至枋小声‘嗯’了一下,妈妈没有说话。 他进去先是抱了床被子,随后拿起手机快速看了眼,陈向喧发消息问他睡了没,客厅里静得让人害怕,俞知游一时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在不停按着,却没能打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回来。陈向喧,回来。 回来带我走,就和以前一样。 带去哪里都好,先带我走。 陈向喧突然又发来一条,他说:鱼? 俞知游愣住了,他突然又害怕陈向喧真的会回来找他,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一开口全是不高兴的事,这样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好。 过了一会儿,手机显示有电话进来——是陈向喧。 他用最小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想了一下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他先用口型作出‘你怎么还没睡’,接着是‘快去睡觉’,最后是‘晚安’,陈向喧打来第四通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刚刚准备的那些都没有派上用场,他一口开,竟然先说了声‘喂’,俞知游后悔了,他明明知道陈向喧没办法说话,他到底在‘喂’什么——还好陈向喧敲了两下手机背面。 他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熬夜容易肾虚的。” 先是手机背面被敲响的声音,随后是鱼缸被摔的动静,隔着关上的房门,他听见妈妈在外面大喊:“我看着这几条破鱼就烦!游游游游的,到底有什么好游的!” 鱼不游还能干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俞至枋说,他的名字是爹妈仔细考虑很久的,爹妈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想要的路,鱼虽然小,但只需要你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一切都将不是难事。 所以他叫俞知游,爹妈希望他是一条知道该往哪里游的鱼。 可他却只想要自由,一条自由的鱼难道就不好吗? 陈向喧在那头着急地敲着手机,俞知游说道:“没事,你先去睡,”他用力握住门把上,却怎么都按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后,他使上浑身力气按下去,门开了。 他对电话那头说道:“去睡吧,好吗?” 要是这通电话再长一会儿,我就要开口让你回来了。 我现在哪里都不敢去,我就待在这里,等着你来带我走。 他将手机拿在手里走了出去,他以为陈向喧马上就会挂掉的。一出去他就看见地上的玻璃碴和那些已经不能动弹的鱼,俞至枋站在那里,妈妈又回到沙发上坐着,望都没往这边望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俞至枋问了句,随后又看向他手里的手机。 俞知游没有回答,他蹲下来将手机放到边上,伸手去捡那些鱼,有的鱼身上还有玻璃碴,他先将玻璃渣用指腹扒落,再将鱼放到手心里。 “没事的,以后我给你买新的,”俞至枋见俞知游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干脆也蹲了下去,“你别用手去捡它们!玻璃渣戳到手里怎么办?哥来弄,你去睡。” 睡?俞知游笑了笑,没有回答。 俞至枋突然偏过脑袋看了眼他的手机,迟疑地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俞知游猛地抬头,拿起手机按下挂断键。 如果俞至枋看到那个备注,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因为他给陈向喧的备注是:安睡曲。 80、弯月 每一秒都过得缓慢。 外面的雨没有一点小下去的趋势,家里的电视妈妈也没打开,三个人在沙发上各有各的心事,最后妈妈终于闭上眼睛超过了半个小时,俞至枋松了口气对俞知游说:“行了,睡去吧。” 俞知游摇了摇头,干脆靠在沙发上直接闭上眼。 他好像浑身都在痛。 头疼,腰疼,腿也疼。但要他说出是怎么个疼法,他也说不太出来,总之就是浑身都不舒服。 闭上眼却还是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脑袋里也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手在口袋里紧握着手机,那只手都开始生汗了,还好口袋够大,手机被抓在手里转动着,俞知游静静感受着转到手机一角时戳上手心的痛觉,他甚至还会用力抵住,让痛感变得更明显些。 他想到一些学生时期的糗事,又想到自己有一次时和稻子闹别扭,那次两个人差点打一架。时间跨度实在是太大,他突然又想起在影院工作时碰到的那位不好沟通的顾客……思绪越飘越远,最终回到了陈向喧身上。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将陈向喧和‘未来’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了。 只要一旦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和他的未来,那些在地上不会动弹的鱼就会立马闪现出来——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玻璃会划伤手,甚至还想用手握住玻璃感受一下那种疼痛的真实感。 外面的雨开始越来越大。一道闪电让俞知游睁开了眼,他盯着窗外,突然开始干呕。 “你怎么了?”俞至枋问他,“想吐吗?是不是坐在这里有点着凉。”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吐?”妈妈抬头看着俞至枋怪异地笑,随后又看向俞知游,“妈妈知道,妈妈知道你是被他恶心的,太恶心了……妈妈也想吐。” 俞至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妈——”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现在非常不舒服,”俞知游突然站起来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砸向前面的电视,他从未这样大声吼过,“有什么恶心的,如果说我也是同性恋呢?那我是不是也恶心,我们一家都恶心!你下次也别光砸鱼缸,你砸我,这里,朝这里,砸死我好了!” 俞知游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指甲在头皮上不停刮过又戳上那块破皮的位置,最后站在原地边哭边笑,妈妈也不说话,只看着俞知游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他说的话大概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说:“我和你一样了,我也疯了……” “小游……”俞至枋说,“你在干什么。” 俞知游不理他,他便也开始沉默,最后又朝着妈妈说:“现在好了,你现在满意了?妈,谁都不会好过。” 天亮之后家里依旧是那副样子,可能是因为俞知游终于到来的爆发,妈妈没再说什么让他烦躁的话,俞至枋在阳台上倒是抽了不少烟,快到中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妈妈睡在了沙发上。 俞至枋看了俞知游一眼,指了指房间让他进去睡。 俞知游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口。 俞至枋看了眼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手机,什么都没说,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向那个被摔到茶几边上的手机,它在这里待到现在,其间俞知游没有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不敢看,他害怕下一秒手机会亮起来,他们会看到那三个字。可他又害怕这三个字不会出现,除了陈向喧,没人会再来救他。 手机被摔坏了,根本就开不了机,屏幕也从一角开始裂向中间,他蹲在那里按了无数次开机键,压根没有一点反应。站起身的时候脑袋一阵发晕,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旋转,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 他立马伸手撑住电视,站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房间。 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手机绝对是被摔坏了,可他还是选择给手机接上充电器,试图挽救一下。 他也没坐在床边或者搬把椅子过来,俞知游直接蹲在床头柜前捧着手机,时不时还晃上一下,好像晃一下就能给它晃回没摔之前的样子,晃一下就能开机看见陈向喧给他发的消息。 到最后他都开始发呆了,就那么捧着手机蹲着,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下,窗外吹进的风实在是冷得不行,可他连站起来去关窗都懒得动,这么近的距离,在他眼里却远得不行——太累了,他连眨眼都觉得累。 脑子里又开始和放电影一样重复他之前的人生,最后放到他摔手机的那刻时,俞知游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竟然摔了手机,他竟然……和妈妈一样了。 现在就和当时摔手机时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发烫,最后咕噜咕噜滚烫的让他想要拼命大声喊叫,又是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快要吐出来,但他依旧只是干呕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发呆持续到晚饭点,俞至枋大概也睡不着,轻手轻脚拧开他的房门,一低头就看见他坐在地上,他问:“小游,吃饭吗?” 俞知游迷茫地抬起头,把手里那个还连着充电线的手机举向他,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俞至枋。 “坏了?”俞至枋皱了皱眉,“我带你去买一个。” “再说吧……”俞知游站起来一个不稳,膝盖磕到床头柜角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充电器拔掉,连着手机一起放进抽屉里,“我出去了。” “不吃?”俞至枋伸手拉住他的外套,小声说了句,“开门声音小一点,妈还在睡。” 俞知游头也没回地点了两下,出了门后,他并没有走出单元楼,而是上了天台。 朝天台去的路上没碰上任何一个人,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他停下静静听了听——停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不敢再朝上走。 他干脆在原地坐下,在那里低着头发呆,整个人的思绪全部被放空,脑袋里什么都没想。 但他却特别烦躁,十分烦躁。 烦到现在恨不得抬手朝地下砸上一拳。 刚开始楼道里面还是亮的,他坐在那里想着现在要是有太阳就好了,那样就能看一看自己的影子,背后至少还会有点暖意——虽然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麻木了。 楼道里开始越来越暗,有一段时间里他看不清四周的样子,只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环境里,后来路灯亮了,他再一次看清了楼道,甚至还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俞知游抬起手,朝着地面挥了挥,那道黑色的影子也朝他挥了挥,俞知游对影子说:“你知道陈向喧在哪儿吗,我有点想他。” 挥手游戏持续到某一层住户打开门的时候,俞知游下意识抬头猛地站起来,就像是身体里某种被写好的程序,到了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但那个声音并没有朝上而来,也没有任何人叫他的名字,俞知游松了口气,站起来继续朝天台走去。 月亮已经出来了,今天的月比平时更弯,尖尖的弯钩挂在那里任由偶尔经过的云擦身,风吹到脸上带着凉意,俞知游抬手碰了碰——他竟然哭了。 看个月亮而已,为什么会想哭呢。 月的倒影出现在天台那些雨水堆积的小水洼中,俞知游突然想向前走两步,他想仔细看看这轮月。 朝前一步,月亮和他的距离并没有拉近,他只觉得风更大了,楼下的车流声也被拉近。 又是一步,月亮这次愿意让他接近了,俞知游伸手在半空中握了握,他就这么抬着头朝前走,再走几步就会变得危险,俞知游停下后深吸口气闭上眼,随后再次缓缓睁开。 他想跳下去。 实在是受够了现在这种生活,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学校也是行尸走肉,整个人没有一点活力,雨天到来的时候又会慌乱紧张——不想再这样了,再也不想。 好,那就这样吧。俞知游想着。 背后传来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踢到了那些被随手搁着拿来压东西的砖块,这东西本来就放得像路障,晚上天又黑,看不见踢到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俞知游回过头,他想着,果然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陈向喧。 等了好久。陈向喧,你让我等了好久。 俞知游笑着说:“陈向喧,你来找我了。” 对面的人表情不太好,俞知游其实也看得不太清楚,他现在的大脑根本没那么清醒,导致他看陈向喧好像都看不清,他也不想细看,这个人是陈向喧就够了,看再细也没用。 陈向喧朝他招了招手,大概是想让他离开天台边缘,俞知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但他不想面无表情地面对陈向喧,于是他继续笑着。 他说:“你过来这边。” 陈向喧还是想让他过去,俞知游没有任何反应。他看见陈向喧朝自己快速走来,拽住他的胳膊朝前拉去。 “你在想什么?”俞知游问他,“怕我从这里跳下去?” 是啊。陈向喧,你再不来,我真的就会跳下去。 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但这反而是我不想让你救的一次。 陈向喧没有反应,只是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俞知游说:“我不会的,我说过。” 可我现在,竟然想带着你一起。 疯了,绝对是疯了。俞知游突然觉得他摔手机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这个行为才是真的不正常。 我爱你,所以想让你跟着我一起走,我离不开你,我不想和你有不好的结局。 所以,请你跟着我一起。 他带着陈向喧朝前走,走到比他之前站着的位置还要稍前点的地方,在这里不用费劲就能看见底下的样子。 从九层掉下去,他心里也没底,但他现在竟然不害怕,一点都不。 他又抬头看了眼那轮月——并没有变得更近,但现在的月亮变得更美了些。 他突然想到那个被自己摔坏的手机,开口也显得有些混乱,说着还上前走了一步,陈向喧拽住他朝后用力一拉,用手机打出安慰他的话,他说俞知游是正常的,让他不要害怕。 正常? 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可能就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俞知游看着他,笑容变得更盛:“那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想带着你一起跳下去。” 心跳突然加速,他这次开始害怕了。 他怕的不是即将面临的失重感和疼痛,而是突然想到自己上次许下的愿望——他希望陈向喧一切都好。 他又问:“这样我还正常吗?” 陈向喧竟然打出:正常。 他说:“好。” 他带着陈向喧朝前走上一步,踩到一处积水中,雨水溅上他们的裤子像是落下的星星成了烙印。 两步,他用大拇指在陈向喧手心蹭了蹭,他想着,你和我在一起真是运气不好。 三步,这是最后一步,俞知游深吸口气。 算了。 陈向喧这一趟回来肯定没有睡好,先让他好好睡一觉。 要那种一觉睡醒能看见天亮的才好。 81、琴声 俞知游没再朝前走,他不该拉上陈向喧。 他说:“我现在还是正常的,仅限现在。” 如果你再跟着我朝前,我害怕自己被自私和不正常占据整个大脑,我现在真的不太好。 陈向喧朝他笑笑,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他没心情,也不觉得肚子饿,但他却觉得有些困了。 像是那种被抽走全部力气般,现在就连呼吸都让他感觉到累。可是陈向喧的样子真的很紧张,他想让陈向喧别害怕,可他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看着他笑了笑。 别害怕,我没事。 别怕,你看我正笑着。 陈向喧问能不能到这里来找他,如果他真的要来,那他肯定会让陈向喧立马带着他走,换作以前,他或许会答应。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未来对他而言已经乱得不能更糟糕,他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做出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再让陈向喧和今天一样害怕了。 他给陈向喧说在上学前肯定能联系上自己,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俞知游却越来越害怕和陈向喧说话。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就算不是雨天,他也没办法睡个安稳觉,没有录音可听,仅靠他脑海中的那些吉他弹奏声,俞知游独自慢慢熬着每一分钟。 不能去联系陈向喧,他一开口就会胡言乱语,说的话会不着边际。 他想说,陈向喧,我们去一个没有雨天的地方吧,我们什么都不干,养几条鱼,种几盆花,睡醒就做饭,睡不着就亲吻。只要你抱着我,困意就会找过来,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会踏实——可是我现在很心慌,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呢? 手机是俞至枋出门给他买回来的,在那天之前俞知游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说话不出门,吃饭也只吃两口便坐到沙发上待着。 俞至枋将手机递给他时陈向喧笑了,他说:“谢谢哥。” “不用这么客气……”俞至枋说,“找朋友出去走一走,别闷在这里。” 俞至枋说‘这里’,他没有说这是‘家’,俞知游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如果没有我,你会去哪里?” 俞至枋看了眼妈妈的卧室门,他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拿着新手机的感觉很奇怪,俞知游感觉这部手机不属于自己,上面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他的记忆。没有照片没有短信,没有录音。 他将电话卡从旧手机里拿出来换上,打开微信登录上去,提示音一条条响起,尽管他已经把声音调到最小,但那些声音还是跳在了他的心脏上,呼吸开始急促,手心都冒出了汗。 是陈向喧,全都是他的消息。 他将那些消息一条条看过去,又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第三次时他甚至连每个标点符号都多看了几眼。 两个人久违地聊了天,俞知游心情很好,但结束聊天后他就和回归现实了一样。 不该这样的,这样不是越来越离不开吗。 俞知游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俞至枋那天说:“你这样,和妈妈越来越像了。” 他连皱眉都没有,看着哥哥说:“那我怎么办。” 他总是爱拿着那个旧手机看,俞至枋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说让俞知游把手机给他,他出去找个店帮忙导出数据,如果俞知游实在不放心,跟着他出去也可以。 俞知游摇了摇头,他说:“我不想出去。” “那就我去,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俞至枋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又拿起茶几上那个,“我只负责把手机给店里,你的东西不会看。” 俞至枋也确实办得很好,那些东西全部被放到了新手机上,俞知游突然觉得,这部手机现在终于是他的了。那个晚上他难得地开始期待睡觉,他想听听以前那些音频,那些陈向喧刚开始发送的音频。 虽然陈向喧现在还是会发,但他还是喜欢最开始的那些,可能是因为那些音频存在的时间最让他觉得快乐,只要听着,他就倍感踏实。 晚上他很早就洗了澡躺到床上,戴上耳机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就跟在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一样。 琴声响起的时候眼眶也跟着发烫,本来是很欢快的调子,但他现在却只觉得难过。 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另一件,他将录音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仍是不困,他以为过了那个时间,困意就一定会到,结果那个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天亮,他也没能睡着一分钟。 陈向喧说他们的以后还很长,俞知游当时没有否定,他心里也这样认为,但他没办法再想象出来。 快到情人节的时候陈向喧说要去看电影,还是情人节当天下午的五点二十情侣专场,那部电影叫《游鱼》。俞知游在网上搜了好些,大家对这部的评价都是太悲情了,而且里面的雨下得让人头晕。 但陈向喧好像很想去。 他不敢说自己不想看,是因为他不想看下雨,因为他不想哭,因为他只想对陈向喧笑着。 可陈向喧想看。 于是他说:“真要看?你可别看哭。” 陈向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看,哭了也不怕,老公会帮我擦眼泪。 别说什么帮他擦眼泪了,俞知游现在看到这句话就已经快哭了,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他开始变得敏感,一点事情就会让他耿耿于怀,本来大条的神经就好像被重造一般——他现在越来越爱哭了。 情人节那天没有雨,一切应该都会是好的模样,不能说是最好,但至少会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天他听着录音睡着,虽然只睡了两个小时,但足够让他下午保持清醒。 他是将耳机和手机一起揣在口袋里的,在客厅的时候他想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有没有消息,耳机缠在上面碍事,他就想着干脆拔掉。 手跑得比脑子快,那一瞬间他突然反应过来不能拔,下一瞬间手已经办错了事——陈向喧的琴声被外放了出来。 妈妈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盯穿,俞至枋今天偏偏去上班了没在家,俞知游也看向妈妈,任由手机里的录音放了一遍又一遍。 “弹琴的人是和你一起学吉他的?”妈妈问道。 “不是。”俞知游说。 “那是谁?” “网上随便听的。” “那把吉他呢?”妈妈站起来了。 俞知游不说话,她便走了过来:“手机打开给我。” “给不给你看是我的选择,我的隐私只有我能看,”俞知游觉得自己说话没那么有底气,“妈,省省力气吧。” 妈妈怎么可能甘心,她当下立马给俞至枋打了电话,她让俞至枋马上回来,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快点回来。 “你喊哥哥回来能干什么,”俞知游问她,“让他帮你一起夺手机吗?你以为哥哥和你一样——” “闭嘴俞知游!”妈妈冲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我是你妈,我变成什么样都是你妈,我死了都是你妈,你跪在坟头都得喊一声妈!” 只是个称呼而已。 如果让俞知游选择,他反而宁愿自己是俞至枋——那样好歹还见过正常的妈妈。 听俞至枋说,她以前会讲睡前故事,带他去儿童公园喂鸽子,还会陪他一起去挖沙子,他说,妈妈以前很温柔。 俞知游的手机响了声,吉他声被迫暂停几秒,随后继续响着,妈妈又问:“谁发的?” 俞知游瞥了一眼:“哥哥。” 他当着妈妈的面打开手机点进那条短信,俞至枋说的话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说:哥哥还有些事,很重要的事,别让她一个人在家里,我忙完就回来。委屈你了小游,就当帮哥哥一次。 那些满怀内心的期待和快要憋不住的倾诉在那一瞬间‘砰’的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 俞至枋回来得并没有这么快,俞知游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能一直忙到下午,快到三点半的时候陈向喧发来消息让他别吃零食,等着一会儿一起吃饭,然后去看电影。 他是去厕所偷偷回的,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半小时,他回复道:好,那我就等着吃好吃的了。 不知道是几点,总之俞至枋没有回来。 俞知游想去厕所再看一眼手机,妈妈站起来一把拉住他:“你不是才去过?” “我去厕所你都要管?”俞知游皱了皱眉,“那你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总行吧。” 不去就不去吧,拿手机抽空给陈向喧回个消息也行。 可妈妈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她说:“我不吃,你就坐在这儿,等着你哥哥回来。” 俞知游没有要听她话的意思,拿出手机就要解锁,妈妈接下来的举动他是有预料到的,夺走手机并关机,随后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摔手机的动作看起来用了很大力气,砸到沙发上时却只剩下一声闷响。 妈妈指着他,开口时俞知游都从灯光下看见了唾沫星子:“老实待着,我看你敢去哪儿!” 电影没看成,饭也没吃上,他甚至连门都没能走出去。 俞至枋回来得很晚。 其实当他进门的时候,俞知游根本就不知道是几点,家里那个挂钟早就没了电,也没有人愿意买上两颗电池给它换上,那个钟就这么挂在那儿,时间永远停在不知道是下午还是凌晨的三点。 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他将自己面前那些能看见的地砖上的每一条花纹都数了一遍,慢到在心里数起了外面的汽车鸣笛声,慢到开始数自己的心跳,一次比一次跳动的次数都要多。 那种想要吐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俞至枋开门的声音。 他进门也没说什么,只将手里提着的打包盒拿去厨房又开始一个个装盘,最后又一盘盘端到桌上时,他才说道:“来吃饭吧。” 82、缠绕 夜里凌晨两点,妈妈终于回到了房里,俞至枋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将那个手机拿起来递给俞知游。 “回来晚了些,没有怪哥哥吧?”俞至枋笑得比哭都难看。 俞知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接过手机说:“我的事情就不重要吗?” “重要……”俞至枋顿了顿,“可我的事情也挺重要的……我对象,我男朋友,闹别扭嘛……解释沟通也要时间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俞至枋靠上沙发,整个人显得特没劲:“说句题外话,我可能要分手了。” “为什么?”俞知游问。 “那哪能说得明白呢?”俞至枋又长叹一口气,躺在那儿伸了个懒腰,“啊——可能我就是不适合谈恋爱,给不了人安全感,废物一个呗。” 俞知游看了他一会儿,俞至枋却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他只好看着这人的侧脸说:“我回房了。” “嗯,”俞至枋坐起来,他低下了头,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回吧。” 手机开机之后,俞知游开始有些害怕点开微信。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情。于是他只好先道歉,再解释。 他说: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答应你又没到场,让你白等一趟,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电影我会等以后找时间补过,如果你还是想看那部的话,我们可以再约后几天。今天事发突然,所以手机关机也没能及时联系你,事情在意料之外,我确实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早点出门的……再次跟你说句对不起。接下来是我的真情告白环节,等我以后出来工作挣到大钱当上俞老板后,一定带你到处去旅游,去世界各地过情人节,你要是嫌这个目标太远,那就等下次我们再找个地方去旅游,所以你不要生气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老公的错。 发完这些,他竟然开始脸红。 本以为自己会疏离,结果碰到这样的事情,他的第一念头竟然还是先哄好他。俞知游已经开始后悔了,他不应该许下这样的承诺,更不应该说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未来。 陈向喧回得很快,他说:我应该给你买个不会关机的手机。 俞知游愣了愣,现在这个点他竟然还没睡。 陈向喧问他有没有听今天的哄睡曲,俞知游看了看上面的消息,找到那个音频,戴上耳机点开后回复道:我现在听,你也睡,好吗? 陈向喧却突然说想听他的声音。 俞知游用被子将自己盖住,先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最后才把手机靠近嘴边再次清了两下嗓子,按下发送语音键说出:晚安,早点睡。 语音只有四秒钟,但他却用了五分钟来练习。 他不想让陈向喧发现他的疲累和难过,就像见面时他只想让陈向喧看见他笑,现在听见他的声音也得是快乐的才行。 想远离陈向喧的想法被搁置。 每一次的见面都在加深他的爱意,陈向喧写下的每一个字,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着迷,远离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慢慢来才是正确的。 过到哪天是哪天,至少这样,幸福美好的回忆就又能多一份。 有一天陈向喧带着一种黄色的花去找他,他说那个花叫结香。 他看到陈向喧抱着花出现时很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花,隔老远就开始对着他笑。 陈向喧让他在花枝上与他一同打上结,他想到陈向喧刚才给他看的截图,上面写的是结香花的传说,说是只要两个人一起在结香花的花枝上打结就能拥有长久的爱情,喜结连理。 他突然有些不想做这件事,可陈向喧很开心的样子,望着他的眼神中带着期待和向往,他问:“你是想和我缠一辈子了。” 陈向喧竟然说如果是和他,那就还偏要纠缠。 那个结被多缠了一圈,看着像是个死结,虽说这种传说没什么好信的,但偏偏在这一刻他竟想解开一点,少一圈说不定会好些。 陈向喧说没关系,再多缠一圈也没事。 俞知游看着他,在心里想着,那就再晚一点离开吧。 四月十号星期三,他一大早就从万松区赶了回来,这次不为妈妈,而是为了俞至枋。 他早上打来的一通电话让俞知游再也坐不住,他说他在医院,没人管他,想去个厕所都没办法,说完还笑出了声。 俞知游问他:“你男朋友呢?” “没说,”俞至枋说,“不能叫他男朋友了,也不能麻烦他。” 在医院见到俞至枋时他突然没了在路上的慌乱,俞至枋除了动不了,别的地方都还好,他自己也说没什么事情,只是变得不太方便了。 俞至枋说,妈妈给他找了个相亲对象,直接是把双方父母叫出来一起吃饭的那种,妈妈还难得做了一大桌子菜,但她压根没给俞至枋说家里来人的事。 他进门看到这个场景就愣了,但没说什么,整个过程都是脸上挂着笑的有问必答,之后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他以为这样就能踏实去睡个觉,本来上班就已经够让人闹心的了。 结果妈妈让他就在沙发上坐着,盯着他和那个刚认识没两个小时的人聊天。 聊些家常还行,后面变得越来越离谱,妈妈让他发的内容他是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俞至枋一句都聊不下去了,妈妈想夺走他的手机自己发,俞至枋彻底坐不住了。 “这能急吗?”俞至枋说,“对方是个男人吗?我之前说过什么?” 他说着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楼下竟然没什么人,可能大家都选择去别的地方散步,楼下待着确实也没意思。 妈妈说:“你别说这个,你这就是病,况且你也没接触过异性,怎么就能一口咬死不喜欢?” “不喜欢,”俞至枋也在气头上,他将手机随手一搁,抽了口烟说,“咬死了,根本不可能。” “你是最懂事的,”妈妈看着他说,“我就想看到你和知游好好长大,成家,生个小孩,其乐融融的多好呀……” “我请问,”俞至枋说,“你过得好吗,你不要再把重心放在我和小游身上,他现在就和变了个人一样,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其乐融融啊?” 俞知游沉默着,他坐在边上给俞至枋整理了一下没盖好的被子,开口道:“你和她这么说话,她没打你吗?” “打了,”俞至枋想抬手,刚抬起来就倒抽一口凉气,他说,“拿烟灰缸砸的,在我后背呢……这烟灰缸当时就不该买,早知道拿个什么八宝粥罐子都比这好。” 俞知游笑了笑:“然后你就跳了?” “嗯,”俞至枋也笑了,“跳之前我还气她了,我说我就是同性恋,死了都是同性恋。” “不能是自己打120来的医院吧,”俞知游问,“热心市民帮忙的?” “不是,”俞至枋现在不笑了,他顿了顿说,“妈打的120,交完钱就走了。” 俞知游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俞至枋又说:“她到底担不担心我,走之前还能记得给我把手机拿上……不都说孩子出事时会慌得不知所措吗,我觉得她倒是挺清醒的,充电器都给我捎上了。” “可能就担心一点吧,”俞知游苦笑一下,和他开起了玩笑,“可能怕你手机没电待着无聊。” “是吗,”俞至枋这次笑得开心了,“当时跳下去那一刻我害怕了,我想着要么死要么残,砸下去后突然觉得不痛了,边上人开始害怕尖叫时,我突然就知道,我完了,我得残。” “没事,”俞知游说,“好好养着,我请了几天假的。” 俞至枋问晚上吃什么,俞知游看了眼时间突然想到回来的事还没来得及给陈向喧说,他搜了一下附近的餐厅,说去打包一份回来,顺便见一个朋友。 俞至枋没多问什么,点了点头让俞知游给他放了个视频搁边上,音量被调得很小,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俞知游瞥了一眼,是个表演的视频,大概录像的人是追着主唱拍的。 其实就算不追着主唱拍也没事,毕竟蓝绿色头发的阿据很显眼。 出了医院俞知游就去餐厅订了位置,是那天看电影陈向喧选的那家,他害怕这件事会成为陈向喧的遗憾,所以一旦有了机会他就会想着补上。 陈向喧见到他时的反应让俞知游莫名暗爽,那样子有种被视作惊喜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希望陈向喧能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 他朝陈向喧笑着挥了挥手,随后陈向喧朝他走来。 饭后他便又回了医院,俞至枋倒也不催,他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况且他也没那么饿。 俞知游想着还得买些东西拿来病房,住院时间不久,但缺日常用品还是会有些麻烦。俞至枋吃完饭后俞知游便拿出手机看了眼,陈向喧发来消息说要给他带件衣服来,他将垃圾收拾好后对俞至枋说:“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再回来。” 俞至枋依旧看着那个视频,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张嘴说了声:“好。” 他站在医院门口等着陈向喧,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没有因为现在的时间而变少,小孩被大人抱着,老人被搀扶着,恋人则被搂着腰,就算是一个人去医院也是通着电话或者回复着快要占满屏幕的对话框。 陈向喧出现在他眼前为他穿上那件外套,又碰了碰他有些凉的双手。 说不出的委屈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冰可乐冲上脑门的那一刻他被逼出了泪。现在就算雨天没有来,他也会睡不着,陈向喧的录音再也不管用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反应迟钝起来,大脑如同生锈一般。 ‘家’这个字对他而言就是妈妈和哥哥,另一个家是他和陈向喧的出租屋,虽然早已退租,但他永远将那个地方当成家——永远都是。 他就知道不让陈向喧跟着过马路是正确的选择,刚进医院大门没几步就遇见了妈妈,而且她是正看着自己的。 俞知游没敢回头,妈妈倒是开门见山:“那个男的是谁?” “没谁,”俞知游问,“你肯来看哥哥了?” “本来是想去看的,”妈妈说,“现在不想了。” 俞知游抱着盆抬了抬手,指着自己身上不同的部位想要告诉妈妈俞至枋受伤的位置:“他很不方便,我学校那边也是要赶回去的,你既然有空就去陪陪他。” “让别人陪,”下一秒,妈妈又毫不犹豫地说,“哦,他分手了,没人陪了。” 83、抱一抱 “现在能不能别说这些……”俞知游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是连一句关心他的话都不想问?” 妈妈盯着他看了看,俞知游从她眼中看出了失望。 挺奇怪的,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好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她眼中的这种失望却好像是俞知游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 “我看见他拉你胳膊了。”妈妈看着他说。 “拉胳膊怎么了?”俞知游心里压着的那团火一下子就蹿起来,“我还和孟稻勾肩搭背,我和他也有问题吗!” “我还什么都没说,”妈妈失望的语气像极了当时和爸爸争执的样子,“你怎么这么激动。” “别说了,”俞知游抱紧手里的东西,“不去看就算了。妈,回去睡吧。” 回到住院部时俞至枋还在看那个视频,俞知游坐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俞至枋都没抬头看他,整个人就和魔怔了一样,他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又呆在那里面无表情。 俞至枋抬头看他还是因为手机没电关机,他说:“帮我充个电。” “刚才妈来了,”俞知游替他充上电,看着他说,“没上来,只到了医院门口。” “她上来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俞至枋看了眼窗外,俞知游也跟着看过去,外面什么都看不见,黑压压一片,那面一个高楼都没有,俞至枋就盯着那里小声地说,“我没什么胆子。” “为什么这么说,”俞知游将视线收回,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现在能躺在这里就是你有胆量的证明了。” “这样?”俞至枋靠上床头说道,“我的傻弟弟,这样是最胆小的证明了。” 俞知游约了陈向喧走之前见一面,时间选在星期天下午,那天他提前给俞至枋带了饭,随后回了趟家,想着拿些衣服准备第二天带去学校。 晚上干脆就在医院过夜,在家里睡觉反而没有在医院睡得好。 回去拿衣服的时候妈妈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而且是在他的房间里。 俞知游站在门口不阻止也不问,看了一会儿便跨过那些被丢在地上的东西走向衣柜,他将衣服装好刚准备离开,妈妈突然叫住他问:“是不是六弦琴行?你的那把吉他放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时俞知游的后背都开始发麻,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妈妈继续开始翻找,根本不想理会俞知游现在是什么心情,“我只是不确定而已,等我找到——” 他看着妈妈再次走到书架前,上面摆的书都是高中时期买的,教辅书较多,剩下的则是文学类,或是小时候俞至枋给他的那些童书。 妈妈的手伸向一本书,俞知游看着那本书被拿了下来,竟然还带着上面随手一放的书一起掉了下来——《基本乐理》,这本书是他还没决定去琴行报名时就买回来的,看了没多少就被搁到了里面,打开的几次一双手都数得明白,去琴行报名那天倒是打开过一次…… “这是什么?”妈妈打开这本书,拿出那张夹在第一页的东西,“你给我说清楚!” 那是琴行报名那天李老师给他开的收据,上面写了课程的收费和吉他的价钱,妈妈拿着这张收据抖了抖,声音也跟这张抖动着的纸张一样颤了起来:“说啊!这是什么?” “这能是什么?”俞知游平静地说,“收据。上面那么大几个字,你不能不认识吧?” 又到了晚上会堵车的时间,刺耳的鸣笛声穿过半遮掩的窗户冲进房里,又钻到他的脑子中。俞知游什么东西都没拿,装好的衣服就那么被丢在地上,妈妈的话也全都被屏蔽。 俞知游空着手走了出去,还在下楼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给陈向喧发了条消息,他问:你现在忙吗?十五分钟后明月天桥见。 发完消息他就将手机放到口袋里,先去便利店买了瓶冰可乐,一口气灌下半瓶,站在门口看着还没亮起的路灯。 当时脑子里有多空白,现在就有多混乱。 视线刚离开路灯向右瞥了一眼,便看到妈妈朝这边走了过来,俞知游立马扭头进了便利店,朝里面的货架走去。 他没再回头看,也不想管她到底去了哪里。 心里默念到一百时,俞知游才走出便利店,手里又多了瓶冰可乐,不过这次是罐装的。 喝完一瓶,再加上一罐,他已经被气冲得脑袋都有些发麻,到了明月天桥后,便直接站在了桥上。 这个点的天空已经开始慢慢带点蓝色,他就这么盯着底下的车流,直到路灯亮起时,他才突然回过了神——过了多久了?陈向喧怎么还没来。 俞知游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暖色的路灯透过树叶,几辆车从边上行驶过也会沾上一层薄薄的暖黄色,他突然觉得这个颜色很像太阳,很像曾经他很喜欢的太阳。 但他现在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太阳,而是什么都不喜欢了。 和陈向喧约定好的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俞知游在这一刻有点失望,失望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失望他让自己等这么长时间。 俞知游单手扶着天桥的护栏,朝两边上来的楼梯望了望,随后走向陈向喧会来的那边。 他坐在台阶靠右的位置上,只要陈向喧往上走就能马上看见他。 坐在那里时俞至枋打来了电话。 他想着大概又是要带什么东西,或者问他什么时候能去医院之类的。 电话刚接起来,俞至枋那边就嚷嚷起来了:“你在哪儿!” “怎么了,没人扶你下床去厕所憋着了?”俞知游看着最底下几层台阶说道,“快了,我等个朋友,说几句马上就回来。” “你快别来了,”俞至枋语速极快,“你先去六弦琴行,妈去那边闹了一通——” “你怎么知道的?她打电话给你说的?”俞知游站起来,“她是不是巴不得我过不好?让她给我说啊,给你说干什么!” “哎哟,不是不是不是!”俞至枋一连串的‘不是’让俞知游停了下来,他终于能说完之前被打断的那句话,“就是我那个相亲对象,人家晚上从那边遛弯儿呢,说见着我妈了,在琴行门口骂骂咧咧,说她儿子被店里的老师弄成了同性恋,问我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我妈说的是我还是你,都到这关头了,那我肯定得认下来,我说对,是我……” 后面的话俞知游一句都没听进去,俞至枋最后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时候他才彻底反应过来,他说:“就是你想得这么个情况。” “你别告诉我你也是……”他听见俞至枋在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你确定了吗,真是喜欢,是爱情?不是觉得有趣,有意思,好玩什么的?” “嗯,”俞知游又坐了下去,他朝下望着,陈向喧依旧没有来,“我确定,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他了。” “你确定了就行,这方面我没资格教育你,”俞至枋说,“就是这条路没那么好走,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好走,”俞知游顿了顿,“他跟着我才会不好走。” “什么意思?”俞至枋问,“掰了,就因为这事儿?妈以前干的那些事儿我是没跟你说过,那可比这严重多了。你想就这么掰了也得问问别人的想法,谈恋爱得俩人同意,分手至少知会一声原因,你不能让人不明不白的。” “嗯,我知道,”俞知游抬起右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可这怎么说?说我妈情绪容易波动,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好结局,说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就会天天碰到些破事儿?哥,你说我要怎么开口。” 俞至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会儿说:“你现在要去琴行吗?” “我去干什么,道歉?”俞知游说,“没脸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在等他,等他过来了,一切也都快要结束了。” “本来就想着今天分手?”俞至枋说,“那你还真是会挑。” “行了,挂了吧,我晚点去医院找你,”俞知游又说,“有什么要带的就给我发微信,别打电话了。” “行,”俞至枋在他刚准备挂的时候又‘诶’了声,“你可别哭啊,你这段时间可爱哭了。” “不哭,”俞知游说,“留着等会儿看到你了再哭。” “好好好,”俞至枋说,“我手也抬不起来,电话还是要别人帮忙给我夹在耳朵边的呢,我现在歪着脑袋脖子都酸了,哭了我可没手给你擦。” “嗯,”俞知游抬手揉了下发酸的眼眶,“不说了,挂了吧。” 他将手机收上,想着等会儿见到陈向喧后要怎么决绝又果断地结束这份感情,其实前面那些忽冷忽热的举动,已经算是铺好了一条路,妈妈今天这一通闹来得确实猝不及防,但俞知游突然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想着,给陈向喧说今天的事也好,不说也好。 说的话就得告诉他,自己对他们的未来有多期待,却又有那种不能实现的无力感。我爱你,可我们没办法拥有未来,因为我能力不足,所以我不想让你再和我一起度过这些荒唐难熬的日子。 不说的话,就不必解释那些,只需要他在日后自己知道就好,俞知游觉得李老师是肯定会告诉他的,只要陈向喧在那个时候开始讨厌他就好,那样他反而会觉得没有负担。 带着陈向喧的讨厌过下去,他会轻松很多。 陈向喧来的时候俞知游一眼就看见了他,这人看着就喘得不行,估计是跑着来的,在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俞知游低下了头。 他突然有些不敢看陈向喧。 他站在俞知游面前时还在喘着,随后俞知游感受到陈向喧伸手点了点他的头,接着是他在口袋里拿东西的动静,笔尖划在纸上的声音响了起来,俞知游的心跟着一起被划了两道。 那张纸被递到他的眼前,上面写着:下次不会再迟到了。 他将这张纸接了过去——没有下次了,其实你这次不来反而更好。 陈向喧这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琴行那边发生的事情,他想好的那些准备说出的狠下心的话哽在喉咙里,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抬起头,他看见陈向喧朝着自己笑了笑。 别笑了,别再这样笑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想索取一个拥抱,他喜欢陈向喧身上的味道,喜欢他的呼吸出现在脖子后那种酥麻的感觉,喜欢被他环抱住的温度和力度。 就是单纯地抱一抱,就在此刻,他很想,非常想得到。 陈向喧果然抬起胳膊想抱一抱他,他却又朝边上让了让——很别扭的心理,一面想让陈向喧过来,一面又认为不该这样。 分别难道不就该是这样吗,陈向喧以后想到今天,大概只会更讨厌他一点了。 那张纸被他拿走,多少算是个念想,一个十分矫情的念想。 陈向喧搂着他与他一同看着桥底的车流和路灯,给了他一个‘就现在’的拥抱。 回应和不回应两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争吵,一个说别抱他,让他就这样抱着你;一个说抱住他,只看当下以后别管。 陈向喧的拥抱越来越紧,这一刻,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全都不见了。 抱,我想抱着你。 84、走廊 和陈向喧分开后,他回了医院。 俞至枋并没有让他带什么东西,看到他进了病房也什么都没问,俞知游不吭声,俞至枋脸上那样子也不好看。 “说了?”俞至枋小声地问。 “没有,”俞知游说,“说不出口。” 他的手机响了声,是室友发来的消息。 室友说有个枯树枝子给他丢了,打扫卫生时丢的。这个室友平时和他沟通不多,但看到过他将结香花枝拿在手里看了一次又一次,所以他发来这条信息时还很抱歉的样子。 他说自己没看住,发现不在的时候还去垃圾桶看了,但垃圾已经被收走不在了。 俞知游回了个‘没关系’,心里却想着:打的结再也没办法拆开了。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坐在那里的影子,随后抬头看了眼俞至枋的输液瓶。 “皱个眉干吗呢?”俞至枋学着他的样子,“你没开口他先开口了?” “……你再这样,我就要提你的伤心事了。”俞知游说完又低下头,打开手机随便翻看着。 “我已经看开了,”俞至枋一副洒脱的样子,“很开。” “那你天天看那个视频,”俞知游直接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有一半时间都在看,剩下的时间得是手机发烫没电不敢看了。” “那是我以前的乐队演出视频——” “阿据,”俞知游抬头看着他,“我认识。” 俞至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他吞吞吐吐半天来了一句:“你怎么认识的?” “暑假,”俞知游说,“他在清吧唱歌,陈……我男朋友是吉他手。” “哦……”俞至枋顿了顿,“你这‘男朋友’三个字说得好自然。” “那我怎么说?”俞知游说,“说名字你也不认识。” “你准备怎么办,”俞至枋轻轻动了动肩膀,疼痛让他扯了扯嘴角,“耗着?” “慢慢来吧,”俞知游说,“最老套的,慢慢耗着。” “你是不是看着我这样害怕了,”俞至枋说话带着点‘我是过来人’的意思,“我纯属自己受不了了,阿据没说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很多破事,每天都被很多很多破事一直缠着,我哪边都处理不好……” “我知道,”俞知游说,“妈妈的爱让我快喘不上气了,这就是她一种转移重心的方式,她但凡能从爸的离开里走出一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怎么突然这么沉重呢,”俞至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你可以和他在一起,你别和我一样在江城待着,你去远一点的地方,带着他一起走啊。” “你觉得妈能答应吗,而且我男朋友亲人就在江城,他能去哪儿,你这个方法不靠谱,”俞知游朝着他笑了笑,“真按你这么说,那我这一辈子都会害怕接电话,害怕下雨,害怕江城。” “那你现在就不怕了?”俞至枋反问他。 “怕,”俞知游说,“我更怕他和我一样。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怕就怕了吧,选择结束确实是我不对。” “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你看我和阿据……” 俞知游打断他:“不了,我不想这样过下去。” 俞至枋还准备开口,俞知游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陈向喧。 陈向喧说想看看他。 他当时就站了起来晃晃手机:“我出去打个视频。” “大半夜的还谈恋爱啊?”俞至枋拉长声音问,“啊?” “嗯,”俞知游说,“羡慕去吧。” 他打开病房门出去后直接朝走廊尽头走,没走几步就给陈向喧发去了视频请求,他笑着问陈向喧是不是想自己了,回去没多久就又想看看。 走到尽头时,开着的窗户吹进的风已经不是那么凉了,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见病房里的咳嗽声和低语,还有人朝着他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很轻。 陈向喧说他想自己想得不行,俞知游笑了笑说:“我也想你。”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没有抬头,只是从手机下方看了过去,那是双女鞋——是妈妈今天穿的那双。 带着不确定的疑惑抬起头后,他看见妈妈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俞知游没有再看向屏幕,他说:“先挂了。” 随后伸手点向屏幕上的挂断键,下一秒便将手机熄屏放进了口袋里。 “你看,”妈妈站在那里,背后是狭长的走廊,她又说,“你看,我从不冤枉你。” 俞知游不说话,靠在墙边任由风吹向他的脑后,妈妈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也没缩减过,他在这一刻竟怀疑妈妈是不是俞至枋叫来的,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刻就被自己否决了。 真是疯了,在这个时候随便抓个人都能怪上去。俞知游深吸口气扭头看向身后那棵树,又回头看向自己前面这个依旧没停嘴的人。 “所以呢,”俞知游问,“分手了就好了,分手了我就是正常人了?” “这只是第一步——” 妈妈的话被俞知游打断。 “不会的,你心知肚明,”俞知游说,“我和他分手不会好,没了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我们放过彼此不好吗,这样大家都轻松。” “是不是俞至枋带坏你的,”妈妈朝他走近一步,俞知游想朝后退,可他身后再也没了路,“你告诉妈妈,是不是。” “和他没关系。”俞知游一手在身后撑着墙,无力地回答。 他身上还穿着陈向喧给的那件外套,这件外套穿着挺舒服的,大小也正好,以前他看见陈向喧穿过几次,自己偶尔会拽着这件衣服的衣摆或者是袖口带着陈向喧朝前走。 陈向喧就这么跟着他走,过一会儿就要把快被拉到肩膀以下的半边领口朝上拽拽。 那个时候陈向喧就会牵住俞知游的手。 俞知游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陈向喧打字,他说:不用拽衣服,牵手就可以。别人看见没关系,我没关系,你也别害怕。 他不怕,但只是在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一点都不会害怕。 但现在,他很害怕。 俞知游,胆小没用,俞知游,光会许诺未来,一大堆空头支票无法兑换。 每当妈妈这么质问他时,他都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心里的烦躁和心慌让他的右手一下下往墙上敲——‘咚咚咚’的声响一下比一下重。 “那你的意思是说和我有关系了?”妈妈继续朝前一步,“我又不是同性恋!” “……没人说你是,和你也没关系,”俞知游深吸口气想让心头那股郁闷散开些,可他现在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你是真的生病了,就算是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等哥哥出院后我和他带你去看看——” “怎么和我说话的!” 火辣的刺痛感。 俞知游就知道她不停走向自己肯定不是为了沟通,只是距离远了不好发泄,他在这刻彻底闭了嘴。 发泄吧,够了就离开。 妈妈也确实如此,走之前还丢下一句:“真是白养了,还是两个。” 俞知游站在原地继续敲着后背的墙,看着妈妈离俞至枋的病房越来越近,最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地离开。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俞知游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明白。 甚至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妈妈是不是根本就不爱自己和哥哥。 这种监控式想要绑住他们的感情,是病态,是报复,是想得到关注,是喜欢那种控制的快感。 绝不是爱。 回到病房时俞至枋都睡着了,俞知游刚坐在椅子上他就睁开了眼,先是眯着眼皱眉,随后眨了眨一看就没睡醒的眼睛问:“你这恋爱谈得真久,你俩谈恋爱还开会啊?” “妈来了,”俞知游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说,“我不明白,她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她是不是打你了,”俞至枋声音沉了沉,“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回来?” “没有,”俞知游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哥,我哪里都去不了。” “没让你现在去多远的地方,你就在学校,别回来,”俞至枋刚说完又否决这个想法,“不行,她会去学校闹,那样你在学校也不能安宁。” 俞知游盯着自己手指关节上那些在墙上敲出来的青紫和破皮,抬头朝俞至枋笑了笑:“所以啊,不能让我男朋友跟着我过这种生活,躲不了的,谁能不疯啊……咱俩都不正常,我说真的。” “哎你这话说的,”俞至枋也跟着笑了出来,“是,一家三口都是神经病。” 从那天开始,离开陈向喧的想法变得不再是慢慢来,俞知游不再主动给他发消息,俩人偶尔会聊上几句,周六日也没让陈向喧再去找他。 他开始将自己圈在宿舍里,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床上躺着,躺到腰酸背痛就在学校里走上一圈,吃一些难吃的饭菜,和同学瞎侃两句,碰上学校里有表白的就站在边上看一看,在人群中送上他的掌声,跟着一起喊上两句‘答应他’。 学校生活其实挺热闹的,可他就是觉得孤独,他还是会想陈向喧。 躺在床上也想,走在路上也想,看着那些相拥牵手的人也想。 我想你,每时每刻。 他想着,放不下的话就强迫自己放下。 那天他在宿舍里闷着脑袋睡了半小时,其间还醒了好几次,那一觉睡得十分漫长,他盯着上铺的床板愣了好长时间,抬起胳膊压着自己的眼睛,将那首《游向喧哗》小声哼了一遍。 这次是他主动给陈向喧发的消息,他说:你觉得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陈向喧不回答,反问他怎么了。 俞知游忍着情绪发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最后他说:就这样吧,陈向喧,我们就这样了。 那之后他没敢再看手机,整个人都开始不在状态,心里变得空荡荡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水倒是喝了不少——实在是有些心里发慌,整颗心都快要焦虑得没了边。 室友看他没吃饭还给他捎了一份,俞知游不好拒绝,勉强着吃下去坐在桌前难受好半天。 他根本就吃不下,吞咽都变得十分困难,吃完还有些想吐。 这种状态还从没出现过,对床的那位就坐在他旁边噼里啪啦一顿敲键盘,一局游戏结束发现俞知游还是那副鬼样子。 “诶,你今天不在状态啊,”他拿出一支烟点上,又说,“怎么了,说出来我替你分析分析。” 俞知游摇了摇头,看了眼他嘴里叼的烟,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只好再次摇摇头。 “行吧,”室友抽上一口继续打着游戏,盯着电脑屏幕说,“有事儿别憋着。” 这一通难受直到夜里凌晨都没能缓解,俞知游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想着今天大概是不能睡着了。 陈向喧的消息是在凌晨三点多发来的。 俞知游本来没想着看,但偏偏一打开微信不点开对话框都能看见,陈向喧说:你还从没给我弹过哄睡曲。 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手机被丢到一边,俞知游将自己整个脸埋在枕头里。 刚开始是闷,随后便开始呼吸不畅,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时,他翻过了身。 他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声地哭到天亮。 85、下雨了 俞知游每天过了凌晨三点多才能有点困意,特别是到了四点半左右,困意才会完全到来。 他有时会在困得迷糊时点进和陈向喧的聊天界面里,什么字也没打出来,就是按着键盘上的空格键,时间也很短。 这个方法会使他感到眼皮困倦,莫名而来的安全感会将他包裹。 这个作息简直就和暑假在万松区做兼职时一样,只是他现在白天也没空去补觉。室友说他精神越来越差,看着整个人萎靡不振,因此在夜宵环节时给他点的永远都是烤韭菜烤生蚝之类。 他室友说,这样才能把失去的活力都补回来。 “吃不下这些了,”俞知游擦了擦嘴,“你下次给我换个别的带带……” “不行,”室友‘啧’了下,“我眼见着你越来越虚,这两天才给你吃的有点红光满面的意思,不能停下,明天晚上咱们继续。” “好像你快过生日了是吧,”另一个室友说,“我记得刚开学那阵你好像提过一嘴,周六吧好像……到时候怎么过,要我们陪你不。” “不用,”俞知游喝了口可乐说,“我回家过,等我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吃点,到时候请你们吃顿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室友拿出手机开始扒拉,“那我得给你好好挑个礼物,绝对值得你请这一顿。” “不用,”俞知游说,“我天天蹭吃蹭喝也不少,破这费干什么,下次——哦不,明天,宵夜给我换个好吃的就行。” “哈哈哈哈没问题。”室友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在手机上认真挑了起来。 他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宿舍里这几个人,大家都很有活力,虽然他之前也是这样——可他现在在这里竟感觉出一种格格不入。 手机在桌上响了声,他瞥了一眼,是微信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直觉就是这条消息肯定是陈向喧。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直觉这样准过,果然是陈向喧,他问自己要不要在过生日那天去麦当劳。 前几天妈妈就给他打电话了,说生日那天必须得回家,那天的妈妈在电话里的语气竟然很温柔,说着就像是真的为了庆祝他的出生,好像因为他的出现,妈妈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俞至枋那天也给他发了消息,他说妈妈状态还行,但在生日那天他得上班,请不了假,所以回来会很晚,让他们要么别等,要么等他下班了一起去外面吃。 在最后俞至枋还说了句:不回来也没事,我能理解。 其实他们不说他也会回去,倒不是为了什么过生日,这个生日过不过都是一样。 他就想回去带两件衣服,再去那些他和陈向喧去过的地方走一走。俞知游打开天气预报看了眼长期预报的天气,他生日那天的气温还行,是阴天。 回去可以,但他不能去见陈向喧,一眼都不行,一旦见上,之前的那些就会全部成为白费。 他这次的回复比之前更决绝,甚至在得到回复后还选择了删除好友。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俞知游始终憋着呼吸,也不是喘不上气,而是当他一个个字打出来时忘了呼吸。他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满脑子都是陈向喧那两个字——‘明白’。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想让自己此刻的呼吸变得缓慢些。 耳鸣突然找上了他,随后是胃痛,俞知游吞咽一口再次憋住呼吸——没过两秒他突然站起来冲进了厕所,吐的动静让几个室友全都围了过来。 递纸的递纸,拍背的也是一下下猛锤,俞知游摆了摆手,意思是别锤了。 这人也是被吓得脑子没转过来,他伸手在俞知游后背到处比划,接着自信地说了一句:“左右晃着锤?好。” 他咳嗽两下站起来冲了厕所,接过一瓶水漱了漱口:“不是……我是让你别拍了,一拳下去我更想吐了。” 室友打开手机扒拉两下就开始换鞋:“等着,我现在去找老板对线,食品安全刻不容缓——” 俞知游快走两步过去一把给他拉住:“别,我自己的原因,和吃的没关系。” 到他们睡前,俞知游一点动静都能给他们吓一跳,他这几个小时被问了不下数十遍的‘还难受不’,俞知游从一开始的‘我现在挺好的’进化到‘挺好的’,再到现在的‘好’。 他们这个样子是俞知游从没见过的,莫名的还挺温暖,这种温暖或许能让他今夜好过一些。 但也仅限今夜。 距离生日还有五天,俞知游的失眠还是那样严重,白天室友都在玩的时候,他就会把吉他拿出来弹一会儿,手指碰上琴弦的触感会让他感到踏实。 练来练去都是那几首,他自己没听腻,室友倒是快腻了。 他们帮俞知游找了个谱子,让他今天就练这个,弹一首陌生的歌对他来说,需要时间才能变得熟练。以至于练琴的那几个小时里,他发出的都是磕磕巴巴的声音。 一旦连贯一点,室友们就会猛地回过头,朝他献上热烈的掌声:“好,太好听了,弹得太棒了,牛啊!” “讽刺我?”俞知游的右手无意识地拨了两下三弦,“能不能换个简单的弹弹?” “简单的弹不出来那种感觉,”室友‘嘿嘿’一笑,“我其实看不懂谱子,但这个谱子画得就让人看不懂,密密麻麻的,我是故意的。” 俞知游盯着他,室友又说:“你状态太差了,换个谱子换个心情,每天总不能过得都和前一天一样啊,况且你这还过得不咋地。” 他抱着琴背靠窗户坐在那儿,前面放着一张压根不熟的谱子,背后是有些晒后背的太阳。 “继续弹,”室友又开了把游戏,拧开一瓶汽水喝下一口打了个嗝,“好听着呢,快点儿。” 距离生日还有四天。 俞知游今天没什么食欲,他打包了一碗面带回宿舍吃,打开时才发现忘了加醋和辣椒,清汤寡面,让原本就不高的食欲一下子跌到最低。 拿起筷子在里面瞎扒拉两下后他吃上两口,不该买汤面的,这天气也让他吃不下,最后勉强着吃了半碗,剩下的实在是吞不下去。 他现在就连麦当劳也不想吃了,感觉没那么香,双层牛堡咬上几口都能饱一天。 奇怪的食欲。 俞知游觉得这大概是天气太热的原因,过几天可能就会好。 但这天气实在是有些反常,不是一般的热,甚至带着些闷。 距离生日还有三天。 妈妈再次打了个电话让他记得回家,俞知游在电话里答应她,多得一句话都没有说,挂断电话后他又问俞至枋那天是不是依旧不能早点回家——毕竟和妈妈单独相处会让他浑身不适。 俞至枋依旧是那个回答,因为之前住院耽误的工作太多,导致现在每天都得加班,结尾他还丢了一句:“这破班谁爱上谁上,我是干不动了。好了,就这样,我得干活去了。” 距离生日还有两天。 天气预报依旧是那样,但闷热的气温仍在持续,俞知游好几次坐在宿舍楼的楼梯上发呆,身边人上楼又下去,他依旧保持着坐下的姿势从未动过。 室友有几次过去陪着他发呆,最后被无聊到回了寝室,过了会儿又拿来吃的投喂。 “你好像那种迷路不知道回家的鱼,”室友剥开一颗糖朝他嘴边递去,“啊——小鱼张嘴。” “啊——”俞知游张开嘴吃下,糖酸得他皱起了眉。 “哟,脸上终于有点表情了,”室友直了直背,双手撑着两边的台阶,“是学业呢还是家庭呢?难不成是爱情?不过我从没听你说过自己谈了恋爱啊。” “别猜了,”俞知游将那颗糖用舌头顶到右边,依旧是酸得不行,“鱼的心思,只有鱼才懂,陆地上的人理解不了。” “那大概是吧,”室友和他看向同一处,“就觉得上学这么久了,整个宿舍就你让人摸不透,你也不爱和我们聊生活方面的事,但毕竟大家都住一起嘛……我们还挺担心你的。” “我没事,”俞知游又将那颗糖用舌头抵了回去,“太难吃了,下次别买。” “不会买了,我们一人吃了一颗,难吃的根本吃不完,”室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早点回宿舍,等着听你弹吉他呢。”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俞知游在晚上就选择了回家,那天回去后俞至枋过了两个小时才回来,这人累得和追着狗跑了一天一样,一回去就瘫在沙发上叹气。 现在的客厅没有以前亮堂了,到了这个点就得把灯打开,明明在他的记忆中,往年的这个季节,开灯还得过好一会儿。 “看到了吗?”俞至枋偏头看向阳台,“妈装的防盗网,这格子小的,我一只手都伸不出去。” “一回来就看见了,”俞知游看了眼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她现在还会做饭了?我本来还在想晚上要点什么外卖。” “做,偶尔的吧,”俞至枋看他一眼,小声地说,“你也学点做饭的手艺啊,以后和你男朋友住一起怎么办,外卖开销太大了,你们俩人都学学。简单的那些菜很好学的,而且俩人一起做饭特有意思,你肯定会爱上。” “我做过,”俞知游沉默了一会儿,“给他吃医院去了,吐了一夜。” “……吃外卖也不错,你俩就吃外卖吧,”俞至枋说,“哥哥赞助,亲情万岁。” 俞至枋手机响了一下,他累得看都懒得看,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俞知游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现在正搁在房间里充电,他倒是没躺在沙发上睡会儿,而是闻着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出神。 很久没从家里厨房闻到过饭菜香了,就连妈妈做出的菜的味道都快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不难吃,别的压根想不出来。 俞至枋就在身边,妈妈正在准备晚饭,他自己也能不带心理压力地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这是幸福吗?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摆放碗筷的声音,俞知游猛地睁开眼,他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 他朝阳台的方向瞥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似乎很阴沉,风吹进那些小格子拂到他的脸上,依旧是闷热得不行。 俞知游拍了拍俞至枋的胳膊让他起来吃饭,俞至枋闭着眼‘嗯’了声,又闭着眼站起来,还没走到餐桌前,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接了电话就说‘马上来’,下一秒就坐在那里以最快的速度吃了两碗饭,放下筷子就夸了一句:“妈,今天做的菜真好吃,”随后就去最近的厨房洗了把脸,“公司那边我现在就得去一趟,晚上估计不回来了,连轴转呢把我当永动机——小游,明天晚上见,哥先祝你生日快乐啊,走了走了!” 俞知游手里那碗饭都还没吃上两口,俞至枋说走就走,关门的声音让他拿筷子的手都跟着抖了抖。 “吃啊,别管他,”妈妈将一盘菜朝他面前推了推,“他最近就是很忙,明天会回来的。” “我知道……” 剩下的话俞知游没说出口——我知道,我只是害怕和你独处。 一顿饭吃得十分难熬,俞知游把妈妈盛的那一碗吃完就回了房间,拿了些换洗衣服说要去洗澡,睡一觉是最好的选择,避免了沟通也避免了相处。 洗完澡后他什么都没干就直接关了门躺到床上,就连手机都没再看一眼。 这个点根本睡不着,俞知游在床上翻来翻去,一会儿蜷着睡一会儿平躺着,身上酸疼得不行,他只好把腿曲着一条。 动来动去的还真让他撞着点困意。 他想着,看来即将过生日的人还是会自带点好运的,比如现在,他竟然能在这个点睡上一觉。 大概是梦。 俞知游反正没见过这个场景。 俞至枋为他买了个大蛋糕,还是冰淇淋夹心带珍珠的那种,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没有一个菜是他不爱吃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大概是午后,桌上都被铺满了刺眼的光,那些菜也变得看不清,每一道看过去都会让他被闪得闭闭眼。 肯定是梦。 这些菜连一点味道都没有,就连蛋糕都尝不出来是什么口感,他只是麻木地朝嘴里塞着,咀嚼,再吞下。 吃到一半时俞至枋突然让他许下一个生日愿望,妈妈在边上带着期待看着他,问道:“我们小游今年有什么愿望呢,闭上眼睛说出来吧。” 俞知游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个场景却让他有些不舍,如果这是梦,那醒来就太可惜了。 他闭上眼,却没有许下任何愿望,就在他思考着什么时候睁开眼才好时,身旁响起了吉他声。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人。 黑色短袖加工装裤,再朝上看是一条鱼尾项链,俞知游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项链会在他的脖子上。 这人的嘴角一看就是正在笑着,接着再朝上是那双笑着的眼,耳边的头发似乎有些长了,俞知游盯着这个人看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陈向喧。 一首《生日快乐》已经弹完了,俞知游看见他动了动嘴,好像要开口说什么。 “鱼,生日快乐。” 陈向喧真的说话了,但这一切简直诡异得要命。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让他不舒服的原因找到了。 陈向喧的声音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鱼,你今天开心吗?”陈向喧还是用这个声音问他。 “我,”俞知游顿了顿,看着他说,“我很开心。” “嗯,”陈向喧背着的吉他突然不见了,他朝阳台指了指,“鱼,下雨了,我很喜欢下雨。” “我知道,”俞知游竟然还想和他聊下去,“你想去看看吗?” “不,”陈向喧还是看着阳台那边,“我只是想告诉你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俞知游,下雨了!” 陈向喧的声音越来越大,俞知游突然有些害怕他。 外面的雨声也变得越来越响,好像下一秒居民楼的墙壁就得被砸出一个洞来。 这绝对是梦,绝对。 俞知游冲出房间开始朝下跑,但他怎么跑都会回到这一层,这次他选择朝上跑,朝上的路没有阻碍,他跑到天台门口时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因为妈妈正站在雨中。 “小游,下雨了。”妈妈朝着他招手,笑得温柔。 俞知游扭头就跑,跑得太过慌乱,脚下瞬间踩空——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的闪电照亮半间屋子,一道人影出现在被子上被拉长,俞知游缓缓扭过头。 妈妈正站在床边盯着他,俞知游刚对上她的眼睛,妈妈便立马开了口:“下雨了,外面下雨了……” 86、生日 这一刻他已经被吓得连喊叫都发不出来,第二道闪电再次照亮房间时,俞知游才慢慢回了句:“我听见了。” “那你应该做什么,”妈妈微微低了低头,语气中带着质问,“还要继续睡吗?” “不睡,”俞知游掀开被子穿上鞋,“我们去客厅坐着。” “拿上手机,”妈妈指了指床头那个早就充满电但仍未拔掉充电器的手机,“来,跟着妈妈。” 俞知游拔下充电器,将手机握在手里,一下下用手机的一角顶向自己的掌心。 他多希望这才是梦。 这要是梦就好了。 他们走到客厅,妈妈依旧是坐在那个沙发的老位置上,俞知游刚准备坐到靠扶手的那边,妈妈叫住了他:“你过来,到妈妈这边来坐。” 俞知游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要坐不坐的样子说道:“我去开灯,现在也太黑了。” 妈妈扭头朝着阳台外看了一眼,外面暴雨雷电,今天夜里肯定是不会消停了。 她的语气竟然是温柔的:“不用开灯,外面已经够亮了,”她再次向身体僵硬,站在那里的俞知游招手,“过来。” 手机被放进口袋里,他一步步走过去,走向那个让自己害怕的地方,坐在那个使他失眠的原因身旁。 俞知游低着头不看她,她反倒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妈妈的左手握着他,右手在手背上一下下轻拍抚过:“小游,生日快乐。你知道吗,你就是这个时间出生的,夜里的凌晨三点十五分。” “不知道,”俞知游不敢看向自己的手,他看着一片黑的地板说,“你没给我说过。” “你出生那天我很高兴,小枋有了弟弟,我们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家伙,”妈妈还是重复着拍手背的动作,“真好啊,真的很好。” “嗯,”俞知游重复着她的话,“真好。” “你记得吗,在你幼儿园的时候,”妈妈笑了笑,“你放学回来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说是专门给我留的,我当时可高兴了,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俞知游问,“说的什么?” “你说,妈妈,太难吃啦,你吃吧,”妈妈放开俞知游的手,“不过那饼干是真难吃。” “是吗,”俞知游将手收回,双手握在一起依旧低着头,“小时候不懂事,不是故意的。” “妈妈没有怪你啊,我只是在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妈妈继续说道,“记得吗,小学的时候你表演节目呢,画了个好浓的妆,小枋笑了你好几天,你那几天饭都不爱吃了。” “要面子,”俞知游也跟着笑了笑,“我记得那次,哥哥说我画得像是被猴子屁股上了身。” “对对对,”妈妈好像真的很开心,“你当时听见立马哭了,小枋笑得声音更大了。” “后来是你小学几年级来着,”妈妈想了想‘啊’了声,“是你小学三年级,那天你爸爸开车带我们去玩,去的是一个古镇,你到处跑,小枋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看着你,生怕你掉水里去。” “有点记不住了……”俞知游听见‘爸爸’这两个字就开始喉咙发紧,他说,“要不再说说别的事,说说哥哥小时候的事。” “小枋啊……”妈妈说,“他小时候就很懂事,非常懂事,就连你的出生也没能让他变得任性,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吃醋撒娇什么的,结果他很快就适应了哥哥的身份,他说你是小天使送来陪他一起玩的,所以他会好好陪着你,好让你快快长大陪他一起玩。” “我也没怎么陪他玩,”俞知游手心都开始出汗,“但我现在确实能陪他玩了,等我下次放暑假,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旅游——” 妈妈突然又换了个称呼,她喊道:“俞知游。” “怎么了。”俞知游一下子坐直身子,依旧是不敢看向她。 “叫你哥哥回来,”妈妈站起来蹲到了俞知游腿边,“叫俞至枋回来。” 他说:“哥哥在工作。” “你小时候很听话的,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蹲下来看着你,”妈妈抬头看着俞知游,“你个子变高了,也不听话了,是不是?” “不是……”俞知游呼出口气,伸向口袋的手却怎么都进不去,大概是坐姿的问题,也可能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想拿出手机。 妈妈盯着他的手,本来笑着的嘴角开始向下,脸上也随着俞知游拿不出手机的动作显出些许怒气,她的手刚抬起来,俞知游就立马掏出了手机。 “我给哥打电话。”他说这句话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妈妈很久没这样了。 让人极其不适,特别是当她露出温柔又突然转变态度,不适的感觉像是飞虫,一个在头顶一个则从脚底朝上爬,它们在后背碰上,围着他的脊柱上下数次,最后又停在中间——飞虫死在那里,变成汗水继续流下去。 “打,”妈妈依旧没有站起来,她抬手按下手机,让俞知游把手机平放在腿上,“打吧。” 俞知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打开通讯录,这几天他根本没联系陈向喧,最近通话中也都是同学和外卖什么的,俞至枋就夹在中间。 电话被拨了过去,俞至枋没有接。 俞知游下一秒就将手机锁屏又放回口袋里,他说:“等会儿再打,妈,别蹲着了,坐着会舒服些。” “他总爱不接电话,”妈妈站起来看着阳台外面,又说,“俞知游,你也一样。” “哥是有事,我也是,”俞知游继续盯着地板,“事情忙完后我们都有回电话。” “你爸爸也这么说,”妈妈走向阳台,“你过来。” 站起身的那一刻他感觉双腿酸疼,应该是一个姿势保持太久的原因,走两步后脚也开始发麻,妈妈打开了窗户,风带着雨吹了进来又落到地上,俞知游走得越来越慢,担心会不小心滑一跤。 他其实不怕摔跤,他是怕行动不便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小游,你还记得你爸爸长什么样吗?”妈妈伸手摸了摸防盗窗上的雨水,雨滴顺着她的指尖流到胳膊上。 “不记得了。”俞知游实话实说,非要说记得,那他只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和性别。 “你以前明明很喜欢他,”妈妈甩了甩手上的雨水,“你出生的那天也下雨了,你哭得比外面的雨都吵。知游,知游……小鱼就是要在水里,所以你出生时也下了雨。你爸爸很喜欢你,说你可爱聪明,说你总爱对着他笑。” 俞知游沉默地听着,妈妈几乎将他小时候的糗事说了个遍,他偶尔会‘嗯’一声,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着或看着窗外发呆,他看着天空有了点蓝色,但他并不觉得困,不知道是什么鸟在雨中叫了两声——俞知游知道,这是要天亮了。 他根本不想听妈妈说这些,对于自己小时候的那些记忆他不在乎,他也根本不记得。能忘记就说明那些事并不重要。 因为他记得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还全都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正想着妈妈要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先是拿出一角,低下头看了一眼——是俞至枋。 心里松了口气,但最多的竟还是失落。 俞知游拿出手机说道:“妈,哥回电话了。” “把手机给我,”妈妈伸过来的手碰到他的手背,她的手是冰凉的,上面还带着雨水,“你去沙发上坐着,我和他说两句。” “好……”俞知游头都没回地将手机给了妈妈,能离开那里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这次他回到了自己经常坐的那个位置,那个地方能看见阳台,只需要朝左望去。 可他坐在那里没几秒就又回到先前的位置上,那个位置背对阳台。 他不想看见妈妈的样子,他宁愿看着地板。 妈妈和俞至枋聊的内容很简单,先从关心开始,她问俞至枋夜里有没有休息,现在有没有吃早饭;然后是提醒,她告诉俞至枋要记得回家,越早越好;最后提到了俞知游。 在说到这个话题时,俞知游下意识地将腰弓得更厉害,他不想从那张嘴里听到有关自己的事情,更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爸爸’这两个字捆绑在一起。 也不知道对面的俞至枋是什么心情,他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也不想听见妈妈的声音。 俞知游将头抵在自己膝盖上,用双手捂住耳朵,声音小了些,但还不够。 最后他哼起了那首送给陈向喧的歌,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一点,他想起陈向喧拨动琴弦的手,又想到他抬手摸自己头发时的笑。 还没等他将这些画面再想得更清晰些,妈妈的声音打断了他。 她说:“打完了,你哥哥说他还是得晚点回来,但会给你买个蛋糕。” 他突然想到那个诡异的梦,接过手机也没看一眼,直接放进口袋里说道:“不用买,我也不怎么想吃。” “他说他本来就要买的,你吃不吃都会买,”妈妈说,“这就是一个什么……哦,仪式感。” “那谢谢哥了。”俞知游说。 “等他回来了你亲口给他说,”妈妈突然问,“你以后想自己创业?” “啊?”俞知游有些懵,“什么创业?” “没什么,”妈妈笑了笑,又重复一遍,“没什么。” 现在的天已经彻底亮了,虽然之前没有开灯的环境已经让他早就适应了黑暗。 在这种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妈妈头上的白发都能看清的情况下,俞知游的心慌又满了出来。 好在妈妈后面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但她却始终在回忆,有些话已经重复过好几次,她就像根本记不住一样再次重复,就连语气和速度都一样。 生日快乐。 他反正不快乐。 他不想继续过这个生日了,一刻一秒都不想。 妈妈的不停歇,俞至枋的不归家,陈向喧的不联系,不会停的雨,偶尔炸响的雷。 俞知游闭上眼深吸口气,紧接着竟然笑了声。 “怎么了,”妈妈问,“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我。”俞知游说。 “什么?” “我,”俞知游看着妈妈,“我挺好笑的。” “说什么呢,”妈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俞知游现在才发现这个钟走了起来,不知道是妈妈换的电池还是俞至枋,“肚子饿不饿,妈妈给你弄点什么吃的先垫垫肚子。” 现在已经快到上午的十一点,她到这个时间才想着问他饿不饿,最好笑的是,她连一句累不累困不困都没提起。 吃了还得在这里坐着,坐着等到夜里,又在夜里再等着第二个天亮。 “不吃,”俞知游摇了摇头,“我不饿。” “那你再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妈妈说,“再提醒他一下。” 俞知游本来想说不用,但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现在开口说一句都让他感到累。 打电话也不费力气,只是说一句‘早点回来’而已。 打吧,张那个嘴和她争这些干什么呢? 俞至枋这次接得很快,他在电话里又祝俞知游生日快乐,这句话的语气和在餐桌前那次不一样,这句‘生日快乐’能明显听出他的累。 没说两句俞知游就懒得再说了,俞至枋就像是能读懂他的心思一样,适时地说了挂断的话。 这次电话挂断后,他想着点进天气预报里看看什么时候才会雨停,很遗憾的是,这次的雨会持续三天。 俞知游在心里叹了口气,划走app时发现没有点开过的短信出现在了后台。 他强装镇定,心里其实已经乱得像团浆糊。 短信被他点开,第一条来自‘安睡曲’。 陈向喧竟然卡着十二点给他发了生日祝福,重点是,后面那条回复不是他发出去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妈。”俞知游抬起头喊了声。 “嗯?”妈妈看着他笑,“怎么了。” 俞知游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看到的,”妈妈还是笑着,“你看到了?这下彻底断干净了。生日,就是重生,新生,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俞知游第二次摔手机。 随后,他冲出房门。 他想去天台透口气,一口就够了。 妈妈哪会让他如此称心。 他走到四楼,妈妈说:“我说得没错,你这就是一时的冲动,你这么点孩子懂什么情啊爱的,你这是好奇,是不懂事!” 俞知游不说话,继续朝上走。 他走到五楼,妈妈又说:“听妈妈的话,我从来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你现在就是在伤害我!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伤害我!”俞知游戳着自己胸口大声到破了音,但他却哭不出来,“你只爱你自己,我和俞至枋都是你的宠物,不,是畜生,是你养的畜生,必须听你话的畜生!” 还有三层台阶就是六楼。 “你懂什么,我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是白费,你就是被那个弹吉他的鬼迷了心窍!你是畜生那我是什么!”妈妈声音比他更大,“真是白养了,要是一开始没有生你就好了,那现在就不会有这些破事——” 俞知游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打开窗户的那刻突然觉得轻松了。 再也听不见那些声音,只有雨声和雷声在他身边。 大概他也病了。 他好像有了幻觉。 这是什么人生的走马灯吗,他竟然看见陈向喧在他家楼下抱着捧花,幻觉来给自己过生日了。 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俞知游想着:那就祝我生日快乐,祝结香花的传说全是假的。 87、思念 “我醒后就已经不在江城了,”俞知游握了握陈向喧的手,“当时我妈给你发了条短信,就是说我死了的那条。” 陈向喧比画着:我还留着。 红色是堵车的主打色,车尾灯的红透进车里,外面的雨雪也全都落在红光里。 “还不删吗,”俞知游偏着头说,“你老公我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能睡,这些不好的记忆,应该一早就全都丢了。” 他能看出来俞知游对这件事的态度,说起那条短信,就连握住他的那只手也变得越来越用力。 看那条短信是他用来分清现实和回忆幻想的办法。 有段时间症状变得很严重,严重到他分不清是哪一年哪一天,甚至有几次早上一起床,看到时间时还吓了一跳。 当时他背上琴就要走,刚打开门看见外面陌生的楼道时,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已经搬了家。 李叔有一次起来得早,刚好碰见。他站在门口边刷牙边问陈向喧:“要去哪儿啊?” 陈向喧有些不确定地比画着:学校。 “哪个学校?”李叔走到他面前先帮他把后背的吉他取了下来,牙刷被含在嘴里,他边把陈向喧往屋里拉边说,“你毕业都好长时间了,没学校可回啊。” 他被拉到沙发边刚坐下,立马又站起来比画着:不是,我上午有课,我要给学生上课。 “哪来的课,”李叔把吉他搁到房里走出来后说,“你在琴行给我打苦工呢,陈老师,想什么呢?” 陈向喧听完这句话反应了半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点进那条短信。 李叔端着杯牛奶走过来,看见他手机上的东西就开始叹气,干脆用牛奶杯挡着手机屏幕,伸长胳膊在陈向喧眼前晃了晃。 他抬眼看着李叔,比画着:怎么了? 李叔将牛奶放到他手里,说道:“要不今天别去琴行了,让安丰上完课陪你去玩玩,他今天就一个学生。” 陈向喧就和没听到一样,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又在问:怎么了? “没什么,”李叔朝他笑笑,“喝完牛奶跟我一起去琴行,你在家里待着我也不放心……” 俞知游让他把这些不好的记忆都丢了,他其实也想过。 就在俞知游出现没多久的时候,他再一次打开了这条短信。 在那天他才明白,这条短信承载了太多他的思念和记忆,好的坏的全都在那里,它们都跟着这条短信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里。 陈向喧朝他比画着:好。 短信像是他们的感情,它是真实存在且给了陈向喧一个难忘的时刻,让他现在就删掉有些突然,大概删短信也需要一个时间,他只能从不点开做起。 “找过我吗?”俞知游将暖气调高了些,看着陈向喧的手顿了顿又说,“是不是骗我呢,不是说我告诉你了会好些吗,手怎么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俞知游将他的手摊开一下下按着,又说:“你是去的俞至枋住院的那个医院吗,我不在那儿。” 陈向喧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俞知游问。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app递给了俞知游。 “这是什么软件,‘云上白事’?”不知道俞知游在点什么,手机里响起了一声提示音,接着是一个男性电子音。 【俞知游已收到您烧去的纸钱八亿元、黄纸一捆、元宝六十只。逝者已去,生者节哀,云上白事一直在这里,思念随时都能得到回应。】 “陈向喧,”俞知游开始扒拉,“你对我还挺好啊。” 陈向喧看着他笑,俞知游还在看着手机。 “逢年过节还给得挺多,平时就没那么大方了,”俞知游抬头看着他,“你示范一下,平时是怎么给你老公我上坟的。” 陈向喧比画着:你确定? “我看看呗,”俞知游说,“你上好几年了我都还没见过呢。” 陈向喧挑了挑眉,接过手机搁在前面的支架上,俞知游看见他又点进自己刚刚戳进去的地方。 陈向喧比画道:你刚刚应该是点到一键上坟直接把东西送出去了,那些都是我之前买好了放在那里的。 他刚比画完就又点进商场将那些东西重新买了一遍,俞知游在旁边问:“这是你平常买的固定套餐?” 陈向喧愣了一下,点点头,比画道:怕你收不到,所以一样来一点,有一年还给你烧了台笔记本电脑。我给这个软件写了意见,让他们上架一个电子吉他,结果到今天还没上。 “真贴心啊你……”俞知游说,“费心了。” 他看了俞知游一眼,紧接着换了个姿势跪在座椅上,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点忧伤地对着手机磕了三个头,结束还正好卡着电子音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谢谢你,”俞知游看愣了,“你竟然真的不会笑场。” 他将手机收起来比画道:因为不好笑。我以前还哭呢,虽然这就是个电子的,名字什么的随便写都可以,一看就是很扯的东西,可这是我为数不多能想你的办法,其他的都是在梦里或是幻觉中。 俞知游开口说道:“对——” 陈向喧一把给他捂住嘴,又拿开手问道:对不起?我不想再听见这三个字了。 “幻觉什么的……”俞知游问道,“影响生活吗?” 他抬手揉了揉俞知游的头发,比画道:不会,幻觉并不多,后面也慢慢没再出现过,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前面的车辆终于开始慢慢朝前走,俞知游收回视线坐直身子:“堵到现在……天亮后给李老师说一声,我们回去的时间得推迟了。” 陈向喧也看着前方,走了还没多远,车又再次停下。 “又堵上了,”俞知游伸了伸胳膊,右手揉了陈向喧头发一把,“回去后给你买不同颜色的头绳,每天给你换个发型。” 陈向喧摸了摸今天俞知游给他扎的狗尾巴丸子,比画道:你越扎越顺手了。 “那是,你晚上干脆也扎起来,”俞知游说,“不然我老给你压着……” 他朝肩膀的位置比画一下:这个长度不会压着,回去了剪一下就好。 “不用,你转个头。”俞知游用双手覆着他双耳,将脑袋朝右边转去。 头发被俞知游散开,他的手指从中间穿过抖了抖,又将它们再次拢在一起,一撮耳后的头发不太听话地掉了下去,俞知游靠近它将它捞起,说话的鼻息也出现在了陈向喧耳后。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陈向喧想扭头看他,俞知游伸手抵着他后脑勺不让他动,“……很性感,也不是性感,就是……总之我很喜欢。” 俞知游抵着他脑袋的手没有挪开,他继续道:“你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也一样,其实我没想过我们还能再见,甚至还能继续在一起。” 陈向喧又想扭头,俞知游‘诶’了声:“听我说,”他抬起另一只手慢慢顺着陈向喧两边的头发,“但你那天就坐在我对面,我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假的,你过得很好,朋友也对你很好……当时桌上铺的一次性桌套都快被我扯烂了。” “我刚醒来时躺在床上根本动不了,俞至枋瘦了好多,妈妈也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的院,但从睁眼那天开始,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郝迁。他是看着我一点点重新站起来的,那段时间我过得不太好,大概是因为精神状态出了些问题……之前我哥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神经病,还真被他说中了。” 俞知游不让他扭头,他就干脆举起手比画:有什么后遗症吗? 俞知游答道:“没有,你之前在床上力气大成那样的时候怎么不问?” 陈向喧举着的手又放了下去,他选择默默地听着就好。 “当时走得急,家里的东西全部都丢到了亲戚家,我这次回来才带走。你还记得吧,当时装了一车,”俞知游又继续说,“放在学校的那些东西都是俞至枋帮我去拿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给妈妈说的,但他替我保住了吉他和谱子……当时我一直爱看江城到洪城的距离,郝迁还以为我是馋一口热干面,喂我吃了快一周的热干面。” 陈向喧又抬起了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后,他问: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我以为这是为你好,我以为你知道我死了之后会开始新的生活,毕竟一年不到的感情,五年应该足够忘记了,”俞知游好像自嘲般笑了笑,“我想着误会也好,你总会看开,人生顺畅。爱,也不是非要在一起。” 俞知游的手再此覆上他的双耳,陈向喧顺着他的力度朝左转头,左耳上的手到了脖子上,右耳上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以前的我太胆小了,”俞知游看着他,眼里是笑和快溢出的爱意,“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爱你,陈向喧。” 脖子上的力度带着他朝前,那只被握着的手则被带向了俞知游的后脑勺处,他在这个吻中轻轻触碰着那个伤疤——他从未朝这里摸过,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条已经增生的疤痕。 这块地方摸着应该是没再长头发了,但他头发刚好能盖住这里,从外面看也发现不了。 俞知游离开这个亲吻,陈向喧的手还在那块疤痕上,他说:“那天我看见你了,你还抱了捧花……谢谢你来给我过生日。” 陈向喧收回手将手放到他视线下方比画道:那捧花的品种有些多,只有两种我认识,是结香和鸢尾。 “你认识的花可真少,”俞知游又说,“下次再送我结香花吧。” 陈向喧比画着:好。但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俞知游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他笑了笑比画道:按照你之前说的,你是暗恋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弹琴好听,长得帅,还不爱说话,”俞知游说,“我喜欢这种,显得很厉害。” 陈向喧刚要开始比画,俞知游又说:“发现你不是不爱说话而是没办法说话后,我开始更认真地去听你的琴声,所以我很肯定,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不是玩笑。” “以及,”俞知游又亲了他一下,“app删了吧,下次别给我上坟了。” 88、float 这一夜的行驶速度很慢,陈向喧的心跳除外。 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等天亮,他们在停停走走中慢慢打开彼此的心结,最后只剩下被结香花枝缠绕的彼此。 到达江城的时间会比预计晚三个小时,李叔让他们别急,中午饭反正赶不上了,那就留着晚上再吃,实在不行,吃夜宵也可以。 好在他们出发前买了很多吃的,俩人吃得饱饱的,压根饿不着。 这段高速是畅通无阻的,俞知游突然问他:“想去洪城看看吗?去一趟回江城也来得及,带你去float看看。” 这句话刚落,方向盘打转朝着洪城的方向开去,俞知游又说:“我想带你去看看,很早就想带你去了。” 一路上俞知游心情都很不错,放的歌也全是欢快的调子,陈向喧没去过那个地方,只在网上看见过网友发的洪城旅游风景图,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的心情却十分期待。 就因为俞知游在那里生活过,他对这个地方的喜欢就这么莫名地增加。 洪城那家店的位置比江城那家要好点,这边明显人流量更大,现在这个点甚至都已经开了门。俞知游停好车后让他先等一等,他说要去边上买份小吃,外面太冷了,坐车上就行。 他早就坐不住了,俞知游刚走他就下了车,想着在店门口走两步活动活动,这一路坐得简直腰酸背痛。 这家店也是两层,店名看不太明白,俞知游如果不说这是什么单词他估计猜都猜不出来,旁边还有个方形的灯上画了一条蓝色的简笔小鱼,底下是蓝色的波浪海洋。 陈向喧就在门口走来走去,盯着店门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隔壁清吧老板——倒也不是他想这样,主要是走一走后身上的酸疼更厉害了,想到等会儿还得坐几个小时车回去,突然就有些疼痛加剧的感觉。 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齐肩发的女生朝他笑了笑:“进来坐坐吗?外面多冷啊。” 陈向喧朝俞知游去的那边望了眼,想着进去等也行,给他发条微信说一声就可以。 他朝这个女生点点头,拿出手机给俞知游发了个:我受邀进店了。 女生将门拉开,站到门的侧边:“欢迎光临。” 店内开了空调,比外面的温度好很多,甚至还有股花香味。店里有几桌客人,喝的果汁或是咖啡,小舞台上还有个男生在弹唱。 “随便坐,”女生看着陈向喧说,“要不坐着听会儿歌?我看你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别误会,没有让你强制消费的意思。” 陈向喧朝她笑笑,拿出手机打出:有什么喝的? 女生有一瞬间的愣住,随后走进了吧台里,她拿出饮品菜单递给他说:“我们白天卖咖啡果汁茶饮,晚上是酒水,小甜品也有卖,但数量已经不多了,我们家甜品卖得很好哦。” 陈向喧想着俞知游已经去买吃的了,就点了两杯果汁,女生倒也是没问他一个人点两杯干什么,点完单就让陈向喧找个位置坐着,随后还说了一句:“可以连店里的无线网,速度可快。” 陈向喧朝她点点头,走到离小舞台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下,那个位置能将整个一楼看得清楚,抬头也能看见二楼的大概。 他坐在那里没多久那首歌就唱完了,随后是吧台女生惊讶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紧接着是很香的味道,俞知游将买的东西放在他面前,掐了把他的脸:“你怎么还进来了,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 陈向喧比画着:我给你发消息了。 “有吗,”俞知游拿出手机看了眼,“我才看到,那你现在掐我一个,算是扯平了。” “你们认识啊?”女生端来两杯果汁搁桌上,“那早说啊,自己的店还出什么钱啊,你对你朋友就这样?” “两个错误,我纠正一下,”俞知游指着陈向喧,“第一,这是我男朋友,第二,出钱了也是我的,所以没关系。” “什么,”女生瞪大眼睛,“没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俞知游看着陈向喧,“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陈向喧点点头,喝了口果汁,比画着:好喝,我现在能吃你买的东西了吗? “吃,就是给你买的。”俞知游说。 “怪不得你会手语,是为了他学的啊。”女生的声音朝吧台走去,俞知游也跟着朝那边走。 这一盒全是炸物,很香很好吃,吃着一点都不油腻,就是俞知游买的有点多,估计得是三人份的。 陈向喧吃了几串就有点塞不进去了,本来在路上就吃了不少零食饼干什么的,现在又来个炸串,他将盒子朝前推推喝了口果汁,扭头朝俞知游那边看了眼。 这一对视,俞知游立马就结束了聊天,还进吧台拿了块小蛋糕过来。 虽然这块蛋糕是真不大……估计安丰能两口吃完的那种,但他现在真是连把果汁喝完的缝都没了。 “尝尝这个,”俞知游叉下一块朝他嘴边喂,“我最喜欢这个口味,偏偏这个味道卖得最不好。” 陈向喧张嘴接下嚼了两口——太实在了!这一口里全是料啊……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热衷于小料的…… “诶,”一道男声出现在陈向喧背后,“知游,你回来了怎么都不给我说。” 声音很好听,这嗓子不去唱民谣就可惜了。 这人一开腔就可以唱出诗和远方,还能带着莫名的忧伤。 “临时决定回来的,”俞知游又看向陈向喧,朝这人介绍道,“这是我——” “你好,我是他对象,你怎么称呼?”这人向陈向喧伸出一只手,压根就没让俞知游把话说完。 陈向喧扭过头看着他,也没伸手回应,这人长得算是中等,就是眼神看着特别迷离,可他眼睛也不小。 “我——”俞知游想向他解释,结果这人伸手一拦,又开始了下一句。 “你到底看上我们家知游哪里了,天天来!”他眯着眼睛看陈向喧,“我知道,我们知游太优秀,但他已经有我了,别瞎惦记。” 俞知游已经懒得拦他了,他支着脑袋看着陈向喧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陈向喧摆摆手,掏出手机打出几个字,随后将手机屏幕对着那个人晃了晃。 “什么啊?凑近一点,”这人眼睛眯得更狠了,挺大的眼睛一下减少一半,“看不清!” 俞知游站起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将手机直接怼到他的眼前。 上面写着:你好,我也是。 “你也是?”迷离眼看向陈向喧,“你也是什么?” “他也是我对象。”俞知游替陈向喧回答道。 “哦,早说啊——”迷离眼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啊?啊?早说啊!” “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俞知游把手机还给陈向喧,又问他,“你眼镜儿呢?戴上啊,我都纳闷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稍等一下。”这人扭头朝吧台边走,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个眼镜盒,又从里面拿出一副特呆的眼镜戴上。 镜框是椭圆形的,单独把眼镜拎出来看其实也还好,但他戴上去后就显得特别呆,眼睛也跟着小了好几圈。 虽然之前眯着眼看他时也没多大。 “我现在看清了,我再确认一遍,”他看向俞知游问道,“这位,是你对象?是真对象,不是和我一样用来应付的,是吧?” “是,而且我也没让你帮忙……”俞知游说,“坐着啊,站着干什么?你上班还没到点儿呢。” “哦,”这人坐下又伸出手,“冒犯啊,我是这家店的驻唱歌手,唱民谣的,我一般唱的时候不戴眼镜……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 “叫他社长,”俞知游打断他,朝着陈向喧说,“他是我在这边上大学时的社长,手语社团的。” 陈向喧伸出手回握一下,朝他点头笑了笑。 “说这个干什么?”社长抬头看天花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真是难忘的日子啊!你学手语比花花学跳舞都难。” 陈向喧抬手比画道:花花是谁? “花花是我们大学里的一条流浪狗……”社长突然反应过来,“你也会手语?” 陈向喧比画着:对,我没办法说话。 “这不说着呢吗!”社长干脆也闭了嘴,朝他比画道:你是不知道,你男朋友每天都得挨我骂。 陈向喧问他:为什么? 社长比画着:正经的学不会,不正经的一学就会。 “你俩……”俞知游打断他们的聊天,朝陈向喧说,“你怎么不吃炸串?喂我一口。” 陈向喧随便挑了一串儿喂给他,俞知游刚吃一口,他就比画道:学的什么不正经的话?早上好,晚上好,想你,小坏蛋? 俞知游咳嗽起来,陈向喧连忙将另一杯果汁递过去,他喝上一口问道:“你怎么还记得!” “我记得他第一个学会的是‘对不起’,然后是‘我回来了’,整的和什么负心人离家出走,多年回归低头道歉一样,”社长又说,“不过他是学得最认真的一个,别人都是感兴趣来凑个数,他是真的把这回事当个事了。” 90、我俩 陈向喧挂掉视频摸了摸自己肚子,又看了眼后座上放着的那盒还剩下两人份的炸串。 “怎么办,”俞知游问,“我好像吃不下。” 陈向喧打出并朗读:我也是,顶嗓子眼了,要不我们把车停一边跑过去? “……开车半小时,跑过去可就不止了啊,”前方是个红灯,他停下看向陈向喧,“会饱着肚子累死的。” 陈向喧问他:吃完饭是不是还要回店里,你想和阿据聊聊吗? “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俞知游顿了顿,“那年猜到他是我哥男朋友时就想问他了,我想知道我妈到底做过什么。” 第二个红灯时,俞知游又看向陈向喧:“当时我哥也不太好,在我面前倒是装得不错,他现在也……不怎么样。” 陈向喧抬手比画道:那我们今天早睡不了了。 “为什么?”俞知游问他。 他打出:因为你不会和他聊空的,肯定得吃点,我们晚上会撑得睡不着。 “啊——”俞知游看着红灯变成了绿灯,“早知道那块蛋糕我就喂给你吃了,不知道李老师说的那家店到底有多好吃啊……如果消化得好,我们晚上就还可以和阿据吃一顿麦当劳……” 他靠着车窗看着俞知游笑,老家的那场雨雪早已离他远去,江城没有雨雪,此刻坐在车内也吹不着外面的风。 这个场景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只不过想象的画面是他在开车,俞知游坐在边上叽叽喳喳嘴里不停地吃喝。 看来还是得把考驾照提上日程。 李叔选的那家店离陈向喧家挺近,他从这家店门口路过无数次,反正这些年是一次都没推门进去过,也不知道李叔是什么时候来过。 反正没带他。 吃饭的位置在二楼包间,俩人推门进去就被吵得耳朵疼。 何仓和安丰就差掐一起了,安丰那头卷毛明显被薅过一把,凌乱中带着一些不羁,何仓说到急时抓过桌上的水喝上一大口继续和他争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李叔坐得离安丰他们远,他朝自己对面指了指,对着陈向喧他们说,“你们过去劝劝。” “怎么了这是。”俞知游先问道。 陈向喧坐在何仓边上,俞知游靠着他坐下,支着脑袋听。 “我什么都没说,”何仓指着安丰,“他非得和我说个一二三出来!” 陈向喧掏出手机准备打持久战了,他啪啪打出并朗读:安丰先说,你看着好像受到了外力打击。 “外力打击?”安丰皱着眉,下一秒摸向自己的头发,“乱了吧!乱了吧!!我就让他动口别动手,一上手就抓我头发!这几年能不能有点长进!我今天也就是没带鼓棒!你信不信我现在马上叫个闪送——” “你叫,你叫,”何仓打断他的输出,伸手又要薅头发,安丰这次有预判,一根头发丝都没让他碰到,何仓‘嘿’了声,“你让什么——” “停,”俞知游抬起一只手做出‘暂停’的手势,“让陈老师打字。” 陈向喧投去感谢的眼神,继续打出:接下来是何仓,我们这次长话短说。 何仓瞪了安丰一眼,深吸口气看着陈向喧他们说:“上高中的时候,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 这句话刚一出来,李叔就在边上叹了口气,随后拿出手机仰靠在椅背上开始扒拉,直接不朝他们那边望。 陈向喧抬手示意他停下,快速打出:长话短说,直接说今天的事。 “我说!”安丰站起来一边薅自己头发一边快速走到俞知游边上坐下,“他的白月光看上的根本不是他,是他们以前乐队的鼓手。” 何仓瞬间蔫了,本来还浑身有劲的。 可以薅光安丰头发的那股劲一下子被抽干,现在正双手撑脸瞪着安丰:“你还真是会抓重点。” “他那个白月光不是前段时间总和他出去吗,他以为是别人看上自己了,每天的聊天内容也都是以前高中乐队什么的,他又合计着这就是什么灵魂的共鸣啊。”安丰才懒得理何仓,朝着陈向喧他们一通说,俞知游听得都挑高了眉。 安丰说着还时不时指何仓一下,生怕这人受到的刺激还不够:“结果别人今天上午找他要了那个鼓手的联系方式,他今天一整天都看我不顺眼,要不是我今天课多,我非得把他头拧下来,用最重的那副鼓棒狠狠锤。” “你来,你来锤!”何仓站起来就要走到安丰旁边,安丰也‘噌’一下子站起来,想要和他在半路碰一碰。 俞知游立马给安丰拽住,拽的位置也很刁钻。 他坐在那里伸手只来得及抓这人的衣服中间,偏偏包间里还开了空调,安丰脱得只剩下里面一件加绒卫衣。 他现在一边想朝前走,一边还得时不时扯一下脖子那里的衣领。 安丰现在是直接被衣服锁了喉,陈向喧坐在那里没动,因为李叔放下了手机。 “诶——”李叔坐直身子伸手给何仓半路拦截,“差不多了啊你俩,在琴行就闹,来吃饭还闹,你俩是八字不合还是缘分未到,怎么这么爱吵架?” “我从不和他吵,我和他吵架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安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扭头对俞知游说,“你先松松劲……我一说话一冲动一仰头都快给我干吐了。” “不好意思,”俞知游也站起来,松开扯衣服的手,又拉住了他的卫衣帽。 “我不过去了,别拉了,”安丰又朝陈向喧喊,“我真不过去了,让他放开我。” 陈向喧站起来拖着一把椅子走过去,椅子腿儿在地下拖拽的声音挺大,安丰站直了些:“不是,我——” 下一秒,椅子被放在了俞知游边上,陈向喧朝椅子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安丰的后颈脖现在由陈向喧接手。 包间门被推开,进来上菜的服务员看到这个场景先是一愣,随后绕开他们将菜放上了桌,出去时都没朝他们那边瞟一眼,出门后大概是跑走的,反正听脚步声挺急。 “吃饭,”李叔拍了何仓后背一下,“吃完饭再说,别吵吵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解决这种事,向喧以前从不闹这出。” “真的吗?”俞知游抬头问陈向喧。 他掏出手机打字给他看,拽帽子的手还是不太敢松:我小时候比画手语慢,吵不过别人。 “怪不得李老师这么说……”俞知游说,“你现在一定能碾压他们。” 他点点头,朝俞知游比出一个大拇指。 “向喧,吃饭。别逮了,”李叔轻轻推了推何仓,“吃饭去,吃饱了有力气,可以打一架。” 安丰和何仓对视一眼,何仓回到位置上坐着,安丰还在那儿没动,李叔‘啧’了声,看着安丰说:“干吗啊,回去坐着吃饭。” 李叔盯着他们坐好后开始盛饭,还是那种用饭勺压了又压感觉怎么吃都吃不完的饭。 他将碗递给陈向喧和俞知游:“来,路上辛苦,替我扛电视机呢,多吃点。” 接着是安丰和何仓:“多吃饭,等会儿打人没劲。” 他们倒是真的饿急了,从吃上第一口开始就没再吵,只剩下各种对美味的夸赞。 陈向喧则是吃一口歇一歇,俞知游还能吃,但他自己吃就算了,还非得给陈向喧夹菜。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字,还偷摸着放下边儿给他看:我吃不下了,一口都不行了,你晚上给我点个可乐都不一定能喝下。 俞知游接过手机放在腿上打字:可是真的很好吃,你再吃点。 陈向喧看了眼,伸手过去在他腿上戳起来:吃完散散步,真不能再接着坐车了。 俞知游打下:好,先走个三千步。 陈向喧刚想把手机拿回来,李叔连着‘诶’了几声:“好好吃饭,在桌子底下干吗呢?” “陈老师在教我新的吉他技巧。”俞知游吃了口菜说道。 “你瞎说的本事和向喧学的?”李叔朝桌底看了眼,“你说你俩在底下牵手都比这好。” “我没有。”俞知游将双手都拿上来挥了挥。 陈向喧也抬起手比画道:但可以有。 俞知游看完就开始笑,李叔喝口水说了句:“俩秀恩爱的小屁孩儿。” 安丰和何仓吃得正带劲,现在还互相夹起菜来了,听到这话两人嘴里还嚼着,用疑惑又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们。 何仓问:“谁俩?” “你俩?”安丰看了俞知游一眼,“你宝宝去哪儿了!” 陈向喧看着俞知游笑,俞知游立马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就开始解释。 李叔听了一会儿,和陈向喧碰上视线时指了指包间门,意思是喊他出去一下。 陈向喧点点头,朝俞知游比画着:李叔喊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对,好好解释啊,”李叔拍了拍他肩膀,“他俩可见不得有人欺负陈老师。” “好……”俞知游深吸口气,这次喝了大半杯水。 李叔带着陈向喧没走多远,就在洗手间附近,他点了支烟又递给陈向喧一支,抽了几口后说道:“有点感慨。” 陈向喧比画着:感慨什么? “竟然看到你谈恋爱了,虽然以前也看见过,但你俩那时候瞒着我呢,”李叔又抽了一口,深吸口气又呼出,“竟然谈恋爱了……还是那种会谈很长时间,哎,就是谈一辈子的那种。我总觉得怪怪的,毕竟有时候看着你都觉得你还小呢。” 他比画道:我都快三十岁了,多大才不算小孩儿啊。 “你永远都是小孩儿!”李叔又问,“他妈……没找事儿啊?” 他摇摇头,比画着:没有,也没听俞知游怎么提起他妈妈,但我知道他妈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 “你这感情……”李叔叹口气,“算了,你俩开心就行。走吧,进去继续吃饭。” 91、口袋 这顿饭吃得最累的就是俞知游。 前面一半吃得顶嗓子眼儿,后面一半边顶嗓子眼儿还得边解释,安丰和何仓还非得敬他一杯,三个人愣是把茶水喝出了二锅头的味道。 走出包间时俞知游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他抬手摸了把头发,一甩头朝陈向喧说:“响吧。” 陈向喧比出大拇指,比画道:我合计着谁吃饭摔碗了呢。 李叔在旁边笑到咳嗽,安丰和何仓俩人看不懂,但还是跟着李叔笑了两声,但笑得不太有底气。 安丰和何仓骑着小电驴走,李叔也选择走回去消消食,俞知游带着陈向喧走到车边上又打了个饱嗝,这次没那么响了。 “得开车,”俞知游扶着车门缓了口气,“我们开回万松区,把车停回去后走去店里,实在不行就在小区里再转几圈。” 陈向喧沉默,俞知游深吸口气:“我不吃麦当劳了,让阿据一个人吃吧。” 他点头,俞知游又说:“要不买盒消食片咱俩嚼嚼?” 陈向喧抬头比画道:真的不会越吃越胀肚子吗? “……那上车。”俞知游揉了揉肚子说道。 现在这个点,清吧刚开始来客人,俞知游还没给郝迁说自己已经回来的事,也不知道社长那边说了没。 陈向喧想着如果客人很多,聊天过程大概不会那么让人拘束,毕竟人在嘈杂的环境中还是会放松许多;如果客人没多少,那这个过程就会变得难熬,阿据看不懂手语,他打字又容易跟不上聊天的速度。 有点怕帮不上忙,还有些担心俞知游的心情。 俞知游大概还是紧张着,一路上不停换歌,嘴也叨叨个没完,一会儿问陈向喧还记不记得这条路,一会儿又说晚上哪道菜味道真的还不错。 最后将车停好后,他才靠在座椅背上说了句:“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向喧比画着:先随便聊聊,找到切入点就接着说,我在边上你大胆问,阿据话比安丰他们还密,放轻松。 “我知道,但我现在就是非常紧张,”俞知游伸出手让陈向喧握住他,“我害怕听见一些很坏的事情,我更怕那些事会再次出现在我身上,就是那种我怕这件事会来,所以我想了解一下提前做个准备,但我又怕这件事真的来了,我没办法解决……现在甚至有点不敢去见阿据。” 这种感觉他能明白。 大概就和他回老家一样。 刚到那个城市时还没什么,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就开始心慌,下意识地想要逃离。直到他走进那间屋子,所有回忆铺天盖地袭来,他不去想也没办法,每一个物件甚至墙壁上的一块掉皮都在提醒他那些过往。 那个时候只能选择接受,让回忆缠着他。如果你强迫自己不去想,反而适得其反,只会有更糟糕的回忆冲进大脑。 他捏了捏俞知游的手,拿出手机打出:我们慢慢走过去,如果到了门口还是不想去,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反正阿据也不是只干一天两天,等你决定再去的时候我来陪你。 “可我还要去看店啊——”俞知游坐直身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大手一挥道,“走,我一个冰红茶有什么好怕的。” 气势很足,下车门也关得很响,走两步他又折回去拿被遗忘在车上的手机,这次关门没那么响了。 就跟皮球泄了气一样,甚至关了两次才关好门。 快走到门口时这人步伐又慢了起来,就跟突然不认识路了一样。 “你看,这一片晚上真的没什么人,”俞知游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个什么,“难为那些顾客能找到店的位置。” 陈向喧比画着:其实挺好找的,这条路直直走,路上就你这一家。 “也是……”俞知游朝路边一站,看着头顶那个忽闪的路灯,“灯坏了,它在喊救命,你上去救救它。” 陈向喧抬头看了看,这路灯早就坏了,救不救命的他没听见,但他知道俞知游现在挺拿不定主意的。 他比画着:我不会爬路灯杆,让你失望了。 “你这么说我突然就很想看,”俞知游指着旁边的路灯说,“我爬那个你爬这个,看谁先上去。” 他还真考虑了一下,最后比画着:我从不轻易说自己不行,但这个真不行,要不咱们再走一圈,我还没怎么消化。 “冻得慌,”俞知游拢了拢围巾挽起他的胳膊,缩了下脖子又深吸口气,“啊——这样好多了!走吧,进店里去……去看看阿据。” 今天店里生意还不错,只空了一桌,郝迁压根就没发现他们来,正在吧台里忙着捣鼓,不是低着头就是背对他们。 稻子倒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他就在台上弹吉他,很容易就能看见推门进来的人。 这人看见他们的下一瞬就变得很带劲,陈向喧适时给予鼓励,伸出大拇指用力点了点。 第二个看见他们的就是阿据。 他依旧是唱着,但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变,随后又恢复正常,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紧接着是来自吧台的一声‘宝宝’,郝迁大概是忙好了,陈向喧从这一声中听出了心累的感觉。 俞知游没朝吧台看,就跟没听见一样,视线还停在台上的阿据身上,陈向喧倒是望了吧台一眼,郝迁看他的眼神带着些幽怨,发现俞知游还是没看过来后,端出两杯果汁放到台面上朝他指了指。 他拍了俞知游肩膀一下,比画着:郝迁叫我过去。 “好,”俞知游收回视线,说道,“我也去。” 俞知游刚进吧台,郝迁又得继续去忙,陈向喧看着那两杯果汁不知道该往哪里送,俞知游在收银系统上看了眼,伸手朝他晃了晃:“别找了,郝迁做给我们喝的。” 俞知游和郝迁聊了两句,就和陈向喧一人端了杯果汁坐到草鱼旁边发呆,吸管倒是被放在嘴里,果汁却是毫发无伤。 “很难喝?”郝迁敲了敲台面,“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早说我还能给你留点水果。” “因为突然,所以没说,”俞知游说,“你别说吃啊喝的,我现在饱得不得了。” 陈向喧在边上看着郝迁点头,配合地给他面子喝了一口,准确地说,是半口。 “你最终还是背着我过好生活去了,”郝迁伸出手给他们看,“看,我这双手都快洗杯子洗秃噜皮了。” “让稻子帮忙,给他开工资,”俞知游朝小舞台抬抬下巴,“这个驻唱是怎么招到的?” “他啊,自己找来的,你以前不是说得找会弹吉他的吗,他不会啊,”郝迁想了想说,“他说自己唱好多年了,得唱一辈子呢,还有客人就为听他唱歌来一趟,稻子刚好也在这里,我合计着那就试试呗,结果效果还真是不错,这个人招得还是值。” “嗯,是挺值的。”俞知游话刚说完,台上的阿据朝他看了过来,陈向喧看见他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随后把杯子搁在吧台上站了起来。 俞知游看着阿据一步步朝这边走来,这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情,但他抓着桌子边沿的指尖都泛起了白。 陈向喧便伸手覆在那只手上拍了拍,随后握住。 阿据离他越来越近,俞知游的手在他掌心中握成了拳,他用大拇指指腹轻轻在上面抚过,又用其他四根手指拍了拍手背。 “冰红茶,好久不见啦,”阿据站在他们面前笑得很开心,看着陈向喧又说,“还有你,厉害的吉他手。” “好久不见。”俞知游朝他笑笑,朝边上让了让示意阿据坐下。 陈向喧拿出手机单手打出:现在还用利群开嗓吗?怪不得唱得还是那么好。 “开,就是开得没那么多了,毕竟还得唱一辈子呢,”阿据也没坐下,他说,“真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上次在一起还是好几年前了,也是在万松区。” “对,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俞知游握着的拳松了些劲,后背也没再那么紧绷,“真的唱得很好。” “忘了介绍,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店里另一位老板,”郝迁指了指俞知游,“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好办了。” 俞知游又开始紧张起来,那只手在掌心之下搓着,陈向喧也站起来,双手捧起他那只手让拳头松开,拉着这只手放进了自己外套口袋里。 “没想到啊冰红茶,你竟然会开清吧,”阿据说,“明明几年前还是不会喝酒的人,现在酒量是不是很不错了?” “不……还是不太行,”俞知游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他看了眼陈向喧,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笑容,他接着说道,“你准备在这里干多久?” “冰红茶,你是不是嫌我不会弹吉他?”阿据笑了笑,“当然是越久越好,这里挺不错的,我还没觉得哪里不好呢。” “那就好,”俞知游在他口袋里的手又想攥上,陈向喧轻轻捏了捏才让他松开这股劲,“我……我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 俞知游话还没说完,阿据打断他接过话说:“我知道,你叫俞知游,”他朝着俞知游笑,“你是俞至枋的弟弟。” 92、合奏 俩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首先打开话题的竟然会是阿据。 “是,”俞知游现在反而不紧张了,他自然地在口袋里回握住陈向喧的手,“你怎么知道?” “你和你哥有些地方还是长得挺像的,而且你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小不点儿到你上高中的都有,”阿据说,“你哥夸你长得帅,但和他比还是差点儿。” “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所以你是那一年刚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俞知游问他,“当时你还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我吗。” “试探啊……当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搭话,其实挺犹豫的,”阿据看了那两条草鱼一眼,“不过,我没给他说见过你的事。” “我倒是给他提过,”俞知游指了指那边的空桌,“我们去坐着说。” “等会儿吧,”阿据指了指小舞台上抱着吉他一脸蒙的稻子,“你忘了?我现在还上班呢。” 俞知游现在喝得下那杯果汁了,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看着台上的阿据对身边的陈向喧说:“我现在好多了,就是不知道等会儿听见其他事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而且,”他看向陈向喧,“我有种回到老黄店里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你要不要,到我这里来继续当吉他手。” 陈向喧压根没朝这边想,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便想起那个时候和阿据一起演出的夜晚,不怀念是不可能的。 “没事,我就随口一说,毕竟你琴行还有工作嘛……”俞知游突然说道。 大概陈向喧看着台上回忆的时间有些长,俞知游以为他是在犹豫。 他比画道:那稻子怎么办? “你要来?真的?”俞知游肉眼可见地高兴,“稻子不怎么办啊,他家里本来就不会答应,回家是迟早的事,我可以再招一个吉他手,你也不用放下琴行的工作,偶尔来就可以。” 他见俞知游放松下来便也松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笑了笑抬手比画着:等你这边开始营业,琴行那边早就下班了,我可以一个人打两份工,轻轻松松。而且你也不用招吉他手,你不就是吗? “那你还睡不睡了,”俞知游先是笑一笑,接着瞥他一眼,“偶尔来就可以,天天来身体会吃不消,虽然我是真的很想看见你重新站在台上。” 台上的阿据朝他们看了眼,现在唱的这首歌是以前陈向喧教过稻子的,弹出来不怎么带劲,但很适合初学者。 阿据倒是无所谓,每一首歌都唱得很好,一点要划水的意思都没有,但他以前和阿据一起演出时,这些歌阿据都不爱唱。 他说那些歌没有激情。 陈向喧扭头看俞知游一眼,这人正看着台上,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比画出:还记不记得我集齐的八十八个点赞。 “记得啊,”俞知游突然一愣,“你不是要我今天去弹吧?现在?!” 食指摆动两下,陈向喧比画出:是合奏,你我和阿据,还是那首歌。 俞知游热得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里面穿着的那件米色毛衣的v领设计刚好露出他的锁骨,那颗痣随着呼吸在陈向喧眼中若隐若现。 看着陈向喧比画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眨着,他的睫毛长且密,每一次眨眼都会在下眼睑处落下阴影。 陈向喧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俞知游突然握住他的手:“干吗呢?” 他将陈向喧的手牵着在俩人中间晃了晃:“那不就不算是我送给你了,这应该算是你送给我。” 他拿着手机打出:能和你合奏也不错。 俩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五年前俞知游说出这句话,他闻到沐浴露的香味想吻上他的脖子,站在他身边看到手腕的结痂时就不想了。 他只想抱一抱俞知游,问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五年后他将这句话再次告诉俞知游,现在的他两个想法都可以拥有,那只手被他托起来落下一吻,俞知游笑了笑说:“我喜欢现在。” 他偏着头,意思是:为什么? “因为马上就能看见你再次站在台上演出,我喜欢那个时候的你,洒脱、自由、那才是你。”俞知游和他十指相扣,说出的这句话,陈向喧永远都不会忘。 快到下一次演出休息时,俞知游说要回去拿吉他,陈向喧则等着稻子借他那把电吉他。 休息时间时阿据和稻子都过来了,陈向喧找他把那把电吉他借了过来,这首歌很久很久没弹过了,这些年,他也努力避开这首歌,但旋律出来的那一瞬竟还是那样清晰。 阿据明显兴奋不少,看见陈向喧打出的内容立马站起来:“我去外面来支利群开开嗓!” 他点点头打出:快去吧你。 稻子倒了杯水过来坐着喝,喝了一杯又去倒一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主唱。 陈向喧将这首歌练了几遍,稻子也不知道喝了几杯了,估计是喝饱了,杯里还剩下一半,他敲了敲桌面喊了声:“陈老师。” 陈向喧抬头看着他,手里还在弹着。 “我以后估计不会来了,”稻子顿了顿,“也不是不来,就是……很少。” 他打出:怎么了吗? “家里原因,而且我学吉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虽然现在真的还挺喜欢的,”稻子又端起那杯水开始喝,杯里现在只剩下一点底,“还是挺谢谢你的,没想到这个年龄才开始学乐器还能碰到你这么好的老师,我也就学了几个月……竟然还能上台演出了。” 陈向喧打出:你本身也很棒,乐器本来就是慢慢来的东西,什么年龄段开始学都不算晚,只要你喜欢,抱起吉他时是快乐的就足够。 “很快乐,”稻子端起杯子站起来,“期待你们等会儿的演出。” 他朝吧台走去,那把吉他还在陈向喧怀里抱着,他还记得当时稻子买这把吉他时有多开心。 稻子一定是热爱音乐爱吉他的,从他在台上的表现也可以看出来。 背后传来脚步声,阿据坐到他边上,带来一些烟草味。 “咱俩简单排一下,冰红茶怎么还没来?” 他打出:快了,他就住附近。 俩人排一半的时候俞知游就回来了,他带来了剩下的炸串,还是热的。 “我复炸了一下……”俞知游话还没说完,阿据就上手先打开了。 阿据看了一眼没敢下手:“黑的?这什么口味的?” “算了别吃了,”俞知游将袋子系上,“糊了,我也没敢吃,让郝迁他们吃。” “郝迁这么抗毒的吗?”阿据望向吧台那边感叹道,“冰红茶厨艺还是这么出神入化,上次还是四季豆吧。” 陈向喧点点头,阿据又问:“所以你俩是和好了?” 他打出:为什么说是‘和好’? “谁能逃过他家里,”阿据仰头看向那盏昏黄的灯,“我反正没逃过。” 陈向喧朝吧台看了眼,他大概正在哄骗郝迁他们试毒。 他问阿据:我还以为你是听他哥哥说的。 “那不能,俞至枋不爱说这些,我只知道那段时间他愁得不行,之后他就去了别的地方,”阿据朝他靠近了点,神秘地说,“虽然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一直在。” 陈向喧挑了挑眉,打出:恐怖片吗? “什么啊!一听就知道你肯定不看直播!”阿据又恢复之前的坐姿,盯着那盏灯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的啊,我是铁打的主唱,流水的吉他手,你走之后的第二个流水吉他手特爱直播,他直播没几天突然出现一个爱刷礼物的,那名字取得特傻,叫‘爱你主唱’。” “俞至枋很爱说这句话,他总说,爱你主唱,爱你啊,当然爱你了主唱,”阿据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声音抖了抖,“爱他个腿儿啊爱,影子都没见着一个,天天就在那里刷礼物,还真把自己当暴发户了。” 陈向喧也不知道他哥现在是什么工作,是不是暴发户他也不能确定,现在也不好把阿据胳膊扯开让他看自己打字。 他只得看向俞知游,盼着这人能快点喂完毒早点过来。 俞知游估计也喂差不多了,陈向喧看见他拿起一根串转身,下一秒吉他就撞向了吧台,声音挺大的,有客人听见都看了过去。 他立马伸手摸向身后的吉他,朝陈向喧快步走去。 陈向喧在心里叹了口气。 俞知游好像也没变,五年前他将吉他磕了一下,也是这么着急。 “快快快!张嘴!”俞知游还没走到他面前就开始喊。 毫不犹豫地,陈向喧张嘴接住了这根串。 “你听见了吗,我怀疑这把吉他真的走到头了,”俞知游站在那儿将吉他拿出来仔细地看,看了半天后得出一句结论,“包还是得买贵的,听着声音大,它没事儿啊。” 陈向喧还咬着那根串,抬手比画道:没事就好,我们来排一下,半个小时够吗? “陈老师,小看我了,”俞知游抬起下巴带着些小骄傲,“店里总招不到吉他手,在洪城时我老临时上场,早就练出来了,放心。” “厉害啊,现在还能看懂手语呢,”阿据给他鼓了鼓掌,“改天也教教我,反正你现在是我老板,总不会没空了吧?” “演出时间除外啊。”俞知游笑着说。 排练的过程很奇妙,像是三个小孩儿在一起玩,俩没插电的吉他,一个小声哼的主唱。 唱到最后阿据自己都没忍住笑出来,他说:“有一种我们在偷摸着说谁坏话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的客人还是之前那些,听俞知游说有几桌还是常来的熟客。当他们站在台上后,之前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也来了客人。 店里座位被坐满,陈向喧突然想到那天夜里也是这样,在老黄那家店里。 只是那天夜里雷声不断,暴雨不停。阿据的红发在店里的灯光下变得柔和,他握着麦克风问陈向喧:“开始?” 现在也是一样,黑发的人偏头看他:“开始?” 陈向喧和俞知游同时比了个‘ok’。 “那么——今天的最后一首《我能给的天亮》”阿据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位吉他手,又看向台下的客人,“祝大家晚安,早安,终能等到属于自己的天亮。” 阿据深吸口气又说道:“一定!” 93、见光 这和他上次在俞知游店里帮忙弹吉他的感觉不一样,上次他只是弹出来,这次更多的是用琴音去倾诉。 当他听见台下客人的欢呼和掌声时,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很空洞的地方被填满。 原来他真的很喜欢站在台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他在琴行教学生是完全不一样的。 结束后,俞知游有些纳闷。他看了眼时间也还没到十二点,便问了句:“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首?你等会儿请假?” “不是,郝迁说他今天早退一下,客人们来的时候也都给他们说过了,今天只营业到凌晨十二点半,他得回洪城,说是男朋友开车来接,”阿据看了眼吧台,“不过你现在来了,他走了店里人手也还够呢,那我等会儿还接着上班?” 俞知游摇摇头:“那倒也不用了,该怎样怎样,我就问问。” 阿据说要去门口抽支烟,陈向喧朝他点点头准备把吉他还给稻子,找了半天发现这人坐在鱼缸旁边写着什么。 俞知游接过稻子的吉他搁到台上的琴架上,他拉起陈向喧的手说:“去看看。” 稻子埋头在那里写,一点都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俩人,郝迁在吧台里也没吭声。 “写什么呢?”俞知游突然开口。 “报工伤——”稻子猛地转头,“你俩吓死人啊,走路不带声!” “是你自己写得太入迷,”俞知游犹豫一下,“什么工伤,你刚刚切果盘给自己划拉到了?” “不是,”稻子拿起笔隔空点了点俞知游,用埋怨的语气说道,“是你的串儿,我已经跑了两趟厕所了。” 陈向喧摸了摸自己肚子,他只吃了一串,现在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打出:你吃了多少串? “那我哪儿记得,光记得他朝我嘴里喂了,”稻子将这张纸抖了两下递给俞知游,“记得报啊,现金不要,过几天也不要。” 上面写着:俞知游喂我吃了不知道多少串黑不溜秋的东西,口感不好,他非逼着我吃,导致本人肠胃不适,严重工伤,需补偿未知金额。 “你这写得是不是太敷衍了……”郝迁现在过来了,杵在那儿看戏,“讹他啊,这几天我可是把你当免费劳动力使唤的,他今天还说要给你开工资呢。” “对,我说了,”俞知游将那张纸折叠两下放进口袋里,“那你什么时候要?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你别拉脱水了……” 陈向喧听到这句还有些紧张,四季豆的经历很难忘,那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不至于,”稻子摆摆手道,“我今儿最后一天免费苦力,郝迁等会儿捎着我一起回洪城呢,补偿嘛,改天再说,反正你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和我断联系了,记着啊!” “我知道,”俞知游说,“不会的。” 阿据推门走了进来,他站在俞知游旁边说:“原来你喜欢养这种鱼,我来面试的时候还问稻子这是不是拿来吃的……” “误会,”郝迁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宝宝之前养的不是这个,是我给他养死了,买了两条草鱼敷衍了事,你别提了啊,提了我又挨骂。” “谁骂你啊,”俞知游指了指角落的扫把,“我直接开揍。” 郝迁点点头笑着说:“得,那我就先撤了?” “嗯,你可以在洪城长期待着,这边不用操心。”俞知游说。 “那阿姨那边……”郝迁犹豫了一下,“她今天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去,相亲局。” 俞知游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再说吧,你先帮我拦着点。” 稻子去台上拿走他的吉他,走过来拍了拍陈向喧肩膀,又看着俞知游说:“那我们走了啊,祝俞老板生意一直红火。” “那我也?”阿据指了指门口。 “你等会儿,”俞知游说,“我们一起吃个麦当劳套餐。” 陈向喧听见这句话立马涌上一股饱腹感,下一秒还是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 郝迁他们走了没多久,店里客人也都陆续离开,麦当劳到的时候,俞知游已经在外面抽了三支烟了。 陈向喧提着外卖袋指了指门,意思是:现在要进去吗? “你先进去,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是那么回事。”俞知游拿出烟盒又要点上一支。 陈向喧拿走那支刚被他拿出来的烟叼在嘴里,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俞知游接过外卖袋说道:“我烟瘾没那么大,就是到这个关头还是紧张,估计我现在进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夹着烟抬手比画:我看你烟瘾挺大的,这支抽完我们就进去,不然你的双层牛堡可就冷了。 “吃这么硬的麦当劳啊,我还以为你只点个薯条什么的,”俞知游靠近他,拿走陈向喧嘴里的烟自己叼上,“间接亲你一下。” 陈向喧无奈地笑了笑比画着:想抽烟就直说。 他出来时只是披着外套,现在这个点正是冷的时候,陈向喧见他熄灭烟头便牵上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果然挺冻手,给他自己都冷一激灵。 俩人进门时阿据正坐在小舞台边缘处,两个胳膊撑在两边盯着门口。 “回来了啊,你们亲手做的麦当劳?” “嗯,从揉面团开始,”俞知游指了指离小舞台最近的那张桌子,“坐这儿?” “都行,”阿据站起来拖出椅子坐下,“说吧,什么事?” “你好直接。”俞知游也坐下,开始拆外卖袋。 陈向喧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人又开始纠结,他拿出手机打字给阿据看:给他点时间。 “好,”阿据接过一个汉堡,“事挺大啊?” “不大,就是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俞知游咬了一口汉堡,嚼了两口胡乱吞下,“我……想问问你和我哥的事。” 阿据喝了口可乐问道:“哪部分?” “不想说也没关系……啊?”俞知游没想到阿据答应得这么快,“就……被我妈发现后的那部分。” 陈向喧跟着坐直身子将手机备忘录打开,阿据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边吃边开口道:“那可远了去了,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吧,就被他妈妈发现了,她当时估计也就是不确定,没什么反应。但从那段时间开始,你哥就不怎么去排练了,演出倒是会来,结束后就会马上回家。特别是下雨天,人完全是失联状态。” 俞知游听到这里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店门口,外面依旧是黑夜,只剩下路灯的光亮。 店内开了空调,但他还是下意识搓了搓手:“下雨的时候我妈情绪会不好,玩手机睡觉就是讨骂,我们只能坐在那里陪着她。” “是,这些事你哥后面告诉过我,”阿据端起可乐,“但我倔,他冷落我,我就偏不顺他意。后面他开始相亲,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老黄店里工作了,乐队偶尔会有演出,但很少很少,和散了也没区别。我估计那段时间你妈妈已经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以为她会来店里闹啊什么的,但她并没有。她只是不断折磨俞至枋,撕了他的谱子,摔了贝斯,俞至枋也就在那个时候彻底离开了乐队。” 陈向喧喂了根薯条给身边的人,拿手机打字给阿据看:他哥哥没来店里找过你? “没有,他性格很奇怪,一下子很勇敢突然又……特懦弱,我有时候都看不起他。他不来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他,”阿据说,“有次我在他家楼下等他,那天他穿得很好看,帅。结果是要去相亲,我刚想和他说两句,他妈就跟着下来了,看到我的时候立马就打了俞至枋,又打又踹的那种,我上去要拦着,俞至枋吼我了。” “他说,你来干什么,我都说了不玩乐队了,你别再来了,”阿据笑了笑,“他个傻逼,他挨打又不是为这个事,他妈还能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来找他吗?” 俞知游带着歉意说道:“我妈是这样,脾气急,我哥说了很多次带她去看一看医生,这样全家都能好过,但她不同意,说什么都不肯。” 陈向喧突然想到什么,打出:我以前在他楼下看见过俞至枋提个行李箱,还是晚上。 “这件事?”俞知游吃了根薯条,看着阿据说,“那天他是要去万松区,说是要去那边找工作,现在想来,应该是去找你。” 阿据愣了愣,突然就笑得很开心:“那我收回刚刚说他傻逼的那句,原来他还为我努力过。” “楼下那件事后,你们就分开了吗?”俞知游问道。 “没有,中间还发生了很多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有一次相亲,那次好像双方家长都很满意,那段时间我和他也在冷战。他突然问我‘你想不想和我结婚’,我回他一个‘你做什么梦’,”阿据咬着吸管垂头看向桌面,“后来他没再出现过,消息都没给我发过一条,离开江城时倒是说了一句,还是那句‘爱你主唱’,我说‘傻逼’。” “那个时候他跳楼了,”俞知游拿起手机扒拉两下,问阿据,“他真没给你说吗,当时我急着回学校,自己也不想在家里待,妈妈不肯去医院照顾他,他一个人在那里过了好几天。” “我……”阿据皱着眉深吸口气,“我不知道。” “嘴真严实,”俞知游说,“那段时间他天天捧着你的视频翻来覆去看,手机都快看炸了。” 陈向喧拍了拍俞知游肩膀朝他比画着:你别说你哥,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哎哟,”俞知游掐了掐陈向喧的脸,“错了错了。” “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给我解释,”阿据看着他们笑了笑,又问俞知游,“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你现在看到的每一处都和他有关,”俞知游说,“室内设计。” “挺好的,他以前就是这个专业,很不错,”阿据看了眼手机问道,“你突然问这些事是因为?” 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眼,说道:“和好了总没什么安全感,老是怕明天或者下一秒我妈就会出现,所以我想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是不是特蠢的办法,我以为我知道了就能避开,就能和我想拥有的幸福躲着她,但我现在还是没底。” 他说完又拿起手机按了两下,陈向喧想凑过去看,俞知游一手给他推开。 “人是活的,没什么好怕的,”阿据说,“躲着她也不是办法,你的幸福又不是见不得光,坚持吧,坚持就行,就和我一样。” “俞至枋就是个傻逼,可我还是……老子最爱他。”阿据说完咬着吸管快速喝了好几口可乐。 俞知游手机响了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王昀居,你骂谁傻逼? 阿据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抬手按着眼睛说:“冰红茶,干吗啊你这是……” “解决自己感情问题的同时,解决你们的问题,”俞知游站起身去吧台拿了张纸,写下一串号码递给阿据,“好了,今天下班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也谢谢你,”阿据说,“真的谢谢。” 陈向喧站在边上打出:不过你怎么突然就不在老黄那边干了? “老黄关店了,他身体不好,从前几年开始就不好了,他说想出去到处走一走旅旅游,反正开店熬大夜什么的是受不了了,”阿据说,“我还挺想他的,不是每个老板都会看手相的。” 陈向喧点头打出:那倒也是。 94、钥匙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俞知游整个人显得十分疲累,明明之前在店里还是一条有活力的小鱼,现在就像是从水里跳出来快蹦跶不动了。 他瘫在沙发上闭着眼,陈向喧坐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俞知游偏过头凑上前吻了他的眼角:“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将这条小鱼圈在怀里靠在自己胸口处,慢慢比画道:过好今天,不要去烦明天的事,不然今天也会变得不开心。 “可我没办法不去想,我现在就怕哪天她让我回去,回去了又不让我走,”俞知游的头在他胸口蹭了蹭,额头的发都被蹭乱了,“我害怕,以前我不敢给你说,我现在我敢了……我害怕,怕得不行。” 陈向喧帮他把头发顺了顺,比画出:也算是勇敢的一部分,至少你在寻找办法去解决。别害怕,下次我陪你一起面对。 “更紧张了,”俞知游抬手捏了两下陈向喧的下巴,带着他低下头来亲吻,鼻息间的温度逐渐上升,俞知游说,“我只是害怕,但不会再胆小了,相信我。” 当然相信,陈向喧点了下头埋在他颈间,左手搂住他的腰让他躺下,右手去扯那件v领毛衣。 “要早起,”俞知游的呼吸有些乱,“我早上还要送你回琴行上班……” 他伸出一根食指,意思是:一次就够。 沙发很柔软,每次的回弹都很及时,他随手扯过一个靠枕垫在俞知游腰下,抬起他一条腿。 拿走靠枕的沙发瞬间变宽,俞知游一手抓着沙发边沿处,另一只手则将陈向喧的脸别了过去。 “别看……你……你先去关灯。”俞知游断断续续地说着。 陈向喧没理会他,难得能在这种时候看清俞知游的脸,就连从他耳尖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躺着的人被撩开腹部的衣服,微凉的手从那里朝上游走,最后到了锁骨处。 他喜欢这个沙发,颜色好看,宽度很好,主要柔软度十分让人满意。 俞知游突然被抱了起来,他被陈向喧跨抱在身上,这人喘着气问:“结束了?” 陈向喧摇摇头,走到开关处关了客厅的灯,现在家里是昏暗的,只能看见远处的车流和前面几栋楼的灯光。 下一个地方是阳台的落地窗,这里的视野不错,可以看到远处的桥,江水也能看见一部分,在车流声中,俞知游也被放下。 他也看向远处的车流。 俞知游的腰身很好看,虽然看着没什么肉,但上手捏着还是挺不错的。他偶尔会扭过头看着陈向喧,这个时候陈向喧就会捧着他一侧的脸再次吻上去,手也会在喉结上轻轻按着滑动。 “要不……还是去……床上,”俞知游轻颤一下,“嗯唔……” 话被陈向喧用嘴堵了回去,既然他不喜欢,那就换个地方。 下个地方是浴室,那面镜子前是洗手池,边上有个加宽的台面。 估计挺凉的,陈向喧抱着他将浴巾铺在上面,顺手打开了花洒,最后才让俞知游坐上去。 花洒中流出的水温让他感到一阵燥热,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让俞知游帮他脱下来,俞知游骂了句:“我真是……欠你的,都现在了……你还要我帮你……脱衣服!” 小鱼的愤怒,配上他现在脸上的绯红真的是可爱极了。 陈向喧帮他也把衣服脱了下来,看着那颗痣,他突然很想教俞知游一首新曲子。 他握住那双已经发烫的手朝目的地引去,这首曲子说难也不难,对俞知游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学,反复的滑音大概会有些手酸,曲子快到结尾时他被迫暂停,陈向喧将他转过身去看着镜子。 他们很少一起自拍,视频同框倒是有过,对镜还是新体验。 弹奏者换成了陈向喧,五年前的俞知游在某个小节会反应很大,他记得那些地方,也能完美重现。 不出意外地,望着镜子的人突然仰起头,像是快窒息般大口喘着气。 浴室已经彻底暖和起来,这次演出的最后一曲会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室里。 墙面挂着水珠,陈向喧带着他走到花洒下握紧淋浴浴杆,结束曲应该比之前的节奏要快,那样才会让今天的演出给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俞知游肯定是深刻了,躺在床上时睡着睡着还坐起来踹了陈向喧一脚。 他干脆抱着这人的腿朝他怀里钻了钻,俞知游又抬手朝他背上给了一下:“现在撒什么娇!刚刚不是还力气挺大吗!” 灯关了,现在比画什么俞知游都看不见,他只好在俞知游腿上拍了拍。 “睡吧,我定了八点的闹钟,九点保你能在琴行抱上琴。”俞知游说完还打了个呵欠。 今天的这一觉真的睡得很好,他轻拍着俞知游的腿,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入睡速度很快,一夜无梦。 俞知游的闹铃是打断睡眠的利器,那动静给陈向喧直接吓得坐了起来,闹铃的主人翻了个身继续睡,丝毫没有被这个声音影响到。 陈向喧选择起床洗漱,他想着要不先去楼下买个早饭,但他出了这个门就没办法再进来,所以他选择把手机搁在这人耳朵边上。 他的睡眠质量真的很好。 陈向喧蹲在床头腿都快酸了,俞知游还是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干脆就让他这么睡下去,自己叫辆车回去也是一样的,估计俞知游也是太累了,开车本来就累,晚上又折腾一通。 他将闹钟关掉,给这人掖了掖被子,出门时还拍了张他的睡颜照。 叫的车来得很快,他看着外面那些和俞知游走过的路回到了最熟悉的千湖区,抱上吉他时俞知游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他说出的第一句就挺大声,大概是生气了:“怎么不叫我!” 陈向喧将手机靠墙搁着比画出:看你睡得很好,所以没忍心。而且我叫你了,手机都杵你耳朵边上了,你愣是没醒。 “怎么可能!你怎么不推我一下,你摇摇我也行啊!”俞知游说到生气时还拍了下桌子,估计是力气用大了,后一秒他咧着嘴倒抽了口凉气。 陈向喧比画着:你和桌子置什么气,晚上来接我的时候再生气。 “晚上?”俞知游问,“你晚上要来吗,几点下班啊,还和以前一样?” 他这个样子就是已经消气了,陈向喧点头比画着: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还没忙好的话,你就在边上坐着练琴。 “行呗,晚上吃什么?”俞知游顿了顿,“我突然有点想喝公园那家奶茶店,现在店还开着吗?”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陈向喧摇了摇头比画着: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去过了。 “向喧啊——”李叔的声音从店门口传进来,“吃早饭……啊,在谈恋爱啊?那你等会儿的。” “那你先吃,我晚上来接你,不准再自己过来啊!”俞知游连忙说道,“那我挂了,吃去吧。” 还真是说挂就挂,陈向喧连个挥手拜拜都没来得及。 他搁下吉他拿着手机去找正在嗦面的李叔,李叔指了指面说:“快点,要坨了。” 陈向喧比画着:还没呢,汤还多着。 李叔说:“那不是这样说才好让你快吃嘛。” 他掰开筷子比画:小时候就总这么骗我,明明才七点骗我八点,给我准备了礼物骗我忘记了生日。 “那你想想,你小时候骗了我多少,”李叔瞥他一眼,“我可不乐意吃亏,你骗我的我都要骗回来,我当时被你骗得可惨。” 陈向喧边乐边吃面,拿起手机翻出那张早上拍的鱼的睡颜照发给照片本人,外加一句:你看你睡得多香。 俞知游回了六个点,外加一个微笑脸。 他说:本来不生气了,现在又开始了。 陈向喧吃面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回复道:以后肯定叫你,今天早上是真的想让你多睡会儿,这几天辛苦你了。 对面人回得很快:其实不是因为这个。 他问:那是怎么了? 这次俞知游回得没那么快,他过了几分钟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自己的手掌心,中间还放着一把钥匙。 俞知游说:密码可以告诉你,指纹也能再设置,但我觉得钥匙的意义不一样,这把钥匙是刚配的,晚上我和它一起来接你。 陈向喧的话还没打完,俞知游又发来一段。 他说:早上生气不是真的生气,是我睡醒的时候恍惚了一下,那种你不在的恐惧感让我不踏实,所以,你下次一定要叫我。 安丰和何仓也都吃好早饭回来了,琴行里的吉他声和架子鼓声响了起来,陈向喧快速吃着碗里的面,回复道:一定叫你。要踏实,鱼,现在是真实的,我们正在一起慢慢地走下去。 “晚上小俞接你去哪里?”李叔装作无意问道,但陈向喧知道,他肯定一早就想问了。 他将面吃完后系上袋子指了指门口,李叔跟着他一起出了店门,站在门口点了支烟,等陈向喧丢完垃圾过来后又拿出一支递给他。 他点燃后比画着:我晚上在他店里帮忙弹吉他。 “那你身体还真是能扛,”李叔说,“每天?” 他比画着:不是,偶尔。没什么问题,晚上就在他那边住,睡眠也够。 “琴行这边,”李叔抽了口烟又吐出,“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陈向喧问: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你当初是被我逼着来的,现在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但得先把你手头那些学生的课程上完才能走,”李叔说,“一定得负责。” 陈向喧比画着:没想着要走,我在琴行干得好好的,走什么,你是不是年纪到了爱胡思乱想? “没有的事,”李叔看着马路上的车驶过一辆又一辆,烟快烧到烟屁股时又说道,“我说过,琴行是留给你的,包括我的房子,我的所有,全部都是你的。” 陈向喧没回答他,李叔看他一眼又说:“没办法啊,我就你这一个家人,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一定要给我好好弹吉他啊。” 陈向喧的烟也抽完了,他熄灭烟头比画道:你突然这样,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李叔本来要进店,一脚还没跨进去又收了回来,他小声问道,“我还没问过,你和小俞,谁掌握主动权?” 他也是没想到李叔问得这么直接,陈向喧抬手指了指自己。李叔点点头道:“哦,那你俩还买不买房?” 陈向喧问:不是有房了吗? “那又不是婚房,买房还能把你俩名字都写上去,”李叔说,“也挺有仪式感的,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比画着:你现在特有家长的感觉。 “我本来就是!”李叔招了招手转身进店,“进来,上班了。” 95、新家 以前在琴行的日子明明过得挺快的,今天他却觉得时间和爬一样只会慢慢走,怎么都等不到下班。 上课的时候还好,一下课他就开始不对劲,扒拉手机和俞知游聊上两句就在门口站着抽烟。 李叔倒是明白他的心思,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敲敲桌子报个时间:“快了啊,心飞哪儿去了?” 陈向喧抬手比画:万松区。 “以前也没见你成这样,”李叔‘啧啧’两声:“你俩这还不是异地恋呢,搞得和见一面得坐一夜火车转俩客车再坐个城乡公交最后蹭个老乡三轮一样。” 俞知游来的时候他正在上课,他从琴房出来后还愣了一下,俞知游推了推桌面的两杯奶茶抬手挥了挥:“嗨,陈老师。” “你看看,我就说他眼睛都得亮吧,上午在这儿就跟掉魂了一样。”李叔支着脑袋看着俞知游说道。 陈向喧坐到俞知游旁边比画着: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你自己看看,你到现在给我发了多少条消息,”俞知游替他插上吸管将奶茶推到他面前,“我再不来就不太好了。” 他喝了口,还是一口全是小料的熟悉感,俞知游说:“还是那家店买的,老板也还是那位,而且她竟然还记得我。” 陈向喧比画着:大概因为你常去,而且小料要得特多。 “没错,”俞知游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晃了晃,随后特正经地拉过他的手放入掌心,“这是家的钥匙。” “哦哟,定情信物出现了,”李叔伸着脑袋看他俩,“向喧准备回个什么礼物?” “不用不用……”李叔这样反倒把俞知游弄得不好意思,俞知游又看着陈向喧说,“不用,我这也不算是什么礼物。”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楼盘信息,这个位置在万松区和千湖区中间,去两边都近,开车最快十几分钟就能到。 “这什么?”俞知游喝了口奶茶问道。 “婚房,”李叔说,“这位置好,我也觉得不错,向喧都琢磨一上午了,你俩住在那里去哪边都近。” 喝奶茶的人听到这话咳嗽两声,随后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楼盘信息:“什么婚房啊……婚什么房啊……” 陈向喧比画着:你和我的,还是你觉得我太突然不正式? “不是——”俞知游话还没说完。 他又点开地图给俞知游看,那个楼盘旁边就有一家麦当劳,奶茶店和餐厅更是数不清。 “挺好的,下半辈子就和陈老师一起吃吃喝喝,”俞知游又喝了口奶茶,“挺好。” “那你俩现在走吧,”李叔摆摆手,“看房去,反正他课上完了,等会儿安丰他们也下课了,我就让他们也走,我今天本来也有事。” 陈向喧背起吉他比画着:什么事? “黄昏恋,”李叔笑着说,“以后再告诉你。” 陈向喧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比画道:好好谈,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恭喜啊!”俞知游也挺开心,“对方也是玩音乐的吗?” “不是,但也是老师,不过不是音乐类的。”李叔说。 上车后陈向喧还没回过味儿来,他喝了口奶茶拿手机打出并朗读道:李叔竟然恋爱了,我一点都没发现。 “那多正常,”俞知游说,“李老师挺爱把事放心里的。不过我还是有点没想明白,你怎么突然就要买房。” 陈向喧打出:有钱啊。 “你够了啊……”俞知游笑了笑,“我问正经的。” 他打出:新家能装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崭新的生活,新的家具,创造新的回忆,不带过去那些难过和痛苦。新家只有你和我,是一切新的开始。所以我想买房,写下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送给我的老公。 “送?”俞知游‘啧’了声,“我是谁,我是俞老板诶,不让出钱我跟你急啊。” 陈向喧打出:那这算什么钥匙回礼。 “说了不要,”俞知游声音低了些,他说,“你能爱我就很好。” 房子周边环境不错,出门就是地铁站,陈向喧比画着:挺好,我挺满意的,坐地铁也方便。 “我是不能送你还是怎么回事儿,”俞知游斜瞥了他一眼,“别提地铁了啊,我送。” 虽然这房现在看不出什么样,也就能看出是个土坯房,但俞知游在边上的叨叨已经足够表达出他的喜欢了。 “你看这里,搞个大摆件!这个房间装成琴房,到时候再买把新吉他庆祝庆祝,这里这里,这里属于你,大厨房!嗯……这里也好,到时候装个投影仪,窝在家里看电影。” 俞知游的想法和他几乎一样,只是他多想了个这里也好,那里也好,俞知游坐在这里不错,靠在这里也不错,嗯……躺在这里也不错,很好。 俩人交完定金约好了签合同的时间,出去就在附近找了个地方随便吃了点,去万松区路上时阿据打来电话,陈向喧帮忙接通开了扩音,刚接通对面就叹了口长气。 “啊——老板啊——冰红茶啊——”阿据又叹口气,“我在门口蹲半小时了,你自己定的上班时间,你人呢!” “我买婚房——不是,我买房去了,耽误了会儿,”俞知游说,“快了,我很快就到,坚持。” “多冷啊外边儿!”那边响起按动打火机的声音,“我先取个暖,速来啊。” 现在的一切和五年前很像但又不一样。 陈向喧最近变得想很多,他总是在庆幸,之后则是遗憾。 庆幸爱人依旧,遗憾五年浪费。 可时间已经过去,他只想让那些回忆慢慢远离他们,再用最美好最幸福的新生活去填满。 “下车,”俞知游解开安全带问他,“这一路想什么呢?” 陈向喧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乱想。 阿据看见他们就站了起来:“终于来了,快开门让你们可怜的驻唱进去避避寒风。” “以表歉意,等会儿给你做杯喝的。”俞知游边开门边说。 他还是第一次见调酒师俞知游,看着没郝迁那么熟练,整个过程像是死记硬背做出来的,面上看着没什么,估计心里已经十分不淡定了。 演出休息的时候,俞知游刚好出了吧台去给客人送酒,陈向喧站在吧台旁边等他回来,这人一回来也站他边上了。 “我想郝迁了。” 陈向喧比画:这种话你可以在心里想,不用在我面前说出来。 “我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他……调酒师难干啊……”俞知游苦笑一下,“他还总鼓励我,说我干得好,这次实践出来了,真干得不怎么样。” 客人也都喝得挺好的,没人说难喝,估计也就是俞知游自己不太满意。 他比画道:不行就再招个调酒师,洪城那边不就有一个吗? “再说吧……今天买房后我突然觉得要好好挣钱,我还是先自己来,就算以后招到人了,那他也得休息请假啊,那我还得自己上,”俞知游走进吧台双手撑着台面深吸口气,“小鱼加油!” 陈向喧抬手揉了两把这人的头发,比画出:小鱼最棒。 阿据今天也挺忙的,快下班的时候阿据在那里坐着看手机,陈向喧拿着个扫把从后面走来走去,阿据脸上是笑着的,发出去的消息却是‘别烦’。 对面人的备注是‘等一个解释’。 很明显,对面人是俞至枋。 “你是不是在偷看我,”阿据突然回头看着拿着把扫把站后边儿和站岗一样的陈向喧,“你这也太光明正大了。” 他拿出手机打出:我就是光明正大看的,因为你笑得有点猥琐,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很奇怪,”阿据望天花板叹气,“久违的春天来了。” 俞知游从吧台里望过来,问了句:“和好了?” “不能这么快,”阿据捧着手机说,“得等他愿意把那些事情告诉我之后,不然和好了也只是个身份,过不下去的。” 陈向喧点点头,俞知游也跟着点头。 “秀恩爱别这样,一个点点就行。”阿据‘啧’一声,瞥他们一眼。 恋爱的时候连风都是带着节奏的,他在门口吹着冷风等俞知游开车过来,吹着吹着还跟着那风摇起了头。 俞知游把车停门口后还看了半天,陈向喧边摇边比画:在看什么? “我看看你想摇到什么才停,”俞知游将头探出来又立马收回去,“冻死了,快点上车,我们回家。” 俩人回家选择洗澡早睡,陈向喧明天琴行事多,现在他也算打两份工了,阿据那边也有事要忙。 俞知游是先洗的那个,陈向喧坐在沙发上回复学生晚上发的消息,看他们发过来的练琴视频,回复到差不多的时候俞知游也出来了。 他正拿条毛巾慢慢擦着头发,按这速度,不感冒也得冻一下。 陈向喧放下手机走过去,接过毛巾就开始一通摇晃,速度比他晚上在店门口迎风摇头要快得多。 俞知游一声没吭,最后毛巾离开头的时候他愣了愣,冒出一句:“我好像晕车了。” 他帮晕车鱼吹完头发才去洗澡,洗的时候就开始犯困,出去刚想叫俞知游睡觉,结果这人正站在阳台上接电话,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他没过去,只站在阳台门口看着俞知游抽烟的背影。 阳台没开灯,只有客厅灯开着,烟燃烧出的白雾绕着俞知游转圈,最后在陈向喧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消散。 他听见俞知游问:“那她现在回去了没?” 不知道对面人说了什么,俞知游又抽了两口烟才说话:“你过几天回来吧,我去洪城。” 96、跨年夜 电话挂断后的俞知游看着窗外出神,他又点上支烟,回头发现陈向喧就站在门口。 陈向喧比画着:谁的电话? “郝迁,”俞知游抽出一支烟递给他,“你怎么把头发吹干了,我还想着帮你吹呢。” 他刚接过烟放进嘴里,俞知游就帮他点燃了。 “他说我妈去店里了,刚走没多久,”俞知游干脆端着烟灰缸坐在地上,“郝迁看着她回去的。” 陈向喧比画着:去店里找你? “问江城店的位置,其实地图能搜出来,但她却没来,”俞知游笑了下,“我想不明白她的心思,更没办法确定她的下一步。郝迁说她非要让我回去,她自己也没给我打过电话,跑店里让郝迁来打,你说这是为什么?” 陈向喧摇摇头,比画着:我也不明白,而且我和她没沟通过,对她的了解全都来自你。 “我也不了解她。”俞知游盯着指间的烟说。 陈向喧抬手比画道:先把烟熄掉,快燃到头了。 “好,”俞知游将烟头压进烟灰缸中熄灭,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深吸口气,“我哥。” 他点点头,比画着:接吧。 俞知游按下接通键,打开扩音把手机放在地上:“哥。” “你——”俞至枋的声音顿了顿,“你是不是很久没看过洪城的天气预报?” “是……”俞知游问,“在下雨吗?” 陈向喧已经找出了洪城的天气预报,那边现在正是狂风暴雨,温度也很低。 气温就是这样,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却又马上变脸。 “快淹了都,”俞至枋叹口气,“我躲厕所呢,你这次要么就别回来,还给郝迁说什么你过几天回啊!” “我那不是不知道我妈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吗,”俞知游烦得胡乱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伸手又去摸烟盒,“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说了。” “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俞至枋不确定地问,声音也小了不少。 “是,怎么了?”俞知游问。 “没什么,别回了,”俞至枋那边响起冲水声,随后是水龙头出水声,“我也不能在厕所待很长时间,你早点休息。” “好——” 俞知游话还没说完,俞至枋又说:“下次早点去开门。” 电话挂得十分果断,俞知游就连第二个‘好’字都还没说出来。 陈向喧比画着:已经护上了。 “嗯,”俞知游点点头,“看来他们进展不错,但凭我对俞至枋的了解,他要做到阿据说的‘解释’,还没那么快。” 他不打算问俞知游准备怎么办,现在俞知游这样子只适合好好睡一觉。 洪城的雨下不到江城,但俞知游今夜明显状态不好,睡觉翻来覆去,有一会儿不动的时候大概是睡着了,没过半小时就会突然整个人抖一下惊醒。 这一夜在轻拍声中度过,两个人都睡得不太好,俞知游一醒陈向喧就连忙哄他接着睡。 不过这也没什么。 至少这次他们都在彼此身旁。 雨天也好,晴天也罢,终有一天会再次爱上的,在这样的想法中,天亮和闹铃一起到来。 俞知游没再赖床,他抱了抱身旁的人靠在他胸口说:“我没睡好。” 没关系,没关系的。 陈向喧揉了两下他的头发,安慰地拍拍他后背。 俩人在楼下买了早饭,快上车时陈向喧问他: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琴行? “你今天不是很忙吗?”俞知游吃了口面问道。 他比画道:是挺忙,你在外面练练琴或者玩手机都可以,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俞知游打了个呵欠,随后又问,“约会?” 倒也不是约会。 陈向喧帮俞知游擦了擦嘴比画着:不是,是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所以你最好上午还是练练琴,练几首简单的儿歌。 “儿歌?《小星星》可以吗?”俞知游问。 他比画道:当然可以,俞老板。 到了琴行,他就将自己那把黑色吉他拿给俞知游,看到这把吉他时俞知游还愣了愣,他说:“我好久没看见它了。” 陈向喧掐了掐他的脸比画着:和它玩吧,我去忙了。 上午他的事情比较多,上完琴行的课又和阿据商量了一下演出的曲目,练了一会儿出来后,俞知游还在那里坐着听儿歌,怀里抱着那把吉他慢慢弹。 李叔已经选择戴上耳机了。 李叔一看见他出来就摘下一边耳机问道:“干吗啊这是,他要转行去当幼儿园老师啊?而且他还唱歌了,我都好久没听见他唱歌了,何仓还夸他呢,说他唱得好。” 陈向喧想到何仓在网课上给俞知游备注的‘五音不全’突然就笑了起来,俞知游一抬头刚好看见,他停下弹琴的手问道:“笑什么呢?” 他比画着:没什么,看你特别认真。 “我总觉得你带我去的地方应该是学校什么的,你不会是要带我去你以前上课的学校吧?”俞知游问完又弹了起来。 “学校?”李叔拿出手机看了眼日历,想了想说,“差不多,他应该是要带你去福利院。” “福利院?”俞知游抬头愣了愣。 “对啊,他前几年开始就经常去福利院当义工老师,安丰他们也都去过,但他们不会手语,沟通方面困难了点,”李叔朝俞知游抬抬下巴,“你现在确实合适,会手语,长得也挺亲人的,一看就是阳光型,加油啊俞老师。” 这句话一出来,俞知游练得更卖力了。 陈向喧坐在旁边半天,俞知游愣是没和他说一句话,直到他将那几首儿歌练了好多次之后,才终于将吉他放进包里:“我现在心里有底了。” “你俩就在店里吃呗,”李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给你们炒两个菜。” 陈向喧点点头,俞知游说:“谢谢李老师。” “哎生分了啊,”李叔看着他说,“和向喧一样叫我李叔就好啦。” “那,谢谢李叔。”他笑着说。 李叔摆摆手说道:“不谢,多吃点就行。” 说是只做两个菜,安丰他们过去问了一嘴有没有饭吃,就从两个菜变成了五个菜。 这顿饭吃得挺热闹,俞知游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笑到呛着陈向喧还得腾手给他拍两下,再喂口水喝,最后用眼神让安丰和何仓闭闭嘴好好吃饭。 陈向喧吃完饭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忙完刚好到下午一点半,俩人背着吉他出了琴行,走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俞知游一路哼着儿歌,陈向喧揽着他肩膀慢慢比画闲聊。 到福利院门口时陈向喧问他:准备好了吗俞老师。 “准备好了,”俞知游说,“走吧,陈老师。” 是合奏。 这次的听众是小朋友们,俞知游的嗓音用在儿歌上还是挺适合的,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是笑着唱出来的。 陈向喧在边上看着他带着那些孩子摸琴,又一根根拨响。 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段在学校当老师的日子里,他也告诉过俞知游自己每天的工作,现在竟然能让俞知游和他做同样的事。 这种感觉像是过去和现实交缠,它们终于汇合,也终于没了遗憾。 “下次我还要来。”俞知游背着琴走出福利院时心情好了不少,走两步还带着蹦一下。 他比画着:好,孩子们知道会很高兴的。 俞知游这次没有回去,郝迁在这期间打过几次电话,也是让他别回去。他说阿姨现在挺少朝店里跑,来了也会被俞至枋接走。 那天陈向喧刚好听见,俞知游问郝迁:“我一直躲着不回去,把所有事都丢给你们……对不起。” 他不知道郝迁说了什么,俞知游突然就笑了一下,他说:“那就谢谢你们。” 平安夜那天俞知游买了苹果,不带盒子包装的一大袋红富士,估计得吃半个月,还是在一天吃两个的情况下。 俞知游削了一个,切两半分着吃,陈向喧接过咬了一口,挺甜的。 “平安夜快乐,”俞知游说,“有红富士加持,咱俩肯定一天比一天好。” 陈向喧比画着:好,但我吃不下了,你能不能把剩下的吃了? “要你晚上少吃点,”俞知游咬了口苹果,“不过今天这家店是挺好吃的,咱俩改天再去。” 12月30日,店里放了假,琴行连休三天,俩人刚好在那天去签了合同,交了剩下的钱。回去后俞知游就开始琢磨明天跨年的店内活动,陈向喧就在边上看家具装修。 “明天估计挺忙的,演出休息的时间也要麻烦你帮忙了。”俞知游靠在他肩膀上说道。 陈向喧比画着:总觉得我们两个人有点太客气了。 “客气吗?”俞知游说,“那我换个说法。” 他清了清嗓子,抬头盯着陈向喧皱眉道:“小陈,明天吉他弹完快点下来帮忙啊,不然扣工资。” 陈向喧没忍住笑出来,比画着:好,俞老板说了算。 跨年夜的气氛从一早就开始,俞知游吃面加俩蛋,给陈向喧加了俩豆干。 陈向喧总觉得虎皮鸡蛋噎得慌,可俞知游倒是挺爱的,特别是在噎到不行猛喝一大半豆奶时。 “爽!”俞知游放下豆奶催着陈向喧,“快吃啊,吃完去买两件衣服,晚上帅帅的。” 俞知游的审美他一直都很相信,他挑什么陈向喧就换什么,最后俩人都买了套新衣服,还是情侣装的那种。 倒也不是图案样式都一样,而是颜色搭配上的情侣款。 阿据看到他们时嘴里的烟都被咬紧了些,他对此的评价是:“你俩看着像是穿错了对方的衣服。” “你不懂,”俞知游说,“不过你审美比我哥强点。” “既然你这么说,”阿据突然鼓起了掌,“好看,太好看了!下次带我也去买一套!” 俞知游打了个响指:“有眼光。” 陈向喧晚上是连轴转,台上台下到处跑,俞知游也一样,他好不容易闲下来抽支烟,一回头客人就在看他,刚想站起来去问客人需要什么时,陈向喧就过去了。 也得亏现在他刚结束一首,忙完这个事又得回台上背上吉他。 俞知游夹着烟看他,一首歌唱了快一半,他们对上视线,俞知游朝站在台上的陈向喧比画手语:谢谢。 陈向喧朝他笑笑,接下来一个滑音进入间奏。 俞知游看了看时间,朝小舞台上的两个人抬了抬手,时间刚刚好,阿据抬起手大声说道:“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俞知游又看了眼时间,抬手的同时,阿据喊出:“十!” 台下的客人在陈向喧的琴声中和阿据一起倒计时,时间到了最后一秒,阿据喊出那个“一”之后接着唱了起来,歌曲也进入高潮部分。 今夜终于到了能休息的时候,俞知游靠着吧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陈向喧问他什么他都摇头或是点头。 陈向喧比画着:辛苦你了。 俞知游点头。 他说:吧台收拾好了吗? 俞知游摇头。 他又问:那咱们是收拾还是回去? 俞知游没回答他,伸手拦着要走的阿据:“诶诶。” “啊?”阿据指了指自己,“还有什么事?” “喝点儿,”俞知游又走进吧台,“店内员工的跨年。” 陈向喧和阿据坐在吧台旁看着俞知游在里面捣鼓,具体地说,只有陈向喧一直在看着他,阿据忙着和手机那头的人聊天。 俞知游偶尔玩个花的,转个瓶什么的炫给陈向喧看,陈向喧都是支着脑袋看着他宠溺地笑。 “你喝完要走直线回去吗?”阿据看着俞知游拿酒过来先问一句,“车丢这儿?” “住得近,”俞知游喝上一口,说道,“我酒量比以前好多了。” 酒量好。 陈向喧是没看出来。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是怎么实践出来的,陈向喧看着他那样子,估计是已经醉了。 阿据晃了晃手机,朝陈向喧说:“我问了俞至枋,他说冰红茶喝的酒都是郝迁调的,那都是小孩儿酒,压根不是按照店里的配方比例调的,饮料放得特别多,所以他说他酒量变好是错觉。” 听完这话,陈向喧立马将俞知游手里那杯酒拿走,打字给阿据看:那我现在带他回去。 “行,”阿据点头道,“要不要帮忙?” 他摇摇头打出:不用,你回去注意安全。 “你俩才是,”阿据看了眼俞知游,“辛苦你了,还得带着他走直线。” “说谁呢你!”俞知游突然抬头,也不知道在看哪边。 “不知道,”阿据摆摆手朝门口走,“我谁都没说。” 外面的风有些大,陈向喧替他将围巾系上,最后又朝上扯了扯才带着他出店门,锁门的时候这人都有些站不稳,走的时候陈向喧还试探性推了推门,确定是真的锁上了。 “今天好开心。”俞知游张开双臂喊道,随后自己又把围巾朝下拉了拉,大概是觉得挡着嘴有点不舒服。 陈向喧反手又给他扯上去,俞知游下一秒就给他把手打下来。 “管得多,”俞知游瞪他一眼,“奇了怪了,你今天特帅,像我前男友。” 陈向喧比画着:你前男友谁啊? “你什么时候会手语的?”俞知游还挺高兴,也朝他比画着。 他比画道:是个吉他老师。 陈向喧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有前男友也正常,五年嘛,五年而已,只是五年。 他怎么就能有除了他以外的前男友的! 俞知游又说:“我想他。” 陈向喧看他一眼,拉过他一边胳膊努力带着他走直线,俞知游一点都不配合,走两步就给他甩开,走四步就瞪他一眼。 “我还是想他。”俞知游又说。 陈向喧比画着:适可而止,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俞知游愣了很久,陈向喧也站在那里,风吹着他的头发温柔地拂到俞知游脸上,俞知游眨了眨眼,随后抬手摸上他的脸。 “是你啊,真的是你,”俞知游傻笑两下,“我的前男友吉他老师。” 陈向喧比画着:是现男友,你醉得开始说胡话了,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分得清,”俞知游拿出手机现场给他报了个时,“你看,我分得清,刚才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向喧用左手握着他的左手,右手搂着他的腰继续朝回家的路上走。 俞知游突然又开始沉默,不用扶着都能走直线,陈向喧都怀疑是不是酒劲已经过去了,但看他的样子,估计还是晕着。 “陈向喧。”身边人喊了他一声。 他停下步子看着俞知游。 “回洪城吧,”俞知游说,“不能躲一辈子。” 陈向喧还是牵着他,便只松开搂腰的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 “你和我一起回去,”俞知游突然笑了笑,“她会不会觉得我在挑衅?” 陈向喧摇了摇头,俞知游又说:“你不准跑。” 风吹过俞知游的脸,陈向喧吻上他的额头,随后,他点了点头。 97、抱抱 虽然是喝多后说出的话,但一觉醒来的俞知游还是记得,中午的时候他给郝迁打了电话,让他带着一名吉他手过来江城这边的店里帮几天忙,客气话也说了不少。 “你和我还这么客气,我真是想冲过来给你一大嘴巴子。”郝迁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 “习惯了,”俞知游笑了笑,“客气点好,毕竟这大过节的还给你找事,让你跑一趟。” “和我不用,改改你这客气的破习惯,”郝迁说,“我把我男朋友也带来,他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事,让他扫地拖地什么的。” “行,谢——”俞知游顿了顿,还是将那句‘谢谢’吞回了肚子里,“那我给你们订几天房,等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不用,”郝迁不耐烦地‘啧’了声,“你忘了?我就是有钱,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颜,”俞知游看了陈向喧一眼,又说,“那你们收拾一下过来吧,刚好能赶上营业,我等会儿把最近店里的演出曲目发过来,你和吉他手说一声。” “行,”郝迁顿了顿,又说,“忘了给你说,洪城这段时间都是雨天。” “我看天气预报了,”俞知游深吸口气,“没事。” 接下来俞知游又给阿据打电话说了声他要回去的事,阿据表示理解,他早就习惯流水的吉他手了,配合方面妥妥的,让俞知游别担心。 陈向喧也给李叔说了声,李叔倒是挺担心的,打字聊一半就打了视频过来。 他从床上蹦起来,俞知游都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床上看着他匆忙穿衣。 坐到沙发上后他才接通李叔的视频,对面的人在烟雾环绕中接通电话,嘴里还叼着根烟。 “你俩想一出是一出!”李叔夹着烟指着屏幕,“是不是!” 陈向喧比画着:你动怒了。 “我没有,”李叔说,“我血压上来了!” 他比画着:那还是动怒了。 “你俩是不是冲动,想好怎么办了吗就冲,”李叔抽上一口又说道,“他被关家里怎么办,你蹲门口等着还是冲上去抢啊?” 俞知游出来靠在门框上朝陈向喧比画着:抢。 陈向喧朝着李叔比画:抢。 “……你等着,我开车过来揍你,”李叔站起来,“不,揍你们两个!” “去哪儿啊?”视频那头突然出现的女声让陈向喧愣了愣,那人又问,“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去干什么?饭还没吃呢。” “我不去哪儿。”李叔突然又坐下,视频里,他的旁边也多了个人。 “是向喧啊?”女人朝屏幕那边挥了挥手,“陈老师,元旦快乐,好久不见啊。” 是汪老师。 以前陈向喧带的那个班的班主任。 他比画着:汪老师,元旦快乐,好久不见。 “有时间回来吃饭啊,别在琴行吃他做的,”汪老师笑了笑,“我做的可比他好吃哦。” “哎哟我正教育孩子呢,他过节也不回来吃饭,还不能说两句啊,”李叔仰头看汪老师,“现在我的威严全没了。” “你哪里来的威严?”汪老师离开视频画面,声音也远了些,“聊好了来吃饭啊,少凶人。” 李叔‘哦’了声,换了个角度小声对陈向喧说:“你就说你们是不是欠揍!” 陈向喧比画着:有事第一时间告诉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李叔说,“我糟心。” 俞知游走过来站到陈向喧背后,他对李叔说:“李叔,我会好好和我妈说的。” 陈向喧没有回头,只看着屏幕里的俞知游,他站在后面被陈向喧挡住了些,陈向喧稍稍偏了偏头,朝屏幕里的俞知游笑了笑。 “遇事不冲动,该硬气就硬气,该放软语气你就软着点,”李叔叹口气,“你俩,都别再出什么事了。” “不会了,”俞知游将手搭上陈向喧的肩膀,肯定地说,“一定不会。” 俩人收了几件衣服,在郝迁快到的时候离开了江城。 俞至枋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但其实阿据早就告诉他了,所以他在接到俞知游从休息区打来的电话时一点都不惊讶。 “妈……最近还好吗?”俞知游问。 “还好,”俞至枋那边响起敲键盘的声音,“我现在把手头的事忙完就回去了。” “那确实还好,”俞知游笑了声,“雨下得不大吗,怎么让你出门了?” “还行吧,就那样,”俞至枋那边大概是打开了窗户,他说,“你听。” 雨声砸在窗户上敲出毫无节奏的调子,这个声音一听就是暴雨,根本就不是他说的‘还行’。 雨声停止,窗户大概被关上了。 俞至枋在那边叹了口气:“我挂了,有电话进来。” 俞知游下意识问道:“是妈,是吗?” “嗯,”俞至枋说,“十几分钟就打一次,我先挂了,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陈向喧比画着:你在洪城有住的地方吗? “我一般住店里,就那个二楼,”俞知游说,“其他时间都和我妈待在一起,但没那么频繁……雨也不是天天下。” 他比画出:那我订几天酒店,先订个三天。 “嗯,在店附近看看,”俞知游笑着说,“那样你还能帮我看店。” 再次行驶在高速上时,外面的风明显大了许多,两旁树被吹得树枝左右晃荡,过了个隧道后,车窗上出现了雨滴。 现在已经驶出江城了,再朝前去,雨只会越来越大。 陈向喧看着外面的雨滴用手机打出并朗读: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你哪里不舒服了?”俞知游想偏头看一眼,但现在正在开车,他只好紧接着又说,“去下个服务区歇一会儿。” 他打出:没事,放首歌听吧,我听着眯一会儿。 “我唱,”俞知游说,“唱那首写给你的歌。” 大概他想安慰陈向喧,同时也安慰自己。 他说道:“别害怕,下雨没什么好怕的,听我唱歌,闭上眼睛。” 很久没听到这首歌了。 准确来说,是很久没听见有人唱这首歌。 俞知游唱给他的每一次都伴随着吉他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清唱。他听着歌声闭上眼,在心里为他加上了琴音,谱子就在他脑子里,几弦几品闭着眼睛都能按对。 这首歌对他而言真的太熟悉,这五年里,这首歌始终都没有被唱出来过。 只有他自己的弹奏。 小鱼游向他,而他向往喧哗,小鱼说他的琴声就是他的声音,从那天开始,他便成了喧哗。 大声而吵闹和他没什么关系,爹妈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去大城市看看,大城市嘛,吵吵闹闹的。 结果他不能走向喧哗,反而成了向往喧哗。 俞知游唱道:“感知触碰我的缱绻,与你游向喧哗那边。” 本来只想眯一会儿的,听着俞知游的声音和雨声他竟然感受到了困意。安全感填满了这个小空间——他大概,就快重新爱上雨天了。 下高速时他醒了过来,车里正在放着舒缓的纯音乐,俞知游没再唱着,而是将那首歌轻声哼出。 陈向喧就这么靠着窗户看他,雨滴声一下下滴在他心里,俞知游拐弯时看了他一眼,说道:“醒了?我还准备到店再叫你的。” 他拿出手机打出并朗读:不先去酒店吗? “先去店里,我妈现在不会去,我先去交接一下工作,你还得帮我看店呢,”俞知游说,“和学长好好相处啊,需要你的时候上台顶一下。” 陈向喧挑了挑眉打出:那你那边怎么办? “我有事就马上给你发消息,我现在没那么冲动了,”俞知游笑了笑说,“你就在店里,下班了就回酒店,哪里都别去,不然我不放心。” 他这话说的,就像陈向喧很放心他一样,其实店里压根就不用操心,郝迁肯定都交代好了,他们新店开业时也没人回去看一眼,店里也还是好好的。 大概还是他在雨天会不适的样子让俞知游挺不放心的。 快到店门口时俞知游又问:“记住我说的了吗?” 陈向喧等他停好车后比画着:记住了。 “别乱跑,你对这边也不熟悉,”俞知游皱眉看了眼天气预报,“还有几天雨下,要不你把房退了,住店里?” 他比画道:不用,我住那边还挺不习惯的。 “行……”俞知游还想交代什么,陈向喧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比画出:我没事,我现在真的好了很多,你看我也没有手抖,刚刚那一觉睡得也很好。你处理你的事,我好好等你,有事立马联系我,毕竟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 “我知道,但就是——” 他抬手捂住这人的嘴,指了指店门,拿开手比画着:先忙你的事,然后陪我去酒店。 这几步路也淋不上什么雨,但俞知游还是拿出一把伞撑着,等他进了店门才在后面将雨伞收上。 这把伞的颜色和陈向喧五年前借给他的那把一样,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在此刻,陈向喧就是很想抱抱他。 就和他想的一样,店里压根不用跑一趟,俞知游在一楼待了会儿就带着他去了二楼。 “二楼现在只有鱼,”俞知游抬起手做发誓状,“真的。” 鱼在那个小房间里放着,长方形鱼缸里有一群游动着的斑马鱼,旁边就是一张单人床,对面有个小衣柜,还有一张黑色的桌子,床头放了一把椅子,这椅子应该是从一楼搬上来的,和楼下的一模一样。 “我拿两件衣服给你,感觉你带的衣服不怎么厚,这边天气还是太冷了,”俞知游说着就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放得很满,一年四季的款式都有,看来他确实在这里长住,“这个喜欢吗?简约风,不带图案,还是这个?这个就是可爱了点,后面有个猫猫头,但我想看你穿这个。” 答案很明显了,陈向喧指着猫猫头比画道:我喜欢这个。 “穿上!”俞知游笑着说,“回酒店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大概是,再睡一觉,我就要走了。 在酒店的时候俞知游边吃东西边笑,陈向喧问他在笑什么,他说:“在笑你。” 他问:我怎么了? “平时你就和饿了吃不饱一样,今天怎么没动静?”俞知游越笑越开心,“反差好大。” 他比画着:那你等我吃完来收拾你。 吃完饭也不早了,俞知游去洗澡的时候他的心就一直怦怦跳,跳得他心里发慌。闭上眼全是五年前的大雨和闭着眼睛的俞知游,他点上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但今天的烟草似乎并没有作用。 每一口吸气和吐出都让他感到难受,窗户被打开一半,他将头探出去一些撑着窗户边沿大口大口深呼吸,雨被风带到他的脸上,烟上也被打湿几滴。 头发还是俞知游早上给他扎的,风再大也没办法吹起他的头发。他伸手接了滴雨,冰凉的触感让他开始手抖。 不知道俞知游是什么时候来的,陈向喧只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样子——陈向喧突然笑了。 看不清。 俞知游是模糊的。 “窗户开这么大,”俞知游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边将窗户关上,“冷死了,你看你脸都是冰的。” 陈向喧看着他,大概是看着。 他比画道:房里烟味大,透透气。 “我有点儿后悔。”俞知游闷着声音说。 他愣了愣,抬手比画道:怎么了吗? 俞知游不说话,陈向喧琢磨半天比画着:我先去洗澡。 “晚点再去,”俞知游拉着他一起躺在床上,“等你能看见我在哪儿了再说。” 陈向喧突然就笑了,他比画着:我还以为我装得很好呢。 “演技太差了,”俞知游说,“还得练练。” 他比画道:不练了,你抱着我吧。 “好,”俞知游伸出胳膊搂住他,“抱抱。” 这次是俞知游抱着他轻轻拍哄,说了好多五年前的事情,练琴时的事,影院工作时的,说到租房后面的夜市真的很香的时候他还摸了摸陈向喧的肚子。 “以前的这个点,我们都吃夜宵的,”俞知游问他,“今天想吃吗?” 他比画着:可以吃点。 俞知游又开始慢慢给他念附近有什么吃的,告诉他哪几家店好吃,念到最后陈向喧还真感觉到饿了。 等他彻底恢复视力时已经被俞知游喂了好几口串,他扯了张纸给旁边还想喂他一口的人擦了擦嘴角,俞知游看着他,上下左右地动了动身子,最后终于确定陈向喧能看见了。 “吃完歇会儿去洗澡,”俞知游拿出几串递给他,“我在旁边看着,不是因为我爱看,纯属担心。” 陈向喧点点头,拿着串看他。 “吃啊,”俞知游支着脑袋,朝他笑笑,“怎么,突然觉得我挺帅?” 他点点头,最后比画出:解决完这件事,陪我去医院一趟吧,有你在,可能吃药治疗也没什么了。 “好,”俞知游握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指腹,“吉他和你是一体的,你的身体会比你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你的吉他在我心里是第一名,我相信你。” 这一夜俞知游彻底成了话痨,甚至比五年前的话还多,就连稻子和郝迁都被他拉出来说了两句。 “稻子和郝迁俩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俞知游一拍床铺,“我全靠自己挣,他们全靠家大业大。” 陈向喧比画着:我们现在也家大业大了。 “咱俩可太棒了。”俞知游说。 陈向喧点头,低下头吻了吻他锁骨上的痣。 但今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相拥入眠就已经足够暧昧,闹钟响起时俞知游叫醒了他。 他说:“无聊就去店里,附近好吃的店我昨天也告诉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陈向喧比画着:先亲一个。 “嗯,”俞知游俯下身子亲了他一下,又说,“等我回来再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