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1v1恋爱教学》 10-20 第十一章·入局 距离约定的入局时间还有三天,柯枫作为本次任务的队长,先要给新人们,讲解一下注意事项。 “每个人记忆深处无法面对的东西的都不相同,有些人的痛苦持续了好几年之久,就像小傻子之前那样,会出现数个不同的场景,”柯枫说,“我们通常称之为「连局」。” 谈寂一边翻看着安婉给他的文件,一边安静的听着。 “而另一些,则是在某个单一独立的场景下,不断的上演回忆中的某个痛苦的片段,随着局中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柯枫继续说道,“就好比第一日,只许睡八个小时,第二日变成六个,第三日四个,直到破局。” “我有个问题,”好学生禾月举手,“执棋者违反规则可以破局,是要在特地的时机违反吗?” “违反规则这种说法有点不贴切,”安婉回答了他,“执棋者需要违背的并非规则本身,而是当年那个,被规则束缚的自己。” 谈寂头也不抬的问:“我们这次要去单独的场景里?” 柯枫叹了口气,美人太过聪明,抢了他的戏。 “据苏貘本人给出的线索,她第一轮入局是在一家医院,第二轮只剩下了医院的住院部,第三轮是占据了住院部两整层的儿科,”柯枫笑了一下,“局中的生存环境在不断的缩小。” 安婉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推测,第四轮可能只剩下儿科的某一个楼层,甚至那一层的某几个病房。” “这么小的范围,我们人这么多,”谈寂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柯枫,“要怎么藏起来?” “不用藏起来,”柯枫和他对视了一下,“我们是在执棋者知晓的情况下,陪同她入局,不必害怕突然出现在局里会惊扰到她。” “不仅不用,在她知晓的情况下,还能帮我们在那段记忆里,编织一个合理的身份,让我们看似是局中本就存在的NPC,来尽可能逃避规则,”安婉想了一下形容词,“就像cosplay一样。” “还是带剧本杀的那种。”柯枫笑道。 可惜谈少爷既没有参加过cosplay,也没有玩过剧本杀。 医院?他冷笑了一下。 谈寂一点都不喜欢医院。 *** 三天后,雇主如约来到了公司二楼的会客室。 谈寂猜得不错,正是那个之前在公司门口,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依旧带着口罩,微胖,剪了一头齐肩的短发,身上驼色的貂皮大衣毛绒绒的,看得吹着公司暖气,只穿了件短袖的谈寂,替她觉得好热。 “穿这种牌子的人,不至于那么舍不得那一百万来保命吧?”安婉趁对方还没进来,压低声音和柯枫吐槽了一句。 柯枫耸了耸肩,看在人家是雇主的份上,什么都没有说。 他倒是无所谓雇主和公司谈价格,毕竟安婉要运营公司,柯枫不用,公司接了单,他就尽力尽责的去完成。 他单纯只是有点瞧不上,那种拿其他人的性命不当回事的人。 “柯先生、顾先生、安小姐。”苏貘直径进来同柯枫握了握手,彻底无视了后面站着的两个新人。 也许在她看来,公司的新人只是用来试探规则的工具,没有人会和工具客气。 柯枫见她这种态度,也没打算再同她客气,坐都没请雇主坐一会,就向会客室对面的特殊工作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女士,如果您已做好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谈寂之前问过柯枫,除了第一次入局完全没有预兆之外,之后再想要入局,是否能够主动制造情绪刺激? 柯枫说是。 至少悬命线公司,有这么一套完善的设备。 “我们分析了您之前所有的局,七情倾向主「恶」,仪器启动后的三至五分钟,您也许会稍感不适,如有异常,我们会立即终止情绪刺激。” 安婉一边调试机器,一边敬业的讲解,她今天换了一身工装服,没穿心爱的长裙。 虽说分析出这次入局大概是玩cosplay,但以防万一,五人还是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衣物。 谈寂依旧穿着他那件浅灰蓝的卫衣,禾月翻遍衣柜,找出了一件深色的外套,柯枫终于在之前禾月的局里被冻清醒了,这回找了件长袖套上。 而顾流光则是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上,反而使得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健康了几分。 他正手把手教着禾月使用抓钩枪,这东西禾月练习了整整三天,才刚学会如何把它锚到需要的位置。 随着雇主本人确认,仪器无声的运转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柯枫单手搂住谈寂的腰,在他耳边低笑。 谈寂点头,他已经准备好要给柯枫一拳了。 禾月看了一会他俩的姿势,不知道脑补出了些什么,脸都红了。 他转头低声问安婉:“非得用这种……姿势吗?” 安婉正盯着仪器进度,闻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回答道:“不用,有肢体接触就行。” 禾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擦干手心里的汗,轻轻将手搭在了顾流光的肩上。 虽然这个姿势,对于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而言,也很奇怪。 随着入局成功的提示音,三道金色的命线齐出! *** 谈寂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静了一会,搭在腰侧的触感消失了。 柯枫呢?他不禁皱眉。 刺目的白炽灯忽的在头顶上亮起,他眯着眼适应了几秒,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间医护人员的休息室,空间很小,几乎一半的地方,被铁质的单人床占满,床边放了张带抽屉的书桌,谈寂抽开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把塑料梳子和几根风格各异的头绳。 休息室的门后挂了两件白大褂,挡住了贴在门上的一面镜子,他将白大褂取下来,看到了入局后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人也穿着一件白大褂,整整齐齐的扣到了领口的位置,里面的衣服换成了短袖,裤子倒还是入局前穿的那一条。 脸上带着一副银框的平光镜,脖子上的工作牌塞在白大褂胸口的表袋中,谈寂捞出来看了一眼,上面印着:儿科,实习医生,谈寂。 行,他成实习生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声,随之传来了柯枫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谈寂将手中的工作牌塞回袋子里,抬手开了门。 门外的柯枫依旧穿着长袖T恤,与入局之前穿的那件款式很像,但领口却莫名其妙的被改成了V领,颜色也从深黑变成了酒红,普通的牛仔裤上被开了几个破洞,好看是好看,但不像是会出现在医院里的打扮。 更像是从哪家酒吧里跑出来的牛郎。 “谈寂?” “嗯,这是什么情况?”谈寂跟着他走出休息室,“为什么我们几个被分开了?” “因为身份卡不同,”夜晚的医院走廊里,亮着昏暗的冷光灯,柯枫顺着来时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你是今晚值夜班的医生,所以会在休息室里。” “那你的身份呢?”谈寂问。 “来找值夜班的医生看病的患者。”柯枫笑道。 谈寂看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儿科二字,点了点头。 行,一米八五的儿童患者。 也许是想刀了柯枫的眼神太过灼热了,一米八五的儿童患者揽过了他的肩,说道:“开个玩笑,我的身份卡应该是雇主的哥哥。” “她有哥哥?”谈寂疑惑。 公司收集的资料中提到过,苏貘应该是被亲生父母卖给研究方的。 柯枫摇了一下头说:“不知道,不过至少现在她有了。” “在局里给自己编造一个哥哥。有什么用吗?”谈寂问。 “那用处可大了去了。” 二人一路走到护士站,在那里找到了他们公司真正的实习生。 禾月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却比谈寂身上那件短了不少,还附赠了一条裤子和一顶燕尾帽,很明显,这是一套护士服。 他似乎刚入局不久,看到二人还有些茫然,问:“我这是什么打扮?恶趣味吗?” 柯枫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其实在不影响身份的情况下,可以……” 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非常细微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身法应该极好,是夜间的医院走廊太过于空旷安静,才让柯枫听到了一丝响动。 他谨慎的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黑暗中走出来的顾流光。 顾流光也穿着白大褂,却只大敞着披在肩上,里面依旧是在局外所穿的浅粉衬衫,扣子不知缘由的又被往下解了两颗,整件衣服敞到了胸口。 柯枫被雇主的恶趣味给气笑了,说:“顾King,新人们都在呢,守一下男德吧。” 显然两位新人已经看见了,一个无语的翻白眼,一个红着脸扭开了视线。 顾流光也挺无语的,只是越过柯枫看到禾月的造型时,明显愣了两秒,立刻垂下眸子认真扣起了扣子。 这次连领口的那两颗也没留下。 四人一同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护士站。 “你之前想说什么?”谈寂问柯枫,“不影响身份的情况下,这些恶趣味小配件,是不是可有可无?” 柯枫嗤笑了一声,率先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扔到了护理台上。 两位新人争相效仿,禾月手忙脚乱的取着燕尾帽上的黑色发卡,谈寂则是将平光镜摘了下来,直接塞进那个标着医疗垃圾的黄色垃圾桶里。 美人此时很暴躁,柯枫心想。 “安姐姐呢?”禾月还记得他们少个人。 “还没遇到,”柯枫翻着护士站的排班表,“她是老手了,别担心。” “我过来找你们之前看了一圈,”顾流光站在窗边,伸手指了指外面,“似乎和我们推断的不同,这个局很大。” 谈寂抬头看去,护士站的大面玻璃窗视野非常好,可以清晰的看见住院部通向门诊部的大花园。 “啊——!!!” 女性的尖叫声,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第十二章·医院 儿科尽头的走廊上,瘫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这里是公共卫生间门口,两侧分别安放有一排洗手池,以及两面巨大的镜子。 那姑娘看上去病殃殃的,但并未受伤,单纯是吓坏了,尖叫过后,便呆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四人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并未发现其他的异样。 “苏貘?” 柯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这姑娘他在照片里见到过,正是幼年模样的雇主本人。 “柯……哥哥!” 苏貘看到他倒是回了魂,却依然不肯站起来,只弓身跪坐,膝行至柯枫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嘴里一直小声说着:“有鬼,镜子里有鬼。” 柯枫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迟疑的看了会苏貘,却还是朝三人说:“去找点东西把镜子盖住。” 两面镜子很快就被找来的医用床单,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已经蹲在原地,耐着性子哄道:“好了,没事了,起来吧。” 苏貘不肯。 这个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执棋者入局后,样貌虽会回到记忆中的年纪,但人格和心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从她险些误喊出柯枫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貘作为一个从小在局中摸爬滚打的实验品,这样的反应过于反常。 “怎么办?”柯枫仰脸,“这里不够安全,总不能把她抱回去吧?” 谈寂盯着柯枫那截被苏貘抓着不放的袖子,脸色很不好看。 顾流光也抿着唇看她,明显不肯动手,雇主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这样穿着睡裙跪坐在地上,几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做些什么。 “让我来。” 三楼楼梯口传来了安婉的声音。 她那身工装服早已不知去向,在局中被换成了白色连衣裙,系着红色的腰带,还配了双高跟鞋,难看且不方便行动。 仿佛执棋者花这一百万,是来局里玩换装游戏的,而并非诚心想要破局。 安婉将跪坐在地上的雇主抱起来,对方还不太情愿,挣扎个不停,被谈寂超凶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才乖乖被抱回了护士站。 “安姐姐,你拿的什么身份卡?”柯枫终于把他那截袖子抽了回来,“怎么会穿得这么不方便?” 安婉把苏貘放在了护士站里的一张转椅上,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柯枫,又看了看谈寂。 柯枫疑惑的和她对视,问:“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份吗?” “是执棋者的嫂子,你的……未婚妻,”安婉非常痛苦的说出了这个词,掩面道,“可我不喜欢柯神这个类型啊!” 柯枫瞬间也变得痛苦了起来,安慰道:“别担心,我是弯的。” 安婉无话可说。 *** 深夜的医院总显得空荡而阴森。 谈寂初中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E城某家私立医院中度过。 那里白天总是充斥着无数嘈杂而匆忙的人间悲喜,等到夜深人静,就只剩下神色疲惫的医护人员,和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患者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局中一个这样的NPC都没有,仿佛他们五个人,扮演了雇主这段回忆中所有的角色。 护士站里的灯通通亮着,身后巨大的玻璃窗和配药室透明的隔断上,投映着六人的身影。 夜浓得散不尽,没有一缕月色或星光。 “现在我们集齐了执棋者的哥哥、嫂子,医院的实习医生和小护士,”柯枫看了眼椅子上丢了魂般的苏貘,问道,“顾King呢,身份卡是什么?” “她的主治医生,”顾流光说,“我去一趟医生办公室,希望能找到她的病例。” 柯枫点了一下头,说:“多加小心,我留下来盯着点,顺便,找找规则。” “轮数越多的局越难找到规则,对吗?”谈寂逐一查看着着柜子和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对,第四轮其实还好,”柯枫则是进到了配药室里,“越往后,规则会藏得越深,甚至只能靠弈者自己摸索。” 配药室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柯枫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感觉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小小的玻璃瓶里,倒映着他大大的困惑。 谈寂跟了进来,隔着玻璃隔断看向外面坐着的苏貘。 “问个问题,”他靠在柯枫身边的操作台上,压低了声音,“你和安婉的身份,是不是对雇主非常有利?” 柯枫眯了一下眼,谈寂离得有点太近了,呼吸仿佛就在耳边。 他回答道:“苏貘给了我和安姐姐作为亲属的身份卡,我们在这个局里,就不只是单纯伪装成npc了。” 谈寂皱眉问:“怎么说?” “某些特定的规则,会对我们几个也生效,”柯枫冷笑了一声,“她在之前的几轮里,应该也是这么操作的。” 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和她捆绑在一起,以此要挟众人为她效力。 谈寂似乎早有猜测,显得并不惊讶,点头道:“我们的身份卡,是以个人能力,从边缘到核心安排的,对吗?” “对。” 最不重要的小护士禾月,可有可无的实习医生谈寂,被打扮成花瓶的嫂子安婉,主治医生顾流光,以及与执棋者关系最深的哥哥柯枫。 越边缘的人,可以越早的用来试探规则。 反正,失去了这张身份卡,局里的故事,依旧可以照常运行。 “姐姐,”转椅里的幼年苏貘不知何时回过神来,朝着安婉轻声说,“我想去洗手间。” 护士站里并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安婉下意识的朝配药室里看了一眼。 “一起去吧,”柯枫放下了药瓶走出来,“看来规则没有刷在这里。” 医院的两边走廊尽头上,各有男女两个卫生间,布置陈设基本相同,苏貘说什么都不肯去被床单盖住镜面的那边,安婉无法,只得带她去了另一侧。 这很奇怪,谈寂想,如果规则是镜子中的鬼影,她又何必再换另一边那个镜子没被盖住的洗手间? 三人目送安婉带着苏貘进了洗手间,走廊两边的镜子上,都出现了她们的身影,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她之前究竟看见了什么?”禾月小声问道,“她所说的镜中的鬼,是这个局的规则吗?” “有可能,”柯枫嗤笑,“但她一个老手,不至于被规则吓成这样吧。” 谈寂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刚路过这两面镜子时,她缩进了安婉的怀里,特地挡住了脸。” 柯枫想了一会,说:“那边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雇主应该是在那里入局的,也许……” 尖叫声再次响起,洗手间里传来了慌乱的碰撞声,柯枫冲了过去,就见安婉抱着苏貘夺门而出。 她的脚踝和手臂都被划伤了,冲着走廊厉声喊了一句:“十三!” 一道白影鹞子般的从医生办公室跃了出来,转瞬到了眼前,顾流光单手掐住了安婉身后,那个穷追不舍的鬼影的脖子,将它按在洗手间门口,铺满白瓷砖的墙面上。 鬼影是个同苏貘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不知是经历过什么,从左脸的颧骨直至右侧的下巴上,有一道横贯的刀伤,随着挣扎的动作,不断的向外淌着鲜血。 那鲜血成分不明,刚沾到顾流光手上,便灼伤了一大片皮肤。 但他就仿佛是无知无觉一般,不断加重着手上的力气。 “嗬……嗬嗬!” 鬼影被掐得无法发声,双脚悬空挣扎了一会,突然“嗖”的一下,缩进墙里,消失不见了。 顾流光没想到对方还有机会逃走,懊恼的“啧”了一声。 柯枫扶着受伤的安婉,苏貘还想要过去黏着他,被谈寂瞪了一眼,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柯枫说,“得找个安全点的房间,给你们处理一下伤。” “医生办公室吧,”顾流光垂着手,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 “走。” 办公室离此处不算远,柯枫和谈寂扶着安婉,禾月陪顾流光走在最后面,全程将苏貘夹在了中间。 这姑娘不知看见了什么,从入局开始就在装傻,像是在认真地扮演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柯枫打开了办公室所有能亮的灯,房间很大,平行摆放着三张同款红木办公桌,最靠窗的那张上摆有一块名牌,写着:主任医师,顾流光。 他在墙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酒精碘伏纱布一类的东西,征求安婉的同意后,蹲下帮其处理起了伤口。 沾着酒精的棉签仔细的擦掉了血迹,全程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显得绅士且礼貌。 “安姐姐,”柯枫消毒完伤口,开始熟练的包扎,“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安婉受了不小的惊吓,朝着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先组织一下语言。 于是柯枫拎着瓶碘伏起身,走到了顾流光的面前。 “手伸出来。”他道。 顾流光嗤笑了一声,说:“这么点小伤。” 他倒还是乖乖伸了手,虎口到掌心的皮肤,就像是被强酸灼伤了一般,血肉模糊。 禾月眼睁睁的看着柯枫将一整瓶碘伏,倒在顾流光的伤口上,那只劲瘦白皙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但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早已习惯。 反倒是柯枫于心不忍,往禾月的怀里塞了卷医用纱布,说道:“帮他包扎一下吧,会吗?” “会。”禾月赶紧应了一声,半蹲下来帮顾流光包扎伤口。 闲着的谈寂一边盯着苏貘的举动,一边问柯枫:“安婉喊的十三,指的是什么?” “是顾King作为实验品的编号,3-13,”柯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也算是公司里一种简单的暗号,表示紧急需要某个人使用天赋,现在已经用得很少了。” “所以天赋究竟是什么?所有的弈者都有吗?”谈寂问。 “当然不是,”柯枫笑了,“天赋是局的馈赠,只有极少数的弈者能够拥有,当年实验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培养并挑选有天赋的孩子。”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的天赋是什么?” 柯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看向了欲言又止的安婉。 “柯神,”安婉平静了下来,低声说,“那个卫生间里,有个母婴室,里面也有一面镜子。”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数不清的人,他们大多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致命伤,被那个追出来的鬼影所控制着。” “就好像这个儿科里原本所有的人,都被关进了镜子里。” 第十三章·鬼影 安婉的一段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柯枫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局里原本的npc在镜子里,而我们,在镜子外扮演着他们的角色?” 安婉点头说:“对。” 镜子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受了致命伤,被鬼影控制着。 谈寂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很离谱的想法。” 柯枫点头说:“我也是。” 顾流光沉默了一会,也跟着点了点头。 只有禾月满脸问号的看着众人。 “你们想说,”安婉不确定地问,“他们是之前那三轮里,死在局中的弈者?” 顾流光用左手从大敞着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病例,皱眉道:“我之前说发现了些东西,有点奇怪。” 他的右手被禾月用纱布包扎了起来,不得不说小护士的水平很到位,既做到了止血,又不妨碍活动,反而让顾流光有点舍不得弄坏了。 “病人姓名:苏梦?不应该是苏貘的吗?”安婉看着病例上,与雇主容貌完全一致的照片,疑惑的问道。 柯枫接过了病历,继续往下看。 “十二岁,肺炎,住院五天,由她的同胞哥哥发现后告知母亲?一般的病历会写这种内容吗?” “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谈寂,“但局里的物品,是否会随着执棋者的想法而有所异变?” 安婉说:“会是会,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有个哥哥?” 禾月犹豫了一会,小声猜测道:“既然都姓苏,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看过一些新闻,在那个年代,有人会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孩后,将其中一个卖掉,换成男孩。” “苏貘和苏梦……”安婉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了一道从下往上的视线。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苏貘依旧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对四周环境没有任何反应。 “呵。”柯枫冷笑了一声。 “就按你说的,假设有一对双胞胎,妹妹苏貘被父母卖给了实验方,而姐姐苏梦和换回来的男孩苏某,留在家中长大,”谈寂说,“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苏貘在这家医院,偶遇了素未谋面的姐姐,猜出了关于她自己身世的真相。” 安婉点了一下头,说:“很多试验品的名字,都是逃离实验方后,自己取的,你们听没听说一种传说中的神兽,叫食梦貘?” “苏貘猜到真相后,肯定恨死父母和姐姐了,所以,她想要夺走姐姐的一切?”柯枫摸了摸嘴唇。 “苏梦有哥哥,所以苏貘也要有?”禾月犹豫了一下,“那这里为什么放着的是苏梦的病历,苏貘又是为何来的这家医院?” “还不清楚,”安婉也有些不确定,“那个袭击我的鬼影,难道并非是苏貘的镜影,而是被她骗入局中杀死的苏梦?”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顾流光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讨论,他盯着那份病例,觉得事情也许并非这么简单。 “这个猜测有点不对劲。”谈寂低声道。 “嗯?”柯枫看向他。 谈寂闭着眼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道:“说不上来。” 柯枫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安婉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室,说:“要天亮了,你带雇主进去睡一会吧。” 安婉闻言起身,问:“那你们呢?” “各自找张桌子凑合一下吧。”柯枫挑眉。 禾月有些茫然的问:“非得睡觉吗?” “这种孤局的通用规则,从一日过渡到下一日的这段时间里,入局的所有人都会强制睡着,”柯枫解释道,“相比起来,连局就好很多,只有执棋者和与他相关的人会睡着。”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率先找了张桌子趴下,柯枫拉了张椅子坐到对面,与他头对头的抵着。 “三张桌子呢,挤我干嘛?”谈少爷十分不满。 柯枫笑着说:“人家顾King为了保护大家受了伤,不应该给他留一个大一点的空间吗?” “……” 在这种环境下被迫入睡,禾月是有些紧张的,他本打算搬张椅子坐到顾流光身边,听到柯枫这么说,又犹豫着放下了。 倒是顾流光单手将椅子拽了过来,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没事,一点小伤,挤不着。” 于是,最后一张桌子,还是空了下来。 *** 短暂的白昼降临之时,局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睡梦之中。 无形的命运之手轻拨着墙上的挂钟,规则被打碎重组,深嵌于倒影之中。 世界归于沉寂,局中的时间,又回归了伊始。 安婉是第一个从梦境中醒来的,也是唯一一个,入局锚点在三楼的弈者。 上一日刚入局时,她曾搜寻过整个三楼,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被雇主的惊叫声引去了四楼。 她还记得,在三楼楼梯间的墙上,镶有一面装饰用的落地镜,这会苏貘不在,镜中规则大概率不会生效,安婉踢掉高跟鞋,光着脚朝楼梯走去。 虽然比不上柯神和顾King的手段,但她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落地镜中,站着一个和安婉身材相似的女人。 同款的白色连衣裙早已被鲜血浸满,她的下腹开被割开了一道巨大伤口,里面的脏器不知被谁硬生生拽了出来,两条修长的腿泡在血污之中,脚上还穿着和安婉刚刚踢掉的那双一模一样的高跟鞋。 “你是……”安婉并未因这骇人的一幕而惊慌失措,反而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镜中的女人,“你是执棋者的嫂子?!” 女人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伤,并不似昨日遇见的那个小鬼影一般癫狂,反而显得非常悲伤。 她对着安婉点了点头,赤红的血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抵在镜子的内侧,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梦”字。 “梦?苏梦?”安婉着皱眉上前了几步,想要继续追问,镜中的女人却忽地消失不见了。 墙上的时钟,从这一刻开始转动,规则上演。 四楼走廊尽头。 那两张盖住镜面的床单依旧牢固,穿着睡裙的小姑娘,偷偷将其中一张扯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揭走了贴在镜面上的字条,躲进洗手池台底,仔细阅读完上面的内容,之后便直起了身子,打算将其扔进水池中冲走。 “拿出来,”小姑娘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别逼我动手。” 苏貘惊恐的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柯枫,和正从阴影里走出的顾流光。 “你们……”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藏得真好,”谈寂也赶了过来,冷笑道,“昨天也是这么操作的吧。” “说不定昨天还嫌我们出现得太晚,”柯枫挑眉,“才‘好心’引我们过来。” 苏貘不甘的往镜子旁退了几步,在见到姗姗赶来的禾月后,忽地发狠,双手举起了洗手台上放着的一盆盆栽,猛得砸向巨大的镜面。 谈寂第一时间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冲过去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碎片割出了好几道伤口。 “谈寂——!” 温热的血溅到柯枫的身上,他瞬间就变了脸色,疾步冲上前去将苏貘制服。 可镜子里面,还是有东西东西跑了出来,那是一个瘦长的鬼影,所穿着的白大褂,早已被扯得稀烂,胸口处从锁骨到剑突位置,开着一个巨大的血洞,隐约能看到已然不再跳动的心脏。 “草,这是什么东西?”禾月低骂道。 顾流光立刻迎了上去,那鬼影似乎对执棋者本身没有丝毫兴趣,直接同他缠斗了起来。 混乱中,安婉闻声跑来,手中还提着一捆医院仓库里捆棉被用的麻绳,毫不留情的将雇主五花大绑了起来。 “放开我!”苏貘挣扎着尖叫。 “不是我们非得为难你,弈者在局中无法伤害执棋者,但也不可能放任你胡来。” 柯枫说着,单手扶住谈寂,皱着眉看对方徒手将刺入皮肤中的镜子碎片,一块块拔了出来。 瘦长鬼影的身手并不及顾流光,也没有小鬼影那样强酸般的血液,被逼退到墙角,突然翻了一下腕子,手中银光一闪。 “手术刀?!” 禾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抬起左手上攥着的抓钩枪,便朝着鬼影,射出了命线。 顾流光下意识朝后让了一步,就见那握着手术刀的鬼影,被命线穿透过身体,金色的命线在那一瞬,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鬼影如同被阳光灼伤了一般,立刻消失在了瓷砖的倒影之下。 谈寂少见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它不是规则?”安婉押着苏貘问,“为什么命线可以伤到它?” “它是。”顾流光低笑了一声。 柯枫本打算回医生办公室,帮谈寂包扎伤口,说起这个,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忘啦?有个很是极端难得的情况?”柯枫道,“当弈者爆发出与局中规则截然相反的情绪时,其命线会对规则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该局主「恶」,大抵是苏家姐妹对父母的怨恨,以及对彼此的厌恶。 顾流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总是习惯性的保护整个团队,习惯使用天赋,习惯受伤。 但…… 禾月的命线,是他听到过,最动听的情话。 *** 五人押着苏貘,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里。 这姑娘性格果真非常极端,那张写着规则的字条,在打斗的过程中,竟被她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现在哪怕就算是生剖了她,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苏貘被安婉扔到了墙角,这次连个凳子都没有给,大声吵嚷道:“我可是雇主!傅予青和我签了合同的!” “合同里有规定,执棋者不得反对或干扰破局,”安婉义正言辞地说,“也不得伤害入局弈者。” “我没有!明明是你们消极怠工!”苏貘争执道,“第一日连这一层楼都没探完,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公司!” 安婉怒道:“要不是你私藏了规则字条,我们也不至于……” 一旁替谈寂处理伤口的柯枫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安婉不要同雇主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反倒是顾流光被吵得有些烦了,说道:“你在合同上,签的可是苏貘。” 对方迟疑了一下,又厉声嚷道:“苏貘怎么了?难不成你们不打算让我出去?我是执棋者,弈伤不了我的!” “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柯枫轻叹了口气,“但合同上签的是苏貘,按理来说,我们就没有义务,在局里保护你了。” 谈寂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是吧?苏梦。” 第十四章·天赋 “二十四前,宁静的村庄里,出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柯枫说,“这本应是一桩美谈,但孩子的父母,碍于家中的皇位不能没人继承,还是咬咬牙,卖掉了其中的妹妹,偷梁换柱成一对龙凤胎。” 谈寂接话道:“男孩接到家里时,应该有几个月大了吧,所以是哥哥,兄妹感情很好,并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可怜的妹妹。” “直到十二年前的某一天,姐姐生了一场病。” 顾流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局中第二日,突然多出的另一份病历,上面写着,病人:苏貘,病因:多处刀伤造成的感染。 两张病历相片上的小姑娘,长相出奇一致,除了苏貘脸上,那道同小鬼影相差无几的刀伤。 他说:“而妹妹,正因在入局时受的重伤,在这家医院里治疗。” “你那会应该没认出她吧,”柯枫在五花大绑的苏梦面前蹲了下来,“你肺炎来此住了五天院,而她全身多处刀伤,整张脸都被纱布包了起来,对不对?” “她就是个怪物!”苏梦被戳穿身份后也不装了,仗着自己是执棋者,并不惧怕几人,吼道,“恶心的试验品!” 柯枫没有介意,继续道:“三年之后,实验因某些原因被迫叫停,她也从那个阴暗的地狱中逃了出来,出于对你的怨恨,她给自己取名叫苏貘。” 苏梦似乎非常讨厌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顶着它演了这么久的。 闻言不屑道:“食梦貘,她也配?” “你是什么时候被苏貘带入局的,她的第二轮还是第三轮?”柯枫问。 “第二轮,”安婉也走了过来,禾月在护士站里替她找到了双平跟鞋,尺码正好,“第三轮,苏梦应当是把自己的嫂子也骗了进来,利用规则将其杀害。” “你在镜子里看见她了?!”苏梦反应很大。 “看见了,很漂亮的女孩子,怀孕了对不对?她原本应该很幸福。”安婉有些难过的问。 “那个女人!靠怀孕就想要嫁进家里来!”苏梦挣扎着怒吼,“没有她,我和哥哥也很幸福!” “你哥哥也死了,”顾流光突然开口,“他在未婚妻出意外后,难以接受,上吊自杀了。” 被绑住的苏梦瞬间安静下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局外的事情?!” “从你给我们每个人装扮上,很轻易的就能看出来,”谈寂说,“安婉白裙上红色的腰带,顾流光开到胸口的衬衫,而柯枫刚入局时,脖子上那根难看的金链子,应该就是隐喻上吊的麻绳。” 苏梦几近崩溃地尖叫道:“怪物!一群怪物!你们都是实验品对不对?!” “实验品怎么她了?”禾月嘀咕。 “镜子里的那些,大约都是苏貘带入局中的实验品,”谈寂对着走廊尽头抬了一下下巴,“苏梦雇我们入局,应该根本不是为了破局,这局她破不了。” “当然破不了,”柯枫嗤笑,“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局,我听说过一些说法,实验方曾紧急启动过,一个叫做对照组的方案,灵感来源于一对双胞胎。” 安婉点头说:“这个我也听过,实验方买了一对双胞胎中的哥哥,培养成实验品,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弟弟,竟也会梦到哥哥在局中的遭遇,他们的命线,仿佛是相连的。” “所以实验方想要知道,这种相连的命线,究竟是只出现在双胞胎之间,还是亲属,或者幼年生活环境基本相同的人也可以,”柯枫笑了,“听起来很离谱吧,所以这个项目没多久就被叫停了。” “你说这不是她的局的意思是……”禾月迟疑道。 顾流光对他点了点头,说:“对,这里曾经是苏貘的局,她在第三轮中,被规则杀死了,而苏梦作为苏貘的双胞胎姐姐,继承了这个局,成了唯一遵守规则,而出局的幸存者。” 苏梦也是双胞胎,也梦到过不少妹妹入局时的经历,可这些梦境说给父母听,父母只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整个家里,只有哥哥会对她好。 可是长大之后,哥哥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真漂亮啊,身材好,学历高,还怀上了哥哥的孩子! 家里张罗起了他俩的婚事,反倒是苏梦,像个外人一样。 也正是那时,一个自称苏貘的怪物,将她骗入了局中。 *** 事情明了后,五人并没有在苏梦身上,做过多的纠结。 局中每天允许活动的时间并不多,越到后面,规则会越严苛,所以要尽早做一些准备。 比如,找到吃的。 柯枫推测,这个孤局应该会持续五天,与苏梦当年住院的时间持平。 第二天才过去一半,鬼影就已被放出了两个,而且都非常强悍。 他和谈寂两人一组,搜寻着三楼每一个房间。 “假设昨天那个小鬼影是苏貘,要不要猜猜,今天那个瘦长的是谁?”柯枫打开了一间病房的床头柜,里面只有两个空掉的矿泉水瓶。 谈寂打开的这个更绝,只躺着一截脏兮兮的卫生纸。 他黑着脸关上了柜门,回答道,“上一轮的主治医生。” “这么确定?”柯枫问。 “苏梦用敞开的衬衫衣领,表达了上一个主治医生的死因,”这间病房什么都没能找到,谈寂率先走向了下一间,“苏貘想杀苏梦,上一个主治医生只针对顾流光,是不是说明,镜中的鬼影,需要找到替死鬼?” 在新的病房里,柯枫终于找到了半袋儿童小面包。 “这个孤局是苏梦从她妹妹那里继承来的,那些苏貘用来试探规则而惨死的亡灵,将被暗无天日的,困缚于镜面之下,长此已久,忘记了自己的来路与归处,只剩下心中,最后的执念,而局不破,执棋者不死,它们就永远不得安宁。”柯枫说。 除非找人来替它。 谈寂皱眉问:“那苏梦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无法破局,却把鬼影放了出来?” “应当是想借我们的手,杀光鬼影,她无所谓和弈者关系如何,现在是鬼影要杀我们,而她是执棋者,弈者伤不了她。” 柯枫掰了一块小面包,塞进谈寂嘴里,剩余的收入口袋中。 “所以她指明要你和顾流光,是看上了你们的天赋?”谈寂被迫咽下了面包,味道相当差劲,“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 柯枫看了一眼病房里窗户上的倒影,摇头道:“现在不能说。” …… 安婉独自站在三楼楼梯间里,她应该才是苏梦最想要杀死的角色,所以将入局锚点安排在了三楼,这个一定会路过镜子的地方。 奈何那个枉死的女子太过于善良,宁可没日没夜被困缚于此,也没有丝毫对安婉动手的念头。 她反倒成了局中最安全的弈者,只是这次来,没能再看到那个可怜的姑娘,安婉叹了口气,用手中的白色床单盖住了镜面。 四楼库房里,禾月翻看着每一个纸箱里的情况,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回过头,一块巧克力不由分说的被塞进了口中。 “顾King?”小傻子睁圆了眼睛看顾流光,腮帮子鼓起来一块,非常可爱。 顾流光将剩下的收进口袋里,垂眸道:“你不必喊我敬称。” “啊……?”小傻子变得更傻了,“那我喊什么?” “名字就行。”顾流光陪他一起翻着箱子。 禾月含着那块巧克力纠结了半天,反到是顾流光自己叹了口气。 “罢了,你想喊什么都可以。” 这个局并没有打算让弈者上演饿狼传说,行动最终以安姐姐从二楼妇科的休息室里,拖出了一个尚未拆封的某某铺子超大礼盒,圆满结束。 某些小面包和巧克力,瞬间就不香了。 柯枫把礼盒中的零食倒出来铺满了办公桌,有种豪横的快乐。 “先挑着自己喜欢的吃,”他拿着一包冻干草莓往嘴里炫,“剩下的,找个带锁的柜子藏起来。” 鬼影确实不必吃东西,但也得防着它们破坏食物,毕竟饿死也是死。 安婉啃着一包干脆面,吃相毫无美女包袱,说:“尽量挑热量高饱腹感强的,谁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 于是禾月很听劝地拿了一大包肉松饼,顾流光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饼干,只有谈寂在桌边站了一会,挑了那盒包装复杂的芝士蛋糕。 柯枫咬着豆干,看他拿着盒子走向另一张桌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仔仔细细打开蛋糕盒,用盒中配备的蛋糕叉,一口一口优雅地吃着蛋糕。 他应该很饿,进食的速度并不慢,但看不出一丝的焦急和狼狈。 柯枫出于某些原因,观察过不少实验品,大多都像是顾流光那样,进食时,会本能的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像只受伤的困兽,在无声的咀嚼着来之不易的猎物。 如果说平日里的细嚼慢咽,是美人包袱的话,在这种境地下还保持着优雅,就是骨子里本身的东西了。 “看我做什么?”谈寂仰脸看他。 “没什么,”柯枫对他眨了一下眼,“你好看。” 是挺好看的,如果不是柯枫知道,谈寂就是0号试验品的话,他都快要以为,这是哪个世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不禁想起了一个故人。 待众人吃完,柯枫将一部分容易随身携带的分发出去,剩下的锁进了办公桌下面的柜子中。 安婉把那半袋被谈寂嫌弃的儿童小面包,喂给了被捆着的苏梦,总不好真让她饿死在这里。 “镜子里会出来和我们身份卡相同的鬼影,鬼影出来的条件尚不确定,”安婉分析说,“我们五个人待在一起时,两个鬼影应当没有胜算。” “所以他们会挑每一天的起始时间下手,趁我们落单搞偷袭,真是不讲武德。”柯枫笑道。 顾流光的表情依旧淡淡的,说:“明日伊始,由我去走廊尽头,拿规则字条,其他人用最快的时间,回到这里集合,善用命线。” “嗯,”谈寂点头,“我们盖上了必经之路上,所有能照到的镜子,安全起见,还拉上了房间的窗帘。” 顾流光从搜集来的物资包里,拿出了两把大号裁纸刀,把其中一把递给了他。 “给我?”谈寂有些意外。 “拿着,”柯枫替他接了过来,“你的天赋里,应该也包含了可以触碰规则。” “之前在禾月的局里,你曾攻击过规则。”顾流光解释说。 只有禾月本人一脸懵逼。 柯枫也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奇怪的黑色布袋,递给安婉跟禾月。 “傅总走之前,偷偷塞给我的,”柯枫挑眉,“两张符,附带了说明书,可以短时间内接触并攻击规则。” 安婉显然知道这是什么,抬头问柯枫:“你自己不要?” 谈寂闻言也看向他。 柯枫笑了一下,摇头说:“我有底牌。” 安婉想了一会,说:“也是,你那一局只一次的变态天赋。” 第十五章·镜中 第三个夜晚如期而至。 最先醒来的依旧是安婉,她调整了一下捆在左臂上的抓钩枪,捏着柯枫给她的布袋,快速而谨慎的赶往四楼。 三楼楼梯间的镜子,依然被床单盖得严严实实,她没敢离墙边的瓷砖太近,靠着木质的扶梯快步往楼上走着。 快了,上了楼梯,再经过几间病房,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安婉走过三楼半的转角,挂钟也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动。 黑雾自木梯转角镶嵌的金属边框上,弥散了出来,她早有预料,朝着四楼墙壁射出命线,身形飞掠过去。 却想到,黑雾中隐藏着的瘦长鬼影,竟也能堪堪追上,安婉被它握着的手术刀,又划出了好几道伤口,不得不将手伸进布袋之中。 电光火石间,瘦长鬼影的身后,追出了那个惨死的无辜女子,它只能探出半个身子,却死死的拉着瘦长鬼影。 “快跑!”她以唇语无声喊到。 安婉发足向办公室狂奔而去,在门口遇上了赶来的谈寂。 “出什么事了?”谈寂侧身让她进去,独自握着裁纸刀守在门口。 “昨天那个,被命线打伤的鬼影!”安婉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身上鲜血淋漓。 可一直等到禾月赶来,瘦长鬼影都没有再出现过。 谈寂依旧守在门外,对赶来的禾月指了指柜子里的绷带,说:“你帮安婉包扎一下。” “好。” 禾月的确学过不少医疗方面的东西,隐约记得,是因为曾经有个非常在乎的人,总是受伤,才特地去选修了急救和包扎。 血很快就止住了,柜子里的东西非常齐全, 他害怕伤口太深会导致感染,便拿了支安瓿瓶装的生理盐水出来。 瓶身掰开的那一瞬间,一道鬼影忽的出现在了禾月身后。 “!” 安婉忍痛起身,一把拉过他。 门口的谈寂也闻声冲了过来,速度极快,抬起左手上握着的裁纸刀,对着鬼影,一刀封喉。 那鬼影是个小护士的模样,比禾月矮了不少,瘦瘦弱弱的,此时受到重创,不可置信地看向谈寂,黑气缭绕的身影,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谈寂静静站了一会,在鬼影即将消散之际,轻声开口道:“安息吧。” 仿佛这种事情,曾经干过很多次,他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回头看向了惊魂未定的禾月,小傻子手里那瓶生理盐水,洒出去了一大半,还呆滞地握在手心。 “继续掰,我看着。”谈寂说。 行,不愧是0号实验品,说话都比别人嚣张,安婉心想。 …… 等顾流光拎着被再次抓住捆起来的苏梦,和属于今晚的规则字条回来时,安婉的伤口早已被处理妥当。 她那条白裙子,也被手术刀划得不成样子,谈寂脱了自己的白大褂给她,反倒比裙子还长了一点。 反正现在也没人玩医院剧本杀了,npc都已经被杀了。 “规则找到了,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 顾流光说着,把苏梦塞回了角落里,全程没有和雇主有任何身体接触,单手拎着麻绳,像是刚从超市买回了大闸蟹。 三人凑了过去,看向纸条上的内容。 「妇幼医院·第三夜」 「1.不要靠近或触摸镜子。」 「2.原本开着的灯禁止关闭。」 「3.任何能够形成倒映的物品都有危险,请不要打碎它们。」 「4.医院中不存在安全屋。」 「5.三楼的楼梯间有一面镜子。」 “打碎能形成倒映的物品?”安婉小声惊呼,“掰安瓿瓶也算?所以刚刚那个护士鬼影是……” “护士?”顾流光皱眉。 安婉简洁明了的和他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对方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对谈寂点了一下头,说:“多谢。” “谢我干嘛,”谈寂道,“他本来就是我朋友。” 禾月茫然地抬眼看他们。 “话说……柯神呢?”安婉犹豫道。 按理说,柯枫的入局锚点就在四楼,出现的三个鬼影,护士被谈寂宰了,主治医生选择袭击安婉,剩下的是最早那个,不需要打碎镜子就能出现的,苏貘。 “啧,”顾流光起身,“我去找。” 谈寂阻止了他,道:“我去,你留下来保护其他人。” 顾流光愣了一下,他其实有点后怕,如果刚才禾月是一个人被…… 他不敢往下想。 谈寂朝他摆了摆手,提着裁纸刀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 柯枫在一个,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你是故意进来的吧,干嘛装得那么惊讶。”他身后的小姑娘说道。 柯枫转过身来看它,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比你姐姐聪明很多嘛。”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和苏梦同款的睡裙,身上的刀伤极多,有些已经开始溃烂,足以看到深处的白骨。 “她很卑鄙,也很能装,”苏貘咬着牙说,“你们别被她骗了。” “嗯,不然你也不至于被关在镜子里了,”柯枫点头,“说说你是怎么骗她进来的?给她钱,还是告诉苏梦,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 “我给了她一百万,”苏貘笑得轻蔑,“这么点小钱,她就乖乖跟我进来了。” 柯枫难得失语,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们五个人加起来,只收了她一百万。” “你们很缺钱?”苏貘狐疑。 “不,主要是进来问你一点事情,”柯枫拆了一包猪肉铺,边嚼边说,“当年的实验,你知道多少?” 苏貘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想跟我们合作,别装了,不然把我拉进镜子里干嘛?”柯枫道,“快说吧,顾King应该已经拿到规则字条了,要么公平交易,要么我动用天赋,你玩完,我们出局。” “你的天赋真的是……” “嗯,”柯枫坦诚的承认了,“这么惊讶?好歹我也是初代试验品1-1的对照组啊。” 那个曾被认为是最强的1-1,并不是最有天赋的,但最坚韧,最难以被打到。 在他十岁那年,实验方发现了双胞胎效应,高价买来了,他母亲同胞哥哥的儿子——已经七岁的表弟,柯枫。 “如果苏梦死了,我会把自己的命线留给你们。”苏貘妥协道。 已逝之人的命线若能留下,将存储着他此生的回忆,但愿意留下命线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回忆,是一个人最私密的东西。 柯枫吃完了猪肉铺,又掏出来一包海带丝。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杀了苏梦是不可能的,哪怕她不是执棋者,我的人,也不会在局中对任何人下手。” 苏貘仰脸看他,不懂这个男人在坚持些什么,在它眼里,下属的性命,皆可成为自己破局的垫脚石,何况是一个本就想要治他们于死地的执棋者。 但此时纠结这些毫无意义,毕竟弈者无法伤害执棋者。 “杀了上一场的主治医生。”苏貘说。 柯枫嚼着海带丝想了一会,了然道:“他是内奸,实验方的人,只有他,并不是单纯想杀同角色卡的顾King,他想杀所有与实验相关的知情人,对不对?” 苏貘侥幸独自从第一轮里逃脱之后,第二轮便带足了人手,破局本是不成问题的,可她忘不了,那个在家中长大,衣食无忧的姐姐,那个让她心生怨恨,故而成局的仇人。 她花了一百万,骗苏梦帮自己办件事情,对方很轻易地接受了,可苏梦实在是太蠢了,害死了她带入局中的所有人。 第二轮的扮演者,被第一轮原本的npc杀死,他们成为了镜子中的规则,然而苏梦的运气却意外的好,一直苟到了出局。 “第三轮,她主动找上了我,还带来了一个女人,”苏貘说,“我本来不想再带她,但团队里最强的医生说,他能一进去,就做掉苏梦!” “那个内奸?”柯枫笑道,“为什么没有杀她?总不至于是图她长得好看吧?” “三楼楼梯间里,有一面只许进不许出的镜子,”苏貘气急败坏的说,“进去需要特殊条件,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那面镜子里,规则对所有入局者无效!第三轮!她就一直躲在里面!看我被那个医生害死!” 俗称的安全屋,医院里没有,因为安排在了镜子里面。 柯枫思考了一会,又拿出了一小包牛肉干。 苏貘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自己的遭遇很下饭吗?!这个男人只顾着躲在镜子里偷吃?! “没偷吃,”柯枫看出了它的想法,“柜子的钥匙在谈寂身上,他随时可以吃。” 谁问你这个了?!苏貘崩溃。 “你第二轮带了九个人,杀了第一轮的npc,第三轮带了十个,除去苏梦的嫂子,身份卡刚刚好,”柯枫说,“但是,我们只有五个人,我和安婉拿的,还不是原本医院中的身份卡,怎么也不可能替她杀光所有npc吧?” 苏貘闻言冷笑道:“她只要找人家杀了我和那个医生就行,我们的鬼魂消散了,其他人也自然就自由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根本控制不了那些鬼影,控制他们的,其实是那个医生?”柯枫嗤笑,“你一个第三轮的执棋者,被手下的弈者害死了不说,死后还不是对方的对手,不会感到羞愧吗?” “你有空嘲笑我,不如看看镜外,你宝贝得不得了的小猫咪,现在可遇到麻烦了。”苏貘笑着指了一下外面的走廊。 这里是走廊的另一头,安婉带着苏梦第一次遇见苏貘的那个洗手间门外。 谈寂单手持刀从容的走着,突然“啪”的一声,头顶上的白炽灯被什么东西打碎了,眼前便瞬间黑了下来。 “灯泡?”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抬手就挡下了一道黑暗中的攻击。 只碎了一个灯泡而已,本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看来他对自己入局时,所佩戴的眼镜的猜测,出现了一些偏差。 与谈寂同角色卡的鬼影,生前,应该是个盲人。 第十六章·镜碎 “灯泡也是玻璃制品,”苏貘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观察着走廊上的情况,“上一局的实习医生,是我整个团队里,最特殊的弈者。” 柯枫站在它身后看镜外,显得并不紧张。 他说:“嗯,我猜猜,他是盲人?” “他是天盲,”苏貘得意道,“格斗成绩非常好,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不也困在这里成了冤魂?”柯枫挑眉。 “他是被规则和内奸害死的,现在成了规则,你那小猫咪会被剥夺视力,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苏貘整个人都趴在了镜面上,大约是天性好斗慕强,期待着血腥的画面。 “小猫咪?”柯枫笑着摇了摇头,“我倒希望他是个温软的小猫咪。” “不然一个新人还能是什么,”苏貘皱着眉回头,“你不是喜欢他吗?还是单纯喜欢占新人便宜?一点都不着急?” 在苏貘的圈子里,喜欢占新人便宜上位者,倒也相当常见,大多男女通吃,遇上一个看得顺眼的新人,就能和对方做点交易。 柯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昏暗的走廊看去,谈寂挡住一击后,并没有逃走或是还手,依旧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身形挺拔。 “喜欢他……才不能着急。” 谈寂在等,等对方下一次出手。 他没有做0号实验品时的任何记忆,但学过的东西,终究会融入骨血里。 高低也是看不见,他干脆闭上了眼,第二击,扭腰回身反手接下,第三击,第四击……之后的几分钟里,他足足接下了对方十几次偷袭。 “他怎么不还手?”苏貘趴在镜面内侧干着急。 十几次的格挡,谈寂推算出了对方的习惯、体型和武器,他身上又很多细碎的伤口,深度虽比不上被碎镜子所划伤的,但每一道,都只堪堪避开了要害。 “医用剪大战裁纸刀,”柯枫道,“这道具赛可真不公平。” 苏貘仰脸看向他,这个男人居然还能一脸轻松。 它问:“你真不去帮他?” “怎么去?这镜子从里面又砸不开,何况砸开了,你就不怕内奸顺着动静来杀了你?”柯枫嗤笑。 苏貘没有反驳,它怕。 柯枫说:“让我猜猜,瘦长鬼影将镜内的其它鬼影,作为傀儡操控着,规则虽无法抹杀其他规则,可一旦控制的鬼影被弈者杀死,瘦长鬼影的能力就会增强。” 所以,第一天就能从镜子中出来的苏貘,现在反而躲进了镜子里。 护士角色被杀后,它就不再是内奸的对手了。 它倒是希望盲眼鬼影能赢,这样内奸不至于变得更强大。 谈寂当然不会如它所愿。 攻击再次袭来之时,他放弃了抬手格挡,反而向前迎了半步,右边的锁骨直至肩膀位置,被大张着的医用剪刀,划出了又长又深的伤口。 黑暗中忽地闪过三道刀光,从下往上,大腿,腹部,最后一刀割开了盲眼鬼影的咽喉。 走廊忽地静了下来。 “安息。”谈寂轻语。 “不对!他为什么是左手刀!?”苏貘盯着逐渐消散的鬼影,惊恐的睁大了双睛。 为了方便左手使用命线,实验方挑选的所有实验品,都是右撇子。 柯枫笑着看它。 苏貘似乎想到什么,猛的往后退了几步,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我的正牌未婚妻~” “……”要点脸。 谈寂的视野再次明亮起来,他缓缓睁开眼,朝走廊尽头走去。 柯枫这会倒是走到了镜面前,曲起食指,轻轻扣了扣,用唇语说:“不许直接砸。” “……”谈寂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捡起一旁的床单蒙住了镜面。 “我该走了,”苏貘躲在阴影里说道,“也许你得帮顾流光,捞一下他的金丝雀。” 柯枫一愣,皱眉问:“你对顾King做了什么?” “不怪我,”苏貘耸肩,“我只是想杀苏梦,误伤了那个漂亮姐姐,顾流光就非得掐死我。” “你的血有毒?”柯枫追问。 对方的身形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微量蛇毒罢了,致不了命。” “咔啦——” 镜面在床单的包裹下碎开。 *** 医生办公室里,三人正认真研究着规则字条上的内容。 “如果前三条是告诉我们,镜中鬼影就是规则,”禾月认真思考,“那么特地提到的镜子,是否就是存在于医院‘外’的安全屋?” “很有可能,但字条一般不会这么好心。”安婉蔫蔫的缩在椅子里。 她伤得不轻,哪怕已经处理妥当,失血和疼痛依旧不时的折磨着她。 禾月问:“怎么说?” “孤局中如果存在安全屋,进入的条件一般非常苛刻,”安婉叹气,“我遇上过的那几次,不是血祭亲友,就是向规则献上自己的恋人。” 禾月没想过是这么离谱的条件,睁大了双眼,问:“真有人这么做?” 安婉不答反问:“如果你和你的恋人在局中走投无路,不得不向规则妥协,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我自己献给规则。”禾月毫不犹豫。 安婉说:“难怪谈寂说你是恋爱脑,但我见到的,都是亲友恋人之间的自相残杀,毕竟谁能保证,你的那个他,也像你一样爱满了十二分?” 说不定,对方正眼巴巴的,等着恋爱脑献出自己呢。 禾月沉默了一会,笑道:“无所谓。” “你倒是豁达,”安婉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但安全屋一般还有些别的规则,比如只许进不许出,如果进去得太早,没拿到物质,说不定会饿死在里面。” 禾月点头,盯着字条继续思考。 又过了一会,安婉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那种话题,顾流光居然一句反驳都没有。 “顾King?”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禾月也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到顾流光面前,想要轻轻拍一下他。 但手刚搭上去,他就能感觉出,对方的体温极高,还伴有轻微的发抖。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克制不住的颤抖着,低声对安婉说:“苏貘的血里……也许有毒。” 安婉抬眸看他,却意外的发现了玻璃柜门上弥散开的黑雾,历声惊呼道:“小心!” 瘦长鬼影现身的瞬间,禾月猛得扑住昏迷中的顾流光,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左臂被手术刀划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禾月并未在意,反倒抽走了顾流光手中握着的裁纸刀,迅速将布袋中的符覆在了刀柄上。 黄表纸画出的符,握在手心里隐隐发烫,他不曾犹豫,直径迎上鬼影。 “安姐姐,”禾月也知自己绝非瘦长鬼影的对手,飞快地说道,“我想明白了!你带着苏梦,去找三楼那面镜子!” 安婉愣了一瞬,抱起角落里的苏梦,就往门外跑,鬼影立刻放弃了二人,抽身想要追上。 谁知禾月竟双手握刀,生生拦住了它。 “追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你不是要杀顾流光吗?!”他艰难的架住鬼影的手术刀,目眦欲裂,“想杀顾流光,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我会把我自己献给规则。 脚步声由走廊尽头飞奔而来,谈寂豹子般的身形猛得跃起,刀自鬼影后方,从上往下横贯下去。 瘦长鬼影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下一击之后,并未消散,直径隐入了瓷砖地板的倒影之中。 “还好吗?”与他一同赶来的柯枫,扶住了几乎脱力的禾月,“顾King呢?” 禾月赶忙回头,顾流光大约是被动静给吵醒了,只是意识依旧不太清晰。 柯枫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确定不致命后,轻松的背起了对方。 “先走,去三楼,鬼影随时可能回来。” “安全屋?”禾月哑着嗓子问。 “嗯,”谈寂持刀开路,“我想明白了。” 禾月点头跟上。 柯枫背着顾流光走在最后面,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和飞溅出的点点血迹。 小猫咪和金丝雀?苏貘可真没眼光。 *** 安婉抱着苏梦赶到三楼楼梯间,一把扯下了镜面上蒙住的床单,果然,那个可怜的女子正在等她。 血祭亲友或是恋人,她明白了,第三轮的局,苏梦是将自己的嫂子骗来了这里。 未过门的嫂子,确实很难算得上是亲人,所以,苏梦献祭给规则的,是自己尚未出世的侄子。 纵是看过无数亲友反目,恋人相残的安婉,此时也感到一阵恶心与心寒。 她一把将五花大绑的苏梦推了进去。 镜面上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检测到安全屋拥有者·苏梦,安全屋开启,十分钟后关闭,规则:只进不出,安全屋内,任何鬼影攻击无效。」 “快!快进来!”安婉对着身后喊道。 四人迅速赶来。 镜子后面,是一间很小的休息室,几张单人沙发、应急药品、食物和饮用水一应俱全。 难怪第三轮局里,苏梦可以躲在安全屋,苟那么久。 柯枫将顾流光放到一张沙发里,示意禾月给对方喂一点水。 “居然真是我们猜测的这样。”安婉也瘫在了一张椅子中。 柯枫嗤笑道:“这还真是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谈寂也跟着冷笑了一声,结果被柯枫按住处理起锁骨上的伤口。 禾月给顾流光喂了几口水,自己找了块纱布包扎,他伤在了左臂的外侧,很可能会影响抓钩枪的使用。 不过进了安全屋,应该是用不上了,他这样想着,但也并未将其取下。 苏梦被当成了开门的钥匙,倒是非常开心,就算没能杀掉苏貘和那个医生,但只要进到这里,必将性命无虞。 “这么开心?”柯枫低头看她,“不怕我把你交给你嫂子?” 苏梦不屑道:“安全屋里鬼影的攻击无效,上一轮,整整五天,她就这样流着血泪看着我,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照样吃喝玩乐?” “你还有点人性吗!?”安婉震怒。 “实验品也配说人性?如果不是苏貘把我骗进来,我至于这么做吗?”苏梦反驳道。 “第三轮可是你自己求苏貘带你来的,”谈寂冷冷的说,“你在第二轮里,偶然知晓了安全屋的规则,来第三轮,单纯是想要杀掉抢走你哥哥的嫂子。” 苏梦仗着规则说道:“那又如何?” 柯枫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柜边,反光的玻璃门上,倒映出女子的身影,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如今的模样,太过于难堪,不愿现身惊扰众人。 “想不想报仇,”柯枫轻声问道,“为了你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十七章·暗号 庄晓蝶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 她与苏想高中相识,大学相恋,一起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曾以为,这样静好的岁月可以持续许多年。 哪怕母亲劝说她苏想并非良配,哪怕父亲看不上苏家的背景,哪怕苏想的孪生妹妹,对自己敌意满满,他们依旧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直到她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母亲才终于含泪松了口。 两家一同操办起婚事,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苏想的妹妹,也逐渐开始接纳自己。 妊娠二十周时,苏梦邀请她,去玩一个医院向的剧本杀…… “妊娠二十周,都能听到胎心音了。”安婉坐在柜门前,翻译着庄晓蝶的手语,于心不忍道。 “也许在规则的定义里,这才能算得上是合规的祭品,”柯枫说,“苏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谈寂抬头看他,问:“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待满五天?” 柯枫难得无视了谈寂的目光,冲禾月问:“顾King怎么样了?” “我没事。” 顾流光彻底醒了,只不过脸色相当的差,他难受的皱着眉,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问你。”柯枫示意禾月说。 可怜的实习生,夹在两个大佬中间左右为难,只得小声道:“最好再休息一会。” 柯枫点头,拉了张椅子靠着谈寂身边坐下了。 被挤到的谈少爷疑惑的看着他。 对方没有丝毫让开的打算,反而离得很近了,像在说什么耳鬓厮磨的情话。 柯枫低声道:“如果过会儿,我没带上你,别生气。” “嗯?” “安婉伤得太重了。” 柯枫看了看坐在柜子前的安婉,她的左臂上缠满了纱布,抱着苏梦进安全屋时,伤口又裂开了不少,这会几乎抬不起来。 谈寂静了一会,了然的点头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柯枫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右手腕,说:“等我。” 角落里的苏梦听到动静,狐疑的看了过来。 柯枫肆无忌惮的同她对视,笑道:“怎么,没见过人谈恋爱?” “滚。” 不用过会儿,谈少爷这会儿就生气了。 美人如果真是小猫咪多好啊,柯枫叹着气起身,本打算绕过谈寂,去看看安婉的伤势,走到苏梦视野盲区时,手背突然被裁纸刀的刀柄抵了一下。 他不确定的低头。 谈寂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看了一眼顾流光,又看了看他。 美人不是小猫咪也挺好的,柯枫默默收起了刀,如是想到。 五人各自休息了一会,顾流光静静靠着,他一米八二的个子,对于单人小沙发而言有点太高了,禾月怕对方不舒服,便一直用右臂帮其垫着后脑。 “左手怎么了?”他恢复了一些体力,转头看禾月,“受伤了?” 禾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把藏着的左臂露了出来。 那身护士服,早在第二日寻找食物时就脱掉了,此时只穿了件局外带入的短袖T恤,左臂上染血的纱布,显得触目惊心。 顾流光皱眉。 明明是自己坚持要留下来保护对方的,他心想,如果当时留下来的是谈寂,禾月会不会就…… “顾King,”禾月轻声打断了他,“别这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抗不住。” 顾流光难得追问:“抗不住什么?” 禾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柯枫帮安婉检查完伤口,起身,安婉偷偷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他笑了一下,五人团队里,居然没有一只金丝雀或是小猫咪。 “顾King。”他垂着手搭在椅背上,抬头看顾流光。 对方也坐直了身子,轻轻握着禾月左手的手腕,借着看伤口的理由,帮其整理抓钩枪。 柯枫意有所指地说道:“突然好想吃冰糖葫芦,那种顶上有一大颗草莓的,你想不想吃?” 做队友这么多年,顾流光还是很难接受这句暗号。 他硬着头皮,顶着禾月疑惑的目光,点头道:“想。”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安全屋开口朝上,只出不进,屋内所有规则,将于十分钟后失效。」 「安全屋拥有者·苏梦,心地恶毒,残害手足,触怒了命运的神祇。」 「神将向人间降下怒火,在安全屋失效后,神怒将抹杀屋内,所有的魂识。」 两道金色的命线,同时穿透了安全屋的天花板。 柯枫揽着安婉伤势较轻的肩膀,顾流光则是从身后单手抱住禾月,借他的手扣下的抓钩枪。 命线紧绷,疾风掠过身侧。 安全屋向上的出口,开在了四楼的走廊。 规则亮起的那一刻,苏梦疯了般的挣扎起来,她本以为进到这里,纵然无法手刃仇敌,但至少算是留得青山在。 苏貘的账户上还有很多钱,她只要能出去,就能继续扮演对方,买到来更多的人效力! 她听弈者圈里的人说,顾流光那种攻击规则的天赋,已是相当变态的了,可谁能想到,这世间居然有人可以改变规则! 苏梦后悔了,她其实找了很多家弈者公司,但只有悬命线公司,肯一百万接这一单。 小小的安全屋里,只有谈寂淡定的坐在椅子里没动,仿佛被扔下的人不是他。 “别挣了,”他冷笑道,“你挣开绳子也上不去,何必白费力气。” 苏梦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他。 安全屋大约有三米四的层高,谈寂估算了一下,就算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一起,人也不可能爬到天花板上头。 “他们想杀我,我能理解,”苏梦咬牙切齿道,“柯枫那么宝贝你,为什么带走的是那个女人?” 谈寂靠在沙发里看她,单人小沙发的靠背实在是有点矮,他也不喜欢。 靠得不舒服的谈少爷开启了嘲讽模式,说:“大概是因为你憎恨这种哥哥和嫂子生死与共的剧情,所以特地表演来给你观赏一下。” 苏梦的牙都要咬碎了,怒道:“算我栽在你们手里,但至少留了你下来陪葬!一百万买了一个新人的命,也值了!” 谈寂用左臂垫住后脑,不想理她。 四楼走廊里的灯,不知被什么东西,全部关上了。 柯枫在落地的瞬间放开安婉,迅速拿出了布袋,将里面的符,完好的裹在裁纸刀上。 顾流光也握着刀,身内的蛇毒尚未消退,刚刚的动作使他又难受了几分。 这样刚刚好,他与瘦长鬼影同角色卡,现在的状态,做为诱饵刚刚好。 巨大的鬼影,在夜幕之下降临。 之前谈寂横贯的那刀,对它的魂识造成了重创,既然不可能杀掉所有的人,那也至少拉一个来陪葬吧,鬼影这么想着。 在这暗无天日的局中被关得太久,它以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模糊了曾经的回忆,脑海中只剩下了杀戮与复仇。 陪葬品,不如就那个叫禾月的!那个竟敢和他叫板两次的实习生!那个甚至连实验品都不是的实习生! 手术刀的银光,在黑夜中亮了一下。 黑雾朝着禾月笼了下来。 顾流光为了做诱饵,选择站在了离三人远一些的地方,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便只来得及推开禾月了。 “!” 冰凉的手术刀,没入了他的后心。 柯枫手中的裁纸刀,也在这一刻落下,果结瘦长鬼影那罪恶的魂识。 “……” 顾流光在黑暗之中闭了一下眼。 不算什么,他对自己说,更重的伤也受过,为了这个人值得。 反倒是禾月不知所措的接住了他。 “你伤在哪了……” 禾月根本不敢抬手碰顾流光,他声音颤抖着,任由对方用下巴抵着肩膀,双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顾流光仗着他看不见,哑着嗓子轻声说道,“没事的,别担心,让我靠一会就好。” 禾月没信。 耳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轻了,他着急道:“你别睡!” “嗯。” “你之前问我,抗不住什么?” “什么?” “抗不住心动。” 顾流光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说:“别哄我,很快就能出去了,死不了。” 谁哄你了,禾月想,被这样的人保护着,谁能抗得住。 无能为力的十分钟是那么的漫长。 最后三分钟,苏梦终于挣开了捆着她的麻绳。 她自知打不过谈寂,也不想临死前被对方揍一顿,就在墙角的柜子边,疯了一般的试图往上爬。 谈寂站在她身后问:“干嘛那么不想死,苏貘的钱你还没花够?” “谁花钱会花够?!”苏梦歇斯底里。 第三轮入局,是为了弄死那个讨厌的嫂子,怎想会因双胞胎的关系,而继承这个恶心的局,实在晦气。 不过也是有好处的,她是唯一一个局中出来的人,又和苏貘长得非常相似,只要剪短长发,带上口罩,就没人分辨得出她们了。 谈少爷耸着肩说:“一直花钱也挺无聊的。” “那是没钱人的想法!”苏梦回头怒视,像个爬不出地狱的恶鬼,“花钱怎么会无聊呢,我花了一百万,你就得给我陪葬!你说,有钱多好!” “谁要给你陪葬?” 一道金色的命线自天花板上穿透下来,温暖的像是一束光。 “命线?”苏梦癫狂的大脑有些迟疑,“这有什么用?安全屋的规则变了,就算有锚点他也进不来!” 谈寂走了过去,将柯枫投下的命线,在右手腕上随意的缠了几圈。 “你?!” “我的确是个新人,但我干这行并不是为了钱。”谈寂握紧了手中剩余的线。 苏梦像是看到最可怕的怪物一般,惊恐的贴着墙角,再也不肯上前一步。 弈者圈中广为流传,唯一能触摸命线的,只有最可怕的实验品,0号。 “你究竟是……” 谈寂轻扯了一下命线,示意柯枫自己准备好了,最后留给了苏梦一句话。 “我干这行,就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在他飞掠的身影后面,命运的怒火无声降临。 庄晓蝶望着谈寂消失的背影,缓缓从倒影中走了出来…… 浓墨散尽,迷梦惊醒。 世界重归于白昼。 那些残忍的阴谋,骇人的恨意,全都埋葬于时光的尽头。 再无梦与貘。 *** 顾流光是第一个从局中醒来的,他站在原地静了几秒,待彻底清醒之后,面色平静的打开特殊工作间的门,只身走向三楼。 医疗区的大门被人扣响,值班医生好奇的探出头。 顾流光就这么平静的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医生:“?” “快来人!急救!!!” 第十八章·出局 大约是谈寂在出局时,手中还紧握着他那根命线的缘故,柯枫在无意之间看到了这一段馈赠。 回忆的伊始在一个封闭的院内,谈少爷这会大约很小只,柯枫借着他的视野望去,看到了长廊边高高的石砌护栏,和一只朝谈寂伸过来的手。 “小寂,带你去个地方。”手的主人说。 谈寂抬头,柯枫也因此看见了这个中年男人的长相。 那是……柯枫已逝的老师。 “哦。”谈小少爷并没有乖乖把手放上去,只是一声不响的跟在了男人身后。 二人穿过长廊,去向了院子里另一边。 “你虽然被认定为最完美的0号,但也因此缺失七情,难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局。”男人带着他停在了一间屋子前。 小谈寂抬头看他,声音很软,语气却是冷的,问:“那不是好事吗?” “没有难以释怀的过往,对常人当然是好事,”男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但对实验品不是。” 小谈寂跟着他进去,没有说话。 “你是唯一可以触摸命线的人,却因为成不了自己的局,而无法拥有命线,这也太可笑了。” “呵。”小谈寂冷笑。 “所以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是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 男人从屋中柜子里拿出一个特质的盒子,在谈寂面前蹲了下下。 柯枫借着谈寂的视野看过去,那是一道属于已逝之人的命线。 他伸出手,回忆如车窗外的景色般退去。 *** 一天后,三楼医疗区。 柯枫一手撑着特殊病房的门框,一手拎着保温桶看向病床。 “顾King,可以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说完‘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没事的,别担心’,然后倒在医疗区门口被抢救四个多小时?” 顾流光躺在病床上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的脸色比入局前还要差,左手上挂着点滴,跟来的谈寂顺着柯枫的目光看去,顾流光左臂的朱色符文全部浮现了出来,衬得过分苍白的皮肤有些刺眼。 “别看了,小傻子没来。”柯枫拖了个医用餐桌过来放到床边,开始拆保温桶。 顾流光收回了目光,嗓音又轻又哑,问道:“生气了?” “他那脾气哪能跟你生气啊,”柯枫叹了口气,熟练的将医疗床升起来,“守了你一整夜,早上被风哥骂回去睡觉了。” “他的伤处理过了吗?”那么长且深的伤口,熬了一整晚,很疼吧,顾流光想。 “我以为你会问自己还能活多久呢,”柯枫没好气的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叹气道,“他和谈寂一人缝了三十多针,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平时注意点就行。” “符文还在就死不了,”顾流光皱了一下眉,接过勺子喝鸡汤,“安婉呢?” “安姐姐得在病床上躺几天,不过精神不错,刚刚路过的时候,听到她正打电话骂傅总。”柯枫道。 岂止是精神不错,谈寂眼睁睁看着她坐在病床上骂得口若悬河,愣是没敢进去。 “傅总一开始就知道。”顾流光淡淡的说。 谈寂点了一下头,说:“对,不然也不会给柯枫两张符。” “这倒也不怨他,毕竟调查当年的事情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柯枫叹气,“人家出钱出力不也都是为了风哥。” 谈寂倒是听柯枫八卦过一些傅总和老板的事情。 傅予青出生于名门世家,十三岁时家中遭遇变故,二十三岁凭借自身本领东山再起,二十六岁因当年遭遇成局,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初代试验品,1-1风鸣。 “没怨他,”顾流光摇头,“苏貘那边怎么处理的?” 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闹出来的事情,他们几个骨干总得过问一下。 “风哥亲自出面处理的,正好苏貘留了命线下来,等傅总赶回来整理完,会将其中一部分公之于众,”柯枫说,“至于她手底下那帮人,本来就散得差不多了,傅总说过几日亲自过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嗯。”顾流光喝完了鸡汤,从头到尾都没问过自己的事。 柯枫本来合计着他若不知道自身情况,能消停一段时间,转念一想,对方现在可以去问小傻子了,不如以前那么好糊弄,叹了口气干,脆还是说了。 “你……万幸没伤到心脏,不过蛇毒加失血休克也够躺几周了,之前抽的血全输了回去,白受罪,风哥说了,之后俩月,谁敢带你入局就打断谁的腿。” “没死就行,”顾流光一脸无所谓,“多谢。” 柯枫无奈,提着保温桶打算送谈寂回去,走到门口还是补了一句。 “睡会吧,小傻子估计晚上才会来。” 顾流光这才勾了一下嘴角,道:“好。” *** 苏貘和苏梦的事情,既然由老板和傅总亲自出面,几人都觉得基本没什么后续了。 结果没几天,傅予青真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上午,由于员工宿舍没有配备厨房,禾月借用了公司一楼的厨房煮粥,谈寂搬了张靠椅过去陪他闲聊。 刚煮上没多久,渡灵过来敲了敲门,朝禾月说:“傅总找你。” “啊?” 小傻子一脸茫然的走了,谈少爷承诺帮他看着火。 “禾月!真是你啊!”大厅里的新人显得十分热情。 有点眼熟,禾月心想。 对方见他略显迟疑,并未介意,解释道:“我是连雨呀,你的小学同学。” “哦——” 他想起了小时候念的那所,以军事化封闭管理闻名的学校。 那段时光,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影响,学校虽号称军事化,实际上的内部管理,却十分宽松,除了些体能方面的训练,禾月几乎意识不到与其他学校,有什么不同。 这位连雨同学他倒确实是记得,但小学六年里,说上话的机会屈指可数,可谓是完全不熟。 “是你啊,你这是……?”禾月不确定的抬头,看向了带连雨来的傅予青。 “他原本是苏貘公司里的人,”傅予青开门见山道,“资质不错,虽并非骨干,但也了解一些对照组的事情。” 渡灵冒了出来,问:“对照组?那个计划,柯神不是说没多久就取消了吗?” “最早的双胞胎计划的确取消了,但我在苏貘的命线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傅予青招手,示意安婉把资料递过来。 安姐姐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已被允许四处走动了,这会靠在长沙发里,懒懒的递过了正在翻阅的资料。 傅予青接过来给禾月看,问:“眼熟吗?” “这张照片是……我的小学?”禾月惊讶。 “对照组一词,原本是指对照试验中,用以检测实验组是否存在误差的方法,”傅予青说,“实验方在放弃双胞胎对照之后,建立了一所收费低廉的封闭式小学,小学中的孩子们,与实验组保持着基本一致的教育、饮食、作息,唯独不同的,是他们不入局。” 连雨补充道:“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又入了这一行,根本想象不到,那个小学能和实验有什么关联。” 禾月点了点头。 “所以傅总希望……?”渡灵迟疑。 傅予青倒是坦荡,道:“北部总公司的人手是最多的,连雨就算加入我们,也会被调往其它分公司,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局,希望诸位协助。” “傅总,这有点不符合圈中规定,”一直默默吃瓜的白橘小声道,“他是苏貘的人,就算苏貘的死与我们无关,来咱们公司,也至少需要一个引荐人。” 收到通知的柯枫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说:“风哥和我说了,引荐人他找到了一位,不过恐怕各位都不太喜欢。” 白橘茫然的看他。 “东部的那位,顾King的……”柯枫走到大厅,看见禾月,硬生生的换了个词,“迷弟,是这位连先生爷爷的二嫂家五弟的孙子。” 白橘的表情更加茫然了,说道:“谁能借我几个钢镚,我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再回来。” 柯枫没理他,朝傅予青问:“傅总觉得这个人可行吗?” “你说新悦?他倒也可信,况且连雨的局只进过一轮,”傅予青收起资料,“不过连雨的局禾月最好也去,带新悦不会出问题吗?” “我们的实习生哪有这么小气?”柯枫笑道。 禾月作为话题的中心,一头问号的看着柯枫。 “有什么会让我很介意的事情吗?” 傅予青答道:“顾流光于两年前,短暂的替公司带过一个叫新悦的新人,大概就半年时间,一起入了十来个局,后来圈中,就不知怎么流传出他俩交往的绯闻,新悦也因此被调去了东部。” 禾月愣了一会,垂眸问:“公司……不允许弈者之前交往吗?” “傅总,你别诈他,小傻子会当真的,”柯枫努力帮兄弟解释,“公司提倡恋爱自由,是顾King自己把新悦调走的,你可以去问他。” 安婉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傅总推上了楼,他俩是从小的世交,傅予青一直当安婉是亲妹妹对待,这会妹妹还伤着,他只好顺势上楼找风老板去了。 倒是禾月自己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我不介意。”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安婉走了,负责联络的工作就落到了白橘的头上,他一边在通讯录里找着东部分公司,一边问道:“你们有没有闻道一股糊味?” “!” 禾月朝厨房跑去。 柯枫跟了上来,发现灶台上的砂锅已经煮得裂开,残骸黑漆漆的,时不时还会亮起点点红光。 好一个地狱熔岩粥。 而说好帮忙看着火的谈寂,这会歪在靠椅里,睡得正香。 “谈寂——!”实习生震怒。 第十九章·新悦 谈少爷的天赋也许全都点在了局里,对平凡的日常生活基本一窍不通。 对于承诺帮禾月看着火,但由于太无聊不小心睡着了这件事,谈寂选择出门左拐去隔壁美食街,买那里一家好吃到要排队的粥回来赔罪。 而在柯枫的安排下,连雨住进了四楼的临时员工宿舍。 “这真是给我的?单人间?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连雨背着行李,站在宿舍门口不敢迈腿。 柯枫把手中的房卡交给他,随口问道:“那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大学宿舍那种?” 连雨想起在苏貘手底下干的那三年,笑得有些尴尬。 “差不多吧,我这种初阶弈者,住得上四人间就心满意足了。” 一起跟上来的禾月愣了一下,他听白橘说过,圈里将弈者分成了初阶、中阶、高阶三个级别,一般会按照个人的能力、天赋、经验来评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雇主的满意程度。 像柯枫顾流光这样,为数不多的高阶弈者,基本都已被圈里几家大公司养起来当招牌了,年薪大多超出禾月的理解范围,外人更是想请都请不到。 而初阶弈者经常被雇主当成苦力工,由于天赋薄弱或是压根没有,不得不干着最危险的工作,拿着平凡的工资。 倒是悬命线公司内部根本不讲究这些。 “这有什么的,”禾月笑道,“我还是实习生呢,不也和大家住同款的单间。” 这行也有实习生吗?连雨疑惑。 “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住反倒浪费,”柯枫撑着走廊扶手目送连雨进去,“你的局等人来齐了再商讨,今天好好休息。” 连雨乖乖点头,说:“好的。” 柯枫帮他掩上门,转身往楼梯间走去,后面还跟着一只实习生。 “柯神……”实习生犹犹豫豫。 “就知道你会来问我,”柯枫没有下楼,反倒往天台上走去,“苏梦的局让你想起了什么?” 禾月跟在他身后,努力组织着语言。 “出局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禾月说,“梦里我看到了自己局里所有的画面,上帝视角的那种,就像看电影一样。” 柯枫没听说过这种情况,有些意外的问:“看到了顾流光?” “嗯。” 好么,顾流光费尽心思躲了他那么久,没想到一朝被局出卖了个干净,命运之神可真喜欢玩弄世人。 “他之前在苏梦的局里说,见到过谈寂的天赋可以攻击规则,”禾月跟着柯枫上了天台,“他是不是,真的去过我的局?” 公司的天台被傅总装修成了员工休息区,柯枫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五层的写字楼在商业街里算不上高,但这块区域仿佛能隔开喧闹的尘世,显得舒适而安静。 主要是没人能偷听。 “是。” 禾月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反倒是柯枫笑着看他,说:“只想问这个?” “不,我想问,”禾月把下唇咬得几乎没了血色,“我忘了的那个人,是否就是顾流光?” “是。” “……” 仿佛悬着的心又落回到胸腔,冰冷的指尖,因回流的血液而热得发涨,他就像缺水的鱼或是被囚的鸟,得以赦免,回到天空与海洋。 “幸好是他。”禾月低语。 “我猜猜啊,”柯枫在露营桌上撑着下巴,“你该不会是对顾King一见钟情,又怕自己心里其实还有别人,在苏梦的局里,没忍住拼死也要护着顾King,心中又忐忑又纠结吧?” 小傻子红着脸瞪他。 柯枫没能绷住,趴在桌上笑了好半天,直觉再笑下去,禾月估计会转身就走,不得不爬了起来。 “你知道吗?顾King以前跟我说,他每次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都能对他一见钟情,”柯枫忍笑忍得快要厥过去了,“我还嘲笑过他自恋,没想到是真的。” 禾月又羞又气,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恋爱脑你不懂!” “谁跟你说我不是?”柯枫挑眉。 禾月愣了一会,不确定的问:“你……真喜欢谈寂?” “嗯,一见钟情,大约七分吧。” 是谁说,别爱得太满。 于是留三分,不至于让谈寂拒绝起来,那么尴尬。 不至于往后天涯陌路,再不相问。 “你知道他对感情……”禾月犹豫道。 “很淡漠,”柯枫坦然接话,“他七情皆比世人淡漠,这又不是他的错。” “可是喜欢他会很辛苦。” “不辛苦,他修他的无情道,我长我的恋爱脑。”柯枫非常看得开。 真说不好,在场诸位谁更恋爱脑,禾月想。 眼见修无情道的那位买粥回来,正进了公司大门,柯枫赶忙心虚起身。 “柯神,关于我的事,”禾月跟着他一起下楼,“能不能先不告诉顾King?” 柯枫回头看他,道:“理由呢?” 小傻子犹豫着说:“我怕他知道了,就不许我入局了,我只知道了自己一直喜欢的人就是他,以前的事情,还一件都没记起来呢。” “想知道他当年都和你做过什么?”柯枫问。 禾月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答道:“想知道他当年都为我做过什么。” 柯枫笑着问:“好处呢?” “我也不告诉谈寂你喜欢他。” “一言为定。” *** 东部分公司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对总公司的调配执行得倒是非常快。 白橘头天才打的电话,新悦第二天上午,就拖着行李出现在了总公司门口。 比起谈少爷的极简主义,新悦的行李,仿佛是把整个东部分公司,都搬了过来。 柯枫懒得起身接他,谈寂借口自己和人家不认识,安姐姐更绝,连夜买了机票休年假旅游去了。 而渡灵向来不肯晒太阳,禾月在看连雨给他的资料,白橘四下看了看,大声叹气。 “好嘛,我去我去。” 足以见得大家都不太待见新悦。 新悦本人对此倒不是很在乎,他拖着带来的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进了大厅,环视四周。 “诸位前辈好啊。”新悦笑眯眯。 谈寂靠在沙发里抬眼看他,丝毫没有自己并不是前辈的自觉。 不得不承认,新悦长得很好看。 不同于谈寂那样,美得锋利且冷傲,也不似禾月那般温润清逸,新悦的好看是勾人的妖媚,一颦一笑皆很动人。 的确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可惜谈少爷他审美异常。 半晌没人接话,也许整个总公司的男人,审美通通异常。 柯枫翻了个白眼,认命的起身。 “你好新悦,想必白橘已经同你说过了,此次邀请你来,是希望你可以为连雨做引荐人,他的局目前为二轮局,我想应该会相对轻松。” 新悦并不忌惮柯枫,趴在行李箱上娇娇地笑着:“可我不认识连先生。” 大厅里的众人脸色更难看了。 只有谈少爷突然开了口说:“你不认识不要紧,不过,你爷爷的姐姐嫁给了连先生爷爷的二哥,你可以先打电话跟家里确认一下族谱,再决定要不要做引荐人。” “……?” 整个大厅的人全都看向了谈寂,仿佛在问他是怎么缕明白的。 “他是不是偷偷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白橘小小声。 “……超市门口摇不明白这个。”渡灵无奈。 新悦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发难,倒是没有翻脸,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仰脸看柯枫。 “那我前男友去吗?” 柯枫深吸了一口气,忍耐道:“首先,顾King从未承认过和你存在不正当关系,其次,他受伤了,去不了。” “受伤了?”新悦皱眉,“他以前很少受伤的,体能也很好,刚出了局还能在床上坚持一整晚。” 他的语气并不轻佻,反而带了些难过与埋怨,大概也因此,圈里的许多弈者,都相信了这段绯闻。 知道内情的柯枫摔了手里的资料,刚打算发火,就被从楼上下来的声音打断了。 “别以为我不在,就什么都能编排,”顾流光还穿着医疗区里的白色睡衣,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冷笑道,“我还是个雏呢,自己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大厅内一片寂静。 纵使是和他做兄弟多年的柯枫,都从未听过顾King说出这么炸裂的言论。 大约静了十来秒,大厅里的众人,发出了爆鸣般的笑声。 谈寂单手掩面,肩膀抖得停都停不下来,柯枫站在他身后,头抵着沙发的靠背,只觉得笑得腹肌好痛。 白橘本来打算起身和新悦理论,一不小心笑闪了腰,倒进沙发里也没能消停,渡灵就更是不知道已经滑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禾月被这样的言论所震撼到,先是大张着嘴看了顾流光十几秒,然后也忍不住扭开脸笑了起来。 最后连顾流光自己都笑了,他沿着楼梯走下来,停在了禾月面前,问:“我的午饭呢?” 好在禾月买了一口新的砂锅,这次没有谈少爷帮忙看火,顾King的午饭确认存活。 只有新悦黑着脸,被白橘送去了四楼的临时宿舍,和他素未谋面的远方表弟做起了邻居。 “安姐姐亏了呀,”柯枫终于从谈寂的沙发上爬了起来,“没能亲眼见证这么历史性的一幕。” *** 而安婉乘坐的飞机,落地在了千里之外的S市。 她休了两周年假,一方面北方入冬时太冷,她依旧不太习惯,另一方面,是打算来看一个人。 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出租车停在了墓园的正门口,安婉抱着一束花下了车。 “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苏梦不怀好意吧?” “那为何还要去呢?是想要得到苏家人的认可吗?” “傻姑娘。” “谢谢你救了我。” 回答她的,只有南方深秋里,依旧和煦的风。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依偎在男人的肩头,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眼中满是期许而幸福的光。 也许她早就知道,苏想并不非最合适的伴侣,但依旧为了爱,义无反顾。 庄生晓梦。 第二十章·复盘 五人出局后的第十二天,傅予青将苏貘一部分的记忆公之于众,证实了悬命线公司,不需要对苏家姐妹的死,承担任何责任。 苏貘本身在圈中的风评就很一般,如今更是有人为了攀上大公司,而爆出各种黑料,只可惜斯人已逝,其中真真假假,再难以言明。 反倒是在苏貘手底下,干了三年初阶弈者的连雨,除了感慨新公司的福利好之外,并未说过老东家一句不是。 傅总和老板对此很是欣赏,承诺只要连雨能在第二轮中成功破局,就立刻将其转为悬命线公司的正式员工。 这次的局,依旧拟定由柯枫带队,新悦作为引荐人,禾月以连雨同学的身份,出现在名单上,而渡灵因天赋与该局规则契合,终于被老板从角落里揪了出来。 公司通常规定入局一组五人,其中至少两人拥有且可以使用命线,柯枫看着名单上,除了引荐人之外,三个拥有命线的人选,大声感慨浪费人才。 于是既没有命线,又和执棋者不熟,但主动且迫切想要入局的人,成了谈少爷。 连雨从没见过这么积极的弈者,尤其是在他知道,公司规定新人每月最多入局三次,且没有全勤奖之后。 入局那么危险,他图啥?连雨心想。 “柯神还没来吗?”刚进会议室的禾月一脸茫然。 离计划入局的日子还有三天,柯枫提前通知了众人,下午两点来会议室商讨,这会已经一点五十八了,会议室的长桌边,还只坐了四个人。 连雨作为该局执棋者,来得最早,显得很是紧张,新悦则靠在窗边,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渡灵依旧缩在角落里, 谈寂干脆快要睡着了。 见禾月进来,他打着哈欠回应道:“来过,临时被傅总叫走了。” 禾月点了点头,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连雨也凑了过来。 连雨在苏貘手下的三年,基本干的都是打杂工作,入局机会极少,甚至没人会给他讲解天赋规则一类的东西,全靠自己摸索。 故而首次成局后,只敢安安分分的遵守着字条上的规则,直到梦醒,依然不知所措。 每次入局前,弈者都会询问执棋者一些局中细节,连雨这会儿,活像个论文稀烂,却不得不等待答辩的毕业生。 “我听以前的同事讲过,”连雨紧张兮兮的说,“柯神在局里很凶。” 谈寂隔着中间的禾月看他,问:“凶?” 连雨认真点头说:“柯神的天赋从未对外公开过,据说是公司机密,而且我听人说,他敢拿那种很罕见的符,在局里攻击规则。” 禾月跟谈寂对视了一眼,心虚的问:“其他的弈者,都不攻击规则吗?” “这不是废话吗?”旁听的新悦没忍住道,“除了顾King谁能攻击规则?他说的那种符很难得,只有傅总能画。” 新悦自从上次,被顾流光当众撇清关系之后,安静了好几天没有作妖,当然大多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连雨虽然也和他不太对付,但还是点了一下头,说:“我那个局比较特殊,有两种不同的规则,而且弈者大概会得到和我相关的亲属身份卡,规则会对弈者生效,你们作为刚入刚的新人,可以先斟酌一下要不要去。” 谈寂轻笑了一声,一脸的无所谓,禾月也是一副轻松的表情。 只有新悦微微皱着眉,但作为引荐人,且入职公司已有近两年,是不得不去的。 “你知道他俩,在上个局里干过什么嘛?”渡灵闻言从角落里支棱了起来。 连雨看向他。 会议室的大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拿着个特质的U盘进来,身后还跟着顾流光。 谈寂抬眸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柯枫,获得了一个wink。 “呵。”谈少爷冷笑。 “柯神,顾King。”只有连雨在乖乖打招呼。 柯枫点了一下头,道:“抱歉来晚了,傅总给了我一点东西,是关于苏貘的,傅总从她的记忆里,提取出了第四轮局的全部内容,属于公司机密的部分,我们并未向外公布,但可以放出来给诸位复盘一下。” 说着便将U盘插进机器里,投影了出来。 影像被傅予青仔细整理剪辑过,谈寂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细节,那些鬼影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就为了等待打破东西的那一瞬间。 尤其是那个瘦长鬼影,其实从第一个夜晚就出现了。 顾流光原本在柯枫身边坐着,放到他自己中蛇毒昏迷的那段时,没忍住看了禾月一眼。 曾有人不顾一切的想要护着他,他却险些没能知道。 反倒是禾月这个小傻子,有点心虚。 入局的几人,都表情平静的观看着,只有连雨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尖叫。 “你们……你们居然攻击了规则?!我草?!你你你你你把规则杀啦?!” “杀了,”谈寂冷漠点头,补充道,“两个。” 仿佛是在遗憾没能杀掉第三个。 连雨撑着头表示要静一静,只可惜视频没有被暂停,还快进到了柯枫使用天赋的那一段。 “柯神……”连雨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都是公司的内部人员,柯枫点头承认道:“是我修改的规则。” “这种天赋……难怪是机密。”他喃喃道。 就在连雨觉得自己要彻底上不来气,厥过去的时候,视频终于快进到了,谈寂单手握住命线的画面。 他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 新悦也猛的站了起来,撑着会议桌倾身看向谈寂,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瞪得溜圆。 “你!怎么可能……” 柯枫绕过桌子,轻轻板着新悦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椅子里,笑道:“知道你慕强,但这个你不许喜欢。” 谈寂抬眼看他,又获得了一个wink。 “……” 不撩会死吗?谈少爷不爽的想着。 直到视频放完,连雨也没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他刚刚都和这两人说过什么来着? 自己第二轮的局有点危险,希望新人斟酌一下? 两个刚入行的新人,一个多次挑衅,并攻击规则,且舍生保护高阶弈者,一个天赋逆天,击死两个规则,且救出被困镜中的高阶弈者。 连雨觉得,需要斟酌一下的,应该是他自己。 “说说吧,”柯枫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你第一轮局什么样?” 连雨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意外而去世了,没人照顾,就被接去了姥姥家,我的局,是在姥姥家的一个小院落里。” “多大的时候?”柯枫问。 “十来岁吧,姥姥非常严厉,还有一点老年痴呆,给我定下了非常多的家规,那时候年纪小,相当害怕她,”连雨笑得有些勉强,“她喜欢缝制一些人偶娃娃补贴家用,偶尔也会拿着娃娃,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谈寂听得津津有味,问:“所以家规成了局里的规则字条,而人偶执行规则?” 连雨点头。 “那你说的两种规则是怎么回事?”禾月也加入了话题。 “我发现人偶有两种,一种白天出现,会伪装成住在院子里的人,”连雨道,“另一种则晚上出现,趁我睡得迷糊,变成我认识的任意一个人,来骗我违反规则。” 柯枫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问:“院子里还住着几个人,我们入局直接用他们的身份可以吗?” “如果你们不介意……”连雨小小声。 众人疑惑的看他。 “是这样的,院子里除了我和姥姥之外,住着五个人,除去看门的七舅姥爷,还有两个年轻的姨姨,一个堂舅,和一个堂叔。”连雨尴尬的挠了挠头。 在场的五个人里,绝不可能出现两个姨姨,除非…… “女装?”柯枫笑场了。 谈寂抬眼看他,道:“你穿?” “哪有我这么高的姨姨,既然你不穿,我不穿,而渡灵的天赋,最好看门做七舅姥爷,”柯枫看了看禾月跟新悦,“那就只能委屈两位了。” 新悦在这件事情上难得的痛快,他挑衅般的看向禾月,笑道:“我没意见。” 禾月硬着头皮咬牙切齿道:“……我也没有。” 连雨没有想到他们决定得这么快,茫然的点了一下头,说:“那剩下两张身份卡……” “等等,”谈寂突然出言打断,“堂舅住在你姥姥家里,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堂叔,也就是你父亲的堂弟,会住在那里?” “呃,因为……”连雨更尴尬了,“堂舅和堂叔是那种关系,据说就是通过我父母认识的,我小时候起夜还不小心撞见过,他们俩……那个。” “噗——咳咳咳咳……”柯枫原本讲累了,拿着一杯水在喝,这会被呛得话都说不出来。 谈寂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盯着柯枫问:“这个局我非入不可吗?” 谁家好人局里的npc,要么穿女装,要么装男同啊。 渡灵在角落里弱弱的补了一句:“我还得当看门大爷呢。” “要不你来和柯神那个?”谈寂气疯了,“我替你看门。” “不了不了。” 过了一会,柯枫终于咳完了,安抚道:“演戏而已,又不真对你做什么,这样吧,这局出来,送你个礼物,是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 谈寂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你!?” “不是有意要看的。”柯枫指了指手腕上命线的位置。 的确,那个时候,他还抓着柯枫的命线。 谈寂莫名的有些期待这份礼物。 *** 连雨的局居然就这么定了下来,纵使谈寂跟禾月都不太情愿,众人还是尽职尽责的准备了起来。 “女装从哪来?”连雨问。 新悦回答的倒是很快,说:“我自带的行李里就有。” 这令人很难想象,他那两个巨型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禾月则是看向柯枫。 “自己买件喜欢的吧,”柯枫忍笑道,“公司给你报销。” 神他喵喜欢的。 临走之前,顾流光顺走了柯枫的U盘。 他走在最后面,对身边的禾月说道:“晚上来一趟我房间。” “啊?”小傻子脸红。 “有点东西想给你。” 20-30 第二十一章·院落 入局的前一天,禾月收到了加急网购的女装。 说是女装其实并不恰当,局中是初夏,他买了件深灰色的中性风衬衣,配上直筒的牛仔裤和一头狼尾假发,气质一秒从温润君子,化作了男女莫辨的忧郁美人。 禾月忧郁得忍不住去找隔壁的谈寂吐槽,发现柯枫也在。 “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招了这么一位美人?”柯枫撑着桌子笑他。 禾月被笑得有些局促,问:“柯神怎么会来这里?” “我有点事情问他。”谈寂拿着两杯茶从隔断后面走出来,递了一杯给他。 禾月很想知道,为什么谈寂问事情,是柯枫主动过来,但他不敢说。 “呃,那我晚一些再来吧。” “不用,不是什么隐私问题,”谈寂又去倒了一杯茶,“单纯想问问他,局里除了规则,能不能攻击其他的npc。” 禾月愣了一下,想起昨晚顾流光和自己说的话。 柯枫见他这个表情,笑着问:“King把他的刀给你了?” 禾月点头。 谈寂抓着茶杯想了几秒,看向柯枫,道:“不是说,入局带不了东西进去吗?” “理论上除了随身的衣物,什么都带不了,”柯枫说,“但有一个特例,如果弈者破过自己的局,且能侥幸从局中,带出某件物品的话,这东西会被默认属于局内物品,可以再次带入局中。” 这就相当于一个可以赠与的局内道具,谈寂想。 柯枫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当然,能带出物品的弈者非常罕见,况且许多局里,并没有合适的物品,比如小傻子那个,总不能把那本资料书带出来吧。” 疑似遭受人身攻击的禾月,显得更忧郁了。 “这种物品,什么局都能带进去?没有特殊限制吗?”谈寂不相信局中的规则那么宽厚。 “有,”柯枫点头道,“从连局带出来的物品只能再带入连局,反之一样。” “所以苏梦的局,顾King没有带刀,”禾月小心翼翼的把折刀拿了出来,很宝贝的样子,“可是,从自己局中带出来的东西,不都对自己来说,很特别吗?” “也不一定,何况这刀在顾King手里,就是个破局纪念品,不如给你拿着防身,连雨的局里除了规则和我们几个弈者之外,也许还会出现其他的npc,其他的npc是可以触摸的,所以极端情况下,可以攻击。”柯枫说。 谈寂靠着椅子里问:“那你呢,破局带了什么出来?” “也是把刀,那个局非常特殊,,而且刀太大了,”柯枫少见的有点尴尬,“一般的局带不进去。” “大?”谈寂瞬间好奇。 但柯枫立马换了个话题,道:“你的天赋很特殊,最好约定一条暗号。” 谈寂愣了一下,盯着茶杯开始冥思苦想。 禾月好奇的问:“就像柯神的冰糖葫芦那种?” “对,公司里拥有天赋的弈者,每人都约定过一条,”柯枫回答道,“不过像渡灵和顾King那种,天赋在道上人尽皆知的,一般用不上。” “顾King的暗号是什么?”禾月问。 柯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在沉思的谈寂,摇头道:“你自己去问他吧,那话我对你说出来,像是在耍流氓。” 禾月:“?” “三楼档案室里,存着公司所有弈者的资料,对内部是完全公开的。”谈寂说。 忧郁美人快乐且开朗的下楼了。 谈寂继续皱眉苦想,属于他自己的暗号。 *** 具体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九点,擅长熬夜的谈少爷八点二十起了床,梦游般的从衣柜里随机抓了一件短袖套上,痛苦的去洗漱。 二十分钟之后,他打开房门,看到了嘴里叼着包子上来拿东西的禾月。 “早啊。”禾月还穿着那身忧郁美人的装扮,分了他两个包子。 谈寂表情麻木的接过来塞进嘴里,回应道:“早。” 禾月和他合租多年,知道谈寂的少爷脾气,回房里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谈少爷就着包子喝了两口,感觉略微清醒了一点,看向禾月手里,好几种不同的早饭。 “你这是打算进去之前,先请全公司吃顿早饭?”谈寂问。 “这点哪够全公司吃啊,”禾月努力往嘴里塞卷饼,“我想着每次入局,都饿得眼冒金星,不如进去前吃得饱一点。” 谈寂咬着咖啡纸杯发了会呆,突然道:“万一进去的剧情是吃饭,规则还要求全部吃完,吃太饱进去,岂不出师未捷先撑死?” 禾月愣了一下,舔着嘴角的酱汁说:“这概率也太小了吧。” “单纯假设一下这种可能性,”谈寂干了咖啡,顺了一个茶叶蛋往楼下走,“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禾月拎着早饭手忙脚乱。 九点差五分的时候,两人赶到了二楼特殊工作间。 其他四人早已准备就绪,柯枫依旧穿着他那件黑色背心,大约是在连局里被冻怕了,这次他的胳膊上,搭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 渡灵依旧非常讨厌阳光,他选了一件大号的深色连帽衫,用帽子挡住眼睛,只露出了一截下巴。 新悦则是女装得非常彻底,正红色的旗袍上,绣着金色鸟羽,配上乌黑的盘发和精致的妆容,妖艳但不风尘,美得像个要去走红毯的女明星。 只可惜,特地来送他们的顾流光,看都没看他一眼。 “别吃得太饱,”他帮禾月端着豆浆,“不好活动,而且伤身体。” “嗯。”禾月借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豆浆,把没吃的通通交了出去。 谈寂吃完了茶叶蛋,靠在墙边闭眼假寐,柯枫知道他这会困得要死,直接伸手将其揽了过来。 “墙不冰吗?穿得这么少。” 谈少爷这会脑子没在运行,头抵着柯枫的肩膀不想说话。 柯枫只好看向连雨,连雨紧张的深吸了几口气,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机器开始无声运转,于是白云苍狗,白驹过隙,唯留下回眸的人儿,伫立在时光尽头。 柯枫搂着快要睡着的谈寂,渡灵不肯和活物发生肢体接触,只有禾月对着没有命线的新悦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礼貌且友善的邀请。 新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流光。 顾流光颔首。 金色的命线,连接至回忆的尽头。 *** 谈寂在黑暗之中小憩了一会,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动。 首先是雨声。 并不算大,像是那种初夏之季,南方特有的梅雨,滴滴答答打在屋檐和枝头。 之后是脚步声,应该有一位腿脚不好的老人,由远及近,将碗筷放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 谈寂睁开双眼。 这里像是某个中式院落的餐厅,入局的几人,此时围坐在一张方形餐桌前,柯枫坐在他正对面,禾月则在右手边。 那位老人在主位上入座,眉眼祥和的看向他们道:“午饭要吃饱,碗里的东西不能浪费。” 谈寂:“……” 禾月:“……” 真是小机灵鬼遇上了乌鸦嘴,别问,问就是非常后悔。 “禾月,”早饭吃了五分饱的谈寂,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想鲨了你。” 八分饱的禾月夹着自己碗里的一朵西蓝花,表情痛苦的说:“不必少爷亲自动手了,我能自己撑死在餐桌上。” 对面的柯枫朝他俩使了一个眼神,谈寂顺着他的意思看去,发现老人身后的餐柜上,大喇喇的贴着规则字条。 「姥姥家的小院·家规」 「1.每顿饭必须吃完属于自己的食物,不能浪费。」 「2.下雨天不可以出门或在院子里玩。」 「3.尽可能避免雨水打湿衣物。」 「4.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阁楼上,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请把它们送回阁楼。」 「6.姥姥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去阁楼。」 谈寂看着自己碗里堆起来的食物,又看了看坐在老人身边的幼年连雨,认命的往嘴里塞了一块蘑菇。 他只觉得自己的天赋,在此时一无是处。 其他人也求救般的看向了柯枫。 柯枫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声道:“没有时限,慢慢吃,吃不下就看着,别离开餐桌就不算违规。” 众人豁然开朗,边缓慢咀嚼边环顾四周。 餐厅不算大,正中间摆着这张方形的实木餐桌,大约有些年头了,在梅雨季节里,微微散发着木头受潮之后的味道。 桌上的餐具是一整套的青花瓷,古朴雅致,唯独连雨面前盛饭的小碗不属于此,谈寂咬着个鸡腿默默的研究了一会,感觉像是白玉质地。 而其他的家具,则是那个贴有字条的实木餐柜,一个落满灰尘的吊灯,和角落里,一副不知为何被绸布掩上的装饰画。 没有出现人偶娃娃,谈寂心想。 这顿午饭,他们硬是吃了快两个钟头,柯枫判断得无误,只要在没有离开餐桌的前提下,吃完碗里的食物,就不会受到规则的惩罚。 在禾月努力将最后一块牛肉咽下去之后,老人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孩子们吃饱了吗?”老人问。 众人赶紧点头。 “吃饱了就去玩吧,下雨记得不要出门,”老人满意的站了起来,“我去阁楼做会儿东西,晚饭五点再吃。” 谈寂第一个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大厅里的时钟,下午两点十六分,距离晚饭不到三个小时。 外面的雨从入局以后就未停歇过,天色很暗,院子里长廊上的地砖微潮,路过大约会有打湿衣物的风险。 这种天气,让谈寂没来由的有些不爽,他皱着眉看向不远处,与渡灵低声交谈的柯枫。 渡灵的天赋,是个有些可笑的被动技,他的眼睛异于常人,无法看清事物的轮廓和色彩,也不能直视阳光。 却能直接看清,生灵魂识本身的模样。 连雨口中那个白天出现的规则,无论伪装成谁的模样,都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柯枫似乎在计划着什么,没能注意到谈寂的目光。 他扭开了视线,盯着窗外的雨点。 新悦埋怨的话语,禾月得知还得吃晚饭的哀嚎,以及连雨对院落结构的讲解,都没能听进去。 直到柯枫终于发现了他,绕了整个餐厅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柯枫问。 第二十二幕·雨幕 “没有不开心。” 谈寂闭眼,不再看向长廊与雨幕。 伫立在窗边站得笔直,像是一把无鞘的刀,孤独冰冷,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锋芒。 在下意识的摸着右手手腕。 柯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停在他身侧,轻轻抓住了对方摸着的手腕。 “你很在意雨天的长廊。”柯枫说。 谈寂任由他抓着,低声道:“我记不得了。” “你在难过,”柯枫用另一只手揽住他,“谈寂,你并非没有情绪,你会开心,会生气,也会难过。” 谈寂微阖着眼没有说话。 柯枫低头看他,问:“是谁让你难过了?我的老师,那个喊你小寂的男人?” 他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或许吧。” “你因为他的离开而体会到了愤怒和难过,”柯枫说,“你并非是没有情绪,只是实验隔离了它们,让你感受不到自己产生的情绪,对不对?” “我不知道。” 谈寂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终于睁眼望向柯枫。 “我感受不到恐惧,体会不到欲望,也不懂得爱。” 柯枫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这种坦诚取悦了。 “我教你。” 谈寂垂眸。 他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柯神,”身后的连雨小小声问,“外面一直下雨,我们可以在这栋小楼里找找线索吗?” 谈恋爱屡遭打断的柯枫,不得不放开谈寂,道:“可以,四处找找与人偶相关的东西,虽然你的局只是第二轮,但还是建议不要刚入局就挑衅规则。”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阁楼上,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请把它们送回阁楼。」 禾月仔细推敲了一下字条上的话,皱眉道:“人偶不是规则吗?一般人接触不到规则,要怎么把它们送回去?” “不是,”谈寂从窗边走了回来,“或者说,白天和晚上出现的两种规则人偶里,也许只有一个是真的。” 连雨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道:“哪一个?” “白天那个,”柯枫笑道,“如果晚上的人偶就是规则本身,何必还要费劲心思让人去违法规则。”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吃完饭之后就一直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新悦,突然站了起来。 “人偶……不!傀儡!”他不知是遭什么刺激了,突然历声喊道,“规则的傀儡!” 谈寂疑惑的看了过去,就见新悦猛的抽出了盘发用的簪子,一头秀发随着他几近癫狂的状态披散了下来,他睁大了双眼,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所捆缚着,正试图用簪子划开它们。 “冷静点!”柯枫单手撑了桌子,翻身过去抓住他握着簪子的手腕,“这不是主「欲」的局,你不会产生共情!” 谈寂冷冷的看着柯枫将新悦固在怀里,用随身带着的枪带将其双手反捆在身后,只觉得心情更不爽了。 反倒是禾月看呆了,有些担心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新悦刚进公司的时候出过一点问题,”渡灵也走了过来,他撩起帽子看了一眼,摇头说,“没事,不是共情。” 柯枫还是把他捆在了椅子里。 “连雨留下来照顾新悦,我跟渡灵去大厅,谈寂跟禾月去二楼看看。”柯枫起身道。 这个安排有些奇怪,禾月看了一眼谈寂,倒是谈少爷听完之后立刻转身就走。 饭厅通往大厅的屏风后面,藏着去二楼的楼梯。 禾月快步追上了他,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和柯神吵架啦?” 谈寂愣了一下,摇头说:“没有。” 二人沿着木质的楼梯上了二楼,入目的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谈寂摸索了一下墙边的开关,发现灯根本不亮。 “啧。”这个局令他非常的不爽。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三间大门紧闭着,谈寂试着推了一下房门,纹丝不动,大约是上了锁。 禾月对着他摇了一下头,说:“顾King和我讲过,局里被紧锁着的门,是执棋者潜意识中不想或者不敢进去的地方。” 谈寂站在走廊里分辨了一会,被锁上的三间房,最大的主卧,大概是姥姥住着的房间,其他两间偏小,看不出是客卧还是书房或者工作间,唯独开着门的那间在走廊尽头,采光比其他位置都要好。 他边走边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和顾流光那么亲密了?” “啊?没有,”禾月红着脸跟在他身后,“之前他给我刀的时候说过,应该是猜到了我们进来会遇到这种情况。” 说话间谈寂快步走到了尽头的房间,这里应该是连雨幼年居住的地方,一张柔软舒适的儿童床摆在正中间,采光很好的窗边放着成套的书桌书柜,谈寂拉开墙边的衣柜看了一眼,里面被衣服床单塞得满当当。 谈少爷有些受不了衣柜里那股泛潮的味道,皱着眉翻了几下就关上了,反倒是禾月在书桌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张便签。”禾月说。 “嗯?”谈寂走了过来。 书桌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被铅笔涂画得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 “人偶……割断……夜里……妈妈?”禾月眯着眼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内容。 谈寂也看了过去,便签上画着一个长相潦草的人偶,四肢被细线吊着,巨大的脑袋歪向一边,感觉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禾月盯着画看了一会,皱眉道:“明明只是副儿童简笔画,我怎么感觉它笑得这么诡异?” “有么?”谈寂把便签揭了下来,反面什么也没有。 他的确不曾拥有一般人的恐惧情绪,谈寂叹着气,又将房间里搜寻了一遍。 他有点莫名的心不在焉。 两个小时在局里过得飞快,四点五十分左右,所有人都回到了一楼餐厅里。 新悦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他的双手依旧被反绑在椅背后面,长发凌乱的披散着,眼尾微红。 柯枫带着渡灵回了餐厅,新悦仰脸看他,哑着嗓子说了句抱歉。 “别道歉,”柯枫帮他解开了捆住双手的枪带,“我可没有顾King那么温柔,你再失控,我会打晕你。” 新悦看向正从楼上下来的谈寂与禾月,没有接话。 晚饭于五点准时开席。 香喷喷黄澄澄的鸡汤被一碗接一碗的放到了每个人面前,谈寂死死的盯着碗里的红枣和枸杞,脸色异常的难看。 谈少爷的挑食复杂而奇怪,吃韭菜但不吃韭菜包子,吃蒜但不吃切片炒熟的蒜,吃黄瓜但不吃黄瓜皮,胡萝卜只吃和红烧肉炖在一起的,非常难以伺候。 比如这种炖在鸡汤里的红枣和枸杞,他就相当的讨厌。 他端着自己那碗鸡汤看柯枫,恶魔低语道:“你说,违反一下规则会怎样?” 显然柯枫也知道他的少爷脾气,试图哄上两句,还未开口,就看到谈寂做了一件特别大胆的事情。 谈寂端着鸡汤看向老人,开口道:“姑妈,您忘了?我不爱吃红枣和枸杞。”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禾月傻傻的叼着一个鸡腿,渡灵不小心把嘴里的枣核咽了进去,新悦夹掉了一截鸡肋,连雨被汤呛得咳个不停。 反倒是老人显得非常平静,她笑道:“这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罢了罢了,挑出来给你家那口子吃吧。” 不听话的孩子,谈寂愣了一下。 「6.姥姥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去阁楼。」 所以,他作为执棋者的堂舅,住在姑妈家里,还带回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男人,他本来就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谈寂果断把红枣和枸杞挑了出来,一股脑倒进了柯枫的碗里。 柯枫:“……” 行吧,他饭量大,况且那碗汤,谈寂之前一口都没有碰过。 众人在震惊之中吃完了这顿晚饭,撑得只想吐。 别说只干了三年苦力的连雨了,就连新悦和渡灵,都没见过谁像谈寂这么玩npc的。 老人见众人吃完饭,嘱咐了一句早些睡觉,就带着连雨一起回了二楼。 其他人立刻围到了谈寂身边。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生气啊?”禾月小小声。 “蒙的,”吃撑了的谈少爷皱着眉,“我只是老太太的侄子,却坐在主宾位,证明要么我在这里地位很高,要么老太太很宠她这个侄子。” 柯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笑道:“这倒也不算违反规则,规则是全部吃完,谈寂只说了他不爱吃,如果老太太生气了,他硬着头皮吃完,规则不能惩罚他。” 渡灵点头,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几人交流了一下下午的搜寻成果,打算先遵守规则回各自的屋子里睡觉。 连雨之前讲过,这栋小楼在院子的北面,住着他和姥姥,看门的七舅姥爷独自住在南边的小屋里,两位姨姨平分了东侧厢房的两个房间,而表舅与堂叔同居在西面。 他们想要穿过长廊去别的地方,就有被雨打湿衣物的风险。 「3.尽可能避免雨水打湿衣物。」 “是尽可能避免,不是不许。”谈寂说。 柯枫点头,道:“打湿了会有所惩罚,但不算违反规则,不过还是尽力避免一下,这会雨小,赶紧走。” 于是五人动身,谈寂和柯枫开路走在最前头,渡灵看不清死物,被夹在了中间,禾月与新悦走在最后面。 这会的雨点小了很多,院子里相当安静,五人警惕的没有交谈,只能听到努力压低的脚步声。 路过一个拐角时,谈寂自己也不知为何,本能的拉着柯枫往旁边让了一步。 一阵妖风不知何处而来,夹着雨点灌了后面三人一身。 “草,谈寂,你……”禾月怒视。 谈寂也愣了一下,说:“不是故意要让的。” 仿佛就像入的局太多太久,所形成的本能一样。 这倒也不怪他,毕竟他不让那一步,后面几个依旧会被淋湿。 “罢了,晚上都小心一点吧。”渡灵叹气。 五人还是依照计划回到了各自的屋中。 谈寂望向西屋里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心想,这个觉他非睡不可吗? “你先睡,”柯枫并没有上床的打算,“一人守半夜,公平合理。” 只是完全无视了规则上睡到天亮的要求。 这间屋子很大,装饰也华丽,前主人大约是个酒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就是审美不咋地,谈少爷感觉这里活像个有特殊服务的KTV。 他四下搜寻了一圈,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和餐厅里同款的画框。 “嗯?”柯枫好奇的扯开了蒙着它的绸布。 画上是一对交尾的蛇。 第二十三章·傀儡 禾月与新悦也回到了东侧的厢房。 厢房左右两个房间的陈设基本对称,在细节的装饰上却大相径庭。 入门的屏风旁摆有一个精致的画框,被鲜红的绸布裹着,衬着古朴的木质屏风,显得有些违和。 禾月在它面前蹲了下来,问:“揭开看看吗?” 新悦略微思索道:“揭吧。” 绸布落下,崭新的画布上画有两只娇俏灵猫,纯白的那只警惕的立于一旁,而三花灵猫则温顺的露出了肚皮。 整幅画构图精美,笔触细腻柔和,透过画,禾月莫名感受到一种虚伪而诡异的平静。 像是这里的主人在刻意保持着些什么。 “这是……”禾月皱了一下眉,将画放到了屋中的桌上。 “猫?看不懂,”新悦摇头,折腾了一下午,他这会有些倦了,“天全黑了,先睡觉吧。” 作为弈者,他习惯性的遵从着局中的规则。 这里原本住着的两位姨姨似乎性格差异甚远,新悦挑了装饰华美的那一间,倒也十分符合他在局中的装束与人设。 这个房间里的双人床柔软得有些夸张,新悦简单的洗漱躺下,沉入回忆里的梦乡。 他梦见了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那是顾流光带他入的第二个局,一个主「欲」的局。 新悦两年前为能跻身悬命线公司,隐瞒了自己对「欲」的共情。 在那个血色弥天的局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情绪撕裂,命运塌陷,他几乎要被回忆中的“神”追上,堕为规则的傀儡。 “抓住我!” 是谁在那片崩裂的悬崖边缘,对他伸出了手? 新悦被规则追赶着,于挣扎的梦境中猛然睁眼,对上了那双回忆之中的星眸。 “顾King!” 窗外的雨声从未停歇。 午夜时分,他的床边站着一个高瘦清冷的男人。 昏暗的雨夜里,“顾流光”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额前的碎发湿着,卷起的袖子下朱色符文微微发亮。 男人俯下身来,微凉的手指轻抚过新悦炙热的唇。 “顾流光”似乎是低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不喊我流光?” “你说过……”新悦仰面躺于床上,神情迷茫而向往,“只有那个人可以喊你的名字。” 对方顺着新悦漂亮的下巴抚至喉结,笑着说:“听话一点,今晚就许你喊。” 恍惚之间,新悦仿佛坠入了一片温柔之中。 院中惊雷骤响。 谈寂于雷声中睁开了眼。 好热,明明只是初夏,外面还下着雨,他一觉醒来,莫名觉得身体热得发烫。 自己似乎梦见过什么,谈寂皱着眉,用手背挡住双眼静了一会,才又缓缓睁开。 “柯枫?”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也哑得厉害,呼吸也比平日里重了不少。 柯枫就坐在床边,回头看向他。 “这房间有点问题,”柯枫说,“不过我俩没淋过雨,问题不大。” “嗯。”谈寂揉了揉眉心,痛苦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其他人呢?” 柯枫笑了一下,道:“那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窗外的雨出了奇的大。 谈寂不确定夜间出门算不算是违反规则,但这会要是出了小楼,绝对会被雨淋得浑身湿透。 这个局里甚至连一把伞都没有见到过。 反正也没能成功睡到天亮,谈寂干脆靠着床头和柯枫聊了起来。 “新悦究竟怎么回事?”谈寂问起了白天的事情,“为什么对规则的傀儡反应那么大?” “因为他差一点成为过。”柯枫说。 “嗯?”谈寂皱眉看他。 “他是两年前加入的公司,那会公司还非常缺人,审核也不如现在严格,”柯枫也靠了过来,同谈寂并肩闲聊,“新悦自己有一个没能破的局,当时已经是第三轮了,主「欲」,但他向公司隐瞒了这件事情。” 谈寂愣了一下,问:“他被共情了?” “嗯,当时公司安排顾King带他,新悦入了一个主「欲」局没多久就与规则产生了共情,是顾King冒死把他救出来的,”柯枫无奈叹气道,“所以新悦才会那么迷恋他。” 谈寂静静的想了一会,低声说:“新悦不是在迷恋顾流光,他迷恋的是有人能将他拉出规则的深渊,有人能挡在他与回忆里的神祇之间……这压根就不是爱情。” 无论是慕强还是讨好上位者,新悦无非只是甩不掉回忆的泥沼,抓着某一个也许能拯救他的强者,仿佛是跌落悬崖的人在拼命抓着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对,”柯枫点头道,“但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欣赏、迷恋、爱慕、知音、陪伴……你可以认为它们都不是爱情,也可以认为它们都是,破不了局的人很多,道上公开的天赋里顾King是最强的,所以迷恋他的人也最多。” 他们所迷恋的,只是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那为何不尝试着自己面对?宁可买醉,宁可沉溺于虚无,宁可出卖自己的灵魂,宁可将自己托付给完全不相干的人。 谈寂不太明白。 “那你呢?”他看向柯枫。 “我?”柯枫笑道,“我的天赋是公司机密,道上几乎没人知道,所以迷恋我的人应该都是图我这张脸。” “……谁问你这个?”谈少爷咬牙切齿。 柯枫被他这个表情逗得笑了好一会,才认真道:“我觉得一朵花很美,并不会将它摘回去,我希望它能在泥土里,阳光下,枝繁叶茂,哪怕它也许不属于我,我也不希望它枯萎在室内的花瓶中。” 谈寂仰脸看他,轻声道:“但花不会回应你。” “没关系。”柯枫也认真的看着他。 谈寂垂下眸子,静了好一会,直到柯枫以为他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尽量学。” 他回答了白天在餐厅里柯枫说的那句话。 *** 禾月也在雷声里清醒了过来。 雷雨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细碎的喘息声,暧昧旖旎,从另一个房间中倾泻了出来。 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会,还是抓了压在枕头下的折刀,起身过去查看。 禾月想起了回来路上被淋湿的衣物,新悦大约是受到了人偶的惩罚。 那个出没于夜间的,会伪装成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来引诱人违反规则的人偶。 他握紧手中的折刀,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隔壁房间里的场景,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缱绻。 新悦的床边站了一个酷似顾流光的人影,它单膝抵于床边,右手死死掐住新悦的脖子,神情冷漠而高傲。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人影转头看向了禾月,它的动作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吊住的傀儡,肢体僵硬,反应迟缓,但力气巨大。 禾月未曾犹豫,冲上前以折刀横向掠过了它手肘与手腕间的几处关节。 无形的线被刀刃切断,人影如黑雾一般扭曲弥散,终于变成了一个人偶的模样,落到了地上。 被放开的新悦正好睁眼看见了这一幕,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了他的肺部,使他不得不猛烈的咳嗽起来。 原来使他感到快乐的,并非与心上人的缠绵,从始至终都只是规则对他做出的惩罚,只是窒息带来的强烈错觉。 禾月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人偶,精致小巧,触感竟如同细腻的肌肤一般。 他果断的找了张桌子放下,回来查看新悦的伤势。 人偶变做的人影力气果然极大,新悦修长的脖子上俨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手印,正由血红转为青紫。 “还好吗?”禾月轻声问。 新悦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脑的缺氧让他感到了剧烈的眩晕与疼痛,声音也哑得像是被沙纸反复摩擦过一般。 “为什么要救我?” 禾月似乎愣了一下,道:“救人要什么理由。” 时隔两年,新悦在局中听到了和顾流光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 “难怪……难怪他这么喜欢你。”他喃喃道。 “嗯?” 禾月在桌边的地上找到了一个暖水瓶,里面盛满着温度适宜的白开水,他倒了一杯慢慢的喂给新悦。 喝了温水的新悦似乎缓过来了一些,他仰脸看向禾月:“你是顾King的现任男友吧……他舍得把这把刀给你,我很意外。” “不是,”禾月收了折刀,轻声否认,“这把刀对他很重要吗?” “你有没有听人说过,顾King曾经有一个特别在意的恋人?”新悦反问道,似乎是想要在禾月的脸上,看到些许的嫉妒或者不甘。 但禾月只是平静的点头,问:“这把刀和他的恋人有关?” “据说他自己破的那个局,就是为了那个人所成的,”新悦似乎有些失望,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只知道这么多,顾King说对方是圈外人,他真的把那个人藏得很好。” 禾月静了一会,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折刀。 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惩罚应该已经结束了。” 新悦捂着脖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禾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装饰简单干净的房间里,静静的立着一个人影。 禾月仔细看了一会,活活被气笑了。 “大哥,”他说,“你好歹换个人吧,我脑子里是只有顾流光吗?” 人影静静的看向他,仿佛是无声的肯定。 禾月没忍住低骂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惩罚我,我听说,人能在幻觉之中把某个人替换成某一段经历的主角,但却无法想象出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人影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丝裂痕。 “假设我连顾流光的手都没有牵过,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禾月笑道。 人影:“……” 规则大约是从未想过有人会寡得如此理直气壮,它任由禾月切断了傀儡的丝线,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人偶。 “草,”禾月收了刀,怒骂道,“居然真的没牵过。” 第二十四章·姨姨 清晨七点,六人同一时间收到了崭新的规则。 「请于早上八点之前到达餐厅,切勿赖床。」 谈少爷昨晚和柯枫听雨夜话到一半就睡着了,大清早被房间里不知哪个角落传出的声音吵醒,烦躁的把脸埋进了枕头深处。 按理说他应该可以再眯一会的,可惜“枕头”没忍住动了一下。 “小美人,”柯枫也刚醒,打着哈欠懒洋洋道,“我的肩膀被压麻了。” 谈寂本想说你的肩膀麻了关我屁事,结果一抬眸,一片被压红的锁骨映入眼帘。 他静了几秒,下床去找角落里喋喋不休的规则。 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里,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个人偶,谈寂将它拎起来摸索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发出声音的部件。 “它要响到什么时候?”没睡够的谈寂相当不耐烦。 被当做枕头的柯枫倒是精神抖擞,说:“大概要等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起床吧。” 果然,柯枫起床没多久,人偶安静了下来。 谈寂更烦躁了。 院子里的雨依旧不大不小的下着,二人穿过连廊,淡淡的栀子花香随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连雨的这段回忆应该是连贯的,”柯枫单手揽着谈寂,让他走在连廊的最中间,“上一幕里的栀子花枝上,已经长有骨朵了。” 谈寂盯着花看了几秒,明白了柯枫的意思。 如果说孤局是在不断重复着记忆最深处的那一幕,那么连局则可能是一段几年甚至十几年难以释怀的情感里,记忆最深刻的那几个画面。 同样的庭院,相似的雨幕,从骨朵到盛开的栀子,这个连局里两幕的间隔,也许不足二十天。 他们在餐厅门口,遇见了从东厢房赶来的二人。 禾月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只是不住的打着哈欠,抱怨道:“我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起得这么早过!” 谁不是呢,谈寂冷笑。 四人进了餐厅,新悦落了几步走在最后面,柯枫回过头去扫了一眼,随即皱眉。 新悦脖子上的手印比昨晚更为显眼,青紫发黑,末端被正红旗袍的立领掩着,活像个枉死的鬼新娘。 “你们昨晚遇到人偶了?”柯枫问。 “岂止是遇到了,”禾月淡定的从手提袋里掏出了两个人偶,“早上就是被它俩给喊醒的。” “俩?”谈寂也把早上的“闹钟”拿了出来。 这三个人偶从外观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柯枫将它们放到桌上排成一排的时候,禾月甚至有点担心三个连在一起会被消除。 谈寂每个都捏一下,发现连手感都基本相同,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禾月简略的讲述了一下昨晚的经过。 “可以啊小傻子,”柯枫说,“傀儡的力气那么大,你就不害怕被反杀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禾月挠了挠头。 新悦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曾听人说顾流光偏好单纯温顺的美人,所以一度以为禾月不过是只傻白甜的金丝雀,现在想来大约是传闻有误。 反倒是谈寂的八卦之魂难得上线,问:“真的连手都没牵过?” 禾月想说他哪知道,没成想被柯枫抢了先。 “也许真没有,他俩虽然分分合合了三次,但真正见得到面的时间不足半年,”柯枫笑道,“顾King自己说的,每次到能确定关系的时候,总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少年短暂的相识,却独留他一人在漫长岁月里念念不忘。 七点五十二分,老太太端着巨大的餐盘出现在了餐厅,打断了谈少爷的晨间八卦。 十来岁的连雨也从楼梯走了下来。 他换了身不同的睡衣,短发也长长了一点,像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 连雨原本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垂着脑袋拾级而下,走到新悦身边时猛的顿住。 谈寂敏锐的觉察到局内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了暂停。 “连雨,”柯枫立刻出声道,“去帮老太太端端东西。” 好歹是干了三年弈者,连雨站在原地静了几秒,转身走去厨房。 于是世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雨继续落下,鸟开始私语,花依旧芬芳。 渡灵在最后一分钟里冲进餐厅,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才赶上八点必须吃早饭的规则。 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吃吧吃吧,早饭要吃好。” 连雨端着剩下的食物从厨房出来,分给了渡灵一大碗。 “寂啊,你觉不觉得,”禾月小小声道,“今天碗变得更大了。” 谈寂还在观察渡灵,一心二用的回答说:“说不定会越来越大的。” 小傻子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一顿过于丰盛的早饭吃得六人神志恍惚。 等到快被噎死的新悦吃完最后一个煎饺,老太太缓缓的站起身来,她似乎原本打算说点什么,但刚张嘴就忘记了,站了半晌之后独自上了楼。 “她这是怎么了?”新悦皱眉。 已然离席的谈寂在角落里找到了前一天见过的画框,他揭开绸布,道:“看这个。” 画的正中是一个华丽精美的鱼缸,鱼缸里六条花纹各异的金鱼,全部翻着肚皮浮于水面,像是早已撑死。 禾月想起了昨晚在房间中的见到的画,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这是,在隐喻什么吗?” 谈寂盯着画看了一会,说:“记忆力。” “金鱼的记忆力不止七秒,”新悦反驳,“它们并不会因为忘记自己吃过东西了而撑死。” “我知道,”谈寂冷笑了一声,“鱼记得,但喂鱼的人可不一定。” 连雨愣了一下,姥姥的确患有老年痴呆。 柯枫蹲下来看他,问:“看到新悦,你想起了什么?” “我有两个姨姨,”连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直面着什么,“她们深爱着同一个男人。” 连雨的姥姥生了三个女儿,他的母亲,二姨和小姨。 姥爷走得太早,只留下了这个院落,却没能留下一个男丁,在那个年代里,姥姥只能从娘家抱养了自己的小侄子回来。 只可惜除去早亡的大女儿和女婿,剩下的孩子里,竟没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除了大女儿所生的连雨。 柯枫拉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听八卦,问道:“然后呢,男人喜欢其中一个?姐妹因此反目成仇?” 这太狗血了,谈寂心想。 谁知连雨却摇了一下头,否认道:“二姨和小姨原本感情很好,但那个男人却周旋于她们之间,犹豫不决且挑拨离间。” 禾月听得直皱眉,说:“他图什么?” “很显然,两个不同风格的美人他都想要。”柯枫嗤笑。 谈寂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男人许诺会娶小姨,却在婚礼不到一周时突然反悔,”连雨苦笑道,“因为二姨怀孕了。” “啧。”连渡灵都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他的反悔最终逼疯了小姨,在得知真相的那晚,小姨冲进二姨的房间,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年幼的连雨似乎想起了那张癫狂的脸,他掩面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最后二姨是被救护车接走的,孩子也没能保下来。” 这样的感情能称之为爱吗? 看着两个原本相依为命的姐妹为自己大打出手时,那个男人心里想着的又是什么。 是得意吗? 年幼的连雨曾迷茫过好久。 柯枫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扭脸问新悦。 “如果你爱上这样的男人怎么办?” 新悦愣了一下,嫌弃道:“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柯枫笑而不语。 新悦被他笑毛了,怒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顾King,但我就喜欢他痴情的样子,哪怕他痴情的根本不是我,他要是哪天在我和他的白月光之间犹豫不决,我还真看不起他!你满意了吗?!” 柯枫满意了,于是又转头去看新悦口中的白月光,问道:“你呢,假如顾……” “闭嘴,”禾月飞快的打断了柯枫的话,“别用他的名字做假设,他要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我第一个阉了他。” 他手中的折刀掠过了一道银光。 柯枫缩头。 谈少爷听完八卦,轻轻拍了拍连雨的肩,问道:“这件事让你感到难以释怀?” “嗯,”连雨点头道,“我没有父母,比其他孩子更想知道什么是爱,两位姨姨后来都没有再回来,姥姥也因此受到了刺激,病情更加严重了。” “那个男人呢?”柯枫问,“他才是最应该承担后果的。” 连雨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情让我最意难平的就是这里,二姨因为这件事情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最后还是和小姨结了婚。” 本就困顿的谈少爷被这个结局恶心到了,踹开椅子转身就走,柯枫赶忙去追。 走之前他拍了一下禾月,道:“给执棋者解释一下,他的两位好弈者昨晚都干了什么。” 禾月跟连雨一头问号。 柯枫在长廊的尽头找到了谈寂。 谈寂的裤腿被雨水沾湿了一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的望着雨幕。 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我知道,”谈寂没有回头看柯枫,只是淡淡的说着,“尘世间这样的事情有很多。” “但你还是觉得无法理解,难以接受,对不对?” “嗯。” “不必接受这个,”柯枫上前了几步,替谈寂挡住了飞溅的雨点,“世人总有千般借口,追逐着爱的虚影,宁可为人渣开脱,也不愿承认是自己瞎了眼,也不肯从自己想象中的美好里挣脱。” 谈寂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但总会有人不一样,”柯枫说,“总会有人想要坚守着真实,哪怕直面自己的痛苦。” 总有人想要把命运的线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被自己的过去所操控。 不沉溺于虚妄,不索求于他人,不会自己骗着自己。 谈寂在连廊里站了好一会,似乎是在努力理解着柯枫的话。 “先爱自己?” “对,”柯枫笑着揽住了他,“该回去了,当心赶不上午饭。” 谈少爷撑得想死,一点都不想赶上午饭。 他扒拉了一下被雨溅湿的刘海,和柯枫一起往回走。 “故意淋湿?”柯枫看他。 谈寂丝毫不心虚,冷笑道:“你不也一样,渡灵不在,今晚该我们上场了。” “啧,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你猜。” 第二十五章·雨夜 结束了漫长而煎熬的午饭之后,六人瘫进餐椅里彻底失去了活力。 谈寂随手从三个人偶里拿了一个来观察。 布质的人偶娃娃小巧柔软,谈寂翻开它绒绒的栗色长发,盯着那双纽扣做的眼睛沉思起来,浑然不觉柯枫正撑着下把在看他。 谈寂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同于禾月那种略带内敛的沉默,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对世事的漠不关心,就仿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皆不在乎。 可柯枫知道,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这个人偶背后的故事,在乎执棋者的意难平,在乎他走过的每一个局。 哪怕他自己都早已记不得。 “盯着我干嘛?”谈少爷终于发现了柯枫的目光,放下人偶抬眸看他。 柯枫笑道:“我觉得小美人的下巴吃圆了一点。” 谈寂:“?” 躺平的禾月突然支棱起来,问:“虽然弈者以魂识入局,但所受的伤皆由悬命线传递给现世的身体,那……所长得肉会不会也?” 新悦也紧张的看了过来。 “虽然公开资料里没有弈者入局吃胖三斤的记载,”柯枫撑着下巴说,“但白橘曾经入局饿瘦过三斤。” 谈寂愣了一下,问:“很极端的局吗?” “不,很常规的局,”柯枫没绷住笑出了声,“但执行者是一位英国友人。” 这个故事有点太冷了,禾月表示要出去暖和一下。 没一会新悦也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去了。 剩下的连雨对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概是因为执棋者顶着十来岁的脸做出这个表情太过违和,柯枫笑着低头看向连雨,问道:“不好奇他们去聊什么吗?” 身边的谈寂率先迈着大长腿跟出去了,反正他挺好奇的。 禾月找了个淋不着雨的屋檐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跟来的新悦,笑道:“想问我些什么?” “听了柯神之前说的话,我突然想明白了,”新悦说,“你就是顾King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对吗?” 禾月点了一下头。 新悦也笑了起来,放下了嫉妒与算计之后,他笑得极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你知道吗?我是听说顾King找了个新欢,才同意来总公司做一次引荐人的。” 屋檐的转角后面,柯枫压低了声音骂道:“这都是谁和他说的?” “盲猜傅总。”谈寂冷笑。 新悦仿佛没发现他们,继续说道:“我并非当年的实验品,没有他们那种逆天的能力,童年却受到过或许比他们还多的伤害,让我一度不相信世人口中的爱。” 禾月想起入局前,老板私下来找他说过一点新悦的往事,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曾以为只要自己乖乖讨好那些人,他们总会心软的,”新悦自嘲道,“所以顾King救了我之后,我也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去……讨好他,想要他保护我,想要他帮我破局,可是他拒绝了。” 院子里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新悦望着雨幕,回忆起顾流光垂眸转身的背影,和那扇无论他怎么哭闹,都不会再打开的门。 “他说,他有一个爱了很久的恋人,哪怕对方早已不记得他,”新悦看向禾月,“所以听说他有了新欢之后,我一度以为,他把你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 禾月一愣。 “他要是找了个替身,我还真看不起他,”新悦对转角处笑了一下,“柯神,出去之后,把我调去西部分公司吧。” 被戳穿的柯枫干脆带着谈寂和连雨走了出来,说:“你确定?当时顾King要把你调去西部,你可在他门外哭了一整晚,是风哥最后心软了,才把你留在东部分公司的。” “西部怎么了?”谈寂好奇。 连雨倒是知道,说:“悬命线的西部分公司在雪山上面,交通闭塞,荒无人烟。” “我确定,”新悦的表情非常认真,“他说我的局旁人帮不了,得靠我自己。” 柯枫点头道:“你想好就行。” 新悦的表情倒是十分轻松,说:“知道他初心不负,我反而能放下了。” 没对谁念念不忘过的谈少爷有点不明白他的逻辑,茫然的被柯枫揽走了。 连雨跟在他们身后,禾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乐子看完了,柯枫揽着谈寂回餐厅,道:“按照规则,是不是应该劳驾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把这三个闹钟送回阁楼上?” “别想套话,”谈寂冷笑,“应该什么时候送过去你心里最清楚。” 身后的两个小傻子一头问号。 而谜语人柯枫还在继续发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淋了一身雨,老太太看都没看一眼,也没有给他端早饭,应该是压根就看不到他,”谈寂说,“连雨给他端过去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避开了。” 四人回了餐厅,原本没有跟出来的渡灵此时早已不知去向。 “你刚入局就给他改了规则,所以我们几个不得不在这里撑得想死,”谈寂仰脸看柯枫,“今天一整天,渡灵去干嘛了?” 柯枫有点好笑的看着他,无奈解释道:“别凶我,这是风哥的主意,他查到连雨在这个年纪里,和南部那边的某个重点观察对象有联系,让渡灵先一步去看看,能不能在局中找到点线索。” “他根本就不是来看魂识的。”谈寂说。 小傻子们的问号更多了。 柯枫倒是解释了一下:“假设你是可以完美伪装成他人的规则人偶,局中来了五个弈者,其中一个可以一眼看破你的伪装,你会先干掉谁取而代之?” “啊!”禾月跟连雨恍然大悟。 渡灵的天赋注定了他会被该局的规则所针对,他就是作为活靶子入的局,而柯枫的天赋能使得规则无法伤害渡灵,放任他在雨中寻找老板想要的线索。 “所以今天那个‘渡灵’,”连雨细思极恐,“是规则变的?!” “被拆穿就不见了,”谈寂笑道,“似乎也没有很厉害嘛。” 连雨知道谈寂之前都做过什么,他只想静静。 反倒是禾月想起了什么,小声问:“柯神,之前我就想问,连雨还没有正式入职,为什么能和我们一起复盘。” “风哥同意的,或许是因为看好他肯定能破局,”柯枫笑眯眯的说出了可怕的话,“又或许是,傅总的天赋能让他怎么知道的,就怎么忘了。” 禾月呆了一下,陪连雨一起去想静静了。 下午五点,晚饭如期而至。 谈寂的表情已经麻木了,他机械的往嘴里塞着食物,感受不到任何进食的乐趣。 禾月也没比他好多少,坐在椅子里吃吃停停,感觉快要患上厌食症了。 只有柯枫这个大胃王还能保持平静,无聊的点评着自己盘子里每一道菜的口感与风味,听得谈寂很想刀了他。 一顿饭又吃了两个多钟头,这次最后放下筷子的是连雨,作为执棋者他实在感到有些抱歉。 别的局里弈者要么当打手,要么做苦力,只有他这里,通通变成吃播了。 被带回二楼之前,他轻轻扯了一下身边谈寂的衣摆,低声道:“你们淋了雨,今晚要小心一点。” 谈寂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连雨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老太太强行给拽走了。 “老太太力气好大啊。”禾月小声道。 柯枫笑道:“那肯定,不然这么大的餐盘怎么端过来的?” 新悦倒是很有经验的说:“这个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大多都吃过苦,力气很大,但身子骨已经老了,也许哪天不小心摔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禾月赞同的点头。 “走吧,”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谈少爷先一步起身,“快八点了,该回去了。” *** 渡灵不在,四人各自回了东西两边的居所。 入局以来就再也没能睡个好觉的谈少爷,和柯枫一起回了西面的小楼后,直接倒进床里秒睡了,完全忘记了执棋者的嘱咐。 他难得和局中规则保持同样的愿望,试图一觉睡到天亮,奈何天不遂人愿,想来大约在违反规则上,他也是最有天赋的。 谈寂是在凌晨两点左右醒的。 一开始好像是因为感觉有点热。 谈寂睁眼,发现柯枫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唇,单膝跪于他两腿之间。 “你干什么?!”谈寂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 “别挣,”柯枫加重了一些力道,保持在伤不到他又无法挣脱的范围,“我不碰你,你先别挣。” 谈寂皱着眉,耐着性子等对方说出理由来。 柯枫示意他看门外。 原本紧锁的房门此时不知为何大敞着,门外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谈寂顺着柯枫的视线看过去,那竟是这个局的执棋者,连雨。 连雨还穿着之前那身睡衣,头发和衣服通通被雨水淋了个透湿,像个水鬼一般的往下淌着。 他不知是在门口站了多久,目光呆滞的望向屋中,与白天热情开朗的模样判若两人。 谈寂皱眉道:“他这是……” “梦游,”柯枫低声说,“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他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夜里看见堂舅和堂叔那个。” 谈少爷自然不可能给执棋者现场表演一段那个,咬牙道:“惊醒他会如何?”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会变成残局,就像你在小傻子的局里遇见过的那样。”柯枫压着他没有动。 成了残局,就算他们侥幸逃脱出去,这局也没法破了。 谈寂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胡闹的性子。 他仰脸看向柯枫。 柯枫的那件黑背心不知脱到哪里去了,此时半裸着身子压着谈寂,肌肉紧绷,有种带着力量的美感。 他的姿势非常讲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会让谈寂觉得冒犯的地方,单纯的只是固着对方无法起身。 由于之前挣扎的缘故,谈寂的上衣也被撩到了胸口,露出了薄削的腹肌,但平日里一身痞气的柯枫,这会却像个刻板绅士一般,一点便宜都没有占。 谈寂在雨夜里阖了一下眼。 好热。 第二十六章·惩罚 很热。 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悄然从雨夜里冒出头来,带着这间屋子里原主人的意愿,肆意疯狂的生长着。 谈寂在黑暗之中,看到了那两条交缠着的蛇尾。 柯枫的气息也很重,谈寂闭眼听了一会,又皱着眉睁开。 “这就是惩罚?”他问。 这个局中的规则有些许诡异,不去追逐迷茫的执棋者,反倒是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一般,处决着令执棋者感到不安的往事。 “应该是。”柯枫依旧静静的压着他,限制着的力道逐渐放松下来。 鬓角的汗珠,滴落到谈寂的锁骨上。 很烫。 谈寂恍惚了一下,在那一瞬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想,这种情绪应该被称之为,兴奋。 柯枫的声音自上面传来,又低又哑,问道:“你感觉兴奋?” 的确,他的呼吸已然急促了许多。 “嗯,”谈寂曲了一下腿,“我想……” “不行。”柯枫打断了他的动作,又重新将对方限制在了床间。 谈寂皱眉。 “我也想,”柯枫帮他擦掉了那滴汗,“在公司,第一次见到21岁的你时,我就很想,但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沉溺于这种兴奋,”柯枫说,“你应该先学会爱,再体会欲,这个顺序不能颠倒过来。” 谈寂被他固在床上静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柯枫放开了他。 执棋者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门口的地上只留下了一摊水迹。 柯枫重新锁上了门,只身去了浴室。 雨声与水声的交集之中,谈寂用手背挡着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比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在邀请柯枫做什么。 但柯枫拒绝了。 谈寂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 他难得的体会到了高兴,不是那种大家一起为了某件事情而体现出的高兴,也不是替某位朋友的成就而感受到的高兴。 是一种,非常私密的高兴,无法说与任何人听。 这一夜,院中没有再响起雷声。 *** 再醒来时,雨意外的停了。 难得睡个好觉的谈少爷少见的没有赖床,他扯着自己压皱的衣摆从床上坐起来时,发现了一件事。 柯枫不在房间。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五十八分,他成功在昨天那个角落里,找到了人偶闹钟。 “我已经起床了,”谈寂盯着那个人偶娃娃,“所以你不许发出声音。” 人偶:“……” 门外传来了柯枫的低笑。 谈寂拎着人偶娃娃开了门,就见对方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仿佛昨晚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起这么早?”柯枫穿着那件带入局中的外套,身上还沾着晨露,“我以为你至少能睡到人偶喊你起床。”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被谈寂拎在手里的人偶,纽扣做的眼睛里仿佛露出了无奈与绝望。 “去哪了?”谈寂问。 柯枫揽着谈寂回了屋中,说:“渡灵回来了。” 谈寂愣了一下。 柯枫继续道:“我在餐厅里看到了新的字条,老太太会在不下雨的时候出门卖人偶,今天你可以把两种人偶都还回去了。” “果然。” 二人略做收拾,动身去了餐厅,渡灵早已等待多时,看起来一夜未眠,身后桌上还摆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偶。 谈寂将人偶拿起来与自己手中那个对比了一番,从大小、衣着和缝制手法上明显能够看出,它们原本应该是一对情侣娃娃。 “找到徐慢了吗?”柯枫问。 渡灵点了一下头。 谈寂放下人偶回头看他,问:“徐慢是谁?” 柯枫抬头,正巧见禾月与新悦赶来了餐厅,干脆一起和众人说了。 “之前和你提过,南部分公司有个重点关注的对象,”柯枫说,“徐慢是两年前和新悦同期进的公司,你们也知道,傅总很热衷于替刚进公司的新人们无偿破局,尤其是在他自己管理的南部。” 谈寂点头,道:“之后呢?徐慢的局有问题?” “问题大了,”柯枫转头看了一眼新悦,“新悦就是在他的局里被共情的。” 新悦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情,脸色依旧白得要命。 “只是这样?”谈寂问。 “当然不是,共情不是执棋者能决定的,但那次除了新悦之外,还折了两个初阶弈者在里面,”柯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顾King出来之后说,徐慢根本不想破局,他是在用局中的规则诱杀弈者。” 谈寂闻言静了几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反倒是禾月追问:“那公司还留着他?” “公司拿不出证据,不可能凭顾King一面之词就处置徐慢,何况这种人放出去反而更危险。”柯枫说。 渡灵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安慰道:“放心,他的事只有公司里的几个高阶弈者清楚,我也是入局前才听老板说的,这两年几乎没让徐慢入过别的局,他名义上的搭档也是公司特地安排的线人。” “搞得这么隆重,”谈寂问道,“他和那个实验方有关?” 柯枫点了一下头。 渡灵说:“我跟了一天一夜,他在这局里和执棋者同龄,是校友兼发小,就住在两条街外的居民楼里,或许规则上暗喻的不下雨时可以出门,表达的就是可以去找徐慢。” “傅予青这只狐狸。”柯枫低骂了一句。 禾月困惑。 谈寂冷笑着解释道:“傅总应该是一开始,就查到了连雨和徐慢幼年有交集,才把他带回公司的。” 渡灵赞同的点头。 依旧是七点五十二分,老太太准时端着早饭走出了厨房,连雨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和昨晚完全不同的睡衣,头发也被剪短了不少,单从样貌上很难分辨出距离上一幕究竟过去了多久。 好在早饭虽然丰盛,分量却并未增加,众人麻木的执行着规则的要求,只有饿了一整天的渡灵吃得津津有味。 连雨疑惑的看了一会渡灵,又看向他身后摆着的新人偶,表情有些怪异。 柯枫隔着巨大的餐盘试图和谈寂说悄悄话,讲得全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第一次在局中见到,这么向着执棋者的规则。” 谈寂心想,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悄悄话讲得这么大声。 老太太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像是个不具有思维的npc一般,盯着众人吃完了桌上的食物,独自起身走向阁楼。 没一会,便又从阁楼上搬出了一个巨大的蛇皮袋,用推车推着出了院子。 柯枫拍了一下谈寂,对着桌上的四个人偶抬了一下下巴。 谈寂认命的抓着它们起身上楼。 连雨见姥姥走了,第一时间看向了柯枫,问道:“你说规则向着我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柯枫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偶尔会梦游?” 连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柯枫说:“你是梦游时撞见了堂舅与堂叔的事?说说他们俩的故事吧。” 禾月看了一眼楼上,这个话题,柯枫似乎是故意避开的谈寂。 连雨深吸了一口气。 “我之前说过,堂舅与堂叔是通过我父母相识的,”连雨说,“堂舅是姥姥从娘家保养的孩子,从小被姥姥溺爱坏了,养成了喜欢什么就非得得到的性格。” 新悦问:“所以他看上了你堂叔,但是对方不愿意?” “不,对方很愿意,”连雨摇头道,“他们俩都是天生弯的,遇见彼此一拍即合,很快就同居到了一起。” “这有什么不对吗?”新悦皱眉。 柯枫笑了一下,说:“我猜,不对在于,他们最开始在一起是为了欢愉,而不是爱情。” 连雨点头。 禾月似乎有些不理解这种行为,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确爱上了彼此,可堂舅的性子终究有些极端,他总觉得他们因欢愉相识,对方并不会对他付出真心,”连雨长叹道,“他开始用尽办法去试探堂叔,不惜伤害自己,只为了确定对方是爱着他的。” 听到这里,连渡灵都摇了摇头。 “闹到最后,堂叔不知是对他失望了,还是不忍看他那样伤害自己,咬咬牙搬出了这个院子。” “那你堂舅呢?”新悦问。 连雨痛苦的回忆着往事,答道:“堂叔走了之后,他彻底崩溃,在一个雨夜里,服毒自尽了。” 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没有第三者,没有家人的反对,没有三观不合或是梦想相悖,一对原本情投意合的恋人,就因为彼此间的不确定感,因为最初的放纵,阴阳两隔。 过了好一会,连雨才从回忆中缓了过来。 他看向柯枫,不可置信道:“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你都没碰他?” 楼梯上传来了谈寂的脚步声,柯枫轻笑了一下。 “我哪舍得。” 殊不知,令他舍不得的谈少爷,刚刚还在阁楼里,和一堆人偶聊得起劲。 阁楼不大,是个专属于老太太的工作间,堆放着不同的工具材料,以及很多早已完工的人偶娃娃。 谈寂仔细分辨了一下,角落里风格各异的那些大约是几年前的产物,而堆放得最显眼且崭新的,是和他手中那三个女性人偶一模一样的几十个复刻品。 就好像是健忘的老太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制作着,她回忆中最不舍的那个人。 ——连雨的母亲,老太太早亡的大女儿。 谈寂将手中的四个人偶也放进了那一堆里。 “如二位所见,我是来帮连雨破局的弈者,”谈寂淡淡的说道,“只不过破局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人偶不会说话,但谈寂却好似听到了。 “也好?”他笑了一下,“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他该放下这些往事,自己长大了。” “快了?” “嗯,我们必定尽弈者之职,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伤害到他。” 阁楼的窗户半开着,初夏有风拂过,扬起了浅青色的窗帘。 像是友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第二十七章·照片 院中的天气算不上晴朗,雨后潮湿的风催生出满园的青绿。 栀子依旧开得正茂,一切的秘密都隐匿在那个回忆里多雨的夏天。 亲人的离去,使得原本懵懂的童孩,突然沉静了下来。 连雨甚至不知道,在这段回忆中,自己应该去责怪谁。 “还差一点关键的东西。”谈寂说道。 “嗯,”柯枫望向了窗边发呆的连雨,“还记不记得你有个叫徐慢的发小?” 连雨闻声回头看柯枫,思索了几秒,道:“这个局里有徐慢?” 柯枫没有和他提及渡灵早晨所说的事情,只是点了一下头。 连雨不愧是做了三年苦力的弈者,很懂规矩的没有追问缘由,只说:“需要我做什么?” “把他从家里引出来,去哪里都行。”柯枫笑了一下。 论谁都会欣赏这种聪明又识趣的队友。 “现在?”连雨起身。 柯枫想了一下,道:“吃完午饭吧。” 然而没人给他们做午饭,一直等到十二点,出门卖人偶的老太太也没有回来。 吃完早饭之后便一直绷着张脸的谈少爷,突然开心了起来。 “今天不用再吃啦?”禾月几乎可以称得上雀跃。 趴在桌边小憩的渡灵也抬起了头,问:“那我们出发?” 柯枫站起身来,安排道:“连雨把作为npc的徐慢从家中引出来,渡灵暗中护一下执棋者,我们四人潜入徐慢家中。” “他家里没有别的npc了吗?”禾月问。 “没有。”渡灵说。 “我基本没见到过他的父母,”连雨跟着柯枫往外走,解释道,“记忆中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院外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不少积雨,街巷空无一人,寂静清冷,回荡着几人踏水的脚步声。 徐慢住在一栋五层老楼的第三层,谈寂仰脸看着铺满了楼栋外墙的爬山虎,和墙角裸露在外的红砖,皱了一下眉。 “你确定这栋楼可以作为锚点?”谈寂问。 柯枫计划由连雨上楼将徐慢引走,而他们四人,则借住命线锚点从窗户爬进三楼。 “放心,”柯枫边调整抓钩枪边笑道,“局中建筑的牢固程度取决于执棋者对它的认知,只要执棋者觉得没问题,就算是纸叠出来的也能坚不可摧。” 可惜谈寂没机会知晓执棋者对这栋老楼的认知,连雨此时刚好敲开了徐慢家的门。 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就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热情的邀请着自己的伙伴。 渡灵隐藏在楼梯转角的阴影中,目送二人下楼后,对楼下潜伏的四人打了一个手势。 “上。” 柯枫揽走了谈寂,借着抓钩枪链出的命线升至三楼,一脚踩住了木质的窗框。 还好,窗框非常的牢固,谈寂松了一口气。 新悦观摩了一会柯枫揽住谈寂的姿势,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禾月,表示三楼而已,他能徒手爬上去。 禾月:“……” 不过三楼的高度对于专业弈者而言确实轻松,柯枫懒得阻拦,还从屋里拽了新悦一把。 仅剩下拥有命线的实习生略显笨拙,禾月尝试了三次才将锚点成功钉到窗框上,气得谈少爷恨不得直接抓着他的命线将他拎上来。 房子从外观上看占地面积并不大,四人进屋后才发觉,这一户竟有百十来平,三室两厅,厨卫齐全。 柯枫四下查看了一番,他们入户的大窗属于阳台的一角,往里走便是宽敞的主卧,这个房间的布置十分简陋,大抵是执棋者对它并没有多少记忆。 “去书房和徐慢的卧室看看。”柯枫当机立断。 徐慢的卧室就在主卧的隔壁。 作为发小,连雨似乎时常出入这里,徐慢卧室中的陈设多而杂乱,谈寂跟着柯枫迈过门口堆放着的书本进屋时,被一件脏衣服绊住了腿。 谈少爷的脸上十分明显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也太乱了,”后面的禾月也有点接受不来,“柯神具体要找些什么?” 柯枫没管那些堆在地上及床上的杂物,反倒是不厌其烦的翻着柜子和抽屉,道:“一些对徐慢而言很重要,且需要藏起来的东西。” “哦。”谈寂明白了。 剩下的两人一脸茫然,不过也同他们一起翻看了起来。 二十几分钟过去后,新悦的手都被翻黑了,悲伤的发现他们才翻看了不到一半。 “这简直是个垃圾场。”新悦崩溃道。 谈寂望着角落里发霉的泡面碗,赞同的点头。 柯枫不幸捏到了一个烂得已经拿不起来的爆浆橘子,忍着恶心找水洗手。 只剩实习生还在辛勤劳作。 他从堆满玩具的箱子最底部,找到了一个精美的日记本,刚打算翻开,一张照片就这么掉了出来。 “这是……”禾月捡起照片,瞳孔猛得缩了一下。 谈寂闻声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也皱起了眉。 照片很新,应该刚拍摄没多久。 背景应该是个废弃的工厂,镜头的正中间站着四个孩子,年纪大约都在十岁左右。 最左边的胖小子是他们刚刚见过的徐慢,幼年的祁冽正满眼不屑的站在他身边,而中间那个禾月并不认识,他笑得一脸嚣张,揽着最右边不肯看向镜头的男孩。 虽然只有侧脸,但禾月依旧认了出来,那是,幼年的顾流光。 在四个孩子身后还站有两个成年人,一个与徐慢的眉眼相似,另一个,竟是之前在苏梦局中,所遇到过的瘦长鬼影! 柯枫洗完手回来,探头看了一眼后也愣了,但他的重点和两人的不太相同。 “景凌?”柯枫指着最中间的小子说道,“徐慢居然认识他?” 谈寂当然还记得这个名字,追问道:“改禾月记忆的那个?他究竟是为什么?也喜欢顾流光?” 柯枫的表情仿佛生吞了刚刚那个爆浆橘子,摇头说:“景凌做的那些事,要是有半点出于爱情,我可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那是为什么?”禾月捏着照片,手指泛白。 “3-11,3-12,3-13,”柯枫从祁冽开始向右边指去,“他们三个最初一组,是第三批实验品里,最被看好的一组,八岁就开始入局,顾King说,幼年在局里,他们三个曾是可以把命交给彼此的关系。” 谈寂皱着眉摸了摸手腕。 柯枫轻轻揽住了他,继续道:“实验方被迫叫停解散后,顾King选择了和我的老师走,景凌作为实验品中最特殊的一个,一直认为顾King背叛了他。” “特殊?”谈寂问。 柯枫说:“他是研究方里一个骨干的儿子。” 谈寂愣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实验品。 新悦也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忍不住问:“他觉得顾King背叛了他,改禾月的记忆干嘛?” “大概是想恶心顾King吧,正巧当时祁冽与禾月同班,”柯枫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当然,我有一些比较个人的猜测。” 禾月看他。 柯枫笑了笑,说:“或许我们笨手笨脚的实习生,其实是某个很厉害的实验品的对照组,他们不想让禾月接触和局相关的一切,尤其是天赋突出的3-13,只可惜,当年的资料被老师一把火全烧了,大概剩下那几个喜欢搞事的研究员,自己都查不到禾月对照的究竟是谁。” 谈寂想了几秒,觉得这样干猜测也不会有结果,转身去了书房。 这里并不算杂乱,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和垃圾桶中丢弃的手套与鞋套上,都保留着一些成年男性生活过的痕迹。 和寻常书房不同,房间正中的桌上摆放着一堆化学器皿。 谈寂皱着眉走过去,想将器皿中的反应物拿起来看一眼,被追来的柯枫抓住了手腕。 “别碰这些。”柯枫拉着他往外走。 “嗯?” “差的东西找到了,”柯枫说,“是药物。” *** 潜入别人家中,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柯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指挥着三人原路返回。 “我们干嘛不打开门走出去。”禾月望着窗外,脸上写满了拒绝。 新悦依旧选择顺着窗台往下爬,笑道:“要是打开门发现徐慢正在上楼,你打算说点什么?” “物业免费上门清洁?”柯枫在他身后嗤笑。 禾月背腹受敌,不得不钩上命线往下跳。 他的操作本没有什么问题,三楼也不算高,只可惜那个窗框大约是被柯枫踩松了,禾月刚翻出窗台松开手,木质的窗框,便带着他锚好的命线一起脱离了墙壁。 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坠了下去! 原本说着骚话的柯枫猛得伸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已经爬到楼下的新悦也下意识扑了过去,试图接住坠楼的禾月。 可令谁都没想到的是,禾月不知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两边的肩膀和手臂,堪堪悬停在了一楼与二楼之间。 谈寂抓着柯枫的命线跳到二楼阳台外的窄边上,仔细观察了一番挂住禾月的细线,那竟是几道操控傀儡用的丝线。 小傻子被吓得更傻了,盯着谈寂将属于他的那根命线拉上来,勾在了二楼护栏上,才手脚发软的操控着抓钩枪,一点一点降至地面。 谈少爷倒是毫不畏惧的从二楼跳了下来,松开了柯枫的命线。 那几道傀儡丝此时早已没了踪影,谈寂皱着眉看向刚落地的柯枫,问:“那是什么?规则能主动保护弈者吗?” “没有相关的记载,”柯枫也一脸茫然,“我觉得更像是……”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谈寂抬眸看去,发现原本躲藏在阴影之中的渡灵,此时竟冲出来拦在了徐慢和执棋者之间,他挡着眼睛的帽子因为动作剧烈而被掀起来不少,露出了一双蛇目般的竖瞳。 柯枫也赶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渡灵拉着一下自己的帽子,将夺来的东西给柯枫看。 “徐慢强迫连雨吃下这个。”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白色的药片。 第二十八章·雷雨 徐慢被突然出现的几个大人吓了一跳,凶狠的瞪了连雨一眼,转身小跑上楼了。 几人也不能真的拿局中的npc怎样,只好护着连雨回到院中。 柯枫和渡灵走在最前面,连雨盯着渡灵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突然喊住了柯枫。 “柯神,”连雨说,“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柯枫似乎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干脆在院中找了张石椅坐下,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 谈寂低头扫了一眼,发现他拿着照片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刚好挡住了照片最右边的顾流光。 “这几个人你见过吗?”柯枫问。 连雨凑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会,点头道:“见过。” “都见过?” “对,这个是徐慢,你们刚刚见到过,徐慢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连雨伸手指了指,“徐慢身边的这两个孩子,曾来他家里找过他好几回,每次他们一来,徐慢就会找理由把我撵走。” 渡灵隔着柯枫一个石椅坐下,问:“你经常去徐慢家?” 连雨点头。 “他父亲身边的这个男人呢?在哪见过?”柯枫问。 这次连雨盯着照片看了好半天,才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在他家书房,奇怪,明明觉得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行了,”柯枫收了照片,没让对方细想下去,“说说你想起来了什么吧。” 几人都围着石桌坐了下来,谈寂看了眼天色,这会大约下午四点左右,天阴沉沉的。 连雨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在我记忆的最初,姥姥家的院子,并非如今这么凄凉,那时我也并不害怕姥姥做的人偶。” “你当时应该很喜欢它们吧,”谈寂轻笑了一声,“尤其是那对情侣人偶。” “是啊,”连雨也笑了起来,“那对人偶,是姥姥赠与我父母的新婚礼物,只可惜,父亲在母亲怀孕时便意外去世,我从未亲眼见过他的模样,只能通过人偶和相片去想象,而母亲也终日郁郁寡欢,终在我两岁多时与世长辞。” 从那之后,陪伴着连雨长大的,就只剩,那对原本寄托了无限祝福的人偶娃娃,有多少无人的夜晚,幼小的连雨,都孤独的抱着它们暗自垂泪。 “你的姨姨们,堂舅和堂叔,出事的时候,它们都陪伴在你的身边,对吗?”谈寂轻声问。 连雨点头说:“渣男再可恨,我也不该怨恨我的姨姨,更何况堂舅与堂叔的悲剧里,根本就没有孰对孰错。” 可规则却在无形的惩罚着他们,向入局的所有人,诉说着连雨童年的无助和难过。 “可当年有一个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谈寂说,“你的舅姥爷。” 连雨有些意外的看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人偶告诉我的。”谈寂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连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说了下去。 “舅姥爷是姥姥的七弟,自幼不学无术,姥爷去世后,他便以帮忙看门为由搬进了这里,实则游手好闲,好赌成性,徐慢的父亲曾与他是牌友,我和徐慢也是因此相识。” “你和徐慢都曾作为实验方的对照组,”柯枫说,“但他后来接触了不少实验方的人,成为了他们放在对照组中的棋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连雨仰脸看他。 “他的父亲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大约是打算非法制成某种药物谋利,可惜手艺太差,做出来的东西效果不好,卖不出去,”柯枫嗤笑,“所以干脆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 连雨怔了一会,想起了徐慢强迫他吃下的白色药片,以及舅姥爷掺入食物中,使得院内所有人误食的诡异粉末。 “他们……在用我的家人试药?!” 姥姥的痴呆症,两位姨姨做出的疯魔举动,堂舅的自杀,以及连雨自己对人偶产生的幻觉,竟全都是拜徐慢父亲和他舅姥爷所赐。 连雨跌坐进石椅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柯枫轻叹了一口气。 半晌,连雨才重新开口道:“我想起来了,误食了药物之后,我患上了梦游症,这个院子也在幻觉之中变了样,我希望父亲可以在白天陪伴我成长,所以象征着他的人偶变成了白天的规则,而夜晚,我想要母亲陪我入眠。” 由于未曾见过父亲,所以白天的规则会伪装成院内的任何人,而母亲存在于他幼年的记忆里,故而夜晚的规则,则来自心底那些求而不得或是念念不忘。 “后来姥姥病倒,舅姥爷独吞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我念完初中之后,大约是因为脱离了药物的控制,状态好了不少,选择独自离家打工,”连雨掩面道,“幼时的我总固执的认为,是姨姨们和堂舅堂叔错了,那时我想,如果父母还在世,一定会阻止甚至惩戒弟弟妹妹们吧。” 所以规则惩罚着院中的众人,却唯独向着连雨,那或许是局在替命运偿还他,一个无忧的童年。 柯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破局后,公司会为你查明当年的真相,如果徐慢的父亲和你的舅姥爷家非法制药投毒情况属实,法律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啊?”旁听的禾月茫然抬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柯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违法犯罪的事情,当然要由司法来审判,难不成要把他们骗到局里杀掉吗?” 禾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请于下午五点之前到达餐厅享用午饭,切不可浪费食物。」 谈寂愣了一下,问:“什么饭?” 柯枫也一脸茫然,起身道:“先去看看吧,也许是中间漏了一餐,这一顿被规则算作了午饭。” 局没破,弈者就得遵守规则,几人认命的起身,在餐厅里看到了归家的老太太。 她显得更老了,整个人都弓了下去,脸上的皮肤耷拉着,须发皆白,见到众人倒是非常的开心。 “孩子们回来了,”老太太轻声念叨着,“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连雨莫名的有些哽咽。 谈寂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老太太端着重物行走,主动去厨房端出了好几个巨大的餐盘。 菜多得仿佛六人一整晚都不可能吃完。 新悦暗自叹气,只希望能早点去西部分公司减肥。 夏季的雨,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突然落了下来。 老太太这次居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反而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谈寂朝厨房门边看了一眼,默默的把自己手边一只没动过的烤鸡,推到了柯枫面前。 柯枫:“……” 行吧,他饭量大。 剩下四人边吃大餐边吃狗粮,觉得更饱了。 大约半小时之后,那个该死的规则竟又响了起来。 「请于下午六点之前到达餐厅享用晚饭,切不可浪费食物。」 正在啃着烤鸡的柯枫:“?” 禾月夹着一筷子金针菇,哆哆嗦嗦的问:“是它坏了还是我的脑子坏了?” “是它的脑子坏了!”渡灵怒道。 谈寂皱了一下眉,呢喃道:“金鱼。” 院内忽地亮过了一道闪电,雨下得愈发大了。 连雨仰脸看他,就见谈寂扔下筷子起身,惊雷也在这一刻降临。 有什么打翻重物及肢体摔倒的声音,与雷声重叠在了一起。 谈寂猛的冲进了厨房,连雨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紧跟在他的身后。 “叫救护车!快!” 记忆中的场景,和局内的声音交叠到了一起,那个雷雨的黄昏,红蓝交替的光线里,刺耳的警报声中,姥姥被抬上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 连雨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呆立在原地,他冲出了餐厅,在暴雨之中,赶上了那辆救护车。 而身后,那个木质餐柜上贴着的字条,正被无形的命运之手,一道道画上红线。 也许姥姥的爱很简单,所谓家规,不过只是希望孩子们吃好饭,睡好觉,不要淋雨,不要生病,不要捣乱。 在推翻的规则与崩裂的世界之间,五位弈者并肩而行。 谈寂的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两个人偶娃娃,看上去有些年头,大约是最初的那一对。 “看吧,他已经自己长大了。” 院内的风不知何时平缓下来,雨也停歇了,夏季里的雷雨常是如此,天边浮现出了一抹绚丽的彩虹。 那对人偶静静的看了一会远方后,化作了两道温暖的霞光。 谈寂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微光,轻笑道:“走好。” 只有身后的禾月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像一条鲶鱼。 “想问什么?”谈寂看他。 禾月挠头,说:“这个局里的规则,不是执棋者自己想象出来的父母吗?为什么他们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啊?” 谈寂没有说话,倒是柯枫笑了一声。 他说:“谁知道呢。” 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这很重要吗? 重要的是,其实一直有人在默默的爱着他。 *** 翌日,天气晴朗。 久违的阳光仿佛扫空了院中全部的阴霾,原本种有栀子花树的花坛里,长出了一道金色的线。 连雨下意识想要走过去,却被柯枫拦住了。 “这里的规则很爱你,”柯枫说,“也许你可以带一件礼物去现世。” 连雨愣了一下,他的确知道这种说法,弈者圈中有名的局内道具,除了顾流光的折刀,还有风鸣那一长一短的一对古刀,以及白橘的一盒用不完的火柴。 他犹豫了一下,和柯枫道谢之后,只身去了阁楼。 “要不要猜猜他会拿什么?”柯枫笑道。 渡灵说:“他父母的人偶?” “也可能是姥姥的人偶。”新悦思索道。 只有谈寂摇了摇头。 片刻后,执棋者·连雨从阁楼上,拿回了一个小巧的人偶。 禾月顺着谈寂的目光望过去,那是,整个阁楼里最小而精致,也是姥姥做得最用心的一个。 连雨自己的人偶。 “先爱自己吗?你说得对。”谈寂朝柯枫伸出了手。 “嗯?”柯枫不解。 “命线,算了,你不想看就罢了。”谈少爷抬腿就走。 属于柯枫的命线擦着他的腰边弹出,拦腰挡住谈寂的去路。 “看,当然想看。” 拿着礼物的执棋者朝那片栀子花丛伸出了手,金色的丝线汇入了他的手腕。 于是回忆中所有的怨恨将释怀,痛苦皆放下,不再自欺欺人,不再彻夜难眠。 自此好梦。 谈寂轻轻抓着柯枫的命线,等待着局或许的馈赠。 他于艳阳中眯了一下眼。 一晴方觉夏深。 第二十九章·礼物 入局的时间对弈者来说往往漫长且难熬,但于现世中,不过是一顿早饭的时间。 甚至某个实习生早起买回的大量早饭,在暖气的加持下,还没有变凉。 新悦醒得最早,没来得及于初冬早晨的阳光里睁开眼,便先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顾流光还静静的等在特殊工作间里,找了张靠椅假寐,面前桌子上,完好无损的摆放着禾月买的早饭。 似乎是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动, 他抬眸望去。 新悦第一次在男神面前,露出了想吐的表情。 好在及时醒来的渡灵拯救了他。 渡灵一把打开了工作间的大门,对一脸茫然的顾流光说道:“破局了,放心吧,都没受伤,就是吃得有点太撑,暂时不想看见任何食物。” 于是连雨醒来的时候,顾流光正把桌上的一堆早饭,塞给路过的白橘。 已经吃过早饭的白橘:“?” 等到禾月从馈赠来的回忆中悠悠转醒,桌上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空豆浆杯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入局前只喝了两口,剩下是谁喝的,禾月不敢问。 他抓着手中的折刀,脸更红了。 顾流光笑问:“局给你看了什么?” “折刀……” 原来在现世中,的确曾有过一把,和它一模一样的折刀。 那大约是在禾月初二的时候。 十四岁的小傻子和一名红衣少年,并排趴在学校走廊的围栏边,少年的手中把玩着一把折刀,纤长的手指与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禾月盯着看了一会,只觉得眼花缭乱。 “喜欢?”少年笑道,“送你了。” 小傻子固执又认真的摇着头说:“我没有同等的东西作为回礼,不能要。” 少年愣了一下,说:“你有更贵重的。” “啊?”禾月茫然。 “比如,做我的小男朋友?” 少年朝他伸手,掌心里静静的躺着那把折刀,他惊讶的抬眼,对上了那双含笑的星眸。 他本该答应的,禾月陷于回忆之中回想到,后来被什么事情打断了呢,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班主任。 禾月又摸了摸手中的折刀。 现世的那把折刀早已不知去向,而这把从局中带出的珍贵礼物,顾流光又一次送给了他。 “那你要把它还给我吗?”顾流光问。 禾月红着脸没有说话,手里的刀反而抓得更紧了。 顾流光又笑了一下。 他还真没见过,小傻子这幅有些蛮不讲理的模样。 …… 新悦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只希望柯神赶紧把他调去西部分公司。 但令人意外的是,柯枫和谈寂又过了十来分钟,才清醒过来。 谈寂不知是看到了些什么,沉着脸对众人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他身后的柯枫脸色更差,但还是追了出去。 “谈寂!”柯枫在二楼走廊里追上了谈寂,拉住对方的手腕道,“我信你,你不可能……” “你才认识我多久,”谈寂冷笑着打断,“我都无法确定自己当时的想法。” 那段回忆大约是血色的。 谈寂想,那应该是自己作为0号试验品,入的最后一个局。 那个局并非某个人不能释怀的回忆,它没有往事,没有剧本,没有情感。 它甚至难以被称之为一个局。 那天下着大雨,几名研究员领着十二岁的谈寂,离开了自幼居住的庭院。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养大他的男人,站在雨中的长廊里,没有跟上来。 谈寂被带进了一个地下血斗场一般的孤局之中,局的正中心是个巨大的圆形铁笼,四周环绕着一圈华丽到夸张的观众席,整个局的场地并不算大,尽头是密不透风的墙壁。 他就站在一面墙边,而面前或跪或瘫的十几个孩子,则是研究员口中的,失败品。 “李组长,让一个小孩子来处理他们合适吗?”一名戴口罩的研究员不确定的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组长摘下了口罩,竟是那个死在苏貘局中的瘦长鬼影,“这可是最无情的0号,玄冥养了他这么久,总得派上点用场吧。” 几个研究员附和着笑了起来,尖锐嘶哑得犹如等食的秃鹫。 谈寂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研究员们,轻抚右手腕上缠绕着的命线。 “去啊,”其中一个研究员被看毛了,推了推小谈寂单薄的肩膀,“把他们‘处理’掉。” 他没有动,只是看向了那十几个被捆在一起的孩子们。 他们看样子和谈寂是同样的年纪,消瘦疲惫,浑身是伤,像是从血斗场上输了下来,成为了实验方认为没有价值的失败品。 “啧,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听话,”李组长烦躁道,“我有没有嘱咐过你们,让3-13直接在场里杀了他们?” 推谈寂的那个研究员嗤笑道:“3-13有多心软,你不知道?这个倒是够冷酷无情,但他也不听话啊。” 李组长略一思索,从墙上取下了把猎枪,蹲在小谈寂身后,用枪口抵住了他的后心。 “去,把他们都杀了。” 十二岁的谈寂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那只缠着命线的右手。 …… 回忆至此处戛然而止。 柯枫在走廊里拉着对方不肯松手,说道:“如果你当时真的‘处理’掉了他们,实验不可能被叫停,你也不会失去幼年的记忆,更不可能在医院里躺那么久!” 谈寂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静静地盯着被抓住的手腕,没有出声。 “带你去个地方,”柯枫轻叹了一口气,“本来也是承诺过你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乖乖跟上了。 *** 负二层地下室,特殊档案区。 柯枫刷了自己的工作卡,感应门“滴——”了一声,灯光由红变绿。 “快进来,”柯枫单手抵着门,“这门被技术调整过,关上得很快。” 谈寂从没来过这里,公司的布局图上,负二楼是一个巨大的模拟训练室,用以向新人提供抓钩枪及体能训练等多种帮助。 “我一个新人,来这么机密的地方不好吧?”谈寂问道。 柯枫见他心情好了一些,也勾了勾嘴角,说:“公司里最大的机密,都与我的老师玄冥有关,你作为他的养子,说不定等哪天彻底想起了以前的事,我们还得反过来向你请教。” 养父,谈寂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真是个遥远而又陌生的词汇。 但莫名会感到一丝温暖。 “玄冥?”谈寂问,“他真名叫什么?”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非常神秘,只知道是亚裔,也许根本没有中文名也说不定。”柯枫边说边在一个柜子前操作着什么,那个柜子看上去非常科技,显得又牢固又安全。 谈寂默默的看了一会,又问:“他和实验方是什么关系?” 柯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道:“可以说没有他,就根本不会有那些关于局的实验。” “怎么说?” “玄冥年轻时有一个深爱的恋人,姓顾,这位顾先生有一个破不了的局,而玄冥当时已经成功破了属于他自己的,”柯枫说,“他想了很多方法,最终设计出了一套方案,能够通过命线进入他人的局中,于是这个世界上便有了弈者。” 谈寂皱了一下眉,说:“他入了恋人的局?帮他破了局?” “不,他失败了,玄冥的恋人死在了他的怀中,”柯枫垂眸,“但这套方案,被几个对局非常感兴趣的研究员得知后,他们决定跟玄冥合作,进行一个关于弈者的实验。” 也许最开始,失去恋人后悲痛欲绝的玄冥,只是想要帮助那些同他一样境遇的人,毕竟,顾先生的局他入得太晚,如果能再早几轮,说不定就是另一种结果。 可实验方的野心,却不仅如此。 他们不光是想要成为帮他人破局的弈者,他们还试图培养出最有天赋的孩子,想要在局中肆无忌惮的享受权利,想凌驾于命运,甚至是他人的生死之上。 而玄冥,除了掌握着最核心的技术之外,可谓是孑然一身。 最疼爱的养子,也是最有天赋的0号被实验方带走时,他甚至都没有机会阻拦。 “这不是他的错,”谈寂低声道,“我不曾怨过他,我只希望,自己没有手染鲜血,只希望……还能问心无愧的面对他。” 柯枫终于打开了那个坚固的柜子,从其中一格里,取出了一个特质的盒子。 “他在去世之前,曾嘱咐我们,保留他的命线,里面有用的记忆被傅总提取出来了不少,但并没有任何是关于你的,也许,他曾用特殊的方式,将全部关于你的记忆,都隐藏了起来。” 柯枫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存放着一道故人的命线。 谈寂回忆起了,自己十二岁之后的生活。 虽然名义上是个独居的孤儿,但总有一个不肯露面的中年男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对他提供各种意义上的帮助。 对方自称是谈寂的远方亲戚兼监护人,每次出现都以各种方式遮挡着容貌,给他花不完的生活费,送他去心仪的学校念书,关心着他的饮食和起居,直到谈寂十八岁。 “我休学,来L市,不是为了陪朋友,”谈寂说,“是因为找到了一些关于他消失的痕迹。” 谈寂当时自己都觉得奇怪,一个远方亲戚突然失踪了,他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难过和着急。 “来吧,”柯枫把盒子递到了他面前,“如果这道属于他的命线并未排斥你,就证明,你依旧无愧于心。” 谈寂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难得有些紧张,手指微微颤抖着,这本不该是0号实验品会有的反应,他应该是最冷静也最无情的那个。 “我……”他少见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闭着眼将手放于命线之上。 触感微凉。 那道金色的命线,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档案室中,沉睡了多少个日月,却在接触到谈寂右手的那一刻,便温柔的缠上了他的手腕,仿若还有生命一般。 谈寂愣住了。 你是无罪的,这是玄冥留给他的回答,也是玄冥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盯着手腕上的命线,眼睛一下都不敢眨。 直到柯枫将他轻轻拉入了怀中。 “你是无罪的。”柯枫说。 第三十章·开会 连雨破局几天之后,安婉便休完年假回了公司。 彼时,新悦已拖着那两箱巨大的的行李,登上了飞往西部的飞机,他离开得沉默而低调,整个总部,竟只有负责审核通过的风鸣知道。 禾月的账户上多出了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他盯着那串五开头的五位数字恍惚了好久,才终于意识到拿高阶弈者一半的工资,究竟有多少。 谈寂向来不在乎自己的账户余额,倒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终于领悟了自己需要买几件新的冬装。 顾流光结束了长达二十七的治疗,身体机能早已与常人无异,但距离风鸣定下的两月入局禁令,解封还遥遥无期。 倒是柯枫从出局第二日起,就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一连好几日都没见着人。 大约是由于安姐姐的回归,公司向来摆烂的办事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谈寂一手拎着几个购物袋一手玩手机,被突然弹出的开会通知吸引了注意。 他一心二用的上着楼,险些在门口撞上了隔壁正在搬快递箱子的禾月,只好放下购物袋和手机过去帮忙。 “什么东西,买了这么多,双十一不是过完了吗?”谈寂问。 禾月正在将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拖进房间,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又软又沉,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些刑事案件。 “这不是发工资了吗,”禾月笑眯眯,“给公司里的各位买了点小礼物。” 谈寂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箱子放在了茶几上,问道:“你以前打工余下来的钱,不都打给你奶奶了吗?” “这次也打了,打了一万,”禾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结果被我姑姑在电话里骂了一个小时,她以为我去干什么违法勾搭了。” 谈寂忍着笑直摇头,帮他搬完了堆放在门外的快递,嘱咐道:“下午记得去二楼开会。” “好。” 屋内传出了拆快递的声音。 *** 下午三点,二楼会议厅。 这次的会议安排在了最大的那间会议厅里,谈寂踩着点进来时,发现总公司里几乎所有他认识的弈者都来了。 风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身穿黑色休闲装,非常随意的单手支着脑袋看文件,和身旁一身高定的傅予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柯枫则坐在风鸣的另一边,在谈寂抬腿进门时给了他一个wink。 几天不见,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的热衷于撩他。 谈寂面不改色的走到禾月身边坐下,隔了柯枫老远。 会议于三点准时开始,安婉熟练地打开了一旁的记录仪。 “如诸位所见,我司南部分公司的弈者徐慢,在工作期间,存在藐视国家法律,违法公司规定等问题,”风鸣撑着脑袋念了几句傅总给的文件,突然毫无征兆的放弃了,推开文件道,“总而言之,那小子问题很大,我们几个合计了好几天,打算试探他一下。” 柯枫也低头扫了一眼文件,简略道:“从连雨的局中,我们得以证实,徐慢伙同其父亲徐声,非法提取并制成某种成分不明的药物,且与某个地下实验方存在勾结。” 傅予青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干脆手一松,也放弃了那份文件。 只有安姐姐还在努力坚持说:“我方所持有的证据尚不明朗,经公司高层商讨决定,于下月初,入一次由徐慢所执棋的第六轮局,入局弈者名单尚在拟定中。” 同样属于公司高层的顾流光,甚至连文件都没看一眼,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渡灵和白橘在中阶弈者的席位上对视了一下,拉着连帽衫的帽檐问道:“那小子能同意我们入局吗?” “能,而且非常期待,”柯枫笑道,“据南部分公司的负责人统计,他自两年前,那次由顾King带队的第四轮局破局失败后,共向总公司及南部分公司,提交了九次请求协助破局申请,可以说是非常想把我们的人引入他的局中了。” 谈寂皱眉问:“他这是想替实验方清理与当年实验相关的人员?” 柯枫知道他最近几天都在纠结那些人口中的失败品,斜对着好几个座位,也要对谈寂笑一下。 “苏家姐妹的事情公开后,圈里有非常多的人,关注起了当年的实验,”傅予青道,“弈者一词,来源于玄冥的手记,玄冥前辈从未向世人隐瞒过入局的方法,所以在实验组成立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不少,通过命线来助他人破局的弈者公司。” 风鸣接话说:“老师作为众多弈者的前辈,声望很高,苏家姐妹的事情公开,使得不少人都想查明当年的真相,实验方残留的余孽,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柯枫起身将一张照片投影至屏幕上,谈寂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竟是那个在各种地方出现了许多次的李组长。 “这个人,当年实验方的骨干之一,原本是一家私立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真名李开心。”柯枫说。 谈寂盯着照片上那张阴沉的脸看了一会,确定他是物理意义上的开心。 安婉点头道:“我们查到他曾进行大规模的人体实验,且参与了徐家父子非法制药一事,只不过此人作为弈者,业务能力稍有不足,竟折在了苏家姐妹的第三轮局中,这条线索也因此断掉了。” 李组长开了一辈子的心,最终还是在局里被规则开了心,没想到成为规则之后,依旧努力为入局的弈者开心。 谈寂在心里吐槽道。 白橘琢磨了一会,突然发问:“顾King两年前带徐慢入的是他的第四轮局,为什么现在已经第六轮了?” “他在去年曾情绪失控入局过一次,”柯枫难得看了眼文件,“事发突然,并无弈者陪同,据他本人所述,是遵守规则苟到了出局。” 顾流光皱了一下眉,被柯枫发现,扔了文件看他。 “他那个局的规则,”顾流光冷笑,“可没那么好遵守。” 众人看向他,傅予青笑道:“所以我个人主张由顾流光再带队一次,不过这还需要风老板点头。” 柯枫看了傅总一眼,心说这两口子,尽喜欢在会议桌上搞这种一本正经的称呼。 “只要医生点头,他就可以入局,”风鸣彻底推开了那份令他感到头疼的文件,“其他人选由柯枫来决定,散会。” 众人起身,傅予青绕过了风鸣和柯枫,低声问顾流光:“身体没问题吧?” “嗯,”顾流光点头,“不过我担心,徐慢会拒绝再次由我来带队。” “这个你放心,”傅予青笑得像只狐狸,“山人自有妙计。” *** 两天之后,谈寂终于在第二次会议上,明白了傅总所说的妙计。 这次的会议明显不如上一次正式,地点也选在了更为舒适随意的小会议室中,谈寂仗着公司暖气开得足,穿着件短袖就下来了。 柯枫原本在一块会议白板上涂涂画画,见他这幅打扮,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度表。 “不冷?19°穿短袖?” 谈寂拉着一张软椅坐下,无所谓道:“怕热。”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禾月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怕冷。 会议室里,加上刚来的谈寂跟禾月总共六人,柯枫和顾流光站在白板前不知讨论着什么,白橘靠在另一张软椅里啃一袋小鱼干,只有连雨正襟危坐得像个小学生。 见人到齐,柯枫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我和顾King商量了一下,选择了白橘与连雨两位弈者,至于小美人和实习生,则是傅总的‘妙计’。” 谈寂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啊?”天真单纯的实习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白橘扔了六份入局同意书到桌上,表情十分无语的解释道:“傅总跟徐慢说,公司新招了两个漂亮小哥哥,所以柯神和顾King想要找个主「欲」的局,正巧徐慢申请的那个就很适合,至于目的嘛,你们懂的。” 禾月不想懂,而谈寂则起身就走,不出意外的被柯枫拉住了。 “演戏,演戏而已。”柯枫努力哄美人。 谈寂冷笑,鉴于在连雨局中,对方的确表现得十分绅士,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徐慢的目的并不在于破局,他自然希望入局的弈者,都与当年的实验有关,”柯枫站在谈寂身后,手指轻轻搭着他的肩,“连雨作为他的发小,又是刚入公司的新人,十分符合对方的胃口,至于白橘,他的天赋与该局较为匹配。” “类似渡灵那种吗?”禾月问。 顾流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摇头道:“不,白橘的天赋和老板比较相似,能控制局中的某一种元素,老板是气流,也就是俗称的风,而白橘则是火焰。” 禾月张了张嘴。 柯枫见他惊讶,笑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逆天,这类天赋有非常多的限制,除了规则的约束外,还得局中的环境允许,如果根本就没有火没有风,这天赋就白瞎。” “我听说,白橘前辈有个和天赋很配的局内道具。”连雨说。 这孩子弈者的活没干多少,道上的八卦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一盒火柴,”白橘点头,“顾King说徐慢的局中,有非常多的恶意npc,以及街头巷尾间的冲突,用火也许不错。” 谈寂靠在椅子里,抬头看柯枫,问道:“巷战?” “小混混打架而已,没那么夸张,”柯枫说,“不过你们三个,最好能去负二楼,训练一下命线的锚点与收放,在狭窄的环境中,命线可以帮助弈者更好的脱身。” 谈寂点头,他自拿到玄冥的命线之后,确实还没来得及练习。 禾月与连雨也点头称好。 只有白橘问道:“就我们六人?” “不止,南部分公司也会调一两个人来,”柯枫答道,“全是我们的人,徐慢肯定会有所怀疑,至于局内细节,顾King打算等自己人到齐了再讲。” 谈寂瞄了一眼白板上的鬼画符,没有说话。 顾流光则是对满脸茫然紧张的禾月笑了一下,道:“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做好抓钩枪的训练就行。” 没人安慰的连雨,默默地签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同意书,独自前往负二楼练习抓钩枪去了。 “小美人,”柯枫边签字边对谈寂wink,“想不想要一个专属教练?” 谈寂从他手中接过了笔,难得没有拒绝。 30-40 第三十一章·训练 负二楼除了一间小而隐蔽的特殊档案室之外,余下的全部空间,都属于那个,谈寂在布局图上见过的模拟训练室。 训练室被设计分隔成五块区域,由简至难,每一块区域都配备有专属的教练。 连雨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入门级别,成功获得了一位温柔且有耐心的好教练。 紧跟其后的禾月,在入门和双人入门之间犹豫了一会,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谈寂跟着柯枫姗姗来迟,不假思索的便往极难模式的区域走去,柯枫也不加阻拦,还以谈寂的训练内容是公司机密为由,成功给这片区域的教练放了假。 大约两个小时后,连雨基本掌握了最基础的锚点与收放,教练对他大为赞赏,并表示今天的教学已全部完成。 于是他收了命线,晃晃悠悠走去隔壁双人区域围观。 训练室的教练组基本由退役的弈者组成,负责双人入门区的这位,是个嘴碎的东北大哥,人不坏,就是那张嘴,让连雨不禁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的驾校教练。 “我知道,你们这群小年轻儿,学命线带人的目的是撩妹,”教练说,“可你瞅你锚个命线都吭哧瘪肚的,这是打算妹带你啊。” 禾月被教练怼了倒也不生气,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训练,小声嘀咕道:“我倒是希望他带我。” “咋的?人家没命线啊?”教练突然一本正经道,“我可跟你说啊,你要敢占刚入行的妹子便宜,哪怕那妹子不是咱公司的,楼上那几位高阶弈者,都能轮流给你腿打折。” 一旁围观的连雨忍不住脑补了一下那画面,简直不要太血腥。 训练在教练一声声“没锚上呢就跳,你是要自由滴飞翔啊”“我瞅你这姿势,像是被粘鼠板粘住的猫”“你要是不打算要左腿了就别抬”中继续着。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连雨看累了,禾月练累了,教练也骂累了。 正巧顾流光向风鸣讲完了入局的初步方案,下来就见到禾月缩在休息区的角落里偷偷抹药,纵使训练室的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软垫,他的腿和手臂上依旧摔出了不少淤青。 不到二十一岁的禾月,身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纤细与青涩,在举架四米多高的训练场角落里缩着,显得小小一团,却带着一种永不退缩的韧劲,仿若与生俱来。 顾流光站在远处看了一会,没有过去打扰,反倒是去找了禾月的教练。 “顾King?”东北大哥有些意外,“那是你带的新人啊?” 顾流光摇头道:“不算。” 大哥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小子天赋一般,韧性倒是极佳,肯吃苦,脾气也好,就是体能太差了,也不知道对命线带人究竟有啥执念,反正我瞅着吧,他想带妹至少得先练个半年。” “没事,”顾流光没忍住笑了一声,“也可以妹带他。” “啊?”大哥茫然,“总公司啥时候招的能带人,自己还没有命线的好妹妹?” 顾·能带新人·自己没有命线·好妹妹·流光说:“他不算我带的新人,算是,我的男朋友。” 教练:“?!” 他嘲讽了顾King的男朋友一下午,他突然好想辞职。 顾流光倒也知道教练大哥什么脾气,压根没打算和他计较,顺了一整罐跌打损伤药就走了。 禾月刚好放下了自己的裤腿,一抬头,被突然出现的顾流光吓了一跳。 “躲什么?”顾流光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检查着脚踝上的淤痕,“怎么突然这么拼命?”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负,”禾月乖乖的支着腿让他上药,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希望能和你并肩。” 顾流光抬眸看他,这小傻子的眼神又倔又认真,和当年初见时一模一样。 “从明天开始,我亲自教你。”顾流光说。 *** 连雨觉得打扰别人谈恋爱是不对的,可惜柯枫不这么认为。 毕竟谈寂进了极难区域后不到一个小时,就依靠着肌肉记忆,将命线玩出了花,迫使柯枫不得不全力以赴,才堪堪能追上谈寂的速度。 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老师口中那个最有天赋的孩子,究竟有多强,不止是因为身法好或是局赋予谈寂的天赋特殊,命线被他操控得,仿若是从他身体里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巧妙灵动且具有张力。 仿佛谈寂生来就是为了入局。 短短的两个多小时过去,专属教练柯枫被自己的学生溜成了狗。 对此谈寂倒是觉得十分有趣,他蹲在一个两米多高的台子上看对方,额前乃至鬓角的短发都被彻底汗湿了,短袖由于怕热被卷至肩膀,胸口因为大量运动而起伏,眼神却是明亮而欢喜的。 追他而来的柯枫不禁有些愣神,他从未见过谈寂这幅模样,就像是看到封尘多年的珠宝,发出了原有的光。 让他觉得一整个下午的陪练都是值得的。 “你很开心?”柯枫笑着喘气。 “嗯。” “风哥说晚上请大家吃饭,”柯枫仰脸看他,“今天就到这儿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大厅集合。” 谈寂闻言收了线跳下来,跟在柯枫身后,绕开地上的障碍物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柯枫听见身后的谈寂轻声说了句:“我感到很开心,谢谢你。” 柯枫怔了一下,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他。 谈寂轻笑道:“所以明天,柯神还愿意来给新人,做专属教练吗?” 他用了敬语,喊着弈者圈中的称呼,语气却因为调侃而显得格外亲密。 就像是…… 柯枫暗自想了一会,勾起嘴角说:“来,只要你肯训练我都来。” 谈寂点了点头,先一步回楼上洗澡去了。 留下他一人在训练室门口站了好久,才动身去隔壁通知两位新人。 就像是在撒娇,柯枫心想。 *** 风鸣收到了实习生送给他的小礼物,感动得大手一挥,决定请公司里所有的弈者出去吃一顿大餐。 白橘和安婉也收到了消息,早早就蹲在大厅里,安姐姐靠着一个巨大的黑喵抱枕,那是小实习生送给她的礼物。 谈寂和柯枫收到的是两对同款户外战术手套,毕竟命线对于谈寂而言还是有些勒手的,禾月注意到他每次出局之后,手心里总有些细碎的伤痕。 老板和傅总收到了一对刀坠,白橘、渡灵、连雨也都分别收到了合适的礼物,至于他送给顾流光的,没人知道是什么。 洗完澡的谈寂套了卫衣就从楼上下来了,手臂上搭着件蓝白拼色的羽绒服,柯枫仰脸看他,忍不住怀疑谈少爷的衣柜里只有冷色系的衣服。 目的地饭店位于商业街附近的美食街上,众人决定步行前往,只有禾月在听说之后,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冬眠的熊。 他不满的看向身边的两个南方人。 谈寂本打算披上羽绒服就走,被柯枫按住将拉链一路拉到了下巴,还给他裹上了一条奶白色的围巾。 “热。”谈少爷简言意骇。 顾流光倒是好好的穿着长款的羽绒服,但也丝毫不显得臃肿,他仿佛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哪怕披上麻袋,禾月也能发自内心的赞叹一句好帅。 冬眠的熊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跟在众人身后努力移动。 好在饭店真的不远,门口的迎宾小姐姐一眼看到了风鸣,立刻笑眯眯的将众人引入了店里最好的包间。 “傅家的企业,”柯枫在后面小小声跟谈寂八卦,“风哥的人情,花得却是傅总的钞票。” 谈寂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包间里十分舒适,风鸣脱了他那件装饰一般的棉袄开始点菜,其他人也靠在座椅里打趣闲聊起来。 仿佛在不入局的日子里,这些人都是这般,放松且亲密的度过着平凡的岁月,相互关心却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开着玩笑但又不会让对方感到冒犯。 也许是那些曾出生入死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羁绊超越了朋友。 谈寂想到了一个从未体会过的词汇。 家人。 不同于玄冥对他的抚养,而是那种一同携手并肩的兄弟姐妹们。 他从十二岁起便孑然一身,尤其是在十八岁休学之后,换过许多的居所,去过大大小小的城市,穿越了数不清的陌生或熟悉的街巷,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 就像是一团风滚草一般,呆够了一个地方,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他的行囊总是那么的空荡,不合身的就捐掉,带不走的就放下,也从来没有什么可眷念的东西。 禾月几乎是他唯一一个,一直保持着联系的朋友,但谈寂也并非是一直和他合租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默默分担着一半的房租,时不时离开,又偶尔回来。 他非常庆幸禾月成局的那天,自己恰巧回来。 他帮助了唯一的朋友,也正因如此,才认识了这群人。 L市,在这里,谈寂曾追寻到玄冥最后消失的痕迹,也许,这正是因为他那位养父的在天之灵,依旧想要给他一个家。 自此风滚草扎了根,长出新芽。 谈寂难得的想要在一个地方,长久的留下。 菜上得很快,但不及柯枫炫得快。 可惜谈少爷在发呆,柯枫边炫边用公筷往对方碗里夹,直到最后堆堆了起来。 “吃啊,”柯枫干着急,“练了一下午不饿吗?” 谈寂抬眸看他。 不远处安婉正手忙脚乱的拆着一只螃蟹,没有外人在场时的渡灵摘掉了帽子,傅总笑骂风哥又刷了他的卡,白橘开了一瓶葡萄酒,说不如他家乡酿得香醇。 禾月和连雨被众人哄骗,说新人必须在饭局上表演一个节目,几人笑闹了一阵,由连雨起头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如果痛苦的回忆终究会追上他,那么快乐的时光便是坚不可摧的盔甲。 命运的神祇也能听到这歌谣吗?他终于从光阴的尽头,走进了当下。 谈寂笑了一下,乖乖拿起筷子开始吃柯枫夹给他的食物。 他想留下来了,因为玄冥,因为这些命运相连的人。 也,因为柯枫。 第三十二章·暹罗 训练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 这天中午,谈寂刚吃完午饭从外面回来,便在一楼大厅里见到了两个陌生男人。 年长的那个大约三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板正而考究,连身边的行李箱都透着一股商务的气息,仿若是哪家大企的高管。 中午的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趴在茶几上奋笔疾书的小萝莉。 “小妹妹,”精英男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你们家风老板呢?” 傅入云从成堆的习题中抬起了头,正好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白橘。 “暹罗!休想勾搭公主殿下!”白橘穿着睡衣就跑了下来,“她可是傅总的亲妹妹,老板会鲨了你的!” 被叫暹罗的男人一脸无辜的说:“我又不是变态,等等……傅总有妹妹?一抹多不是只出现在二次元么?” 路过的谈寂:“?” 柯枫也收到消息下来,对几人点了一下头,道:“暹罗,黑喵,辛苦二位从南部分公司赶过来。” 暹罗很有礼貌的迎了上去,而那个叫黑喵的黑皮少年看似相当高冷,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他是个社恐。”白橘小小声跟谈寂八卦。 好嘛,一个二次元一个社恐,轮班盯着一个内鬼,南部分公司实在是太精彩了。 “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谈寂对白橘小声吐槽,“你们是什么喵喵教联盟吗?” 白橘居然真的点头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试验品,很多都没有像样的名字,于是当年成立公司情报网时,就将所有情报员,以猫的品种和花色来命名了。” 谈寂感觉自己瞬间穿越到了社区流浪猫救助中心,每只猫猫都掌握着社区里不同的情报,而他面前的白橘,则是这里的猫老大。 “想出这种取名方法的,可真是个宝才。”谈寂幽幽的说。 柯枫引着二人上楼放行李,白橘要送傅入云上课,谈寂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本以为可以悠闲的睡个午觉,待到自然醒,再约柯枫去负二楼训练,谁知新来的暹罗竟是个卷王,谈寂刚带上眼罩,手机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谈寂:“……” 下午两点,没睡成午觉的谈少爷,带着一身怨气出现在了会议室。 大约是听说老板和傅总不在公司,暹罗换掉了那身精英男的装扮,穿着件卡哇伊的卫衣,轻松的靠在椅子里和白橘闲聊。 黑喵到还是之前的样子,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盯着会议白板,安婉意外的也来了,坐在他身边整理着一摞文件。 禾月勤奋苦练了半个多月的命线,终于不会再摔得鼻青脸肿,正手舞足蹈的跟连雨交流着一些经验。 谈寂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满屋风格迥异的逗比,被身后的柯枫拍了一下。 “小美人,今天的人设是门神?”柯枫笑道。 谈寂被他揽着往里走了几步,坐到了离会议白板最近的地方。 顾流光最后一个进来,少见的也拿了着份文件,半月过去,他的气色好了很多,大约有一份每天定时打卡负二楼的功劳。 “这么多人啊?”连雨小小声问禾月。 “我跟黑喵不入局,”安婉坐在他对面笑了一下,“我俩在外面接应。” 两个新人一脸茫然。 柯枫敲了敲会议白板,上面画有一条街道的俯瞰图,谈寂皱眉看了一会,发现和上次会议上见到的不太一样。 “徐慢的所作所为,各位应该早已知晓,在此我不做过多的赘述,”柯枫说,“此次入局必定危险重重,首先,要感谢各位弈者的勇敢与付出。” 谈寂靠在椅子里听着柯枫讲套话,竟没觉得不耐烦。 反倒是顾流光拿文件拍了拍他,笑道:“我才是队长。” 当惯了队长的柯枫叹着气坐到谈寂身边,等着顾流光来讲述局内细节。 “我们要去的,是一个第六轮的孤局,”顾流光说,“与常规的孤局略有不同的是,徐慢局中的建筑结构,并非是固定的,在每一日的伊始,这条街道上的店面,都会重新随机排列一遍,我曾侥幸在他的第四轮局中,苟到了第七日,据我观察,这种排列是毫无规律可寻的。” 暹罗是个能力很强的老手,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店面每日伊始,会出现在同一条街的不同位置?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孤局。” “对,我们猜测,这大约是他幼年接触过大量药物所导致。”顾流光答道。 “执棋者在局中多大?”暹罗又问。 “十五六岁左右,当时实验方解散没几年,他迹混于E城的一片灰色地带,同他父亲一样,欠了不少外债,弈者将入局扮演执棋者所雇佣的打手,与来催债的npc发生一些肢体冲突。” 顾流光说着在白板上标注出了几个特殊店面,谈寂一一辨认,分别是招待所,网吧,KTV和地下电玩城。 “我们的入局锚点在招待所,这是唯一一个不会改变位置的建筑物,位于这条街道的最西侧,”顾流光圈了一下位置,“招待所不会向弈者提供任何物资,所有的物资,都需要去其余建筑中搜寻。” “像吃鸡那种吗?”网瘾少年禾月问道。 顾流光对他笑了一下,说:“的确是找寻物资箱,但规则不会那么好心,它更像是一个抽卡游戏。” 白橘有些好奇的问:“这要怎么抽?” 柯枫凭自己的本事抢答道:“规则规定,执棋者或弈者开箱都需要代价,比如,绿色宝箱的代价,是押下一件随身的饰品或是衣物,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弈者胜出,规则向弈者发放少见的随机物资,并归还所押物品,但如若规则胜出,将销毁该物品,且不会发放任何物资。” 谈寂皱眉,他讨厌这个玩法。 “那如若我们物资足够呢?”暹罗问,“七日而已,我个人只需要少量的水和食物。” 顾流光摇头道:“第四轮的规则是:执棋者和弈者,每人每日至少开启三个宝箱,第一至第五日,可以只开启绿色宝箱,第六日的三个中,至少要有一个蓝色宝箱,第七日的三个中,至少要有一个紫色宝箱。” “蓝色和紫色的代价是什么?”谈寂皱着眉。 “局中总共会出现70个绿色,20个蓝色,10个紫色,每个蓝色和紫色宝箱的代价与玩法都不一样,”顾流光闭了一下眼,似乎回忆起了那条血色弥漫的街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藏款,会伪装成任何一种宝箱出现。” 连雨被气笑了,道:“这还能搞隐藏款,抽到直接安全出局吗?” “不,”顾流光低声道,“抽到直接被规则抹杀。”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一天三次,七天二十一次,每次都有百分之一的概率,直接被抹杀。 不是那种可以被顾流光或者谈寂所触摸的规则,局中抹杀的定义是,直接被命运之神带离人间。 徐慢的局就像是他本人一样,极端阴狠得如同被逼上绝路的赌徒。 顾流光也沉默了一会,闭眼道:“虽然各位都已在入局同意书上签了字,但公司愿意给各位一次机会,想要退出本次行动的,现在起身出门,我不会阻拦。” 会议室里依旧很安静,没有任何人起身。 半晌,谈寂笑了一声,说:“挺刺激的。” 柯枫也跟着笑开了,揽着谈寂说:“不就是抽卡吗,老师在天保佑,他应该不想这么早见到我。” 连雨也点了点头,相信姥姥会在天上保护着他。 暹罗说:“我和黑喵盯了那小子整整两年,岂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再说了,又不是只有柯神有老师保佑。” 而白橘划了一根火柴,祈祷道:“圣火与我同在。” 禾月被这一屋子祈祷流玩家给逗笑了,他抬眸看向顾流光,不出意外的与对方四目相对。 “我说过会和你并肩。”他轻声道。 如果神明不需要信仰,那么他的信仰,叫顾流光。 会议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七份入局同意书,顾流光一一看去,突然想起了柯枫替本次会议做的开场白。 感谢各位弈者的勇敢与付出。 他拿起了手边的茶杯,以茶代酒,敬了在场所有人。 “顾King可真浪漫,”社恐黑喵超小声逼逼,“总公司这边氛围真好。” 奈何身边的安婉耳朵好,笑道:“这就浪漫啦?那是你不知道他做过的其它事,好好干,争取调来总公司,氛围好还能吃瓜。” 柯枫做起了最后的总结:“徐慢的局老板定在了下周四,徐慢本人应该会在周三抵达,在此之前,请各位做好入局前的准备。” “我有个问题,”谈寂说,“既然绿色宝箱,是用弈者所持有的饰品或者衣物来开启,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尽可能多带些随身物品?” “对,我正打算说这个。”柯枫点头。 小机灵鬼禾月发出声音:“可以戴成指环王那样吗?” “你干脆戴成葬爱家族那样,”谈寂笑着怼他,“手上戴十个戒指,耳朵上再戴九个耳钉。” 顾流光看了禾月一会,不知道想象出了什么,没绷住笑出了声。 “每个局对于贴身物品都有不同的规定,”柯枫笑着指了指自己单边的耳钉,解释道,“大致是简单且温和的归为贴身物品,可以带入,繁复且尖锐的容易被认定为武器,会被强制卸除,总而言之,就是你可以先葬爱着,没葬爱进去也不亏。” 禾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购物app。 时间尚早,谈寂不肯放弃今日的训练,拉着柯枫打算下楼。 暹罗突然走了过来,开口道:“虽然很冒昧,但我可以稍微围观一下你训练吗?” 谈寂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柯枫。 “别误会,”暹罗赶紧解释说,“只是你举手投足间,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第三十三章·徐慢 徐慢是被暹罗和黑喵接来的公司。 谈寂站在二楼走廊上,冷眼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公司大门,心道若不是早早知情,都要以为他们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虽然早已在文件上看过了徐慢的照片,但见到其真人时,谈寂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个连雨记忆中的胖小子彻底变了模样,眼前的这个徐慢身形枯瘦,下陷的眼眶下方,有一道年代久远的长疤,他正和暹罗说笑着些什么,看似谦和的姿态冲淡了眼底的狠厉,但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演技真好。”谈寂冷笑。 柯枫站在他身后,仗着楼下的人听不见,笑道:“小美人也该进入角色啦。” 谈寂一脸莫名的回头问:“什么角色?” “当然是被柯神欺负的小新人呀。”柯枫给了他一个wink。 谈少爷翻了个白眼,只想当欺负柯神的小新人。 暹罗和黑喵将戏做得很足,为了不使对方起疑心,大厅里只安排了安婉一人做为接待,而想要看乐子的禾月,则靠在楼梯旁的沙发里摆烂。 这场虚假的接待本不该有属于禾月的戏份,可谁曾想徐慢一进门便盯上了他,同安婉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直径朝楼梯方向走去,搞得大厅里其他人一脸懵逼。 演了一个上午社牛的黑喵绝望的看向演精英男的暹罗,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尴尬与无奈。 安婉则是扔下了手中打算给徐慢签字的文件,疯狂给楼上暗中围观的群众使眼色。 徐慢快步走到禾月跟前,伸出手说:“可以认识一下吗?” 他站在沙发的一侧,腿贴着扶手,笑得温和而谦虚,眼神却是冷的,居高临下得给人一种过分僭越的错觉。 明显禾月也略感不悦,但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下意识的起身打算伸手,却被人从身后握住手腕,拉进了怀中。 “徐慢。” 顾流光不知是何时下的楼,单手揽住了禾月,眸沉如水。 “原来是顾King的人,”徐慢咧着嘴笑开了,“算我有眼不识珠,您别计较。” 禾月愣了一下,就听见顾流光在他耳边低语道:“他想占你便宜。” 小傻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出于这个变故,在暗处围观的众人也纷纷走了下来,徐慢抬眼就看见了楼梯拐角处的谈寂,立刻给自己找到了个台阶下。 “这位……” 结果谈少爷直接被他的眼神恶心到,干脆停了步子,抱着胳膊靠进了追他而来的柯枫怀中。 美人好主动,柯枫被撞得好痛。 最后是连雨跑下来“偶遇”了发小,才彻底结束这场令人尴尬的闹剧。 几人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演,徐慢自己就彻底相信了,柯枫和顾流光,是真心去他的局里“带”新人的。 谈少爷对此非常满意。 *** 出于各方面考虑,这次的入局时间定在了周四的上午十点。 谈寂如愿以偿的睡到自然醒,扫了一眼手机上的通知,拿上命线和禾月送他的战术手套,就去了二楼,依旧穿着他热爱的短袖。 二楼特殊工作间对面的会客厅里挤满了人,柯枫在发早饭,安婉在发衣服,禾月在发一大箱饰品。 谈寂恍惚了一会,不太确定这个早市一般的景象,应该出现在入局之前。 他从柯枫那里领走了四个纯肉包子,又被安婉按住往怀里塞了套冲锋衣,然后一头问号的看着禾月“哗啦”一声倒出了一箱首饰,还让谈寂挑几件喜欢的。 “呵,”谈寂活活被逗笑了,他看向柯枫,“什么情况?” “就是你看到的情况,”柯枫一手卷饼一手豆浆,吃得不亦乐乎,“绿色宝箱里不一定能开出食物,所以先吃饱再进去,衣服是傅总为了这个局找人定制的,至于首饰嘛,小傻子网购的时候没看清数量,买回了一大箱,属于实习生的常规操作,见谅见谅。” 谈寂被他哄着,吃完了四个大肉包和两个牛肉烧麦,又喝了一整杯豆浆,才勉为其难的套上了冲锋衣。 柯枫看着他手里抓着手套,又懒得找地方放下,就干脆咬着外套的衣领单手拉拉链,只觉得美人偷个懒都这么赏心悦目。 偷懒的美人这会显得十分放松,放松到穿好了衣服带上了手套,左耳耳骨的位置凉了一下,才发现柯枫偷偷给他带上了三个耳骨夹。 谈寂皱眉怒视,看到柯枫右耳耳骨上也带着三个环形的耳饰,两黑一银,还挺漂亮。 “你葬爱你的,”谈寂挡住了柯枫想要往他脖子上套的平安扣,“别带我一起。” 柯枫也不生气,温声哄道:“别的不带都行,平安扣是老师留下的,只有这一对,我特地找人从他的故居寄过来的。” 谈寂怔了一下,松开了手。 玉有些凉,滑入衣领时触感分明,他下意识的抬手,隔着衣物摸了一下心口,只觉得那里似乎被什么情绪给填满了,却荒唐的感受不到。 柯枫摸了摸他的头,借着这个动作,试图偷偷往谈寂的短发上卡一个发卡,被谈少爷成功识破。 他自己倒是带了不少饰品,这个男人向来飒沓不羁,即便低调的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那些酷炫的耳夹与尾戒,也不会使人感到违和。 顶多不太像个好人,谈寂心想。 禾月说到做到,真的将自己戴成了指环王,但他戴的是第二节指骨,八个极细的银环反而透出一股禁欲的美。 连雨乖乖从那堆首饰中,挑选出了十来个不会影响活动的,可惜他的长相生来乖巧,带上它们,好似受到不良人士教唆的高中生。 暹罗带着平光镜和手表,依旧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锁骨上带的一个十分精致的蝴蝶状吊坠。 只有白橘的装饰最为夸张,仿佛是家里有矿,手指和脖间都带上了繁复斑斓的宝石,配着他深邃的眉眼,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徐慢和顾流光是最后到场的,作为执棋者,入局将变回十六岁时的模样,所以只穿了身常服,靠在会客厅的门口等众人准备完毕。 “顾King,”实习生守着他的饰品山,犹豫道,“你就这么去?” 顾流光正在穿安婉给他的冲锋衣,闻言撸了一下左手的袖子,禾月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竟是三串五帝钱。 “试试看,宝箱能不能投币。”顾流光笑道。 实习生张大了嘴。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从饰品山里挑了一个吊坠走,跟禾月脖子上挂的那个明显是情侣款。 执棋者与七位弈者准备就绪,安婉和黑喵送他们进了特殊工作间,安姐姐难得有些紧张,调试机器时犯了好几个小错,柯枫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来吧。” 安婉让出了位置,对众人低声道:“一定要回来啊。” “放心吧。”顾流光轻声安慰她。 *** 对应着「欲」的回忆开始转动,执棋者回到了那个晦暗的街巷,是什么使他无法释怀,爱与恨,罪与赦,是什么样的秘密,才无法宣之于口,是什么样的痛苦,被永埋黑暗之中。 迷雾与暗夜挥之不散,耳边谁在呢喃,或只是命运的轻叹。 由于不的确是否可以使用玄冥的命线入局,谈寂依旧是被柯枫带着,他睁眼的似乎有些太早,于黑暗的尽头看到了一抹血影。 谈寂皱眉。 “怎么一进来就是这幅表情?”耳边传来了柯枫的声音。 这里大约是招待所里的某个房间,空气中弥散着灰尘与霉气,不大的空间中并排摆放着四张单人床,过道窄而拥挤,唯一的窗户被桃色的窗帘所掩住,清晨的阳光顺着缝隙透了进来,落到发黄的床单上。 谈寂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咬牙切齿道:“没什么。” 柯枫放开他去拉那个难看的窗帘,转过身发现房间里又多出了两个人,竟然是带着顾流光入局的禾月。 四人无言以对了一会,柯枫低骂了一句,先一步开门去找执棋者了。 “挺行啊你小子,”十六岁模样的徐慢就在站在走廊里,被柯枫居高临下骂得不敢抬头,“四人间?还单人床?你咋不直接定个通铺呢?八个人一起多刺激?!” 顾流光追出来演了个和事佬,说道:“局里的事情执棋者又决定不了,他当年找来的打手住的是四人间,我们当然也一样。” 徐慢见顾流光肯替他说话,也赶忙道:“孤局的夜晚是强制休息的,您也做不成什么不是?您要是真想……不如白天去KTV,那边更为隐蔽。” 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三人也闻声赶了出来,暹罗又像模像样的劝了几句,几人一同进了谈寂所在的房间。 “有人见到规则字条了吗?”柯枫没好气的问,他一手揽着谈寂,大爷似的坐在床边,徐慢之前并未和他有过接触,还以为柯枫就是圈中传闻的那种,傲慢又痞气的上位者。 半晌没人出声,顾流光开口道:“第六轮局,第一天没有字条很正常。” 圈中给顾King的评价,是对自己人温柔且有耐心,这条传闻倒是与事实差距不大,他也就按照这个人设演下去了。 白橘随之附和道:“第一天的目的是熟悉场景和搜寻物资,不如先看看局允许我们带进来些什么?” 于是众人检查了随身物品,冲锋衣和战术手套属于随身衣物,自然没有被卸除,但临时带上的首饰,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白橘全身的金银珠宝被扒了个干净,唯独给他剩了个挂着金铃铛的手链,暹罗只剩下了手表和脖子上的吊坠,连雨最惨,大约是临时戴上的装饰,实在与他不太匹配,愣是一件都没能剩下。 柯枫和谈寂的三个耳骨夹通通都被卸除,只有一对平安扣还贴身挂着,禾月指骨上的八个银环居然一个没差,顾流光手腕上也完好无损的挂着三串五帝钱,只是那对情侣项链却没有了。 这一波下来,简直欧非立辨。 谈寂冷笑了一声,看着柯枫取下了那颗一直带着的蓝色耳钉。 “走吧,去找个绿色宝箱试试水。”柯枫说。 第三十四章·宝箱 这栋老旧的招待所总共三层,除去他们所住的两个四人间外,其余的房门通通紧锁,谈寂试着敲了一下,并无任何反应。 窗外的街道也空荡荡的,由二楼看去,零星只有几个漫无目的的npc四处游荡着,隔着冬季里的晨雾看不清面容。 几人随着柯枫一同下了楼,招待所的一楼大门边坐了个秃顶大叔,五十来岁,正靠着柜台抱着手机在刷短视频。 唯一的一波客人大清早就集体出动,大叔似乎还挺惊讶,他扶了一把快滑倒鼻尖的眼镜,起身从柜台后面掏出了一个纸箱。 “你们一口气包了一周的房,”大叔笑眯眯的晃着那个纸箱,“所以送一次抽卡。” 谈寂闻言抬眸,就见柯枫用手触了一下那个纸箱,纸箱向着他们的这面,立刻浮现出一行提示。 「绿色宝箱,放置衣物或饰品可进行一次抽卡。」 谈寂:“?” 这和他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而柯枫的重点不在于此,他单手撑着柜台看向秃头大叔,笑得使一旁的徐慢感到背后发凉。 “说好的送一次呢?”柯枫问。 那秃头大叔却是浑然不觉的抱着箱子,像个粗制滥造的新手指引一般,不会对程序之外的任何问题做出回应。 柯枫嗤笑了一声,干脆将浪荡不羁的人贯彻到淋漓尽致,一把拉来了在楼梯旁瑟缩着的徐慢,指向了柜台上的纸箱。 “你来抽第一次。” 十六岁的徐慢个子并不高,身材也已不似幼年那般的壮实,被人高马大的柯枫拉了个趔趄,不情不愿的停在了纸箱跟前。 谈寂冷眼看他往纸箱顶部的开口里,扔了一个相当葬爱的吊坠,几秒后,新的提示出现在了顶部的开口旁。 「玩家胜利!获得随机奖励,并退还所押物品。」 徐慢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又过了几秒,纸箱的开口里,弹出了原本的吊坠和一盒计生用品。 招待所的一楼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倍感荒谬的柯枫实在没绷住笑了一声,徐慢立刻拿着那盒东西凑到了他的面前,讨好道:“柯神,要不……给您吧。” “我用不着,”柯枫又好气又好笑道,“留给顾King吧。” 顾流光转身就往院外走。 徐慢似乎感到有些尴尬,但又不知是脑补出了些什么,有点同情的看了谈寂一眼,气得谈寂也摔门出去了。 等柯枫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在路边,找到了一个特殊的自动贩卖机。 说它特殊,是因为它与常规自动贩卖机在造型上,实在不太相同,机器上那个原本供人投币的入口设计得极大,随着谈寂的触碰,贩卖机的电子屏幕上,弹出了与招待所的纸箱上同样的提示。 「绿色宝箱,放入衣物或饰品可进行一次抽卡。」 对于柯枫的追来,谈寂丝毫都不觉得意外,他笑道:“你说,冲锋衣算一件还是算两件?” 柯枫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对方在冬日街头呼出的白雾,将手中的耳钉塞给了他。 “别闹,这么冷的户外也敢脱衣服?你里面穿的是短袖还记得吗?”柯枫从身后轻轻固住了谈寂。 谈寂捏着那枚带有柯枫体温的耳钉,犹豫了片刻,并未真的脱下衣服进行尝试,却将手中的耳钉还给了柯枫。 “嗯?” “我不能拿你的。” 柯枫也没多说什么,将耳钉扔入了巨大的投币口中,没一会自动贩卖机里掉出了原本的耳钉和一包饼干,电子屏幕上的提示则变成了「该宝箱已被开启」。 他拿起饼干和耳钉递给谈寂,没想到再次遭到拒绝。 “在闹什么脾气?”柯枫温声问。 “没闹脾气,”谈寂起身继续寻找可能会是宝箱的物品,“还没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不能轻易拿你的东西去押。”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道上,太阳彻底升了上来,路边也多了不少形形色色的npc,反倒是有些热闹了起来。 这条街道很长,由东向西是一个十几度的缓坡,他们所居住的招待所就伫立在地势最高的西边。 柯枫静了一小会,开口道:“都是队友,为什么不行?” “都是队友,”谈寂在路边一个装饰用邮筒面前停了下来,“你会这么对顾流光,或者要求顾流光这么对你吗?” “这不一样,”柯枫停在他身后,笑着叹气说,“谈寂,我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不能要,”那个邮筒在谈寂的触摸下亮了起来,“是我没能带更多的东西入局,不能由你来承担。” 从连雨临时佩戴的饰品,被扒得一干二净上足以见得,局只允许弈者带入随身衣物和适合本人的饰品,像谈寂这种极简主义,就算入局前卡再多的发卡,戴再多的耳钉,也会被规则扒得一件不剩。 柯枫看着邮筒上的提示,认真的说:“可我愿意承担。” 谈寂摸了一下心口的平安扣,轻声道:“你只是喜欢我,不是欠我什么。” 他有点舍不得把玄冥的平安扣押进去,但也做不到仗着柯枫喜欢他,就白拿柯枫带进来的筹码。 他有什么可以回应的呢?拥抱?亲吻?可柯枫要的不是这些。 柯枫想要的,他不曾拥有,他害怕自己以后也无法拥有。 “你在难过。” 谈寂轻闭了一眼,默认了。 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不想辜负你。” 柯枫反而笑了起来,说道:“这哪里谈得上辜负,你不拒绝我,我就很开心了。” 他重新将耳钉放进了谈寂的手中,握着对方的手,投入邮箱里。 谈寂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难得感到了紧张的情绪,好在邮筒并没有辜负他们,提示「玩家胜利」之后,邮筒中吐出了耳钉和一张KTV兑换券。 “凭此券可兑换中号包厢一间,限时六小时,免费提供8~10人零食及果盘自助,”柯枫拿着兑换券和耳钉笑道,“似乎开出了个大奖,够所有人去薅一顿了。” 谈寂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他没接那张券,和柯枫并肩去找下一个宝箱。 “你收着吧。” 柯枫也没和他争,收起兑换券后,随手扒拉了一下路边的一尊石狮子,没想到狮子竟然亮了起来。 “这也太意识流了,”柯枫很意外的看向谈寂,“你来我来?” “你先。”谈寂抬了一下下巴。 他本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作为0号试验品,谈寂能为某一个人感到难过,都是实验方不敢想的事情,更别说是体会人间的情爱了。 既然柯枫早已对他知根知底,却还要依旧义无反顾,谈寂觉得,自己再拒绝下去,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辜负。 他只能尽力去学,尽力去体会。 柯枫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随即拍了一下另一边的石狮子,果然也能亮,于是摘了尾戒递给谈寂,笑道:“一起。” 两件饰物被同时放置在左右两只石狮口中,片刻后,谈寂的那只吐出了一把短匕,而柯枫那只的胸口却浮现出了血红的文字。 「规则胜利。」 柯枫看着耳钉被规则销毁,倒也没有心疼,笑着说:“匕首你就拿着吧。” 谈寂明白他的意思,点了一下头。 “今天的三个一口气抽完?”柯枫解了自己用来绑头发的发带,他的头发不算长,微卷,散开后也只刚好垂到肩膀,并不会影响活动。 “听你的。” 两人于一家酒吧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堆空木桶,原本应该是存储过酒的,还能隐隐闻出香味来。 柯枫随机拍亮了两个,和谈寂一同放入的饰品。 谁料他的木桶再一次显示出「规则胜利」,而谈寂那桶里则掉出了两盒自热米饭。 也许运气也是一种天赋吧,柯枫悲伤的想着,接过了谈寂递来的一碗。 “吃了你给的东西,戒指就归你了,”柯枫眨了一下眼,“这总够队友的吧。” 他一步都不肯逼谈寂,不愿看他难过,不愿看他因为害怕辜负自己而为难。 谈寂也笑了一下,摘了左手的手套将戒指戴上,柯枫手指的骨节比他的大了不少,尾戒若是戴在小拇指上,会感到很不合适,谈寂犹豫了一下,方便起见还是戴在了无名指上。 “走吧,回去享受午饭了。”柯枫揽住了他。 这条街他们大约走了一半的距离,不过按照之前顾流光在会议上讲过的规则,每天伊始除去招待所外的所有建筑都会重新随机排列,所以就算走熟了也基本没什么意义。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招待所,完成了他们3:1的抽卡旅程。 他们在招待所的院子里,遇见了正在穿衣服的白橘和连雨,这两人饰品没带进来什么,随身衣物倒是一层套着一层,活像两颗洋葱。 连雨从门口的便利店里抽到了两大包薯片,而白橘则在院中一个木质的箱子里抽到了一袋猫粮。 “卡池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失去了唯一一条手链的白橘崩溃痛哭。 柯枫去看了一眼他说的那个木质箱子,那分明是个简易的户外猫屋。 谈寂也终于解开了自己早上疑问——冲锋衣在规则眼中算是一件衣服。 暹罗则是陪徐慢出门未归。 四人一同回了二楼的房间,开门时,正巧看见顾流光站在房间里唯一一台小电视面前,往里投了一枚五帝钱。 禾月笑得趴在了桌上。 小电视哆嗦了一会,吐出了一个比它自身还大的零食大礼包,禾月笑得更大声了。 “都抽完了?”刚进门的柯枫问。 “顾King抽完了,我还差一次。”禾月抬了抬手,右手指骨上的银环少了一个。 顾流光从礼包里摸了袋橙汁出来扔给禾月,将小电视还回来的五帝钱串回了手腕上,谈寂扫了一眼,还剩13枚。 除去未归的执棋者和暹罗,他是唯一一个三次全胜的弈者。 大约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天赋了。 第三十五章·混混 拥挤的四人间里支着一张简易的餐桌,柯枫伸手轻轻推了一把,餐桌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刺耳哀鸣。 谈寂对着它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撕开了自热米饭的包装,熟练的将料理包一一放入,他显得优雅而从容,仿佛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盒没有灵魂的速食。 好在局没有吝啬到丧心病狂的程度,招待所中至少水电齐全,狭小的卫生间里甚至还装有一个电热水器。 柯枫将冒着热气的米饭端上了餐桌,把隔壁小孩连雨给馋哭了。 “我有一个问题,”谈寂认真拌着酱汁,“在局中,什么样的npc是可以与弈者交流的?” “执棋者本身记忆深刻的,比如连雨局中的姥姥和徐慢,就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而楼下那位秃顶大叔,执棋者对他应该基本没什么印象,所以人物单薄而僵硬,无法对我们做出任何回应。”柯枫回答。 谈寂点头,继续问道:“npc有可能发现,我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外来者吗?” “通常不会,”柯枫开心的炫着饭,“npc是执棋者回忆中的一部分,只会按照执棋者对于这个人的某些认知,来做出相应的行为,就好比禾月母亲的质问,连雨姥姥的关怀,其实都只是回忆的投影罢了。” 谈寂捏着勺子想了一会,皱眉说:“但有一种特例,如果弈者临死前被困在了某个局中,成为了这个局的npc或是规则的一部分,他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就像苏梦局中的李开心那样,对不对?” “对,”柯枫点头,指了一下谈寂面前的碗,“好好吃饭。” 谈少爷难得听话的低头吃饭,连雨缩在门边的椅子里咔嚓薯片,禾月则坐在谈寂身后的床边啃一袋仙贝,他抽到的是一箱无糖酸奶,大约只有顾流光愿意拿零食同他交换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几人刻意压低的咀嚼声。 连雨第一个吃完了薯片,舔着手指打算出门扔掉空包装,开门时险些和白橘撞上。 “柯神。”白橘手里拎着个装烧饼的纸袋,神色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进门就跑到了柯枫面前。 “嗯?”柯枫刚好吃完饭,抬头看他,“你不是三次只抽到一包猫粮吗?饼哪来的?” 白橘将纸袋立于桌上,那破桌子果不其然的又晃了几下。 “猫粮换的。”白橘答道。 柯枫愣了一下,皱眉问:“跟npc换的?” “对,那边,”白橘指了指马路对面,“有个小院子,里面养了好几只猫,我真的单纯只是试一下……谁知道院子主人会接待我,还给我买了午饭。” 谈寂闻言也抬头问:“这个局里的npc拥有自我意识?” “嗯,”柯枫收拾着面前的残骸,神情平静,“有自我意识的npc也不少见,注意点就行,讲一下院子主人的体貌特征吧。” 白橘作为公司的情报人员,入局虽不频繁,但毕竟也是当年的实验品之一,不该因此种变故就感到慌张。 但他此时的呼吸略显急促,垂着的手也下意识的攥成了拳。 “院子的主人带着面具,看不到脸,也看不出性别,”白橘说,“但他露出的锁骨正中心,有一个蝴蝶印记。” 柯枫原本拿着空碗打算出门扔,闻言愣住了,谈寂伸手,接住了那个差点砸到地上的塑料碗。 “你是说……” 说话间,走廊上由远及近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大致是受了伤,一脚深一脚浅很不协调,凌乱且伴着粗重的呼吸声。 柯枫绕过桌子,就见暹罗浑身是伤的冲了进来,他的左腿被衣物临时包扎着,好几处皮肤都被利器划伤,脸上也沾了不少血污。 “执棋者被npc抓走了!”暹罗扶着门框看向柯枫。 顾流光也走了过来,和柯枫一同扶着暹罗坐下,问道:“他违反规则了?” “并未。” “那就无妨,”柯枫蹲下替他检查伤口,“局无法在执棋者尚未违反规则之前将其抹杀。” 暹罗的左腿上被利器捅出了个血窟窿,伤口不算大,但极深,他撕了一截衬衣的袖子,递给柯枫用以包扎,情绪倒是逐渐平复了下来。 顾流光用温水浸湿了条毛巾递过去,示意他自己擦拭掉血迹。 “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柯枫道。 暹罗说:“我和徐慢出去的晚,没能在附近找到宝箱,他提议去地下电玩城,结果刚进门,就被十来个混混模样的npc围住,之后发生了一些打斗,我侥幸逃出来,他则被npc给扣下了。” 柯枫认真的帮他处理完伤口,又问道:“他受伤了吗?” 暹罗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重,但现在如何就不清楚了。” “行,谈寂,顾King,白橘,我们四个去一趟。”柯枫站起身来。 连雨还傻傻的拿着薯片的空包装,茫然道:“你们……要去救他?他不是公司的内鬼吗?” “是,但我们是弈者,从签下同意书的那一刻起,便会在局中无条件的保护执棋者,这是我们的职责,”柯枫说,“况且,他做的那些事情再卑劣,我们也不能代替法律去惩罚他,个人的正义永不为正义。” 连雨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的点头说:“我明白了,柯神。” 顾流光问了暹罗地下电玩城的具体位置,先一步出去了,白橘赶紧咬着他的饼跟上,谈寂将抽到的匕首给了柯枫,自己则带上了战术手套。 虽然命线通常触碰不到弈者,但用来攻击npc却有着奇效,特殊的情况下,也可以用以攻击规则。 柯枫明白他的想法,接了他递过来的匕首,又往谈寂兜里塞了一件饰物,客气得如同等价交换的队友。 他尊重谈寂,所以会保持着一切谈寂喜欢的相处模式。 出门之前,谈寂回头看了一眼暹罗。 为了方便擦拭身上的血污,暹罗穿着的那件冲锋衣领口向下拉开了不少,露出了锁骨上的蝴蝶吊坠。 “走吧,”柯枫揽着谈寂出了门,“回来再和你解释。” 谈寂随他一同下楼,二人追上了前方的顾流光与白橘,四人向目的地疾行。 地下电玩城位于街道的另一头,白橘边走边啃完了饼,扭脸问顾流光:“这个局会每天刷新物资和建筑吗?” “会,不然一百个宝箱也不够我们抽。”顾流光说。 白橘点头,路过酒吧时拎走了一个空木桶,那个木桶和之前抽过的一样,也是个绿色宝箱,一路上都在不知疲倦的跳着抽卡提示,显得有些搞笑。 十几分钟后,四人出现在了电玩城的门口。 这条街道上的设施新旧不一,电玩城看起来应该没开多久,门脸不大,但装潢十分用心,可惜被一群npc小混混占山为王了。 向下的楼梯口处蹲着个黄毛,大约是望风的马仔,不太敬业,正背对着门口抽着烟。 谈寂屏息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谁啊?” 黄毛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起身的瞬间被命线绑了个结实,嘴里的烟也随之掉到了地上,被谈寂一脚踩灭,那混混被吓了一跳,立刻开口要喊,又被柯枫手中的匕首抵住了喉咙。 “想好再出声。”柯枫笑道。 被谈寂捆成粽子的黄毛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相当识时务,当即咧着一口烟熏的黄牙讨好道:“大哥您找我啥事儿?” “你们抓走的那个人呢?” 黄毛一听柯枫问这个,脸色就变了,犹豫道:“你们来找徐慢啊?他这人不值得你们救。” “谁说来救他了,”谈寂影帝附体,冷笑道,“我们是来找他讨债的。” “他?讨债?”黄毛松了口气,“他哪还有钱还债啊?女朋友都要抵给我们老大了。” 谈寂愣了一下,柯枫继续问道:“他这样的还有女朋友?” “你别说,他女朋友长得还挺正点,”黄毛舔了舔嘴唇,“就是眼光差得离谱,把徐慢这种人当成真爱,徐慢也几把厉害,这么漂亮的妞拿来当筹码。” 柯枫点头道:“所以,徐慢还在电玩城里?” 黄毛讪笑了几声,讨价还价的说:“我说了你们得把我给放开。” “两个问题,”柯枫搭着黄毛的肩膀笑得危险,“徐慢在不在里面?里面有多少你们的人?说了就把你放开。” “在在在,”黄毛被谈寂勒得浑身痛,“里面算上徐慢和他女朋友总共11个人,大哥快把我放开吧。” 柯枫闻言对谈寂点了一下头,谈寂收手,柯枫则一手刀劈晕了黄毛,配合愉快。 顾流光先一步下了楼梯,他两手空空,连手套都没戴一个,步伐稳而轻。 地下电玩城里也空荡荡的,游戏机却全都诡异的开着,各种机器的音乐声此起彼伏,仿佛原本在此娱乐的npc一夜之间全部蒸发了,只留下了十来个小混混。 徐慢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被捆在场地正中的跳舞机旁,混混们在二人附近或站或坐,有些甚至玩起了游戏机,只有为首那个刀疤脸捏着女生的下巴,像是在品鉴些什么。 半晌,刀疤脸指了指跳舞机,对女生说:“上去,跳个脱……” 他的肩膀也被人拍了一下,刀疤脸兴致被打断,烦躁的轮起拳头转身,被身后的顾流光单手握住了手腕。 骨裂声在嘈杂的游戏音效下依旧清晰可闻。 剩余的混混直到听见刀疤脸的痛呼声,才终于注意到了阴影中的顾流光,有个衷心耿耿的试图上前护主,被跟来的柯枫一脚踹在背上,摔进了一旁的投篮机中,掉下来的篮球瞬间将其淹没。 远处三个抓娃娃的混混才刚回过头,就被一根金线缠住了胳膊,那线就仿佛有生命似的,蛇游般的绕住三人后,又重新回到了谈寂的手中,以至于谈少爷达成了一口气提溜上来三个“娃娃”的成就。 白橘则是偷偷绕后,解开了徐慢和女生身上的绳索,徐慢被白橘拉了一把,女生也自己站了起来,她在冬季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脸色煞白,所幸并未受伤。 顾流光和那个暴怒的刀疤脸打斗了一会,成功把对方揍进了一台街机里,一旁的柯枫以一敌四,匕首舞得飞起,还不忘配音道:“KO~” 女生在徐慢的搀扶下逃出了游戏厅,白橘划了一根火柴,扔进那个依旧提示着「绿色宝箱」的木桶之中。 “走!” 柯枫边战边退,还不忘对远处的谈寂喊着,那四个混混本被打得晕头转向,见他分神又追了上来,柯枫拎起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向后一丢,将剩下三个全都砸进了保龄球机里。 谈寂正好抬头看他,被眼前的一幕逗笑了,对他喊道:“STRIKE(全中)~” 柯枫忍笑拉着谈寂往外跑,二人刚跑上楼梯,身后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谈寂被对方圈在怀里捂着耳朵,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火光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刀疤狰狞的脸,与记忆中的某一刻完美重合。 而绚烂之下,黑暗尚未退却。 深渊之中,是浑身染血的恶魔在低哑的呢喃。 “0,3-13……他们怎么可能出现这里?” 第三十六章·故人 突发的爆炸,使得原本惬意安宁的街道,瞬间兵荒马乱了起来。 几人跟着受惊的npc人群向外跑去,谈寂被柯枫挡在身后,与仓皇失措的路人们擦肩而过,恍惚间有种置身于现世的错觉。 npc的反应似乎太过真实,就好像这样的爆炸,曾真实的出现在执棋者的记忆中一般。 徐慢和女生被他们夹在最中间,谈寂回头看了一眼,反倒是觉得眼前的女生,才是npc中最不真实的那个。 “别看了。”柯枫略微放慢了速度,将他拉到了身侧。 谈寂听话的没有再回头,低声问道:“你觉不觉得……” “嘘。” 此时大约是局中的下午两三点,冬日里最温暖热闹的时间,在远离爆炸中心点的位置,反而有三两npc好奇的向电玩城方向缓缓移动,原本那些慌不择路的npc也渐渐停了下来,向旁人讲述着经过。 更有甚者掏出了手机和自拍杆,开始直播起了街头发生的爆炸事件。 柯枫也逐渐放缓了脚步,揽着谈寂低语道:“她身上太干净了。” 谈寂一愣。 女生作为被混混绑架的角色,身上却意外的没有任何的污迹或伤痕,且不论徐慢和暹罗身上的伤口与血迹,柯枫等四人经此一战,也多多少少蹭出了一些擦伤,而徐慢身边的女生干干净净,浅色的毛衣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亮。 “你的意思是,”谈寂皱眉,“她不是执棋者的真实回忆……” 柯枫点头说:“她是执棋者出于某种原因,想象出来的。” 也许是内疚,也许是悔恨,徐慢在记忆中不断的刻画着女友最美的一面,直到她化作了局中的一员。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幻想起来总归不会那么真实,女生虽然一路跟着他们,却显得十分木讷,只能对徐慢的行为做出些许回应。 一直到回了招待所,谈寂都没有再接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反倒是白橘快走了几步,凑到柯枫身边低声问:“把npc带回来没问题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柯枫摇头说:“她只是虚影。” 白橘歪了一下头,感到猫脑过载,好在担心众人的暹罗拯救了他。 连雨陪禾月一同出门寻找最后一个绿色宝箱,暹罗则找了张木椅,坐在招待所的院中等候,他远远听到众人回来的脚步声,抬眸望去,目光却落到了挽着徐慢胳膊的女生身上。 “师妹?”暹罗显得相当意外,不禁忍痛起身向前迎了两步,“你怎么会在这个局里?” 谈寂回过神来,顺着暹罗的目光望去,女生依旧静静的挽着徐慢,对他的问题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柯枫问:“师妹?她是狂蝶的学生?” 暹罗点头,走到女生面前仔细辨认了一番,很快就发现对方只是执棋者幻想中的虚影,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反倒是徐慢听到狂蝶这个名字后脸色白了一瞬。 “啊对,狂蝶,”白橘终于想起了午饭时被打断的话题,“我之前看到的应该就是……唔!柯神,干嘛打我?!” 柯枫只恨自己没能找东西堵住白橘的嘴,他一把拦住了打算出门的暹罗,道:“冷静,一抹残魂而已,你追过去他也不一定会见你。” “残魂?”谈寂问。 “之前你说,死在局中的弈者会变成有意识的npc,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柯枫解释道,“但初代实验品中有一个特例,天赋是可以在局中假死一次,而死掉的那极小一部分魂识,将变成局中一个独立的npc。” 谈寂也找了张椅子坐下,仰脸问:“初代实验品,和老板一样?” “对,初代实验品总共只有五个,如今还在世的,就只剩风哥了,1-5狂蝶,不仅是初代实验品,同时也是玄冥的好友,第二代实验品的老师,以及猫猫情报联盟的创建者。”柯枫回答。 哦,就是那个取名宝才,谈寂心想。 暹罗坐回椅子里静了一会,垂眸道:“我是第二代实验品,2-10,老师其实大不了我们几岁,但他真的很强,对学生们很好,如果不是苏貘叛逃,实验方也不会……” 突然听到苏貘这个名字,谈寂不由得有点恍惚,有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却仿佛还能随时跳出来搞点事情。 “那么这位前辈为何会来此?”谈寂问,“和徐慢的女友有关?” “狂蝶因为天赋的缘故,在圈中还有另一个名号,”柯枫走到徐慢面前,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不死蝶,你认识吗?” 听到这个称呼,徐慢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声音也略微发颤,他瞄了眼暹罗,心虚道:“……认识,您别这么看着我,他不是死在我局里的。” “废话,”暹罗低骂了一声,“我是眼睁睁的看着他……” 说到此处,他掩面低头,再也发不出声音。 柯枫安慰般的拍了拍暹罗的肩,继续审徐慢:“不死蝶入你的局干嘛,你邀请的?” “是他主动找上的我,第三轮的时候,”徐慢看了眼身边安静的女友,“说来帮我查小莲失踪的事情。” 女生大约是听懂了小莲这个称呼,又朝徐慢笑了起来。 “所以你真把女朋友押给了债主?还骗不死蝶他的学生失踪了?”柯枫怒道,“你那会才十六岁啊,你女朋友多大?” “十五岁……”徐慢喃喃道,“我也没办法,不给他们,他们就要逼我去卖血。” 柯枫气得要冲上去揍他,被白橘拦了下来,劝道:“不值得,不值得,再说弈者也伤害不了执棋者。” “所以,徐慢因这件事而成局,他的女朋友,是狂蝶的学生,”谈寂冷笑道,“狂蝶入了第三轮局,为寻找学生失踪的真相,却不知为何触发了天赋——假死,在这里留下了一抹残魂。” 顾流光点头说:“而我入的第四轮,新悦因类似的遭遇而产生共情,险些成为规则的傀儡,那一轮局也因此被搅得乱七八糟,以至于难以探究真相。” 第五轮局,除了徐慢本人之外,在座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第六轮才刚过去半天,便已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白橘左右看了看,小声问柯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柯枫叹气,“今天大家都累了,先休整一下,明天去KTV看看,顺便薅顿饱饭。” 徐慢见弈者们不打算继续计较,壮着胆子提议先带女友上楼,柯枫不愿看见他,也不想破坏那道虚影,就不耐烦的点了一下头。 院中又安静了下来,谈寂盯着那个抽出了猫粮的宝箱发着呆,还有不少想不通的地方。 若他们救回来的只是小莲的虚影,那么真正的小莲去了哪里? 地下电玩城中那个刀疤脸究竟是谁?他是否也拥有着自主意识? 如果宝箱是徐慢作为赌徒的映照,那个百分之一的规则抹杀又是什么? 还有六日的时间去探寻。 白橘拦着柯枫,自己却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愤愤道:“十六岁就玩的这么花,想想我十六岁那会,刚调到总部,每天都紧张得要死,生怕给你们的情报有误。” 暹罗也点头道:“你被调走的时候,老师还很舍不得。” “是啊,”想起往事,白橘的心情好了一些,“柯神呢?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实验方刚解散,跟着风哥打天下呢,”柯枫看向谈寂,“小美人呢?” 谈寂的回答非常单调,他说:“念高中。” 柯枫被逗得表情柔和了下来,谈寂这才忽地发现,这个男人在不笑的时候,竟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白橘又扭脸看向了顾流光。 “试图网恋,”顾流光平静的说,“然后奔现。” 几人愣了一下,笑出了声。 某人的网恋对象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回到了院中,他手中抱着个装满药品和器械的医疗箱,见出去的四人都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抽到了医疗箱?”柯枫挑眉道,“好东西啊。” 禾月笑道:“嗯,去了趟诊所,正好还有一次没抽,干脆实验一下,看看抽到的物品,是否和箱子所处的位置有关。” 连雨跟在他身后,一脸茫然的探头问:“执棋者呢?” 柯枫简单的讲述了一下经过,听得禾月跟连雨目瞪口呆。 “十六岁,我才刚初中毕业外出打工,还没入弈者这行呢,”连雨感慨道,“不过那位狂蝶前辈,我倒是在道上听说过。” 谈寂深知连雨是个八卦小能手,瞬间产生了兴趣,问:“怎么说?” “褒义的比较多,都说他是弈者里身法最灵巧的,才有狂蝶之美誉,只可惜,再也无缘见得,”连雨偷偷瞄了一眼暹罗,确定对方没有生气,才继续说,“其他的传闻则是,他生得过于漂亮,有些男女莫辨,性别在圈里至今是个谜。” 白橘点头说:“很中肯。” “所以他到底……”连雨冒死好奇。 “我们也不知道。”柯枫笑道。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院中的阳光逐渐向西偏去,午后的温暖和煦也随着夕阳消失殆尽。 谈寂在冷风中眯了一下眼,柯枫的手就伸到了面前。 “走了,该回屋了。”柯枫伸手将他从椅子里拉了起来。 “执棋者的女朋友还在楼上,”和徐慢住一个房间的连雨犹豫道,“我们三个大男人进去睡觉不合适吧。” 柯枫揽着谈寂进门,帮他挡住了由北面刮来的冷风,解释说:“她是npc,我们强制入睡的时候,她会被规则带回原点。” 谈寂早已习惯被这么揽着,抬眸看柯枫,问道:“你是不是很想要规则字条?” “你打算明早去拿?第六轮局还真不一定能出现,”柯枫轻叹,“一般需要一点代价。” “比如?” “比如有人开到一次规则抹杀。 第三十七章·赌徒 一如柯枫的推断,第二日伊始时,规则字条并未出现。 谈寂作为第一个醒来的弈者,快速且仔细的搜寻了整个招待所,这个孤局与之前苏梦所入的医院规则不同的是,这里所有被弄乱的物品,都会在下一日里回到原点,唯一不会重置的,只有属于弈者的随身物品。 楼下那个新手指引般的秃顶大叔并没有再出现,谈寂略微思索后,顺走了柜台里那个前一日里,抽出了计生用品的纸箱。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陆续转醒,柯枫见对方拎着纸箱回来,笑道:“拿它回来干嘛?我真的用不上。” 谈寂翻了个白眼,将纸箱放到桌上说:“验证一下两个问题,一是,同一个宝箱在不同的天数里,开出的奖励是否相同?二是,弈者所抽到的奖励,是否也算作随身物品?” 刚醒来的禾月闻之一愣,随即觉得谈寂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其他的物品都被重置了,唯独抽到的奖励没有,就证明局中的规则认定,奖励属于弈者的随身物品。 柯枫点头,起身去了隔壁一趟,将一脸茫然的执棋者拎了过来。 “昨天那盒东西还在吧,”柯枫指着纸箱,“扔进去,再抽一次。” 徐慢的表情更加茫然了,可惜他并不敢忤逆柯枫,只得乖乖拿出东西来,扔进了面前亮着的纸箱中。 片刻后,纸箱跳出了与昨天同样的提示。 「玩家胜利!获得随机奖励,并退还所押物品。」 几秒后,纸箱中弹出了所押物品和一盒香烟。 “果然可以!”禾月很是高兴。 谈寂则当即得出了两个结论:同一个宝箱在不同的天数里,会抽到不同的奖励,具体内容与宝箱所处的位置有关;抽到的奖励属弈者随时物品,可以再次作为筹码使用。 如此一来,原本排不上用场的奖励便有了价值。 隔壁除徐慢之外的三人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连雨兴奋道:“那我们若是抽到了没用的东西,通通去饭店和便利店附近,寻找宝箱开成食物,岂不就可以轻松苟到最后?” 柯枫摇了一下头,提醒他说:“别忘了,还有百分之一的规则抹杀,一天内开箱的次数越多,碰到抹杀的概率就越大。” 连雨一瞬间清醒了下来。 而小机灵鬼禾月却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从自己那箱无糖酸奶中单独拿了一包出来,塞进了房间内的小电视中,那宝箱似乎卡顿了一秒,随即便将酸奶吐出来,血红的提示亮彻整个房间。 「违反规则!请玩家于5秒内投入完整的随身物品!」 「5!」 「4!」 顾流光箭步上前,将一枚五帝钱投入小电视中,终止了宝箱的倒计时,红光也随之熄灭,片刻后宝箱亮起「规则胜利」的字样,禾月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有点内疚的看向了顾流光。 “还皮吗?”谈寂笑他。 小机灵鬼疯狂摇头,后怕道:“不敢了不敢了,顾King……算我欠你一个筹码。” “不必,”顾流光摇头说,“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没能抽到奖励,何况这也算做我今日三次中的一次,没亏。” 禾月犹豫了一下,把那袋酸奶递给了他,这回顾流光倒是没有拒绝。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徐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来,从宝箱中抽到的物品,必须确保原封不动才能投到下一个宝箱中,谈寂想。 “行了,都收拾一下,”柯枫从兜里拿出了谈寂昨天抽到的兑换券,“我们去KTV逛逛,顺便吃个午饭,路上遇到的宝箱各位可以看心情开一下。” 以防万一,所有人都拿上了自己的筹码,谈少爷一贫如洗,被柯枫揽着往外走去,同样一无所有的白橘和连雨跟在了他们身后,暹罗依旧跟着徐慢,他腿上的伤还没好,但作为实验品忍耐力极佳,禾月则抱着一堆东西,陪顾流光走在最后面。 等到出了院子谈寂才发现,街道上的店面分布彻底变了个模样,原本有一段距离的酒吧和诊所,出现在了招待所的隔壁,而街对面那个养猫的小院子,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白橘对着路边热腾腾的早餐摊子流下了口水,问柯枫:“你说我抢一根油条就跑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柯枫笑道,“大不了明年清明给老师扫墓的时候,顺便也扫扫你的。” 白橘果断将口水和心思一同咽回了肚子里。 谈寂也饿的够呛,一路上都沉着张脸一言不发,这位少爷平日里心情平和情绪稳定,只有在极饿和极困时才会显得十分暴躁。 柯枫深知这一点,一路上都没有招惹他。 KTV这一日距离招待所并不算远,众人顶着明艳的朝阳,停在了那扇满是音符装饰的玻璃门前,盯着门把手上拴着的铁链和锁头陷入了沉默。 “本店营业时间上午12点至凌晨2点,”柯枫对着门边的告示叹气,“行吧,不如先去完成今日的三次开箱,十二点准时回来这里集合,保持至少两人一组,不要落单。” 谈少爷黑着张脸走了,在路边找了一排自动贩卖机准备开箱,柯枫远远的看着他拍亮了一个装有小蛋糕的,将尾戒扔进去。 「规则胜利。」 谈寂在原地站了几秒,努力忍住了徒手拆掉宝箱的冲动,挪向下一个装着方便食品的贩卖机。 柯枫本打算上前哄他,却见谈寂迅速激活了下一个宝箱,摸出口袋里,拿匕首和柯枫换来的饰物扔进去。 「规则胜利。」 看来前一日的好运气都是有代价的。 但一天三次总归是要全部抽完,谈寂面无表情的衡量了一会,刚打算摘下手套,就被身后跟来的柯枫轻轻挡住了。 “用平安扣。”柯枫握着他的手腕温声道。 谈寂皱眉。 “我陪你一起,用平安扣,”柯枫主动拍亮了一台贩卖机,“带它进来就是为了开箱,你不舍得用,老师若是能知道,反而应当会不高兴。” 这个男人似乎总会这样,在他无措的时候突然出现,三言两语间就安抚了他的情绪。 谈寂垂眸思索了片刻,由衣领之中将平安扣解了下来。 十几秒后,两台贩卖机同时亮起了「玩家胜利」的提示,并掉出了平安扣和两瓶一模一样的冰可乐,谈寂叹着气弯腰去拿,起身时,一包饼干递到了他的面前。 “跟你交换。”柯枫笑着说。 谈寂抬眸看他,问道:“那你呢?” “我不饿。” 怎么可能,谈寂心想,柯枫自从昨天中午和他一起吃过自热米饭后,便再未吃过任何东西,怎么可能不饿。 他盯着那包巴掌大的饼干看了一会,说:“一人一半,我分你一半可乐,你分我一半饼干。” “合理,”柯枫笑着掰了饼干,“你先喝。” 明明男生之间同喝一瓶水很正常,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柯枫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和距离感,不会使对方感到冒犯。 谈寂没有多说,仰脸干了他那瓶可乐的一半,接了柯枫递过来的饼干。 自己似乎有点依赖柯枫,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对玄冥的那样,但也不全像。 是哪里不一样呢?谈寂一时间说不上来。 非要代入其中去想的话,如果哪天柯枫像玄冥那样消失了,谈寂可能没办法淡定的独自漂泊三年,冷静的在全国各地寻找对方留下的痕迹,如果是柯枫突然消失不见,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很奇怪不是吗?他们明明才认识了两个多月。 见谈寂吃完饼干,柯枫便去不远处寻找新的宝箱了,他收起平安扣,用其它饰品开了两次箱,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的甜筒形装饰里,开出了一个小号的的甜筒形装饰,活像是俄罗斯套娃。 “行吧,”柯枫被气笑了,“至少明天还有得开。” 谈寂站在不远处看他,于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只要弈者手中还有最后一件筹码,投入绿色宝箱中就有一半概率变成两件,在急缺食物和御寒衣物的情况下,是否会有人无视每天只开三个宝箱的劝解,疯狂的不断开箱。 像个赌徒一般,直至开到被规则抹杀,全盘皆输。 如果他只是自己被抹杀,倒也罪有应得,但如果他运气很好,连开七八十个都没有被抹杀,那么剩下的队友,要么违反规则不开宝箱,要么必定有一个会被抹杀。 甚至还有最极端的情况,当运气好的赌徒开出了具有压制性的武器,他便有可能逼迫队友为其开箱,这样即保证了自己不会被抹杀,又能平白享受奖励。 这也许就是规则想要告诉他们的事情——永远都不要相信赌徒。 谈寂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 大约十一点五十左右,所有人都回到了KTV的门口。 “箱子都开完了?”柯枫问。 白橘闻言痛哭流涕,他又损失了一件衣服,徐慢连输两次,早上从纸箱中抽的东西全赔了回去,其他人也都有得有失,只有禾月的画风最奇怪,他赢的不多,但每次总能开到很大件的物品。 这次开出的是一个超大号毛绒玩具,比他在现世中送给安婉的那个还要大,禾月原本就抱着酸奶和医疗箱,毛绒玩具实在是抱不下了,只能由顾流光帮他拿着。 “哟,约会回来了。”谈寂靠着柯枫吐槽。 柯枫笑出了声,被小傻子听见,红着脸瞪他俩。 十分钟后,KTV准时开门,众人鱼贯而入,柯枫在前台兑了券,所有人都涌入自助区,往盘子里堆水果和小零食。 谈少爷仿佛是个力学鬼才,食物码了有一米来高,单手端着往包厢里走,把连雨看得差点扭了脖子。 柯枫也拿了不少,他堆不成谈寂那么高,但两只手总共端走了五个盘子,连npc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KTV里暖气十足还提供自助,众人自然是打算待满六个小时再走的,奈何局大约是不愿看到他们好过,谈寂刚吃了不到五分之一的食物,门外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包厢的门被人很不客气的敲了几下,外面传进来一个欠揍的声音。 “喂,徐慢在里面吗?” 第三十八章·狸花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谈寂进食的兴致,他刚皱着眉放下手中的水果叉,就被身边的柯枫轻轻按住了肩膀。 “你吃着,我去看看。” 柯枫不慌不忙的端着放有一大块哈密瓜的盘子起身,边走边吃,路过点歌台的时候,还顺手操作了一下,包厢中瞬间响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好运来》,喜庆得仿佛过大年一般。 门外站着四个大汉,不如柯枫高,但个顶个的壮,坐在门边的连雨瞄了一眼,感觉对方可以一拳打倒两个自己,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徐慢还敢带人入局呢,前些轮还能骗个把高阶弈者进来,后面都只剩下些失败品了,”那个把门敲得天崩地裂的壮汉身高只到柯枫的鼻尖,不得不扬起了他高贵的头颅,“你又是什么东西,失败品?还是不入流的对照组?” 柯枫慢条斯理的啃着瓜,笑道:“对照组。” “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啥,让他把徐慢交出来就完事了,”另一个壮汉大约是个急性子,骂道,“对照组的那群弱鸡爷爷我一个能打……唔!” 带着哈密瓜汁水的盘子被柯枫塞了一小半进壮汉的口中,门牙和瓷器碰撞出了动人的声响,他身后的同伙见状立刻冲过来想要帮忙,被柯枫用啃完的瓜皮狠狠抽了两个大嘴巴子,打懵在了原地。 敲门的那个见此情形也撸起了袖子,迎面上前来被柯枫一拳打到,还借对方的衣服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汁水,剩下最后一个壮汉,害怕得往走廊里退了几步,猛拍另一个包厢的大门。 “大哥,大哥救命啊!”壮汉喊道,“是您说的,只要不是顾流光带队,我们都可以去找徐慢的麻烦!” 顾流光原本背对门口,靠着那个巨大的毛绒玩具,身形被挡了一大半,闻言站起身来,手里还端着盘无糖酸奶版的水果沙拉。 “找我?” 刚被喊出来的大哥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白橘好奇的探出了头,这一看不要紧,他跟对方喊出来的大哥双双都愣住了。 白橘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狸花?” 那名为狸花的大哥生得膀大腰圆,穿着件花衬衫套了个皮夹克,脖子上还挂着条粗壮的金项链。 他愣了一会,摘下墨镜看到了靠在门边的柯枫,不确定的皱眉问:“您是……柯神?” 柯枫抱着胳膊问道:“我的变化很大吗?” 眼前的剧情和谈寂最初的想象相去甚远,他没忍住和白橘一起上前凑了个热闹,谁知那个被柯枫用瓜皮扇晕的壮汉也正好回过神来,仰脸看向他们,目光在落到谈寂身上时顿住了。 他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脸色难看得仿佛随时都可能昏过去,柯枫就站在身边,听清了那句嘶哑的呢喃。 “0号……实验品。” 不远处的狸花听力极佳,震惊之余,只觉得该昏过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自己的手下都招惹了一群什么神仙。 好在柯枫没打算计较,还将五人请进了包厢中,狸花一进门就打算道歉,柯枫摆了摆手。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人,下手没个轻重,”柯枫笑着把盘子拿了回来,“这三位壮士没事吧?” 壮士们在大哥目光的注视下忍痛摇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橘似乎和狸花关系不错,“当年我被调去了总公司,狂蝶和我说你入局时出了意外,我还不相信。” 狸花点头,盯着角落里的徐慢咬牙切齿道:“就是出了意外,当年我陪老师入了徐慢的第三轮局,被这小子给坑了。” 徐慢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肯定瞒不住,缩在角落里没敢跟狸花对视,虽然弈者无法伤害执棋者,但这种态度总让人有种他还会有什么后手的错觉。 谈寂皱眉。 柯枫咬着一颗草莓看他,低声道:“别发呆,好好吃饭。” 狸花顺着柯枫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对方身边坐着个眉眼精致的美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头栗色短发柔软而温顺,琥珀色的双瞳极为漂亮,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锋利和傲冷。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仿若是一把鞘身华美的刀,寒光耀眼。 “这位是?”狸花小心翼翼的问。 作为实验品兼狂蝶的学生,狸花自然听说过一些有关0号实验品的事情,据传,0号是实验最初企划人玄冥的养子,被保护得极好,除去几个核心人员外,从没有人见过其真容,况且在园区里,比起0号这个称呼,实验方更喜欢称他为神明。 柯枫点头,看向之前喊出来了谈寂身份的那位壮士,似笑非笑道:“你这位部下……” 壮士的脸上还有两道瓜皮抽出来的痕迹,他揉了揉脸,赶忙解释说:“我因为当年在角斗场输给了十……顾King,沦为失败品,在那里见过神明一面。” 谈寂正在叉一个樱桃,闻言愣了一下,樱桃掉回盘子里转起了圈,他却浑然不觉。 反倒是柯枫追问了下去:“具体经过呢?” “我当然和很多的失败品拴在了一起,是李组长带他来的,”瓜皮壮士说,“看得出来神明是想要救我们,可是刀疤他们不相信。” “刀疤?”谈寂皱眉。 “你们不会已经见过他们了吧?”狸花问,“徐慢第五轮是找了十来个失败品做的弈者,刀疤作为第五轮的队长,折在局中之后,就集结了一帮局中原有的npc,占据了地下电玩城。” 柯枫点头说:“头一天遇上了,他们打算绑架徐慢,是想要报仇?” “谁不想找他报仇?我们可都是被他坑了才会折在这里的!”险些生吞盘子的壮士愤愤道。 “你们是第三轮留下的,”顾流光吃完了水果沙拉,问道,“第四轮折在这里的两个新人见过吗?” 禾月仰脸看了他一眼,顾流光这个人的在意总是很沉默,如果不是他自己开口,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人默默的在意了多久。 明明这件事根本不怨他,明明他那会儿也只有十九岁。 可狸花却摇了摇头,回答说:“您那一轮因为出了个共情,全部的规则都被打乱了,反而没人被徐慢所坑骗,是损失最小的一轮,至于那两个新人,共情发生后便彻底消失了,我们没能遇见。” 顾流光点了一下头。 第一轮多半是徐慢自己入的,第三轮的弈者是狂蝶和狸花等人,第四轮由顾流光带的队,第五轮是徐慢找来的失败品,现在是第六轮,谈寂想。 那么,第二轮发生了什么?狸花口中局里原有的npc中,会不会有第二轮的人? 几人又吃了一会东西,那位被打了一拳的壮士,似乎对柯枫非常好奇。 他冒死问道:“您真是对照组啊?” 柯枫点头。 “哪个试验品能让您对照?” “我亲爱的表哥,1-1风鸣。”柯枫答曰。 四位壮士彻底没了动静。 狸花则凑到了默默吃着东西的暹罗身边,二人都是第二代的试验品,又同为狂蝶的学生,私下里是最为熟悉的。 “我在这里困了快四年了,依旧没能找到小莲的下落,”狸花自嘲道,“老师他还好吗?” 暹罗叉着一个圣女果看了半天,似乎是有些无颜面对昔日的兄弟,半晌才拉开衣领,露出了锁骨上的吊坠。 狸花当即愣在了原地。 “这是……你的道具?谁踏马干的?!” “不确定,”暹罗叹道,“还在查。” 狸花埋着头沉默了许久,再抬头时,又戴上了那个狂霸酷炫的墨镜。 “拜托你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师兄。” 暹罗怔了一下,狸花这小子当年极为嚣张,除了狂蝶的话谁的都不听,让他喊自己一声师兄,还不如让他出去自立门户的快。 “尽我所能。”暹罗说。 狸花静了一会,大概是想明白了这些人入局的目的,看了角落里还在努力吃东西的徐慢一眼,喊柯枫去隔壁聊点事情。 柯枫笑着拍了谈寂一下,问:“吃饱了吗?” 谈寂对着空掉的盘子点头,他饱得快要吐了。 二人起身随狸花一同去了隔壁,这应当是KTV中最大的包厢,大量的食物和酒水随意的堆放在茶几上,皮质的大沙发上还或躺或靠着几个狸花的手下,也俨然是一副占山为王的模样。 “他们,加上之前那四个,我手底下总共有十一个人,四个是不肯和刀疤同流合污的失败品,其他七个都是折在第三轮里的弈者,”狸花说,“真要打起来,我可不怕刀疤手底下那群npc。” 柯枫笑道:“可你们一个待在KTV,一个缩在电玩城,井水不犯河水,难不成是因为还有第三方势力?” “柯神果然一点就透,”狸花点头,“那您要不要猜猜看,第三方势力是从何来的?” 谈寂飞快的抢答道:“第二轮入局的弈者。” 狸花很意外的看了谈寂一眼,他原本以为0号实验品愿意跟着柯枫,想必是看上了柯枫的谋略与其独特的天赋,没曾想这位美人自己就足够聪明的。 “第三方势力待在网吧里?”柯枫问,“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对,他们集结了很多npc,这条街道在现世中,本就是灰色地带,所以游手好闲的npc众多,我和他们产生过几次冲突,都没能讨着好,也分不清究竟哪些是npc,哪些是曾经的弈者。”狸花说。 柯枫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又问:“他们只待在网吧里?” “只待在网吧附近。” “谢了。”柯枫朝他点了一下头。 狸花想了一会说:“弈者每天的三次开箱我帮不上忙,随身物品只能是弈者从现世带入或是从箱中开出的,但给你们提供食物还是没问题的。” 柯枫挑眉问:“不要点好处?” “如果有一天查明了老师的死因,”狸花扶了一下墨镜,“清明路过我坟前时,知会我一声。” 柯枫一愣,当即收敛了笑意,拍了拍狸花的肩。 “弈者的职责是无条件保护执棋者,恕我无法违背,但无论徐慢破局与否,都不会再有第七轮了,”柯枫说,“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我在此处待了快四年,见了太多生死与人性的恶劣,早就待腻了,”狸花起身送他们出门,“柯神是打算……?” “嗯,”柯枫一手揽着谈寂,扶着门框回身看他,“纵使前路荆棘遍野,吾等心中的正义不朽。” 第三十九章·吊坠 直到第三日伊始,规则字条都未曾出现过。 清晨,谈寂独自站在二楼走廊里看向楼下过往的车辆与npc,他依旧不死心的搜寻了一次招待所,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 谈寂心里很清楚,柯枫的天赋最机密的一点在于:需要拿到局中的规则字条,才能对规则做出更改。 但如果真如对方猜测的那般,字条只有在弈者开出一次抹杀以后才会出现,这个局岂不是在鼓励弈者们自相残杀? 徐慢这局比谈寂入过的前三个局,都要极端和残酷很多,就像是规则本身在恨着他,报复他一般,不惜将所有情愿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拖入地狱。 “小美人,”柯枫从房间里找了出来,“怎么一大早上就在这里吹冷风?” 孤局的天气基本不会有变化,今日依旧阳光明媚,只不过谈少爷发呆得太久,手都被吹凉了。 他没回头,任由柯枫将自己圈进怀里捂手。 “你打算今天去网吧?”谈寂问。 柯枫摇头说:“才第三天,不着急,我还有些没想明白的地方。” 谈寂并不意外,又问道:“想再去一趟电玩城?” “你怎么这么聪明?” 柯枫笑着把他揽回了房间里,其他人也陆续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顾流光听完柯枫的想法,点头道:“那个刀疤脸,我当年的确在血斗场见过,那会儿他脸上还没有刀伤,所以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我大约也是见过的,”谈寂看了眼柯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行,”柯枫说,“那么,上午依旧两人一组开箱,路过KTV可以去找狸花蹭一口吃的,下午一点回招待所里集合,我们再去一趟电玩城。” 连雨最后一个从隔壁房间赶来,闻言问道:“既然我们已经有了食物来源,是不是应该选择一些可能开出其他物资的宝箱?” 柯枫点头说:“武器和防具优先,其次是医疗用品。” 众人收拾整理了一下属于各自的筹码,禾月实在是拿不走他那堆东西了,只好奋力将毛绒玩具塞进了房间里的小电视中,过了好一会,电视屏幕上才显示出「玩家胜利」的字样,毛绒玩具却死死的卡在了出货口。 谈寂忍笑帮他拽了一把,除了原本塞进去的东西外,还拽出了一个巨大的气球。 柯枫顿时笑得表情模糊。 只有禾月哭丧着一张脸,这堆东西他不要了还不行吗。 “实在搬不走筹码的话,不如就把宝箱搬回来吧。”谈寂笑着建议道。 禾月顿感醍醐灌顶,先一步出门去搬宝箱了,顾流光作为和他同组的弈者,也立刻跟了出去。 连雨和白橘相约着一同出门寻找宝箱,他俩穷得都只有随身衣物了,好在入局时穿得多,没有输得只剩胖次。 徐慢突然一改前几日的谦卑,直言不愿再去狸花的地盘,提出想要独自留在招待所中,于是剩下了暹罗不得不和柯枫谈寂凑成了一个三人组。 暹罗有些犹豫的问道:“我不会打扰二位吧。” “我可巴不得有什么,是你能打扰的,”柯枫哭笑不得,“可惜没有。” 三人都完全不信任徐慢,所以一直等到禾月跟顾流光搬回了宝箱后才出门,果不其然,街道上的店面与前两日的分布截然不同。 此时大约上午十点多,无风,阳光和煦,街边站了不少npc在晒着太阳闲聊,谈寂仔细的分辨了一下,发现他们的话题都是固定且单一的,明显并不具有自主意识。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长,他们运气不太好,第三日的KTV和电玩城距离招待所极远,根本无法在日常开箱时路过,谈寂往前走了十多分钟后,先找到了之前那两头开出过匕首的石狮子。 柯枫见他停住,便主动拿出了平安扣,二人十分有默契的将平安扣一同放入了其中,片刻后两边的石狮子一同跳出了「玩家胜利」。 谈寂默默的松开了攥紧的手心,从石狮子的口中取出了平安扣和一枚小飞镖,而柯枫捡起了石狮子口中的球。 柯枫:“?” 卡池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二人随即又寻了四个宝箱,在筹码足够的情况下,都没有再押上平安扣,谈寂一胜一负留下了那枚飞镖,柯枫两次皆输,球没了不说,前一天赢来的甜筒装饰也赔了进去。 到目前为止,谈少爷全身衣物整齐,手中还剩平安扣和一枚飞镖,而柯枫则是越开越少,除了衣物以及平安扣外,只剩下了一瓶可乐一个饰品和一把匕首。 暹罗始终待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打扰到二人又能在出现问题后,第一时间赶过去,他原本带入局中的饰品不多,衣物也因受伤而变得不完整,但运气却意外的很好,连赢了两次,反倒是多出不少筹码来。 日头渐渐爬上正空,天空明媚而晴朗,暖阳像是短暂的驱散了,在这条长街上,发生过的所有罪恶。 谈寂于暖阳里眯了一下眼,远远看着暹罗将筹码扔进路边的一块霓虹灯牌中,这本是一次再平常不过开箱,却未曾想下一瞬,局中的时间忽地停止了。 过往的车辆,笑闹的人群,天上的飞鸟,流动的喷泉,都仿佛是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唯独那块灯牌,猝然变作了沾满鲜血的绿色宝箱,一双半白骨化的鬼手,鲜血淋漓地从打开的箱口之中探了出来。 那应该是一双女性的手,纤细柔软,本该被恋人呵护于掌心,此时却满是伤痕白骨森森的,被折叠进了一个并不大的箱子中。 它探出的速度不快,谈寂下意识的想要上前阻拦,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挣扎的瞬间,他感到了一股骇人的压迫感席卷了全身,脑海中同时闪过了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 “这便是神的威慑,你害怕吗?” “不。” 他不会感到害怕,只懊恼自己还不够强。 在时间停止的几秒钟里,鬼手已然摸上的暹罗的脖子,它大约是打算将其拖入箱中慢慢享用,却怎么也没想到,暹罗锁骨上的蝴蝶吊坠,骤然间发出了极为炙热耀眼的火光,仿佛欲将鬼手与宝箱一同融化。 暹罗的瞳孔涣散了几秒,又被锁骨上的道具给生生拉了回来,只觉一股滚烫的力量自胸口炸开,飞速流淌进四肢百骸,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犹如置身于灼热的岩浆之中,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本能的抓紧了吊坠。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半分钟时间,鬼手被迫缩回了箱中,染血的绿色宝箱,也重新变回了路边普通的灯牌。 柯枫和谈寂立刻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暹罗架住,吊坠上的火光早已熄灭,能证明这一切的,只有暹罗锁骨上被生生烫出的蝴蝶印记。 “还好吗?”柯枫问。 “问题不大。” 暹罗哑着嗓子答道,他直起身子,本打算找处地方略做休息,抬眸间,却于远处一个小院子门口,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谈寂也望了过去,那是一道窈窕的身影,不高,虽然只静静的站着,却能给人一种尤为灵动的错觉,他的脸上带着个猫猫面具,衣领拉得有些往下,露出了锁骨上的银色印记。 暹罗当即挣开柯枫追了上去,他忍着疼,无法跑得很快,等真到了院子前,却什么都没能找见,仿佛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时光施舍与他最后的眷念。 “喵~”一只黑脸的小猫蹭着暹罗的腿。 暹罗一愣,弯腰打算将它抱起来,猫却迅速跳开消失在了院墙后,也是从那一刻起,他身上全部的伤口突然开始自动愈合,疼痛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柯枫轻叹道:“他不见你,是对你好。” “我知道。” 他比谁都清醒,不然也不至于第一轮便破了自己的局,得到了这个能够在局中假死一次的道具。 可徐慢的局若再无第七轮,他甚至无法再去时光的尽头里,找寻一抹痕迹。 三人又回到了霓虹灯牌前,其他弈者也感受到了暂停的时间,明白是发生事故,纷纷赶了过来,看到原本写满广告的霓虹灯牌上,一条条浮现出了该局的规则。 「常青路·第三日」 「1.雇主及所有被雇佣的打手,必须完成三次开箱。」 「2.打手应当无条件保护和服从于雇主。」 「3.不可抢夺任何人的私有物品。」 「4.不可于街道上造成流血事件。」 「5.不可伤害小莲!!!」 「6.开出隐藏款宝箱则立刻被规则抹杀。」 谈寂皱着眉看向灯牌,有种给它一拳的冲动,其他局中的规则通常都只限制于执棋者本身,这个局中的规则却笃定执棋者一定会带弈者进入,特地提到了保护和服从雇主。 柯枫则是在灯牌前努力和规则较着劲,暹罗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自言自语,低声道:“柯神这是在做什么?” “在努力吃上冰糖葫芦吧。”谈寂吐槽说。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被雇佣的打手不必开箱。」 「驳回!该条规则无法被修改!」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隐藏款宝箱不会对弈者造成伤害。」 「驳回!!」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隐藏款宝箱无法对弈者进行抹杀,且只能造成少量伤害。」 「驳回!!!」 柯枫在暹罗的目瞪口呆中叹了一口气,讨价还价般的又尝试了一次。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隐藏款宝箱无法对弈者进行抹杀。」 「……修改生效。」 “看来还得麻烦顾King和小美人,”柯枫拎着那块灯牌对赶来的众人道,“回去把它放下,然后就该去KTV和地下电玩城了。” 那牌子似乎相当不乐意,像是要坏了一般的闪烁了好几下。 柯枫才不管这些,心情很好的揽着谈寂回了招待所,却发现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感到又困惑又紧张的事情。 徐慢不见了。 第四十章·小莲 徐慢不见了,众人找遍了招待所里所有的角落,也没能探寻到一丝痕迹。 “我的错,”顾流光主动背锅,“不该把他一个人留下。” 柯枫却摇头道:“你离开才多久,顶多二十分钟,这小子估计是蓄谋已久了,说不准还有人接应他。” “接应?”连雨一脸茫然,“我们的人都在这里,按理说不存在内鬼吧。” “不是内鬼。” 谈寂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一楼柜台上的抽卡纸箱,冷笑道:“是npc。” 连雨张大了嘴,不确定的看向柯枫,后者却轻点了一下头。 “很有意思的猜想,”柯枫说,“有自主意识的npc,多半都是前几轮的弈者,会主动帮助执棋者倒也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但npc与执棋者联手对付本轮弈者的,我还从未见过。” 跟在后面的禾月认真思考了一会,也反应了过来,局中有意识的npc与入局的执棋者从不是对立面,他们也曾是与执棋者脊背相贴的同伴,是为了保护执棋者,战斗至最后一刻的英雄。 “可徐慢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人愿意至死追随吗?”白橘挠头。 柯枫笑道:“从人品上来讲很难说,但从他开出的条件上来讲就不一定了。” 禾月问:“可有什么好处能比活着还重要?” “现在还只能猜测,不如先去找口饭吃,”柯枫揽着谈寂先一步出了院子,“既然执棋者并不想让我们保护,我们也只能言听计从不是?” 其他人也跟了上来,禾月终于是把毛绒玩具和大气球输在了搬回来的宝箱中,他手骨上的指环还剩了五个,提着医疗箱揣着几袋酸奶艰难的负重前行。 暹罗身上的伤口已全部愈合,唯独剩下了那道被吊坠烫出的印记,他走在队伍中间,低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跟在身边的八卦精连雨听得津津有味。 柯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小声和谈寂咬耳朵:“小美人,依你看,徐慢明早会不会因为孤局的规则,重新回到招待所里?” “不会,”谈寂被对方温热的气息撩得偏了一下头,“你别靠那么近。” 柯枫笑着挪开了一点距离,问道:“为什么?” “他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应该有法子绕开规则不回来。”谈寂说。 “谁问你这个了?”柯枫道,“为什么不能靠得近点?” “痒。”谈寂冷着脸回答。 柯枫笑得更开心了。 此时正午已过,常青路的另一头,狸花和他的十一个小弟早已备好食物等候多时,见到柯枫等人便立刻迎了上来。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触发规则抹杀后时间的暂停,紧张的看向众人,目光落到暹罗锁骨处的印记上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队伍少的中究竟是谁。 “徐慢呢?” “跑了。” 柯枫耸肩,从狸花手中接过吃的分发给众人。 “又跑了?那小子果然有猫腻!”狸花愤愤道。 柯枫啃着块西瓜问:“怎么说?” “我们入的第三轮,徐慢那小子是第五天不见的,老师嘱咐我们几个在招待所里好好待着,他自己去找,”狸花一指自己的小弟们,“他们七个原本是自由弈者,多多少少也和当年的实验有些关联,虽然没签公司,但能力很不错,都是被徐慢骗进来的,加上我和老师总共九人。” “徐慢原本是带满了十个弈者的?”柯枫问。 狸花点头说:“那第十个人,据说是第二代实验的失败品,偷藏了第六天的规则字条,利用规则,害死了除去老师之外的所有弈者。” “这又是图啥?” “报复吧,”狸花苦笑道,“您也知道,当年针对第二代的实验最为过激,那些失败品在被淘汰掉之后,都基本没几年活头了,根本没必要像第三代那样‘集中处理’。” 谈寂原本站在一旁吃着威化饼干,闻言抬眸看了狸花一眼,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会,吃着葡萄的禾月也反应过来些什么,他似乎非常震惊,囫囵吞下了一整颗葡萄,险些被噎死。 柯枫和顾流光像是一早便猜到了,只是在狸花口中得以证实,暹罗也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最后只剩下了白橘和连雨在尴尬对视。 跪求一个好心人,拯救一下绝望的学渣。 学霸禾月终于咽下了葡萄,解释道:“之前我问柯神,有什么好处能比活着更重要?这个问题对于健康的年轻人而言,可能很难以理解,但如果对方是将死之人,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一直活着。”学神谈寂答曰。 一直活着,哪怕是待在某个人的局中成为npc,也好过在现世中做一个等死的失败品,也许对方早已与执棋者达成了某种协议,只要局不破,魂识便可以永存。 得到了答案的连雨恍惚了许久,喃喃道:“可这里只是徐慢梦境中的一隅,npc出不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物,前一天做的一切,都会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而消失,永远是冬季的晴空,永远是同一条街道,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生命的价值本就是不同的,”狸花说,“我觉得枯燥乏味的,有些人却甘之如饴,何况,谁说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橘也想明白了,点头说:“他们还能通过徐慢,骗曾经的仇人们入局。” 失败品憎恨的,自然是实验方以及令实验方骄傲的成功品。 谈寂冷笑了一声,如果当年有的选,谁又肯去做实验品呢。 “他们?接应徐慢的不止一个?”连雨问。 “别忘了,除了第三轮中的叛徒,还有原本第二轮入局,如今盘踞于网吧中的那群人,”谈寂回答,“他们在这里待得最久,藏的也最深,更像我们猜测的第二代失败品。” 柯枫狂炫了六盘食物才停下,说道:“他们的事情姑且不着急,先审电玩城那边,那个刀疤应该知道不少当年的事情。” 狸花闻言并不阻拦,将空盘子都交给了手下,和众人一同往外走。 “我陪你们一起,”狸花说,“刀疤带进来的弈者,基本都跑去网吧那边了,现在跟着他的是一群局中原有的npc。” 好巧不巧,今天的地下电玩城正好位于KTV的斜对面,而网吧则在离招待所更远的街道尽头。 众人穿越马路至街道对面,却意外的发现,电玩城里竟然静悄悄的。 “人呢?”白橘往里探头,“不至于被一根小火柴炸稀碎吧?” 柯枫先一步往下走去,说道:“不可能,就算刀疤被炸死了,剩下的npc可是属于局中原有的,新的一日该重置刷新才对。” 但地下电玩城里一点响动都没有,原本亮着的机器也不知被谁关闭了,整个场子黑暗而安静,犹如废弃了一般。 顾流光沿着墙边走了一圈,低声说:“电闸被切断了,这边有打斗的痕迹,有人来过,很强,一击致命。” “啧,”柯枫看着痕迹皱眉道,“慢了一步。” 连雨小心翼翼的问:“那些失败品很强?” “第三代确实不强,但第二代不一样,”狸花解释说,“第二代实验使用了大量的非法药剂,失败品多半是因为自身承受不住,或是产生了极强的药物依赖。” “呵,所以徐慢在实验方解散之后,把药物卖给了他们。”谈寂冷笑。 “我大胆猜测一下,”柯枫说,“当年,十六岁的徐慢在这条街上,欠下了难以偿还的赌债,于是将女朋友押给了债主,他内心中的恐惧与愧疚让自己难以面对,故而成局,于是找来相熟的买家,也就是第二代失败品来做弈者。” 谈寂接了下去,说道:“但第二代失败品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他找的那十来个人,并不是真心想要帮执棋者破局,他们所想要的,是留在这个虚无的梦境之中,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被药物所控制。” 禾月不解的问:“按照这么说,徐慢一开始是想要破局的吧,怎么会同意这些人留在自己的局中做npc呢?” “我猜,”顾流光回答说,“应该是由于在第二轮里,出了某些变故,关于规则抹杀的,规则抹杀在普通的局中并不常见,通常是因为入局的某人做出了极为恶劣的事情,触怒了世人口中的那位命运之神,就如我们曾在苏梦的局中所见的那般。” 没有光线的地下电玩城显得阴森而湿冷,谈寂抱着胳膊皱眉,心情看上去非常不好。 他本能的讨厌这里,讨厌徐慢,讨厌整个局。 他很清楚,魂识被杀害之后是会直接消散的,那个知晓不少往事的刀疤,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而追随他的npc,要么在下一日里再次刷新,要么已经追随凶手而去。 那群人,应该有某种绕开规则不被重置的方法。 柯枫看了会皱眉的谈寂,刚打算上前哄哄,就被远处的暹罗喊住了。 “柯神,”暹罗说,“小莲的虚影还在这里。” 他喊的是柯枫,先赶来的却是谈寂,小莲依旧坐在那个跳舞机旁边,没有绳子绑着她,却仍然呆滞的一动不动。 谈寂在其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道:“得罪了。” 小莲没有丝毫的反应,任由谈寂轻轻挑开了毛衣左边的袖子,白洁细腻的小臂内侧,纹有一个莲花样纹身。 “发现什么了?”柯枫也陪着一同蹲了下来。 谈寂松开小莲的衣袖,说道:“之前触发了规则抹杀时,我看到……” “等等,”暹罗没忍住打断了他,“你说「看」到?” “有什么不对吗?”谈寂疑惑。 柯枫笑着摇了一下头,把他拉了起来,道:“你先说你的。” “我看的绿色宝箱中鬼手的左臂内侧,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纹身,”谈寂继续说,“虽然鬼手的皮肤破损严重,但我保证位置和图案是完全相同的。” “看得这么清楚?”柯枫皱眉。 谈寂被盯毛了,也皱着眉问道:“所以究竟有什么不对?” 柯枫难得沉默了一会,但他没法对谈寂隐瞒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不对在于,触发规则抹杀时,局中所有的活物,无论是执棋者、弈者还是npc,皆会被剥夺五感,你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70-80 第七十一章·耳钉 半月后,林寒如约将整理好的文件发给了柯枫。 正巧调派出去的弈者们,也于当天赶回了总公司。 从东部分公司回来的那一队里,身为队长的风鸣,在最后一个局中,受了些无关紧要的轻伤,傅总和小实习生禾月倒都安然无恙,同样并未受伤的连雨,则是留在东部,接替新悦原本的位置,正式成为了公司的一员。 而南部分公司那边,回来的却只有顾流光和白橘二人。 暹罗和黑喵本就归属南部,渡灵意外受了伤,暂留Z市修养。 风鸣笑着问责道:“为什么队员受伤,身为队长的你却安然无恙?” 顾流光看上去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了一句:“他那是自己在海滩上睡着了,被晒伤的。” “噗——”安婉成功笑场。 跟在风鸣身后搬行李箱的禾月闻声看去,成功与顾流光四目相对。 一个多月的时间,相隔万里,六段不对等的光阴,所加深的,全是想念。 可可最近彻底放寒假了,整天赖在公司,这会儿正陪柯枫一起,在大厅里迎接回来的众人。 抛开风鸣是他堂哥不论,如傅予青、顾流光、白橘等圈中名人,可可自是早有耳闻,唯独公司里这位实习生,他之前请假来公司入姜静的局时,对方早已飞往了S市,只听安婉略微提起过。 “哇,”可可小声惊呼,“他好漂亮啊,和寂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 柯枫跟表弟一起讲悄悄话,问道:“你喜欢这个类型?” “是美人我都喜欢,不拘泥于类型,”可可说,“他有男朋友吗?有也没关系,我抢不到寂神,还抢不到这种柔弱美人吗?” “你确定?”柯枫挑眉。 “怎么?看不起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可可自信发言,“我这身肌肉和你们比虽说脆皮了一点,但吸引力绝对拉满,说吧,他男朋友是谁!?” 中二少年越说越起劲,成功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顾流光原本在同风鸣低声说着调查到的细节,闻言干脆往前迎了几步,单手帮禾月提走了他半天都搬不上台阶的巨大行李箱,卷起的袖子露出了劲瘦的手臂,用力时微隆的肌肉十分养眼。 “是我。”顾流光朝可可笑道。 可可被吓得一激灵,当即道歉:“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众人笑成了一片。 柯枫则是一把拽住了想溜的可可,说道:“既然都回来了,下午开个会,商讨一下关于林寒第七轮局的事情吧。” “第七轮局,最好进去两位高阶弈者,”风鸣说,“我或者顾流光,你挑一个。” “我去,”顾流光主动说,“你刚受了伤,我最近状态很好。” “这点小伤。”风鸣嘀咕了一句,但也没有否决。 可可发现顾流光并不打算和他计较,胆子便又大了起来,问道:“话说,寂神人呢?” 谈寂自从林家回来之后,说不上和柯枫形影不离,但至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 虽然经常是柯枫看文件他打游戏,等柯枫忙完,谈少爷也早已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一大早就出门了,”柯枫说,“说是有事,还不许我跟着。” 可可睁大了眼睛问:“那你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去了?” 柯枫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说:“不然呢,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还是小孩子的中二少年表示很服气。 会议定在下午两点,收到了消息的谈寂表示他绝对回得来。 于是柯枫放心的在大厅里继续摆烂,风鸣和傅总回来后,他再也不必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了。 其他人则是拖着行李箱回了四楼的员工宿舍,稍做整理和休息。 顾流光拎着两个行李箱走在最后面,属于他的套间并不在走廊的这一边,明显是过来送禾月的。 风鸣和傅总去了五楼,白橘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窜了出去,这会大概已经躺在床上摆起烂了。 于是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 禾月默默的走了一段,临到门口了反而又有点不甘心,轻声喊了句:“顾King……” 顾流光的手搭在他的行李箱上,看上去一点都不想还给对方,问道:“怎么了?” “我以前,”禾月踌躇了一会,“是不是喊过你……更亲密的称呼?” 顾流光愣了一下,笑问:“你想起来了些什么?” “我……” 他想起了,十四岁的相识,在梧桐路上,被血模糊的视线里,自己看清的不止红底黑字的King,还有那双漂亮的星眸。 他想起了,十五岁的重逢,哪怕自己已被洗去了记忆,在图书馆楼梯拐角与对方擦肩而过时,还是听到了自己急而慌乱的心跳声。 他想起了,十六岁的再会,情人节那天,与网恋了小半年的对象奔现,对方看向他时眼底的笑意,和掌心里那颗甜到齁的巧克力。 一个月,三个局,禾月想起了全部的相遇,却始终不明白为何要分别。 顾流光松开行李箱,轻轻将禾月揽进了怀里。 与之前的训练和局中的紧急情况不同,这个温柔而旖旎的举动,才算得上是拥抱。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甚至一度以为,这一天根本就不会来。 “我说过,你喊我什么都可以,”顾流光说,“喊我顾King、十三、顾流光、流光,我都会应你。” 禾月用额头抵着他的肩静了一会,才轻声喊了句:“流光。” 那双星眸忽地就亮了起来,顾流光微低了一下头,吻了禾月柔软的发梢。 “嗯。” *** 谈寂是吃过午饭之后才回的公司。 自然是提前给柯枫发过了消息,让对方不必留饭,也不必等他,但柯枫依旧是给他准备了一份饭后甜点。 两个可爱的草莓大福。 水果这种东西,孤零零摆在那里时,谈少爷向来是连看它一眼都没兴趣的,算不上讨厌,但也基本不会主动去吃。 于是想要哄他在不饿的时候吃一点水果,就只能将它们塞进甜点中了。 好在甜点柯枫也很会做。 这一周的天气一直不太好,哪怕不下雪,天色也是阴沉沉的。 一楼的大厅里,便一直开着好几盏灯。 谈寂进门时被灯光晃得偏了一下头,右边的耳垂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柯枫闻声抬眸,只见他快步从门口进来,边走边脱着那件雾蓝色羽绒服,脱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礼品盒来。 柯枫起身迎他,道:“午饭吃饱了吗?给你留了甜点。” 谈寂抱着衣服仰脸问:“不问我去干什么了?”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柯枫说,“不想说我又何必逼问你。” 可可以为柯枫给谈寂留了足够的空间,是出于宠他和尊重他,其实不然,这还需要柯枫自身强大的自信与对谈寂绝对的信任。 他知道他的小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无愧于心。 不过今天的小美人有一点不一样。 具体有哪里不一样,他有些说不上来,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故意藏着什么不说,又很期待柯枫自己去发现。 柯枫自然是很快便发现了。 “你独自出了一上午门,”柯枫说,“就为了打个耳洞?我亲手帮你打不好吗?” 谈寂在他身边坐下,离得很近,回答说:“主要是为了买耳钉。” 柯枫将装着甜点的盘子递给他说:“很漂亮的颜色,只买了一枚?” 晴蓝色,与他穿去林家的那身大衣很相近。 “一对,”谈寂干脆将礼品盒塞进了柯枫手中,“本来想买深蓝色的,但仔细想想,深蓝色有点孤单。” 他原本只是看柯枫的耳垂上空空的,突然想起那里曾经有一枚深蓝色的耳钉,便计划着送对方一件礼物。 但当他独自在饰品店中看到深蓝色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姜静那片孤独的深海,和自己那个变成傀儡的噩梦。 深蓝色有点孤单,单独的一枚耳钉也同样。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对,晴蓝色就很好,像那间病房里他给柯枫的拥抱,和柯枫落下来的吻。 总是在温暖和煦的冬阳中。 柯枫低低的笑了一声道:“还没吃甜点呢,嘴怎么就这么甜?” 谈寂翻了个白眼,叉起一个大福送入了口中。 的确很甜。 “你之前问我的生日,是想送我礼物?”柯枫问。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柯枫笑着逗他说:“可我离二十六岁的生日还有很久,这个耳钉你想好由头了吗?” 谈寂抬眼看他,嘴角还沾了一点点奶油,又可爱又少见。 离柯枫的生日还有小半年,离过年还差大半个月,圣诞或者元旦却又早已过去。 “想不出来,”谈寂坦白道,“没有由头,想送就送了。” 柯枫鲜少见他如此直白,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会,才将耳钉认真的带于左耳之上。 大厅的灯很亮,映着那两抹晴蓝,熠熠生辉。 “看我做什么?”谈寂问。 柯枫伸手过去,拇指在他唇角边轻抹了一下,蹭走了那一小块奶油。 谈寂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角,而柯枫则舔掉了手指上的奶油。 “真甜,”柯枫说,“明明是减糖版的配方。” 这哪里是配方的问题,盘子里的剩下的那个草莓大福,仿佛整个儿都写满了无辜。 氛围很好,柯枫轻揽了一下谈寂,想要尝尝具体有多甜。 可惜角落的沙发里传来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什么甜?我也要吃!” 他差点忘了,可可吃完午饭后,便倒进沙发里睡得不省人事,让人不禁怀疑,他是被柯枫炖的羊汤给香晕了,这会儿听到还有好吃的,才又活了过来。 谈寂毫不犹豫的将另一个大福也塞进了嘴里,动作之迅速,是柯枫在他吃饭时从未见到过的。 看来,不爱吃饭的谈少爷也有嗜甜的时候。 第七十二章·会议 下午两点整,柯枫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谈寂打着哈欠跟在后面,看柯枫边走边操作着平板,也不知是在回复谁的消息。 最终也没能吃上甜点的可可,正怨念的撑着会议桌,抓耳挠腮的研究着安婉递给他的公司合同。 “这么正式啊?”可可十分想要表示“太长不看”。 “弈者这份工作很危险的,”安婉说,“不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罗列出来,员工缺胳膊少腿,或者直接挂在局里了怎么办?” 可可又翻了一页,吐槽说:“可罗列得再多,合同也不能当复活甲使啊。” 安婉气得用文件拍他脑壳,怒道:“但是公司会给补偿啊!” “可别,”可可认真道,“我要是自己蠢死在局里了,千万别给林家补偿。” 安婉大写的服气。 柯枫用手指轻轻扣了一下门,说道:“会议开始。” 这个男人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不管是开会还是入局,甚至使用天赋更改规则时,都能显露出,那份心有成竹般的从容不迫,让人总不禁怀疑他是否还留有后手。 一如现在,柯枫以手指轻滑过平板,将电子文件中的内容,投屏至了会议室里的大屏幕上。 “执棋者·林寒,连局,第七轮,七情主「惧」,”柯枫讲解道,“按理说到了第七轮,通常是不赞成初阶弈者入局的,但咱们公司向来不讲究分阶制,所以还请某位寒假工,认真阅读合同,以及某位实习生,可以不必偷偷私聊我,说自己想要入局。” 于是可可继续抓耳挠腮,而禾月则心虚的看了一眼顾流光。 柯枫继续说道:“依照林寒本人所述,其连局中总共有七段不同时期的回忆,其中三段位于林家开设的咏杏书院,四段位于林寒本人的某栋豪宅之中。” 大屏幕上出现了有关咏杏书院的介绍与照片,从用词与拍摄角度上来看,应该是从咏杏书院曾经的招生广告上扒下来的。 “我刚刚与风哥和执棋者本人商量了一番,”柯枫说,“拟定入局弈者名单如下:我、谈寂、顾流光、禾月、可可,由我担任本次行动的队长。” 说着,他便放大了那段书院招生的介绍: 孩子网瘾怎么办?孩子早恋怎么办?孩子逃学打架、不尊重父母、顶撞老师等行为,是否使您感到头痛?咏杏书院,专业针对13岁至18岁叛逆青少年矫正教育,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因人施教,一对一心理辅导,包您满意! 早恋,禾月无辜的眨了眨眼。 逃学打架,谈寂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不感恩父母,可可事不关己的看向天花板。 顶撞老师,顾流光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至于网瘾嘛,一起打游戏向来是公司团建中,最受欢迎的项目,没有之一。 没有以上“恶习”的安婉轻声叹了口气,这学她注定是念不成了。 谈寂迅速看完了介绍,问道:“所以在前三段场景里,校规等同于规则?” 柯枫却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一来,林寒不是书院中的学生,而是管理者,二来,书院的校规,在林家收购这所学校时,便已经存在了。” “所以校规是可以随便违反的?”可可兴奋的说,“那感情好啊!” 这孩子可能是上学上疯了。 “违反校规,自然会受到来自老师或教官的惩罚,”柯枫说,“于是我找执棋者要了两张教官身份卡,由我和顾King扮演。” 二十五岁的柯枫,若是去这种对未成年人开设的书院中,扮演叛逆少年,确实非常不合适,但二十一岁的“教官”顾流光与谈寂同龄,这便使得谈少爷对自己作为学生的身份,有些不满意了。 柯枫与他对视了一会,无奈的解释道:“别瞪我,不可能所有人都做老师或者教官,毕竟很多线索,都隐藏在学生身份的npc中,需要同样是学生身份的弈者想办法去套话,再者,教官身份虽然相对自由,但也受到校规对于教师的约束,且日常十分辛苦。” 谈寂默默的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表达他不怕辛苦。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柯枫努力哄道,“学校里禁止老师或教官之间职场恋爱,也禁止学生之间早恋,但却没有规定学生不许和教官谈恋爱。” 谈寂一愣。 也对,谁被送去这种地方,还能有心思和惩罚自己的教官谈恋爱啊。 禾月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叛逆少年的身份,问:“我、谈寂和可可扮演学生,如果违反了校规,就会受到来自你和流……咳,顾King的惩罚?” 旁听的乖乖女安婉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位“不良学生”,会出现故意违反校规的行为。 柯枫点头说:“对,教官宿舍是单间的,学生宿舍则是四人一间,你们三人会被执棋者安排成同一间宿舍的室友。” “剩余的一人是npc?”谈寂问。 “不,林寒提出他自己那边,要再带一个非咱们公司的人入局,”柯枫说,“我同意了。” 林寒的局涉及到了一些公司相关机密,安婉皱眉道:“也是弈者?” “不是弈者,是他新交的小男朋友,”柯枫解释道,“应该与其入局的目的,以及我们想调查的事情有所关联,我与风哥商量了一下,决定破一次例,同时,也请学生身份的三位弈者,将这位特殊‘证人’保护起来。” 这才是柯枫特地分开了两种身份,最重要的理由,谈寂了然的点了一下头。 “放心吧。” 柯枫冲他wink了一下,两人原本就隔得不远,说起悄悄话来也十分方便。 “保护是真的,想和学生恋爱也是。”柯枫说。 谈寂给了他一个白眼,心思依旧在正事上,问:“所以前三段的规则是什么?” “前三段场景中没有规则字条,”柯枫将新的一页文件投影了出来,“规则以蛇类的形态出现,触发条件不明,怀疑是无差别攻击,或者受弈者本身的情绪和心态所影响。” 图片中出现了大量品种不一的蛇,体型巨大,色泽鲜艳,那冰冷的竖瞳和锋利的毒牙,无一不使人头皮发麻。 纵使是谈寂这样难以感到恐惧的实验品,也从图片中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考虑到众人的情绪,柯枫很快便将画面切至了下一页。 “不必过于担心,蛇类虽说有毒,但其本身非常脆弱,避免被其咬伤即可,”柯枫说,“除去谈寂和顾King可以直接攻击规则之外,傅总也会为我们提供,能够短时间内攻击规则的符。” 谈寂点了一下头,又想起了什么,扭脸问禾月:“你的天赋里,包含了可以触摸规则吗?” “不包含,和老板一起入局时试过了,”禾月回答说,“只能通过傀儡丝线短暂的操控它们,我自身触摸不到,且规则也很有可能挣脱甚至反噬,是不是有点鸡肋?” “并非,”顾流光抬眸看他,“不是哄你,一切规则类天赋,都会被划分为极强或是高危,这是由于在特殊情况下使用,能造成颠覆全局的效果,何况你的天赋,同时涵括了规则与元素两类,绝不会弱。” 柯枫也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入局时好好练,能有大用。” 小实习生在一声声夸赞中迅速迷失了自我,又变得干劲十足起来。 关于咏杏书院场景的细节讨论至此结束,画面被切换至一栋科技风十足的现代别墅之中。 可可的眼神立马就亮了,吹着口哨喊道:“好酷的房子。” 禾月跟安婉也点了点头,就连眼光向来挑剔的谈少爷,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经典的白、灰、蓝科技风配色上,又点缀了不少银黑色的装饰与未来感十足的家具,大到房门和电梯,小至窗帘与装饰灯,都可以远程一键操控,主打一个方便智能。 “的确很酷,”柯枫说着,又滑出了下一张照片,画面中,原本的现代别墅只剩下断壁残垣,四周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只是非常可惜,现世中的这栋别墅,于半年前意外发生火灾,至今仍未修复成功,也失去了考察价值。” 谈寂问:“林寒局中,书院之后的四段场景,都是在这个别墅中吗?” 柯枫说:“是的,我们将在这四段场景中,扮演这栋别墅的访客,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客卧,而规则,则是别墅中一切通着电的家具与装潢。” “这得有多少啊,我瞅着它连柜门都能自动开合。”可可张大了嘴。 谈寂皱眉研究了一会,低声问:“断电会违反规则吗?” “会,规则字条上明令禁止的,”柯枫说,“曾有弈者尝试过,当即在室内被晴天霹雳电成了焦尸。” 可可没忍住脑补了一下,吓得自己一哆嗦。 “所以在进入这个场景后,我们要么避免一切违反规则的可能,要么尽快找到规则字条,由我来更改掉不能断电的禁令。”柯枫总结道。 谈寂仰脸看他,问:“你确定这条能改?” 柯枫单手撑着会议桌与他对视,目光又落到了那一抹晴蓝上,答道:“不确定,但总要试试的,不是吗?” 不确定是否能够改变规则,不确定林寒的局中是否可以找到线索,不确定是否能查清一切的真相,不确定阳光一定能驱散阴霾。 但总要试试的,不是吗? “嗯。”谈寂很轻的应了一声。 安婉给五人都发了入局同意书,柯枫借着接东西的动作,轻轻触了一下谈寂耳后连接下巴的地方。 “耳朵这边,最近不要碰水。”柯枫说。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于是柯枫又问:“用不用我帮你洗头发?” “我不会自己去理发店洗吗?”谈寂语气平静的怼道。 柯枫也不生气,一边装模作样的看着不知签了多少次的同意书,一边低声道:“可我想帮你啊,小少爷。” 第七十三章·符文 最终入局的时间,定在了北方小年的前一天。 可可对这个来自林家的阴间安排非常不满,没什么过节仪式感的谈少爷倒是很无所谓,甚至还好心的安慰了他一下。 “七个场景的连局而已,”谈寂说,“从入局到局终,现世也只过去一个小时十多分钟。” 可可正靠在一楼大厅沙发里装死,有气无力道:“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如果出来的时候真缺胳膊少腿,小年夜就不能吃香喝辣了。” 谈寂无话可说,往嘴里叉了一小块蛋糕。 倒是刚好从楼上下来的柯枫接话道:“你签合同时的热血和决心呢?” 可可仰脸,就见柯枫手里拿了五六个黑色的小布袋,边走边将他们塞进外套的口袋中。 “这么快?”谈寂问。 “嗯,”柯枫点头说,“傅总之前拿到了一串很复杂的暗码,据说是小实习生当年的学号,这会儿正破解到关键时刻,让我别烦他,拿了符赶紧滚。” 可可好奇的问:“学号能有多复杂?” “按照那所已被查封的小学档案上记载,总共有54位数,”柯枫说,“当然,供禾月日常使用的最后4位,前面50位通通是隐藏暗码,据傅总分析,玄冥用了六、七种个人独创的加密方式,来记录它们。” 谈寂咬着蛋糕的小叉子说:“弄得这么隐蔽,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也是。”柯枫挑眉。 只剩下可可一头问号的说:“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了,傅总究竟是什么身份?会画符,能打架,懂暗码,可以提取记忆,最重要的是,还有钞能力!” 柯枫答曰:“一个运气太差,只能狂卷自己的富二代罢了。” 可可:“?” 这样逆天的人生还叫运气太差?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 原本在一旁刷剧的安婉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解释说:“傅家原本是一个传承了近千年的世家,以给人画符为生。” “画符?”可可问,“也是给人入局时用的?可弈者这个职业,不是才出现了不到四十年吗?” “古时虽没有弈者,但也有执棋者啊,”安婉暂停了平板上的剧,继续说道,“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总会有忘不了的人,过不去的坎,这些情绪堆积得太满,就会成局。” 谈寂问:“所以,在有弈者这个职业之前,傅家是专门给成局的执棋者画符的?画的也是这种,可以短时间内攻击规则的符吗?” “不止,据记载,符分为规则与元素两大类,短时间攻击规则、操控局中元素、极小范围的更改某一条禁令,是不是听起来都很耳熟?”安婉说,“可是这么好的东西,却在傅家灭门后,彻底遗失了。” “你是说,实验?”谈寂愕然。 安婉点了点头。 可可皱着眉想了一会,他毕竟是林家人,平日里二归二,但并不傻,问道:“可据我所知,傅家灭门在实验开始之前吧。” 柯枫接话说:“没毛病,可虽说实验是二十年前开始的,弈者这个职业却存在了四十年之久,而弈者和傅家又一直是合作且竞争的关系。” 没有天赋的弈者需要傅家的符,而执棋者倘若买了符,也可能不需要弈者的帮助,便能独自破局。 故而弈者职业与傅家之间,形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关系。 直到二十年前。 “傅家并非所有子女都能学会画符,”安婉说,“傅总和我说过,当时傅家能提笔画符的共有三十二人,竟在不到两年内,于世界各地,离奇惨死,而他的父亲,傅家家主去世时,傅总才仅仅十三岁。” 谈寂顺着安婉的话思考了一会,渐渐理清了思路,问道:“有人针对所有能画符的傅家下了手,并夺走他们随身携带的符,供给了后来的实验方?谁能这么大本事?对一个世家下手?” “别的我们都只有猜测,没有证据,”柯枫说,“但有一件事情,在老师留下的笔记中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当年发明出禁术,并第一个成功强制拉人入局的那个人,姓林。” 大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可原本半倚半躺在沙发里,举着手机边打游戏边吃瓜,非常悠闲。 直到柯枫“林”字出口的一瞬间,中二少年惊得手一哆嗦,连机带壳砸中了自己的眼眶。 半晌,他才眼泪汪汪的爬起来说道:“傅总居然没把我们几个赶出去,这也太大度了,他真的,我哭死。” 姓林的人很多,但与实验方关系密切,出钱出力出孙子的,确实只有那么一个。 林寒的父亲——林墨规。 二十多年前,他伙同一众弈者,使用禁术,害死了傅家上下三十多口人。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怨恨傅家卖符挡了他的财路,还是单纯想要抢走这些符,亦或者,两种皆有。 在贪婪与恨意的趋势下,林墨规动了手,却也因此而成了局。 破局而已,做了十来年的弈者,这岂能难得倒他? 可林墨规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局中,会有神怒。 那群陪他一同作恶的弈者都死了,只有他,靠着能免死一次的符,成功活了下来。 但这不是办法啊,免死的符就这么几张,迟早会用完,一定要研究出一种能够抵抗神怒的办法。 他才到中年,还有老婆和孩子,还有大把没花完的钱。 林墨规舍不得死。 “所以他找上了实验方?”谈寂问。 柯枫说:“那时的实验方,应该还只是老师和吴峰等人,对弈者这个职业的一些探索和规划,本质上是朋友和同好间,建立的一个小联盟。” 谈寂冷笑道:“可林家给够了某些人心中的价格,他们便轻易的放弃了心中所谓的坚持,架空玄冥,搞起了人体实验。” 第一批实验中的五个孩子,除了风鸣是被林墨规送去的之外,其他四名皆是自愿参加的。 可等到第二批第三批时,实验方找不到那么多心甘情愿的孩子,便对孤儿和被拐卖的孩子们下了手。 似乎只要给够了钱,就能买到他们心中的底线。 谈寂如是想着,将最后一块蛋糕塞进了嘴里。 暖气开得太足,奶油化了。 *** 再次见到林寒,是在约定好入局的那一日早上。 被闹钟叫醒的谈少爷,行尸走肉般游荡至二楼会客厅,手中立刻被柯枫塞了一杯满糖拿铁,和一个鸡肉欧包。 柯枫将他拉进怀里任其靠着,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先吃两口东西,别空腹喝咖啡。” “嗯,”谈寂低低的应了一声,咬了几口欧包才又问,“你吃了吗?” 这种迷迷糊糊,说一句话需要反应半天的谈少爷,只有在刚被闹钟吵醒的时候短暂出现,介于公司规定平日里不入局时,弈者们可以睡到自然醒,故而柯枫认识谈寂这么久,也只是第二次见他这个样子。 头一次两人还没在一起,这一次就显得粘人多了。 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柯枫觉得,这会儿的谈寂非常可爱。 “吃了,”柯枫搂着他说,“一会入局应该还有早饭,就是不知道学校食堂好不好吃。” 没人会对那种学校的食堂抱有期待,谈寂认真的吃起了早饭。 其他三位弈者自然比谈少爷起得要早,禾月跟顾流光坐在沙发上,分食一笼灌汤小笼包,而单身狗可可怨念的啃着手抓饼,吃相感人,蹭了满脸番茄酱混着沙拉酱。 趁着谈寂迷糊,柯枫问他:“要入局了,紧不紧张?” 谈寂一脸莫名的说:“入局有为什么好紧张的。” 他说得实在太自然了,引得柯枫叹了一口气。 看来小美人只会粘人,不会撒娇。 安婉引着执棋者林寒和他的小男朋友,进入会客厅时,谈寂刚好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林寒还是那副年轻总裁的模样,怀里搂着个生涩腼腆的小男生,与柯枫搂谈寂的姿势完全不同。 柯枫是出于担心谈寂太困,不肯好好站着,于是站直了身子,让对方以背抵着自己胸口,手也只是象征性的轻轻搭在谈寂腰上,并不会使他感到不适。 但林寒的动作里,就显露出了一种极强的控制欲,对方矮了他一个头,却被揽得很紧,手臂从腰上绕过,最终搭在了更靠下一点的地方。 “柯神久等了。”林寒笑得依旧谦和。 “我也才刚来,”柯枫随口客气道,“这位是?” 林寒介绍说:“之前我说过要一同入局的男友,解玉。” 解玉也朝柯枫笑了一下,他看上去年纪不算大,肢体也纤细得像是还在念高中的少年,一双眸子分外澄澈,灵动得像只小鹿一般。 可可超小声嘀咕:“美人啊,就是太小了吧,感觉还没有我大,真的成年了吗?” 禾月举着豆浆杯做掩饰,跟可可一起吐槽说:“据说是这个月刚满的十八岁,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风哥和傅总不许未成年入局,”可可说,“谁知道林寒会不会在他的资料上作假。” 这孩子向来悄悄话越说越大声,顾流光只好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咳,禾月,”顾流光说,“你的那杯豆浆被你忘在门口了,这杯其实是我的,而且已经喝过了。” 禾月咬着纸杯愣住了,门口吧台上确如他所说,孤零零的放着一杯豆浆。 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啊?清纯的小实习生红着脸想着。 柯枫简单的和解玉讲述了局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和需要注意的事项,见对方依旧执意陪林寒一同入局,便没再多劝,轻轻拍了一下谈寂:“走吧,准备入局,再不走,我感觉某实习生的恋爱脑就要烧坏了。” 谈寂这会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主动往特殊工作间又去,柯枫也就此放开了他。 安婉在前面给执棋者带路,身后还跟着其他三位弈者,两人被夹在了队伍正中间,距离保持得像是关系一般的队友。 直到工作间门口,谈寂让了一步给安婉开门,站到柯枫身边,突然轻声说了句:“公费谈恋爱有什么好紧张的。” 柯枫一愣,抬眸看他时,脑子里闪过了两个念头: 小美人也是会撒娇的。 究竟是谁的恋爱脑要烧坏了,还说不准呢。 第七十四章·书院 执棋者·林寒,第七轮局,七情主「惧」,确认开启。 光影溯回至那一刹那,年轻有为的人啊,你在恐惧着什么? 贪婪的毒蛇?致命的电流? 亦或者,某个安静的午后?某双澄澈的眸。 禾月依旧选择了轻搭着顾流光的肩,而柯枫则手掌摊开向上,朝可可和解玉说:“我带你俩。” 可可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将手放了上去,但令众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解玉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不愿伸手。 柯枫皱眉道:“害怕了?你不去也可以。” 对方却摇着头,低声说:“我……我想去。” 仪器上的倒计时飞速的减少着,安婉着急的喊道:“快!局要关上了!” 一旦倒计时结束,通往局的途径彻底关闭,就再也没人能进得去林寒的第七轮局了。 这不仅会影响和他们的计划与合约,还会波及公司的信誉和口碑。 时间紧迫,谈寂也朝解玉摊开了手掌,道:“想去,又不想他带你,那就把手给我。” 解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三道命线齐出,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十秒钟里,有惊无险的入了局。 *** 熟悉的黑暗过后,嘈杂声夹着微凉的晨露扑面而来。 谈寂才刚刚站定,就感到身旁的解玉立刻松开了手,仿佛是害怕和陌生人有身体接触一般。 这里应该是咏杏书院的某栋宿舍楼。 老旧的筒子楼里光线极差,狭小的四人间中,摆放了四张组合双层床。 室内看得出是被重新装修过的,墙纸和家具都很新,却也难以改变老楼的陈旧味道,与房间的拥挤阴暗。 寝室没有阳台,唯一一面窗户上,不仅竖满了粗壮的钢筋护栏,还刻意的用铁丝绕上了一层刺手的网。 想必是很害怕被送到这里来的学生,会跳窗脱逃了。 谈寂走至窗边朝外看了看,咏杏书院原本就建在L市的郊区,此时映入眼帘的,只有远方望不到头的雪松林。 由于有身份卡的关系,他入局时所穿着的衣物全数被换掉,这会只穿了身军训生同款的迷彩服。 身后又传来了两声轻响,分别来自刚入局的禾月和可可二人。 这两人清醒之后的反应倒是出了奇的一致,立刻寻找起与自己一同入局的另一人,不过很可惜的是,柯枫和顾流光并没能出现在这里。 “他俩的身份卡是教官,”谈寂说,“入局锚点不可能在学生宿舍里。” 可可挠着他那头奶奶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话应刚落,走廊里便传来了一阵上课铃般的提示音,紧接着一个冰冷的系统音说道: 「教官将于早晨六点半准时来寝室查房,请在此之前洗漱并整理寝室卫生,至查房结束后,学生方可离开房间。」 老旧的喇叭“滋滋”了两声,可可还没来得及吐槽,又听到了下一条通告。 「通报批评:404寝室内的谈寂、禾月、可可、解玉四名学生,未能于六点之前起床打卡,记处分1次,扣学分6分,教官处罚一次。」 谈寂:“?” 不是,他六点二十才入的局,要怎么打六点之前的卡? “碰瓷吗这不是?!”可可怒道。 解玉始终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小声问道:“我们算不算是违法校规了,现在怎么办啊?” 谈寂也被气笑了,回答说:“不怎么办,等教官来惩罚。” 教官倒是来得非常快。 筒子楼里,一前一后两个高瘦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走着,黑蓝色的教官服又板正又修身,二人的手腕上皆绕有麻绳,腰上各挂了一根皮质教鞭,长裤的末端扎进了军靴中,肆意里又带着一点微妙的约束感。 柯教官问:“听清通报了吗?” 顾教官点了点头。 柯教官又问:“那我们直接去404?” “嗯。”顾教官他很期待。 404寝室里,谈少爷正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的衣柜上,他看上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是在柯枫从外面打开了寝室门锁,推门进来时,小幅度的挑了一下眉。 有点帅,谈寂心想。 柯枫手里还拿着几页校规,目光却直径落到了谈寂的身上,这身迷彩服,穿在可可身上不伦不类,穿在禾月身上像是军训的大学生,但穿在谈寂身上,就能显得肩宽腰窄腿也长。 “按照校规上的内容,”柯枫笑道,“在施以惩罚之前,教官会先对受惩罚的学生进行搜身,以免学生携带违规机械,反抗并伤害教官。” 谈寂也朝他笑了一下,有些挑衅的回应道:“没有器械我也能反抗。” 柯枫点了点头说:“那也得搜。” 于是谈寂站直了身子,主动往前迎了几步,道:“搜吧。” 柯枫自然知道谈寂身上不可能带有违规器械,所谓的搜身,也只是将他固在怀中,轻轻摸了摸喉结和后腰这种,教官不该对学生做,但谈寂又不会对他感到排斥的地方。 “你是想……”谈寂靠在他怀里轻声问。 “嘘。”柯枫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想试探一下,在林寒的逻辑里,这所学校里的教官和上位者们,究竟可以对学生做出什么程度的行为。 如柯枫所料,这种轻描淡写的揩油,并未收到任何禁令。 “既然教官什么也没搜出来,”谈寂说,“可以放开我了吗?” “谁说没搜出来?”柯枫固着他问,“学校禁止学生佩戴任何首饰,为什么要戴耳钉?” 谈寂一愣,其实没想到自己的这枚耳钉,会被局当做是随身物品给带进来。 他略一偏头,看着柯枫耳垂上那抹同样的晴蓝色回答道:“因为是情侣的,教官看不出来吗?” 早恋,但对方是教官,校规就像死了一样,一言不发。 顾流光那边,则是在禾月身上搜出了他自己的局内道具,那把被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的折刀。 折刀显然属于违规器械,冰凉的提示音便立刻响彻了走廊。 「通报批评:404寝室内的禾月,携带违规器械,将由发现的教官进行问责、惩罚及没收。」 顾流光朝走廊上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责问:“为什么要带刀来学校?” 禾月也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因为是男朋友送的。” 他说得太理直气壮了,引得顾流光没忍住笑,只能以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 “那教官要怎么惩罚我?”禾月仰脸看他。 “罚你,”顾流光刻意的顿了一下,才说,“去操场上跑十圈。” 禾月:“?” 这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啊。 柯枫也早已放开了谈寂,听到这个处罚后突然补充道:“学生谈寂、可可,明知同寝室内的禾月携带有违规器械,却帮其隐瞒,罚你俩,也去操场上跑十圈。” 可可:“?” 他不知道啊!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谈寂,对方却一点脾气都没有,迈着腿便往门外走去,仿佛平日里那个难哄的少爷被人调了包。 禾月愣了片刻也明白了顾流光的意思,乖乖跟在谈寂身后一起出了门,剩下可可欲言又止的张了半天嘴,被柯枫给拎了出来。 走廊里并不安静,学生npc压低的交谈声,从隔音不好的寝室里漏了出来,窸窸窣窣的,模糊不清。 谈寂边走边朝着寝室的铁门门锁上望去, 与正常的寝室全然相反,这种门锁似乎只能从外面锁上和打开,里面的学生就像是被关在了监狱中一样,只要教官不来查房,他们就永远不能出来。 钥匙就在柯枫的手中,但他似乎没有将npc们放出来的打算。 既然这个空间里没有固定的规则,他只好试探一下,教官要违规到什么地步,才会被通告或是惩罚。 筒子楼只有这一面住着学生,剩余的房间皆是门窗紧闭,看不出一丝居住的痕迹。 操场距离宿舍楼不远,看起来也刚被翻修过,标准的400米橡胶跑道边,同样围满了细密的铁丝网,将空无一人的操场,映衬出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就好像它并非是个属于学生的健身教学场地,而是用来挑选某种“东西”的,血斗场。 柯枫用手中唯一的那把钥匙,打开了操场大门。 若只是寝室里所有的门,都可以用同一把钥匙打开,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拥有钥匙的并非住在寝室中的学生。 但柯枫手中这把方形的钥匙,却仿佛是象征着这座学校里,至高无上的权利。 它可以随意出入任何被隔断,或是禁止的地方,无论调遣还是惩罚,都不曾受到规则的阻拦。 小小的方形,如同皇帝手中的印玺一样。 “这钥匙是谁给你的?”谈寂贴着柯枫,小声问道。 柯枫拉开了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回答道:“林寒。” 操场上的喇叭突然“滋滋”了两声,像是有些接触不良。 但柯枫明白,这应该是他,触到了规则的某一道线,却并未违反。 在这座学校中,最好不要讨论管理者,林寒。 谈寂也了然的收回了视线,朝着橡胶跑道走去。 可可则是哭丧着脸看柯枫,哀嚎道:“哥,十圈,四千米,玩真的啊?” “不然呢,”柯枫拿教鞭怼着他的肩膀往里走,“人家实习生都能跑下来,你这个寒假工为什么不行。” 公司对弈者的体能训练里,一直都是有长跑这个项目的,只是谈少爷早晨起不来,柯神工作太忙,顾King又总在养伤,反而作为实习生的禾月晨跑打卡的次数,是全公司里最多的。 至于夜跑嘛,晚上出门实在太危险了,隔壁美食街上的烧烤小吃麻辣烫,会让人根本抬不起腿跑向远方。 柯枫催促道:“你再磨蹭一会,谈寂就要跑完了。” 脆皮大学生要死不活的问:“那他能帮我跑吗?” “也不是不行,”柯枫说,“但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比如你的午饭。” 可可:“……” 行叭,他跑。 第七十五章·筛选 如柯枫所说,十几分钟后,谈寂便轻松跑完了四千米。 他明显没有用上全力,看上去并不疲惫,只是胸口有些不甚明显的起伏,表情也依旧平静如初。 柯枫给他递了瓶矿泉水,借着这个靠得极近的动作小声问:“发现什么了吗?” “嗯。”谈寂应了一声,接过那瓶水一饮而尽。 两位“教官”的原意是将三名学生身份的弈者,以合理的缘由,从狭窄且监控密布的学生寝室,引至视野宽阔的操场上,以便更好的交流和观察整个书院。 但在跑步的过程中,谈寂意外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操场偏北方向一片视野极好的空地上,孤零零的竖着一块告示牌。 告示牌大约是林家收购这所学校之前,便立在这里的,不知为何并没有移除,牌身上的红漆生锈脱落了不少,上面的告示也很久都没有更新过,不知被雨淋湿了多少回,早已变得斑驳不清,与翻新后的整个操场都格格不入。 而那“接触不良”的操场喇叭,就紧贴着告示牌,与其共用着同一个基座。 喇叭与牌子中间的缝隙里,装有一枚监控探头,若不是在谈寂跑完四千米后,突然闪了一下,根本没人会发现它的存在。 它藏得隐蔽至极,且满怀恶意,就好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透过狭窄的门缝,窥探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这个书院里没有明文规定会至死的规则,规则对弈者的窥探却无处不在。 又过了几分钟,禾月也成功跑完了属于他的四千米,谈寂在他迈向终点的那一刻抬眸,果不其然的看到,缝隙中的监控探头又亮了一瞬。 “咦?”禾月喘着气跑出了操场,没看到顾流光,“顾……教官呢?” 柯枫又递了禾月一瓶水,回答说:“他回学生宿舍去放npc们出来吃早饭上课了,顺便把解玉也给带下来。” 谈寂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问为什么刚刚不一起将解玉给带过来。 可可依旧在“吭哧吭哧”的跑着,直到顾流光带着解玉回来,他依旧在跑,呃不是,在走属于他的第九圈。 “别走好吗,”柯枫喊道,“跑起来,食堂要没饭了。” 脆皮大学生闻言跑了两步,立刻喘得像是快要断气了一般。 大量的学生npc正排着队从宿舍楼中走出,明明是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们,却都步态虚浮,眼神麻木,疲惫得仿佛连加了一个月的班。 跑饿了的谈寂稍有些不耐烦,但依旧仔细观察了一会,低声问:“除了你俩,这学校没有别的教官了吗?” “当然有,”柯枫说,“不过那位为了方便我们行动,一入局就给他们全放假了。” 那位,指的自然是喇叭和监控不许他提及的执棋者。 “没有教官,学生npc还都这么听话?”谈寂说。 柯枫拿校规挡着脸,借着npc们嘈杂的脚步声,同谈寂讲悄悄话:“依我看,这些喇叭和监控,就足够他们乖乖听话了。” 谈寂静静的想了一会,没再接话。 可可终于还是坚持着走完了四千米,耗时43分钟,监控探头鸟都没鸟他一下。 “它在……”谈寂低声思索着。 柯枫用食指抵了一下他的唇,将手里最后一瓶水扔给了快要断气的可可,说道:“走,先去吃饭。” 食堂里的人的确很多,却丝毫没有干饭的氛围。 学生npc们依旧有序的排着长队,谈寂抬眼看去,队伍尽头的十来个档口上,都堆满了几乎一致的食物,学生麻木的端着钢制餐盘走过去,获得了一根油条、一个不知道什么馅儿的饼,和一碗清可见底的米粥。 谈寂:“……” “我听说这个书院的学费还挺贵的,”可可小声逼逼,“也不知道贵在哪了?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中学时期穷惯了的禾月表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拉着谈寂一同去排队领回了两份早饭,才惊觉世间竟然有这么硬的饼和油条。 他掰了一下,没能掰动,转头问谈寂:“我现在拥有世界上最锋利的油条,和最坚固的饼,如果用我的油条来攻击我的饼,哪个会坏?” 谈寂面无表情的回答说:“餐桌会坏。” 柯枫没忍住笑出了声,顶着谈寂想要刀了他的目光,和顾流光一起去了食堂二楼,没一会,便拿回了两大盘教师餐。 “你先吃,”柯枫把自己的餐盘推到了谈寂面前,“这里的教师餐是不限量供应的。” 餐盘中堆满了香喷喷热腾腾的中式早餐,谈寂随手拿了个包子,皮薄馅大,鲜美多汁,和学生餐盘中的最坚硬的饼,仿佛存在于两个不同的次元。 可可嫉妒的泪水忍不住从嘴角流出,怒道:“食堂明明有能吃且好吃的食物,故意不给学生发?” 一直跟在几人身后默默无言的解玉,突然轻声说了一句:“给这里的学生吃得太饱,就不好管理了。” 禾月正啃着顾流光给他的卷饼,闻言下意识的抬眸看了解玉一眼,这个少年依旧是一副安静纤细的模样,低着头喝着提供给学生的米粥,仿佛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采光不好的食堂角落里,谁也看不清少年此时的神情。 一杯豆浆被推到了禾月面前。 “好好吃饭,别发呆。”顾流光说。 倒是柯枫闲聊般的问:“你似乎很有经验?” 解玉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那碗粥里,过了好一会,才闷闷的说道:“你们这种上位者,不会对我的故事感兴趣。” 柯枫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几声,没再追问,只是将餐盘中的食物分给了他一些。 几人借着教官身份的福利,饱餐了一顿,食堂中的学生npc此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来晚了的,在麻木的咀嚼着泡进米粥中的油条。 柯枫起身打算随机挑选一个顺眼的“搭讪”,凳子才刚挪开,便听到了喇叭里讨厌的提示。 「文化课将于早上八点整准时开始,请勿迟到或逃课,违纪者将受到惩罚或是严重惩罚。」 谈寂正对着的这面墙上,好死不死的挂了个电子钟,黑色的显示板上无情的显示着六个数字。 [07:58:10] “您没事吧,”可可怒道,“谁会提前两分钟发通知啊?神仙也飞不过去吧?” 神仙倒是能从食堂两分钟内飞进教学楼里,但禾月的命线训练尚未毕业,可可跟解玉压根没有命线,根本飞不起来。 “严重惩罚有多严重?”某个神仙问道。 柯枫瞟了一眼校规上的内容,回答说:“教官可以在关小黑屋,送入治疗区,或者‘调整’违规学生的三餐饮食和睡眠时间中,挑选一个进行惩罚。” “治疗室?”可可怕怕的问,“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噼哩噼哩啪啦啪啦’的治疗吗?” “上面没说,”柯枫按照校规上念道,“教官只需将违规学生,送入治疗区杨教授办公室内即可。” 逃课的希望破灭了,学生四人组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去了教学楼,具体来说,是可可的最快速度,毕竟谈寂和禾月跑得非常轻松,甚至会停下来等他。 八点过十分,四人赶到了教室的门口,系统提示也随之传来。 「通报批评:03班的谈寂、禾月、可可、解玉四名学生,文化课迟到十分钟,记处分1次,扣学分6分,教官处罚一次。」 提示顿了一下,似乎在计算什么,很快又加上了一条。 「检测到学生谈寂、禾月、可可、解玉的学分仅剩3分,请注意,若为负分,将强制送往治疗区,学生的本职是学习,固教官处罚延至下课后执行,请教官稍做等待,不要离开。」 “有病吧,”可可说,“他喵的入局身份就不能多给几分吗,傻叉林……唔!?” 柯枫紧急赶来捂住了他的嘴,咬着牙低声道:“送死别带上谈寂,赶紧进去!” 可可被他推进了教室中,谈寂紧跟其后,终于看清了文化课所教授的内容。 “暗号与解密?”禾月小小声嘀咕,“谁家学校教这种东西?” 高高的讲台上站着个干瘦的老头,对提示音与学生的低声交谈皆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背着手,在黑板上写下了好几串不同的公式。 “这门课大家已经学习了大半个学期,想必对暗号与解密有了基础的了解,下面我会写出50和不同种类的暗号,”老头慢吞吞的说,“同学们可以通过黑板上的公式,对它们进行解密,每道题目第一个提交正确答案的同学,可获得1点学分。” 学分?不想做题的谈少爷很需要学分。 这个教室被设计得十分科技,很符合林寒本人的胃口,教室算上他们四人,总共有44名学生,每人面前的课桌上,都镶有一块平板大小的屏幕,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会第一时间连接到各自的屏幕中,以供学生们迅速做出回答。 四人于教室的最后两排空位里入座,可可边挪凳子边小声吐槽说:“大半学期?小爷我可是第一天来,而且还迟到了。” 禾月和谈寂一同坐在了最后一排,边看公式边接话道:“那你不要学分啦?负分会被强制送去‘噼哩噼哩啪啦啪啦’的。” “学分谁不想要,”可可说,“问题是咱们一天都没学过,能答出来就有鬼了。” 他话音刚落,屏幕上便跳出了一行文字。 「学生谈寂抢答第一题成功,答案正确,学分加1分,总分4分。」 可可:“啊?” 鬼的确没有,但有神仙。 第七十六章·监管 「学生谈寂抢答第一十二题成功,答案正确,学分加1分,总分15分。」 短短不到十分钟,可可的表情便从最开始的目瞪口呆,逐渐演变成了泰然自若。 不仅是教室中的学生npc们的表情,从麻木变得更麻木了,连讲台上写着题目的干瘦老头,落笔时都多出了一些不确定的犹豫。 太快了,这个学生实在太快了,其他人连按下抢答键,盲猜一个答案的机会都没有。 禾月最开始还跟着谈寂一起算一下,被连抢十题之后终于彻底放弃了,只觉自己两年多的大学全是白念了。 “寂神,”可可用背抵着后面的桌子小声道,“你这也太快了吧,专门学过这门课?” 谈寂边盯着老师写题边回答说:“不快,没学过,公式都在黑板上,有什么难度吗?” 觉得公式是天书的可可哭丧着脸说:“您要那么多学分也没用,能不能捞捞我们?” 谈寂本意也是四人平分这五十题的学分,于是在老师落下最后一笔时,便飞速的用指尖在可可背上画出了两个数字。 可可心领神会的按下了抢答键。 「学生可可抢答第一十三题成功,答案错误。」 可可大惊失色的问:“答案不是选B?” 他身边的解玉没绷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而禾月则赶紧又按下了抢答。 「学生禾月抢答第一十三题成功,答案正确,学分加1分,总分4分。」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谈寂咬牙切齿道,“这是填空题,不是选择题,我写的是13。” 很难想象题型都没看清的可可,是怎么考上的大学。 “我是声乐特招生,”可可委委屈屈的嘀咕,“虽然林家的某些人,人品不咋地,但唱歌都是个顶个的好听。” 谈寂不耐烦的戳了一下他的背,说道:“少废话,下一题。” 最终四人还是瓜分了送上门来的50学分。 事实上,只要谈寂停止抢答,禾月和解玉也是可以凭借自身努力算得比npc快的,真正需要被捞的只有可可。 只可惜这位差生还十分得意,在下课铃响起后第一时间吐槽道:“寂神实在太牛了,这下谁还分得清弈者和克格勃。” 谈寂果断将他推出教室,去接受来自教官们的惩罚。 两位教官已经靠在走廊的围栏边,等了他们将近一个钟头了,教学楼也同其他建筑一样,一切能通向外面的窗户和走廊上,都被铁丝围上了密密麻麻的网,显得压抑而幽暗。 禾月边往教室外走边说:“在这里待久了,我的幽闭恐惧症有点顶不住。” “是挺难受的,”可可说,“围上那些能翻出学校得窗户我可以理解,干嘛连走廊都给围上了?” 解玉走在最后面,小声说了句:“防止学生自杀。” 禾月愣了一下,刚想回头看他,就被顾教官给拉走了。 “别看了,”顾流光的气息就贴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他有问题,别怀疑得那么明显。” 他因为旧伤和时常抽血的原因,体温通常是低于常人的,但禾月此时只觉得对方的呼吸好烫,烫得耳朵都红了一片。 谈寂则主动停在了柯枫面前,问道:“我们好像还欠教官两次惩罚?” 既然罚跑四千米,是“包庇”携带违规器械的室友被连坐的,那么未能在早上六点前起床打卡的惩罚,四人应当还欠着。 “你记的倒是清楚,”柯枫笑道,“解玉,你的两次惩罚,分别为各做十个蹲起。” 加起来总共二十个蹲起,这明摆了是在放水,可可雀跃道:“我呢我呢?” 柯枫见他这么有活力,干脆说:“可可,第一次惩罚五十个俯卧撑,第二次惩罚五十个仰卧起坐。” 可可对于表哥的不公平对待十分不满,他一怒之下便怒了一下,乖乖同解玉一起去角落里受罚了。 “我的呢?”谈寂显然没把这种热身运动放在心上。 “你俩再攒攒,”柯枫举着那几张校规说,“最好能集齐三次处罚。” 墙角的可可做着俯卧撑还不忘了嘴欠,表情扭曲的问:“集齐三次有什么好处吗?可以召唤神龙?” “可以召唤教官,”柯枫念道,“事不过三,同一名学生,若于同一天内违规三次,则被划分为重点关注对象,由任意一名教官执行24小时贴身监管,监管时间不得低于24小时。” 谈寂活生生听笑了,问道:“能有多贴身?” 柯枫低着头看他,阴暗的走廊里,两颗晴蓝色耳钉映着彼此的光。 “上面没说,不过24小时的话,应该能将违纪学生带回教官宿舍里吧。”说着他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监控器,对方没有任何的回应,应当是默许了。 这条件就有点诱人了。 毕竟学生寝室的环境,谈少爷自然是不肯多待的,当即就开始思考要再犯点什么事情,柯枫慷慨的对他张开了怀抱。 “殴打教官怎么样?”柯枫问。 谈寂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问:“把你那两根刚长好的肋骨再打断吗?” 可可终于做完了俯卧撑,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抖M是吧,寂神千万不要奖励到他。” 柯枫气得起身要去揍他,谈寂也往前跟了几步,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个原本镶在走廊墙里一动不动的监控器,此时扭了一个微妙的角度,蛇目一般的竖孔正死死的盯着他。 他前面的柯枫也若有所感,回头问:“怎么了?” “呵,没事,”谈寂无所谓的冷笑了一声,“该上一下节文化课了,按课表上写的,上午还有三节,你俩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柯枫略一思索,点头说:“也行,你们几个小心一点,中午在食堂见面。” “好。” 谈寂目送柯枫和顾流光的身影显示在楼梯拐角,那监控器应当是对其他人都没有兴趣,依旧只锁定在他一个人身上。 “禾月,”他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低声说,“一会我先进教室,你盯着那个监控摄像头,看它会做出什么反应。” 小傻子一脸问号,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谈寂抬腿走进了教室。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换了个新的老师,课程也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英语课。 离上课还有一分多钟,禾月依谈寂要求盯住了墙上的监控器,只见它追随着谈寂的脚步,一路转至了教室门口,直到再也拍摄不到关于他的身影。 规则在盯着谈寂。 禾月做出了如是的推断,并打算进入教室告知对方。 可刚迈出了一步,那个他以为不会再动了的监控器,突然90°直角扭了回来,竖孔闪了一下,像是什么冷血动物眼中反射的光,失去了谈寂这个目标之后,它便又死死的盯住了禾月。 “!” 禾月背后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却还是咬着牙喊来了可可,依旧附耳低声道:“我现在进教室,你盯着那个监控摄像头,看它会做出什么反应。” 中二少年一头问号的看着他,并目送禾月走进了教室,那监控器毫无悬念的跟着转了过去,却再也没有转回来。 可可踩着上课铃,茫然的和解玉一同进了教室,告诉了谈寂跟禾月他看到的内容。 “这不对啊,”禾月挠头,“如果它是盯着弈者的,干嘛只对我俩有反应?” 英语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讲着,谈寂连书都懒得掏出来,捋着手腕上的命线分析说:“它不是盯着弈者的,或者说它都不一定能分得清npc和弈者。” “啊?”可可茫然。 谈寂对差生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道:“它在筛选,它想找到体能最好的,解密最快的学生。” 谈寂跟禾月的四千米皆是在20分钟内跑完的,上一节课的暗号也是他俩解得最快,并不是因为规则在刻意针对入局的弈者,而是,林寒当年接手咏杏书院的目的,就是在挑选某一类孩子。 “那我们怎么办,”可可小小声问,“要显得蠢一点吗?” 说完他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规则应当是觉得他够蠢了,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的打算。 “何必呢,它爱盯着就盯着呗,”谈寂说,“这只能证明我们尚未触发某种条件,它不能对我们动手。” 禾月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之后的三节文化课显得平凡而无聊,在谈寂打了第七个哈欠后,四人终于熬到了午饭时间。 好在这里的老师npc似乎都没有拖堂的爱好,可可抹了把打哈欠打出的眼泪,头一个冲出了教室。 开饭他就能跑得很快。 倒是谈寂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路过走廊监控器时突然抬了一下腕子,金色的命线立刻被甩了出去,一端缠在了蛇目一般的摄像头上。 他勾了一下手,硬生生将球状的监控器头部拧了下来。 刺耳的警报声随之而来。 「通报批评:学生谈寂破坏学院公物,情节恶劣,记处分1次,扣学分15分,教官处罚一次。」 「检测到学生谈寂学分仅剩1分,请注意,若为负分,将强制送往治疗区。」 「检测到学生谈寂同一天内违规三次,已被划分为重点关注对象,将由教官执行24小时贴身监管,因其情节严重,监管时间不得低于72小时。」 72小时,可惜是个连局,也不知道后面两个书院场景里能不能用上,谈寂心想。 那仅剩1分的学分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反而是捏了一下被命线拧下来的球体,硬硬的,有点冰,像是很普通的电子机器。 只是那道竖孔,依旧反着冷光。 第七十七章·监视 理论上来说,教官应该主动对重点关注学生,进行贴身监管。 可惜柯教官失去了这项权利,因为某个破坏公物的坏学生,他自投罗网了。 学校食堂的二楼餐桌前,谈寂背抵着靠椅,依旧研究着手中那颗冰凉的球体,对面前丰盛的午饭视而不见。 食堂二楼是专属于老师和教官的区域,宽阔舒适,整洁明亮,监控也少,只是设有门禁,学生根本不可能进入。 除非,有人愿意像谈寂这样,拿27学分换一个贴身教官。 “张嘴。” 还在思考问题的谈少爷下意识张了一下嘴,被喂了一口卷好的北京烤鸭,面皮香软,葱丝和甜面酱都放得恰到好处。 他慢条斯理的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又舔了舔嘴角的酱汁,才抬眼看向柯枫,刚打算说些什么,又被喂了第二口。 谈寂:“……” 柯枫边卷烤鸭边说道:“监管学生好好吃饭,也是监管的职责之一。” 谈寂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球体,他没有边咀嚼边说话的习惯,干脆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我自己吃。] 柯枫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敲的是傅总为公司独创的一套暗号,柯枫仅在徐慢的局中使用过,谈寂当时也并不在场。 “三楼档案室里就有,”谈寂咽下了口肉卷,卷起袖子,打算起身洗手吃饭,“多看几次总会记住的。” 这语气实在太自然了,以至于柯枫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特地背了好几天,只能继续卷着烤鸭目送谈寂去水池边洗手。 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不出意外的追踪着谈寂身影扭了过去,桌上放着的那个倒是一动不动。 柯枫将卷好的烤鸭卷推满了谈寂的盘子,才摘掉手套,开始吃属于自己的午饭,他吃饭向来很快,等谈少爷慢悠悠的洗了手烘干回来,那份牛柳盖饭已经吃掉一小半了。 由于林寒给教官npc们放了假,这会儿食堂二楼空荡荡的,只零星坐着几个老师npc,看起来彼此并不认识,没有任何的交流,十分安静。 洗手池离柯枫随机挑选的餐桌略有些远,谈寂快步走回来,刚抽开餐椅打算入座,一楼就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 按理说学校的食堂,哪怕是这种管制严苛的学校里,食堂也不可能非常安静,总会有脚步、咀嚼、座椅拉开、餐盘碰撞的声响,偶尔出现的冲突和争吵,听来也并不会使人感到突兀。 但此时一楼传来的,是一阵极其刺耳且不堪的辱骂声。 喇叭中的提示音立刻响了起来: 「警告!食堂一楼大厅,两名学生发生激烈冲突,请所有在岗教官,于最短时间内赶赴现场!」 柯枫叹着气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却替72小时内不得离开教官监管范围的谈寂,端走了那盘卷好的烤鸭。 “我没那么饿,正事要,唔……”又一个烤鸭卷被塞进了谈寂嘴里。 谈寂:“……” 二人迅速下到了食堂一楼大厅,本就在场的顾流光早已疏散了人群,事故发生的中心点里,除了四位弈者外,便只剩下了发生冲突的两名学生npc。 那是两个身材瘦小的男生,看上去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其中一个情绪明显有些异常,被顾流光反剪着双手,就近按在了一张餐桌上,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叫骂着。 禾月大概是听不惯对方连着教官一起骂,随手找了块抹布塞进了他嘴里,将那npc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丝毫都动弹不得。 另一个则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联排的简易餐椅里,极小声的抽泣着,双手掩着脸,并看不清面容。 “发生什么事了?”柯枫端着盘子问。 “不知道,”顾流光回答说,“他俩原本在一张桌上吃得好好的,突然就打起来了。” “没有一点预兆?”柯枫问,“打架斗殴,尤其是这种教官口头上制止不了的,按照校规是要送入治疗室中的。” 治疗室这三个字一出口,整个食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谈寂找了张桌子独自享用着午饭,离柯枫所处的事故中心隔开了一小段距离,于是可以清楚的看见,此时食堂大厅里,无死角覆盖着的十来个监控器,无一例外都死死锁定在发生冲突的两名学生身上,竖孔里泛着血红色的光。 这东西的监视居然是有优先级的,而且还有点蠢,像个没调教好得AI一样,只能执行最优先的指令。 林家经营着这所书院,并于书院的学生中,挑选他们认为最合适的目标。 维持书院的校规与秩序,是优先于挑选并监视目标的。 而维持秩序的重要方式之一,应该就是令所有学生都闻之色变的治疗室。 “之前顾King从二楼拿了吃的下来之后,我们就近坐在了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可可指着楼梯的方向说,“直到他俩打起来,我们才发现了不对劲,况且坐椅子上哭的那个,从被发现,到我们赶过来,都没还过手,只有这小子疯了似的一直打骂他。” 柯枫皱着眉看了一会被按在餐桌上的疯小子,转而走到了掩面哭泣的学生跟前,居高临下的说道:“把头抬起来。” 他生的人高马大,五官也深邃英俊,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极强的压制感,命令般的口吻中,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学生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的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漂亮得有些女气的脸,即使是哭得涕泪交下,眼尾红肿,也能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可可原本在谈寂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吃午饭,边往嘴里塞着红烧肉,边看着柯枫一脸愕然的在那学生面前蹲了下来,似乎是想要仔仔细细的看清,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寂神,”可可作死的问,“这你都不管管?” 寂神没理他,因为寂神也在仔细辨认着那个学生。 或者说是,除了可可和解玉之外的所有弈者,此时都看向了那个学生。 “新悦……?” 那是林寒记忆中,十五六岁的,还尚未同几人相识的,少年新悦。 喇叭里又传来了新的处罚通告。 「通报批评:学生解悠、新悦二人,于食堂一楼大厅,发生激烈冲突,未听从教官口头制止,情节恶劣,现由制止教官,将二人送往治疗区,强制执行。」 “这不对吧,”可可站起来朝喇叭喊道,“他没还手啊,为什么也要被送往治疗区?他是受害者啊。” 喇叭没再出过声,像是不打算回复他,倒是监控器们缓缓的扭了过来。 可可被那十来个竖孔盯得有些发毛,却依旧壮着胆子说道:“对,教官离得远,没看清这边的情况,但附近的学生总看到了吧,你,还有你们,之前就坐在他俩身边的。” 被他指着的那几个学生纷纷朝后退去,努力的试图掺入人群之中。 校规的处罚就犹如瘟疫一般,令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顾流光像是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押着解悠,朝那个并不认识他的新悦抬了一下下巴,说道:“走吧。” 少年新悦无声的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教官身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替自己争辩过一句话。 全部学生npc的目光,都落在三人走出大厅的背影上,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当年也是这样的吧?”谈寂不知何时走到了柯枫的身后。 “嗯?”柯枫回头看他,“你指什么?” “第二批、第三批实验进行的时候,实验品在血斗场里败为失败品的时候,失败品将被‘清理’的时候,”谈寂说,“以及,眼下正上演着的,在林家开设的咏杏书院中发生的这一幕。” 谈寂看起来并不似可可那般愤怒,他的右手手指轻轻勾着手腕上垂下来的命线,嘴角抿得很紧,目光低垂着,淡淡的看向了地上的那片狼藉。 “优先保全自己,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何况,我们并不知道这所学校原本有多么阴暗,也不知道现世中的教官,曾对学生们做出过什么,才使得他们如此的惧怕,”柯枫说,“无论是当年的实验品,还是这个书院中的学生们,说到底,都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孩子。” 有谁看见,那些麻木与残忍的面具后面,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在光照不进的黑暗中,也曾有人站出来反抗过,坚持过。 后来他们的姓名,被刻在一个个冰冷的石碑上,成了弈者圈子中,遥不可及的传说。 玄冥、狂蝶、眠岚…… 谈寂看了一眼手中的命线,低声说:“我不是在指责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都受害者,他们才是最该被保护的人。”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柯枫将他揽进了怀中,“和我说说。” “因为我才是最有能力,最该站出来的那一个,”谈寂抵着他的肩,右手却依旧垂着,轻轻抚摸着命线,“却忘记了一切,独自快活了整整九年。” 他难过,是因为自己来得太迟,迟得没能追上养父和恩师的脚步。 柯枫深叹了一口气,将谈寂抱得更紧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的小美人,竟然这么温柔。 “谈寂,”柯枫说,“可你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他的小美人,因为被选做了0号实验品,就要进行最极端的实验,无法感受到自己所产生的任何情绪。 现在想来,选择谈寂作为“神明”,大约并不是因为他生来情感淡漠或是缺失,而是他在所有的实验品中,最容易受某种条件所影响,屏蔽或隔绝掉所产生的感情。 他是整个实验里最完美的受体,也是整个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 谈寂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柯枫亲了一下他的发顶,轻声说:“午饭吃饱了吗?吃饱了就靠着我睡一会,你早上不是没睡够吗?” 对方轻点了一下头,于是柯枫拉着他又回了二楼。 那份牛柳盖饭早就冷透了,好在柯神肠胃强大,也不似小少爷那般讲究,单手搂着闭眼假寐的谈寂,依旧炫得开心。 只不过谈寂最终也没能好好睡成午觉。 因为半小时后,顾流光回来了,顺便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治疗室里的“医生”操作不当,导致两名学生重伤,现已紧急送往了医院。 这件事情也成为了林寒在回忆之中,第一个无法直面的过往。 不知是害怕有老师和教官将此事传出校外,还是担心学生家长的责问和社会的舆论,从这一日起,书院便多出了一条校规。 「每周日下午的半天假期时间里,禁止学生之间,老师、教官之间,老师、教官与学生之间的一切私下的交谈。」 第七十八章·寝室 于明与暗的分隔外,在光与影的交错中。 回忆的片段被偏执所撕裂,过往的痛苦在绝望中上演。 无人幸免。 第一幕终结在了校规更新的那一刻,挣扎着想要睡个午觉的谈寂,依旧被柯枫揽在怀中,轻轻掩着双眼。 “你睡你的,”柯枫说,“到下一个场景会喊你的。” 靠在他怀中的谈寂,思路还保持着应有的清晰,怼道:“若是我真的睡熟了,第二个场景里却因为身份卡的问题,没能和你出现在一起,岂不是会脸先着地。” 柯枫不知是脑补出了什么样的画面,没忍住低低的笑了几声才说:“不至于,我推测,第一幕与第二幕之间,不会超过72小时。” “你是觉得,在校方操作不当导致学生重伤之后,还打算过什么让执棋者无法面对的事情?”谈寂问。 柯枫回答说:“他在这种地方做管理者,不至于玻璃心到出这么点事故就成局,要么在这以后还发生过什么,要么还有秘密是我们没有发现的。” 谈寂静了一会,放弃了继续睡午觉的念头。 这个局里,还有很多的隐情,在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光影穿透过黑暗,他于血色的黄昏中睁开了双眼。 柯枫的手依旧轻轻搭着他的肩,只是稍稍让开了一点距离,不至于挡住谈寂的视线。 入眼的,是一排十分陌生的宿舍楼。 “这是哪?”谈寂问。 “教官宿舍,我的入局锚点,”柯枫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校方提供给教官的专属通讯设备,“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日期就在第一幕的后面一天。” 真如柯枫所料,这两幕是几乎紧挨着的,在这个黄昏中,应当还发生过让林寒害怕面对的事情。 不知藏在了哪里的喇叭中,突然传来了声音: 「通知:执法人员将于六点抵达学校,调查学生解悠、新悦受伤一事,届时全体师生,都不得离开寝室,违者重罚。」 柯枫手中的通讯器上,也同步跳出了一条信息。 林寒:[柯神,这一幕我有解玉陪着就行,你们遵守规则,多加小心,不必过来。] 谈寂扫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了两声轻响。 来自入局比他们晚的禾月和顾流光。 顾流光只在进入场景的一瞬,被夕阳刺得微皱了一下眉,倒是禾月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 柯枫干脆将通讯器递过去,给二人也看了一眼,挑眉问道:“依他?” “依他吧,”顾流光说,“我们要找的线索不在前半段里。” “好,那你们多加小心,”柯枫点了点头同意了,又问,“不过,小实习生是怎么被带进来的?” 禾月似乎对场景切换有点晕车般的眩晕感,这会儿才缓了过来,主动回答道:“我因为把抹布塞进同学嘴里,而违纪了第三次,现在也是重点关注对象啦。” 行,这个违纪方式是谈少爷没能想到的。 两位教官的寝室在同一层楼的对门,虽说是单人寝室,但寝室内的空间并不大,几乎被书桌和双人床所占满,最为可笑的是,虽然配有书桌,但房间中剩余的空间里,并不能放得下一张椅子,想要使用书桌,就只能坐在那张超大的双人床边。 “就不能换一张小点的床吗?”谈寂对这样的布置无语到了极致,“难不成这个学校里原本的教官都是大胖子?” 禾月语出惊人道:“大床除了睡觉,倒也还有别的用途。” 顾流光原本在开属于他自己的寝室门,闻言回头看向禾月,难得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惊讶。 禾月立马就心虚了,赶紧转移话题说:“那个,我们就真的这么乖乖听规则和执棋者的话,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啦?” “出去应该也查不到什么,”柯枫回答说,“现世中的咏杏书院当年如果能查出什么来,也不至于一直开到两年前才倒闭了,我们不如休息一会,让能查到的那个人去查。” 谈寂愣了一下,曲指敲了几下门框。 [解玉到底是谁?] “不确定,”柯枫并不打算在局里多说些什么,“尽量保护好他吧。” 四人在走廊里道了别,两两走进房间中,这狭小到可笑的房间居然是有独立卫生间的,也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配备有淋浴和抽水马桶。 柯枫反锁了房门,他带谈寂回教官寝室,单纯只是担心这位少爷住不惯四人间,原本是打算让谈寂睡床,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下的,谁成想教官寝室小得可笑,就算是趴在桌上睡,也总得坐在床边。 “要去洗个澡吗?”柯枫问。 谈少爷是稍有些洁癖的,虽然极端情况下,也可以被关在迷宫里整整八天,忍受着满身的污渍和血迹,但只要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一直保持清洁。 不过今天似乎有点例外,谈寂坐在床边没有动,垂着眸子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柯枫上前了两步,主动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仰脸问:“怎么了?累了吗?累了就先睡一会。” 这个男人的威慑压制,狂妄不羁,都很迷人,但也都不如他主动放低了身子,带着关心和温柔的一句“怎么了”。 就像是一匹威风凛凛的狼王,又凶又傲,整日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直到有一天遇见了谈寂,对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先将自己给驯化了。 “没累,”谈寂抬眼看他,眸子中有了些其他的情绪,“我只是在想,在执棋者的逻辑里,教官可以对贴身监管的学生做些什么,做到什么地步才会被制止?” 禾月的那句话点醒了他,再结合新悦经历过的不为人知的痛苦回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学校里的教官,在现世里曾对学生做出过非常过分的事情。 “你想用自己来试探规则?”柯枫皱眉问,“谈寂,你知道自己在邀请我做什么吗?” “我知道,”谈寂坦然的看着他,“我说过,愿意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柯枫的呼吸滞了一瞬,他撑着床沿支起来身子,捏着谈寂的下巴便吻了下去。 狭小的房间被交错的呼吸声所填满。 谈寂仰躺于床中间,抬手想解柯枫衣领上的扣子,却被不重不轻的握住了手腕。 “不行,”柯枫单手支着床,半压在他身上,却摇头道,“不能在这里。” “为什么?”谈寂皱眉看他。 “第一次,不能在这么荒唐的地方,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柯枫的呼吸烫得吓人,却还是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谈寂的眼中少见的填满了非常明显的情绪,呼吸也又乱又快,声音微哑的问:“是和我的第一次,还是……” “我的第一次,”柯枫坦白道,“我从没尝试过,所以为你做了很多准备,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怕弄伤你。” 这个圈中盛传的渣男,这个绯闻无数的风流浪子,坦白又认真的对他说着,“我的第一次”。 谈寂从未觉得某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像这一刻里一样,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挣开了柯枫的束缚,又扯着对方的衣领吻了上去。 “谈寂!” 柯枫难得凶他,语气里却又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 行吧,就如了这小少爷所愿,柯枫想,反正做不做到最后,小少爷说了不算。 他解了谈寂的扣子,打算把手探进去,通讯器却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谈寂被打断了兴致,偏开头烦躁的“啧”了一声,伸手打算去关,却在身下压着的被子里,摸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条冰冷的蛇。 他的左手还搭在柯枫的肩上,右手却抖了一下腕子,金色的命线几乎覆盖了一整个昏暗的房间。 不只是被子里,床底、床与书桌的夹缝间、枕头下面、天花板上的灯罩里,密密麻麻的挤着十来条蛇。 命线迅速缚住了身边的那几条,柯枫也收回手直起来了身子,二人刚一分开,拥挤着的毒蛇们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规则不让?”谈寂皱着眉,呼吸比之前还要急促,这种事情被中途打断且吓了一跳,论谁都会感到十分不满。 “似乎是这样,”柯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却还是轻声哄道,“我去洗手间,你自己……解决一下?” 谈寂很低的应了一声。 柯枫撑着床起身,都摸到洗手间的门把了,却又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你……会吗?” “我只是感觉不到情绪,”谈寂不耐烦的说,“不是身体残疾。” “以前也自己解决?” “嗯。” “以前都想的是谁?” “谁也没想,”谈寂闭目靠于床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只是生理需求的一部分。” “那现在呢,”柯枫轻声问,“现在想的是谁?” 谈寂没说话,只是睁眼看向了他。 “我?” “嗯。” 柯枫低笑了一声,说:“乖,出了局给你。” 洗手间的门“咔”的一声关上了。 这里的隔音十分差劲,哪怕关着门,依旧能听清努力压低的呼吸声。 隔了二十多分钟,柯枫才穿戴整齐的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谈寂依旧靠在床头上,用手背挡着眼睛,耳后连接脖子的地方,红痕还尚未退却。 柯枫走过去吻了一下他微动的喉结,哑声道:“睡一会吧,我守着。” 第七十九章·毒蛇 对门那个布置基本一样的房间里,顾流光落了锁,转头看向床边略显局促的禾月。 “要休息一会吗?”顾流光问,“别紧张,我就守在这里,不过去。” 禾月却轻摇了一下头说:“我不紧张,你过来吧,有点事想问你。” 顾流光这才往前走了两步,但也没坐到他身边,隔着一个对方能随时让开的身位,问道:“关于新悦?” 反倒是禾月往他身边挪了一点,才说:“可以问吗?” “吃醋了?”顾流光被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解释说,“我和他不算熟,只是带着入过十来个局罢了,倒是听说过他幼年时曾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也见过他局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这个书院里待过。” 禾月认认真真的听他说完,才又说道:“没吃醋,他的局里……是不是都是当年欺负他的那些人,没有这所书院里的吗?” “没有,”顾流光回答的很干脆,“林寒虽然不是好人,但大约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据说那二十多个男女朋友都是你情我愿,至少也是图他点什么的。” 禾月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才嘀咕了一句:“可你才带我入过三个局。” 顾流光愣了一下,扭脸看向对方,那双星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亮的,非常漂亮。 他笑道:“还说没吃醋,想要我怎么哄你?” “我能……”禾月踌躇了一会,小声问,“自己拿吗?” “什么?” “你的初吻。” 禾月主动凑了过去,他不如顾流光那般高,若想吻到他,要么站起来,要么跨坐在对方腿上。 这两个动作在狭窄的房间里,都绝对不会舒服,故而顾流光主动倾身揽住了他,却还隔着一点点尚未碰到鼻尖的距离,低声道:“命都可以给你,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拿的。” 禾月偏了一下头,仰脸吻了上去。 他应当是做过许多功课的,但真实践起来,却比对方还青涩得多。 “牙不尖,咬起人来倒是挺疼的,”顾流光轻轻捏着他的下颌,含糊不清的说着,“别急,慢慢来,嘴张一下。” 禾月乖乖张了一下嘴,对方的气息就立刻掠了过来。 顾King这种人,总给人一种不染世俗的清冷错觉,不知是体质还是旧伤的缘故,他的指尖一年四季都是凉的,情绪也并不外露,一双星眸沉静得如同幽潭一般,干净却也冷冽。 但此时他的气息却是极烫的,带着极强的掠夺与压制感,像是隐忍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却还努力控制着,害怕对方会感到不适。 “流光……” 顾流光在吻他,这是禾月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也的确是迷恋着这样,与平日里那个冷静克制完全不一样的顾流光。 房间中的温度似乎在缓慢上升着,直到对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脱我衣服?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顾流光垂眸看着他,语气是指责,眼中却还带着笑。 禾月的呼吸相当乱,他被当场抓住,又羞又恼,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不行吗?” 顾流光不答反问:“你想在上面?” 小傻子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显然平时只是喜欢皮一下,调戏调戏对方,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其实一直都是十分明确的。 “那就不行。” 顾流光支起身子,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的袖口习惯性的卷到了手肘处,露出左臂上朱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亮。 禾月想起他曾解释过,这符文只有在使用能力,和情绪极为激烈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勉强算是命线的替代品。 看来顾流光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不能在这里。 禾月平复了一下呼吸,边起身边说道:“那……我去下洗手间。” “嗯。”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几秒后,顾流光才从被子里,拽出了那条一直被他捏着脑袋的毒蛇。 黑色的鳞片,尖尖的脑袋,毫无感情的双瞳以及冰冷的手感。 这是一条「规则」。 它出现得非常突然,顾流光发现它,是在禾月将手探进他衣服里的那一刻。 如果不是这东西突然出现,他怎么可能拒绝禾月。 叫停,不过是害怕规则会吓到对方。 顾流光将蛇的脑袋折断,丢进了床与桌子隐蔽的缝隙间。 而洗手间里,禾月冷着脸,从袖子里拿出了被傀儡丝缚得死死的一条小蛇。 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他发现的时候,正被顾流光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 他怕扫了对方的兴,就一直拿丝线缚着,偷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若不是发现了这东西,禾月大抵是还会再坚持要求做点什么的。 好在天赋他已练得很不错了,禾月打开洗手间的窗户,将那条小蛇扔了出去。 *** “蛇蛇蛇蛇蛇蛇蛇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空荡的学生寝室里,传出了可可的惨叫声。 他原本的三位室友,两位成了重点关注对象,一位被林寒给带走,黑黑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可可一条单身狗。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天刚黑下来,寝室那面不大的窗户外面,就爬满了颜色鲜艳,大小各异的蛇类。 窗户紧闭着,蛇群似乎也并没有挤进来的打算,但害怕还是要害怕的。 可可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假装窗外的景象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他快要将自己催眠成功的时候,一条大蛇突然咬住了其他蛇的脑袋,一口一口将对方吞入了腹中。 这仿佛是一道开饭的指令,其他较大的蛇类也迅速行动了起来,捕食并吞咽起了比自己身形要小的毒蛇。 吞咽声不绝入耳。 可可无比震惊的看着窗外的景象,他想要从床上爬起来逃跑,或是将自己彻底埋进被子里装死,但事实上身体只能一动不动的呆坐在原地,什么也办不到。 直到窗外只剩下了最大的那条蛇。 它太大了,大得像蟒,而非毒蛇。 因为吃掉了所有蛇的缘故,它的肚子圆鼓鼓的,仿佛随时都要炸开一般。 大蛇挤在玻璃窗与铁丝网密布的栏杆中间,尾巴低垂着,蛇身的一部分被玻璃压平,仔细观察还能看清鳞片的张合。 它仰头吐着信子,金色的竖瞳中充满了餍足,动作却因为空间太小,而显得有些笨拙可笑。 但可可笑不出来。 因为蛇在拱着寝室的窗户。 “咔哒哒……咔哒哒……” 这面翻新过的窗户并不结实,随着蛇的动作而起伏着,摇摇欲坠。 “咔哒!” “啊——!” 身后的门不知被谁推开了,一阵彻骨的冷风贯了进来,可可吓得尖叫着从床上蹦了起来,脑袋不出意外的撞到了天花板上。 他来不及捂住脑袋,赶忙朝门口看了过去,就见解玉手里还握着门把,一脸懵逼的看着猴子般弓腰站在上铺的可可。 “你怎么了?”解玉犹豫着问。 “啊?”可可被撞得有点晕,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指向窗户,“蛇,外面的大蛇要进来了!” 解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朝外看了一眼,茫然的问:“什么蛇?” 窗外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只能看到栏杆上缠满着的铁丝网。 蛇不见了。 可可抓着被子缓缓滑倒。 “是看到幻觉了吗?”解玉拉了张椅子坐下,看上去似乎有些累了,但还是安慰道,“你没有违反规则,不用怕它。” 可可捂着脑袋晕乎乎的问:“不是说这个场景里的校规不等同于规则,规则是无差别攻击的吗?” “局内的规则,皆是执棋者本人内心的映照,是世俗禁止他做,或他自身觉得不可为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个没有底线的变态,这种禁止也是有迹可循的。” “哦……”可可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和自己说这段话的人究竟是谁。 解玉?他不是圈外人吗?他为何了解这些,都不曾记录在弈者手册上的内容? “呃,你怎么回来了?”可可努力装作自己没有发现异常,眼尾和嘴角却抽搐得像是中了风,“你不是去执棋者那里了吗?” 解玉语气平静,像是没发现他那扭曲的表情似的说:“事情办完就回来了,他从不留男伴过夜,也不发生任何行为。” “啊?”可可张大了嘴,“那他图啥?” “鬼知道。” *** 如果谈寂知道,这一幕会如此短暂,短暂到都来不及睡上几个小时的话,他一定不会缩在被子里,背抵着柯枫,睡得这么香。 睡觉之前他的确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只不过衣服是从教官寝室的衣柜里拿的,是属于柯枫的尺码,穿在身上略有些松垮。 这倒也不碍事,只是他睡到领口大敞时,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被送到了第三幕场景之中。 脖子上甚至还有某狼王啃出来的红痕。 有点冷,被子去哪了? 这是谈寂睡醒后的第一个想法。 不知是什么鬼季节,寂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窗外的雨声。 他睁开眼,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个场景里,柯枫也在。 坏消息是,不只是柯枫,所有人,弈者、执棋者、npc,都在。 第八十章·手势 偌大的学校礼堂里,挤满了陌生的npc。 由于在上一个场景中睡得太熟的缘故,谈寂醒来的比任何一个弈者都晚。 大礼堂的座椅非常舒适,以至于他靠着柯枫的肩又眯了一会,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醒了?”柯枫就坐在他身边,贴着耳根轻声问。 “嗯,”谈寂皱着眉睁眼,两人挤在npc所形成的人群中,并不算显眼,“这是什么地方?” “学校大礼堂,时间在上一幕的两年之后,”柯枫说,“周日,下午四点多,校规禁止任何人交谈。” 难怪这么多人还这么安静,谈寂心想。 大礼堂的舞台上站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大约五十出头,笑得满脸褶子,嘴巴一张一合着,似乎在念一份稿子,台下的众人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谈寂读了一会唇语,猜测大概是些鼓吹学校发展的无意义内容。 而执棋者本人则是坐礼堂第一排的正中间,单手拥着解玉,似乎同样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不是说不允许交谈吗?”谈寂低声问。 柯枫依旧揽他靠着肩膀,耳语道:“我猜测,所谓的禁止交谈,更像是一种禁止声音向外传播,所以我们才听不见台上npc所说的话。” 谈寂思考了一会,曲起手指,在靠椅的金属部分上敲了几下。 金属的扣击声通过骨传导,轻易的传递给了谈寂自身,但在他身边的柯枫听来,声音却轻而缥缈,显得有些诡异。 “你敲人家顾King的暗号干嘛?”柯枫挑眉。 “看看他俩会不会回头,”谈寂叠着手指轻轻搓了搓,“反正只是一句告白词,若只有你能听见,倒也刚好。” 柯枫一愣,笑问:“怎么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可惜并没有人回头,和他们隔着两排座椅的顾流光跟禾月,根本听不到谈寂所敲出的暗号。 谈寂又问:“既然声音传不出来,干嘛还要来这里做演讲?” “现世不会因执棋者的想法,就使得声音无法传递,”柯枫说,“也许当年,在发生了学生意外重伤的事件后,林寒害怕被查出某些事情,封锁了书院对外的所有信息,之后的两年里,每个周末,书院的全体师生都会来礼堂中,被台上那个死胖子洗脑。” 两人明明靠得极近,谈寂的肩膀抵在柯枫的锁骨上,耳垂贴着对方的下唇,所听到的声音却依旧有些模糊不清。 好在这并不影响他理解柯枫所表达的意思。 现世里,林寒在接手咏杏书院之后,便一直替林家挑选着最合适的实验品。 林家大约是想找体能最好,脑子最聪明,也最服从管教的孩子,才定下了不少奇葩的校规和课程。 林寒原本将书院管理得不错,直到出了学生重伤的意外事件。 这场事件应该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占据了七个场景里尤为重要的前两个,在那之后,整个书院便进入了更封闭也更变态的管理之中。 大量的禁止令和洗脑演讲充斥着这里,他想让所有人都忘记那件事情,禁止讨论,禁止回忆。 偏执而独裁。 “第三幕在书院礼堂,而之后的四幕都在他的私人豪宅中,”谈寂推测道,“证明这一日会发生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使得书院就此关闭?” 柯枫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显然会产生这类猜测的不止他们二人,顾流光与禾月轻声交谈了一番后,也会过头来,很快便在人群之中寻到了柯枫,并比出了一串手势。 [可能会有与规则的打斗,准备好使用符纸。] 柯枫想要将手伸进怀中,却被谈寂轻轻挡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眼,就见谈少爷也抬手比划了几下。 [我来就行。] 顾流光点了一下头,转回去不知又跟禾月聊起了什么。 “这你也会?”柯枫被他气笑了,“什么都你来,要我这个队长有什么用?” “普通的手语有什么不会的,”谈寂说,“符省着点用,我打不过的你再上。” 柯枫气得捏了一下他的耳垂,问道:“还有你打不过的?” 没曾想谈寂坦然的回答说:“你,我就打不过。” 小美人的嘴可真甜,柯枫心想着,又问:“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过我?” “我十二岁之后,就失去了作为实验品的极端训练,现在所拥有的这些,都只是肌肉记忆和天赋带来的优势,”谈寂认真说道,“不使用命线的情况下,在较为狭小的空间里,你的速度和力量是远超于我的。” 柯枫是与第二批的最强者眠岚同期的实验品,虽说是对照组,但也经历过最为极端的局内实验,按照眠岚本人的意思,他是压根就打不过柯枫的。 谈寂有信心打得过眠岚,但若真让他与柯枫对上,想要脱身,便只能使用天赋和技巧了。 “你知道吗,你认真分析这种事情的样子,”柯枫低声说,“让我很想……” 礼堂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几名执法人员夹着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喧闹的声音忽地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门外的风声,脚步声,台上戛然而止的演讲,台下的窃窃私语,话筒碰撞,座椅抬起,稿子不甚被撞落在地的声音,谈寂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这个礼堂或是这所学校中,那把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伞,突然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 为首的执法人员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走到林寒面前厉声问道:“这个人认识吗?” 林寒大约早已在前六轮局中,经历过了六次一模一样的画面,麻木的回答说:“教育口的岩姐,谁不认识?” “此人涉嫌多起贪污受贿案,其中有几起与咏杏书院关系密切。”对方环视了一圈礼堂中的师生,考虑到不能过多的透露案情,便将林寒带了出去。 解玉由于身份卡特殊,不得不同他一起起身离开,他走在最后一个,在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向柯枫比了三个手势,非常复杂,是谈寂从未见过的。 柯枫和顾流光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礼堂的门再次被关上,谈寂感觉自己就像是突然聋了一般。 所有的声音又被那无形的伞给笼了回去,台上的中年油腻男早已不再演讲,地上的稿子也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脏兮兮的,难以辨清内容。 原本坐在前面几排的老师与教官,陆续站了起来,努力拉伸着身体,像是一条条直立的眼镜蛇。 而台上中年人,像是一团被越擀越长的油面团一般,迅速化作了一条人面蛇神的怪物。 他的嘴咧得极大,下颌骨像蛇一样能够彻底张开,舌头也变成了两瓣,血色的竖瞳映着诡异的光。 “走!去最后排!”柯枫边朝谈寂喊着,边抓起落单的可可往后跑。 顾流光单手揽着禾月,依旧是用对方的抓钩枪,将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荡至了礼堂的最后排。 反倒是谈寂抖开了腕上的命线,打算挡住那群异化成规则的npc,却不料它们还尚未能追过来,便被那条最大的,人脸蛇身的怪物,囫囵吞入了腹中。 场面过于恶心且惊悚,吓得可可没忍住干呕了两声,被柯枫嫌弃的塞在了最后排的角落里。 可可下意识的盯着那怪物,看着他越吃越多,最后竟成了幻觉中见到过的臃肿模样。 五位弈者在礼堂的最后排,面向外面,围成了一个圈,彼此挨得非常近,几乎是肩抵着肩。 但这样的距离,声音却依旧只有通过大喊才能听得见。 “我感觉它快要把自己撑爆了,”禾月说,“现在把它的肚子划开,是不是就挂了?” “我觉得很有可能!”可可附和道。 谈寂则是看向了半搂着他的柯枫,问道:“解玉比的那三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柯枫看上去并不算紧张,反问道:“还有你猜不出来的暗号?” “快说!”谈少爷皱眉。 柯枫秒怂,认真解释说:“那是一套玄冥自创的手势,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如今早已没有再使用,解玉比的那三个,所表达的含义分别是‘规则很强,但有可能自相残杀’‘下一幕场景见,诸位保重’和‘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果然,”谈寂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顾流光,“折刀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你真要去划开它?”顾流光有些犹豫的问,“放任不管,这一幕也会结束的。” 谈寂说:“我担心解玉会撑不住,何况,这东西的目标本就是我。” 柯枫抬头,就见那臃肿到难以爬行的怪物,与礼堂吊顶上数不清的监控器一同,死死的锁定着谈寂。 “林家费这么大力气,无非是想找到,与残留的资料上,只言片语间所描述的,0号实验品最像的孩子,”谈寂冷笑了一声,“这里还有谁能最像0号实验品。” 当然是他自己。 顾流光看向柯枫,发现对方没什么异议,于是问禾月:“折刀借人用一下,可以吗?” 小傻子茫然的说:“为什么要问我?” “给你的定情信物,”顾流光无奈道,“不问你问谁?” 禾月红着脸把手伸进顾流光的口袋里,将折刀摸出来递给了谈寂。 “小心一点,”禾月说,“我是说,刀和你都小心一点。” “放心吧。” 金线带着灵动矫健的身形跃了出去,谈寂并未落在舞台上,反而是借着荡出去的力道,贴着怪蛇的肚子以刀划过。 那鳞片硬如金属一般,好在折刀并非凡物,怪蛇也因行动迟缓,而无法躲避。 只是缓缓将巨大的人面扭过来,看向了刺穿它身体的谈寂,那双血色的竖瞳,似乎依旧在记录和考量着,对方与0号实验品的相似度。 显得愚蠢而贪婪。 强烈的血腥夹着着腐败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个礼堂,学生npc们依旧挤在台下,麻木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仿若无知无觉。 只有离得最近的谈寂,被刺激到胃中不住的翻涌,他屏着呼吸蹬了一下舞台后面的大屏幕,借着劲儿又回到的礼堂的最后排,全程都不愿落在那片狼藉的舞台上。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舞台,只有柯枫迎上去接了他一把。 谈寂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划开的蛇腹中,淌出来的并非是它之前囫囵吞下的其他规则。 而是数不清的,属于人类的,残肢。 80-90 第八十一章·珍馐 很香。 与上一幕结束时的腐败气息截然不同,扑面而来的,是肉类被精心烹饪过后,散发出的诱人香气。 谈寂尚未睁眼,便皱着眉向后靠了一些,他的意识还留在上一幕的结尾,这会儿无论闻道多香的肉食,都只会感到恶心和反胃。 “呕——”单纯不做作的中二少年比他直接得多。 奢华典雅的现代别墅中,七人围坐在设计独特的智能餐桌前,对着满桌珍馐美馔,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呵,”柯枫也不适的偏了一下头,嗤笑道,“真是无比丰盛得款待啊。” 谈寂闻言抬眸,就见柯枫穿着一整套修身且考究的深黑色礼服,洁白的衬衣上,一丝不苟的系着酒红色领带,微卷的头发被整齐的梳至脑后, 露出了宽阔而干净的额头。 这英伦的格调配上他深邃的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古堡里,跑出来的血族伯爵。 林寒笑得有些尴尬,他没能看到上一幕场景中被剖开的蛇腹,对柯枫此时淡淡的敌意显得十分茫然。 “柯神这是哪里的话,”林寒举起面前的高脚杯说道,“几位本就是我请来的贵客,自然要好好招待,来,我敬你们一杯。” 他努力暗示了几位弈者,在这一幕中所扮演的角色,却只有顾流光脾气很好的起了身。 坐在顾流光左手边的禾月仰脸看向他,就见对方穿着身白金色礼服,衬衣胸口的荷叶边层层堆叠着,随着起身的动作,金色的袖口于桌面上发出了几声碰撞的轻响,优雅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 林寒没介意其他人的冷漠,单独与他碰了杯,顾流光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放下杯子时,杯底、袖口与桌面再次发出了轻响。 [别吃肉。] 禾月愣了一下,倒是谈寂皱着眉往后挪了一下椅子,一副娇纵少爷的模样说道:“我晚饭不吃这些东西。” 他此时只穿了件灰蓝色的西装马甲,外衣不知被脱去了哪里,衬衣与马甲裹着修长偏瘦的身材,当真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柯枫干脆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抱歉,被我宠坏了,他晚饭只肯吃蔬菜沙拉和新鲜水果。” 坐在一旁的可可心说放屁,寂神在现世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夜宵点爆辣的烤串和炸鸡。 好在林寒并不知道这种事情,他打了一下响指,没多时,餐厅里进来了一个等人高的智能机器人。 非常可爱的机器人,通体银白,装饰有冰蓝色灯带,与能在餐饮店中见到的服务机器人造型相似,圆圆的身子,地盘极低,头部的显示屏上,还亮着一个卖萌用的颜文字。 “小澄,”林寒说,“去给客人做几份蔬菜沙拉。” 名叫小澄的机器人收到了指令,无声的去了后厨。 谈寂盯着它消失的背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喜欢这个?”柯枫挑了一份焦糖布丁放到谈寂面前,“回去给你买一个。” “我要个机器人干嘛?”谈寂捏着个精致的银色小勺子看他。 焦糖布丁的口感极佳,奶香四溢,入口即化,甜度也恰到好处,谈寂吃了几口,又盯着餐桌上的其他食物看了起来。 大约是林寒曾出国留学许久的缘故,从服饰到餐饮,都能看出欧洲国家的影子,带血的牛排,看不出原材料的浓汤,不知是什么肉制成的德式香肠,颜色略深的法式鹅肝,无一例外,都添加了大量香辛料,盖过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上一幕结束时,那骇人的场景。 “要个机器人盯着你吃饭,”柯枫说,“不饿吗?三个场景就吃了两顿饭。” 谈寂收回目光,乖乖吃起了面前的布丁。 在局里不吃饭是行不通的,其他几人也挑了些甜点和素食,配上机器人新端上来的沙拉,勉强吃完了这顿逼格很高的晚宴。 倒是林寒细嚼慢咽着满桌的珍馐,露出了餍足的神情,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禾月与顾流光靠得很近,他左手拿着叉子,边心不在焉的吃着沙拉中的圣女果,边垂着右手在对方手心中写着。 [那究竟是什么肉?] 顾流光握着他的手指,轻摇了一下头。 [不确定。] 孤单的可可没有人说悄悄话,无聊的嚼着一截紫甘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是爱吃肉的,此时却也因之前所看到的画面,而感到桌上的美食诡异得难以下咽。 他虽听不懂几人所敲出的暗语,但也足以从谈寂跟柯枫的对话中,领悟出不仅话不能随便说,局中的饭也不能随便吃。 可可悄悄地观察着林寒身边的解玉。 才一个切换场景的时间,对方看上去竟是疲惫了许多,垂着那双干净的眸子,从头到尾只吃了一块马卡龙,还是为了应付劝他吃点东西的林寒。 他的表情极少,只在不被关注的角落中,才会露出几分挣扎与疲惫,想起在努力忍耐着某种痛苦一般。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呢,让他不遗余力的靠近林寒?哪怕将自己作为祭品也无所谓? 可可想不明白。 如坐针毡的时间过得极慢,直到墙上的电子时钟走至十点整,餐厅内响起了悠扬的提示音时,林寒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谈寂抬眼看去,满桌的肉菜竟被他独自吃了一小半,吃到微隆的肚子撑着修身的礼服,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我已准备好了六间客房,诸位随时可以上楼休息,”林寒站起身来说道,“前六轮局中,规则并未要求,弈者一定要待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但请注意入夜后尽量不要触摸房间里的电器,更不能切断它们的电源。” 柯枫靠在椅子里没动,沉声问道:“你要去睡觉了?” 林寒点了点头。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这里的规则,”柯枫说,“我很少见到执棋者,可以在第七轮局中睡得着觉。” 林寒似乎迟疑了一瞬,随即又露出了客套的笑容,似乎想要避开这种与柯枫剑拔弩张的氛围。 “柯神有所不知,十点半之前入睡是父亲从小为我定下的规则,”林寒说,“在我的局中,也有着同样的规则约束,并非是受我个人意愿所能控制的。” 柯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点着头说道:“行,那你睡吧,其他的线索我们自己去探寻。” 说罢他也懒得再听林寒胡扯,揽着谈寂先一步离开了餐厅。 *** 餐厅外便是装潢十分独到的别墅大厅,谈寂发现,别墅中的许多房间,都是不规则的菱形,错落有致的将十来个不同的空间分隔开来,房间与房间之间并不相通,只通过楼梯与走廊连接着,极具私密感。 柯枫揽着他边走边问:“你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还是和我一起?” 谈寂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嗯?”柯枫停下来看他。 这里的楼梯并不是单一且完整的,错落的房间也很难被人为划分楼层,二人此时正站在通往大厅的某一处楼梯拐角,所踩着的那阶悬浮楼梯,因受到重力而发出了幽蓝的光。 谈寂也停了下来,仰脸看向他。 “很明显吗?”柯枫问。 “不算,”谈寂轻摇了一下头,又问,“你感到不悦,是因为他提起了你的外祖父吗?” 柯枫下意识应该是想要否认的,但面对谈寂,他还是将口是心非的话咽了回去,半晌后才极低的应了一声。 “不全是。”柯枫说。 闻言谈寂彻底停住了步子,抬手抱了一下他。 这个不懂得人间爱恨的神明,在这一刻里,突然明白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强大的,没有人生来就不需要被爱。 哪怕是面前这个被人称为柯神的男人。 他也会难过,也会失落,也会在意家人对自己的残忍和背叛,也会在极少的时间里,埋怨着命运的不公平。 但他亦是强大的,无论有多难过,有多失落,他都可以背负着一切的残忍与背叛独自前行,哪怕身处黑暗之中,也从未忘了寻找光明。 没有亲人爱他,他可以自己爱着自己,被命运嘲弄,他也同样嗤笑命运。 否认并非是无法面对,而且,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柯枫无声的反手抱住了谈寂。 “神明不会怜悯任何人,”谈寂轻声说,“但我会爱你。” 所以拥抱并非是怜惜,就如月下得见他倚刀而立时那般,是爱,是舍不得,是不愿他一个人去面对残忍的命运。 柯枫静静的抱了他一会,才伸手轻挑了一下对方的下巴,拇指轻拂过下唇。 “嘴这么甜,”柯枫被他哄笑了,低声道,“这不得扎着胰岛素才能亲?” 谈寂白了他一眼,偏头想要凑过去,却在挨得极近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给震了一下。 “嘶,”他被吓了一跳,皱眉问,“这是规则?” 柯枫似乎也被电得很疼,不得不拉开了一些距离,摸着嘴唇回答道:“似乎是,管得可真宽。” “你刚刚说不全是,”谈寂黑着一张脸问,“是不是还和规则有关?” “嗯,”柯枫点了点头,同他继续往楼梯上走,轻声说,“我怀疑执棋者本人,受到了规则的影响,就快要被规则所同化了。” “你是说……” 谈寂曾问过柯枫,倘若执棋者在每一轮入局时,都非常认真的遵守规则,一直无法破局,会如何? 柯枫回答说,有两种可能,要么规则越来越苛刻,直到执棋者再也无法遵守,要么,执棋者彻底服从并赞同了规则,与它同化成一体。 这并不会导致执棋者遭遇不测,毕竟,通过反抗来得到觉醒的告别过去,和通过妥协来适应现世的条框,都是对痛苦过往的释怀。 只是改变命运和服从命运的区别。 林寒那与巨蛇几乎一模一样的餍足神色,无疑是告诉众人,他选择了后者。 “难怪他只要求弈者保护他,”谈寂说,“他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妥协。” 执棋者妥协于命运,是所有弈者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他代表着,执棋者将会成为那种,他曾经最讨厌的人。 哪怕林寒算得上是他们的敌人。 “别黑着一张脸了,”柯枫揽着谈寂停在了一间客房门前,“不是没睡够吗?去睡一会吧,线索我去找就行。” 既然规则反对所有的亲密接触,二人也无意待在同一个房间。 “你也睡一会,”谈寂打开了房门,“熬了三四个场景,别说你不累。” 柯枫愣了一下,松开他的肩膀,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遵命,我的小少爷。” “晚安?” “晚安。” 第八十二章·厨房 别墅大厅墙上的电子时钟,跳至了午夜2:00分,走廊里黑漆漆的,只有智能家具们在待机中,发出了幽幽的光亮。 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着,慢且悄无声息,只有透明的玻璃门上,折射出的冰蓝色光线,能让人察觉到它细微的改变。 错落的客房里静悄悄的,客人们似乎都和执棋者一样,遵守着规则上的内容,在好好的睡着觉。 只有最靠近大厅楼梯口的那间,门不知是被谁打开了一道缝,黑色的身影就这么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那身影在走廊中站了一小会,确定隔壁房间中的人还在熟睡,才转身打算向楼下走。 “!” 楼梯向上的拐角处,有一阶,无声的亮着极弱的光。 “是我,”上面的人突然轻声说,“别动手。” “顾King?”柯枫往台阶上迎了两步,看到了一袭白色睡衣的顾流光。 对方轻点了一下头,与他一同往楼下走,声音压得极低:“去厨房?” “嗯,”柯枫以气音回应道,“趁小傻子睡了,偷偷跑出来的?” 顾流光轻笑了一声道:“你不也一样。” 二人轻手轻脚的下到一楼,穿过大厅与餐厅,便看到了厨房的冰箱与休眠的机器人,投出的冰蓝色光线。 厨房很大,正中间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料理台,干净而洁白,似乎经常被使用的样子,台身四周有不少被利器划过的痕迹。 柯枫伸手轻摸了一下,沉吟道:“应该是砍骨刀留下的,中间垫着菜板,但要切开的肉类太大,才会不小心砍到料理台的边缘。” 不会做饭的顾流光只能跟着点了一下头,转身看向了靠在墙角里的烤箱。 这个烤箱很大,不像是会放在家里使用的款式,上下三层,顾流光随手丈量了一下,宽度大约能烤得下成年男性的小腿。 “灶台上还有残留的油迹,”柯枫低声说,“饭应该的确是在这里做的,但是有个问题。” “没有厨余垃圾?”顾流光问。 “对,这里太干净了,”柯枫强行打开了厨房里的智能垃圾桶,里面空空的,连塑料袋都没有套,“当然也不排除已经被机器人清理过了。” 顾流光盯着那个休眠中的机器人看一会,莫名有种不太好的直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伸手去触摸。 “现世中的机器人,真的能做到这么智能吗?”他问。 柯枫也走了过来,一左一右观察着这具可爱的机器,回答说:“不能吧,你怀疑它是规则的一部分?” “是不是规则不一定,”顾流光说,“我怀疑它拥有自我意识。” “哦,一个free了的机器人,”柯枫遗憾道,“可惜没带渡灵入局。” 有没有自我意识,渡灵那双眼睛一看便知,只可惜他不甚在海滩的烈日下睡着了,至今还留在南部分公司的医疗区里。 遗憾也没用,柯枫转而又去冰箱里找起了线索。 超大的双开门冰箱,看上去比柯枫还要高了一点,若不是中间有分隔,大约能装下好几个他。 冷藏区中整齐有序的摆放着各类新鲜蔬果,柯枫随手从里面挑了两个粉嫩嫩的大桃子,洗干净之后分了顾流光一个。 “这个看着就很甜,”柯枫的语气非常肯定,“一会给谈寂带几个回去。” 顾流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的阴影中就传出了一声冷笑。 “我不会自己下来吃吗?”谈寂站在黑暗中问。 好么,互道晚安的情侣,总会在奇怪的地方再次相遇。 柯枫难得有一点尴尬,出去将谈寂揽进来,刚洗好的桃子也讨好般的塞给了他,才问道:“怎么这时候起来?睡够了吗?” 厨房里开着一盏柯枫从客房中带出来的小夜灯,不算亮,但也足够照亮整个房间。 谈寂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为了方便活动,他脱掉了那身繁复的礼服,换成了林寒为客人所准备的黑色睡衣,与柯枫这会穿的大约是同款。 “你不也没睡。”谈寂没好气的说。 “也是睡了一会的,”柯枫笑着哄道,“三个半小时,对我来说足够了。” 没睡够的谈寂木着脸啃了一口桃子,的确很甜。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柯枫刚打算摇头,便听到了自客厅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大抵是尽力了,但在寂静而空荡的别墅里,依旧非常容易察觉。 “发现了一个小实习生。”柯枫得出结论。 看来没人打算在局里好好睡觉。 顾流光干脆出去接他了,而柯枫抽开了冰箱的冷冻层。 “咦?” 冷冻层里空荡荡的,只放着些做甜品的材料。 没有厨余垃圾还说得过去,但没有制成肉食剩余的原材料,就有些诡异了。 谈寂啃着桃子,陪着柯枫蹲在冰箱前研究了一会,皱眉道:“这里没有存放过肉类的痕迹,所以满桌的肉菜,都是在其他地方烹饪好之后,才被送到餐厅中的?那些究竟是什么肉,他不会真的变态到吃人吧?” “说不好,很多在现世中不敢做又想做的事情,都可能会在自己的局中得到满足,尤其是像他这样,心甘情愿的服从与规则的人,”柯枫说,“而且,无论餐桌上的究竟是什么肉,在这个场景里,一定还有一个存放着那些原材料的地方,只要我们找到原材料,一切的疑惑就都能解开了。” 厨房离林寒此时所在的主卧很远,二人交谈的音量也就没有刻意压得太低,接了禾月回来的顾流光接话道:“还有一点很奇怪,这一幕太平和了,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 柯枫点着头表示认可:“要么还没来得及发生,要么我们无意间的某个举动,打断或是改变了这一幕中所发生过的事情。” 刚来的禾月穿着一声白色睡衣,大约是刚睡醒,傻傻的问:“还可以这样吗?” “在你的局里,谈寂不就借口询问资料书的事情,打断了你与母亲的争吵吗?”顾流光举例说。 这对于尚属于新人的禾月而言,本该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可惜顾流光刚说完就后悔了。 毕竟他从没向禾月亲口承认过,自己曾入过他的第一轮局。 “你果然……” “对,我入过你的局,”顾流光干脆接话道,“我就是忘不了,舍不得,放不下,戒不掉,不知悔改。” 虽然很早之前他就向柯枫确认过这件事情,但当听到顾流光亲口说出来时,禾月还是感到了强烈的愧疚和心疼。 那些实验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让他就这么轻易的忘掉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让这个人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独自等待。 等待一个,也许再也不会记起他的人。 禾月踮着脚抱了他一下。 “咳,”远处的柯枫低咳了一声,笑得有些抱歉,“我并非是想要阻挠二位互表心意,也不介意和小美人一起回避一下,但我想要告知二位的是,这里的规则连亲亲都不准。” 顾流光只得又抬起了头,非常不满的“啧”了一声。 禾月也被迫松开了手,咬牙切齿道:“之前在书院我就想问了,执棋者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搞那么多蛇来限制入局的弈者。” “蛇?”顾流光垂着眸子看他。 禾月并不知道当时被子里藏着毒蛇,就像顾流光也不知道,他在袖子里还藏了一条。 于是他说完之后也后悔了。 “呃,这个机器人,看起来不太符合现世的逻辑,”禾月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在大学学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也许是我学艺不精,但……就算现世中能做出如此全面且智能的机器人,也不可能是这种形态的,它的这些关节和零件,按理说,根本做不到烹饪美食、收拾厨余垃圾等精细操作。” “我就说咱们公司,还是需要个大学生的吧,”柯枫调侃道,“这也许可以说明,执棋者在现世中,很想拥有一个free的机器人。” 大学生困惑地问:“这算什么是愿望?科技狂的执念吗?” 谈寂啃完了桃子,边洗手边回答说:“还记得他管这个机器人叫什么吗?” “小……澄,”禾月努力回忆了一下,惊呼道,“该不会指得是……” Blank3-13,林澄。 根据眠岚留给谈寂的信息,Blank3-13,是林家送入实验方中的“眼”之一,假借某次实验失败,逃脱了林家与实验方的控制,后又在局中被眠岚抓获并杀害。 现在看来,也许一直在寻找林澄的,并非只有眠岚,还有作为准家主的林寒。 “他找林澄的目的,若只是为了完成林家的任务,没必要在自己的局里,做个与对方同名的机器人吧,”禾月说,“可若是说有别的感情,林澄是林家捡回来的孩子,与柯神同辈,按理说应该喊执棋者叫小叔吧?” 柯枫摇头说:“算不上,捡回来的孩子,有个名字就不错了,也许在那个老家伙眼里,放出去的“眼”,还比不上家中一条看门的犬,何况,从林澄逃离实验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被林家除名了。” 谈寂说:“从傅总查到的资料上来看,林澄于十年前逃离实验方,那时他年仅十三岁,而眠岚是在四年前,才抓住并杀害了十九岁林澄,那么,这中间的六年里,他躲在哪了?” “不知道,”柯枫终于洗完了一整筐桃子,给了禾月两个,端着剩下的边啃边往往外走,“这么干想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吃点东西,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有之后的三幕等着我们去探寻。” 厨房被四人翻了个底朝天,的确也再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谈寂跟着柯枫一起朝大厅里走,又被塞了一个桃子。 “不要这个,”谈少爷皱眉,“太大了,吃不完,给我个小的就行。” “小的没这个甜,”柯枫非常坚持,“吃不完给我。” 禾月与顾流光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没忘了带上柯枫从客房中拿出来的那盏小夜灯。 四人渐行渐远,没多时,厨房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透明的玻璃门上,冰蓝色的光线,无声折射出了幽幽的光。 第八十三章·午夜 有些人嘴上说着要去睡回笼觉,身体却杵在大厅里一动不动。 “不困?”柯枫啃着半个桃子问。 谈寂打着哈欠摇了摇头。 “不想回房间?”柯枫好笑的问,“想要和我待在一起?” 谈寂愣了一下。 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他跟禾月回各自的房间里去继续睡觉,深夜寻找线索这种事情,留给高阶弈者来做就好。 可临要上楼时,却一个杵在大厅里,一个堵在楼梯口,都不肯走。 谈寂从不是一个习惯依赖于他人的人。 面对任何事情,他所考虑的,向来都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去解决。 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像一只独居的猫科动物,神秘、冷漠、极具危险性。 但面对柯枫时,却心甘情愿的收起了利爪,蹲在身侧,任由其抚摸自己柔软的皮毛,甚至毫无防备的露出脆弱的腹部。 谈寂从未想过自己会无条件的信任某个人,甚至逐渐变得有些依赖对方。 他的确是不想一个人回房间里,这种情绪有些莫名。 莫名得他竟无法替自己找出任何的借口。 说深夜太危险?可对方是Blank1-1,接受过极端训练和残酷实验的强者,是弈者圈里无人不知的柯神,是拥有神权般天赋的男人。 说担心被规则攻击?且不说弈者究竟有没有能力反抗电流,这里也并不只有谈寂一人可以反抗规则,何况,柯枫还随身带着五张来自傅家的符。 他没有借口留在这里,这个认知,使谈寂感到有些烦躁。 倒是柯枫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笑着替他找了个理由。 “还是说,你嫌客房里的智能温控不够凉快?大厅里的温度的确是低了不少,不介意的话,这里的沙发倒也够大。” 沙发不仅很大,还非常舒适柔软,谈寂顺着这个理由坐了进去,却也没有选择直接睡觉,反而仰脸看向了柯枫。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快睡。”柯枫无奈。 “你……”谈寂顿了一下,原本应当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碍于局中的苛刻规则,没能说出口,最后变成了一句,“有事就喊醒我。” 柯枫摸了一下他柔软的栗色短发,轻声哄道:“放心。” 谈寂曲起双腿,缩进沙发中,很快就睡着了。 大厅中的沙发明明十分宽大,哪怕是平躺在上面,也能空出不少位置来,谈寂却习惯性的卷曲着身子,面朝沙发靠背,将整个人都蜷缩了进去。 明明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睡起觉来却显得小小一只,似乎非常缺乏安全感。 明明清醒着的时候,冷傲而锋利。 柯枫坐在沙发旁,静静的陪了他一会。 说来非常有意思,这里的规则,并非是禁止一切的亲密接触,如揽肩、摸头、拥抱,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但亲吻以及恋人之间更加亲昵的举动,都会受到电流的攻击。 就好像林寒在潜意识之中,抵制着这种行为。 顾流光被小傻子堵在了楼梯口,有些无奈的问:“不去睡吗?” 禾月老老实实的回答说:“睡不着。” 他毕竟是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也才刚入过不到十个局,独自待在幽暗的客房中,会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从房间里溜出来,本就是想来找顾流光的,既然对方有正事要做,他也不介意陪对方熬一晚。 总好过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眼睛都熬红了。” 顾流光伸手想要轻触一下他的眼尾,却意料之外的被电流打了一下手指,非常疼,整条手臂都麻得使不上力气。 禾月并未受到规则的惩罚,见顾流光皱着眉缩了一下手,赶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顾流光抿着唇回答说,“在房间里睡不着的话,要不去沙发上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演技相当好,又十分擅长忍耐,禾月见他再无其他不适的反应,便信以为真的朝大厅的沙发走去。 别墅大厅的沙发是两个相对称的巨大半圆,圈着最中心的茶几,绕成了一个完美的环形,禾月自是选择了空着的那半边,他也的确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精神放松下来之后,便迅速进入了梦乡。 顾流光在他身边无声的坐下,柯枫对他比了几个手势。 [被电了?] 对方点了一下头,给了他回应。 [不让摸眼睛,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右手依旧有些使不上力气,只得用左手按摩着筋骨与穴位,迫使自己痉挛的肌肉放松下来。 这应当是极疼的,也只有受过极端训练的人,才能表现得这般淡漠。 [你守着他俩,我去别处看看。] 柯枫抓着那盏小夜灯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谈寂,身影便消失在了大厅的隔断后面。 失去了那一豆暖光,别墅又陷入了黑暗与静谧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谈寂于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醒了?”身边熟悉的声音问道。 他这一觉似乎睡得非常放松,以至于初醒时,竟生出了几分想要赖床的念头,连手臂都懒懒的垂在身侧,不想抬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谈寂问,“天怎么还没亮?” “天?”熟悉的声音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的回答道,“这里的天不会再亮了。” 谈寂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不是不想抬起来,而是被绑在了身侧,根本无法抬不起来。 “你是谁?!” 柯枫绝不可能这么对他,也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我是你老公啊,”那东西笑道,“像你这样没有幼年记忆,又缺乏安全感的小美人,就应该被绑住四肢,关在地下室里,唔……!” 金色的命线猛得绕过了对方的躯体,尽头连着谈寂垂在身侧,却紧绷着的手指,他用力勾了一下手腕,迫使命线缚得更紧,没曾想对方压根不打算反抗,反倒是谈寂自己,成功从混沌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这是……噩梦吗? 他皱着眉睁开了眼,呼吸尚未来得及平复,便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醒了?” 谈寂:“……” 有完没完?! 很好,这次不仅是手臂,连手腕和双腿也被绑了起来。 这东西竟然还会变本加厉。 谈寂冷笑着回答说:“没醒。” 说罢,他用命线缚住了自己,这道来已逝之人的命线极凉,激得谈寂再次挣脱了梦魇。 他得以第三次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很棒,很安静,没有再听到“柯枫”的声音。 更棒的是,这次他连手指都被绑了起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动。 连嘴都不行。 谈寂皱着眉挣了一下,却发觉身体就像是被打上了麻醉一般,没有知觉,且不听使唤。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竟是来自于林寒,语气还有些遗憾:“你的小腿最漂亮,也最像他,可惜脚不太好看,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变得好看起来。” 头顶的无影灯亮了起来,谈寂这意识到,他并非是身处于黑暗之中,而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眼。 只有无影灯太过于明亮,才透过蒙眼的黑布,映了一些进眼中。 “快了……快了……就要完成了,”林寒的压抑的声音中透着克制不住的癫狂,“还差一双最漂亮的手,最漂亮的……对了,都说0号实验品那双能触摸命线的手,最漂亮。” 说罢,耳边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金属器械,被逐一放入托盘中的声响。 “小澄,你也会喜欢那么漂亮的手,对不对?” 小澄?说的是那个机器人,还是…… 谈寂被迫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心里依旧盘算着如何挣脱这个,不知有多少重的噩梦。 如果前两段还只是单纯的噩梦,那么眼前的这一段,应当是受了某种因数所影响,坠入了已故魂识的回忆之中。 只是这段回忆,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从林寒所透露的信息来看,他大抵想要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活人肢体,分割并重新组装起来,做成那个最像“他”的东西。 谈寂突然想起林寒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说过的那句,“你的手真漂亮”。 噩梦中,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在膝盖上涂抹了一整圈,之后落下来的,便是同样冰冷的手术刀。 …… “谈寂!醒醒!”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遥远,且模糊。 与平日里的轻狂不羁,或是游刃有余不同,此时的声音里,带着不少焦急和惊慌。 谁在喊我?谈寂浑浑噩噩的想,这个人对于他而言,似乎非常的重要。 可他实在太困了,只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别睡了!” 声音如是说道。 很吵,谈寂皱了一下眉,却并不觉得对方讨厌。 似乎只要是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讨厌。 但他真的很想再睡一会。 梦魇不知何时退去了,世界又恢复了漆黑一片,谈寂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无风的封闭环境内,正一点一点的,向下飘落。 最下面会是什么呢? “谈寂!”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焦急中不知为何,带上了几缕悲伤。 “别留下我一个人……”他说。 突如其来的悲伤如烈风一般,吹着羽毛一路向上。 意识在那一瞬重新涌回了脑海之中,谈寂得以挣开束缚,从躺着的地方猛得坐了起来。 他像是一个呛水后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而柯枫则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剧烈起伏的脊背。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小夜灯被放在了中间的茶几上,足以看清身边的一切。 他仿佛真的只是,做了几个连环的噩梦,又被柯枫所叫醒了。 “别怕,醒了就好,”柯枫哑着嗓子安慰道,“我在,别慌。” 这样的触感和情绪,使谈寂感到了不同于梦境中的清醒与真实。 他以额头抵着柯枫的肩,平复了好一会呼吸,才低声问:“我怎么了?” “林寒想对你俩下手,是我们小看他了,”柯枫后怕的说,“若不是你俩选择睡在沙发上,有顾King守着,后果不堪设想。” “我俩?” 柯枫终于舍得松开一些谈寂了,回答说:“小傻子也刚醒,顾King都快急疯了。” 对面沙发的顾流光语气还算平静,回怼道:“你不也一样?” 谈寂闻言抬眸,却意外的先看到了,挂在大厅墙上的电子时钟。 午夜2:00。 第八十四章·套娃 洁白的钟面上,深蓝色的数字,一分一秒在跳动。 小夜灯被开到了最弱,昏黄的光,勾勒着男人高大的轮廓。 晴蓝色的耳钉,映着大厅屏风上装饰用的呼吸灯,忽明忽暗。 谈寂不动声色的直起了身子,与抱着他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真的醒了吗?”他低声问。 柯枫能理解他此时的情绪,没问谈寂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是轻声哄道:“想要我怎么证明?” “你能怎么证明?” 人该如何证明自己是醒着,还是置身于梦境? 柯枫却自有答案。 他冲着屏风抬了一下手,掩在睡衣宽大袖口下的抓钩枪中,牵出了一道命线。 “这是我能想到,独属于我自己,最特别也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柯枫说,“它承载着我二十五年里,全部的经历,你摸摸它,便能知道,我是不是真实的。” 依旧是绸质般的手感,与谈寂手腕上那道冰凉的不同,属于柯枫的命线,始终都是微烫的,就像他本人的性子一样。 于谈寂而言,温暖而熟悉。 足以安抚一切的不安。 明明只是简单的抓握,却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谈寂抓着那道命线静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彻底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 他终于放松下来了一些,坐回沙发里,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电子钟的时间上,问道:“那为什么现在是午夜两点?” 明明他入睡之前,局中就已经是午夜三点多了。 柯枫这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抽身,温声解释说:“因为现在是局中的第五幕,也就是别墅场景的第二幕。” 上一幕在谈寂睡着时,已无声的结束了。 “林寒的局非常特殊,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讲过的,执棋者在前几轮局中的经历,也会影响到后面的局,”柯枫说,“我个人猜测,林寒刚成局时,属于这座别墅的场景,只有一幕。” 谈寂顺着这个思路推测道:“他在前面某一轮的别墅第一幕中,发生过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因此而产生了第二幕?第二幕讲述的是他在前几轮局中,经历过的第一幕,所以时间倒了回去?” “这不是套娃吗?”对面沙发上的禾月接话道。 禾月的脸色也极其的差,半死不活的靠在顾流光怀里,眼睛比睡觉之前还要红。 他原本就有两百来度的近视,在局中为了方便起见,一般都带着隐形眼镜,睡前摘了,这会儿只能眯着眼看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顾流光说,“而且一旦‘套娃’形成,后面的场景,便都是倒退回上一幕的开始,弈者圈内,通常将其称之为「局中局」。” 就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一般,不断下坠。 第二幕重复着第一幕,第三幕重复着第二幕,却又因前几轮弈者入局时做出过的改变,而变化着。 “所以我们梦到的究竟是什么?”谈寂问,“你说林寒对我俩下手,他一个执棋者,如何对弈者下手?” 柯枫搂着他回答道:“我说他的局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最后这几幕像套娃一样,层层叠叠,还因为执棋者本人,与规则站在了相同的立场上,甚至利用规则,对入局的弈者照成伤害。” “利用规则?”谈寂皱着眉仰脸看他。 “嗯,利用规则,将熟睡中的弈者魂识,拉入很深的局中,迫使他们与规则共情,”柯枫的呼吸略有些不稳,“若不是第二幕的锚点,将我重新带回了大厅,顾King又正巧发现你俩陷入了噩梦之中,你可能就……” 可能就此堕为规则的傀儡,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寒的手段可谓是非常隐蔽,若不是他们并不完全信任执棋者,若不是谈寂与禾月不肯回到客房,若不是刚巧有人守夜,也许熟睡着的弈者们,根本不会知道,第二幕早已悄然降临。 就算中途有人在客房中独自醒来,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得不够久,还没有到天亮。 可当下的场景,就如噩梦所说的一般,不会再亮了。 “不会的,”谈寂的指尖依旧绕着柯枫尚未收回的命线,“我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 微烫的命线轻颤了一下,变得有些烫手了起来。 柯枫并未想到,深陷于噩梦之中的谈寂,会听到那声悲切的低吟。 “可以和我说说吗?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谈寂轻挪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斜靠着沙发,后脑枕在柯枫的锁骨凹中,手指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柯枫的命线。 那个噩梦依旧使他感到不安。 “我应该是,共情了某个被林寒带入局中,并杀害的男伴,”谈寂说,“林寒想要利用规则,肢解掉他认为最漂亮的活体,组装成某个忘不了的‘人’。” 另一边的禾月也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梦到的也差不多。” 顾流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禾月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对方隐忍着的愤怒。 柯枫更是连忍都不想忍了,金色的命线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 “他想……要你的哪里?” “梦中只是拉我共情,林寒并没有与我本人的魂识产生交流,”谈寂轻抚着柯枫手腕与命线的连接处,“不过我猜,他想要我这双手。” 柯枫翻了一下腕子,握住谈寂搭在他命线上的左手,咬牙道:“他做梦!” “别气了,”谈寂与他十指相扣道,“姜静的局都不能将我共情为傀儡,何况这次有你陪着。” 柯枫猛得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你在那个局里,是不是同样陷入过噩梦?!” 山中迷宫里,谈寂自愿断开了与现世所有的连接,主动共情规则,去寻那深渊之上的一线生机。 在第八日降临之前,他的确梦见自己变成了傀儡,再也走不出那个迷宫。 但纵使如此,谈寂依旧从梦魇中挣了出来。 林寒局中的规则虽比姜静的苛刻,但谈寂并未放弃魂识与身体的连接,何况还有柯枫陪着,他没理由醒不过来。 只是柯枫的问题,使他难得有点心虚,赶忙转了个话题说:“既然他只能利用规则,不能直接与弈者本身的魂识交流,那么共情成功与否,林寒是否并不知晓?” 柯枫心知他在逃避话题,但又拿谈寂毫无办法,没好气的回答道:“应当是如此。” “既是如此,我有个主意,”谈寂说,“你附耳过来。” 半晌,大厅中传出了柯枫努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不行!” *** 可可是个好孩子,但执棋者说,好孩子应该在十点半之前睡觉。 他睡不着。 他盯着客房里的时间,熬呀熬呀熬,终于在快到午夜四点时,熬出了一丝困意。 就在拉上被子,打算浅眯一会儿时,房间里突然没来由的黑了下来。 不是那种关了灯之后的黑,而是整个空间里,一丝光亮都不存在了,就仿佛眼睛突然瞎了一样。 怎么肥四?可可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好在大约过了一分钟,房间里又重新亮了起来。 小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线,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好不容易熬到的四点,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两点。 可可:“?” 他吓得一哆嗦,简直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再也不敢待在客房中了,披了件衣服就“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选择客房时,犹豫害怕与执棋者离得太近,他毫不犹豫的挑了整个别墅最高且最远的那一间。 以至于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别墅中每一间客房的朝向都不相同,楼梯连接着走廊,却被不同款式的隔断与屏风所遮挡,尖锐的不规则拐角比比皆是。 像一个有趣的猫爬架,或者,一座恐怖的立体迷宫。 好在可可与柯枫一样,走过一遍的路绝不会忘记,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朝着楼下走去,本意是想寻求表哥的保护。 若是表哥不在,找到顾King也行,或者冒死去打扰神明大人睡觉,再不济,和小实习生报团取暖,也总好过一个人吓死在客房里。 小夜灯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可可将它举于胸前,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旋转的楼梯。 无穷无尽,仿佛没有尽头。 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对时间的概念通常会变得很薄弱。 或许只有30秒,又或许过去了三分钟。 旋转楼梯终于出现了尽头。 可可狂奔过去,并未注意到,脚下亮起的台阶上,映出了一张,没有眼球的脸。 快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走廊的尽头,是顾流光和禾月所选择的,并排着的两个房间。 走廊里孤零零的站了一个人影。 不高,很瘦,身材纤细,穿了件浅灰色的睡衣。 对方不知是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悄无声息的贴着墙,目光落在了主卧的方向。 他大约早已听到了可可狂奔下楼的响动,此时只是在昏黄的光线里眯了一下眼,便扭脸望了过来。 “解玉?”可可刹住了脚步,愕然的看向对方。 表哥说解玉是自己人,要求弈者们尽可能的保护他。 但他怎么大晚上的,自己跑出来了? 而且,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昏暗的光线模糊不清,解玉的身上,猛得多出了一抹难以忽视的违和感。 具体哪里不对劲呢?可可又说不上来。 反倒是解玉望向他之后,表情突然就变了。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把「它」给带过来了?” 第八十五章·影帝 黑灯瞎火的客房里,侧身躺着一位身穿黑色睡衣的客人。 他看上去是被什么噩梦给魇住了,睡得极沉,眉头也紧皱着,脸上满是挣扎的神情。 梦魇太深,年轻的魂识无法抵抗共情的诱惑,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挣扎了起来,似乎极其的痛苦与煎熬。 半晌之后,却又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重重的坠回了柔软的床垫上。 只剩下了,苍白到几乎失去血色的面容。 那双漂亮而锋利眸子,再也没能睁开。 “哼哼……” 客房中传来了极轻的笑声,像是竭力压制着心底的狂喜,而忍不住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餍足与愉悦。 这双手可真漂亮啊。 床边的男人如是想着,又将手持摄像机中,“客人”挣扎的全过程,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还是那么的热爱于记录这些东西,却又出于某种心底的坚持,而并未在别墅中,安装任何一个监控。 连林寒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动摇且反复无常的小人。 小人就小人罢,反正小澄无论如何,都是爱着自己的。 “小澄,”林寒微扬的语调中充满了爱意,轻声道,“启用3号客房的特殊通道。” 机械的齿轮运转碰撞,在别墅的楼体内,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其他房间中的客人却都睡死了一般,没有一个察觉到了异常。 金属质地的床头分解重组,露出了背板下面,一块红黑相驳的操作台。 若是此时能有人凑过来仔细研究,便会发现,黑色底板上那些扭曲的朱红线条,竟是一个个来自神秘世家的古老符文。 密密麻麻,重复堆叠着。 别墅的智能主控,是个清冽却不具有情绪的男声。 「通道建立完毕,请确认。」 “确认。” 林寒轻拍了一下操作台上的朱红色按钮,铺在床下的短绒地毯微震了几下,3号客房的房间中心,大约四平米的区域,竟脱离了周围的地板,如同电梯一般向下缓缓降去。 床上的那位客人,依旧面色苍白的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正与床一同,坠入极为可怕的地方。 那双挣扎到脱力的双手,正在逐渐变得冰凉。 林寒单手扶着操控台,在下降的过程中低笑道:“真想让我那目中无人的小外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客人依旧无知无觉的蜷着,只有掩在被中清瘦的喉结,悄无声息的滑动了一下。 *** “我一个正牌男友,为什么要躲在衣柜里?” 黑色的身影,骂骂咧咧地3号客房的衣柜中跃了出来,他看上去相当不满,不知道是在气他的男朋友,还是他的小舅舅。 “不追?”衣柜里另一个声音问道。 “再等等,”柯枫蹲在地板的边缘说,“追得太急容易露馅,要是露馅导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小美人就白演了。” 顾流光也从衣柜了跳了出来,回身接了一把躲在最里面的禾月,三人一起朝着“电梯井”下面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小夜灯的可视范围极其有限,柯枫随手往墙上锚了一道命线,朝下探出了身子,说道:“下面非常深,目测超过了别墅在地面上的高度,应当是通往某个地下室的。” 禾月也抬了一下手,打算学着柯枫将命线锚在墙上,却被对方出言阻止了。 “等等,林寒这个人非常谨慎,我们没有别墅智能主控的身份许可,贸然闯入可能会有埋伏,”柯枫说,“我单独从这边下去,你俩去喊醒可可跟解玉,和他们一起在别墅里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通往地下室的路线。” “若是找不到呢?”顾流光问。 “找不到就再回来这个房间,”柯枫握着抓钩枪拽了拽命线,确定固定结实后,又晃了一下手中的小夜灯,“我会尽可能和你们联系。” “好。” 金线骤然绷紧,男人矫健的身影,消失在了井口下方的黑暗之中。 从3号客房里随手抓来的小夜灯,外形是一只撅着屁股躺平的软硅鸭鸭,十分可爱,柯枫单手关上了它肚子下方的电源,毫不怜惜的将两个嫩黄色的小鸭掌,卡进了自己手臂上所绑的枪带之中。 夜灯被迫变成了撅着屁股倒挂着的死鸭,随着柯枫落地的动作,不甘的晃动了起来,相当可笑。 「警告!有人入……咔——嗞嗞——」 锋利的抓钩连着金线,不偏不倚的击碎了“电梯井”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处,那道防止陌生人进入的红外线扫描门禁。 “唔……” 强电流瞬间透过了柯枫的四肢百骸,他闷哼了一声,出于本能的抓紧了手中的抓钩枪,以极强的毅力收回了属于自己的命线。 规则的惩罚忽地停止了。 已经做好被电准备的柯枫,反倒是皱了一下眉。 这种惩罚需要媒介?可之前规则对于弈者之间,亲密接触的惩罚,是不需要媒介的。 或者说,破坏别墅内的物品,与亲密接触,是两道不同的规则。 这种情况在孤局的不同空间里十分常见,在这个局中局里倒也说得通。 柯枫略微活动了一下被电麻的身体,无声的隐入了地下室的黑暗之中。 *** 脚步声远去,手术台上,那位面色苍白的客人,不动神色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黑色的睡衣十分宽大,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小臂上有什么金色的东西闪了闪。 蝶翼般的睫毛轻抖了几下,谈寂在无影灯的光线笼罩中,悄悄地睁开了双眼。 别墅的地下室很大,被分隔成好几个不同的房间,这一间被装修成了手术室的模样,蓝色的地板,浅绿色墙壁,以及各种谈寂见过或没见过的仪器。 身上的被子早已不知去向,原本普通的单人床,也变化成了类似于手术床的模样,只是床头个床尾的黑底上,都画着扭曲的朱红符文。 谈寂皱着眉研究了一下,这些符文与公司里资料库中的那些并不相同,更像是粗劣的模仿品。 他翻身下了床,一整个空间十分明亮,无处可藏。 门外隐约传来了林寒的声音。 “小澄!「它」为什么不见了?!”林寒怒吼道。 他应当是刚准备好手术中需要的物品,在进行术前洗手时,意外瞥见那个最重要的控制室,门竟是虚掩着的,便赶紧冲了进去,身后还跟着个托着手术服的无菌机器人。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他准备了足足一年的艺术品! 明明只差最漂亮的双手,和最澄澈的双眼,「它」就能够成为「祂」了。 可为什么完成得越多,「它」就越发的不听话了起来? 这里有思维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多,规则的傀儡,怎么可以留存着属于自己的想法?! 「它」应该作为小澄的身体才对,只有那样,「它」才能真正的成为「祂」。 成为林寒心底,至高无上的神祇。 手术室内的谈寂背靠着墙,朝脚踏感应门便伸了一下腿,侧着身子飞快的溜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也很是明亮,白色的墙壁中镶着冰蓝色光带,在谈寂贴墙掠过时,逐一亮了起来。 「警告!重要目标逃离!」 “逃离?他不是堕为规则傀儡了吗?”林寒不禁嘀咕道。 他有点后悔请柯枫入局了,第七轮局过于危险,稍微小一点的公司,哪怕出再高的价格,都没人肯接。 可马上就要完成了,一旦小澄成为了局中唯一的规则,他便可以杀掉入局的全部弈者,甚至永远的生活在这里。 他和姜静一样,根本不想破局。 现世有什么意思?哪有局中这般的肆意妄为。 他是执棋者,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规则的爱人。 在这里,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林寒猛得按下了控制室中心的按钮。 「别墅内一切智能设备,将进入战斗状态,捕捉目标:谈寂、禾月、解玉,击杀目标:柯枫、顾流光、可可,请确认。」 “确认!” 林寒用力拍了好几下按钮,他本能的感到有些焦急与害怕,柯枫身边那个漂亮的小少爷,也许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纤细娇纵。 「权限确认完毕,重要数据正在更改,请耐心等待,10,9,8,……」 控制室原本就虚掩着的门突然被拍在了墙壁上,风夹着淡淡的杀意灌了进来,一个黄白相连的东西朝着林寒的脸砸了过去,软敷敷的,弹开的时候还自顾自的亮了起来。 在着视线受阻的半秒钟里,高大的男人从后方跃进了屋内,一拳砸在了控制室中心的控制面板上。 玻璃面板应声碎裂,镶嵌于控制台深处的智能主控却并未受到干扰,清冽的男声依旧一刻不停的读着倒计时。 「7,6,5,……」 柯枫的手被碎裂的玻璃划得鲜血淋漓,却依旧忍着疼往控制台深处捞了一下,才朝着身后大喊道:“谈寂,拉断总电源,信我!” 「4,3,2……」 另一个黑影也赶在他身后跃了下来,精准的落到了总电源开关前,于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里,毫不犹豫的拉下了电闸。 他无条件的信任着柯枫。 偌大的别墅瞬间陷入了黑暗一种,所有的蓝色或白色的光线全部消失了,只有控制室的地上,黄白相连的小夜灯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依旧倔强的散发着温暖的光线。 好痛鸭。 第八十六章·信任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切断别墅电源,不再受到惩罚。」 「修改成功!」 他朝着回眸看向自己的谈寂,松开了紧握着的拳,手心中,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规则字条。 “不可能?!你怎么敢关掉它的?!”林寒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总电源猛得扑了过去,却被谈寂轻而易举的架住了。 面前这个看起来被惯坏了的优雅少爷,身形笔直的挡在电源开关前,眉头微皱,锋利的眼尾透着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他仅仅是抬起了左手,便轻易的限制住了几乎发狂的林寒,另一只手还在从容不迫的往回拢着情急之下甩出去的命线。 拢着……? 纵使林寒不是圈内人,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人通常是无法触碰到命线的。 要么是npc,要么是已逝的魂识,要么规则的傀儡或是规则本身。 总之,还存活于现世的人,绝不可能触碰到命线。 除非他是…… “我为什么不敢关掉它?”神明开口问道。 柯枫捏着字条走过来,帮他按住了由暴怒转为呆滞的林寒,轻声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修改得非常及时。”谈寂从控制室中,随手找了根超长数据线将林寒捆住,弈者在局中无法伤害执棋者,限制其行动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柯枫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林寒笑道:“因为我的小美人,会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亲爱的小舅舅,你难道没有被人,无条件的信任过吗?” 林寒怔了一下,甚至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被无条件的信任吗? 自然是有过的,若是四年前,林澄没那么信任自己的话,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被眠岚抓住并杀害了。 回忆里的少年,是那么的干净,也那么的傻。 谈寂押着被反绑住双臂的林寒朝门外走去,打算于楼上的众人回合,林寒虽说个子不矮,体能却相当一般,被谈寂抵着肩膀推进了漆黑的走廊中,甚至都难以反抗。 “你一点都不害怕吗?”他难以置信的朝着谈寂追问道,“你应该知道上一个关掉电源的弈者下场如何,你就不害怕柯枫慢了一步?或者这条规则他压根就修改不了吗?” 所有知情人都说0号实验品没有感情,不会爱恨,所以也无法感受到恐惧。 但谈寂看向柯枫时,眼里的爱意骗不了人。 短短的十秒钟里,他听从柯枫的指令关掉了总电源,就没有一丝的害怕吗。 谈寂侧身站在走廊里,远远的看着柯枫借着小夜灯的光线,处理伤口中的碎玻璃,头也不回的轻声说:“我怕,怕自己赶来的不够及时,怕他会拼着最后的时间,自己去关电源。” “你就不怕你自己违背了规则,被规则杀死了吗?”林寒不死心的追问。 他相当执着于这个问题,谈寂愿意无条件的信任于柯枫这件事情,甚至超越了,谈寂就是0号实验品,所带来的震撼。 也对,他这个眼比天高的外甥,哪能随随便便就看上,一个娇生惯养的花瓶。 谈寂难得没有被问得不耐烦,押着他回答说:“也怕,怕我死了之后,他会来殉我。” 控制室里的柯枫大约是听到了,抬眸看了他一眼,迅速用地下室里找到的绷带,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捡起地上的鸭鸭夜灯走了出来。 “说什么胡话呢,”柯枫走到他面前,一手举着夜灯,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轻巧的帮谈寂扣上了胸口处,因动作剧烈而被挣开的两颗纽扣,“我怎么舍得让你赴死。” 他的动作极轻,没有占谈寂一丝一毫便宜,却有意无意的,触了一下对方脖子上,一直带着的平安扣。 谈寂的注意力全在他受伤微颤的指尖上,没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问:“带他一起上去?” “嗯,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局中应该有两种相互制衡的规则,像是两个……”柯枫歪头想了想,朝谈寂眨了一下眼,“情敌,现在我们强行关闭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规则,理因变得更强。” 说罢,他将手中带血的字条递给了谈寂。 「私人别墅」 「1.(已被弈者·柯枫的天赋所修改)切断别墅电源,不再受到惩罚。」 「2.不得破坏别墅内任何智能设备。」 「3.进入地下室,必须先获得来自智能主控的身份许可。」 「4.严禁偷吃冰箱中的任何食物。」 「5.尽量在晚上十点半之前睡着,尽量不要在午夜时醒来。」 「6.如果没能睡着,不要出房间门。」 「7.如果不小心在午夜醒来,别再补觉!」 谈寂盯着那张字条陷入了沉默。 真棒,他头一次一口气违反了这么多条规则。 柯枫也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个遍的雷给气笑了,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被强制关闭的这一方规则,并不希望入局的弈者会成为规则的傀儡,”谈寂略一思索,回答说,“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着这座别墅,并不是执棋者在服从于规则,而是这部分规则,在服从与保护着执棋者。” 柯枫点了点头,将字条翻了个面,背后用整齐的印刷体落款着——别墅智能主控·小澄。 “走吧,先上去,”柯枫说,“如果另一方规则变得更强大,顾King他们也许会有麻烦。” 谈寂闻言推了一把被他押着的林寒,却发现对方目正不转睛的盯着那张字条,哪怕是被推得一个趔趄,也没能回过神来。 “你入了这么多次局,都没见过这张字条?”柯枫皱着眉看他,对方表现出的惊讶不像是作假。 林寒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目光呆滞着,哆哆嗦嗦的问:“小澄怎么会劝告目标不要违反规则?他难道不想拥有身体吗?难道一直在和我联手的是……” 他的确没见过规则字条,如果不是柯枫打碎了主控台,林寒甚至都不会想到,这张规则字条,竟然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主控台,那里相当于小澄的心脏,他怎么忍心去破坏。 柯枫猜测得没错,他的第一轮局中,属于别墅的场景,只有一幕。 前三轮局,他都好好遵守着最初的规则,直到…… 二人押着失魂落魄的林寒往外走着,柯枫突然朝谈寂笑道:“你知道吗?规则的傀儡虽然没有心,却会残留着属于魂识本身的,最后一点执念,当执念堆的太满,也能自成规则。” 谈寂点头道:“猜到了。” 在山中迷宫里,做噩梦时,他就猜到了。 如果说,谈寂的执念是柯枫,那么这个局中的傀儡,执念会是什么? *** “你信我吗?” 黑暗里一个微哑的声音问道。 可可背靠着楼梯转角的墙壁,手中的小夜灯在逃命的时候遗失了,规则被修改的通知并不能传递得如此之远,以至于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整栋别墅里,一切需要连接电源的设备,全都在同一时刻,停止了运作。 那个追了他们一路的「它」,也因此遁入了夜色之中。 “当然信,”可可对身边的人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那你听我说,别墅里应该有一个不小的地下室,那东西是从里面跑出来,肯定不愿意再回去,”解玉低声道,“你沿着走廊跑去主卧,那里肯定会有通向地下室的路,这会儿智能主控被关闭了,不需要身份许可也能进去。” 可可缩在异形转角里没敢动,小小声提醒说:“可那东西,现在就躲在走廊里欸。” 身边传来了布料细微的摩擦声,大约是不挑食的缘故,可可的夜视能力很不错,他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一点点光亮,看向了解玉。 记忆里,这个刚刚成年的男生,总给人一种精致纤弱的感觉,也许是天生畏寒,解玉无论在什么温度下,总是穿着略显宽大的长袖,可可从未见到过对方露出手臂。 但此时的解玉正仔细的卷着睡衣的袖口,一道道折叠向上,直至露出了小臂上,皮质的枪带,和藏在内侧的一把极小的抓钩枪。 “你……” “藏了这么久,替我和柯神说句抱歉,”解玉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了走廊里的某一点上,“我数到三,你就往主卧里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一!” “等等!”可可立刻打断了他,“我们就躲在这里等表哥或者顾King不好吗?干嘛要去……” 干嘛要去送死? 可可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很弱,非常弱,在第七轮局里,甚至称得上是不能自理。 若不是因为他本姓林,根本不可能有人同意自己入局。 他是林家这一代的见证者,是使林寒放松警惕的手段,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有人为了保护自己,以身犯险。 哪怕他自己害怕得要死。 “别误会,不单是为了救你,我会来这里,自然是有想要做也必须做的事情,”解玉说,“它在变强,规则的制衡不见了,快走!” 那把特质的小型抓钩枪轻抬了一下,随着一声轻响,金色的命线连接至走廊的墙壁上。 可可被解玉猛得从夹角中拽了出来,黑暗中,拼接而成的关节,发出了令人不适的摩擦声,在无数个不规则的拐角中回荡着,分不清方向。 他不得不发足向主卧方向奔跑,而身后,少年纤细的身躯,迎住了那具残缺的拼接品。 远远只听得见怪物的嘶吼声,和被追逐到有些慌乱的脚步。 曲折的走廊里弥散开了淡淡的血腥气息,透着一股子强烈的不详。 不知过去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了主卧大门被撞开的声响。 解玉靠着走廊的墙壁,腹部从上到下被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手中刚夺来的纸条上,却并未沾上太多的血迹。 他无法触碰规则,根本就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但,有了这个,应该就足以定林寒的罪了。 他如是的想着,在下一击到来之前,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老师,您说的正义和公道,我…… 旋转楼梯上,一柄折刀,破风而来。 第八十七章·小澄 地下室的走廊直而宽敞。 林寒被二人押着往前走,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影子上。 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整个童年,都只能与被人称之为“狐狸精”的母亲,相依为命。 也许是周遭的舆论太过喧嚣,母亲的脾气总显得很是反复无常。 直到十岁那年,父亲的原配妻子在旅游途中意外身亡,母亲才得以嫁入豪门,自己也成了林家名正言顺的小儿子。 林寒知道,父亲没那么爱自己和母亲,他在外面有数不清的美女情人。 只是母亲是最爱他也最听话的那一个。 柯枫听着他讲故事,嗤笑道:“你不也挺听话的。” “也许已经没人知道,”林寒说,“我也曾反抗过。” 他也曾反抗过,在得知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之后。 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还那么小,就要经受如此残酷的实验,其中甚至还有林家的血脉。 刚成年的林寒接触到这些事情时,也曾质问过那个高高在上的,那个他费尽心思讨好了十几年的父亲。 但父亲将他送到了国外。 “你应该庆幸,实验方不收12岁以上的新实验体,”柯枫说,“否则,我们也许十年前就能在实验组中相遇。” 林寒并不生气,反而点头道:“我是挺庆幸的。” 在国外,机缘巧合之下,他捡到了一个偷渡过去的男孩。 后来想想,当年逃出实验方后无处可去的林澄,应该是得知他与父亲不合,在穷途末路时赌了一把,故意制造了那场偶遇。 林澄赌对了,那时的林寒,虽表面上听从于父亲,但私下里,依旧在想办法脱离林家的控制。 他收留了林澄,与对方一同计划起了曝光实验方的办法。 “那会儿林澄十三四岁?”柯枫挑眉,“我记得你大他五岁对吧?这么小的孩子,想要凭借自身的能力偷渡出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是有人在暗中帮他的,他不肯说,但我猜……” 谈寂突然插话道:“是玄冥?” 林寒点了点头。 只可惜,林澄出国没多久,就彻底和暗中帮助他的人断了联系,林寒以留学的名义,待在那个冰雪覆盖的异国他乡里,藏了他整整六年。 最开始自然是将对方当做战友和弟弟,可不知是陌生的国家太冷,还是在黑暗中独行太孤独,相处的第五年里,二十三岁的林寒,发现自己爱上了刚刚成年的他。 且不说林澄曾是林家的养子,小了自己一辈,面对一个才刚成年,又小了自己很多的男孩子,林寒也根本下不去手。 他约束着自己,不能对对方做出任何,超越朋友或是兄弟之间的行为。 “所以规则才禁止了一切的亲密行为?为什么字条上没有?”谈寂皱眉,“难道是在……” 柯枫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猜测,说道:“在另一个「规则」身上。” 说罢,他又转头去问被押着走在前面的林寒:“你就没打算过问问林澄自己的想法?他早已离开林家,与你再无亲属辈分可言,五岁的年龄差也不算很大吧?” 林寒垂眸往前走着,总电源被关闭,原本通往客房的电梯自然是无法启动了,想要上楼,必须走通往别墅主卧的备用步梯。 “自然是打算过的,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被父亲紧急调回了国内。 那男人说母亲病了,但在国内待了三个多月,林寒却只见到了母亲一面。 等他终于意识到,是林家发现了什么,才找借口将自己调了回来,一切,都已太晚了。 等待他的,是林澄冰冷的躯体,和一纸叛徒清理完毕的通告。 可笑的是,父亲并未责怪他,还安排他,管理起了林家名下的一家书院。 “林墨规想在书院里,找到体能或智力接近0号实验品的实验体,但你和他的目标并不相同吧,你当时想找什么?”谈寂问。 林寒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回答说:“想找和小澄最像的人,别误会,我当时还没有那么多荒唐的想法,只是太想他了,才不断的,在其他人身上,找寻着与他相似的影子。” 可谁都不如回忆中的人完美,他不断更换着男伴,甚至不碰他们,仅仅只是为了将那个人铭记于心。 因为更换得太快,林寒甚至有些记不起那些男伴们的名字,只记得有一个和小澄同样沉默寡言的孩子,名叫解悠。 或许是书院里是在太难熬,那孩子是主动提出做他的男伴的,他陪了林寒最久,直到某一个平凡的中午,他不知为何,与一个名叫新悦的学生,争吵了起来。 “解悠的意外对你打击很大,成了该局的第一幕,”柯枫说,“是不是因为,他重伤的模样,让你想起了当年,被眠岚一剑穿心的林澄?” “是。” 他忘不了林澄,也放不下心中对林家,对眠岚的恨,别墅中的1号客房后面,紧接着的是3号,他甚至不愿意看到2这个数字。 哪怕2-02眠岚,也死于对林家的反抗之中。 谈寂有些搞不懂他的逻辑,问道:“人是眠岚杀的,你恨他很正常,但下这道指令的是你的父亲,你又是为何还待在林家,做着他的走狗?” “一开始,我是打算借着管理书院为由,继续暗中调查林家的,”林寒说,“可没想到,书院被查封,我自己,也出了一点意外。” 柯枫问:“什么意外?” “我不小心,杀了一个人。” *** “杀人啦!救命啊!”通往主卧的楼梯口处,传来了可可的鬼叫声,他大抵是隐约听到了楼梯下方的交谈声,边跑边大喊着,“表哥!寂神!救命!” 谈寂闻声立刻将押着的林寒推给了柯枫,手腕一抬便跃了出去,迎着可可的呼喊声飞奔上楼。 “这才是神明的速度吗?”林寒在他身后呢喃道,“父亲的设想果然还是太保守了。” 柯枫没好气的推着他上楼,边走边问:“继续说,你杀了谁?” 他杀了一个男伴。 书院被查封以后,林寒曾想过要彻底脱离父亲的控制。 那时他已是二十六岁出头,在其他圈子里有了不少的人脉,想要与林家断了往来,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依旧不断的更换着男伴,越发的无法填满心底的孤单。 那一晚,他带着一名男伴,回了现世中的这栋别墅里。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栋别墅,虽说现世的科技不如局中这般高端,但模拟林澄的声线做出的语音系统,以林澄的照片作为模型的虚拟投影,甚至阅读了大量他与林澄的聊天记录后,终于学会了用林澄的方式来回复他的智能AI,都是他偏爱这栋别墅的理由。 这里原本,放满了他在国外那六年间,与对方一同使用过的旧物,这里原本,全部都是他爱的那个人,在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 可那个被他带回家的男伴,竟出于嫉妒,趁着林寒熟睡,毁掉了它们。 听到响动惊醒的林寒,无法克制住心底的愤怒与绝望,失控之下,徒手掐死了那个,其实一点都不像林澄的男伴。 “过失杀人,去自首的话,以林家的能耐,不至于是死刑。” 柯枫一路推着他上了楼,出口在主卧的一面巨大的衣柜后面,而刚刚高喊着救命的可可,此时正脱力般的靠着衣柜大门,瘫倒在地板上。 “我倒宁可是死刑,若是那会儿父亲没替我处理这件事情,我也算是,能干干净净的下去见他,”林寒长叹了一口,“可我不想被关进监狱里,没有林澄的日子太难熬了,我终究还是得求林家,替我瞒下这一切。” “干干净净?”柯枫嗤笑道,“你找了那么多人替代他,也好意思说自己干干净净?你敢说自己,没有对那些男伴产生过一丝想法?那你带人家回别墅是图什么?林寒,承认自己的卑劣吧,比起林澄,你永远更爱你自己。” “爱自己有错吗?!”林寒怒视。 “没有,”柯枫伸手将可可拉了起来,他大约是怕林寒跑了,没急着出去找谈寂,“但既然你不打算自首,又为何同我说起这个?” 门外传来了不知是什么生物,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后,肢体与墙面的猛烈碰撞一路沿着走廊,传递至了主卧中。 嘈杂的打斗声里掺着丝线的细响,空气中弥散着血腥与腐败的气息。 林寒想要出门查看,却被柯枫从身后按住,他不但不生气,还忽地大笑了起来。 “因为你们拉断电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了!它恨我,它们五个都恨我!哈哈哈哈哈,没人能从这个局中出去!我终于解脱了!终于能下去见他了……” 林寒因逃避过失杀人而成局,却意外发现,局中的智能主控,比现世中,要富有感情得多。 于是他疯了一般的刺激自己,短短半年之内,就入了三轮局。 可入局的次数越多,他便越不能满足于,小澄只是别墅中的智能系统。 他想要给小澄一具最为完美的躯体。 要最像林澄的那种…… 柯枫大约是受不了他这幅癫劲儿,朝着门外抬了一下下巴,问道:“你确定没人控制得了它?” 林寒狐疑的抬眼,便看到了主卧的门口,那个原本应该被锁在主控室暗间里的它,正像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般,浑身是伤和血的侧身而立,腰杆挺得笔直。 与五年前某个,令他意识到自己非对方不可的夜晚,完美的重叠在了一起。 “……澄?” 他向前迎了上去,没看到黑暗里,那十根极细的傀儡丝线。 第八十八章·执念 “我不是他。” 它的声音低而沙哑,仿若是从无间地狱里传来的一般。 “林寒,我,我们,都曾有过自己的名字,也曾真心的喜欢过你,”它说,“但你,从始至终,都把我们当做是他。” 那具血色的身形转了过来,用它空洞洞的眼眶,“看”向林寒。 正如林寒所说,它漂亮,但并不完整,还差一双最好看的手,一双最澄澈的眼睛。 林寒的步子顿住了,他的确和男伴们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陪自己入局,并献出最漂亮也最像林澄的某一块肢体。 他从未将带入局中的男伴们,当做一个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 反倒是他身后的柯枫轻声问:“你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帮他共情并控制入局的弈者?” 那颗没有眼球的头颅向上抬了抬,柯枫太高了,总会给看向他的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它下意识的排斥着这种感觉。 为什么要帮那个杀害了自己的人行凶呢? 它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作为规则的傀儡,它已在局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月,思维很久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了。 大抵是因为…… “因为我们还是爱着他的,”它说,“只有帮他完成了愿望,他才会永远的留在局中……不!哪怕是这样,他也只会让那个可笑的智能系统来代替我们!林澄究竟有哪里好了!我们为他做了这么多!我们才是最爱他的!” 拼接而成的躯体,忽地又陷入了混沌与疯狂之中,它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缚住了,奋力的扭曲着肢体,试图挣脱。 黑暗中,十根透明的傀儡丝线被猛得收紧,丝线的尽头,禾月双手内扣与胸前,呈鹰爪状死死勾着线,尽全力控制规则的傀儡保持清醒的状态。 而顾流光则单膝跪于地上,替重伤昏迷的解玉紧急处理着伤口,他的双手连带着睡衣袖口都早已被血浸满,却依旧还有更多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他怎么样?”谈寂在一旁举着小夜灯,也显得相当急切。 “很不好,”顾流光皱眉,“他本就用了不该用的法子,又被伤到了要害,恐怕……” 禾月本在专心控制着傀儡,听他如是说道,脑海中猛得闪过了某个回忆里模糊的画面,手指也下意识的蜷了一下。 “啪——” 随着一声轻响,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上的两根傀儡丝,被挣扎着得躯体给绷断了。 谈寂在丝线断开的瞬间,便放下了夜灯,朝着主卧的方向冲去,那东西相当难缠,方才若不是他与顾流光限制了它的活动,禾月根本不可能控得住对方。 失去了一部分丝线的控制,它变得更加癫狂了起来,柯枫一把将林寒和可可推进房间的角落里,摸出贴身带着的符打算迎上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东西便已扑倒了面前,它没有手,腕骨末端却连有两柄锋利的金剪刀,像是裁缝会用到的东西,十分精美。 而柯枫手无寸铁,就算使用傅家的符,短时间内能够触摸到规则,也只能已血肉之躯挡下对方的攻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剪刀在离他手臂不足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可可在缩在角落里,仍没忘了薅着林寒,他所处的这个位置视野极好,能够越过挡在门口的柯枫和它,仔细的看清走廊里的情况。 走廊里站了个身穿黑色睡衣的身影,低着头,双手与禾月一样扣于胸前,指骨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到这时林寒才明白,林家得到的资料上,描述的神明天赋——「学习」,究竟是何种意义。 神明,将学习一切他所见到过的,规则类天赋。 走廊中的身影抬起了头,大约是因为不熟练的缘故,他并不能像禾月那样控制着对方移动,仅仅是将其固死在原地,谈寂额角便已渗出了薄汗。 却还是坚持着问道:“可林寒并不爱你们,也没他所说的那么爱林澄,他只是爱着他自己。” 低哑的声音里交集了浓烈的爱恨,它说:“那又怎样?” “我们拿到了他杀人的证据,可以在现世中还你们一个公道,只要你们肯放……” “我拒绝!” 那东西猛得挣了一下,竭力缚住它的谈寂被生生震退了几步,胸腔里的甜腥也剧烈的翻涌着。 柯枫在它无法动弹的那一分多钟时间里,从衣柜中寻到了一把装饰用的唐刀,迅速激活手心里握了许久的符,侧身切入它与谈寂中间,架住了刺向谈寂的尖剪。 没有开过刃的唐刀极钝,甚至无法在对方金属般坚硬的躯干上,留下一丝一毫伤痕。 谈寂心知再劝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便抖了一下手腕,加入了战斗。 那东西还保持着基本的神智,心知不敌二人,意欲遁入黑暗中,却被走廊里赶来的禾月和顾流光双双拦住。 “别想走!”禾月的双目赤红,怒喝道,“解玉分明是为了帮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拿走了那张写满执念的字条。 柯枫猜测的不错,那的确是一张规则字条,但字条的背面,清清楚楚的写满了,它们五人所有的身份信息。 姓名,生日,职业,家庭住址,父母或监护人的联系方式,以及,与林寒认识,并被他骗入局中杀害的全部过程。 堕为规则的傀儡之后,最深的执念,除了放不下所爱所恨的人,便是,害怕有一天,连自己都会忘了自己。 可字条上的内容若是被人记录回现世,林寒足以被判五次死刑。 执棋者死了,它们自然也就都不存在了。 它们爱着林寒,也爱着自己。 走廊里突然毫无预兆的黑了下去。 *** “别慌,”柯枫第一个出声道,“第二幕结束了,我们将会被送入第三幕中,这期间规则是无法攻击弈者的。” 谈寂点了一下头,低声问:“解玉他……” “他的状态非常差,”顾流光说,“如果后面的两幕,也与第二幕同样,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话,他很可能……撑不到出局。” 四人静了一会,禾月才小声问:“你说他用了不该用的法子,是指什么?” 顾流光回答说:“他与林寒原本有过很深的交集,虽说对方没能认出他来,但入林寒的局,他依旧应该变成林寒记忆中的模样,就像谈寂在你的局中,也变成了中学生一样。” 禾月一愣,又问道:“所以他是用了某种法子,改变了自己在局中的模样和年纪?我记得柯神说,这种法子特别痛苦,具体……有多痛苦?” 顾流光没接话。 “我有幸尝试过一次,”柯枫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我想,应当比童话故事里去见王子的小美人鱼,还要痛苦得多。” 那是被无数根又尖又细针,刺透骨髓的滋味。 又过了大半分钟,地上的小夜灯忽地亮了起来,四人依旧站在走廊里,与第二幕结束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它」,不见了踪迹。 可可薅着林寒从主卧里跑了出来,六人一同赶回到解玉身边,他自胸口到腹部的巨大伤口被紧急处理过,这会儿倒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的躺在血泊之中,给人一种随时都会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的错觉。 那张原本就有些过于年轻的脸,这会儿看起来愈发的稚嫩了,林寒不确定的看了他一会,颤声问道:“你是……解悠?” 解玉,或是应当称他为解悠,说道:“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调查林家背后的勾当,我不像你……其他的男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他的声音极轻,甚至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实在提不起力气说这么长的句子,却还是想清清白白的告别这个黑暗的人间。 那双澄澈的眸子被碎发挡住了,林寒猛然发现,对方一点都不像林澄,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 可当这一幕与解悠在书院里,被抬上救护车时的那一幕重叠在一起时,林寒却感到了,窒息般的难过。 “可我……”林寒说,“爱过你。”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叫解玉的男孩时,想到的其实并不是林澄。 而是,据说重伤不治,死在了三年多前的解悠。 所以入局之后,他才宁可要禾月的那双眼睛,也没有第一时间对解玉下手。 可「它」,却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解悠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在喉咙深处低笑了一声,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我受不起。” 他沾着血的睫毛颤了颤,轻轻闭上了那双澄澈的眼睛。 放在柯枫口袋中的,那张属于小澄的规则字条,从上到下,全都被画上了红线。 但局并没能破,一方规则彻底作废,而另一方,即将碾压全局。 林寒跪在血泊之中,声音悲切的喊道:“柯神!顾King!我想救他,我能救他!把电源打开……我愿意出局自首,求你们……” 他在国外进修了六年临床医学,局中的地下室里,有着比现世更好的全套医疗设备,只要接通电源,解悠就还有一丝生机。 谈寂抬眸看了一眼柯枫,对方并未犹豫,朝着他点了点头。 金色的命线掠过,豹子般的身影跃入了主卧的楼梯间中。 第八十九章·贪婪 别墅的地下室里灯火通明。 灵动矫健的身影守在手术室的门口,阻挡着不断袭来的骸骨与残肢。 柯枫见过许多荒谬离奇的局,能跑能跳的植物,比人还高的昆虫,黏腻的巨型章鱼触手,无差别追逐弈者的恐怖鬼影……却都比不上此时堆积在手术室门口的,属于人类的,躯体残肢。 拖着肌腱向前爬行着的手臂,被长发缠绕着看不清面容的头颅,被剔到只剩下白骨的脚掌与小腿,刚拿出冷库尚未来得及解冻的躯干,甚至已经被制成香肠的碎肉…… 可可没忍住偏头干呕了两声,险些被一只白骨状的右手抓花了脸,柯枫赶紧拉了他一把,谈寂抢上前去一抬腕子,手中的命线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断裂的白骨散落了一地。 “这些,该不会都是……”可可第二次入局就看到了这等场面,有些接受不了,哆哆嗦嗦的问,“他真拿人肉做吃的啊?” “冷静一点,这里不是现世,”谈寂手中的命线舞得如同鞭子一般,挡在了最前面,淡定道,“执棋者是局中除了规则之外,权利最高的存在,可以说这里的一切,都来源于他的回忆,只要不违法规则,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这里虽不是现世,但那些被林寒骗入局中枉死的男伴们,所经受的痛苦与折磨,所产生的绝望和怨恨,却都是真实的。 他们明明深爱着林寒,他们明明也是独立自主的人,却因对方丧心病狂的私欲,而再也回不去现世之中了。 那些恨意,哪怕被肢解,被剁碎,被挫骨扬灰,只要有一丝的机会,都会从紧锁的地下冷库之中,蜂拥而出。 在第三幕开始时逃跑掉的「它」,给了恨意们宣泄的机会。 柯枫倚着那柄唐刀,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拼接成「它」的那部分肢体,是林寒最喜爱的部分,所以它也深爱着林寒,而这些冻在冷库中的,被林寒所嫌弃厌恶,恨他也是必然。” 但「它」却亲手将恨意放出了冷库,自相矛盾,反复无常,充满了嫉妒与荒唐。 “「它」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谈寂说,“很像是……” “很像是林寒所说的故事里,那个在现世里,被他掐死的男伴,对不对?”柯枫接话说。 “嗯。” “这很好理解,”柯枫说,“林寒是因误杀了那位男伴,而成的局,他无法释怀男伴对林澄的嫉妒,被这种情绪和规则所共情的傀儡,自然会像使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 “林寒想要将它与小澄融为一起,成为他心中的神祇,但他却忘了执棋者究竟是因何而成局,也忘了他能够随心所欲,是因为局中有一部分规则深深地爱着他,最终做出来的,只会是,追逐着自己的过去。” 「逃避掉的回忆会追逐着你,你的过去终将成为你的神。」 属于小澄的那部分规则被作废之后,「它」便会变得越来越强,该局主惧,它越强,执棋者便越会感到恐惧。 林寒无法直面自己掐死了男伴,也不愿承认被他骗入局中的五位男伴完全无辜,也许在他的心里,他们总是图自己些什么的,或是金钱,或是地位,就像书院里那些贪婪的蛇。 他不愿承认这世界上有人会真心爱着自己,或者说,他不敢相信。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林澄的想法。 却一味地自说自话,一味地偏执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勾搭,都只是因为太过于想念对方。 但又受不了现世里,漫长的孤独和欲望的诱惑,爱上了别的人。 林寒才是,那条最贪婪的蛇。 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有,干干净净这一说。 “表哥,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吗?”可可缩在最后面问,“让寂神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柯枫无奈道:“这是寂神自己要求的。” 身后手术室的大门无声的被打开,穿着一声绿色手术服的禾月从里面跑了出来,他和顾流光一样,曾系统学习过一些医疗方面的知识,给林寒打下手递器械是不成问题的。 “他怎么样?”可可立马凑了过去。 禾月边脱手术服边说:“命暂时保住了,林寒说他出局之前肯定死不了,但在局中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传递给现世的身体,顾King担心他出局之后,撑不到送入医疗区。” 柯枫轻点了一下头,朝着不远处问:“谈寂,那张字条上五名受害者的信息,记熟了吗?” 谈寂头也不回的反问道:“你没记?” “记了,”柯枫回答,“但这种重要内容,至少要有两个人记得,以免出现错误。” “嗯,”谈寂扫清了面前全部的残骸,回头看他,“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提前出局,”柯枫说,“只有你能做到,在并非濒死的状态下,以弈者的身份,提前从局中离开,第七幕马上就要来临了,你出局后大概有不到十分钟时间,去将公司三楼医疗区里,所有值班的医生,全都喊下来,我们争取用最快的时间,送解悠进现世中的手术室。” 谈寂愣了一下,皱眉问:“可是最强的那个「它」还没有出现,顾流光在里面帮忙,我不在,谁来拦住它?” “我来,”柯枫笑着抽出了那把未开刃的唐刀,“还剩四张符,二十分钟左右,足够击杀它了。”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一边说着自信而强大的话,让不熟悉的人,将他误认为成自负且傲慢的上位者。 但谈寂却在静了几秒之后,轻点了一下头。 “那你小心。”他说。 柯枫轻轻摸了一下对方的耳钉,说:“放心,十分钟之后见。” 意料之外的黑暗再次涌来,那枚晴蓝色的耳钉,在最后一缕光线里闪了一下,随着他的主人一同,消失在了局中。 「弈者·谈寂,离开本局。」 片刻后,又有什么忽地亮了起来,朱红色的符文散着淡光,裹在唐刀上,比起挑火而战,少了几分决绝,却一分都没少狂妄。 “我知道你恨林寒,嫉妒解悠,”柯枫轻声说,“但我为弈者,保护执棋者乃是职责所在,至于解悠,他既喊玄冥一声老师,我等就必将,接他回家。” 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了别墅的地下空间,刀风呼啸而过。 *** 公司三楼的医疗区里,几位日常摆烂的值班医生正磕着瓜子,悠闲的在闲聊。 “看群通知了吗?”话痨医生问,“明天小年夜,傅总请全公司出去吃一顿。” 另一位接话道:“可老板还带着伤呢,柯神今天又带人入了第七轮局,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别横着出来,不然饭都吃不开心。” “我看够呛,那个林寒据说可变态了,”话痨医生八卦道,“多线操作男女通吃就罢了,还有五个男伴在交往时离奇失踪,你们猜怎么的,他被警察讯问了十来回,愣是回答得天衣无缝,一点证据都找不出来。” “啧啧啧。”众人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咚咚咚——” 腼腆爱笑的那位医生今天也在,只是并未参与谈话,抓了把瓜子,靠在值班室门边默默地磕着,没曾想被突然起来的拍门声给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公司里那位经常来医疗区打卡的新人,胸口起伏,鬓角微湿,却并未受伤。 “十分钟内,所有医生,带着设备和抢救床,抵达特殊工作间,快!” 瓜子“哗啦”一声撒了一地,几个医生手忙脚乱的从躺椅里爬了起来,冲进了隔壁的设备室里,三分钟后,又有条不紊的推着抢救床,整齐有序的向楼下赶去,仿佛切换到了专门用来上班的人格。 谈寂跟着他们朝楼下跑,还一边细诉着解悠的受伤经过及伤口状况,从提前出局到准备好柯枫所要求的一切,未超过五分钟。 忙完这一切后,他在工作间门口停下了步子。 没事的,谈寂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最后一幕仅有两个半小时,局里还有禾月跟顾流光,不可能让柯枫受很重的伤。 可是担心与焦急并不会因为理智而消减,直到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在姜静局中的那十日半,于现世而言的那一小时四十多分钟里,柯枫究竟是何等的煎熬。 他竟连五分钟,都有些扛不住。 所有的医生都围在了解悠的身边,谈寂在心中默默的读着秒,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了柯枫的身上。 那双深邃的眉眼皱了一下,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汗湿的黑发贴着脸颊与下颌,低垂的右臂掩在外套的袖子里,却有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柯枫?” 对方大约是听见了他的呼喊,迅速清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却是指挥着医生们,将正在苏醒的解悠抬上抢救床。 谈寂往走廊里让了几步,看着众人推着抢救床冲进了电梯里。 连林寒都跟着一起走了,边跑边向医生说着他在局内所使用的治疗方案,显得比谁都急迫。 倒是柯枫留了下来。 “小伤,胳膊上划了道口子,”他朝走廊里的谈寂走了过去,“最后激活的那张符,效果不太好,有一击没架住。” 说罢,他便卷起了袖子,坦诚的给谈寂看了伤口。 的确不算长,也不深,大约养一周便能结痂,也不需要缝针。 但他没说的是,那张符并非是效果不太好,而且干脆只生效了不到四分钟,就毫无预兆的暗了下去。 失去了能够触摸规则的优势,再厉害的弈者,也无法反抗规则。 若不是禾月用傀儡丝线替他拦了一下,若不是他身法极佳足以周旋,若不是顾流光及时赶了出来,都不可能只是一道不长不深的伤口。 但又何必说于谈寂,让他担心难过。 “走吧,”柯枫用没受伤的左手揽过了他,“上去消个毒,顺便督促我亲爱的小舅舅,去自个首。” “嗯。” 第九十章·自首 然而林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自首。 他参与的解悠的手术,并再一次的为他主刀。 九个多小时的手术,谈寂陪柯枫处理完伤口,回到自己的宿舍中清洁并补觉结束,再边点外卖边下来医疗区时,“手术中”那三个字还依旧亮着。 柯枫陪可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也换了身干净衣服,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只有可可显得十分沮丧。 医疗区里很静,谈寂远远便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声。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结束啊,”可可叹气道,“当时就不该留下他一个人,如果我能勇敢一点,陪他一起面对那个怪物的话……” “现在就会有两个人躺在手术室里,”柯枫毫不留情的怼他,“你能打得过那个怪物吗?你只能占用人家的医疗资源。” 可可被怼得委屈,小声问:“那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再等五分钟,顾King就能赶到。” 谈寂身后的一个声音接话道:“通过柯枫讲述的局中细节,我和予青分析了一下,应当是因为,一旦来自智能主控那一方的规则制衡彻底失效,那张字条背面所有的受害者信息,都将化为乌有。” 傅予青也点头说:“有小澄在,它就只是规则的傀儡,还残留着作为人最后的不甘与执念,等到来自小澄的制衡完全失效,它便将成为局中唯一的规则,那时,弈者能从它身上得到的,就只有写满规则的字条了。” 谈寂朝身后的老板和傅总点了一下头,那份解悠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证据,他与柯枫都在出局的第一时间里,默写下来发到了公司邮箱。 柯枫拍了一下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问道:“一口东西都不吃就去补觉,不饿吗?” 大约是难以感受到欲望的缘故,谈寂经常无法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故而也常常不记得准时吃饭,等真感觉到饿时,往往已经有些低血糖了,因而才略显暴躁和不耐烦。 在林寒局中的这几幕里,众人都没能好好吃饭,他哄着谈寂吃下去的那些甜点所产生的热量,也全都在局中消耗殆尽,一斤肉都没能多长。 “已经点好外卖了,”谈寂坐在他身边,给对方看自己手机上的订单,“双人份的炸鸡。” 柯枫这才点了点头,朝着傅予青问:“二位来找林寒?他在里面为解悠主刀,还未出来,放心,跑不掉的,估计他自己也不想跑了。” 总共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林寒不自首,他们所带出来的信息,也足以顺藤摸瓜,找到林寒杀人,及他父亲包庇并协助处理后续的证据。 一如解悠所说的,那些正义与公道,终究会为世人所知晓。 柯枫没提符文提前失效的事情,反倒是傅予青主动问:“那天我忙着破解暗码,让你自己拿符走,刚刚整理时才发现,你挑的五张里有一张是残次品,原本是应该销毁的,没出什么岔子吧?” “能出什么岔子,”柯枫笑道,“暗码破解出来了吗?” “我通宵推算了整整三遍才说服了自己,”傅予青说,“你风哥倒是接受的很快,已经把答案发给顾流光跟禾月本人了。” 谈寂插话道:“真是我猜的那样?” “Blank0。” 虽然早已猜测到了这个答案,到真的听到傅总确认时,谈寂还是静了下来。 禾月是他加入悬命线公司之前,唯一的朋友。 倒也不是因为谈少爷真的冷酷到生人勿近的地步,只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向前,习惯了与人生中每一个阶段的朋友告别。 在时光的打磨里,谁都无法确定,未来的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 几年不见的朋友,就会变得十分陌生。 谈寂一直这么认为着,在遇到柯枫之前,他一直都只是人间的过客。 通讯录里那么多老师与同学,最后留在“朋友”那一栏里的,还是只有禾月一个。 也许只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同一类人。 这是一种无关风月的信任,被世人称之为友情,或是兄弟。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位全副武装的医生走了出来,知道外面的众人等得着急,边走边说:“伤者已脱离生命危险,预计明天就能醒,今晚会安排值班医生彻夜守着,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柯枫松了口气,问他:“林寒人呢?” “还在里面给伤者缝针,”医生说,“他的针缝得可真漂亮,难怪业内不少人都想和他学两手,可惜了,是个变态。” 见过他缝出来的“艺术品”的谈寂,靠在椅子里冷笑了一声。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几名医生推着转运床走了出来,林寒跟在最后面,眼中满是掩盖不掉的疲惫,神情却显得格外放松。 他目送解悠被推入了特殊病房,才慢吞吞的脱去一身行头,有条不紊的清净了双手,倒是有几分年轻有为的业内精英那模样。 “傅总,”他朝着长椅边笑道,“您应该是最想把我送去警局的人吧。” 傅予青头也不抬的问:“你不是打算自首吗?” “高低都是死刑,是不是自首又有什么区别,不如让您解解气,毕竟……我也没脸再去见他了。” 傅予青这才起身,他也不知为这些事情熬了几个晚上,向来考究的高定西装压出了褶皱,银边眼镜下那双灰眸也布满了血丝,却依旧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害死傅家三十二口人的是林墨规,我没必要把气撒在你头上,而你自己犯下的那些错,自然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寒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或许是想替林家道个歉的,但作为背叛过林家的私生子,他知道自己配不上。 却又因逃避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曾与父亲同谋,于是也无法彻底同林家撇开关系。 原来努力了那么久,他依旧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孩子。 一旁的风鸣叹了口气,圆场道:“我开车送你吧,自己进去自首,悬命线公司不打算干涉这整件事情。” “多谢。” 他跟着风鸣一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目光停在了特殊病房的门口,像是还有些不舍。 “要进去和他告个别吗?”风鸣问,“或者有什么话,希望我们转达?” 林寒在门口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一步下楼了。 隐约能听到空荡的楼梯间里,回音一般的叹息声。 “不必了,等他睁开眼,就能去迎接新的人生,又何必再回忆起我这种人。” 这样反复无常,又自私自我的人,却在离开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 也许林寒是真心希望,解悠如自己说过的那般,从未爱过他。 原本一直在安静吃瓜的可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他这种人,还真是会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对不爱的视若蝼蚁,对深爱的能为之付出所有,薄情到了极致,又痴情得有些可怜。 又疯癫又体面。 “你可怜他,又有谁可怜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谈寂冷笑着问,“若不是解悠拼死也要拿到那份证据,你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 可可脑补了一下那种可能,害怕的摇了摇头。 “别唬他了,”柯枫调侃说,“林寒看不上这种类型的脆皮大学生,顶多被塞进烤箱里,不会切割裁剪来做成心中的神。” 可可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站在一旁的傅予青打了个哈欠,困倦道:“行了,我得回去补觉了,你们吃点东西也去休息吧,这里有医生们守着。” 柯枫揽着谈寂起身,嘴里说的却是:“解悠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查到了吧。” 傅予青困得表情模糊,只说:“他是实验方解散之后,玄冥在某个局中捡到的孩子,比谈寂还大一岁,看着年纪小,是因为四年前,他主动要求潜入咏杏书院,为了更好的接近林寒,特地照着林澄的模样,做了身体和容貌上的调整,剩下的你明天自己问他吧,顺便,婉婉已经在联系新悦了。” 说罢,也不等柯枫回答,便梦游般的走了出去。 剩下可可茫然的挠着头问:“联系新悦干嘛?” 谈寂翻了个白眼,下楼拿他的炸鸡外卖去了,只有柯枫好心解释了一句:“你忘了?解悠是三年多前与新悦发生了争执,才被送入了治疗室中,导致重伤的。” “哦!”可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子。 柯枫拿表弟没办法,干脆抬腿去追谈寂,这少爷大约是饿狠了,走得飞快,压根没等他。 刚送到的炸鸡还热腾腾的,裹着浓厚的蜂蜜芥末酱,黄灿灿的十分诱人。 某位少爷饿得嘴角抿成了直线,整张脸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却依旧慢条斯理地撕开了一次性手套的包装,垂着眸子认真戴上。 见柯枫追下来,还将其中的一份推了过去。 柯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边戴手套边有些意外的问:“今天怎么不点香辣的了?” “你受伤了,”谈寂捏着个鸡翅中说道,“不能吃辣的。” 柯枫更意外了,笑道:“小美人今天好温柔,奖励你吃完炸鸡之后,再去冰箱里拿一个焦糖布丁。” 谈寂:“?” 这算哪门子奖励? 90-100 第九十一章·晴空 曦光穿过薄雾,温暖的笼在了青年身上。 澄澈的双眸在柔和的光线里眯了许久,像是独自在黑暗中走过了太长的岁月,难以适应破晓之后的暖阳。 他醒得很早,天才蒙蒙亮,麻药也尚未退去,便干脆躺在床上,看完了一整个日出。 特殊病房的采光极好,薄雾随着日升散去,天空干净而明亮。 青年这才偏了一下头,床单布料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惊扰了一旁低头写着病历的值班医生。 “你醒了呀,”医生站起身来,查看他的状况,“大家都在等你。” “大家?” 门外不合时宜的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你们怎么一大清早都来了,”话痨医生说道,“特殊病房不能进这么多人,不行,是公司老板也不行,股东也不行。” 谈寂终于睡饱了,精神很好地看着柯枫同医生商量。 “我们就进去问他点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 “问事情不需要十来个人都进去吧,”医生说,“特殊病房都挤不下你们,选两个代表吧。” 还待在总公司里的弈者几乎全都来了,除去傅予青和安婉这种为爱氪金的股东,以及禾月可可两个萌新,其余的,基本都是玄冥曾经的学生。 谁都想第一时间进去看看自己的“学弟”,问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不得不独自负重前行。 风鸣:“我是老板,自然是我去。” 傅予青:“我了解的信息最多。” 安婉:“我联系上了新悦。” 柯枫:“我和人家一起入过局,比较熟悉。” 顾流光:“我姑且算是,救过他一次。” 白橘:“我知道的情报最多。” 禾月:“我和人家年纪差不多,有共同话题。” 可可:“我长得帅。” 谈寂:“……” 沉默寡言的谈少爷挤在一大群逗比里,压根插不上话,奈何值班的医生跑出来说,解悠点名想要见他。 但由他进去,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毕竟是老师唯一的养子。 另一个名额自然落到了柯枫头上。 值班医生打开了独立门禁,放两人进来,谁也没想到站在门边的可可,会突然一个侧身,贴着柯枫后脚跟就溜了进去,那速度,仿佛是交了个闪现一样。 “我就在角落里站着,什么都不说,”闪现CD的可可双手抱头道,“绝对不打扰伤者休息,求你了。” 谈寂翻了个白眼,柯枫则是拦了一下想要把他扔出去的医生,求情道:“人家救了他一命,这孩子心里过意不去,不让他进去看看,估计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行吧,”医生看了一眼手表,“伤者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要刺激他的情绪,最多只能待一个小时。” 柯枫赶忙点头称好。 虚掩着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身形单薄的青年依旧平卧于病床正中,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过分苍白。 见三人推门进来,解悠轻声道:“抱歉,瞒了你们这么久。” 柯枫摇了一下头,没问他潜伏在林寒身边的缘由,只道:“你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或是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和医生讲,风哥昨晚送林寒去自首,今早天还没亮,警车就开到了林家主宅门口,带走了从犯林墨规,这会儿关于林家违法的新闻,已经上热搜了。” 解悠认认真真的听完后,半晌都没有说话。 像是有些不相信,支撑着自己走了那么久的仇恨,终于能够放下了。 谈寂替他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放在了床边,低声问:“可以和我说说吗?关于玄冥的事情。” “自然,喊你进来,便是想要告诉你这一切,”解悠说,“我并非实验品,但父母都是弈者,却遭林家陷害,双双惨死局中,我那会已有十四五岁,被迫寄宿于叔叔婶婶家中,边念书边偷偷调查父母意外身亡的真相。” 但一个念初中的孩子能调查到什么呢,不过是些父母曾经的工作手记,以及联系过的雇主和同事罢了。 其中有位代号景老师的人,被标注了一个危险人物的符号。 解悠不认识这位景老师,却在补课班里见过他的儿子,3-12景凌。 他与景凌并非同校,只能借着每周两节的补课时间,尽量试探对方,也许是小孩子的演技过于稚嫩,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对你下手了?”柯枫问。 “没有,对我下手的是他的家犬,”解悠说,“3-11祁冽。” 对普通人下手,在弈者圈里,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只有祁冽这种人做得出来。 对方用禁术拉解悠入了一个极困难的局中,好在一位自称玄冥的弈者,一直关注着祁冽,才赶赴局中将他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柯枫突然问:“记得他拉你入局的具体时间吗?” 解悠毫不犹豫的报了一个日期。 “这就对了,”柯枫说,“那会儿顾King为了保护禾月,用了禁术,强行成局并将吴峰拉入其中,这之后,玄冥暗中观察过吴峰和景凌很长一段时间,应当是正巧遇到祁冽拉人入局。” 谈寂皱着眉问:“顾流光使用禁术,是为了保护喜欢的人,况且吴峰可算不上普通人,祁冽这么拼命又是图什么?保护实验方的秘密?” “保护景凌吧,”柯枫嗤笑道,“你知道的,他俩和顾King当年被分做同一组,景凌和他的父亲都非常重视顾King的天赋,经常忽视祁冽,搞得祁冽非常想要证明自己,具体体现在,一切顾King做得到的事情,他都要尝试一下。” 角落里得可可没有忍住,小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变态。” 解悠原本侧着头在喝水,闻言朝他笑了一下。 “是挺变态的,”谈寂说,“但他为什么会有一个很困难的局?” “要么是继承来的,要么是抢夺来的,”柯枫回答,“之前同你说过,实验方曾将属于实验品的局,用非常危险的手段保留了下来,比如风哥的武库,这种人为制造的局没有轮数,不专属于任何人,也基本没有关于谁的回忆,几乎无法破局,更适合做一些非法勾当。” 谈寂想起了记忆中,那个闭塞的血斗场,和研究员们秃鹫般的笑声。 “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解悠继续讲道,“被救出来以后,我便一直缠着他,想干弈者这行,好替父母查清真相,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却并不允许我接近林家和实验方,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狂蝶身死,玄冥为了躲避追杀,无暇顾及其他,刚成年的解悠,按照老师那里关于林澄的信息整了容,孤身潜入了咏杏书院。 他故意接近林寒,想取得林家杀害无辜弈者的证据,却意外在书院里,认识了新悦。 “新悦,是景老师逃去国外之后,制造出的新一批实验品中的一个,因为天赋太弱,被送回国内的对照组中,作为眼线,”解悠说,“他身体里被植入了定位芯片,纵使再不情愿,也无法逃离,我俩当时就想了个法子,演一出戏,借用治疗室中的电击,试试能不能将芯片打坏。” 可谁能想到,那次的“治疗”,出现了重大意外。 得知解悠重伤的玄冥紧急赶了回来,用特殊手段替他办了死亡证明,又将整容用的填充物,都从身体中取了出来。 从此,他改名解玉,长得既不像林澄,也不像自己。 “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玉字,他们大约是希望我这一生能自由自在,快乐悠然的,只可惜……” 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他在阴影之下,独行了八年。 直到玄冥去世后,他破了自己的局,成了圈中的自由人,从个方势力里,了解到更多有关林家的信息,选择再一次接近林寒。 他的确从未爱过林寒,也不希望对方有多喜欢自己。 毕竟林寒没把男伴们当人看,他也只将林寒看做了解林墨规的途径。 “来了咱们公司,以后就都能自由自在,快乐悠然了,”柯枫笑着说,“你喊玄冥一句老师,就是大家的学弟。” 听他这么说,解悠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轻声问:“那我能厚着脸皮问问,悬命线公司还招人吗?不给我工资也可以。” “干嘛一个两个都不要工资,”柯枫无奈,“傅总有的是钱,别替他省,这样,我做个主,等你伤养好,就签合同,和谈寂拿一样的工资。” 谈寂也点了点头,但事实上,这位少爷来了公司几个月,从未去领过属于自己的工资。 守在外面的医生轻轻敲了敲门,示意几人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快要结束了。 柯枫与谈寂一同起身,可可也把自己从角落里扣了出来,问:“我们晚上要去吃大餐,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想办法给你偷渡进来。” 他讲得实在太大声了,被柯枫一巴掌糊在脑门上,强行拉出来病房。 解悠目送着三人出了门,又转头看向了窗边清晨的阳光。 好像很久都没有,闲下心来,看看这片干净的晴空了。 岁月宁寂,时光悠长。 第九十二章·小年 不仅傅总有的是钱,整个公司里,除了实习生和寒假工,其他弈者都不是缺钱的主。 于是晚上的大餐,也只有禾月和可可最期待。 比起禾月那种低调里带着些矜持的期待,可可雀跃得简直像是原始深林里的吗喽。 当然这其中,也许还有公司打算签解悠的缘故。 柯枫端着一大盘蛋挞从厨房走出来时,可可正在公司群里发癫。 “这么喜欢人家?”柯枫边问边将蛋挞推到了谈寂面前。 “大美人谁不喜欢,”可可抱着手机,打字说话两不误,“再这么下去,咱们公司都快成男团了。” “咱们公司不是流浪猫社区救助站吗?”柯枫戳了一下同样抱着手机玩的谈寂,“一会儿再玩,趁热吃。” 谈少爷根本吃不下。 原本躺在角落里摆烂的“流浪猫老大”白橘,趁着几人不注意,偷了盘子里的一个蛋挞就跑,那速度,把谈寂都看得一愣。 结果没跑两步,兜里的手就“叮”了一声,提示他有一条重要信息。 一个蛋挞而已,柯枫本就没打算去追,却见白橘盯着信息上的内容顿住了,半天都没动一下,仿佛被人点了穴。 可可好奇的凑了过去,看到了满屏的乱码。 “柯神,”白橘对着乱码哆哆嗦嗦道,“线人发消息说,景老师在国外意外身亡了。” 柯枫也顿了一下,随即走到白橘身旁,三人对着乱码面面相觑。 只有谈寂拿着个蛋挞问:“什么样的意外?入了局没能出来?” “在自由的国度里过于自由的飙车,”柯枫对着乱码念道,“不幸变成自由落体,意外身亡。” 可可:“啊?” 白橘往下翻了一页,说:“现场并未发现异常情绪波动,基本排除了入局的可能,确认为现世中的意外事故,我等将继续跟进此事,以确保无误,另,吴峰知晓此事后十分愤怒,可能会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请总公司的诸位小心谨慎。” 他麻木的念完了信息里全部的内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明里暗里争斗了那么久的敌人,突然有一天不小心自己挂了,让人不禁升出了一股做梦般的荒唐可笑感。 也许是这件事情太过于魔幻了,谈寂咬着个蛋挞,也许久都没有说话。 临近晚饭时间,楼上的众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下来,小年的年夜饭宴请了公司里所有的人,连负责锁门和看监控的大哥都没有留下。 白橘一边炫着蛋挞,一边将信息秘密转发给了公司里几位高阶弈者,可可则蹦蹦跳跳的随着大部队出了门。 谈寂拿着最后一个蛋挞起身,看到楼上穿得像熊一样的禾月艰难地下楼,裤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不得不又拉开长款棉袄的拉链去掏手机。 “喂?哪位?” 打来的是个陌生号码,禾月接起来听了两句,立刻捂住话筒朝身边的顾流光小声说道:“祁冽……” 顾流光看完了白橘发的信息,用口型回复道:“接。” 禾月求生欲极强的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十分欠揍的声音。 “这么久都不联系我?”祁冽问,“我听人说,你找了个公司实习?有住处吗?” 公司里的人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厅里除了禾月和顾流光,只剩下了谈寂跟柯枫,以及等着锁门的风鸣。 禾月硬着头皮回答说:“嗯,是在实习,住在公司里。” “什么野鸡公司,还能给实习生提供住处的?给个地址,我去你那避两天。” 这话引得大厅里的四人都看了过去,禾月想解释自己同祁冽根本没有熟到能随便借住,又怕电话那头听见,紧张得汗都下来了。 他说:“借住?这不合适吧,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订婚,那他妈只是为了让景凌多看我一眼,谁知道他竟然让我滚!”祁冽怒道,“他爸出意外死了,现在反过来要灭我的口,搞快点,给个地址,没什么合不合适的。” 禾月百口莫辩的看着顾流光,对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波澜。 于是他更紧张了,一咬牙回答说:“我这边不合适,我男朋友也住在公司。” “哟,你还能找着男朋友呢,”电话那头传来了讥笑声,“谁啊?你该不会是为进那野鸡公司实习,主动献身了吧?” 禾月很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没生气,只是举着手机凑近了话筒,一字一顿道:“悬命线公司,顾流光。” 顾流光和他离得很近,轻笑了一声说:“3-11,好久不见。” 那头安静了十来秒,突然“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柯枫大概早憋不住了,电话被挂断的瞬间,就抵着谈寂的肩大笑了起来。 谈寂也没能绷住,边笑边推着他走了出去。 剩下了汗流浃背的禾月,握着手机努力解释他和祁冽一点都不熟。 “我没带别人回过家里,谈寂可以作证,而且,我连他的手机号都没存,”小傻子可怜巴巴的说,“你别生气。” “没生气,”顾流光难得揽了他一下,手搭在肩上朝门外走着,“先去吃饭。” “哦……” *** 由于在公司里耽误了一点时间,等谈寂走进饭店包间,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 依旧是上次那家饭店,傅总提前空出了最好的几个包间,每个部门各分了一间,同事之间互相熟悉,年夜饭显得一点都不尴尬,也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酒桌文化。 只有傅予青象征性的开了一瓶葡萄酒。 属于弈者的这间,是整个饭店里位置最好的,柯枫随意挑了张空椅落座,晃着手里的高脚杯问谈寂:“会喝吗?” 谈寂坦诚的摇了一下头。 他似乎与这些人世间的欲望都没什么关联,不会迷恋漂亮的外表,不会贪饕美味的食物,不会虚荣于旁人的赞美,不会纵容身体的享受。 有喜好,但绝不会痴迷。 比如嗜辣,几周不吃也无妨,比如打游戏,随时都可以让他放下手机。 唯一念念不忘,戒不掉忘不了还非对方不可的,只有柯枫。 “这个就不教你了,”柯枫给他倒了杯可乐,“酒精会影响弈者的反应速度。” 谈寂盯着杯子里的气泡看了一会,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问道:“玄冥说的?” “嗯?想起了什么吗?” 他想起了不知是哪一年的腊月,玄冥的小院子里,来了一群学生。 这里并不经常有人来,如此热闹的景象,完全是特例,一群孩子挤在院子里笑闹,缠着玄冥要吃年夜饭。 那顿饭所有的人都很开心,除了小谈寂。 因为他是隔着被锁住的卧室,那单面的玻璃窗,远远的看向喧闹的人间。 被藏起来的0号,不可以出现在太多人的面前。 但他也并未不开心,只是平静的观察着院中的一切。 饭桌上,有个十四五岁的男生,半开玩笑的说:“没有酒算什么酒席?” 玄冥边给他倒着可乐,边温声训斥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你可知,酒精会影响弈者的反应速度?” 那男生被训了也不生气,抓着可乐杯的手指劲瘦有力,像是常年握刀的人。 “我听眠岚说,这屋子里,藏了个漂亮的小少爷,”男生问,“他不出来吃饭吗?” 玄冥心知对方在套话,笑骂道:“吃你的,我一会去给他送。” 那男生点了点头,用手中盛满可乐的杯子轻磕了一下桌沿,朝屋中说道:“虽然没机会认识,但祝你小年快乐。” 站在窗边的小谈寂愣了一下。 回忆里的画面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那双深邃的眉眼,和笑意里的轻狂不羁。 谈寂举着盛满可乐的高脚杯,同柯枫碰了一下。 与他对酌,也与那些失落时光中的自己。 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弈者不许喝酒,但那瓶死贵的葡萄酒,最后也只有不经常入局的傅总喝了几口,完全沦为了餐桌上的氛围组。 谈寂在被柯枫投喂的间歇里抬了一下头,发现身边的禾月不知何时溜出了包间。 “出去接电话了。”柯枫说。 谈少爷有一点点好奇。 *** 饭店的侧门门口,站着个衣着单薄的青年。 他应当是紧急从包间里跑出来的,只穿了件毛衣,小脸通红,也不知究竟是冻得还是气的。 手中的电话里传来了中年女性的声音。 “我听说,你实习赚了不少钱啊,过年过来一趟吗,正好姨妈给你介绍了个对象。” 同样是陌生的号码,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对,才会如此倒霉。 他垂着眸子静了几秒,回答说:“不回了。” “干嘛不回,怕我抢你钱啊?”电话那头说,“我跟你说,那姑娘可漂亮了,家里条件也好,你俩要是成了,我还能去……” 禾月出言打断了对方,说:“不回,不去,忙着呢。” 女人立刻不满了起来,问道:“你一个实习生,大过年的能忙什么?” “忙什么,忙着和顾流光开房行不行?!”禾月怒道,“我早就出过柜了,你既然无法接受,又何必再问,搞到所有人都难堪?!” 说罢,他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愤愤的挂断了电话。 北方的冬夜非常冷,禾月原本打算立刻回去包间中的,一回头,看到饭店门口整整齐齐站满了包间里的所有人。 十多双目光都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顾流光的怀里还抱着他的长款棉袄,无辜的望了一下天,笑道:“怎么办,出来得太着急,没带身份证。” 小傻子呆滞了片刻,红着脸转身就跑,完全没有了挂电话时的气势。 身后笑翻了一片,其中还夹杂着可可的鬼叫,和柯枫喊的一嗓子“快追”。 最先溜出来看热闹的谈寂,反而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众人笑闹,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一次,他终于也置身于人间了。 第九十三张·计划 按理说小年过完之后,公司里不需要值班的岗位,就通通放假了。 只不过就算放假了,许多人也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连着下了好几天雪,某寒假工吵嚷着要去天台上堆雪人,来自南方的实习生顿时有了兴趣,拉着同样在南方长大的谈寂,就往天台跑。 柯枫原本打算一起去的,临时接个电话,便表情凝重的出门了,走之前没忘了嘱咐谈寂,去天台要多穿一点,并强行给他围了条围巾。 等到几个小时后,他冒着雪从警局赶回来时,公司的天台上,已经多出了个近两米高的雪人,脖子上不出意外的,围着给谈寂的那条围巾。 这位少爷倒是还乖乖穿着棉袄,栗色的短发上挂着雪花,看见柯枫便立刻迎了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柯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低声道:“林墨规死了。” 谈寂难得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因为林寒惹出的事端,被一并抓了进去,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没有任何弈者陪同的情况下入了局,”柯枫说,“没人知道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拘留所的监控来看,他不过是在原地呆滞了十来分钟,便触电般倒在地上,断了气。” 十来分钟,于常规的局里,不过是一幕或是一日的时间。 可可和禾月也凑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柯枫。 “投资方和骨干都挂了,”可可说,“我们是不是不战而胜了?” 柯枫也拍了拍他脑门上的雪,显然没有对谈寂那么温柔。 “想什么呢,真正的主谋吴峰依旧逍遥法外,失去了投资方和技术骨干,很难想象对方会做出什么来。” 谈寂一愣,很快便明白了柯枫的意思。 景老师和林墨规虽意外身亡,但吴峰的手里,应该还有不少他们去国外之后,培养出的实验品。 这种见不得光的实验,若是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再进行下去,那么实验方为了保守秘密,最有可能做的,便是像九年前一样,彻底清除掉不想要的实验品。 三人顿时没了玩闹的的心思,跟着柯枫朝楼下走去,在三楼半的地方,迎面遇到了跑上来的白橘。 “柯神,”他握着手机,有些紧张的说,“线人发来信息,吴峰单方面切断了与他所有的联系,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柯枫当机立断道:“让线人抛弃所扮演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回国。” “可是……” “没有可是,”柯枫说,“线人的命也是命,不能要求他为别人的仇恨做出牺牲。” “是!” 白橘又捏着手机飞速跑下了楼,边跑还边在手机上打着乱码,看得可可头晕眼花。 柯枫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跟在身后的谈寂问:“没有线人,我们是不是就,彻底无法知晓吴峰的现状了?” “是,”柯枫点头,“原本也不知道多少,吴峰这个人戒备心极强,我们的线人,一直是从景凌和祁冽二人那里取得的消息,现在景凌的父亲死了,景凌与吴峰之间也许还会再发生冲突,不如将线人调回国内。” “祁冽那边,现在还有线人?”谈寂又问。 柯枫干脆在楼梯口停了步子,示意可可和禾月先回去休息,单独和他说道:“有是有,但祁冽已经成了弃子,若不是他手握一个很特殊的局,以他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景凌早就要将其灭口了。” “他那种人,是不是完全没有策反的可能?” “完全没有,就算景凌要杀他,他也甘愿做对方的狗,”柯枫说,“想要从祁冽那里获得信息,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把傅总卖了,也买不到他背叛景凌。” 正巧风鸣从外面回来,听清了二人的谈话,笑骂道:“说什么呢?要卖谁?” 他手中还拿着一摞文件,应该是刚从林家回来,风尘仆仆。 柯枫立马认怂。 谈寂仗着话不是自己说的,继续问道:“他的那个局里,会有相关的线索吗?” “那个局应该就是实验方‘做’出来的,”风鸣翻了几下手中的文件,其中有张从林家找到的单据中,明确的写有实验方“制作”局,所花费的资金,“线索肯定是有的,但问题是,以我们和祁冽的关系,根本没办法入他的局。” 谈寂思索了片刻,说:“我有个主意,不用我们想办法入他的局,他就会自己将局送上门来。” “还能有这种好事?”风鸣挑眉,“你说说看。” “他应当是最想要向景凌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弃子的,”谈寂明明回答着风鸣的问题,却仰脸看向了柯枫,说道,“让线人告诉他,找到0号实验品了,就在悬命线公司,名叫谈寂。” 柯枫也垂眸看着他,眉宇紧皱着,神情复杂,很久都没有说话。 *** 下午三点,医疗区特殊病房。 谈少爷睡了个很舒服的午觉,神采奕奕的看着值班医生打开病房门禁,柯枫站在他身边,依旧板着张脸,很不情愿的模样。 顾流光和禾月也被喊了下来,四人一同进入病房,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解悠。 几天不见,他恢复得很不错,已经可以自行靠在病床上,吃些有营养又好消化的食物了。 谈寂将可可托他带进来的鲜奶布丁放在了床头,开门见山道:“我们有可能会入一趟祁冽的特殊局,有没有什么局中细节能够告知?” 解悠有些惊讶,但并未多问,回忆了片刻后答道:“那是一个主「欲」的局,如柯神所说,它并非祁冽本人的回忆,没有轮数,也基本不会变化。” 柯枫黑着脸点了一下头。 解悠继续说道:“世人有七情,喜、怒、忧、惧、爱、憎、欲,而欲,又分为六欲,分别是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和意欲,既眼见、耳听、鼻闻、口尝、触摸和思想,祁冽的局分为六幕,对应的,正是人的六欲。” 靠在窗边的顾流光接话道:“我曾在此局中,经历过见欲、听欲和意欲,这六幕也许并无固定顺序,是随机排列的,并且,对于一切有七情六欲的人而言,它都极易共情,甚至会导致情绪崩溃。” “你就是在这个局里被……”禾月顿了一下,轻声问,“你在局里见到了什么?” 他在意欲的那一幕里,见到了曾最担心,也最不能接受的幻相。 哪怕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假的,是祁冽的阴谋,却也还是不受控制的陷了进去。 断人悬命之线一法,原是眠岚所创,需在诱导拥有命线的弈者入局后,使用特殊手段,致其情绪崩溃,在对方魂识最脆弱的瞬间,以局内道具刺入其后心,上挑一寸三分,方可断线。 祁冽乃是首次运用此法,不知是手法粗劣,还是顾流光并未陷得太深,故悬命之线并未被彻底割断,于重伤濒死时,被恰巧来E城办事的傅予青发现,以符强行将线续了回来。 纵使如此,他还是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年之久,清醒之后,又做了极长一段时间的复健。 而得知其醒来的景凌,也在最短的时间里,第三次洗去了禾月关于他的全部记忆。 这段过往,柯枫作为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解得最清楚,听禾月这么追问,赶忙劝道:“别问了,他哪舍得和你说这个。” 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那祁冽若是真打算对谈寂下手,你是不是该避一下,以免也被拉入局中?” 公司安插在祁冽身边的线人,是个碟中谍,祁冽一直傻傻的认为,对方是他安插在悬命线公司中的奸细。 故而,谈寂的计划十分简单,由线人告知祁冽,悬命线公司找到了传说中的0号实验品,并劝诱对方,只要杀死了0号,景凌一定会重新估量祁冽的价值。 以祁冽自负又癫狂的性子,很有可能故技重施,找机会将谈寂拉入特殊局中。 谈寂只要在被拉入局时,学习到同样的禁术,将公司中其他弈者也一同拉入局中即可。 计划是好计划,但也十分危险,一来,执棋者会利用他所熟悉的一切规则,去攻击入局的弈者,二来,即使0号实验品的天赋是学习,谈寂也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将队友们拉入别人的特殊局中。 这是一场,从未有过记载的尝试。 “不,”顾流光说,“如果有机会,我必须再入一次他的局。” “啊?”小傻子茫然。 柯枫解释说:“我提到过,无主的局可以随意抢夺,顾King的悬命之线重创于该局中,若是想要修复其,唯有将局夺做自己的,再破局,方可。” 傅家的符文再厉害,终也无法完全替代悬命之线,况且一旦在某个局中,符文失效,顾流光便再无生还可能。 他原本是无所谓的,只是现在,有了软肋,便舍不得死了。 既然有此机会,他宁愿,拼一把。 小傻子咬着唇犹豫了一会,朝谈寂说道:“如果你的能力做得到,请把我也带上。” “我尽量。”谈寂说。 一个钟头的探望时间过去的极快,解悠只来得及略说一些局中的经历,不过他被拉入局时年纪太小,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类事情,基本只能零星回忆起玄冥对局的讲解。 柯枫在医生的敲门声里站起了身,依旧板着张脸,从谈寂提出计划之后,就再也没笑过。 “你好好休息,不用替我们操心。” 解悠点了点头,目送四人离开,隐约能听见柯枫出了门之后,脚步并未做任何停顿。 反倒是谈寂主动追了上去。 第九十四章·除夕 “别生气了。” 医疗区的大门于身后轻轻关上,发出了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 男人回身看向他,眉宇依旧紧皱着,眼神却是温柔的。 “没生你的气,”柯枫说,“我是在气我自己。” 气自己不够强大,才会使得心爱之人三番五次的以身涉险,才不得不同意,由对方只身面对一切未知的危险。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谈寂的确是最好的人选,所以这个计划,风鸣同意了,傅总同意了,安婉、顾流光、白橘都同意了。 但从私心上,柯枫一点都不想点头。 如果可以,他宁愿做诱饵的人是自己。 谈寂没有说话,只是轻扯了一下他的衣领,仰脸吻了上去。 不少部门都放假了,公司里静悄悄的,楼梯间里的暖气开得不算足,柯枫单手撑着楼梯扶手,将谈寂圈在怀中深吻。 他原本应当是害怕对方穿得少,在此处待得太久容易着凉,但在呼吸交错之间,这个姿势又多出了几分暧昧。 最后是谈寂先朝旁边让了一下,呼吸急促而凌乱,手却还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你说过,什么都可以教我。” 柯枫的呼吸也很重,拇指在对方微肿的下唇上轻摸了一下,问:“想要我教你什么?” “要去主「欲」的局,当然是……” “你确定?” 谈寂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不满的皱了一下眉,只是漂亮的眼尾上,被亲出的微红未褪,不仅不凶,还生出了几分埋怨的意味。 他道:“你在上一个局里说,出了局就给我。” 柯枫一愣。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还说得真情实感,并非是在敷衍或是哄骗对方。 只不过出局之后,从解悠重伤,到小年饭,再到林墨规的死亡,事情一件紧接着一件。 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别说做些什么了,两人经常连面都见不到。 就连现在这短暂的独处时间,也是托了商讨计划的福。 没想到对方还一直记着这件事情。 谈寂见他不答,嘴角的弧度都垂了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反悔了?” “怎么会,我做梦都想,”柯枫赶紧将其搂入怀中,哄道,“只是惊讶于你会主动开口。” 没想到对方一直记着,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及,事实上,早在谈寂同意了在一起的时候,柯枫就做了充足到甚至多余的准备,却一直担心对方不愿意。 谈寂虽是少爷脾气,但事实上心肠并不硬,有些觉得无所谓,但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开心的事情,他是能勉强一下自己的。 柯枫不想他勉强自己。 “你我是恋人关系,”谈寂说,“理论上不就应该做这种事情吗?” 柯枫搂着他回答:“哪有什么理论上,恋人之间也有柏拉图式爱情,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 “我愿。” 柯枫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低笑了一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晚是除夕夜,来我房间。” *** 除夕当天,无家可归的弈者们,在公司大厅里齐聚一堂,傅予青干脆让饭店送了一大桌美食过来,安婉也贡献出了囤积的零食饮料,整个大厅热闹非凡。 可可将美食拍照发了朋友圈,立刻收到了同学好友的轮番轰炸,安婉靠在沙发里给自己做着美甲,傅总则一笔一划的在教傅入云画符。 禾月在跟奶奶视屏通话,顾流光就靠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老人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夸了好几遍他身边那娃长得俊俏,还非得给人家发红包。 只有白橘最奇葩,也挂了个视频通话,但手机的对面,是他远在南部分公司里的“本体”——那只名叫白橘的胖猫。 据柯枫曾八卦,南部分公司原是狂蝶的地盘,最多的时候,院子里散养了近百只流浪猫,每只都有自己的编号和名字,遇到和某个学生长得像的,就会送给对方做“本体”。 家猫的寿命最多就二三十年,流过浪受过苦的也许还会更短些,白橘曾开玩笑说,到时候“本体”先回了喵星,师兄师弟们多伤心啊。 可谁知猫猫们还在公司的院子里,却再也见不到那些师兄弟了。 除了南部,其他两家分公司也发来了贺岁信息,禾月挂了视频通话没多久,便接到了已在东部任职的连雨的组排邀请,顾流光和可可也随即加入了团队,五缺一,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谈寂。 可这位少爷黑着脸靠在沙发里,说他不想去。 此时已接近下午五点,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整条商业街上的铺子,基本都关了门。 空阔的街道上,一辆豪车打了个弯儿,直径钻入了地下停车场中。 谈寂在这热闹的氛围中站起来了身子,直径走到了大厅的电梯前。 电梯却意料之外的没停在一楼,他犹豫了一瞬,按了一下上键。 这样似乎有点任性,他心想,对方也只不过是在约好了今晚之后,一大早上就不见了踪影。 电梯停在了五楼,柯枫推开天台的大门,身后跟着风鸣。 “祁冽的局,我和予青应该去不了了,”风鸣说,“你们多加小心。” 柯枫点头说:“放心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买了初二的机票。” 二人还穿着外出的厚重衣服,脸色也不太好看,风鸣叹了口气,摸出口袋了的烟盒,递给了柯枫一支。 “不了,”柯枫拒绝道,“已经戒了。” 风鸣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多月前吧。”柯枫回答。 “谈寂刚来公司那会儿?”风鸣问,“为了他戒的?” “嗯,”柯枫很坦诚的承认了,“他那少爷脾气,肯定受不了身边的人抽烟。” 于是风鸣也叼着烟没有点,奇怪的问:“那会你俩刚认识吧,这么自信能追到人家?” “恰恰相反,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幸运,”柯枫盯着天台上的那个雪人,不断有新的雪落下来,积在巨大雪人的身上,没能压实,毛茸茸的有点可爱,“只是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天台的大门后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风鸣笑道:“追上来了,快去哄吧。” 柯枫二话没说便拉开了门。 *** 等三人先后从天台上乘电梯下来,傅总预约的晚饭已经摆满了桌子。 也不知道柯枫午饭是凑合了一口,还是压根就没吃,这会儿饿得像狗一样,炫饭的速度连可可都望尘莫及。 谈寂心不在焉的啃着一个鸡腿,时不时的看他两眼,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出什么事了吗?”他小声问。 柯枫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低声解释说:“风哥查到了一点关于林家武库的事情,后天要和傅总出趟远门,祁冽的局由你我全权负责。” 他和风鸣的那段对话,谈寂其实在门后听了个仔细,倒也不是有意偷听的,毕竟以这两人的身手,不至于听不见,他不加掩盖的脚步声。 谈寂点了点头,习惯性的盯着自己盘子里,柯枫夹给他的菜,没有说话。 “老实和我说,”柯枫问,“你有几分把握,能把我们拉入祁冽的局里?” “七、八分吧。” 他说得十分肯定,介于小少爷基本不骗自己人,柯枫点头道:“如果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务必是我。” 谈寂明白对方这么说,是彻底接受这个计划了,应道:“只带你一人,我有九分以上的把握。” 这并非是他自负,确定计划之后的整整一天时间里,谈寂翻阅了公司资料库和特殊资料库中,全部关于禁术的记载,也询问了顾流光拉入入局之法的全部细节。 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有是否能拉弈者进入他人的局。 “那就行,”柯枫和他碰了一下杯,“危不危险都没关系,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谈寂一口干了杯中的冰可乐。 虽说是除夕,但这顿饭众人吃得并不拖沓。 傅总赶在春晚开始之前放下了筷子,往公司群里扔了个大红包以后,便同风鸣一起上了五楼。 禾月原本还和连雨挂着游戏,这会也找了个借口遁了,顾流光倒是大大方方地朝众人点了一下头,说了声“慢吃”,就追了上去。 剩下饿了一整天的柯枫,和吃饭本来就慢的谈寂,陪着几个单身狗。 “看春晚吗?”可可活力满满的问,“不看到《难忘今宵》不分手的那种?” 安婉第一个拒绝了他的提议,表示看春晚还不如睡美容觉,白橘也顺了两大包肉脯溜走了。 孤单寂寞冷的寒假工,只能将目光转向了表哥。 奈何柯枫没理他,反而朝谈寂问:“吃饱了吗?” 刚放下筷子的谈寂点了点头。 一般这种情况,对方还会再哄他吃几口,但今天柯枫一句话都没有。 可可见表哥不理他,刚打算去磨谈寂,便被柯枫一句话给丑拒了。 “你寂神今晚打算和我‘难忘今宵’。” 可可:“?” 他好像一条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踹了一脚的狗。 二人先后起身,在单身狗怨念的目光里上楼了,隐约还能听见柯枫解释说:“今天就不劝你吃那么饱了,省的一会儿难受。” “嗯。” “你直接和我回房间?” 谈寂的步子顿了一下,回答道:“先回我自己房间洗个澡。” 柯枫眯眼笑了一下。 “好。” 第九十五章·新年 柯枫的套间很大,除了客厅和卧室之外,还有一间不小的书房。 “这是……斩马刀?”谈寂受邀参观整个套间,第一眼便看见了,书房里立着的那把到他肩膀的长刀。 “嗯,我的局内道具,”柯枫搂着他笑道,“酷吧?就是太大了点,很多局都带不进去,当时玄冥看我选了它拿出来,快气疯了。” 长刀窄而锋利,古朴大气,寒光耀眼,着实是很酷。 谈寂想象了一下玄冥会有的反应,便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小少爷这会刚洗完澡,白皙的皮肤被水烫得微红,发梢间还留存着淡香。 “红石榴味儿的,”柯枫任由对方靠在自己怀里,垂眸道,“应该很可口。” “嗯?” 温热的吻落了下来,谈寂被整儿笼在了专属于对方的气息之中,仰着脸回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洗发水的香味。 红石榴味的留香,本是普通且常见的设计,他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购买的时候图个方便,才连续回购了好几年。 以至于香味的本身,早已闻得再习惯不过了。 却在这种氛围下,被柯枫特意提及,带上了些许别的意味。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刚洗过澡的谈寂本就有些热,现在只觉得愈发的热了。 对方的呼吸也极重,于他偏头喘息的间隙里,低声问了句:“去卧室?” “嗯。” …… *** 新年的第一天,谈少爷就成功的睡到了下午才醒。 他缩在被子里,盯了一会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天花板,意识才彻底苏醒了过来。 首先是疼,并不强烈,对他来说,甚至都算不上难受,单纯只是身体在提醒着他,昨晚发生过的一切。 其次是饿,非常的饿,迅速超越了细微的疼痛,占据了全部的感官。 以至于他不得不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环视屋中的一切。 柯枫不在。 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床单被换过了,床头上放着一瓶新的矿泉水,睡衣也整齐干净的折叠摆放在上面。 谈寂掀开被子起身,拖鞋就在床边,暖气开着他最喜欢的温度,洗手间的台子上,码了一排崭新的洗漱用具。 看来对方说的准备了很久,指得并不仅仅是那方面的用品和知识。 洗漱完毕的谈少爷,在点个外卖和出去吃之间略微犹豫了一会,破天荒的想出了第三个方案——下楼去找柯枫。 毕竟对方的手机,就摆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充电,不至于跑得太远。 况且大年初一,也没几家外卖能点。 谈少爷穿着睡衣和拖鞋出了门,正巧遇见走廊正对面,狗狗祟祟往外看的禾月。 比起他随意敞开的睡衣领口,禾月那件珊瑚绒,领子拉得恨不得把下巴都盖上。 小傻子明显吓了一跳,活像个被邻居抓住的偷儿,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声问:“你……也刚起床?” 谈寂觉得好笑,随手带上门,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回答说:“嗯,下去找点吃的。” 显然禾月也饿得头晕眼花,趿拉着拖鞋哒哒哒的跟了上去。 公司总共就五层,电梯通常是供地下停车场使用的,弈者们为了保持体能,早已习惯了爬楼健身,但今天二人却心照不宣的选择了乘电梯。 一楼大厅空旷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禾月茫然的四处张望,谈寂却目的性很强的直奔了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又香又暖和,跟仙境一样。 而仙境里的两位“仙君”,一个在剁肉,一个在煮汤。 煮汤的那位背对着门口,头也不回的说:“顾King,把墙上那个大漏勺递给我呗。” 漏勺被递了过来,但剁肉的声音并没停下。 柯枫奇怪的抬头看去,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下来了?” 谈寂简言意骇道:“饿。” 门口的禾月也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正好煮了骨汤,”柯枫边滤着汤边说,“给你俩煮点面条行吗?” “是吃的就行。”谈少爷看上去快要饿疯了。 面条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谈寂的原意是糊弄一口,不饿就行,却在看到碗里堆起来的牛肉时,陷入了沉思。 柯枫关小了火,替他将盛得满满的面碗端了出去,笑着哄道:“别发呆了,快吃。” 谈寂找了张沙发坐下,认真吃面,哪怕是饿疯了,动作也依旧很优雅。 “怎么一大早就跑下来做饭了?”他边吃边问。 柯枫没纠正对方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只回答说:“打算包点饺子,晚上请大家一起吃。” 在北方,所有的节日都可以吃饺子,遇到值得庆祝的事情,当然也要吃一顿饺子。 “嗯,”谈寂了然的点头,不仅吃光了所有的面和牛肉,还端着碗喝了好几口汤,才说,“我陪你一起包。” 柯枫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他引进了厨房。 事实上常年使用命线,谈寂的手按理说非常灵巧,不至于连包饺子这么简单的操作,都做不好。 但无论怎么努力,这位少爷包出来的饺子,就是比其他三人的,要奇形怪状。 偏偏他是个不信邪的,不肯放弃,也不肯承认自己早已被灶王爷给拉黑了。 绷着一张脸一遍又一遍的和柯枫学。 “没关系,龙年嘛,”柯枫安慰道,“龙生九子,九子没一个像龙,你包饺子,饺子没一个能上笼。” 谈寂气极,撂下饺子皮就往外走,柯枫赶紧起身去追。 “别气,和你开玩笑的,”他追出来哄道,“那舍得让你站在厨房包一下午饺子。” 大厅里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外面下着大雪,谈寂回过头来看向对方,为了方便做饭,柯枫只穿了件简单的衬衫,脖子上的痕迹一点都没有挡,两人都坦荡得一模一样。 他的手上沾着面粉,微卷的刘海被卡在脑后,腰上还系着个有点可爱的围裙,没了平日里的风流不羁,却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像是他所描绘过的,人间。 属于谈寂的人间。 *** 当晚,谈寂包的那些奇怪饺子还是上了笼,柯枫一个人吃的,看起来吃得还非常开心。 休息了一整天的谈寂,吃着正常的饺子,一头问号。 第九十六章·寒山 之后的几天里,谈少爷经常出没于柯枫的房间。 相较于他自己的极简,这间套间里的家具和藏品,可谓称得上是丰富。 除了日常所需的家电、洗漱用具、个人衣物之外,还收藏着各类刀具、手办,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物件,占据了书房的一整面墙壁。 “考虑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柯枫端着盘刚烤好的小蛋糕,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衣柜还有一半是空着的,床也够大,隔音和采光比你那间要好,有哪里不喜欢都可以改。” 谈寂盯着那盘根本吃不下的小蛋糕,说:“我没和人住过一个房间。” “跟小傻子合租的loft不算?” “有隔断,而且我也不常住在那里,”谈寂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略有些苦,“我一个人待久了,怕你会不习惯。” 柯枫感到奇怪的问:“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我睡不着会熬夜,起不来会赖床,被吵醒也许会发脾气,”谈寂说,“不喜欢把食物带进卧室,不喜欢房间里有奇怪的味道,讨厌强烈的的光线和声音。” 总之,就是少爷脾气。 “我知道,”柯枫替他捋了一下翘起来的发尾,“睡不着我哄你,起不来我陪你,有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都可以直说。” 谈寂又抿了一口茶,问:“干嘛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男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柯枫举着一个小蛋糕,“考虑一下吗?” 小蛋糕烤得软敷敷香喷喷,顶上还用奶油画了一个猫爪,非常可爱,谈寂被迫咬了一口,发现配上红茶刚刚好。 “线人那边怎么说?”他换了个话题问,“祁冽上钩了吗?” 小美人天天想着钓鱼,柯枫叹了口气,回答说:“应该是信了,他找线人要了你在公司内部档案上的资料,按照你的计划,已经真实且完整的发给了对方。” “线人了解他局中的细节吗?”谈寂吃着蛋糕问。 柯枫摇了一下头说:“了解得不多,祁冽从来不带弈者入局,只单独将想要残害的对象拉入局中,但他非常信任线人,所以曾透露过,特殊局中的内容,是受被拉入局中的那个人的欲念所影响的。” “规则呢?是干脆不存在,还是并不攻击执棋者?”谈寂皱眉。 “通过祁冽所透露的信息来看,规则是存在的,并随着入局者欲念的产生而产生,将会攻击局内所有,拥有七情六欲的目标,”柯枫摊了一下手,“但并未提到过规则字条,要么是不存在,要么与入局者的过往有关。” 若是规则与入局者有关,那便完全没法猜测了,毕竟,实验方一直认为,0号实验品根本无法成局。 再则,按照计划,这次入局的,并非是谈寂一人。 谈寂说:“希望不要弄出来个大杂烩,到时候规则自己和自己掐起来,难不成还得弈者去劝架。” 柯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他也拿了一个小蛋糕,边吃边说道:“我待会要去趟林家,你也一起吗?” “去办后事?” “后事我那几个舅舅处理得差不多了,”柯枫说,“我也不图林家那点遗产,只是想去把母亲留在那边的东西拿回来,顺带去看看林澄和眠岚。” 纵天已破晓,那些沉睡于黑夜中的人,也再见不到了。 可还存于世间的人,却希望,命运的神祇网开一面,至少让他们知晓。 知晓这茫茫现世中,还有人在前赴后继的,追寻着理想。 谈寂静了一会,突然问:“断了悬命之线的人,是否魂识会随着破局而消散,再也没有来生?” “是。” 哪怕呼喊千万遍,眠岚也无法再听到。 哪怕找到成百上千,狂蝶所散落于局中的残魂,却也永远寻不到他本身。 正义,本就是与人性的博弈和抗衡。 他轻点了一下头说:“一起去吧。” 两人吃完了小蛋糕,谈寂端着空盘子先一步起身,柯枫拿着车钥匙跟上,顺手锁上了套间的房门。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嗯?” 他朝着楼梯口迈出了几步,才意识到对方指得是什么,回答说:“等从祁冽的局里出来吧,以免他想半夜偷袭找不到我。” 柯枫默默地在心里,又给祁冽记了一笔。 *** 下了很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了,积雪被午后的阳光耀眼着,有些刺眼。 谈寂靠在宽阔的副驾驶座上朝外看去,成片的松林上落满了白雪,反而有种毛绒绒的错觉。 林家的祖宅依旧恢宏巍峨,却因人走楼空,而露出了几缕衰败,原本的佣人们早已遣散,院中的积雪也无人清扫,大堂书房和主卧中值钱的玩意儿,也基本被拿走得一干二净。 柯枫将车停在了院中,远远看了眼大堂里的黑白照片,丝毫没有过去祭拜一下的打算。 他下了车,又绕过来替谈寂打开车门,手中还拎着一件羽绒服。 “我不冷。” “穿上,”柯枫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了起来,“等你知道冷,就该感冒了。” 谈寂已经记不起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了。 二人去了偏房,里面应该有段时间没人打扫过了,落着薄薄的一层灰。 “这里原本是她的闺房,后来想同那个男人离婚,曾带着我搬回来过一段时间,”柯枫说,“可惜那会儿我才不足五岁,对这里没有太多的记忆。” “这么多年过去,林墨规居然一直留着这个房间?” “是林寒坚持要留下的,我之前一直认为他假仁慈,只是在扮演乖儿子的人设,想在林家争宠。” 柯枫用随身带的纸巾,轻拭了几下柜门上的灰尘,实木柜门上,离地一米来高的位置,被胡乱的刻有不少看不懂的图案和记号,应当是他幼年顽皮所留下的。 “他可比假仁慈的伪君子变态多了。”谈寂站在他身后,安静的陪他回忆着这里的一切。 “也是,”柯枫笑了一声,拉开柜门,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不大的盒子,“这是母亲的嫁妆,我本打算将它一直留在此处,只是现在林家没了,放在这里迟早让人拿了去。” 他那些舅舅本就同早逝的姐姐没太多感情,盒子里的金银玉石,倒是能值个好价钱。 谈寂对金银没兴趣,反倒研究起了桌角的刀痕和涂鸦。 “你小时候很调皮吗?” “嗯,”柯枫点了点头,“经常被那个男人打,不过不调皮也打,连着妈妈一起打,所以回了林家之后,我才自己提议要学的刀法。” 幼年的他应该是曾想过宰了那个男人的,但母亲却开解过他。 “也许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厉害,而他逐渐老去,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以暴制暴,终究会付出代价,凝视深渊,最终也将成为深渊。” 也许正是这样,旁人才会传言母亲懦弱,幼年的他,被卖给实验方时,也曾有过这般想法,如果她能再强硬一点…… 后来他在局里见过了许多,追逐着执棋者的深渊,才终于懂得,个人的正义,绝不是正义。 却还是在苏梦的局里,给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妈妈,一次报仇的机会。 谈寂轻轻的拥了一下他。 “走吧,”柯枫抱着盒子说,“这里太冷了,去墓园看看他们,就该回去吃饭了。” 谈寂低低的应了一声,跟着上了车。 这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来林家的祖宅,柯枫倚着车门,最后又回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楼宇。 雪盖了满院,应是曾有车轮和脚印行过,却又被新雪掩埋。 喷泉池中结上了厚冰,花草也无人打理,百年世家,仅在几日的光景里,便迅速颓败了下去。 青松落色。 *** 由于背叛了林家,眠岚和林澄被葬得极为偏僻,谈寂跟在柯枫身后绕了半天,才终于抵达。 这里依旧很静,比市区里更冷了不少,他垂着眸子,听柯枫低声讲着林寒与林墨规的结局,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一个画面。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院子中,小小的谈少爷似乎生病了,不住的低咳着,却又不愿乖乖躺在床上休息。 他裹着一块柔软的毯子,站在卧室的单面窗户前,偷听院中一大一小二人的交谈。 “小澄,”玄冥的声音依旧低稳儒雅,“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个叫小澄的孩子,看似比他年长了两岁,眼神坚定而清澈的回答说:“我确定。” 玄冥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若真能成功,我便想个法子,送你出国。” “多谢老师。” 画面到此处便模糊了起来,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然记不清了,似乎是他偷偷跑下床,吹了点风,便又猛烈的咳了起来。 引得玄冥赶回屋中,把小少爷重新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那时应当也是极冷,E城虽比不得L市,但若是真下起雪来,在没有暖气的室内,反而更难扛。 他躺在床上,额头上被黏了一个退烧贴,依旧倔强的看着窗外。 南方的山林在冬日里,总是显得光秃秃的,被雪覆盖后,有种寂寥而孤独的美。 寒山失翠。 第九十七章·芳香 是夜。 公司四楼,单间宿舍。 发誓赢一局就睡的谈少爷放下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眼罩和耳塞,刚打算戴上,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就好像是公司附近,突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涡旋,拉得他不由自主地陷落其中。 谈寂扔下手中的东西,猛得从床上跃起,命线转瞬如金龙般的,游绕过了一整个公司。 于漩涡的尽头,硬生生冲开了一片亮金的浪潮。 公司后院的墙根下斜斜的靠着个人影,应当是翻墙而入,羽绒服的毛领上还蹭着不少积雪,袖子也被护栏划破了一小块,但他此时却根本无暇顾及,只是抓着心口处的衣领,死死的盯着手中的仪器。 「已为拥有者·祁冽,开启特殊局,已锁定入局目标,将于5秒后传送入局,5、4……」 「成功拉入1人,姓名谈寂,编号0。」 「成功拉入2人,姓名柯枫,编号Blank1-1。」 「成功拉入3人,姓名顾流光,编号3-13。」 「警告!过载!警告……」 「成功拉入4人,姓名禾月,编号不详。」 「警告!过……」 「成功拉入5人,姓名白橘,编号3-3。」 「警……」 「成功拉入6人,姓名安婉,无编号。」 「传送成功!特殊局正在为您开启!」 祁冽:“?” 什么玩意儿?! 这个特殊局向来只能拉入一人,唯一也是最失败的那一次,也只是年幼时操作不熟练,才在对那个叫解悠的同学下手时,不小心将玄冥引了进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仗着自己是执棋者,成功逃脱了对方的抓捕。 进而对这个特殊局,愈发的信任和依赖了起来。 六个人入局,对于常规局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个局不一样,它本应是,为入局者的六欲,而量身定制的。 黑雾弥漫开来,“金龙”却并未被吞噬或掩盖,以俯仰天地之势,盘绕于六人之间。 世界碎裂开来,年轮回转,光阴逆流。 谈寂轻闭双眼,置身于涡旋的正中心。 手心里的命线,烈如焰火,又柔如溪流,将众人的命运相连。 哪怕它的原主,早已不在世间。 *** 这次入局的过度时间极长,以至于熬夜没睡的谈少爷都等困了,才闻到了一些奇怪的香气。 很复杂。 昂贵的香水、上好的熏香、淡淡的烟草、诱人的美食,以及红酒和香槟,混着巧克力奶油蛋糕的甜美味道。 他轻皱了一下眉,刚从困倦里挣脱出来,便被拉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小美人,”熟悉的声音说,“别乱动,别紧张,跟着我的步子走。” “嗯?” 谈寂疑惑的睁开眼,对上了一张诡异的面具。 银质的面具上,勾勒着冰蓝色的花纹,从额头蔓延至鼻尖,最后于嘴唇的位置,咧开了一道两端向上的巨大裂口,活像是捕获了猎物后,并不着急吃入腹中,反倒在享受着其濒死挣扎的,残忍巨兽。 带着诡谲而冰冷的喜悦。 只是对方的气息于谈寂而言,太过熟悉,他并未紧张,任由男人将手搭在自己腰间,随着他一步步朝边缘走去。 这里是一个舞池。 华美,气派,可谓是金碧辉煌。 “这里是……” “舞会,”柯枫低声说,“不会跳没关系,跟着我做做样子就行,这一曲结束,我带你上去。” 好胜心很强的小少爷冷笑了一声,道:“谁说我不会。” 柯枫揽着他的腰,觉得好笑的问:“女步也会?” 小少爷突然沉默了。 不会。 谁家好好一个快一米八的大男人,会去学女步。 但他跳得再敷衍,也比手忙脚乱的禾月强。 谈寂偷偷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舞池极大,位于整个场景的正中,宾客npc们皆身着礼服正装,面带花纹各异的面具,优雅体面的随着音乐而舞动,像极了世家和名媛会过的生活。 只有被拉入局中的六人,虽也带着诡异的面具,衣服却依旧保持着局外的模样。 谈寂看了一会不远处身穿珊瑚绒睡衣的禾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果说与白橘搭伴的安婉,舞姿犹如引颈的白天鹅,那顾流光身边手舞足蹈的禾月,一定是正待炖入铁锅,被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鹅。 好在一曲的时间并不长,几人成功退到舞池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分析现状。 禾月扯了一下身上那件略大的睡衣,小声逼逼:“居然真的成功了。” 原本按照计划,谈寂会优先将柯枫和顾流光拉入局中,顶多再带上一个禾月,就已是众人按照留存资料上所推测的,拉人入局之术的极限。 可谁能想到,他竟将今夜留于公司的全部弈者,通通带入了局中。 若不是可可去同学家通宵开黑了,恐怕也能挤进来见见世面。 六人入局,也许并非是谈寂的极限。 谈寂闻言看向了禾月,小实习生的面具与柯枫脸上那张完全不同。 青灰色的面具上纵向画有细纹,右上方装饰着色彩相近的鸟羽,嘴角低垂,眼部的开孔做哭泣状,看上去十分悲伤。 禾月并不清楚自己脸上带着个什么,还挺高兴的问:“对于这样的成功,你没有什么感言吗?” “感谢他没有在我睡着之后动手,”谈寂打了个哈欠,“现在是什么情况?若是按照线人给出的信息,特殊局中应该会出现,与入局者有关的场景和规则,这种高档场所,我肯定没来过。” 安婉弱弱的举手说:“这好像是和我有关的。” 与熬夜的谈寂不同,她被拉入局中时,显然已经睡熟了,这会穿着一袭火焰红的睡裙,脸上带了张同色的面具,质地十分独特,像是锦鲤的细鳞,表情却是愤怒的。 无辜的白橘没有参与过有关特殊局的讨论,却也被囫囵拉了进来,这会的表情,和他脸上那张惊恐的橘猫面具一模一样。 “恕我冒昧,”顾流光说,“现在的场景,是你曾破过的,属于你自己的局吗?” 安婉点了点头说:“差不多,但那时我尚且年幼,剧情也和现在所上演的,并不一致,虽说也是面具舞会,但面具的模样远没有这么可怖。” 柯枫略一思索,说道:“这面具,应当是代表了我们几人,自身所成过的局的七情属性,安姐姐是怒,小傻子是悲,白橘是惧,顾King是爱,而我自己这张,应该是喜。” 谈寂翻了个白眼,很想递给他一面镜子,让对方看看谁能欢喜得如此狰狞。 不过丑虽丑了些,逻辑倒也完全能对上,顾流光那张纯黑的面具,神情柔和安定,正是对应了爱。 “那我这张是什么?”谈寂问,“最后剩下的「恶」吗?” 柯枫摇头说:“你的是个可爱的小雪豹,没有表情。” 银灰色的面具上,线条扭曲出了阴鸷无情的雪豹模样,很难看得出究竟有哪里可爱。 “是因为谈寂没有破过自己的局,所以不拥有七情属性吗?”禾月挠了挠头,“如果我们各代表一种情绪,而局本身代表了欲,那么恶在哪里?” 谈寂刚想说他哪知道,便被高台上的一个声音所打断了。 声音的主人非常不合时宜的穿着件羽绒服,袖口还破了一小块,脸上带着的山羊面具上,满是嫉妒与憎恨的神色,看向几人时,眼中也翻涌着同样的情绪。 “女士们先生们,马上将进行一个有趣的小游戏,场馆中的特殊构造,将短暂的剥夺诸位,除去嗅觉之外的全部感知,”山羊人说,“而诸位要做的,则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上一支舞的舞伴,如果时间结束还未能找到,会接受一点小小的惩罚。” 他狞笑着,对于自己作为执棋者的身份极为自傲,目光也不偏不倚的落在谈寂身上,似乎并不忌惮对方,贴着裤腿的左手,却因仪器过载的反噬,而不住的颤抖。 “祁冽……”禾月咬牙道。 场中的npc,目标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这里又充斥混杂着各种类型的芳香,想要单靠嗅觉找一个人,可谓是海底捞针。 顾流光倒是显得不太紧张,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梢,低语道:“放心,我有自己的办法。” 柯枫也朝谈寂点了点头,只有白橘更加惊恐了,毕竟他和安婉只是临时的舞会搭子,根本不可能在如此苛刻的条件下,找出对方。 “怎么办?”白橘慌慌张张地说,“这里都是香味,这谁闻得出来,要不这样吧,我晚饭吃了好多蒜泥白肉,放屁肯定特别臭,要不咱别闻香味了……” 安婉没好气的问:“你能放得出来吗?” “我尽量吧。”白橘苦着一张脸。 黑暗于这一刻到来,悠扬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嗅觉之外的感知,通通被规则抽离了身体。 谈寂在原地静了一会,敏锐的感知到,自己被空间移动至了陌生的地方。 因为看不到东西,他本能的朝前方伸了一下手,才意识到连触觉都消失不见了。 看不了,听不见,摸不着,尝不出。 不知为何,也嗅不到。 高台之上,那张山羊面具后面,露出了得意的笑。 第九十八章·面具 富丽堂皇的舞会大厅中人头攒动,身穿黑色睡衣的男人,闭目朝前走着,步伐稳健,情绪平静。 一旁有位美丽的女士摸索着向前,很快便撞倒了堆满香槟的餐车,浓郁的酒香瞬间扑面而来。 男人皱了一下眉,重新推算好方向,便又一刻不停的朝目的地走去。 女士惊讶的大睁着双眼,漂亮的晚礼服裙摆被酒浸满,高跟鞋与散落满地的碎玻璃,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她大声呼救着,身边所有人,却都仿若无知无觉。 这样的事故并非只有一处,很快,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 有人被撞倒,有人尖叫,有人一路走出舞池,直至墙根下方,却因失了触觉,而不知额头已抵在墙上,依旧像个卡住的游戏人物一样,原地踏步。 有人的面具在慌乱之中,不知被谁被扯下,舞会大厅里耀眼的灯光,毫无遮挡的落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顷刻间便被烧灼得面目全非。 失去了面具的npc,发出了极为痛苦的惨叫声,没多时,便被规则判定为“死亡”,彻底消失在了这一幕局中。 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全场 只有高台之上的山羊人,并未被剥夺感官,他俯望着眼下杂乱无章的荒诞景象,克制不住的舔了一下嘴唇。 再乱一点,最好能挡住那几个人,倒计时,就快要结束了。 他紧盯着那个传说之中0号,看对方像一幅精妙绝伦的展示画般的,封存在了最大的画框之中。 玻璃密封的画框里,自然透不进任何气味。 没有任何气味吗? 不,也是有的。 谈寂站在原地没有动。 与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丝光线,听不到一点声响不同,他能闻到一些味道。 比如自己的发梢上,洗发水红石榴味的留香。 那么他应当是,被规则关到了某个,与舞会大厅隔绝的地方。 这倒是不难办,略做思索后,他便抬起手臂,猛得肘击向了自己的身前。 画框玻璃碎裂的声响,并不能听到,手臂被划伤的痛楚,也无法察觉。 但却成功嗅到了,大厅里甜腻的蛋糕夹杂着浓烈的好酒,以及种类各异的香水熏香,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当然,还有伤口上,鲜血的味道。 当别的感知通通被抽离时,最后剩下的感知,会被身体不断的加强。 太浓的香气反而成了负担,刺激着极黑极静的无助环境下,脆弱的神经。 香与臭并非反义,当香浓过某种程度,便成为了臭。 那么他唯一能展现给柯枫的,只能是完全不同于这些工业香味的,最容易激起人类本能,也是局中npc无法带来的,血的气味。 谈寂闭着眼从画框上一跃而下,本能的下蹲缓解冲击力,没过几秒,便被拉入了熟悉的怀抱。 全部的感官于这一刻通通回归了身体,柯枫将他圈在怀中,以手轻覆住对方的双耳和眼睛,护着他尽量不在短时间内,收到太强的光线和声音的刺激。 “谈寂,”男人的呼吸并不平稳,应当是废了不少力气才赶来的此处,他说,“我找到你了。” 谈寂轻笑了一声,任对方替自己处理好了伤口,才抬眸朝场中看去。 舞会大厅里依旧混乱无比,按照规则的意思,应当是只有找到了正确的舞伴,才能恢复感知。 高台上的祁冽愕然的看向二人,剥夺感知,曾是实验方惯用的训练手段,但从未有实验品,在仅剩嗅觉感官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同伴,哪怕是他和景凌。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景凌,便是世间最为亲密无间的关系了,毕竟他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 虽能从举手投足间,看出0号与Blank1-1的关系,但他始终不太相信,爱情这种虚无缥缈得东西。 难道是某种天赋? 谈寂见祁冽呆滞不动,觉得有些可笑,便朝高台上抬了一下下巴,配上那张阴鸷无情的银灰色面具,简直嘲讽感拉满。 柯枫被这个动作给逗笑了,揽着他绕过慌乱的npc人群,打算去帮其他弈者一把。 舞池很大,食物和酒水洒做了一地,有些运气好的npc,在互相推搡的过程中,意外触到了自己的舞伴,得以恢复了感官。 但npc的性格是各异的,也许在他们的逻辑中,这只是一场活跃气氛的游戏。 所以恢复了感官之后,有些雀跃呐喊,有些默默离场,有些则呆立于原地,看似不能理解所发生的一切。 这一幕场景,反而更加的乱了。 想要找到一同入局的弈者,谈何容易。 *** 背光的角落里,有只劲瘦的手,轻轻揭了一下自己的面具。 漂亮的下颚照上光线,立马被灼红了一片,青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静默的等待了一会,刚欲将面具再向上揭一点,身后便有十根透明的丝线缚了过来。 规则类天赋的人,也许并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局中有规则出现,但元素类天赋的人,对局中所能操控的元素,会出了奇的敏锐。 禾月的天赋是操控规则,哪怕顾流光受到一丁点规则的惩罚,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 连着那傀儡的丝线,他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对方身边。 “流光。” 顾流光将他拉入了怀中,点吻了一下对方因为紧张而微颤的睫毛,安慰道:“我在。” 那张纯黑的面具,又被好好的戴回了青年脸上,刚巧掩住下颚上的灼伤。 只可惜小傻子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傻,不依不饶的问:“你又伤在哪儿了?” 顾流光拿他没办法,握着对方的手指,轻抚了一下自己受伤的位置,答曰:“普通的灼伤而已,和被晒伤的差不多,何况只有这么一小块。” 禾月仔仔细细确实了对方的确无碍,才问:“为什么揭下面具会被惩罚?” 不远处一个声音替顾流光回答说:“大约是因为,这个场景里原本的人,都见不得光吧。” “啊?”禾月茫然的看向赶来的柯枫和谈寂,“难不成与安姐姐有关的故事,是由一群吸血鬼构成的?” 他原本只是想说句骚话,没曾想谈寂却冷笑了一声,回答说:“的确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吸血鬼’。” 禾月一愣。 柯枫则是问道:“你们看见安婉和白橘了吗?” 这两人肯定是无法在人海中找到彼此了,柯枫本打算若是能找到,干脆强行拽着他俩相认一下,却再次被高台上的祁冽打断了。 离游戏规定的时间还剩四分多钟,对方却强行拨动了手中的仪器,咬牙切齿道:“游戏时间到。” 这东西是吴老师和景老师共同的研究成果,可以使他再这个特殊局中,拥有媲美规则的权利,当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对的。 可自他向0号实验品动手以来,所出现的情况都是未曾预料的,他不能,也不敢让这群人在继续肆意妄为下去了。 至少,先干掉一两个吧。 「游戏结束,归还感知,未能找寻到正确舞伴的玩家,将受到“烈阳”的惩罚。」 谈寂在祁冽打算动手的瞬间就抛出了命线,却被柯枫挡了一下,说:“没事,安姐姐才是这个场景真正的主人,她既能破局,也不会害怕一个复制品的惩罚。” 一如他所说,被人群挤到场地边缘的安婉,在祁冽宣布游戏结束的第一时间里,便揭开了脸上的面具,一把摔到了地上。 “我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她依旧穿着那身火焰红的睡裙,面具下的脸却似乎年轻了许多,像是真的回到了属于她的局中,“该腐朽在深井里的,该掩埋于墓地中的,本就是你们!” 安家本是经商世家,她身为长女,自幼聪慧过人,心思玲珑,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孩子差。 可二十一岁时,安家为了同弈者圈里搭上线,捞一笔快钱,竟想将还在念大学的她介绍给林家家主做小。 那林墨规别说儿子都比她大了,就连大孙子都同她一般年纪。 但要如何反抗呢,他们想方设法的威胁,甚至要给她结冥婚,让其守活寡。 无奈之下,她还是被迫穿上了过于成熟的红裙,画了妖媚的浓妆,参加了那场“上流人士”的舞会。 舞会上每个人都迎合的假笑着,像是带着不能摘下的面具一般。 她也只能强忍着愤怒和恐惧,可怜的陪笑着。 直到舞会上,特邀而来的青年才俊傅予青,认出了这个从小照顾到大的邻家妹妹。 至那之后,她便彻底与安家决裂,跟随傅予青风鸣二人,加入了悬命线公司。 她因此事成局,甚至连局都是二人协助才破的。 如今第三次见到这回忆里最深刻的一幕,已没有了任何恐惧,安婉终于说出了那天在舞会上,最想要说的话。 场景毫无征兆的崩裂开来,所有烈阳般的灯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我无愧于心,有何见不得光? npc脸上的面具全都碎裂开来,一片接着一片散落在舞池中,他们在烈阳下挣扎尖叫着,当真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 谈寂在这一幕即将塌陷时,摸了一下脸上完好无损的面具。 “为什么我们的还在?” “也许是因为,还会有关于我们的场景。” 柯枫回答。 第九十九章·牢笼 特殊局每一幕的时间间隔,都出了奇的长。 谈寂靠在柯枫怀里等得几乎要睡着了,他本就是熬夜没睡,又不像对方那样精力充沛,能够在局里连续好几天都无需入眠。 “怎么这么慢?”他不满的嘀咕道。 “你看到祁冽手上那个仪器了吗?”柯枫仍他抵着肩膀,轻声说,“那东西是研究成果之一,用来人为干预和重造特殊局的。” 谈寂皱眉问:“他在干预下一局的场景和规则?” “我猜是,”柯枫说,“但那东西并没有实验方想象中的好用,无法改变局的内核,制造出来的局也很容易崩溃,使用者还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半天都没有再说话,柯枫担心对方真的睡着了,随口找了个话题问:“要不要猜猜,下一个局是关于我们其中哪一个人的?” “这谁能猜得出来……” 话音未落。 黑雾散去,光怪陆离的回忆尽头,竖着一整排巨大的铁笼。 血色的,如同地牢一般的场景里,阴森可怖,湿冷至极。 在这发霉到令人作呕的环境中,谈寂听到了自四面八方的铁笼中传来的,层层叠叠的咀嚼声。 如同狼群啃食着白骨上的碎肉,令人头皮发麻。 “你饿不饿?” 一个声音如是问道。 铁笼外面站了一个人,带着山羊头骨制成的面具,手中的仪器闪着刺眼的光。 谈寂皱眉,本想回答这种恶心的环境下,还是关在笼子里,谁会在乎饿不饿啊。 可饥饿感,却如同被这句话按下了开关,忽地汹涌而来。 身后阴影里的男人也走了出来,笑道:“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饿了也该是我来喂他。” 谈寂跟着他一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靠进了对方的怀中。 祁冽盯着笼中满脸不在乎的二人看了一会,咬牙道:“Blank1-1,我知道你的天赋很厉害,但这是属于我的特殊局,规则只能由我来掌控,字条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地牢中阴冷异常,柯枫害怕谈寂着凉,搂着他看都懒得看祁冽一眼,说道:“偷来的东西也能称之为自己的?偷实验方的仪器和特殊局就罢了,连局中的内容也是偷入局者的,你的想象力如此匮乏吗?” “偷?我不过是让你们重新面对一次,自己侥幸逃避掉的过往罢了,”祁冽猛的握住了牢笼的铁栏杆,那张戴着山羊面具的脸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癫狂的神色,“你身为对照组,应该从未见过这个地方吧。” 谈寂有些嫌弃的偏了一下头,生怕狂犬病患者的唾沫星子会溅到自己,柯枫见状干脆搂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实验方用以关押即将进入血斗场,以及从场内败下阵来的失败品的地方,很难猜吗?” 祁冽尚未开口,那仪器便“嘀嘀”想了两声,像是回答柯枫,他猜对了。 “不可能!这个空间与武库是冲突的,你不可能来过!” 柯枫好笑的说:“现世中的这个空间,我当时不可能来过,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曾帮白橘破过局?” 谈寂瞬间明白了,这一幕来自白橘,是他作为实验品时,被关在地下牢笼之中的记忆。 而这无法忽视的饥饿感,应当表示这一幕所要提现的,味欲。 如柯枫曾说,第一轮便能破局的人乃是凤毛麟角,为了释怀这段残酷血腥的记忆,他曾陪白橘一同,经历过三轮相同的画面。 祁冽自然是忍受不了他这般嘲讽,当即又将仪器强行拧了半圈,恶狠狠地说道:“香欲不过是个意外,在味欲的规则之下,没有人能逃脱!” 柯枫点了点头:“和你相遇是挺意外的。” 已经很冷了,谈寂心想,不要突然讲冷笑话。 他俩这无所谓的态度对祁冽的刺激更大了,一咬牙将仪器拧到了底,在过载警告的提示声中,舔着嘴角的鲜血,快步消失在了这排牢笼的尽头。 “这就走了?”谈寂有些意外。 “再不走,他就会因为撑不住反噬,而狼狈的倒在我们面前,”柯枫搂着他解释完,又问,“感觉很饿吧?” “嗯。” 按理说不该这么饿的,明明被拉入局中之前,还被哄着吃了不少夜宵,柯枫隔着睡衣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薄削的腹肌下面,胃部的位置微鼓着,吃得饱饱的。 这种饥饿感,来源于规则,惩罚着那些贪婪暴食而不知克制的人。 “我能忍得住。”谈寂说。 柯枫的手又往下探了一些,低声说:“倒也不必硬忍着,人的大脑并不能过于细致的分辨出不同的快乐,想要喂饱你,还有些别的法子,只要你同意……” “我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两枚晴蓝色的耳钉一左一右的闪了几下,又交叠到了一起。 男人炙热的呼吸覆了过来。 他也很饿。 *** 这一幕的场景极大,六位弈者被两两关入牢笼之中,彻彻底底的分散了。 光线很差,空气也是潮湿的,混杂着干涸的血迹与汗液发霉的味道。 拐角处,一个特别大的笼子里,相隔极远的站着两个人。 这里比其他贴着墙整齐排列的牢笼都大,向外的两面被布挡着,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禾月站在一个水泥堆砌的食槽边,犹豫着问道:“这是你的记忆,还是……” “白橘的。”顾流光靠着铁栏杆没有动。 他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对方说:“当然,我做实验品那会儿,也来过,你我现在所处的,是这里的‘食堂’。” 失败者们的“食堂”,一个猪圈都不如的地方。 从满地的干涸血液和打斗痕迹来看,吃饭的方式,应该是靠抢。 “你……” “很饿吧,”顾流光难得打断了对方,说道,“再忍一会,或者忍不住的话,咬我也行,别咬自己。” 记忆中,这里的食物向来少之又少,每到饭点,所有还能动弹的失败品们,都会涌入此处,为了一口仅能饱腹的食物,争抢推搡,不惜头破血流。 他是这里的King,没有人敢与其争抢,哪怕再饿,也会等他挑选好想要的食物。 就像是群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野狼一般。 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抢不到食物的失败品,甚至会选择啃食更为虚弱的同伴。 而尚且留存着理智的那些孩子们,则满脸恐慌的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作为King,他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因为牢笼之外,始终守了端着枪的研究员。 何其可笑。 “我能忍住的……”禾月用力的咬着下唇,想要说服对方不要靠近。 可他毕竟不是实验品,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很快便将嘴唇咬出了血。 咸咸的,有一点腥,倒也不错。 鲜血顺着面具内侧的轮廓,滴到了地上,很快就没入了干涸的血迹中。 “张嘴,”顾流光快步走了过去,不由分说的捏着对方的下颌,迫使他松了口,“别咬。” “流光……”禾月委屈的仰脸。 还带着面具,顾流光无法倾身去吻,只得将手指轻轻塞进了对方口中,重复道:“要咬就咬我。” 他自是不肯,又无法挣脱,只得含着那两根手指,进退两难。 由于无法合嘴,唾液很快混合着鲜血一同淌了下来。 手指上温软的触感,使星眸渐渐染上了别的情绪。 “禾月,”顾流光说,“倒也还有一个别的法子,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 小傻子茫然的看着他,问:“在这里……干嘛?” “要你。” *** 就快要出去了。 祁冽紧攥着自己的衣领,强忍着嗓子眼里翻涌的血腥,趔趔趄趄的朝地牢门外走去。 却在手即将触到大门口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东西,砸中了膝盖窝,腿一软跌了下去。 那东西又在地上弹几下,软软的,看得出将它扔出来的人,使了十足的力气。 一只毛绒绒的猫猫拖鞋。 “哟,这不是3-11嘛,”拖鞋的主人说,“几年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祁冽挣扎着支起了身子,看清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白橘。 他依旧带着那张惊恐的猫猫面具,语气却傲慢而欠揍,浅绿的眸子里也满是不屑的神情。 安婉则远远的坐在一旁,上一幕里被摘下的面具,并未重新戴回脸上,这里的规则,对她似乎也不再生效。 “3-3,我听说,你的自己的局,第四轮才破,”祁冽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却依旧狞笑着,“这一幕你走不出去的,毕竟没人约束你了,狂蝶早就死……唔!” 另一只拖鞋也飞了出去,直径扇在了他的脸上,力道之重,使得祁冽好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谁许你提他的名字了,掌嘴,”白橘赤足站在笼子里,由于过度饥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第二轮他带我进来时,我就能破局的,但他没同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狂蝶不许他逃避。 第一百章·信仰 人影交叠,呼吸相错之间,禾月努力扭腰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他趴跪于食槽边,身下垫着对方的衣服,睡裤被褪至脚踝处,柔软的发梢也全数被汗浸湿。 “禾月,”身后的人挺了一下腰,滚烫的呼吸覆了上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啊?” 他困惑的回头,想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对方会说些什么。 顾流光难得显得十分没有把握,搂着他的腰低声说:“就算你不同意,也别生气。” 如是的说着,对方也并没有停下动作。 “你先说。” 禾月双手紧握着面前的石壁,明明在做非常需要专注的事情,却又不得不分出心思考虑对方所说的事情,让人不禁怀疑,顾流光就是故意的。 “我想要祁冽的局,”对方附在他耳边的声音又低又哑,用最旖旎的语气,说着最危险的打算,“只有将这个局夺过来,再亲自破了它,才有可能修复命线。” 这件事情,曾在入局之前,几人便认真的商讨过。 在玄冥留下的弈者手册上,夺局乃是十分困难的禁术,危险,且不光彩。 如果可以,谁会不希望,自己的恋人,能一直光风霁月,干净磊落。 可他亲眼见过林寒的局中,符文突然失效,规则傀儡刺向柯枫的那一刀。 符文终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替代品。 何况,祁冽作为始作俑者,本就该付出代价。 “你有几成把握?”他问身后搂着自己的人。 对方吻着他的后颈,隔了很久才回答:“没试过,不好说。” 这种禁术类的东西,禾月基本只能在资料里,看到只言片语,顾流光明明是可以骗他很有把握的,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尊重禾月,甚至把选择的权利给了对方。 “那……修复命线,需要代价吗?” “需要,”这个问题顾流光倒是回答的很快,“我可能会沉睡一段时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好几年。” 空荡的地牢中,回荡着二人交错的呼吸声,禾月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里镀着一层水气,眼尾也被刺激得微红。 他颤声问道:“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对不对?” “不会的,”顾流光隔着面具,吻了那双满是不舍的眼睛,“只要你还在等我,我就一定会醒来。” 禾月的气息抖得厉害,胸口也剧烈起伏着,轻轻的偏开了脸,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他的确是舍不得,舍不得与所爱之人分别,也舍不得对方就这样,在符文随时都可能失效的情况下,危险的活着。 “信我,”顾流光一寸寸啄吻着他的后颈和肩胛,“月,你信我。” 这是对方第一次单独喊他的名字,却是在将要分别的时刻。 他想要任性,想要挽留,甚至想要不计后果的摘下这难看的面具,去吻对方。 但是不行。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不同意,顾流光就绝不会去夺这个局。 但是不能这么自私。 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滴落了下去,或许是泪,也或许是汗。 原来他不是参天大树,他还是想要,依赖对方。 “别哭,月,你别哭,”顾流光有些慌了,“大不了我不……” 禾月用力摇了一下头,哽咽到几乎无法呼吸,却依旧坚定的说出了。 “我信你。” 我爱你,所以,我信你。 几个月,十年,几十年,我都信你。 哪怕往后的岁月,我留于现世辗转,你伫在时光尽头,我依旧,永远信你。 *** 毕竟是在局里,柯枫也没有做得太过,以免某位小少爷会因为不尽兴而生气。 谈寂曲腿靠在对方怀里,双眼微闭,单薄的睡衣被撩到了胸口上方,睡裤却只往下拉了一点点。 “不是说要喂饱我吗?”他皱着眉问。 “有那么饿吗?”柯枫的手掩在了他的睡裤里,腕骨抵着松开的抽绳,手指灵巧而规律的活动着。 倒也没那么饿,只是他自己的手法很一般,反倒是担心对方会不舒服。 “你要不自己来?”谈寂踌躇了一会,“或者……握在一起?” 柯枫轻笑了一声,低头舔掉了从他下巴上滚落的汗珠,回答道:“你舒服就行,这里条件太差了,没法清洗。” 也确如对方所说,此处又湿又冷,没有丁点水源和休息的空间,他没再接话,努力保持着和柯枫同样的动作和频率。 相传神明的天赋是学习,只是没想到神明大人连这种事情,都在努力学习。 可惜有些东西终需熟能生巧,他努力了半天,除了自己的呼吸愈发重了之外,一无所获。 “放松,”柯枫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别分心。” 那声音性感得致命,令人不禁下意识的想要服从,半晌后,谈寂的呼吸猛得滞了一瞬,曲着的腿也绷了起来,单手抓着对方的胳膊,用力呼吸了几口地牢里潮湿的空气。 那双锋利的眉眼有几秒失神,柯枫凑过去,吻着他因为仰脸而显得格外明显的喉结,低声问着:“还饿吗?” 谈寂并未回答,眯着眼缓了一会,没忘了自己手里没做完的事情,待对方将手抽离后,便起身跪在了他身侧。 这事儿在之前的几天里,柯枫没少给他做,倒也是学到了一点皮毛。 “你别……” 男人靠在离笼门最远的角落里,皱眉看向跪在身侧的人,他应当是想要阻拦的,却反被固住了。 谈寂的力气自是不如对方,此时也仅仅只是,握住了柯枫想要将自己扶起的手,低笑说:“不是担心没法清洗吗?咽下去就行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他们本就是恋人关系,柯枫所能为他做的一切,他也都心甘情愿。 谈寂以唇舌覆了上去,呼吸里充斥着对方的气息,含糊不清的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不饿了。” *** 地牢的门口处,祁冽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不是不想逃走,一来,仪器对使用者的反噬非常严重,他实在是疼得站不起身来,二来则是,安婉还有两只拖鞋。 被物理打脸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他有点后悔招惹0号实验品了。 那个叫谈寂的实验品,从外表上看,长得漂亮而精致。 虽不似禾月那般可可爱爱的一小只,但身形也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有种尚在抽条的纤细感。 像是那种应当被好好照顾的脆弱少爷。 若是在局外,祁冽根本就不会将这样的人视做对手。 但此时在局中,对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制感。 就像是Blank1-1,那圈中几乎无人知晓的神权天赋·修改一样,让人本能的无法拒绝。 这两个怪物,本质上是一类人。 “这就爬不起来了?” 白橘撑着笼门看向外面,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以至于连挂在门上用以加固的铁锁链,都随之一同颤动了起来,碰撞出了“咔啦咔啦”的声响。 安婉也担心的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你这样没有关系吗?” 她是到大学毕业后,才入悬命线公司做的弈者,那会公司已经搬到了如今这条商业街上,这些实验品们悲惨的过往,自然无人愿再提及,只能于残留的资料上,窥探出一点点真相。 “这才哪到哪啊,”白橘朝她笑了一下,“你是没见过,狂蝶当年是怎么揍我的。” 他在实验方刚解散时,有着相当严重的心理问题。 也许是被关在地牢中的那段经历,过于痛苦,以至于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都处于一种极致的饥饿中。 无论吃得多饱,哪怕撑到想吐,看见食物,也会本能的想要塞进嘴里。 无论囤了多少,哪怕房间都被零食堆满,见到别人在吃东西,也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抢夺。 这种举动甚至是无意识的,难以克制,懊悔与羞耻又再次加重了痛苦。 直到狂蝶给他捡了一只饿晕在路边的小奶猫。 瘦瘦小小的奶猫,通身雪白,只有耳朵的位置有一点橘色。 都说橘猫是最贪吃的,那小猫也一样,吃着羊奶泡软的猫粮坚强的活了下来。 羊奶很香,猫粮很香,狂蝶当着他的面,打开的猫罐头更香。 可看着奶猫可怜巴巴的眼神,白橘头一次没有去抢。 那段时间,有奶猫陪伴,他的状况好了许多。 虽然依旧控制不住暴食,但至少不会去抢夺他人的食物了。 就在白橘以为之后的人生都会这样继续下去时,却突然毫无征兆的,成了局。 那段残忍痛苦的回忆再次刺激了他,作为天赋极好的实验品,入局的老手,白橘完全可以借住自身经验,用技巧性的方法去破局。 但狂蝶不许他逃避,整整四轮,一次又一次的直面血淋淋的过往。 直到他终于成为了,自己的王。 白橘的故乡信奉圣火。 被实验方关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时,他时常想起被抓到这里来之前,家乡的那捧永不熄灭的火焰。 太冷了,幼年的他曾想,哪怕有一盒火柴也好,他想再看看信仰的模样。 第四轮局里,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破局之后,因能力出众,白橘被调来了总公司。 小奶猫长大了,因体重出众,留在分公司做起了猫老大。 也叫白橘。 这次入特殊局,情况紧急,他没能带上道具。 但圣火早已种在了他的心中。 “咔啦——” 原本坚不可摧的笼门,被那双颤抖着的手,轻易的掰断了。 100-110 第一百零一章· 武库 这一觉谈寂似乎睡了好久。 原本应当是靠在柯枫怀中的,不知何时,身下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儿童床。 很温暖,也很熟悉。 如同在梦境中一样。 “小寂。” 梦里有个中年男人轻轻推了推他,语气平稳低缓,显得从容不迫。 谈寂皱了一下眉,下意识的应声道:“玄冥?”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便惊醒了,不同于往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这声呼喊软糯而年幼,明显是属于小孩子的声线。 中年男人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温声道:“今天醒得可真快。” 他半弓着身子站在床边,见对方醒了,便让开了一些空间,亲切中又保留了令人舒适的距离感。 谈寂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也变成了短短的模样,他下意识的朝睡衣右侧的袖口下探去,触到了一片冰凉。 命线还在,这里依旧是祁冽的特殊局。 这个局受每一个入局者影响,被划分成了六幕。 当下,应该是属于谈寂记忆里的一幕。 只是不知为何,他也一并变回了记忆里的年纪。 “不起来吃饭吗?”记忆里的中年男人问道。 自己当年是怎么回答的,谈寂自是记不起来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冒险的试探道:“柯枫去哪了?” 局里的npc通常分为三种: 第一种,npc与记忆的主人并不熟识,只能刻板的做出固定的行为,不会回答记忆之外的问题。 第二种,npc是记忆主人非常重要的人,会按照主人对他的理解和推断回答问题,遇到无法理解的问题时,要么与第一种同样,不做出回答,要么违背局中的规则,受到惩罚。 第三种,则是意外死在该局之中,拥有自我意识的魂识残留。 玄冥的悬命之线早已断裂在了别的局中,这里的npc,绝不可能是第三种。 幼年的谈寂应当是单方面认识甚至了解柯枫的,这个问题也许很奇怪,但并不会令npc无法理解。 一如他所推测的那般,记忆里的玄冥回答说:“你就这么想要认识人家吗?他一大早就去了武库,这个月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谈寂略微思索,追问道:“武库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不需要去,也不该去的地方,”玄冥说,“你只消知道,那里本不该存在,哪怕里面的局内道具再好再丰富,也不该为了私利,做出背离天意的事情。” 这指的应该是将局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下来,谈寂心想着,没有再追问更多。 记忆里不知是春末还是秋初,温度适宜,谈寂控制着这具变小了很多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更换起常服来。 他本无意避开一个没有主观意识的npc,但对方却先一步出了门,只留下一句:“洗漱完就快来餐厅吃饭罢。” 门被再一次掩上了,谈寂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晃悠了一圈,停在了衣柜边的镜子前。 落地镜里的谈少爷小小的,估摸十二岁出头,五官虽已有了几分长大后的锋利,却仍旧带了些无法掩盖的稚气。 只有那双眸子,沉寂似二十多岁时的模样。 柯枫去哪了? 这是属于他单人的场景,还是说,对方此时真的在武库里? 既然是特殊局,之前的面具为何不见了? 安婉的回忆是香欲,白橘的是味欲,这一幕会是什么? 局的主人祁冽,又在哪? 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就像是换了一具身体,连柯枫留下的那些痕迹,都不见了。 谈寂轻叹了一口气,依照着玄冥的安排,洗漱完便去了餐厅。 屋外下着小雨,细细密密,连成了成片的雨幕。 在这并不恼人的雨声里,意外的传来了压得极低的争吵声。 首先是玄冥的声音:“不可能,我绝不会将0号交给你们。” 另一个声音十分从容,甚至还带着些笑意:“玄冥老师,你可要考虑仔细,现在1-1,Blank1-1,3-13这几个,你最疼爱的学生,可都在那个特殊局里,只要我们……” 后面的内容压得实在太低,谈寂有些听不清了,不得不又谨慎小心的朝客厅方向走了几步。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玄冥努力压抑着怒火,“一开始要留下武库,我便是反对的,更别提后期,又建立在其上方的血斗场和地牢了,你们这样肆意妄为,就不曾害怕,神怒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吗?” “成立这个实验组,不就是为了对抗神怒吗?” 那个声音莫名的有些耳熟,谈寂探身朝屋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 李开心,李组长。 对方明显也看见了他,阴恻恻的笑道:“这位,便是0号实验品吧?” 玄冥惊得站起了身,但谈寂却丝毫没有躲避,因为在这段记忆里,他应该是被李组长带走了。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验方因何而解散?自己又是为什么会重伤? 血斗场建于武库上方?此时柯枫会在那里吗?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场浩劫?又为什么传闻说,0号实验品能够抵抗神怒? 谈寂实在太想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的,跟在李组长身后,最后又回眸看了一眼,雨幕之中的玄冥。 依旧是那么难过。 幼年的他,应是在这一刻里,懂得了情绪。 *** 柯枫的确在武库里。 很黑,很静,但也很熟悉。 七岁被卖至实验方,十二岁被安排看守这个名为武库的特殊局,直到实验方被迫解散,足足四年之久。 此处乃是风鸣所成之局的复刻品,柯枫未能去过现世中真正的林家武库,却熟悉着这个特殊局里的每一个细节。 常年光线昏暗,使他不得不以手摸索,过于无聊,他便照着幼年所学的刀法,将此中兵器一一把玩。 他给把玩过的每一把兵器,都取了自己喜欢的名字,如今想来,又中二又可笑。 局中的时间与现世并不对等,被强行保留的,特殊局中的时间更为混乱。 有时巡视完一大圈,于现世也不过一杯茶的时间,有时只稍坐片刻,现世却过去了一整天。 从懵懂童孩,直至生涩少年,他一生中最炙热无畏的时光,都困耗于局中,那永无天日的地下空间。 像是荒原上一捧无人在意的火焰,因风而起,也因风而灭,终是只留下了星火点点。 只有偶尔被允许去玄冥的院中稍坐,才有几分似无邪无忧的少年。 他很早便听说,那个院落中,藏着整个实验里最厉害的杀器,编号0。 不同于其他实验品,0号没有批次,不用接受残忍的实验和训练,生来便有着最强的天赋,入局也一直是玄冥亲自带着。 实验方畏惧他的能力,也需要他的能力。 他们称他为,神明。 但柯枫听眠岚说,那不过是个漂亮又任性的小少爷。 柯枫很想认识那个小少爷。 于是曾趁着玄冥不注意,溜到过那面紧锁的单面玻璃前。 “我叫柯枫,”十六岁的他说,“很高兴你能认识我。” 房间里静悄悄的,像是根本没有人。 但柯枫知道,对方在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窗框被人从里面轻敲了两下。 小少爷给了他回答。 柯枫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到,九年之后,于现世里看到谈寂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对方。 荒原上那捧将熄的星火,忽地又燎了原。 柯枫生来长了张好皮相,性子也狂妄,于是弈者圈里,都说柯神薄情放荡,他也从替自己未澄清过一句。 少有人知道他的天赋,而知道的人,通常都将其称之为神权。 修改规则,大约是通常所能想到,最接近于神明的天赋了。 但比起天赋,柯枫更想接近神明。 “咔啦啦——” 武库通往上层的门被人打开了,柯枫在光线中眯了一下眼,听到了久违的,令他十分厌恶的声音。 “血斗场那边,今天要清理掉全部的失败品,你好好在下面看着。” 柯枫愣了一下。 说话的,是九年前,那段血色回忆之中的某个研究员。 而现在于回忆里,所见的这一日,正是实验方发生重大事故,被迫解散的那天。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被关在武库中的柯枫并不清楚。 只能顺着记忆回答说:“清理失败品,跟下面的武库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研究员说,“李组长不听劝,非得背着其他人,把神明弄过来,一会如果血斗场真被捅出个窟窿来,你在下面得接着点。” 神明,那天出事时,血斗场的确塌了个角,但并没有东西掉下来,柯枫也并未见到神明。 似乎是有什么极为强大的力量,兜住了即将塌陷的一切。 现在想来,能做到这些的,应该只有谈寂自己。 而他也因此,受了重伤,失去了十二岁之前全部的记忆。 柯枫皱了一下眉,直觉这些秘密,将在祁冽的特殊局中,一一揭晓。 那些被谈寂遗忘在局中的,终究也会在局中记起。 只是,被李组长带来的,是回忆中的,还是现世里的谈寂? 第一百零二章·浩劫 谈寂刚走出院落,便被蒙住双眼,塞进了车中。 从玄冥平日里与学生的交谈中听得出来,这片属于实验方的园区极大,被划分成了好几片区域。 大约是不希望被听出什么线索,车上的研究员们,从头到尾都几乎没有进行过交谈。 他被夹在小轿车后排的正中间,头上套着黑色布袋,根本无法判断行驶的轨迹。 不过也不需要判断,毕竟早知道,终点就在血斗场。 他迫不及待的想了解那天发生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柯枫。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栋研究所前。 谈寂依旧被布袋蒙着头,身后几个研究员,紧张兮兮的推着他,朝这栋略显破旧的建筑里走着。 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应对的,有没有想过要反抗,已经记不得了。 回忆里只有仪器巨大的噪音,和入血斗场时,所感受到的,强烈撕裂感。 像是魂识被生生从身体上剥离开来,强行塞入了一片极小的空间。 随着入局,套在头上的布袋不见了。 谈寂睁开了双眼。 圆形的铁笼,华丽的观众席,密不透风的墙壁。 一切的一切,都与局曾给予的馈赠所重叠。 他再次看向了,面前或跪或瘫的实验品们。 “李组长,让一个小孩子来处理他们合适吗?”身后的研究员问。 “有什么不合适的,”李组长说,“这可是最无情的0号,玄冥养了他这么久,总得派上点用场吧。” 秃鹫般尖锐嘶哑的笑声响彻了血斗场。 谈寂皱着眉盯着他们,再一次摸了手腕上的命线。 “去啊,”其中一个研究员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们‘处理’掉。” 他没有动,也没看那群浑身是伤的孩子们,只是静静的等着回忆上演,等着李组长从墙上取下猎枪,蹲在身后,以枪口抵住他的后心。 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应当是抬了一下手中的命线。 金色的命线无风自舞,朝角落里满身伤痕的失败品们,奔袭而去。 谈寂的身形,随着线一起动了,是没有接受过极端训练的研究员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速度。 直到他急掠至墙角,夺了一柄染血的残剑,回身朝李组长攻来时,对方才反应过来扣下了猎枪。 枪声响彻了血斗场,他竟也能闪身躲过,甚至以残剑替失败品们,挑断了捆绑在一起的绳索。 “不想死就爬起来。” 回忆里自己应该是这么说的,语气要再冷一些,再无情一点。 这具十二岁的身体,他如今用起来十分别扭,但胜在实战经验比九年前丰富了许多。 身后竟真的陆陆续续站起来几个,伤得不算太重的孩子,也纷纷捡起了原本废弃的武器,随他一同攻向几名研究员。 封闭压抑的血斗场立刻便乱做了一团。 有人哀嚎,有人怒骂,有人怕得浑身发抖依旧举刀上前,也有人伤得不重却躲在人群的最后。 失败品被猎枪击中,倒在血泊之中,研究员也被兵器划伤,狼狈的捂着伤口。 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争斗。 反抗者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幼小的神明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单纯只是想要停止这场血腥的屠戮。 之后发生了什么?谈寂一边以剑替一个孩子架开李组长手里那把打空了子弹的猎枪,一边分心想着。 身侧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谈寂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命线便弹射出去,从上至下死死束住了他刚刚救下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刺向谈寂的尖刀。 “为什么……” 他想起来了。 “因为你是编号0,我们最恨的就是你!”那孩子说。 是了,那一日,他被带进血斗场中,本是打算阻止这场浩劫的。 直到尖刀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想救他们,他们却借着一切可能,想要杀死谈寂。 只因,他是编号0。 可从来都没人问过,他究竟想不想做编号0。 从来都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被关在房间里,永远都只能,远远看着,院子里喧闹的人间。 那个叫柯枫的少年站在单面玻璃前时,谈寂曾犹豫过很久。 多想推开紧锁的窗户,让对方也看到自己。 七情·欲·见欲。 密不透风的血斗场毫无征兆的突然塌陷。 *** 有光。 柯枫抬头向上方望去。 武库的穹顶一寸寸龟裂开来,嘶吼和惨叫,血腥与硝烟,都同裂缝之中的光一起透了下来。 他随手操起了离自己最近的斩马刀,做出了与九年前同样的选择。 这里困缚了他整整四年,他却依旧坚守着属于自己的职责。 只因上方的血斗场如若彻底塌陷,属于那片空间里的魂识,也很可能会被时空撕裂。 九年前,十六岁的他曾欲以身为界,扛起向下塌陷的空间壁垒。 那时或许是为了职责,或许是为了那群可怜的失败品,也或许是为了素未谋面的0号小少爷。 而如今在祁冽的局中,做出同样的选择,只为了可能被npc带进血斗场里的谈寂。 也许作为对照组,不该狂妄到以身保护神明。 但他作为柯枫,势必将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的恋人。 穹顶上的裂痕越演越烈,两片由实验方强行保留的空间,要么其中一个被吞并,要么其中一个被撕裂。 窒息般的威压倾涌而下,他双手持刃,弓步于台阶之上,未退半分。 回忆里这具十六岁的躯体并不强韧,不多时,便于威压中,感受到了濒临极限的透支。 耳边雷声炸响,恍惚之间,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九年前的那天。 离他所在的向上台阶最远的西南角,已有一小块穹顶塌陷了下来,碎石混着硝烟砸落在成排的兵器架上,激起了武库里常年未见天日的厚重灰尘,灰黑的烟雾瞬间填满了这个巨大的空间。 柯枫任未避让,即便紧握着斩马刀的双手指缝间,被震得鲜血横流,依旧高举着双臂,替谈寂撑着上面的一整片空间。 透着光的裂缝里,有血滴落了下来。 不似手中的温热,那血珠是微凉的,落在他的鼻尖。 惊雷再次降下,光线,硝烟,凄厉的哀嚎,落石于兵器的撞击,忽地全都消失不见。 他看不见,听不到,也动弹不了。 那一天,神明重伤,神怒降临了人间。 “谈寂——” 自己喊出声了吗?或者只是威压之下的错觉? 全部的感官消失殆尽,只有鼻尖的那一滴血,越发的冰凉。 七情·欲·触欲。 无论是当下,还是九年前,他都无比的想要再强大一点,强大到足以替小少爷撑起这个世界。 两片本不该存在的空间,被神怒所笼罩。 上方的穹顶忽地不再向下塌陷。 金龙破开了灰黑的烟雾,游走于裂缝的边缘。 柯枫突然明白了,那天,究竟是谁挣出了威压的束缚,替自己挡住了倾涌而下的浩劫。 又一滴血落了下来,滚滚落雷声里,有个少年隐约朝他喊着。 “柯枫——破局!” 对,他想起来了,是神明撑着最后的意识,将他带回了人间。 只是关于神怒的记忆太过混乱,也许某种意义上,他应该感谢祁冽的特殊局,让自己记起了一切。 九年前,柯枫被实验方安排守在武库中,而谈寂被一意孤行的李组长带入血斗场,“处理”那些在生死搏斗里落败的失败品们。 十二岁的谈寂拒绝了李组长的要求,不惧威胁,与失败品们一同并肩抵抗几名研究员。 却在几乎要胜利之时,被某个失败品袖中偷藏的一把尖刀刺伤。 没人搞得懂那个失败品为何要这么做,也许出于对高天赋者的怨恨或嫉妒,也许单纯只是疯子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在局中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行为,无疑将触怒命运的神祇。 神降怒火于人间,除了谈寂是受害者,这里所有的参与者,理因无法幸免。 也包括下层武库中的柯枫。 一旦血斗场塌陷,整个人为制造的特殊局都将撕裂。 他作为武库局原主的对照组,这个复刻品名义上的执棋者,必将与该局一同灰飞烟灭。 可受着伤的谈寂透过空间裂缝,认出了这个想要认识的少年。 原来,不是他将神明带回了人间,他自己还能留于人间,完全是因为神明曾经的垂爱。 这恩情太重,可他们却两两相忘,又重新遇见。 他的身体忘却了过往,魂识封存了浩劫,悬命之线上,却还滴着谈寂的血。 如同一份永不作废的契约。 …… 硝烟与落石之中,惊雷和枪鸣之下,柯枫以刀斩开迷雾。 实验方的美梦,于九年前的这一刻,随着该局一同,彻底倾灭。 那些隔开在单面玻璃后面的相识相见,那些注定于神怒落雷里的相忘相别,在这段特殊的回忆之中,终得以相知相赴。 烟尘散尽,二十五岁的柯枫朝前迎了几步,接住了与他分别九年的小少爷。 那些未曾相遇过的光阴岁月里,他们也曾命线相连。 “柯枫?” “是我。” 两张面具在相拥中,一同碎裂。 柯枫吻了一下谈寂胸口掩于衣襟里的平安扣。 若说他于对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那便是,柯枫从未提及过,关于武库的特殊局,与常规局的不同之处。 它作为实验方认为的最强兵器库,并非只有执棋者能够从中获得局内道具。 而从中所获的道具,无论连局还是孤局,哪怕是人为制造的特殊局,都可以带得进去。 比如玄冥最初从其中所拿出的,这对东西。 第一百零三章·并肩 禾月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刮着大风,“呼啦啦”的,夹杂着老师在课堂上讲解习题的声音,恍若回到了许多年前。 教室里的木桌有些旧了,边缘不知被谁用涂改液画上了看不懂的符号,他趴在桌上静了一会,盯着被胳膊压住皱的书本,有种特别真实的错觉。 就像是黄粱一梦后,突然惊醒的于现世中,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如晨雾般,随着日升而消散了。 有那么一个恍惚间,甚至真的快要以为这里才是现世,而“命线”“弈者”“局”都不过是于课堂上开了个小差,所梦到的奇幻空间罢了。 “禾月!”讲台上传来了老师严厉的声音,“这是你本月第五次在我的课上睡着,既然不想听课,就给我去走廊上站着!”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起身,校服长裤被椅子上一颗歪掉的钉子勾了一下。 禾月不得不先拨开钉子,却意外触到了口袋里揣着的硬物。 这东西对他来说太过珍贵,仅是摸到边缘的轮廓,他便立刻打了个激灵,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到了醍醐灌顶般的清醒。 顾流光的折刀。 是了,此刻所处的,依旧是祁冽的特殊局。 若说特殊局中的内容,是与入局者回忆有关的,为何他回到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局,而是小学时的某段记忆之中。 禾月慢吞吞的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很空,有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和窗外细密的护栏吹了进来,他与风一同穿堂而过,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果如所料,老师并没有追上来。 禾月猜得没错,这根本不是属于他的回忆,毕竟,以自己小学时期的听话程度,怎么可能一个月在课堂上睡五次觉。 何况就算是封闭式小学,也不会安静得像个地牢。 这段回忆的主人,应该不属于这所小学,或是仅能远远的看着小学里的往来的师生。 这使得禾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顺着楼梯拾级而下,伴着不同年级的教室里传来的,遥远的而模糊的讲课声,推开了教学楼大门口,那扇理应上着锁的铁门。 水泥铺平的操场上也空荡荡的,没有上体育课的学生。 校门旁的小卖部卷帘门紧闭着,垃圾站里也只有扫做一堆的落叶。 有人曾蜷缩在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里,隔着高墙电网,日复一日的朝被阳光笼罩着的小学中眺望。 给那些未能见到的细节,填满了他所了解的,最美好的想象。 禾月穿过空旷的操场,在学校后山的电网前,找到了这份回忆真正的主人。 十二岁的,浑身是血与伤痕的顾流光。 “流光?” 阴影里那个灰扑扑的身形动了一下,他应该是极累的,却依旧在见到禾月后,努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褴褛的衣衫沾满了血迹,劲瘦的躯体上数不清的伤口,凌乱的碎发之下,却是一双漂亮的星眸。 “嗯,别碰电网。”他轻声说。 禾月第一次看到对方这幅模样,没忍住朝前迎了两步,颤声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明明上一幕里,他还靠在对方怀中温存,一觉醒来,却退回到九年前,见到了现世里,从未发生过的画面。 “不是刚受的伤,”顾流光解释说,“只是特殊局挑了我的这段回忆,是虚相,不疼的。” 禾月在公司中闲谈吃瓜时,曾听白橘提起过,所有的实验品都会被送入血斗场中一决高下。 第三批实验品中的13号,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在场中心孤战一天一夜,无论多强大的敌人,都没能将其打到。 就此成为无冕之王。 昏迷前,他曾喃喃自语:“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他。” 这段故事在弈者圈中广为流传,坐实了顾King恋爱脑的名号。 但不为人知的是,他从血斗场中被放出来之后,还偷偷翻出实验方的高墙,来远远的看过那个“他”。 也许是这段记忆对顾流光而言过于深刻,属于他的特殊局,便从此处开始了。 也算圆了这么多年来的遗憾。 因为现世里的那一天,他没见到他。 禾月犹豫了一下,放出傀儡丝试图穿过电网,去证实对方是否真的并未受伤,却在触及电网边缘时,被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来。 “嘶……”他皱了一下眉。 顾流光赶忙问:“伤到没有?别碰电网,我们现在应该是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无法逾越。” “没事,”禾月不得不收起了丝线,“我明明能够看得到你,能够和你对话,为什么会处在不同的空间?”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对方在另一个空间中的虚相,”顾流光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褴褛的外套上血迹斑斑,如同孤傲也落寞的王,“你所处的空间,完全来源于我对于遗憾的想象,自然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我们……” “往前走,追着时光,命运既有相遇的那一日,我们终会相逢。” *** 这一走禾月便走了好久。 从小学到初中,从乡村到城市,从爷爷奶奶的怀抱里,到了父母的苛责下。 他追着时光,一幕幕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象,有些过往仍历历在目,有些却却只是美好的期望。 说到底,这个空间实则属于顾流光,他所看到的,都是对方记忆里的自己。 “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吗?”他隔着空间问道。 “嗯,”对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最开始只是觉得你在一众对照组里,最为特殊,但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目光了。” “特殊?我哪里特殊了?” “只有你不受条框束缚,”顾流光说,“你很乖,却永不屈服于不合理的规则,哪怕被学校惩罚,被父母打骂,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初心。” 他第一次偷跑出来,发现这所建立在实验组园区附近的学校时,禾月正站在操场上替别的同学受罚。 顾流光本无心窥探别人的生活,奈何学校教导主任的嗓门特别大。 “我说他旷课就是旷课了,你和人家很熟吗?还是觉得能替别人出头很了不起?!” 那孩子倔强的解释说:“他请了病假,是班长没把请假条交给老师。” “条呢?你有证据吗?!” 被指旷课的孩子就站在旁边,低声劝解说:“禾月,算了吧,是我没自己交给老师,我甘愿受罚。” 名叫禾月的孩子振振有辞道:“按照校规,就应该是班长去给的,不能因为他是老师的侄子,犯了错就不受惩罚。”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坚定且认真的看着老师,手指却细微的有些颤抖,并非是不害怕惩罚,而是无法接受,那些人情世故中的“规则”和偏袒。 是这种不屈的韧性,吸引了顾流光。 3-13,八岁开始入局,见过无数被条框限制,被规则俘虏,被过往追逐的执棋者。 却于十二岁时,头一次见到,如此倔强执着,甚至显得有些傻气的人。 顾流光从不觉得禾月弱小,对方有着他见过的,最坚韧的魂识。 二人隔着空间壁垒,一路从光阴的尽头,走至相遇的起点。 这条路并不宽敞明亮,时而行走于岁月之中,阳光静好,相携而往。 时而游荡于光影之外,暗流丛生,两各一方。 在碎裂分隔的记忆里,在世俗纷扰的嘈杂中,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另一个空间里,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 无数次的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流光。” “流光?” “流光!” “流光……”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在你不认识我的时候,在你遗忘了我的时候,在你一切难过和需要我的时候,早已,并肩同你,走了很多年。 不必看见我,我也一直都在。 *** 隧道的尽头散着微光,禾月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匆匆朝前跑了几步。 七年前的晚霞,透过法国梧桐树努力向外伸出的枝丫,洒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没有小混混,他也没有弄丢奶奶给的小钱包,只是有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少年,推着自行车朝他走了过来。 少年说:“久等了,我叫顾流光。” 相隔的壁垒在这一刻碎裂开来,于夕阳下折射出无数绚丽的暖光。 禾月随着那些星辰般的光点一同,扑进了对方怀中。 这一幕由顾流光的记忆而成,是他内心深处,最期待最渴望的幻想。 七情·欲·意欲。 他想在没有任何意外与阴谋的情况下,与禾月简简单单的相识。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禾月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问。 “不,我的心愿还有很多,”顾流光说,“对于你,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禾月轻笑说:“我陪你一起去实现。” “好。” 顾流光静静的抱了一会他,直至残阳将熄,才松开对方,翻身上了车,说道:“来,上来,我带你。” 禾月闻言也坐到了后排,双手搂紧了他的腰。 清脆的车铃响了几声,风至街巷间穿过,扬起了赤红的衣角。 禾月稍长的发尾被风吹得有些乱了,蹭着白色衬衣的衣领,惹得他轻扭了一下头。 下巴抵在了对方背脊上。 “你知道吗?”顾流光问,“我养过两只鸟?” “啊?” “一只叫朝歌,一只叫暮酒。” 车轮压过枯叶,于并不恼人的轻响之中,跃过了即将降临的黑夜。 红衣佳人白衣友。 第一百零四章·星河 车铃声拨开黑暗,长河尽落,日月荏苒。 白瓷铺砌的中学围栏边,红衣少年朝他摊开了手心,纤长的手指与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做我的小男朋友吗?” 这一次没有突然出现的班主任,上课铃声不曾响起,禾月并未直接接过折刀,而是握住了对方向他伸出的右手,十指相扣。 微凉的刀身紧扣于二人掌间,如同不悔的誓言。 曦光之下,他们并肩追逐着回忆里所有的遗憾,一路向前。 …… 教师办公室里,顾流光以身撞开了紧锁的大门,身后跟着玄冥和一种执法人员。 在愿望所铺成的特殊局里,他不再需要成局,也不必使用禁术,便能像个站在光里的英雄一样,救禾月于无助和恐惧之中。 禾月任对方将自己抱出了办公桌与柜子形成的夹角,轻声问道:“现世里的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午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外照了进来,投出了二人相拥的身影,顾流光笑着回答说:“你只消知道,我从未允许别人伤害过你,就好。” …… 光影渐移,少年如白驹,回忆与爱慕一同成长。 正午的图书馆楼梯旁,红衣的少年斜倚扶手,不知是在此处等待了多久,却在对方低着头拾级而上时,刻意同他擦肩而过,“不甚”将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禾月捡起书来递给他,问:“你那时是故意在等我?” “嗯。” “等了多久?” “没多久,”顾流光轻抖了一下书上的灰尘,“至少这一次,我没等多久。” 五年前,他从L市回来时,禾月已被洗去了关于他全部的记忆。 吴峰的人还在暗中盯着玄冥,为了制造一场相遇,他在这里,整整等了一个星期。 可这一次的相逢太短,仅与禾月相处了三天,实验方残存的余孽便对他动了手。 之后便又是长达半年的离别。 直到念上高中的小傻子,成了网瘾少年。 十六岁的顾流光下好了游戏客户端,选了和他同样的区服,玩了对方声称最心动的职业,只为了和禾月再次遇见。 …… 那年情人节,顾流光冒着丛丛危险来赴约,原本只打算见一面就走。 可禾月一句舍不得,他便不顾一切的留了下来。 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说到底,还是年少时的自己太任性。 “我当时是不是不该留你?”禾月捏着那块巧克力问,“你若是没在E城逗留那么久,也不会……” “不怪你,”顾流光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当时什么都不记得,肯留我,我很开心。” 午后的暖阳透过茂密的枝叶,这次二人并未进入网吧,禾月将手中的巧克力掰成两半,半块塞进了对方嘴里。 “好甜。”顾流光笑道。 “继续往前走吗?” “走。” …… 日光西行,又至黄昏。 意料之外,禾月见到了属于自己局中的最后一幕。 现世中,那晚他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摔门而出,身无分文,只能缩在又脏又冷的楼道里,熬了一整夜。 而这段愿望之中,他在门外,见到了来接自己的顾流光。 禾月握着门把手呆呆的看着对方:“你在那两年里,不是重伤昏迷在床吗?心愿里怎么会有关于这一段的回忆?” “就是因为那两年没能在暗中护着你,很自责,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心愿,”顾流光朝他伸手,“天要黑了,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禾月将手覆了上去。 夜色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他们在这段遗憾与心愿编织成的梦境里,一同踏破黑暗,又从天光乍破,走到了日暮黄昏。 …… 这段路他们走了好久好久,最后的终点竟是一片海滩,顾流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艘小船,载着他朝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驶去。 按理说海水无法倒映星空,但此处的水面极静,只有船划出的几缕涟漪。 “这是哪里?” 禾月坐在船边,仰脸看着无尽的星空,水天相连,令人不禁生出了几分翱于星际的错觉。 “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顾流光说,“玄冥曾经做出来哄他恋人的局,我很想带你去看一次,只可惜,随着他去世,局也不在了。” 禾月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这是你最后的心愿了,对吗?” 顾流光默默的垂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天边有星光划过,一道,两道,最终连成了一整片。 禾月的眼眸里映着浩瀚的星雨,明亮闪耀,悄然无声,又轰轰烈烈。 如同顾流光没能说出口的告别。 “我等你便是了,”他哽咽道,“为什么要做得像是……” 像是再也不会相见。 “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流光俯身拥住对方,“给我三个月,就三个月,不会让你多等。” 小船在静海中停了下来,二十一岁的禾月,于时光的尽头,仰脸吻了顾流光。 他们在光阴之外的落星里,相拥相吻。 这里是祁冽的特殊局,是虚无的幻想与愿望,是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 但这里有顾流光,便成为了,禾月的真实。 涟漪微漾,却不扰满船的清梦。 “我信你。” 这一句,他说得坚定而认真。 流星落入了大海,只剩下一轮明月,皎皎当空。 顾流光又认真的看了他一会,才轻缓的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是一句告白词。 同时,也是顾流光使用天赋之前的,暗号。 禁术·夺局。 *** 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崩裂。 还处在地牢之中的白橘和安婉,慌慌忙忙的躲进了墙角,茫然的看着彼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库残骸中的柯枫,立刻将谈寂整个圈起来,单手扣着他的后脑,不由分说的固在了自己怀中。 谈寂不满的皱着眉,抖了一下腕子,又用命线替对方扫开了几块落石。 “顾King出手了,”柯枫圈着他说,“这些个由我们记忆所成的景象,应该都会塌掉。” “他是真有很大的把握,还是哄禾月的?”谈寂问。 “我也不清楚,这种禁术的记载非常少,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案例,而且,据实验方估算,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完美夺局,不受任何影响。”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反倒柯枫没忍住说:“不问是谁?” “已经猜到了。” 还能是谁,这种实验方认定,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向来都是寄托在他身上的。 “所以你是在学习吗?”柯枫问,“想学来对付谁?” 谈寂毫不掩饰的回答:“吴峰。” 对方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少爷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 “夺局很危险,尤其是这种特殊局,原本存在于局中的规则,很可能会与原执棋者一同,攻击抢掠者。” “可我们几人,都已经破了自己所形成的规则,”谈寂问,“还有什么规则会攻击抢掠着?” “你忘了?还有祁冽。” 话音未落,仅剩断壁残垣的武库,彻底塌陷了。 两道金线一同射了出去,连锚点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随着两个身影飞掠向上,二人原本所处的地面,塌做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所有由入局者记忆而成的景象,全都消失殆尽,终是露出了特殊局真实的模样。 四面八方袭来了枯木被烧焦的气味,土地皲裂出的缝隙中,翻涌着猩红的岩浆。 这里的一切都被烤得炙热滚烫,连空气都扭曲了起来,任何一滴水珠都无法幸存。 而该局原本的执棋者,此时正伏倒于一块黑色巨岩上,绑在手腕上的仪器,仍在锲而不舍的发出警告。 不知是使用不当,还是零件损坏的缘故,它此时的程序逻辑,已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警告!抢掠者……「过载警告」……入侵,姓名顾流光,编号……「您所载入的七情·欲·声欲未能响应」……3-13,天赋高危,请……「严重过载,强制关闭」……」 仪器又坚挺的“滋啦滋啦”了几声,显示屏上的光线才彻底熄灭。 刺耳的噪音惊醒了祁冽,他努力撑着自己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体力早已耗尽,挣扎了片刻,反而跌到了更靠近地面的位置。 脚边翻涌着腾腾热浪,仿佛不消多时,他便会葬身于缓缓上升的岩浆中。 这地狱一般的,却是他最为熟悉的景象。 是特殊局中欲望最原始的模样。 祁冽是个喜欢纵情肆欲的人。 喜欢将雇主给的钱肆意挥霍,喜欢与不同的漂亮女友约会开房,喜欢他人的吹捧,喜欢奢侈的食物,喜欢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除了景凌。 他生于实验方的园区之中,从有记忆以来,便认识对方。 对于他这个疯子而已,那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孩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园区里管理森严,八岁前唯一能做且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吸引同龄的景凌注意。 做点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往对方的饭盒里塞毛毛虫,还是装成小狗逗笑对方。 只要景凌是在看着他的。 可从八岁起,实验方就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和训练。 值得庆幸的是,他和景凌被分到了同一组。 但美中不足,这一组里还有第三个孩子,名叫顾流光。 很明显,比起他,景凌更喜欢顾流光。 祁冽从不觉得自己喜欢景凌,至少绝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他心中的爱情太过于轻易和肤浅,不像是对景凌那样,能够付出一切。 哪怕被人骂做疯狗也不所谓。 但景凌不要他了,他成了弃犬。 这都怪3-13! 强烈的恨意和杀欲用尽了祁冽最后的力气,无数只黑影般的人手从岩浆深处爬了出来,仿佛是自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一般。 那是属于特殊局真正的规则。 他一生都只是景凌的影子,却也不甘只是影子。 第一百零五章·为王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亡魂铺做旷野,白骨铸就高台。 焦木纵横九万里,不见碧落与黄泉。 祁冽撑着最后的力气,仰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白骨阶台,忽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画面。 景凌那天很少见的有些兴奋,手里捧着个崭新的仪器,朝着他和3-13喊道:“这是我爸爸新做的特殊局,里面关着人世间所有种类的欲望,研究员叔叔们一致认为,没有人能破这种的局。” 十一二岁的少年个子不算高,仰脸看向他时,笑得得意而自傲,使祁冽也忍不住勾起来嘴角。 可3-13却说:“没有绝对破不了的局。” 景凌的目光,就这么轻易的从他的身上挪走了。 “你打算怎么破?” “这得你先说说,里面是个怎样的局。” 景凌并未因对方的反驳而感到不满,认真讲解道:“爸爸说,这个局中的场景,会随着入局者的欲望而改变,但入局者们看到的,都只是回忆之中的虚影,破也无用,该局真正的内核,是入局者内心深处的欲望倒影,真正的规则,是每个人在这世间犯下的所有过错。” 回忆会追逐着你,所犯下的的任何过错,都逃不过命运神祇的眼睛。 “那我若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呢?”3-13问。 当时景凌是怎么回答的,祁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曾嗤笑说,干了这一行,有谁还会问心无愧呢? 脚边的黑影越堆越多,却始终挣扎于裂缝和岩浆深处,无法彻底脱身。 血红的日光照了下来,映着荒土上的白骨,投射出残破的过往。 他曾害过多少人,圈内的,圈外的,实验品或是普通人,亦有完全无辜,不相干的,从未招惹过自己的。 只要景凌的一个眼神,再可怜的目标,他都能下得去手。 可最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居然是景凌。 论实验方的秘密,悬命线公司的这群人,知道的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论对实验方的忠诚,除了他祁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第二个。 凭什么说他是弃犬?他不甘心! 白骨高台是执棋者一生的过错,只有被亡魂原谅,才有可能拾级而上,触到最高处,那道象征着新生的悬命之线。 规则是自身的倒影,是另一个,沉溺于欲望中无法自拔的自己。 人要如何战胜自己? 纵使顾流光可以夺局,他也休想破局! *** 风也是滚烫的,浪一般,带着灼烧过后干涸的血腥气息,翻涌着几乎要将所有魂识淹没。 赤红的身影背着光,一步步踏于骨阶之上。 他行得极慢,却未被缝隙中挣扎着的亡魂所阻拦。 白骨垒起的阶梯并不平稳夯实,随着轻巧的步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犹如无辜者的悲鸣。 祁冽依旧伏于巨岩之上,不甘的死命摆弄着手中的仪器,试图强行将其重启。 哪怕毁掉仪器,哪怕被反噬而死,他也绝不希望看到顾流光成功破局。 可他的体力实在透支得太过,以至于连落在身边的人影都没能发现。 “别戳啦,人家局都夺成功了,”那人说,“你现在就是把这玩意扔进岩浆里,也单纯只能给在场诸位听个响。” 他吓得一哆嗦,险些真的将仪器扔进岩浆里,好在那人“好心”替他接了一把,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给提了起来。 祁冽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了又痞又欠揍的笑容。 他娘的,Blank1-1。 “啧,”对方不满的说道,“这幅马桶堵了似的表情,让我很难想要救你啊。” 祁冽强撑着骂道:“谁他娘的要你救了?!” 柯枫没打算真和疯狗计较,拎着他几个纵跃,便又跳回了原本所处的一片高地上。 “柯神还真把他捞回来了?”白橘蹲在断崖边伸手接了一把,“就这么放在地上会不会乱咬人?” 安婉也凑了过来,小声问:“要不给他捆起来?” “这破地方,哪来的绳子捆他?”柯枫无奈。 只有谈寂无所谓的说道:“扔角落里就行,我看着,之前被小莲咬过之后,安全起见,医生给我打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 祁冽原本便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听几人一唱一和说得有板有眼,气得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咦?”白橘凑了过去,“他……” “小心!” 黑影迎面袭来,安婉厉声喊着,同柯枫一左一右将白橘拉退了好几步。 谈寂回身抖了一下手腕,金色的命线立刻绕了上去,当即将那个与白橘长相颇为相似的黑影,绞灭在了原地。 白橘被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问:“什……什么东西?” 安婉刚想上前,就被谈寂又挡了一下,属于她的黑影尚未成型,便已被命线绞杀。 “规则,”谈寂边缚住属于自己的黑影边答,“祁冽昏过去之后,这个局,应该就完全属于顾流光了。” 规则是入局者所产生的欲望,但几人早已放下了曾经追逐着自己的过往,故而所成的黑影,也不会太强。 昏迷中的祁冽被塞进了角落里,四人与断崖边缘而立,禾月则独自站在更高一些的地方,远远的凝望着骨阶之上的顾流光。 青年的背影劲瘦挺拔,纵使脚下时有摇晃,也从未停下坚定的步伐。 “我们就这么看着吗?”安婉低声问,“能不能去帮帮他?” 柯枫轻摇了一下头说:“帮不了,骨阶应该只承得住一个魂识的重量,何况我们触不到规则,去了也是添乱。” 白橘奇怪的问:“我们都在虚相里重破过一次自己的局了,属于自己的规则,不应该都像是刚刚那三个一样,纸糊的,一捅就破吗?” “我们三个的是,”谈寂理了一下手腕上的命线,朝柯枫身边退了半步,略弓着身子,做出了抵御攻击般的姿势,“但他俩却有些不同。” 血红的日光之下,属于柯枫的影子,一点点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从焦土与白骨之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 斩马刀携着黑雾,与高大的暗影一同,斩开了风中的热浪。 柯枫侧身让了一下,给跃至身前的谈寂腾出了一些空间。 “你退到后面去,”谈寂头也不回的说,“我能解决它。” “那怎么行?”柯枫朝更高的岩石上锚出了命线,揽着谈寂躲开面前的攻击,“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影子打自己的男朋友?” 谈寂借着这个闪身的姿势,扬起命线试图缚住对方,那暗影却比想象中聪明得多,甚至预判了他的动作。 白橘拉着安婉退到了角落里,小声嘀咕:“为什么柯神的影子会这么强?他当年破局不是据说非常轻易吗?” 安婉虽身手不如几人,理论知识却十分扎实,猜测道:“也许他心里,依旧对当年成局的那件事情,保持着无法抵抗的欲望。” “啊?”白橘猫猫问号。 柯枫虽无法触摸命线和规则,一手抓钩枪却使得出神入化,揽着谈寂避开了好几次攻击,还能分心去听安婉和白橘的对话。 当年在武库中,他想要保护0号小少爷,想要救下另一个空间中的所有人,哪怕以身为界。 如今血契仍在,他心亦然。 更何况当年的小少爷如今已长大,成了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人。 他可以轻易破局,却无法抵抗对谈寂的渴望。 顾流光对禾月也是一样。 *** 白骨堆砌的阶台极长,蜿蜒于最高的巨岩之上,一段隐于山体,一段嵌于岩壁,半阴半阳。 顾流光缓步行至阳面,才刚探出身子,红日下的暗影,便急不可耐的挣脱了地面。 他像是早有察觉,也心知不敌对方,并未出手与之缠抖,侧身避开一击后,便猛得加快速度,朝高台上跑去。 暗影紧追不舍,骨阶摇摇晃晃。 快到了,通往顶峰的路,不过百阶。 那暗影却是有思维一般的,不断阻拦着他的脚步。 “不是说舍不得他吗?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它笑着开口,声音竟同顾流光一模一样。 顾流光挣开了对方的束缚,没跑两步,便再一次被缠住。 “你就不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问,“或者他不想等了,爱上了别的人?” “你就那么自信吗?” “你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除了这张脸,他还能喜欢你哪里?” “你不过是个莽夫而已,哪里称得上King?” …… 责问铺天盖地而来,顾流光轻闭上了一下眼,呼吸微抖,一时间竟有些挣不开欲望的束缚。 他舍不得,放不下,不敢承诺,也并不自信。 他想回头。 暗影是规则,而这里的规则,其实便是另一个自己。 那些问题,也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自己心中。 “流光,”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轻声说道,“别回头。” 顾流光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追逐着他的暗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一个清瘦熟悉的轮廓。 也是暗影,却是属于禾月的。 “你是怎么……你!” 纤瘦的暗影身后连着十道细细密密的傀儡丝线,牵得极远,绕过巨岩,看不到尽头。 但顾流光知道,丝线的尽头,是禾月生生剥离了属于自己的欲望之影,操控其为他驱开心魔,送了他最后一程。 “很疼吧?” 很疼,就像是强行撕开了自己的魂识。 丝线轻颤着,但被操控的暗影却说:“没关系,为了你很值得,你……快走吧。” “陪我一起上去,好吗?” 由于天赋卓越,顾流光作为弈者的十几年里,触摸,攻击,杀死过数不清的规则。 却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主动牵起规则暗影的手,和对方并肩走在命运的抉择点上。 只因暗影来自禾月,是对方魂识的一部分。 百来步骨阶走得再慢也终归到头,高台之上,顾流光无言的看着对方,星眸被不舍填满。 倒是禾月笑着说:“去吧,流光,去那高台上,握住命线的线。”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非你不可。” “我喜欢你的每一点,因为它们都是你。” “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你能照顾和保护我。” “你勇敢,坚定,善良,你并不鲁莽……” “流光,我为你加冕为王。” 高台之上的金雾倾泻而出,不过转瞬,便笼住了脚下的巨岩。 落到地上时,岩浆退却,亡灵不再挣扎,白骨之上,竟开出了纤弱的花。 干裂的泥土开始愈合,风不再灼热,血色的天空也逐渐蔚蓝。 夺局者干干净净,光风霁月,命运之神愿意赦免他。 顾流光抬手,高台之上的悬命之线主动没入了手腕之中,却未急于破局。 而是轻吻了一下,那道纤瘦的轮廓。 等我。 第一百零六章·中暑 金尘散尽,世界轰然坍塌。 巨岩碎裂成无数石块,由下至上,以极快的速度向深渊中瓦解。 欲望与阴谋被深埋于谷底,陆离的光阴闪烁后又熄灭。 傀儡丝线的尽头,禾月在剧痛中脱力松开了双手,属于自己的某一部分魂识,才堪堪追着悬命之线的连接,回到了现世之中。 “嘣——” 他于公司后院传来的爆炸声中惊醒,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立刻翻身去看躺在双人床另一侧的恋人。 “流光?!”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轻抬起手臂,虚握了一下他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房间里没有开灯,禾月低头看去,顾流光的睡衣依旧习惯性的卷到手肘,内侧皮肤上的朱红符文全部浮现了出来,于黑暗之中,盈盈发亮。 他反手握住了对方,才看到手腕上,有一缕极短的金线,沿着符文的方向,以缓慢到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朝心脏的方向生长。 命线的修复,应是从他破局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禾月静静的守了他一会,直到顾流光不再做出任何回应,才起身朝门外跑去。 他本意是去医疗区找值班医生,检查一下对方的身体情况,却不曾想,员工宿舍区的走廊上已经堆满了人。 两名推着抢救床的医生见他开了门,便不由分说的朝套间卧室里跑去,禾月茫然的站在门外,听着远处单间宿舍的走廊里,传过来的急促拍门声。 “谈寂!开门!” 柯枫原本的黑色睡衣依旧完好的穿在身上,身上也并没有出现太多的伤口,胸前却被溅上了好几道血迹,一头微卷的黑发被汗浸得透湿,双目熬的血红,依旧不知疲倦的拍着谈寂房间的门。 公司的安保措施做得极好,电子门锁无法从外部暴力打开,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 最后是安婉用权限打开了备用钥匙库,又光着脚从五楼狂奔下来,房门才得以打开。 单间宿舍里黑漆漆的,柯枫第一个冲进去,看到了倒在床边的谈寂。 在局中,柯枫的暗影刚出现时,他便看出,小少爷并不打算绞杀对方。 大抵是因为放不下的欲望,也是魂识的一部分,谈寂舍不得伤了柯枫。 在顾流光破局的那一瞬,即将消散的暗影忽地暴起,而谈寂就像早已预料好的那般,甩出命线,用身体替他挡了最后一击。 从被祁冽拉入局中到现在,他的小少爷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 透支的体能消耗和剧烈的运动,以及炎热的环境,使得谈寂刚出局便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他应该是打算自己起身出门的,才会倒在床边,血迹在身下的地毯上晕开了一片。 紧随其后的医生拍开了房间的灯,将谈寂转移到了抢救床上,他从肩膀到背部,被暗影手持的斩马刀砍出了极深的一道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但也并不会致命。 反倒真正令医生紧张的,是他此时的身体状况。 “重度中暑,快,给予降温!” 抢救床上昏迷中的谈寂皮肤赤红,干燥滚烫,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的痉挛着,柯枫不得不强行将其握住,以便医生迅速打开静脉通道。 深夜的走廊被焦急所填满,两张抢救床一前一后推入电梯中,柯枫一路推着床,完全不顾自己已然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 …… 医疗区的灯亮了一整夜,直到天微亮时,来换班的医生才将谈寂送入了普通病房。 而并未受伤的顾流光被推入了特殊观察间里,由禾月全程陪护。 安婉洗了把脸,打算将情况通知给风鸣和傅予青,在楼梯间险些撞上通宵完打游戏回来的可可,干脆使唤其点了好几分早饭外卖。 白橘自出局之后便不知所踪,直到外卖送来时才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吓!”精力旺盛的可可正炫着早饭,被白橘的新造型吓了一跳,“这谁啊?!” “祁冽……”安婉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了?” 白橘无辜的回答说:“不是我弄的,他一出局那仪器就自爆了,这小子还挣扎着想跑,差点掉护城河里,还是我把他给拽上来的,你也知道我超怕水的。” 原本还在装死的祁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宁可被冲到海里去,也不想被这群人抓住。 说罢白橘便将对方扔进了单人沙发里,等着风鸣回来定夺,可可端着碗牛肉面边吃边研究。 面前这个满脸颓废的人,和资料上那个邪笑着的疯狗完全不同,衣衫脏乱破烂不说,左手被仪器炸得血肉模糊,断裂的指骨从破损的皮肤中戳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不仅沾着血污,还有一个红肿的拖鞋印子。 看起来非常下饭。 “还有空闲着的医生吗?”白橘问。 安婉茫然的抬头。 “给简单他处理一下,别死了就行,我们是正经公司,要有人道主义,不能使用私刑。” 这话你倒是等他脸上的鞋印消了再说啊!可可心想。 *** 等谈寂再次醒来时,已是当晚八点多钟了,病房里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暗,暖气也比平时开得要低,医生不在,柯枫却趴在床尾,睡得正香。 他无意吵醒对方,但身体的虚脱感和强烈的晕眩,迅速侵占了全部的感知。 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背后的伤口也疼得难以忽视。 挺难受的,谈寂侧身躺在病床上默默地想着,其他接单的弈者,应该不会每次出局都把自己搞成这样。 病房的门被无声的推开了,安婉提着一份外卖打算送进来,一抬头便和谈寂对上了目光。 “别……” 他本打算以唇语告知来者,不要吵醒柯枫,熟睡中的柯枫,却如同一头感知到领地里有人进入的狼王一般,皱着眉挣开了双眼。 门口的安婉尴尬的笑了一下,放下外卖迅速溜走了。 只剩下柯枫皱着眉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明明是句实话,谈寂却说得有些心虚。 柯枫撑着床起身,边拆外卖边解释说:“医生预计你明天醒,所以我才睡了一会,也没准备晚饭,你先凑合着垫两口,想吃什么尽管说。” “什么也不想吃,”谈寂哑着嗓子说,“给我喝点冰水就行。” 柯枫自然不可能依着他的少爷脾气,搂着喂了几口汤下去,说道:“知道你反胃,但算上在局中的时间,你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吃过一口东西了。” 冬瓜排骨汤炖得恰到好处,口感鲜而不腻,谈寂被迫喝了几口,反倒舒服了一些,便又问:“其他人都还好吗?” “多少都有点轻度中暑,没什么大碍,”柯枫边喂边说,“顾King的状态比我们想象中要好,说不定真能在半年内醒来,祁冽被白橘抓回来关在了特殊病房里,死不了,不过手被自爆的仪器炸废,那个局也彻底不存在了。” 谈寂认真的听他说完,才轻点了一下头。 失去了特殊局的祁冽,就完完全全沦为了弃犬,若不是被白橘抓回来,关在悬命线公司中,说不定已经被景凌的人灭了口。 至于那个特殊局,虽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关于实验方的线索,却使谈寂记起了,十二岁的那场事故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他和柯枫早该相识,只是命运兜兜转转,不该错过的,总会再重逢。 无所谓柯枫在公司门口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出于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还是悬命之线上染着的那一抹血痕,毕竟如今,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那份契约。 “那你呢?”谈寂问,“你也在极端炎热的环境下,进行了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柯枫夹着一块排骨,正准备哄他吃,听到这个问题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怒火。 他舍不得吼对方,却又着实是又气又心疼,只能笑着质问说:“刀都让你挡了,我能有什么事?” 那一刀谈寂应该是早已预判到了,躲不开,挡不住,便挣开柯枫主动迎了上去。 暗影是柯枫魂识的一部分,也许自己并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但谈寂同他在训练室里交手过无数次,早已熟悉了他的每招每式。 才会先他一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预判了它的招式,才会推开我,避开要害,用自己的肩背去挡,对不对?” “嗯。” 谈寂点了一下头,直视着那双因为疲倦和生气而微红的眸子,轻声道:“换做是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谈寂打断他问,“你想说是你追的我,所以替我受伤理所应当?柯枫,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谁喜欢的多,谁喜欢的少。” 都说瞳色浅,会显得有些无情,神明大人有双琥珀色的眸子,平日里不笑不怒,漂亮精致得如同宝石,昂贵但冰冷。 却在此时,凝视着他所爱的人,倔强,坚持,深情,且坦诚。 柯枫无言的看了对方好一会,才倾身落下了一个旖旎而温柔的长吻。 “下次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至少先和我商量一下,不然……” 谈寂舔了一下嘴角,低声问:“不然怎么?” “不然,”柯枫贴在他耳边,威胁得真情实感,“就把你干得三天都下不了床。” 谈寂愣了一下,虽然作死不对,但他莫名有点期待。 第一百零七章·西瓜 大年初六晚上十点零七分,当大家还都沉浸于新年的热闹与喜庆中时,一家即将关门的水果店,迎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 “老板等等,等等再关门!” 水果店老板一手拉着卷帘门,茫然的看着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从马路对面狂奔而来,边跑还边大声朝他嚷。 “你店里有西瓜卖吗?!” 好家伙,大半夜的,零下十几度吃西瓜。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谁还能往外推,老板点了点头,重新按亮店内的灯光,引着二人挑起了瓜。 只听那个矮矮的小胖墩问:“你这消息能靠谱不?他堂堂柯神,干嘛要突然在朋友圈里,高价悬赏一个小小的西瓜?” 瘦高的那个说:“消息是我那个在悬命线公司做线人的前辈给的,保真!” 小胖墩拿着西瓜拍了拍,仍不相信的问:“这大半夜的,要个西瓜能有啥用?” “你这脑子,万一是拿来哄媳妇儿的呢,”高个说,“我听人说啊,怀孕的时候,会突然想吃个什么东西,吃不着绝不罢休。” 水果店的老板也是个热心肠,接话道:“可不是,我弟妹怀孕那会儿,偷喝了两瓶洗手液,把家里人吓的哟。” “但柯神不是还没成家嘛……”小胖墩抱着个西瓜嘀咕,“难不成道上说他玩得花,真没冤枉他?” 老板急着关门回家,见他挑好了,赶忙问:“就要这个啦?” “不,”小胖墩大手一挥,“除了这个,其他的全要了!” 老板:“?” 谁家媳妇这么能吃? *** “阿嚏——” 侧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谈寂,突然偏开脸,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 柯枫立刻凑了过去,轻声问:“冷?我把暖气开高点?” “不冷,”谈寂伸手轻勾了一下对方的手指,“鼻子突然有点痒。” 介于这位少爷压根照顾不好自己,柯枫俯身用额头抵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确认体温确如他所说的,不冷也不热,才松了口气。 “蓝白说西瓜已经在路上了,”柯枫说,“应该很快就能到。” 谈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重度中暑会使得身体感到恶心和反胃,他被哄着吃了几口排骨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柯枫没办法,问他愿意吃什么,他就随口说了西瓜。 谁知道对方真的会大半夜重金悬赏一个西瓜。 若是现在再解释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不但太驳柯枫面子,还枉了对方一番心意,于是谈寂只问:“蓝白是谁?” “公司安排在祁冽身边的线人,”柯枫解释道,“既然祁冽被抓住,他也终于能回归公司了。”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这取名方式,不用问,无疑也是狂蝶的学生。 病房的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被谈寂勾着手指,也懒得起身,道了句:“进。” 门外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了一个脑袋。 不算高,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一双杏核眼又天真又单纯。 “柯神,您要的东西给送来了。” “辛苦,”柯枫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位便是蓝白。” 谈寂因为背部的伤口,不得不一直侧身躺在病床上,没有输液的右手轻勾着柯枫,额头也抵在对方的手背上,显得很是亲密。 蓝白不太敢进来打扰,但他身后那对活宝却显得非常兴奋。 “大公司果然牛叉,还专门设有这么大一片医疗区,”胖墩小声嘀咕,“不过我听说孕妇不能吃太多西瓜。” 谈寂:“?” 另一个声音说:“你推得小心一点,左边那个要滚下去了。” 柯枫:“?” 原本扶着门把手的蓝白,被身后“骨碌碌”驶来的板车拱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撞进了病房里,房门大敞开,露出了身后一板车的西瓜,和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 房里房外的人都愣了一下,柯枫茫然的看了看蓝白,又看了看西瓜,而活宝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病床上。 床上侧躺着的美人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栗色短发,脸贴着柯神的手背,好不亲昵,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锋利而漂亮,若忽视掉有点凶的表情,应该能称得上是眉眼如画。 不过……这应该是个男人吧? 蓝白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边挡住活宝们的视线,边解释说:“抱歉,柯神,他俩刚入行,不懂规矩,您别计较。” 柯枫低笑了一声,起身从堆堆起来的西瓜山里,挑了个纹路最漂亮鲜艳的,便领着三人朝病房外走去。 “别打扰他休息,想要什么报酬,我们去大厅谈。” 蓝白轻轻带上房门,车轮又“骨碌碌”的滚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小胖墩雀跃的说着:“我们想加入悬命线公司。” 高个踩了他一脚,紧张的解释说:“他的意思是,希望悬命线公司,可以给我们一次入职测试的机会。” 柯枫边按电梯边说:“入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过看在你们大半夜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以破例给二位一次机会,在公司排的单子里,任选一个四轮以内的局进行入职测试,我会找人带你俩,但我自己去不了。” 胖墩傻兮兮的追问:“柯神有别的事要忙?” 高个没好气的怼道:“人家媳妇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说完他又突然意识到,病床上躺着的是个漂亮男人,这么称呼人家似乎不太礼貌。 好在柯枫并未介意。 深夜的公司大厅灯火通明,安婉提着一堆外卖盒从楼梯上下来,远远看到了一车西瓜,毫无美女包袱的飞扑了过来。 “哪来的这么多西瓜,卖我一个吧!中暑过后真的超级想吃!” 柯枫往一旁让了让,轻描淡写的说道:“随便拿,不要钱,帮个小忙就行。” 安婉快乐的挑走了一个瓜,冲进厨房将其一分为二,用勺子挖着边吃边问跟过来的柯枫:“说吧,什么忙?” “带那两只猹过一次入职测试,”柯枫洗干净了那个看起来最甜的西瓜,又从橱柜里翻出了生椰乳和西米,挖出西瓜果肉放进榨汁机中,“对你而言应该很轻松吧。” 安婉捧着西瓜张大了嘴:“这是小忙?” 榨汁机“嗡嗡”作响,小奶锅里的西米也很快就煮好了,柯枫边舀出来用纯净水过凉边回答说:“反正那些单子迟早要完成,你不愿意我就让黑喵一个人去了。” “去,我去还不行吗,”安婉痛心疾首道,“这是我吃过最贵的西瓜了。” 等到柯枫端着一碗切得大小正好的西瓜块,和一杯西瓜椰椰走出厨房时,安婉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不希望,她和他们一同去追查关于吴峰的事情,才特地找的借口。 如果说顾流光的温柔,是他骨子里与身俱来的浪漫,那么柯枫的温柔,更像是自己在风雪中走了太久,才会在意身边每一个人的冷暖。 医疗区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柯枫朝躺在床上的美人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笑道:“知道你也没那么想吃西瓜,但如果是冰镇的西瓜椰椰西米露呢?”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一下。 *** 一车西瓜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里。 哪怕公司里有暖气加成,初八下午从外地赶回来的风鸣,还是成功在大厅的角落里,发现了没吃完的瓜。 虽然非常疑惑,但他还是朝躺在沙发上看剧的安婉问道:“柯枫呢?” 安婉头也不抬的答曰:“整个公司的弈者,除了我之外,全在医疗区。” 风鸣低低的应了一声,沉着脸按下电梯,留下安婉一头问号的继续看门。 医疗区走廊里,柯枫正一脸无奈的盯着紧闭的房门,身后的电梯门“叮”了一声,他便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风哥?怎么提前回来了?” “查到了一些东西,”风鸣斟酌了一下用词,“予青他……不太高兴。”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啦?”柯枫皱眉,“和他吵架了?” 说到这个风鸣非常不爽的摸了一下口袋,又想起医疗区禁烟,烦躁道:“不算,但林家在现世中的那个武库被毁,的确和傅家有关,他留在那边继续调查,我先回来会会祁冽。” 柯枫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边回消息边说:“白橘威逼利诱他两天了,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白橘那水平,”风鸣嗤笑,“把蓝白调回来,晚上陪我演个大的。” “蓝白啊,”柯枫看了眼走廊尽头,“这会在特殊观察间,陪小实习生吃西瓜呢。” 风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抬腿欲走,又被拦了一下。 柯枫给他看了一段聊天记录。 傅狐狸:[风鸣回总公司了?] 妄求世上仙:[你不知道?] 傅狐狸:[行了,我知道了。] 妄求世上仙:[……] “还说你俩没吵架,”柯枫说,“回总公司都没和人家说一声?” 风鸣被当场拆穿,有点拉不下面子,怼道:“你不也一样被赶到走廊里来了。” “谁说的,”柯枫收了手机,继续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医生在换药,他不肯让我看而已。” “你俩都这关系了,换药不让看?”风鸣不信。 柯枫低叹了一口:“他替我挡的,伤口太深了,怕我看了难受。” 风鸣“草”了一声,扭头就走,何苦来着,非要嘴欠,吃了一嘴狗粮。 第一百零八章·条件 今天特殊病房里的气氛,和往日的安静温暖略有不同。 大年初八的商业街热闹非凡,纷飞的雪花也挡不住人们逛街的喜悦,哪怕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 可惜市井的繁华祁冽暂时无法体会,走廊尽头的单独门禁被值班医生打开,金属摩擦的声响里,夹杂着风鸣的怒斥。 “公司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偷情报的?!要不是0号实验品天赋卓越,他们六个都得死在里面!我这公司也不用开了!” 另一个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是心虚,还是单纯脸被打肿了,回答说:“我加入悬命线公司,单纯只是追随狂蝶,可他死了三年,公司竟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要我怎么衷心于你们?” 风鸣气得语气都提高了八个度:“所以你就和谋害他的仇人串通一气?!” “没人能证明狞猫是谁的人吧,”蓝白被风鸣拎着衣领,他矮了对方近二十厘米,不得不踮着脚尖,却依旧反驳说,“狂蝶出事后没多久,他也死在了局中,说不准就是玄冥看狂蝶势力太盛,才借狞猫的手害死了他!” “你这意思,是觉得我们设计杀了狂蝶?” 蓝白双目赤红,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喊道:“不然呢?!不然他出事的那个局,为什么不能激活天赋·涅槃?!” 特殊病房的门被风鸣一脚踹开,被好好“安置”在病床上的祁冽,淡漠的抬了一下头,正好看见了被当做垃圾扔进来的同伙。 那张可爱的娃娃脸肿起来了大半边,衣服也在推搡中被撕扯得脏乱不堪,裸露的皮肤上明显有被拷打过的痕迹,从地上爬起来后,还朝垃圾桶里吐了一口血沫。 祁冽凉丝丝的嘲笑道:“你不是向来看不起悬命线公司,说它就是个牛郎会所吗?怎么也被抓了?” “托你的福,”蓝白没好气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的双手被反捆在了身后,腿倒是还能动弹,“显摆了那么久特殊局,最后居然被一个小白脸给夺了,还有那个传说中的0号神明,明摆长了张被男人压的脸,你居然打不过?” 公司的监控室里,非得来旁听吃瓜的谈寂,没忍住捏了一下右手指骨,发出了极轻的一声脆响。 禾月则是目瞪口呆的看向面色平静的风鸣,里面那个,真是几个小时前,还一口一个敬称,安慰他顾King一定能挺过来的蓝白吗? 柯枫低笑了一声,解释说:“这小子也是个影帝,演得好不说,还特别喜欢临场发挥,有时候甚至都不敢确定,他究竟哪一面才是演的,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别的不论,他对狂蝶绝对忠心耿耿。”白橘捧着半个西瓜说。 监控中,祁冽的脸上沉了下来,咬牙道:“你可没说过他的天赋这么强,能往局中拉了五个人,这个特殊局本就是设计来单拉一人入局的,仪器严重过载,我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奇迹什么?不是柯枫那个头牌救了你的狗命吗?”蓝白嗤笑,“能力这么弱,难怪景凌不要你了。”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祁冽,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床沿边的束缚带被绷得吱呀作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你是挺厉害的,才能替仇人偷回来这么多情报,想不到吧,狞猫不仅是吴峰的人,而且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死在局中不过是他们设计好的金蝉脱壳,人家现在正躲在A国的b岛上和妹子快活呢!” 蓝白愣了一瞬,随即挣开了原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的绳索,快步冲上前去,以双手死死地掐住祁冽的脖子,生生将其按倒在病床上。 力气之大,使得整张床都向下陷了几分,祁冽本就被束缚在其中,难以挣扎,脸色很快便苍白且发紫起来。 柯枫低骂了一声,第一个冲出了监控室,风鸣紧随其后,剩下安婉嘀嘀咕咕:“咱公司的头牌居然不是傅总?” 白橘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捧着西瓜按下了电梯。 谈寂因为受伤不宜活动,跟禾月一起走在了最后面,只听对方小小声问:“蓝白身上的那些伤,真是老板打的?” “哪能啊,”安婉笑着说,“我拿口红和眼影画的,像吧!” “至于脸上肿起来的那片,”白橘边出电梯边接话,“是他自己打的,嘶,别看他成天一副低调憨厚的模样,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禾月张大了嘴。 四人慢悠悠的走进特殊病房,就见蓝白被柯枫按在了椅子,单手掩面平复着情绪,而病床边围着几个医生,正在检查祁冽的死活。 风鸣站在窗边不知在给谁打电话,低声问着关于b岛的细节。 柯枫确认蓝白平静下来之后,便走到刚进门的谈寂身边,避开伤口将对方轻拉进怀里。 “放松一点,背别绷那么直,不疼吗?” “习惯了,”谈寂倒也没让开,靠着他问,“你们打算去b岛查狞猫的事情?” “嗯,”柯枫点了点头,“吴峰这些年也躲在A国,线人一直没能找到其藏身之处,风哥猜测,也许也在b岛。” “我也去。” 柯枫早猜到对方这么说,并未阻拦,只笑问道:“小少爷,出过国吗?” “没有,”谈寂坦诚的摇了一下头,“你出过?” “有段时间很喜欢旅游,大概是三四年前吧,”柯枫说,“不接单的时候,就满世界飞,跳伞、深潜、攀岩、登顶雪山、穿越沙漠,都尝试过。” 不是为了欣赏人文风光,也不是为了体验自然生态,单纯的在挑战着人类的极限,似乎只有最接近于死亡的边缘,才最能感受到自己还活在世间。 谈寂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三四年前,应当是眠岚刚去世那会儿。 那时的柯枫,大抵是觉得选了这条荆棘遍野的路,难以善终,才会在还活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尽可能的去体验这世间的一切罢。 他仿佛能从这一笔带过的回答中,看到那个二十一二岁,轻狂无畏,又向死而生的柯枫。 “听起来很不错,”谈寂轻笑了一声,“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有兴趣带我再体验一次吗?” 柯枫怔了一下。 这个小少爷,想做什么事情,要什么东西,向来都有着他自己的主意,基本上不和他人商量,更别说约人去做什么工作之外的事情。 顶多是和他一起点份双人外卖,或者约禾月打打游戏。 至于出门买东西,办事情,向来都是只发信息告知柯枫一声。 他虽然喜欢粘着谈寂,但也给足了对方私人空间,以免对方会感到束缚和不自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少爷主动提出了想和他一起,去做这些并没有具体目的和意义的事情。 单纯的,去一同体验和分享余生。 柯枫于实验方的余党交手了九年,从未像这一刻那样,迫切地希望与他们做一个了结。 谈寂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他的回答,倒也没不高兴,奇怪的扭头看了一眼,问:“不愿意?” “怎么会,”柯枫朝他笑道,“有点惊讶罢了,我乐意至极。” *** 等风鸣打完了长达二十多分钟的电话,装死的祁冽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也知自己在暴怒的状态下说漏了嘴,暗自思量了一会,干脆同风鸣谈起了条件。 “我可以告诉你们吴峰的藏身之处,但有三个条件。” “你说。”风鸣轻描淡写道。 “其一,你们不能偷偷弄死我,”祁冽边说边瞄着椅子里的蓝白,看上去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也不能把我和他关在同一个房间。” “放心,我们是弈者公司,不是杀手公司,”柯枫嗤笑道,“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把誓言当做是放屁,对普通人都能下得去手。” 祁冽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其二,你们要复仇我可以理解,但不能伤害景凌。” 安婉一头问号:“他要杀你诶大哥,你还这么护着他?” “狗是这样的,”蓝白虽平静了下来,但依旧对他充满了嫌弃,“舔狗就更是如此了。” “总比好过你这个墙头草!被仇人利用!”祁冽一说起这个话题便控制不住情绪,又挣扎着朝他嚷了起来,“蠢成这样可真丢狂蝶的脸!” 柯枫手疾眼快的将试图起身的蓝白按了回去,低语道:“你若真把他掐死了,狂蝶说不定能被你气活。” 蓝白静了几秒,又看了眼病床上疯疯癫癫的祁冽,说道:“抱歉,柯枫,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作为线人属实失职,我愿意自罚半年工资,扣光年终奖和年假,再给公司扫一个月厕所。” “休想抢保洁阿姨的饭碗,”柯枫拍了拍他的肩膀,“扣什么工资,你这几年在外面风吹雨打的,也压根没回来领过工资,财务部那边,都还给你记着呢。” 祁冽看了看蓝白,又看了看柯枫,二人一副好哥们好战友的模样,完全没了半个多小时前,风鸣将人扔进病房里来时的那种剑拔弩张。 “你们!你们演我!” 床被挣得吱呀摇晃,祁冽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朋克长发,赤红的双目如同恶鬼一般,癫狂的扯动着手上的束缚带,牙齿咬磨出了骇人的响声。 柯枫却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道:“人家演技好怎么了,别挣啦,这东西狼都捆得住,绑你一条舔狗还不绰绰有余。” 祁冽还欲再骂,被心情本就不好的风鸣单手按回了床上。 “说你的第三个条件,或者被推一针镇定剂,选一个。” 恶鬼般的双目从屋中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谈寂的身上,那声音也如同被岩浆灼伤过,沙哑似地狱深处的诅咒。 他说:“杀了吴峰,只有神明能够,在局中杀了吴峰。” 第一百零九章·合同 “杀吴峰?”安婉小小声嘀咕,“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景家和吴峰只是合作关系,”蓝白揉着脸解释说,“感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或者说,双方都在很早以前,就要弄死对方吞并势力了。” 禾月找医生要了个冰袋递给蓝白,他这几天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医疗区里,已经和医生护工们很熟悉了。 蓝白认真的和他道了谢,才继续说道:“如今景凌的父亲意外身亡,景凌在国外的势力也急转直下,才会如此急于杀舔狗灭口。” 祁冽刚欲叫骂,便被白橘一西瓜皮塞入口中,凶恶的目光配上鼓起的腮帮子,又狼狈又可笑。 风鸣和柯枫本就打算追去A国,阻止吴峰的恶行,却在面对这个条件时,都表示了拒绝。 “虽然我们一直在协助警方追捕吴峰,但弈者并不具有审判他人的权利,”风鸣说,“我顶多答应你,把他带回国内,接受应有的惩罚。” 柯枫也点了点头说:“就算万不得已,要同吴峰拼出个你死我活,也不可能脏了小少爷的手。” 谈寂原本就倚在他怀中,闻言扭脸看了一眼,被亲了一下额头。 单身舔狗看不得这种亲密的画面,“呸”的一声吐了西瓜皮,骂道:“假清高什么?九年前的事故,不正是你家小少爷动的手吗?” 这话若放到几个月前,谈寂兴许还会不高兴一阵,如今在特殊局中,想起了关于那场浩劫的全部经过,便只当对方是在放屁了。 同时也证实了,哪怕是通过特殊仪器入局的执棋者,也并不能知晓局中所发生的一切。 “少废话,”小少爷不介意,但柯枫却相当不满,皱眉道,“要么说出吴峰具体的藏身之处,要么我们把你送回b岛,生是景凌的舔狗,死也是景凌的死舔狗。” 不得不说,有些舔狗还是非常惜命的,当即便躺回了床上,条件也做出了退让。 “吴峰被判刑之前,悬命线公司必须保护我的生命安全,”祁冽说,“给我写份合同,你们公司内部全部高层签字通过,我再告诉风鸣具体地址。” “别得寸进尺,只可能我跟风哥给你签,最多再加个安婉,”柯枫难得有些不耐烦,“傅总在外地回不来,至于顾King的签名,你也配?” 顾流光的身体状况向来是公司机密的一部分,圈中大多数人只知道他受过重伤,至于伤在何处,具体恢复情况,除了内部人员基本没人清楚。 这次也是一样,只在对外公告中,简短的提及了顾流光近几月将接受特殊治疗,暂停接单。 按理说风鸣作为公司老板,又是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单人签字便已足够,祁冽要求全部高层签字通过,无非是在试探顾流光的情况。 果不其然,听完柯枫的回答,祁冽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是已经死了,还是彻底醒不过来,成了活死人?” 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间都沉了下来。 只有祁冽还喋喋不休道:“禾月,虽然景凌一直不许我碰你,但他如今躲在国外,管不了这么远,你与其守着个活死人,不如陪我快活快活?” 病房里静了十来秒,禾月气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捏着拳头低声问道:“柯神……” “你在公司的身份是实习生,并未晋升为正式弈者,因此也从未起誓,尚且还属于圈外的普通人,”柯枫飞快的说完,边揽着谈寂往外走,边掌心向上,朝他比了手势,“请!” 蓝白也紧跟着溜了出来,安婉推走了还在吃瓜的白橘,风鸣走在最后面,好心的掩上了病房的门。 门禁开启的提示淹没在了不远处的惨叫声中,几位公司高层却仿佛聋了一般,面色如常的朝楼下走去。 只有刚和小实习生认识的蓝白小小声说:“好凶残,果然人不可貌相。” 谈寂心说你也挺不可貌相的。 身后的风鸣同柯枫商量说:“合同我明天就拟出来,拿到具体地址后,安排休整一个月,就出发?” 柯枫看了一眼谈寂,见对方没有异议,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养好伤口,便点了点头。 “怎么去,同警局合作还是……” “私人飞机吧,”风鸣说,“警局那边我去申请。” 如果柯枫没记错的话,那架飞机是傅总私人财产。 吵了架还在刷人家的卡,他风哥可真行。 *** 合同在第二天上午成功被拟了出来,上面只有柯枫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冰冷生硬的公司印章。 祁冽对此基本没什么意见,鼻青脸肿的签完了字,便再次倒进病床中装死去了。 柯枫收起合同出来,看到了在走廊里等他的谈寂。 “伤口不疼吗?成天往病房外跑?” “哪有那么脆弱,”谈寂无所谓的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单纯的机械性锐器伤,其实没必要一直住在医疗区里,但属于谈寂自己的单间,墙壁和地板上残留了不少血迹,尚在清理,而柯枫的套间里仅有一张双人床,睡在一起很可能不小心压倒伤口。 他倒也不介意去睡沙发,可惜小少爷并不同意。 当然,住在医疗区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医生不会纵容他熬夜打游戏。 早睡早起的谈少爷,意料之外的做了个梦。 与之前清晰的画面不同,这次局馈赠给他的,是一些细碎凌乱的过往。 像是那种睡得不熟时,会接连做的没有逻辑的梦。 是白露未晞的清晨,窗台上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是阴雨连绵的午后,屋檐下突然多出的风铃。 是万籁寂静的夜晚,长刀挥斩而出的银光。 梦中少年眉眼深邃,背影尚不似如今这般坚实可靠,但也强韧而挺拔。 他说:“花儿很香,希望你会喜欢。” 他说:“梅雨苦闷,不如听听风声。” 他说:“听闻眠岚提及,你酷爱看人舞刀弄剑,不才,刚习得一套刀法。” 还有许多许多,烈日下的回眸,雪夜里的碰杯,那些被谈寂遗忘又记起的,那些隔着单面玻璃的,相识。 局把属于柯枫的一切回忆,全都还给了他。 这一觉谈寂睡了足足有九个多钟头,期间被日出的光线扰醒,又不厌其烦地拉上了病房里厚重的窗帘,戴好眼罩,只为了再多看几眼,那被遗忘在失落光阴中的,轻狂少年。 柯枫静静的听着对方说完梦境中的内容,才笑问道:“小美人,喂过流浪猫吗?” “没有。” “有段时间我被调去南部分公司那边,替狂蝶喂过一阵子,”柯枫说,“那个大院子和附近的街巷里,总共放养了百十来只猫,有的活泼开朗,会主动向人乞食,有些则害羞内向,躲在墙角的缝隙后面,就算拿好吃的引诱,也不为所动。” 但柯枫很喜欢去逗那些怕人的猫咪,放在墙角的猫条和猫罐头,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消失不见,虽然从未见过住在院墙缝隙中的猫咪,但柯枫知道,它就在那里,时不时观察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让他不禁回忆起了,少年时哄逗过的那个小少爷。 二人重新回到了属于谈寂的那间病房,窗帘早已被拉开,被子也整整齐齐叠在了床尾,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却一点也不影响柯枫的心情。 “我那时不过是觉得生活过于枯燥,喂猫也好,逗你也罢,从不是想要谋求些什么,”他说,“哪值得十二岁的你,舍命去护我?” 那场神怒降临的浩劫中,所有参与者,都或多或少的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不少失败品虽然活了下来,精神和记忆却十分混乱,研究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李组长变得愈发阴沉疯癫,却都不如挡下了神怒的谈寂伤得厉害。 他不但在私人医院里,接受了长达三年的特殊治疗,还因此被抹去了,十二岁之前的全部记忆。 只为了救下另一个空间里的柯枫。 “想救便救了,”谈寂仰着脸看他,表情依旧很淡,“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再说了……” 句尾淹没在了温柔的亲吻中,柯枫轻拥着他,以舌尖舔开唇瓣,气息交融。 半晌,才又问:“再说什么?” 谈寂轻喘了几口,回答说:“再说,当时除了玄冥,愿意和我亲近的,只有你一个人。” 狂蝶当他是天赋最好的学生,眠岚视他为任务目标和观察对象,实验方对他又爱又怕,敬称做神明。 只有玄冥把他当做养子,只有少年柯枫敢接近他。 幼年的谈寂虽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却也能读懂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所有人里,只有柯枫给的最纯粹,纯粹只是为了逗他开心。 “没人告诉过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谈寂说,“他们喊我神明,奉我为最强天赋者,却从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仿佛对所有人而言,我都只是个厉害的工具,没有感情,没有意愿,只要调试到最佳状态,就能实现他们想要的一切。” “我是他们的愿望,所以我不可以有自己的愿望。” 柯枫将他搂在怀中,很认真的低头与其对视,深邃的双眸里写满了心疼。 “那你最想要什么?” 谈寂朝他笑了一下。 “你。” 炙热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病房 之后的几天,谈少爷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医疗区的病房中。 倒也不是不想和柯枫黏在一起,而是对方从祁冽签完合同的那天起,就变得十分忙碌起来,除了吃饭时间,很难在公司里看到他的身影。 本着一个人住哪儿都行的态度,谈寂将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品搬了下来。 风鸣和安婉也都忙得找不到人,白橘全天对着三部风格迥异的手机,接收自各个渠道而来的信息。 整个公司,反倒只有医疗区里,最有人气儿。 蓝白依旧整天盯着祁冽,独立门禁他进不去,就干脆坐在走廊的长椅里,坚持不懈,让人不由觉得,倘若里面那位真敢溜出来,绝对会被打断腿。 可可这个开朗男大经常跟同学出去通宵开黑,回公司基本只为吃饭睡觉,只不过偶尔会带着礼物出现在解悠的病房,也不知是对之前的事情依旧心怀愧疚,还是真看上人家了。 禾月则自然是一直留在特殊观察间里陪着顾流光,情绪显得非常稳定,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种难以接受或是崩溃大哭。 毕竟是多年好友,谈寂难得担心对方只是故作坚强,还特地试探了好几次。 可惜小傻子在这种事情上一点都不傻,直言道:“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杀了祁冽?或者干掉所有伤害过他的人?这明显不太现实,我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他,同时也坚信着他一定能醒过来。” 谈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块西瓜过去。 禾月大惊:“怎么还有?!” “最后一个了,”谈寂无奈,“我们一个月之后出发去b岛,你是留在公司还是……” “和你们一起去,”禾月被迫吃瓜,“这几天,我断断续续梦到了很多被自己遗忘的画面,全都是关于流光的,我想,哪怕不是为了他,也该亲自去一趟b岛,同你们一起,让吴峰受到应有的惩罚。” 许是受了特殊局的影响,他成功的回忆起了被洗去的一切。 那个温柔沉默的星眸少年,在学校走廊,图书馆转角,网吧包间里,和他说过做过的一切。 同时也想起了那个撞开教师办公室的身影,以及对方将吴峰强行拉入局中后,那满身的伤。 那些危险和无助,全部都被对方只身挡在了阴影的边缘,哪怕被遗忘,也从未有过怨言。 他有什么理由不信对方。 “祁冽说,吴峰手里有好几个不同的特殊局,”谈寂捧着半个瓜说,“他在b岛建立了一座很大的庄园,一旦发现有不明人员入侵,手底下的人便会第一时间拉入侵者入局,之前巡查这片区域的线人,全都是有去无回。” “你想说很危险,对吗?”禾月问。 “嗯,”谈寂像是第一次劝人,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是打算和柯枫一起去,要么同去同归,要么……共赴黄泉,无论生死,都不会留遗憾,但你不一样。” 倘若禾月出了什么意外,顾流光醒来后,该如何面对? 禾月从没想过谈寂能说出这么有人情味儿的话来,明显愣了一下,才笑道:“那倘若我没去,你们不慎出了意外,我该怎么面对流光?” 他的天赋属高危,编号是最神秘的Blank0,虽体能略有不足,在局中却也拥有着极强的优势。 若是只因不舍或是畏惧而放弃了这次行动,他才真的没脸再面对对方。 “你也希望我去吧,流光?” 病床上躺着的青年安安静静,身上插满了管子和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那双漂亮的星眸紧闭着,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了浅浅的阴影。 禾月将他照顾得很好,擦拭身体,按摩肌肉,一天都没有落下。 今天也是同样,他吃完西瓜,洗净手上的汁水,轻握着对方的手臂,打算查看一下命线修复的情况。 那只原本垂于身侧,无知无觉的左手,在被他握住的时候,小指努力的绷紧了一瞬,同无名指交叠着,轻触了一下掌心。 悬命线公司内部特有的暗号,寓意为,“去吧”。 金色的命线还停留在手腕处,符文依旧散着盈盈的红光。 禾月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直到劲瘦的手指再次脱力放松了下来。 顾流光是能听到的,并努力回应了他。 去吧。 *** 晚饭后的水果甜点里没有西瓜,解悠表示非常满意。 经过二十多天的疗养,他的身体好了许多,自理不成问题,也早已搬到了普通病房。 解悠是个喜静的人,不抽烟不喝酒,闲暇时光看看纸质书,连个游戏账号都没有。 可以说除了喜欢以身涉险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但他却并不讨厌,赖在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可可。 “表哥说他们一个月后要出国,”可可边说边拆着带来的布丁盒子,“我猜是去打BOSS战了,可惜不带我。” 解悠略一思索,问道:“祁冽松口了?” “这你都能猜到?”可可托着布丁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布丁又香又软,焦糖烤化得恰到好处,就包装上的地址来看,是从隔壁美食街上,那家需要排队半小时的甜品店买来的。 “不难猜,”解悠舀了一小勺,“毕竟曾经接触过,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他并不嗜甜,对奶制品的态度也仅仅是不讨厌,但医生希望他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而可可希望能哄他开心。 可可这个人挺单纯的,不刻意去演的时候,喜欢将情绪都放在表面。 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截了当的和他说,不必拐弯抹角,不必担心拂了面子,他不喜欢矫揉造作的人,于是连哄人的法子,都是临时从柯枫那里抄来的。 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用心。 “祁冽现在就关在特殊病房里,”可可小小声问,“你要偷偷去揍他一顿吗?” 解悠:“……” 他为什么要心里夸奖这个二百五。 病房的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要去揍谁?” 被抓包的可可也不觉得尴尬,还十分狗腿的起身替他表哥开了门。 “来找我吗?” “多大的脸,”柯枫边笑骂边将一旁的谈寂也揽了进来,朝解悠问,“感觉怎么样?我听医生说你恢复的不错。” “挺好的,”解悠礼貌的笑了一下,“柯神找我有事?” 柯枫也并未做太多寒暄,直言道:“你对吴峰有多少了解?” 解悠像是猜到对方会有此问般的摇了摇头,回答说:“很少,我从未见过他本人,只从玄冥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不过,我曾意外入过一次新悦的局。” 他潜伏于咏杏书院中的那段时间,与新悦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寝室之中。 十几岁的少年身形还很纤细,加之食堂伙食极差,新悦总给人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性子也有些娇气,他并不算喜欢。 可是这样的一个少年,却有着成年人都难以接受的局。 那次的情况,与谈寂意外入了禾月的第一轮局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新悦的局哪怕只是第一轮,都扭曲可怖到令人作呕,不慎入局的人想逃都来不及,更别提破局了。 “那是一个很长的连局,”解悠说,“是吴峰长达好几年的,对新悦的折磨。” 其中的内容,柯枫曾听给新悦做过弈者的顾流光提及过些许,只是以顾King那种温柔沉默的性格,自是不会提及吴峰虐待新悦的细节。 而解悠那时仅有十八岁,没有太多入局的经验,许多细节早已记不清了。 唯独只记得新悦带着哭腔的哀求,以及那不曾停歇的鞭打。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铤而走险,哪怕设计被关进治疗室接受惩罚,也要将新悦救出吴峰的控制范围。 柯枫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给西部分公司拨去电话,问问新悦,关于吴峰的事情。 “他总得面对的,”谈寂低声道,“否则永远都逃不开命运的追逐。” “我知道。” 柯枫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小少爷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这是在安慰他。 他怕刺激到新悦,致其情绪波动,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入局。 电话接通得很快,西部分公司还是一如既往的闲。 “这里是悬命线公司·西部分公司,请问……咦?柯神?!” “是我,”柯枫简言意骇道,“新悦在公司里吗?” “新悦?”对方似乎很是惊讶,“在是在,但……他刚入局。” 柯枫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谁的局?最近应该没给你们那边排单子吧。” 电话那头回答说:“他自己的,为此准备了很久,说是该去做个了断了。” “什么时候进去的?谁陪他去的?” “大约四十分钟之前,”对方回答,“他一个人去的,我们都劝过了,但他说,那个局,只能靠自己。” 柯枫沉默了一会,想起顾流光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些幼年所受的伤害,那些无助与痛苦,竟无人能帮他。 “这样吧,等他出来……”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随即听筒被放到了桌面上,脚步声由近及远,掺着焦急的呼喊声。 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了起来,柯枫皱着眉开了免提,解悠也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四人一同死死的盯着手机。 又过了许久,那头静了下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里,多出了几分沉重。 西部分公司的联络员重新拿起来了听筒,低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接受的悲伤。 “柯神,新悦他……死了。” 120-130 第一百二十一章·烤鸭 等到柯枫成功将小少爷喂饱,并洗去了一身油烟后,城堡里的摆钟便已指向了上午十一点多。 做过饭的几人都会房间里清洁了一下身体,试图将各项数值都保持在完美安全的状态,偌大的厨房里仅剩下了刚吃上饭的“艾尔”,以及不信邪继续苦学烹饪技巧的谈寂。 Zero其实是会做饭的。 他原本是被流浪汉收养的孩子,没有家,也没有名字,由于亚裔无法掩盖的体貌特征,在A国受尽了歧视和霸凌。 8岁那年,收养他的流浪汉由于饮酒过度,冻死在了冬日的街头。 他面无表情的守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直到当地的警察将他送去了福利院,一路上紧咬着牙关,不肯说一句话。 福利院也并非什么好的归处,那里更像是阳光无法照进的灰色地带,充斥着成年人的罪恶与欲望。 唯一有趣的,是只有在礼拜日才会开放的图书馆。 Zero是个十分好学的孩子,且看过的东西基本都能过目不忘。 但这种聪明反而使福利院里的大人,更加讨厌他了。 谁会喜欢一个不说话也不笑,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且比自己还要聪明的孩子呢? 他原以为这种痛苦将一直持续到自己成年,直到四年后,12岁的他见到了吴峰。 那是一个又黑又壮的亚洲人,对于营养不良身材矮小的Zero来说,巨大得像是一座山。 浓眉毛,厚嘴唇,明明是一副略显憨厚的长相,眼神却阴鹜而锐利,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孩子们中,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按照流程询问:“你愿意和他走吗?” Zero不愿意。 如果有的选,他宁可在八岁那年的冬夜里,冻死在街头。 这个世界太脏了,每个人都有罪。 但他没得选,最终他还是和吴峰一同离开了福利院。 意料之外的,吴峰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反而带他去了许多奇幻的梦境里。 b岛的风景很美,庄园里有近百位和他遭遇相似的孩子,吴峰说,要在这群孩子里,挑选出一个“神”。 神,他在图书馆里见过有关这个词词汇的注解。 每个人都有罪,但神却是无罪的,祂能够惩罚所有有罪的人。 “艾尔”用余光偷瞄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神明。 神明在煮一锅饺子。 既然煎的和烤的谈寂尚且难以胜任,那么蒸和煮应当是风险最小,又最不影响清洁度的烹饪方式了。 柯枫上楼洗澡前曾嘱咐过他:“等锅里的水冒泡了,再把饺子放进去,用勺子轻轻搅拌防止粘连在一起,水沸之后,朝锅里加入一勺冷水,重复三次,就能盛出来吃了。” 谈寂当时回答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听上去也不难,你走吧。” 于是柯枫顶着29的清洁度和98的饱食度上了楼。 其他弈者也陆陆续续的走了,留下“艾尔”嚼着牛排,偷看谈寂煮饺子,越看越着急。 神明没有犯下“罪行”,哪怕落单,依照游戏规则,Zero也无法对其下手。 如果使用自己“学习”来的某些天赋,打不打得过对方还是两说。 何况柯枫等人随时都会回来。 谈寂在对方窥探的目光里,心无旁骛般的点了第三次水,费解的看着锅里的肉馅和面糊。 好像没救了,他关了火,一股脑都倒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碗中。 系统公告响彻了整个城堡。 「玩家·谈寂获得了口味欠佳的丸子面片汤。」 好么,直接煮成全新料理了。 装作不会做饭的Zero痛苦掩面,这真是个神秘莫测的敌人。 *** 公告声响起时,柯枫正穿着黑背心从楼上下来。 城堡中不算冷,洗澡水又偏烫,他的发尾还有些微干,搭着外套的手臂结实有力,背心的末端扎进了长裤中,勾勒出了腰部流畅的线条。 他原本在和一同下楼的风鸣低声讨论着什么,语焉不详又晦涩难懂,跟在身后的可可满头问号。 听到公告后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获得了来自风鸣的一枚白眼。 “他连饺子都煮不好,BOSS战之前吃什么?” “我先给他弄好,”柯枫回答说,“确定了?就让蓝白先,然后小实习生来?” 风鸣点了点说:“嗯,节奏最好快一点,就算你‘吃过冰糖葫芦了’,魂识沉睡于局中也会感到饥饿。” “糙汉还挺经饿的,”柯枫开玩笑道,“七年前我和他一同,被困在那个登顶雪峰的局中,整整五日,我饿得想吃人,他一点事儿没有。” 后面的可可插话说:“那你怎么没使用天赋?没拿到纸条?还是雪峰局的规则不许改?” “因为已经‘吃过冰糖葫芦了’啊。” 可可愣了一下,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只可惜刚洗完澡的脑子不太好使,硬是没能捋明白。 事实上,柯枫和风鸣的计划十分简单。 一如柯枫向谈寂所述,刚入局时,他便意外得到了该特殊局的规则字条。 字条内容相当简单,除去描绘此处是建立在b岛南面的一座现代庄园外,仅有一句「在游戏中逝去的玩家,罪恶的魂识将永眠于时光的尽头」。 听起来像是什么文艺苦情青年,或者葬爱年代风靡的火星文字。 总之翻译为白话,大抵就是「倘若弈者在游戏里死掉的话,魂识也会一同死掉」。 于是在喊醒谈寂的过程中,柯枫尝试了一下,使用天赋彻底更改了这条规则。 规则的更改公告,只会通知同一个区域或是空间中的魂识,故而尚未完全入局的队友们并未听到,城堡空间中的Zero也不曾知晓。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在游戏中逝去的玩家,魂识将短暂的陷入沉睡,游戏结束后,全部玩家皆会毫发无损的醒来。」 更改这条唯一且致命的规则,原本只是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队友的安全,但既然躲藏在局中的Zero如此爱演,不如便陪其一路演下去,好将吴峰彻底引出来。 只有让Zero认为,他真的能杀掉全部玩家,才有可能暴露更多的秘密。 *** 蓝白收到了来自柯枫的暗号,先一步到达了厨房。 刚进门,就看到谈寂煮了一锅新的热水。 “神明大人,求你别煮了,我害怕,”蓝白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了两个苹果,“要不你试试烤箱吧,只要定好了温度和时间,傻瓜都能烤得好。” 谈寂很听劝的关了火,虚心请教:“具体怎么烤?” 蓝白洗干净苹果,咬了一口,回答道:“比如烤鸭,我听人说,就是把烤箱预热20分钟,再把鸭子放进去,调至200°烤30分钟,翻个面,再烤30分钟,就行。” 谈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真的从冰箱里找了半个冷冻鸭子出来。 “艾尔”听得十分痛苦,主动问他的搭档蓝白:“不如我们去找找另一边走廊的钥匙?一般的城堡一楼,应当还设有书房和宴会厅才对。” 蓝白又咬了一口苹果,还将另一个塞进了兜里,点头道:“好,就从餐厅开始?” “行。” 二十分钟后,随着烤箱预热完成的一声轻响,蓝白成功在餐椅下方找到了新的钥匙。 「玩家·蓝白获得了书房的钥匙。」 柯枫也与风鸣一同,“正巧”走进厨房,亲眼目睹了谈寂将半只冻得梆硬,且任何调料都没加的鸭子塞进了烤箱。 “等等!” 谈寂“啪”的一声关上了烤箱门,回身看向了跑至跟前的柯枫,眼神有些不解。 “你打算……”柯枫不确定的看了看烤箱里的冻鸭,“做个烤鸭?” 小少爷无辜的点了点头。 柯枫扶额道:“有人告诉过你,鸭子要先解冻腌制吗?” 小少爷又无辜的摇了摇头。 柯枫叹了口气,带上防烫手套将鸭子从烤箱中夹了出来,又从橱柜里找出了料理盆和料酒、调料,打算解冻并腌制半边鸭。 忙活的过程中,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谁教你这么烤的?” “蓝白。” 原本打算吃饱饱再去“送死”的蓝白吓得一个激灵,从餐椅上蹦起来往外溜,留下了一句:“柯神慢烤,我先去对面走廊试试钥匙。” “艾尔”作为他的搭档也立刻跟了上去,与刚赶来的禾月擦肩而过。 柯枫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吐槽道:“你是怎么轻易相信,一个同样不会做饭的人,给出的烤鸭教程的?” 待二人走出走廊,彻底消失在大厅的另一侧后,谈寂才洗着手轻声说:“我没信啊,给你一个下来救场,以及他先走一步的借口罢了。” “丸子面片汤也是?” 谈寂洗净双手,将无药可救的黑暗料理倒进了厨余垃圾桶中,半晌才憋出了两个字:“不是。” 给烤鸭做着SAP的柯枫笑开了。 他的小美人还是如此坦诚。 *** 大厅另一侧的走廊尽头,书房的门被蓝白轻触了一下后,便无声的打开了。 房间的面积不算大,相较于华美绚丽的大厅和宽敞明亮的厨房,显得略有些拥挤。 四面墙壁被高耸的书柜所占满,上万本书籍整齐排列着,开门的瞬间,纸与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蓝白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 他有点喜欢这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忠诚 “在西部分公司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蓝白站在书房正中心的实木书桌前,突然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艾尔”脚步一顿,心中急闪而过了十来个不同的猜测与推断,最终选择了沉默的看着对方。 蓝白在心中暗笑了一声,面上却仍旧显得十分失落,自嘲的笑道:“虽然这么解释很难令人信服,但那天晚上,我和老板去酒店,真的只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情。” Zero迟疑了一会,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有关于出轨了故事,毕竟特殊局给蓝白的钥匙名为Lust,对方应当是一个轻率且不够忠诚的人。 只不过……他看着玻璃柜门里糙汉的倒影,和面前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觉得这二人着实是有些不搭。 这种情况下应该说点什么呢,大抵是往事勿要再提,既已一别两宽,便无需继续纠缠之类。 他刚打算开口,对方又说出了更炸裂的言论。 “我知道你一直暗恋老板,哪怕他心里只有傅总,”蓝白回身看向他,眼中满是悲切,“你以为他背着傅总,出轨了我,你是因为对这种不忠感到失望,才主动提出去西部分公司的,对吗?” Zero呆滞的看了他一会,脑子里飞速整理着对方给出的信息。 但蓝白哪由得他细想,立刻便又诚恳且感伤的哀叹道:“可你有所不知,我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柯神。” Zero:“……” 这次蓝白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Zero顶着糙汉的外貌思索了片刻,终于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现在所冒名顶替的这个叫艾尔的男人,暗恋公司的老板,而老板与一个被称之为傅总的人是伴侣。 某天艾尔撞见老板和蓝白开房,认为老板是不忠诚的人,心生失望,主动被去了西部分公司。 现在的蓝白又找艾尔解释说,老板没有和他出轨,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柯枫。 按照这个推理,“艾尔”此时应该问:“柯神和神明在一起了,你很难过吧?” 没想到对方闻言却摇了摇头,回答说:“也还好吧,我不是很看好他俩,毕竟一直都是柯神在单方面付出,你知道吗,谈寂和禾月才是青梅竹马。” Zero:“?” 贵圈真乱。 “可禾月一直钟情于顾King,哪怕对方,哎……” 对方怎么了?Zero一头问号,讲八卦不要只讲一半啊! 可蓝白却跳过了这一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新悦也钟情于顾King,只可惜明月照沟渠。” 新悦。 这个名字一出,Zero立刻皱了一下眉。 整个庄园里唯一一个,成功毁掉了植入身体中的定位芯片,从吴峰手中彻底逃脱的背叛者。 顾King这个称呼Zero当然也听说过,吴峰给庄园里的孩子们讲过不少曾经的实验,3-13顾流光,天赋为攻击规则,第三批实验品最强者。 原来新悦能躲藏这么多年,是受了他,或者说甚至整个悬命线公司的掩护。 蓝白成功捕捉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嫉妒与憎恨,随之立刻问了一句:“新悦因故被调去西部分公司,和你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Zero没想到这其中还能扯出爱恨纠葛来,CPU都快被蓝白干烧了,他愣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自然,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么呢? 大概是:“对啊,临上飞机前,他还发信息来嘱咐我路上小心。” 这明明是一句基本不会出错的回答,很日常,似乎所有的朋友都会这么做,可不曾想蓝白听到这番回答后,却紧皱着眉死死的盯住了他。 有哪里不对吗?Zero在心中仔细的揣摩着对方所给的信息。 他的天赋是复刻,可以在局中几短时间内,非常完美地模仿出一个人的容貌、声音、举动甚至天赋,比起神明那只能学习规则类天赋的天赋,可谓是厉害了不少。 唯独可惜,他无法读取模仿者的记忆。 于是只能从弈者们的谈话里,获取需要的信息。 Zero自认为冷读术学习得极好,吴峰却总说还差点火候。 于是他便躲在这座画中的城堡里,扮演并杀死所有入局者,来证明自己。 蓝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屏着呼吸,瞳孔微颤,双手紧抓着面前的椅背,将震惊演绎得炉火纯青。 “可是……心悦他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你亲自为他主持的葬礼,”他喃喃着,忽地向后退了几步,像是终于察觉出了异样,厉声感道,“不对!你不是艾尔!” Zero立刻冲了上去,以双手死死掐住了对方的喉咙,他复刻来的这具身躯又高又壮,在体型上完美的压制了蓝白,使其根本动弹不得。 “闭嘴!我不想在这里杀人!”Zero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了蓝白身上,却并未立刻夺取对方的性命,反倒是商量道,“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可以考虑破例留你一命!” “不可能,”蓝白艰难的回答说,“我绝不会背叛……我的队友。” 放纵和背叛是罪,一味的忠诚也是罪。 蓝白暗恋柯枫是假,忠诚于悬命线公司却是真得不能再真。 原来局给他的定义并非是Lust,而是Faith。 椎骨折断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书房。 *** 城堡中的隔音很不错,另一侧的厨房中,柯枫腌完半边鸭,又从橱柜里找了袋面粉出来。 “肉带着脆皮片下来做烤鸭卷,剩下的骨架子炸酥脆,留给你啃着玩儿?” 一旁的谈寂盯着锅里纹丝不动的水,随口回答说:“行。” 其他四位弈者都去餐厅区域,和门口走廊上搜寻线索了,只有他俩仍在厨房区域里死磕。 或者说,只有谈寂在和煮饺子死磕。 “倒也不必盯得这么紧,”柯枫和着面说道,“水冒泡了会有声音的。” 谈寂闻言仰脸看他,问:“不盯着它还能干些什么,局里又没有手游玩。” 事实上他们的手机,是随着行李一同被带入了局中的,只是局属于现世之外的空间,自然连不上现世的信号,也不可能有网。 “你手机里就没有点儿不联网的游戏,或者下载好的漫画和番剧吗?”柯枫无奈。 “你有?” “有啊,蓝白给我发过很多,”柯枫回答说,“他的爱好比较独特,热衷于男一喜欢男二,男二却喜欢男三,男三又喜欢男一的哥哥,可男一的哥哥在故事开场前,就为了救身为男一的弟弟死掉了……的那种纠结剧情。” 谈寂盯着从锅底慢悠悠浮起来的小气泡,心想这番不看也罢。 他从一旁的料理台上拿起了速冻饺子,被柯枫紧急拦住。 “等等,别急,等冒大泡了再下饺子。” 谈寂拎着那袋饺子,仰着脸幽幽的看柯枫,好么,上一锅饺子,他从第二步就已经做错了。 柯枫无奈,用沾着面粉的指尖轻戳了一下小少爷的脸,刚欲说些什么,就被走廊上奔跑而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柯神!”门外有个焦急的声音隔着老远喊道,“艾尔不见了!” 门外的风鸣立刻扶住了他,沉着冷静的语气里带了些疑虑和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说具体点。” 谈寂和柯枫也跑了过去,就见对方喘着粗气,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惊慌,用力的抓着风鸣的手,将他所见到过的蓝白扮演得惟妙惟肖。 却殊不知蓝白内里实则是沉稳从容的性子,同风鸣一样,越是遇到突发的变故,越显得清醒冷静。 谈寂靠在门框边,朝柯枫曲了一下手指,看似是在抚去脸上沾着的一小点面粉,实则比出了一个隐晦的密语。 [假的。] 假的“蓝白”并不清楚自己刚变更身份,就被人扒了个一干二净,顺着风鸣的询问回答说:“我和他一同去了大厅另一侧的走廊,那边的确是城堡的书房,空间不大,还未来得及探寻,艾尔就突然说他肚子痛,想窜稀,让我一个人在书房待会,可我等了二十多分钟,都没见他回来,大厅和走廊里也都没人。” 柯枫意味不明的挑了一下眉,Zero所扮演的“蓝白”虽说看起来十分的慌张,对事情的叙述却有条不紊,不太符合遇到变故只会害怕的那类人,所表露出的逻辑混乱和语无伦次。 仿佛只是在急于摆脱“艾尔”这个身份,对角色的揣摩里,不经意间带上了自身的情绪,的确差些火候。 谈寂看懂了柯导演挑剔的目光,影帝上身的接话道:“既然我们没能在城堡一楼发现洗手间,按理说他应该是回了二楼客房才对,你在大厅里当然找不到。” “蓝白”恍然大悟道:“对哦,我都急糊涂了,那……我们一起上楼去找找?” 这下连禾月都看出,Zero所扮演的“蓝白”严重ooc了,附和说:“那就都一起去吧,这城堡里怪阴森的,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厅里的确好吓人。” 可可发自内心的点了点头,七人干脆一同走出了厨房。 正午的大厅还算明亮,彩窗斑驳绮丽的分隔着阳光,谈寂被晃得眯了一下眼,突然发难道:“蓝白,你刚入局那会,不是把脚崴了吗?跑这么快不疼?” Zero的脑子卡了一下,干巴巴的回答说:“刚刚太紧张了,没觉得,现在被你这么一问,的确是有点疼的。” 谈寂很满意对方这个顿住的表情,轻点了一下头,跟着柯枫率先上了楼。 二楼的七间客房有六间都大敞着门,仅有属于艾尔的那间依旧紧闭着。 柯枫尝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想到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引入眼帘的,是双人床下方,淌出来的一大片血迹。 第一百二十三章·吃醋 “死者艾尔,男,32岁,死亡原因:机械性颅骨损伤导致失血过多,”禾月从床边站起身来,有些不确定的说,“这方面的知识我只在大二时当做兴趣爱好,学了点皮毛,但可以肯定的是,死亡时间绝对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谈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现在是下午二点半左右,距离我们今早走出客房,大约过去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说……” 可可倒抽了一口凉气,哆哆嗦嗦的说道:“早早早早上那个艾艾艾艾尔是假的?!” “似乎只能这么解释了,”柯枫皱着眉,脸色难看的回答说,“有什么东西藏在我们中间,先杀了艾尔,然后模仿成他的模样。” 禾月摘掉了沾血的手套,犹豫着问道:“什么‘东西’能模仿得如此之像,我们其中都没有人对其产生过怀疑,再则,既没有人怀疑,他为何又突然找借口离开了?” 柯枫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转头问道:“蓝白,你和他去书房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让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故而才找借口溜走。” “蓝白”下意识的抬头跟柯枫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面露局促的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这个表情使谈寂莫名的有点不爽,开口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东西’依旧在我们几个中间,只是换了一个身份。” 在场弈者里基本没有傻子,连可可都听得出来,谈寂说这段话明显是在针对蓝白。 “你在怀疑我?”“蓝白”看了眼谈寂,又看了看柯枫,质问道,“我若是你口中伪装成艾尔的‘那东西’,直接杀掉怀疑我的人不就好了?又何必换个身份,还特地跑来告诉你们艾尔不见了?谈寂,队友惨死,你不但不感到难过,还质疑起了其他人,这就是神明的无情?!”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这不仅仅是ooc,还包含了极强的个人情绪,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Zero在嫉妒和憎恨谈寂,并非只是因为对方才是真正的0号实验品,他嫉妒着谈寂所拥有的一切。 谈寂冷笑道:“因为艾尔的尸体难以掩藏,我怀疑,在游戏中,死去玩家所拥有的道具,会在一段时间后,共享给所有依旧存活的玩家,这扇房门早上被‘艾尔’关闭时,我们还无法打开,现在却能很轻易的将其推开了。” 禾月和解悠对视了一眼,似乎从未接过谈寂如此咄咄逼人。 这位少爷应当是冷傲而平静,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些风轻云淡和从容不迫,哪怕发脾气,也基本是撂挑子走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质问什么人。 更何况,他最清楚面前这个“蓝白”是假冒的,也最早知道,柯枫入局时已经修改过规则,游戏里的死亡,不等同于在局中死亡。 “咳,”柯枫以拳轻抵着唇咳了一声,他大约是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圆场道,“既然你认真蓝白是假的,又猜测玩家死亡一段时间后,道具会被共享,那么我们八小时后,尝试着推开蓝白的门,便能一辨真假。” “有道理,只不过,现在是下午两点半,”风鸣说,“而我们需要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到属于自己的客房中。” “那就只能明天清早了,这样吧,在今晚十点之前,蓝白不得离开我或者风哥的视线,小美人也不得攻击或针对他,”柯枫无奈的摊了一下手,“二位对这个解决方式还有意见吗?” “蓝白”立刻点了点头,小声道:“柯神相信我就够了。” 引得谈寂又冷笑了一声,起身便朝客房外走,柯枫赶紧追了上去,留下风鸣等人对着被淘汰的艾尔,和满屋绿茶味儿面面相觑。 “哇,寂神这是吃醋了吧?”可可边嘀咕边看向“蓝白”,“你发的什么疯,突然娘里娘气的,绿茶喝多了?” 禾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在顾流光身边待久了,多少也沾了点腹黑的气质,装作惊讶的八卦道:“你不会是暗恋柯神吧?” Zero顶着那张无辜的娃娃脸,幽幽的看着他。 禾月:“?” 蓝白被淘汰前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 “我也不清楚蓝白和他说了什么,”柯枫跟着谈寂下了楼梯,边追边解释说,“但你也知道,他爱好那种文学。” “我是演的,没怪你,也没生气,”谈寂面色平静,目的非常明确的走向了大厅中的画框,“我知道你和蓝白单纯是队友和好兄弟。” “可你还是吃醋了。” 画框下方的机关被谈寂按下了下去,可惜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弹出来。 他并未急于去找下一幅,反倒是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极低的应了一声。 “嗯。” 柯枫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下巴抵着那头栗色柔软的丝发,显得十分亲密。 他哄道:“为什么吃醋,能和我说说吗?” 谈寂默默的盯着面前的空画框,又是很久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会吃醋呢,分明他曾经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不懂爱时,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同别人亲近,就又哭又闹。 刚对柯枫有了些懵懂的感情时,他又觉得两个人只要彼此相爱,便无所谓外人想从中作梗。 但他明知道是在演戏,明知道蓝白是在故意误导Zero,却还是因为某些细节,而感到介意。 “因为他看向你的时候,那种……想要把你抢走的眼神,不似作假。” 他不介意Zero嫉妒他,也不介意Zero第一晚想杀的最先是他,但他介意对方想要抢走柯枫。 哪怕Zero是想要夺走他的一切,这一切里,身份、地位、财富、天赋,加起来,都比不上柯枫。 柯枫闻言点吻了一下他的发顶,轻笑道:“你赶都赶不走我,别人要怎么抢的走?” 谈寂轻轻搭着对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没有回头,却无声的和柯枫亲近着。 吃醋了的小少爷有点粘人,很可爱,柯枫心想。 半晌,谈寂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刻意压抑着的低落情绪,说:“所以我没生气。” 柯枫被他这种近乎执拗的理智给逗笑了,揽着他走向下一个画框,说道:“你可以生气的。” “嗯?”谈寂不解。 “如果是傅总遇到这种绿茶,”柯枫笑眯眯,“说不定城堡都给他掀了,那还能让他逼逼赖赖这么久。” 谈寂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一声。 二人走至另一幅画框面前,柯枫伸手按下机关,画布自顶端弹出,画面上,是一扇被开启的书房房门。 “果然,他俩是去了书房的。” “Zero杀死蓝白,并抢夺了他的客房以书房钥匙,利用游戏规则的八小时后,才会回收并向全部玩家,共享淘汰玩家所拥有的道具这条规则,不断的杀死新的玩家,”谈寂微抬着下巴,与柯枫耳语道,“他非常熟练,应该已经如法炮制过无数次了。” “嗯,”柯枫低语,“他现在被我们怀疑着,今晚或是明天一早,必须抢在我们前头,杀掉并伪装成下一个玩家,否则八小时一过,我们推开书房或客房,哪怕没能发现蓝白的‘尸体’,也能证明他是假冒的。” “所以你要求他,白天不得离开你或者老板的视线,”谈寂说,“他现在伪装成蓝白的身份,应该也属于玩家之一,夜间可以离开客房吗?” “不知道,不过也不必着急,明天一早就能知道答案。” 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柯枫却搂着没放,迎着Zero投下来的目光,又亲了一下谈寂。 Zero应当是没想到一下来便会撞见这幅场景,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 谈寂正巧仰脸,看到对方这种反应,一直绷着的脊骨反倒放松下来了,将整个后背都靠进了柯枫的怀中。 更可爱了,像那种孤冷又认人的猫科。 柯枫想起自己被调去南部分公司那会,曾喂过的不少躲在院墙缝隙里的猫。 又傲又凶,无论是表情还是叫声,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 其中有只最漂亮的,他连着喂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又哄又骗的将小猫引了出来。 那是只刚成年的挪威森林猫,爪爪上带着伤,毛也凌乱的打着结,却依旧掩盖不了它的美貌。 柯枫给它治了伤洗了澡,甚至取了名字,打算带回总公司。 但他在调遣期的最后一个局里,出了些意外,不得不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出院后狂蝶告诉他,猫猫等了他近一周,期间无论谁喂,都不肯吃东西,本来已经打算把它抱来医院了,却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后来去翻监控,当天夜晚,有只小英短溜进柯枫空着的房间里,被挪威森林撞见,大抵是误以为柯枫还养着别的猫,才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便挣开项圈,挠坏了纱窗,从三楼高的宿舍窗户一跃出院墙,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柯枫再也没有养过猫。 刚刚谈寂转身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监控画面里,那只失望又决绝的小猫。 他比谁都害怕谈寂离开,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抢走。 *** 风鸣等人也跟着Zero一同走了下来,几人商量了一番,打算会厨房继续做些食物,等明日再去寻找宴会厅的钥匙。 没人提出去书房搜寻一番,所有弈者都在装傻装楞,做出一副完全被八卦吸引了注意力,彻底忘记书房才是最有可能的案发现场的模样。 禾月第一个走进厨房区域,远远的看到了一口烧干的锅,和一袋完全解冻后黏成了一团的速冻饺子。 他用脚趾都能猜到着究竟是谁的杰作。 “谈寂——!” 第一百二十四章·人设 等柯枫陪谈寂一起收拾完厨房的残骸,再将腌好的鸭子塞进烤箱,城堡里的时间,便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禾月盯着角落里被塞满的厨余垃圾桶,吐槽道:“炸厨房居然不属于「暴力行为」。” “或许是因为这是无意之举,”柯枫说,“也可能是破坏力度不算大。” 谈寂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假设道:“那倘若我路过某扇没拿到钥匙的门时,突然脚下一滑,刚巧撞到了门上,把门给撞开了,这算是违法规则的「暴力行为」吗?” 这个想法听起来非常危险,柯枫却十分认真的讨论了起来。 “规则不可能那么好心,要么,没有钥匙,门坚不可摧,哪怕使用暴力,也无法打开;要么,玩家不能做出过于偏离自身人设的事情,就好比你不会做饭,无意间破坏了厨房,这很合理,但你身法极好,基本不可能走得好好的突然滑倒。”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禾月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蓝白”。 这会儿所有的玩家都在厨房里,风鸣和柯枫一起准备着晚饭,解悠在整理冰箱里的食材,只有可可还没能搞清状况,以为艾尔真的被规则杀死,显得非常沮丧。 Zero仍旧在努力扮演着他所理解的蓝白:那个柔弱到崴个脚都需要艾尔背,不会做饭只能等风鸣投喂,找到点线索恨不得所有人都夸奖他的“绿茶”。 如若玩家不能做出过于偏离自身人设的事情,那么此时对于Zero而言,他不能偏离的,究竟是作为Zero本身的性格,还是所扮演的蓝白的人设呢? 或者说,Zero也属于玩家吗? 禾月撑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被身旁无事可做的某少爷拍了一下肩膀。 “想起来点事情,”谈寂说,“陪我出去一趟。” 小傻子愣了一下,看了眼厨房区域里正切着大葱的柯枫,犹豫着起身与谈寂一同出去了。 他原本并非感官明锐之人,但来自天赋的傀儡丝,竟能在走出厨房时,感到Zero窥探了自己一眼。 那是一种极具威胁和算计的目光。 料理台前,风鸣拿着根黄瓜低声问:“你不跟去?” “跟去干嘛?”柯枫切完了葱丝,也拿起了一根黄瓜,“他又不是小孩子?” 风鸣借着拍黄瓜的动作,朝柯枫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看Zero。 柯枫顺着对方的意思看了过去,没曾想Zero也正巧回头。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一下。 随后,柯枫在Zero的目光里,见了鬼的看出了几分同情。 蓝白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 晚饭十分丰盛,可惜在场的玩家们都怀着不同的心事,只有刚同谈寂一起回来的禾月在认真干饭。 可可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语气低落地问:“艾尔不在了,我们要怎么满足晚间每个客房里又有人?让寂神去吗?” 他毕竟才刚满十八,又在舒适安逸的现世里呆惯了,总共也没入过几个局,这次若不是出了意外,他现在应当还在b岛北面的沙滩上,美美的晒着太阳。 柯枫难得有些于心不忍,但又碍于这个中二少年演技稀烂,而无法告知对方真相。 相比起来谈寂的心肠就硬了许多,回答说:“应该不用,规则上只说房间里必须有人,又没说必须是活人。” 可可大受震撼,一直到众人吃完晚饭,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没再说一句话。 整个城堡的大厅和厨房里,所有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摸了个遍,够不着的地方,也基本被禾月的傀儡丝和谈寂的命线触碰过了。 七间客房,也在昨晚,被入住的玩家探寻过,却始终没能找到他们所猜测的,宴会厅的钥匙。 “大厅里有十一幅画框,其中七幅绘着客房,一幅厨房,一幅书房,依旧空着两幅,”谈寂说,“但以这个城堡的体积来看,绝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房间。” 他说罢,将最后一个烤鸭卷塞进了口中,下意识的舔了舔指尖蹭上的甜面酱。 这应该算是一个不甚优雅的动作,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城堡的宴会上,但小少爷做得十分习以为常,看上去是同柯枫学“坏”了。 柯枫笑了一下,回答说:“现在的问题是,没人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或许是城堡的主人,并不希望客人们窥探更多的秘密,又或许,还有一部分线索和游戏规则,我们并未找到。” 还有另一部分规则吗?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他的确也是这么猜测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蓝白”突然开口说:“据我所知,局中同一场景里,并不会出现两张规则字条。” “你说得没错,但这里并非普通的连局或者孤局,”谈寂怼得毫不留情,“更何况游戏规则,又不一定绝对等同于局的规则。” “蓝白”被怼得顿了一下,随即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违反游戏规则没关系咯?那你自己干嘛不去违反,在这里教唆别人?” 谈寂冷笑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所打断。 所有玩家的手机,在连不上信号和网络的情况下,同一时间里,收到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 「警告!请勿违反游戏规则!」 柯枫皱眉,禾月指尖的傀儡丝也在这一瞬绷紧,谈寂看了一眼大厅另一头书房的位置。 三位规则类天赋的弈者,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个特殊局中,规则的存在。 可可原本就精神恍惚,收到短信更是吓了一跳,顶着岌岌可危的心情值喃喃道:“就讨论一下也不行吗?也没人真去违反啊……” “不是因为这个,”柯枫倒是无所谓的收起了手机,“之前更违规的事情都讨论过了,也没见它给出警告的。” 也对,谈少爷说出想要“刚巧”“脚下一滑”“不小心”撞开没有钥匙的房间那会儿,可没见规则出来逼逼。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谈寂抬眸看向问出这句话的“蓝白”,对方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握着手机的指尖却暗自用力,牙关也下意识的咬着。 他在心虚和紧张。 这条警告是冲着他来的。 “呵,鬼知道,”谈寂起身,朝餐桌前的众人点了一下头,“我先回房间了,诸位慢用。” 饱食度刚到90的柯枫,只能拿了一大块羊排跟上。 原因无他,小少爷没有客房的钥匙。 *** 客房依旧是早晨离开时的模样,柯枫一身油烟的进了屋,也没好意思往床上坐,就拉了张凳子,隔着谈寂老远啃羊排。 谈寂莫名其妙的问他:“坐那么远干什么?” “你不喜欢有人在卧室里吃东西,”柯枫认真的说,“我一会吃完会打扫房间,并打开换风系统的。” 谈寂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回答说:“谁会在局里计较这个,有空给Zero打扫他的破城堡,还不如多睡一会。” “你认为城堡是属于Zero的,而并非吴峰的?” “不是我认为,”谈寂说,“是Zero认为。” “怎么说?”柯枫问。 “吴峰应当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特殊局,交给一个实验品,哪怕Zero也许是他心目中,最接近于神明的那一个,”谈寂看着房间里的空画框说,“但对于Zero而言,现世远不如特殊局中有意思,他的天赋,足以在这座城堡中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遇上了我们。” 否则他又为何心甘情愿的守在此处?否则在发现有人入侵后,他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里通知吴峰? Zero将自己看做是城堡的主人,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随心所欲的惩罚一切有“罪”的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成为“神”。 柯枫迅速啃完了羊排,将骨头扔进垃圾桶,问道:“注意到了吗?他的手机并不是从蓝白或者艾尔那里夺来的,虽然外表伪装得很像,但细节上,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Zero的伪装很精湛,毕竟模仿,更像是直接复制粘贴。 他能将对方的外貌,神态,穿着以及随身物品全都复刻得一模一样,却无法模仿对方的情绪和喜好。 蓝白的手机壁纸是只蓝白英短,只有解锁后能看见,Zero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毕竟在没有信号的局里,拿出手机的概率极小。 而规则警告响起时,他解锁手机的一瞬间,柯枫余光看到的是一张稚嫩的儿童画,画着一座漂亮的庄园。 既然属于Zero自己的手机也接受到了警告,那么是否可以证明,他在城堡中,也是一名玩家。 “他不仅是游戏玩家,今天的警告也是专门针对他的,”谈寂说,“他对我的质问,不仅严重偏离了蓝白本身的性格,同时也违背了他对自己身为‘神’的人设。” 神理性是无罪的,但他嫉妒谈寂,甚至因为谈寂而感到暴怒。 他在违背自己的“傲慢”。 柯枫洗干净了手,将装着羊骨的垃圾袋打包起来,确保谈寂夜间不会被食物的味道干扰,才又问:“你是故意怼他,从而试探规则?” “不然呢,”谈寂面色平静的拿了毛巾,打算去洗澡,“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柯枫失笑:“我还自以为,他想抢走我这件事情,你真的很介意。” 谈寂本打算绕过他去浴室,闻言反倒停下了步子,语气尤为认真。 “我真的很介意。” 柯枫的动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浴室,问:“那你介意一起洗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希望 第二天清晨,六点整。 曦光携着海风,咸咸的,带着假日般温暖的悠闲。 庄园中并不寂静,浪拍打海岸,鸟鸣于林梢,花田边的白色风车分隔了光线,也分隔了梦境与人间。 只有漂亮的现代城堡中略显清冷,二楼走廊上,仅打开了一扇客房的门。 禾月在走廊的护栏边稍站了一会,似乎在等海风吹散梦里的眷念。 不多时,身后的客房又开启了一扇。 “起得这么早?” 禾月转身,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蓝白”,便笑着回答说:“嗯,因为做了个梦,梦到了顾King。” Zero自然还记得蓝白口中这些人的关系,试探着问道:“既然是美梦,怎么不多睡一会?” “你也知道,弈者在局中基本不会做梦,”禾月说,“故而半梦半醒间,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便想早些起来照顾他。” 照顾他?Zero暗自皱了皱眉。 结合蓝白所给出的信息,他大胆猜测,顾流光应该长期卧病在床,甚至更为严重,意识不清或是不省人事,毕竟对方的悬命之线险些被祁冽割断过。 否则风鸣和柯枫都来了,为何偏偏差了他?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语意模糊的问:“很辛苦吧?” 禾月闻言轻摇了一下头,发尾许久没有修剪,略有些长了,随着动作甩出了好看的弧度。 “不辛苦,照顾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好幸苦的,对了,谈寂昨天和我说,若是起得早,便先去书房看看,你也一起去吗?” Zero在心里暗笑了一声,心道这个款式的温润美人,果然都个顶个的傻。 谈寂让他早点下楼去书房看看,无非是在质疑“蓝白”的身份,他倒是好,直接把计划讲给冒牌货听了。 “也行,”Zero不动神色的回答说,“不过睡了一整晚,你的饱食度还够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他原意是想将禾月骗去厨房杀掉的,那里虽说时常有人出入,却是最好藏匿尸体和清理现场的地方。 毕竟厨房里有血迹和肉屑并不奇怪,步入式冰箱也极大,肢解后埋藏在大量食物下面,基本没人会翻动。 只要处理好头颅和手脚这种极具人类特质的部位,其他尸块,不是专业人员,很难一眼从大量牛羊猪中分辨出来。 谁知面前这位“笨蛋美人”竟然笑道:“我昨晚从厨房拿了很多水果回客房,已经吃饱了,房里还有不少没动过的,你要吃一些再走吗?” Zero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担心时间紧迫,难以实现短时间内的杀人分尸,还是点了点头,随禾月一同进了客房。 他对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了如指掌,每一扇门窗,每一个装饰,都曾一笔一划的描摹。 比如这间名为「Sloth」的客房,本该懒散杂乱,却被笨蛋客人收拾得一丝不苟。 Zero喜欢享受猎物的挣扎与恐惧,他本无意这么快便对禾月下手。 但谈寂的怀疑与质问,使他不得不想出些金蝉脱壳之计。 他也是玩家,不曾拥有规则的压制力,也无法像执棋者那般被命运之神赦免。 一旦身份被其他玩家发现,他便毫无优势可言。 Zero心里很明白,若不是以特殊手段偷袭,他绝不可能打得过柯枫。 就连打过谈寂或者风鸣都够呛,顶多只能欺负一下禾月、解悠和可可。 但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这样怀着恐惧与不确定的去面对和制造杀戮,这样去判决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罪人。 这样的他,才最接近神。 禾月并没有骗他,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边柜上,堆着种类繁多的水果。 “想吃点什么?苹果可以吗?我帮你洗一下。” “多谢。” Zero十分礼貌客气的点了点头,在对方拿起苹果转身的瞬间,一把抄起边柜上的水果刀,朝禾月的后心猛刺过去。 他的身手的确很一般,禾月甚至能感到,被刀刃划开的风,裹挟着杀意朝自己袭来。 虽说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手中的傀儡丝,依旧不受控制的缚了过去。 禾月努力压制着本能,忽地想起顾流光在陪他训练时曾说过,“天赋是弈者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仰仗”。 他当时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此时才彻底明白,原来弈者的天赋,会在遇到危险时,主动的保护弈者。 温柔可靠,就像是命运补偿给实验品们的礼物。 他没有转身,傀儡丝线也控制得刚刚好,在即将触到对方时,被尖刀刺入了后心。 有点凉……好疼。 原来顾流光替他挨过的那一刀,是这般滋味。 本着做戏要做足的职业素养,禾月艰难的问了句:“你……不是蓝白,你为什么要……” 傀儡丝肆无忌惮的疯狂生长,竟有几分像抽芽的藤蔓,将身后的凶手层层缠绕。 Zero被紧缚到难以动弹,目眦尽裂怒不可遏道:“你不该第一个出现,懒惰是罪,没有意义的勤劳与希望也是罪。” 水果刀随着Zero松手的动作掉在了地上,血流如注,丝线也如折断了根般迅速枯萎垂落,禾月在陷入沉睡前迷迷糊糊的想着。 谁说没有意义的,他在时光之外,梦到了现世的恋人,他的恋人也能在现世中,梦到时光之外的他。 *** 谈寂记不起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好像还是在浴室,只不过客房里的单人浴缸太小,总觉不够尽兴。 但也总好过弄脏客房的床被,无法更换清洗。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被熟悉的气息吻了一下嘴角。 “该起床了。” 柯枫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应该同样刚睡醒没多久,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谈寂努力从困倦中挣扎了出来,轻声问道:“现在是几点了?” “六点半,”柯枫先他一步下了床,“饿不饿?饱食度还好吗?” 谈寂懒懒的抬手拍了一下腹部,眯着眼看起了自己的面板。 「饱食度:37。」 「清洁度:85。」 「心情值:50。」 看来做那种事情的确很消耗体力,也更容易饥饿。 “37,还行,”他回答说,“一时半会儿还掉不到25,也算不上饿,你呢?” “41,也不饿,”柯枫将衣服递给了他,“出去看看情况,然后吃点东西再去书房。” “好。” 二人随即起床洗漱一番,终是在接近六点五十分时,才出现在了二楼走廊上。 其他弈者似乎也才出来不久,围在那间原属于蓝白的客房门前,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柯枫问:“出什么事了?” “蓝白不见了!”可可说,“你们怎么才起?” 他问完才回头,就见柯枫和谈寂并肩走了过来,衣领都拉得都不高,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哪怕是单身狗,也能瞬间明白二人为何起晚了。 谈寂无视了单身狗怨念的目光,问:“怎么个不见法?谁第一个发现的?” “我们的小实习生发现的。” 风鸣朝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了离门口最近的“禾月”。 冒牌的小实习生穿着跟禾月一模一样的冲锋衣,银框眼镜乃至护指绷带都与正主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不知经历过什么,显得有些疲倦,腰杆也挺得不够直。 柯枫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盘问道:“你什么时候出的自己房间?又为什么来了蓝白的房间?” “大约六点半左右,”Zero模仿着禾月的语气说,“谈寂昨天曾交代过我,‘若是起得早,便先去书房看看’,我想,他应当仍旧怀疑蓝白是某种东西假冒的,于是干脆来蓝白的房间看看。” 谈寂听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问:“六点半很早吗?” 他的语气非常平缓,神色也一如往常,但Zero却莫名感觉到对方在怼自己。 说好的青梅竹马呢?这待遇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啊? Zero暗自咬了咬牙,解释说:“正是因为六点半不算早,我才没去书房,就近选择了蓝白的房间。” 他以为自己解释得够合理了,却不曾想这个六点五十才起床的少爷又问道:“为什么起晚了?” 那语气,就跟老板责问员工为何迟到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悬命线公司是他开的呢。 Zero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禾月五十分钟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因为做了个梦,梦到了顾King。” 声音,语气,神态,乃至动作细节,都模仿得无可挑剔。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谈寂这才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蓝白的房间你进去过吗?” “我进去过,”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风鸣,“确认里面没人,也没有任何暴力痕迹,一切的物品都很整齐,只有蓝白和他的随身物品不见了。” 柯枫点了点头,又粗略的检查了一遍房间,揽着谈寂说道:“的确找不到任何痕迹,走吧,先吃点东西,也许书房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在场的五位弈者,除了可可,大家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故而并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 唯独谈寂,在被柯枫揽着进过Zero身边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句:“你不是早就改口喊他流光了吗?” Zero的呼吸猛得一滞。 可可好奇的看了过来,被解悠不由分说的薅走了,风鸣忍着笑也跟了过去。 剩下柯枫轻轻拍了拍Zero的肩膀说:“这么多人呢,小实习生最害羞了,是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书房 书房的门十分轻易的被柯枫推开了。 可可跟在他身后朝书房里探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血腥的场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蓝白不在这里,那他……” 可惜谈寂无情的打破了他的美好愿望,说道:“蓝白所拥有的道具既然已被共享给所有玩家,就证明他已经遇害了。” 可可惊得张大了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整个人卡在了原地。 柯枫率先进入了书房,仰着脸看向四周墙壁上极高的书柜,感觉被淹没在了知识的海洋。 “这里的书得有上万本了吧,”风鸣皱眉,“要在其中找出线索或是隐藏的规则,简直比让予青戴上狐狸耳朵和尾巴,然后在床上乖乖等我还难。” 可可:“?” 老夫老妻还玩得这么花?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谈寂仰脸看了会书柜,低声和柯枫说,“做点违背你人设的事情,不要太夸张。” 柯枫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至“禾月”身边,单手撑着门框,用低沉性感的气泡音说:“忘了顾King吧,哥来疼你。” Zero:“?” 五花八门的手机提示音中,谈寂转身看了一眼右侧的某一行书架。 柯枫扫了一眼手机上收到的警告提醒,不怕死的继续违反着自身人设:“今晚的月色虽美,但‘枫’更温柔。” 风鸣瞬间被他的好表弟油到,痛苦掩面,可可和解悠目瞪口呆,Zero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确定的表情里带着些嫌弃。 只有谈寂直径走向了右侧书柜,从最底下那行靠近角落的位置抽出了一本书来。 说它是书,不如说它是一本画册或者设定集。 入手很沉,内里的纸张柔韧细腻,手感极佳,不知在此处存放了多久,沾上了不少岁月的气息。 谈寂仔细的翻阅了一会,发现画册里所描绘的,正是他曾在梦魇中见到过的美丽庄园。 除了扉页上那幅稚嫩的儿童画外,后面的几十页内容,事无巨细的记录着,玄冥对于那个作为礼物的特殊局的设计灵感与手记。 「1月7日,大雪,与小寂于屋中烤火,闲来无事,同他讲了些年轻时的见闻,故而有着这幅城堡蜡笔画(三岁的小寂真的好可爱)。 3月19日,多云,吴峰又提出了制造人为特殊局的方案,比之前的想法要成熟了不少,或许可以考虑制造出一个没有规则与字条的试试看。 5月3日,晴转小雨,小寂将那幅画又加上了不少细节与设定(我本以为他早忘了扔在书房角落里的蜡笔)。 10月25日,阴,终于和他们协商完毕了,第一个特殊局便以这幅画为草稿,做一座没有任何“意义”的庄园好了。」 后面表示大量的数据与调试记录,自谈寂三岁那年起,一直记录到了八岁。 柯枫也放过Zero走了过来,从气泡音油腻男人设秒切了轻狂不羁的男神,看得可可直呼内行。 “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了一些关于玄冥的东西,”谈寂说,“应该是专门有人,归拢并整理了,所有有关实验方第一个特殊局的信息,并打印成册,存放在了这个局里。” 可可隔着张桌子,看不到画册上的内容,奇怪的问:“实验方做出的第一个特殊局的信息,干嘛要存放在这个局里?” 柯枫认真研究了纪录上大量的调试数据,猜测说:“设计图上的庄园,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极为相似,而这座城堡被规则称之为「画中的城堡」,要么,它是按照第一个特殊局仿制的,要么……” “它就是第一个特殊局。” 谈寂将画册翻至了最后一页,与前面的文字不同,那是两段读不通的乱码,但在场的人除了可可和Zero都认得,那是玄冥自创的暗语。 第一段字迹俊秀,干净整齐: 「别的局就罢了,庄园的灵感来源于小寂,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份新年礼物,故而我将其与自身的命线相连,并整理出该局全部信息存于此处,我在局在。」 而第二段应是在慌忙之中写下的,不仅潦草杂乱,甚至有不少文字与符号重叠在了一起,像是书写者由于某种原因而眼不能视,在极度的危险中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柯枫陪谈寂一同辨认了好久,终是连蒙带猜的将其译了出来: 「L市待不了了,我又辗转回了E城,不能将小枫他们牵扯进来。已经四个多月没回家了,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小寂,爸爸很想你,但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行字。」 谈寂垂眸看着柯枫在手机上打出的翻译内容,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依旧很淡,身形也挺拔,浅色的双眸中没有太多的波澜,抿紧的唇角与锋利的眼尾都透着薄情的味道。 但柯枫却在对方紧攥着命线的泛白指尖里,看到了铺天盖地般的难过。 他能做什么呢?给谈寂这种人安慰或是怜悯,都是在轻视对方。 他只能将谈寂拥入了怀里。 “发生了什么这是?”可可一脸茫然。 二人为了不让Zero看出端倪来,全程都没有将画册交给其他玩家翻阅,暗语也只翻译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中。 就Zero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没再书房里见到过这本画册的,就像在姜静的局中,除了谈寂之外,没人能见到眠岚的剑匣。 画册是玄冥专门给谈寂留下的,却希望他此生不再入弈者圈,永远别看到这段话。 “没什么,”柯枫说,“刚刚做了点违背人设和内心的事情,怕小美人生气,当然要多哄哄他。” 说着便替谈寂合上了书页,打算将画册收进随身的旅行包中,一张字条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飘落下来。 “规则字条?”风鸣伸手捞了一下,“真有两张?” 「画中的城堡」 「1.可以在这里做任何喜欢的事情。」 「2.冰箱里的食物每一日都会刷新,别饿着,也别吃得太饱。」 「3.别不开心,但也别太兴奋。」 「4.庄园欢迎干净体面的客人。」 「5.三楼有一间“秘密基地”。」 「6.此字条仅提供建议与友善提醒,无需视为局中规则。」 “无需视为局中规则?”可可挠了挠头,“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谈寂伸手摸了摸字条,与画册的质地极为相似,像是某些文人会喜欢的东西。 “没有意义,”他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意义的。” 可可更茫然了,追问道:“那吃得太饱或太过兴奋会怎样吗?” “我哪知道,”谈寂将字条收进口袋中,开始探查其他的书柜,“你可以午饭时自行尝试。” 一直默默无言的解悠突然抬眸看了眼二人,收获到了谈寂一个极轻的点头示意。 时间尚早,六人便继续搜寻起了书房。 城堡一楼的举架极高,书柜顶端抵着天花板,虽设有爬梯,上上下下却十分耗时且麻烦。 “要不寂神用命线上去吧,”可可爬了几趟梯子,很快便累成了狗,“这么上去下来,我的饱食度掉得好快啊。” “谁逼你爬了吗?”谈寂蹲在角落里整理着不成套的书籍,“让禾月用傀儡丝去找不就好了?” 原本在左侧书柜前安静搜寻的Zero顿了一下。 若不是对自己的天赋尤为自信,又刚刚才换了新的身份,Zero简直要怀疑,谈寂从一进城堡便已识破了他全部的计划。 不然为什么无论扮演哪个玩家,对方都能精准的怼到他。 复刻别人的天赋倒也能够做到,只是刚学来的东西终归不是很熟练,何况高危天赋操作起来本就十分困难。 为了不被怀疑,Zero咬了咬牙,朝书柜上方甩出了傀儡丝。 这天赋看起来就不甚简单,实践起来更是困难,才几分钟过去,Zero的额头上便冒出了冷汗。 于是又在心中给谈寂默默记了一笔。 风鸣的关心来得恰到好处,轻声问道:“没事吧,你今天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啊?” “我……没睡好,所以有点疲倦,”Zero努力斟酌着,不希望被谈寂再抓住任何把柄,“不过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坚持。” 谈寂整理完地上散落的书籍,耐心的将它们一一归还进书柜里,才说道:“那倒也不必,我来吧,用命线也是一样,你去书桌那边找张椅子休息会儿。” 对方如此好心,Zero反倒有些不适应了,狐疑的偷看了谈寂一眼,将信将疑的让开了左侧书柜。 谁知刚拉开凳子,便又听见这位少爷波澜不惊的问:“没睡好是因为梦到了顾流光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倒也并不冒犯,加之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质问或是责怪的意味,似乎单纯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Zero犹豫着点了点头。 “可你说过,每次梦到他,都能充满希望和干劲,”谈寂歪了一下头,也学着他笑得人畜无害,“哪怕是噩梦。” Zero:“……” 恋爱脑果然可怕。 他迟疑了半晌,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恨自己看的纯爱小说还不够多。 以至于没能及时发现,可可路过了书桌,打算检查他原本所在的左侧书柜,却被脚下不知什么杂物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书柜扑了过去。 “嘭——” 数十本厚重的书籍倾倒下来,立刻埋住了可可,使其物理意义上的淹没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而巨大的响动里,寻找多时的钥匙,与Zero好不容易塞进去的罪证同时掉落了出来。 「玩家·可可获得了宴会厅的钥匙。」 可可一点都不高兴,因为砸在他身上的,除了成堆的书籍,还有一具颈骨已然断裂的尸体。 尖叫声再次响彻了整座城堡。 第一百二十七章·权限 宴会厅位于城堡的最南侧,是整座别墅铺色最浅,光线也最为明亮的空间。 此处视野极佳,透过大面的落地窗,便能欣赏到平静蔚蓝的大海。 这个特殊局制作得极为精巧,无论是日升月落的轮转,还是阴晴雨雪的变化,都表现得真实而自然。 只可惜原本盘算着来b岛度假的可可,此时根本无心享受阳光。 他与解悠面对的坐在一张极大的圆桌两侧,整个人都缩进了皮质靠椅中,神情从一开始的惊慌逐渐沉淀为了沮丧。 “虽然弈者是高危职业,但……”可可嘀嘀咕咕,“队友遇害,他们就没有一点难过和害怕吗?” 偌大的宴会厅里仅有他们二人,谈寂和柯枫依旧留在书房里不知寻找着什么,风鸣则带着“禾月”一同,将蓝白的“尸体”送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客房。 一如谈寂所猜测,晚间每个客房中都必须有人,但无需非得是活人。 解悠于心不忍道:“既然谈寂默许了,告诉你也无妨,柯神早在入局时便已更改了规则,玩家在游戏中死去只意味着被淘汰,魂识并不会受到伤害。” 可可茫然的从座椅里抬起头,仿佛听不懂中文般的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惊讶得声音都劈了。 “你是说艾尔和蓝白没死?!” 解悠无奈的回答说:“不仅艾尔和蓝白没死,禾月也没死。” “禾月的确没……啊?!”可可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个禾月,是……” “是管家Zero假扮的,”解悠解释道,“不是我们故意瞒着你,是柯神担心你的演技太差会露馅。” 对于自己的演技,可可心里倒是非常有逼数,不仅没生气,还奇怪的问:“那现在干嘛又告诉我了?万一我演砸了,寂神岂不要气死?” “因为你很快就什么都不用演了。”解悠幽幽的说。 可可茫然,可可思索,可可顿悟,可可张大了嘴,表情像极了第一次闻到螺蛳粉的猫。 “我我我我……我一定得‘死’吗?”他哆哆嗦嗦道,“会不会很痛啊?” 解悠回答得倒是很快:“没‘死’过,不知道。” “那那那那我为啥非得‘死’啊?” “他们的具体计划我也不清楚,只有一些个人猜测,”解悠说,“这个局曾经是属于玄冥老师的东西,他去世之后,却不知为何,成了吴峰的所有物,不但更改了局中大量的布置,还加上了规则游戏,并吩咐Zero驻守于此。” “Zero干嘛要乖乖听吴峰的?”可可挠头,“以及,他是怎么演的那么像的,神态和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应该是天赋优势,完美模仿或者复刻对方的举动,但自身的性格并未改变,还挺容易被察觉的,”解悠耸肩,“至于为什么要听吴峰的,一来他可能是对方新一批实验品中的一个,二来Zero应该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私心。” “比如呢?” “比如隐藏在暗处,对入局者进行肆意杀戮,以其自身的观点,去审判他人的‘罪行’,从而享受近乎于神明的权利,”解悠猜测说,“这应该也是他钟情于柯神的原因。” 可可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度,惊呼道:“你说啥?!他还钟情于表哥?!” 解悠狐疑的看着他,表情里有点微妙的不确定和嫌弃,问:“谈寂吃醋得那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可可闻言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意识到谈寂这两天都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又道:“那不对啊,Zero想杀了我们彰显权利,我们干嘛要如他所愿?” “因为我们现在被困在局里,却找不到执棋者吴峰,”解悠说,“柯神猜测,要么三楼是另一个空间,吴峰藏身于其中,要么这个特殊局不需要执棋者一直待在局里,就像当年的血斗场和武库那般,而谈寂想要的,是用Zero的手引出吴峰。” 如何引出吴峰,自然是如Zero所愿,让他赢得这场游戏,以为自己成功杀死了悬命线公司的骨干,和身为神明的谈寂,再去向吴峰邀功。 而他此时不愿通知吴峰的原因,除了彰显权利之外,更多的时害怕吴峰找到了真正的神明之后,他这个模仿品,便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他想拥有谈寂所拥有的一切,因为于Zero而言,谈寂轻易的,便能夺走他的一切。 哪怕是这座,他守了不知多少个日月的,唯一的梦境。 *** “这座城堡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对不对?” 柯枫扶正了左侧的书柜,陪谈寂一同,将散落满地的书籍分类整理后,依次放回了其中。 谈寂整理得仔细且迅速,没一会朝码满了最下面的那行,有些书籍甚至不必比对和寻找,只需扫一眼书名,便能快速将其归位。 就像是这样的事情,他在那些被遗忘的童年里,已然做过了太多次。 “玄冥没和你提起过这里吗?”他问。 “没有,可能是特殊局属于实验方的研究机密,”柯枫边将成套的书进行分类边回答说,“当然更有可能的是,我那会儿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若是知道了有这么个庄园,指不定得怎么磨他带我进去见见世面。” 谈寂脑补了一下十来岁的柯枫缠着玄冥的场景,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却在放下一本书时,没来由的回忆起了一个画面。 还是那个不算太大的院落,不过这次是在玄冥的书房里,布置与城堡中的这间极为相似,美中不足大概只有举架不如城堡高。 十一二岁的小少爷,刚从架上取下那本书昨日未能看完的闲书,便听到书桌前的中年人问:“最近怎么不去庄园里玩儿了?” 他闻言又将书放了回去,语气却依旧是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一个人呆在那里,有什么意思?何况城堡里的书,还不如这里的全。” 玄冥听出了他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小脾气,笑问:“那你想和谁一起去?” 小谈寂没说话,余光却瞥了一眼卧室窗外挂着的那个漂亮风铃。 “这么想认识小枫?”玄冥有些意外。 但谈寂却坦诚的点了一下头。 “行吧,”玄冥叹道,“等他这次从武库回来,允许你俩一同去庄园里玩一趟,不过先说好,不许在他面前展现你的天赋,也绝不能学习他的天赋。” 在谈寂学习天赋这件事情上,玄冥一直都是非常鼓励的,不仅手把手教了其命线的使用方式,还尽可能在其他人不发现谈寂的情况下,让他隔着单面玻璃,学习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天赋。 比如2-1姜静的被动天赋·预言,和3-13顾流光的主动天赋·攻击规则。 向来是学得会就学,学不会也不强求。 唯独有两个人的天赋,被玄冥严令禁止过。 一是狂蝶的被动天赋·涅槃,二是柯枫的主动天赋·修改。 “为什么不能学?”小少爷难得追问。 玄冥不仅没有不耐烦,还揉了一把他栗色的短发,回答说:“因为比起普通的规则类天赋,他们二人拥有的更像是神权。” 天赋·涅槃,在每一局中都拥有一次假死,即被命运之神赦免的机会。 天赋·修改,在每一局中都拥有一次修改规则的机会,需在命运之神的许可下完成。 谈寂站在书桌边,小小的一只,显得很乖,却依旧不具备情绪,问道:“我不能拥有神权吗?” “也不是,”玄冥与他对视了很久,才苦笑道,“你的天赋太特殊了,小寂,作为养父,我还是私心希望你更像普通人一点。” “为什么?” “因为做「神明」,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尚未满十二周岁的小少爷歪着头认真思考了片刻,也不知究竟想明白没有,便又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不学,但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玄冥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心疼这个毫无自由可言的养子,说道:“这样吧,庄园局中原本是并无规则的,但我可以加一些小趣味进其中,同时将小枫的权限提升至于你一致。” 小谈寂不依不饶的问:“那以后这个局也有他的一份了,对吗?” “嗯,他与你共享庄园特殊局,是除了执棋者,也就是我之外,在这个局中权限最高的两名弈者,”玄冥温声道,“公平起见,权限至生效起,任何人都无法将其剥夺作废,哪怕是局的执棋者。” 谈寂这才满意,又回望了一眼窗外叮当作响的风铃,心道用一个特殊局作为回礼,应当不会显得自己小气吧。 只可惜,一周过后,玄冥刚更改完权限,谈寂便被李开心等人带走了,柯枫也没能从武库里出来。 故而,也没能收到小少爷的这一份“回礼”。 *** “怎么没收到?”柯枫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整个故事,笑道,“现在不也收到了吗?” 谈寂静静的看着他。 “不必感到遗憾,谈寂,本应属于你的,终究会属于你,没有人能抢的走,”柯枫说,“庄园如此,我亦是如此。” 谈寂仰着脸偏了一下头,在琉璃彩窗映照下来的绚丽光阴中,主动吻了柯枫。 “我也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计划 “真的吃不下了……放过我吧。” 午间的别墅厨房里,传来了可可的惨叫声。 “不行,是你自己说要尝试吃得太饱会怎样的,”柯枫又朝他碗里加了一个大鸡腿,“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99的饱食度!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可可看了看面板上,又看了看鸡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在饱腹的状态下,进食成为了折磨,就如在混乱的关系里,放纵只会感到空虚。 餐桌对面,假扮禾月的Zero借着餐具的倒影,死死盯住了可可。 只差1点,就1点,只要可可的饱食度达到100,他便立刻有了杀掉对方的理由。 ——规则分发给可可的钥匙,正是Gluttony(暴食)。 眼见可可不情不愿的夹起了鸡腿,正打算便嘴里送,一旁原本安安静静吃饭的谈寂突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等等,面板介绍更新了, ”谈寂说,“你把全息屏往下拉,能看到更多的介绍。” 柯枫闻言尝试了一番,果真看到了对方所说的内容。 「当心情值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兴奋(无法克制的喜悦,此时的你,就是城堡中最快乐的疯狗); 当清洁度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闪亮(今夜,你将成为城堡中最耀眼的靓仔); 当饱食度到达100时,玩家将获得buff:饱食(撑到扶墙,玩家的移动速度将下降30%)。」 “这都什么啊?”风鸣哭笑不得,“除了移动速度变慢,其他的buff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解悠也点头说:“有种黑色幽默在里面。” buff? Zero隔着满桌的食物看向他们,眼神茫然而尴尬,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该如何套话。 他自己的那张玩家面板上,并没有多出这些人所讨论的内容。 一如弈者们所猜测的,Zero在城堡中的身份,同样也只是玩家,只不过在此处待得太久,早已熟悉了每一块砖瓦,以及游戏规则上的所有内容。 却从未在以往的游戏中,见到过第二张规则字条,就更别说面板上还有什么新的内容了。 若不是可可那二傻子惊讶的表情不似作假,他简直怀疑这群人合起伙来在演自己。 谈寂第一个关掉了面板,笑道:“他可不就喜欢黑色幽默吗?” “他?”可可茫然。 “玄冥,”柯枫回答说,“这东西估计是他无聊时搞出来的,非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大约是用来逗一下面瘫小少爷,和可能会被小少爷邀请来城堡里的,兴奋成疯狗的客人吧。” “弈者圈的祖师爷原来这么有意思吗?”可可惊讶,“我看手册还以为他是那种特别刻板的人。” “怎么会?玄冥老师很温柔的,”解悠说,“也很有趣。” 可可努力消化了一下自己对于玄冥的偏见,成功将饱食度消化到了98,才想起了之前的话题,问:“那鸡腿我究竟吃还是不吃啊?” 柯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吃了,获得buff饱食,移速变慢,可以留在餐厅里享受一整个下午的的阳光,不吃,就麻溜爬起来跟着我们去搜寻宴会厅。” 可可听说要干活,慌不迭地将鸡腿塞进了嘴里,成功获得了移速变慢的buff。 柯枫也与吃到九分饱的谈寂一同起身,前往了最南面的宴会厅。 风鸣收拾完餐桌上的残骸,提议与作为搭档的“禾月”同去宴会厅,却遭到了对方的婉拒。 “我有点餐后低血糖,头晕晕的,”Zero故作柔弱道,“老板你先去吧,我缓缓就来。” 他自诩冷读术习得极好,故而也很少做出这样毫无依照的扮演。 禾月本人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真的柔弱到吃个饭都会低血糖,Zero并不能通过短短一天的时间观察出来,毕竟他的天赋只是行为与样貌扫描,不是B超或者X光扫描。 但谈寂实在太过于聪明了,又与这个庄园有着极深的渊源,他必须赶在对方发现端倪,以及吴峰得知有人入局之前,杀死城堡中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玩家,才能守住作为“神”的身份,以及他在这晦暗的世间,唯一能享受一抹阳光的梦境。 他不能输。 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实验品而言,被遗弃,和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好在天不弃他,顾十三家养的金丝雀真的很柔弱。 风鸣没有半点怀疑,还递了杯橙汁给他,说道:“那我和解悠先过去,你不必着急,休息好了再过来。” “好。”Zero捧着杯子感激的点了点头。 *** 宴会厅依旧明亮雅致。 落地窗阻绝了海风与鸥鸣,谈寂在午后的阳光里眯了一下眼,便听到身旁的柯枫问。 “小美人,有没有在海滩上抓过螃蟹?” 这话若是别人来问,准会获得谈寂的白眼一枚,但此时面对柯枫,小少爷竟然认真解释说:“E城位于内陆,没有海滩。” 柯枫不依不饶道:“L市有啊。” 谈寂木着一张脸干巴巴的回答:“我第一次去L市已经十八岁了。” 的确没法想象十八岁的小美人光着脚,在海滩上抓螃蟹的幼稚画面。 柯枫低笑了一声,道:“我抓过,躲在沙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倘若被人逮到了要害,便会奋力挥舞着钳子,去努力抓住其范围内一切的东西。” 谈寂也跟着笑了一下,接话道:“但你若抓住的是螃蟹的钳子,它便很有可能抛下‘武器’,独自逃命。” “我们不知道,它身边还有多少,能够一口气拎上来的东西,因为现在,只看到了埋在沙子里半露不露的钳子,”柯枫敲了敲宴会厅的某一面墙壁,“这里面,应该有一个隔间。” 赶来的风鸣没听清前面那段哑谜,倒是对隔间十分感兴趣,追问:“是另一个空间,还是……” “城堡里应该不存在另一个空间,”谈寂摸着墙壁感知了片刻,似乎回忆起了某些细节,“这应该是通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很漂亮的白色旋转楼梯,这面墙最初只是隔断,并未封死,是吴峰夺走这个局后改建的。” 风鸣闻言,绕着宴会厅的内墙与门外走廊,丈量了一圈,点头道:“这里的设计存在着一个巧妙的视觉误差,若不进行精细的搜寻与测量,很难发现其中被隐藏的隔间。” “一楼和二楼我们几乎搜寻了个遍,”柯枫说,“Zero全程和我们一起行动,并未加以任何阻拦,足以说明,他一点都不担心我们会发现什么,城堡真正的秘密,应该藏匿在楼梯尽头的三楼。” “但隔间没有门,大厅悬挂的十幅画框中的CG,也已经全部解锁,”解悠疑惑的说,“玩家又该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三楼?” 谈寂站在走廊里,目光落向了远处大厅,回答说:“Zero宁可放我们来搜寻宴会厅,也要和可可单独待在厨房,也许能够证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算发现了隔间,也无法在不使用暴力的情况下打开它。” “难道是……” 「胜利条件为:找到城堡大门的钥匙,或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 “只有城堡中的玩家仅剩一人,通往三楼的隔间才能开启?”解悠皱着眉猜测,“该不会城堡大门的钥匙也在三楼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谈寂冷笑,“城堡里根本不存在大门钥匙,真正的钥匙握在执棋者吴峰手中,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捕鼠器,发现被关住出不去的鼠鼠们,会在恐惧与Zero的挑拨之下,自相残杀,直至仅剩一只。” 柯枫也点头道:“这时,通往三楼的隔间终于开启了,幸运鼠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等来的,却不是大门钥匙,而是接到通知的吴峰。” “每一局游戏结束,胜者进入三楼,吴峰便会来查看一次情况,”谈寂推论道,“如若剩下的是Zero,便加以奖励,如若剩下的是闯入者,便杀死其,并换一个新的Zero。” “这到真是够轻松的。”风鸣嗤笑。 解悠难得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三人不过是顺着Zero的意愿,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规则以被柯枫修改,不曾想谈寂从一开始安排蓝白跟禾月去送,便已是猜到了大概。 “那我们现在的方案,是都装作不敌Zero,被其杀死,然后等他进入三楼,引来吴峰,是吗?” “不,”谈寂摇了摇头,“你们假装不敌Zero,最后剩下我,解决了他,再去引吴峰。” “你要怎么……”解悠话刚出口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计划太危险了吧。” “游戏结束到‘死去’的玩家苏醒,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谈寂说,“如果吴峰发现了端倪,选择弃钳逃跑,我们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相信我,只要他的天赋不是感知类的,保准分不出我和原装的Zero。” 在解悠看来,谈寂作为0号实验品,是自信,甚至有些自傲的,却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将自身陷入最危险的困境之中,去成全整个团队。 神明的天赋的学习,他将要学习Zero的复刻,作为最后的幸运鼠,伪装成Zero的模样去引吴峰。 “行吧,”解悠低叹了一口气,“那么,一切按计划实行,我该回厨房那边,陪可可一起‘下线’了,祝你好运。”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宴会厅。 鼠鼠我呀,要去送鼠了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骰子 肢解尸体,首先需要一把称手的工具。 菜刀太小,砍刀太大,剃骨刀剁不动头颅和椎骨,电锯的噪声又太明显,也许斧头刚刚好。 尤其是处理这种不甚结实的大学生。 步入式的冰箱很大,电机制冷的声音阻绝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以至于直到解悠走进了厨房区域,Zero才终于察觉。 “可可?禾月?”他边走边喊,似乎没有半点防备,“咦?人都去哪了?” 属于解悠的钥匙名为Envy(嫉妒),但他在城堡中得表现极为低调,既没有展现出对任何人和事的嫉恨,也没有表达对任何情感与行为的过分宽容。 纵使世人皆有罪,Zero也不该对一个尚未犯下罪行的人动手。 这是他在此晦暗世间,唯一还坚持着的信念。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处境太极端,也太危险。 明明一切都做到了极致,从游戏开局时说出“七位”玩家,试图引起八人互相怀疑,产生间隙,到深夜敲开艾尔的门,以过度慷慨的罪行,将其杀害,并成功替换掉了对方的身份。 他将开局的一切都做到了最好,却还是比不及谈寂作为神明的天赋,以及在这个局中所拥有的权利。 究竟为什么呢,是否就像是福利院中那群恶魔所说的一般,这世间毫无公平可言。 命运之神也有着属于祂的偏爱,肮脏的小鼠注定蜷缩在垃圾堆里,于某个凛冽的冬夜里,悄然无声的离开。 可他也会不甘。 如果注定触不到光明,他不介意,拉着所有人沉沦于黑暗之中。 冰箱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把染血的斧头探了出来。 解悠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见寻不到二人,便打算回去向谈寂汇报情况。 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斧刃贴在耳边,斩开了海风与暖阳。 白鸥惊起,蓝鲸陷落,在利刃深砍入喉咙的那一刻,Zero与解悠一样,所看到的,都是愈来愈浓的黑。 鲜血飞溅在厨房的白色瓷砖上,随即向下滑落,渗入了墙壁的裂痕之中,那抹刺目的红,便再也无法彻底清理。 如同他深入骨髓的罪恶。 原来他自己才是Envy的本身。 原来是他自己在嫉妒谈寂,嫉妒到宁可违背唯一的信念,也要杀光所有向着对方的人。 解悠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对方持斧的双手,他瞪大着双眼,看似难以理解的望向面前的“禾月”,因快速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着,不知是想要再说些什么,或者单纯只是妄图获取更多的氧气。 只是最后都变成了“嗬嗬”的喘气声,转瞬便消失不见。 Zero紧握着手中的利斧,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可的“尸体”从大敞着的冰箱里跌落出来,与一旁的橱柜碰撞发出了巨响。 厨房的地板,墙壁,料理台乃至天花板和装饰灯上,都被或多或少的喷溅上了血迹,Zero的身上脸上更是早已被鲜血浸满。 但他没有选择立刻去清理,也没有选择更改自身的容貌来逃避,反而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变回了管家小Z的模样。 短时间内过多的使用天赋和体力,使他的身体,感到异常疲惫,但他不能停下,既然已经选择彻底坠落下去,便要咬死这个巨大的捕鼠笼中,所有的罪人。 包括自己。 *** 十来分钟后,走廊上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Zero靠坐与一张皮质餐椅中,利斧放于身侧,脚边伏着两具死状极为惨烈的“尸体”。 他没有逃,反倒把玩着手中两枚精致的玲珑骰子。 来者身法优异,面色沉稳,情绪平静,额前的碎发,被手中拢住的海风吹得轻轻扬起。 咸咸的风中充斥着血腥与憎恨的味道,气流是他在局中最可靠的依仗,会带着风鸣找寻到罪恶开始的地方。 但随着Zero的抬眸,风向骤然变了,那些环绕在风鸣身侧的风,也被Zero所操控,两股相斥的气流瞬间形成了涡旋,卷起的餐布与纸巾阻隔了二人的视线。 “你看,我也会,”Zero大笑道,“天赋·控风,似乎也没多难学。” 风鸣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平静的问道:“你的天赋是复刻?完美的复刻出他人的容貌与行为?可你看起来似乎很累,仅靠模仿我的天赋,应该没有机会杀死我吧?” 反倒Zero非常惊讶,皱眉道:“你早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不出手?!” “当然是要等你自己露出马脚来,”风鸣说,“你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神明。” “就为了试探我?!甚至不惜让我杀死你的手下?!” Zero情绪激动的站起身来,餐椅与地面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斧柄砸倒了立在橱柜边的面粉袋子,大量的白色粉末被卷入涡旋之中,整个厨房都陷入了混乱。 风鸣四周的空气却并未受到影响,语调也依旧平稳:“你杀他们,是觉得他们有罪,既是在惩罚罪人,又为何要替他们而感到愤愤不平?” “因为……” 他想说因为这些都是风鸣的手下,故而风鸣应该感到难过,却又觉得神对于罪人的惩戒理所应当,不该因他人的悲欢而改变想法。 可若他是风鸣,或他是谈寂,若有人愿意不顾一切的护着他,若有人愿意义无反顾的同他并肩,他大概也能,把命交于对方吧。 可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风鸣见他半天都没有回答,便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十八岁?还是说,尚未成年?” 环绕着Zero身侧的气流猛得乱了,他被呛了几口粉尘,眼角也被激得血红,却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有没有成年,具体出生于哪一天。 作为一个看守特殊局的工具,这种事情无论对于吴峰,还是对于他自己,都不曾拥有意义。 半晌,Zero才说:“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只不过……”风鸣轻抬了一下手,剧烈的风压便朝着对方涌了过去,“我家那位,不许我揍未成年人。” Zero被震得生生朝后退了几步,带翻了身后的餐椅,有更多的物品被风刮了起来,羹匙餐叉,杯盘碗筷,相互碰撞,碎裂。 他曾与吴峰手底下所有的实验品切磋较量或,才获得了守在特殊局中的资格,是这一代里的最强者,从没有人能使他如此狼狈。 直到面对来自初代实验品的威压时,他才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扼住喉咙般的恐慌,哪怕能模仿对方的每招每式,也无法抵挡倾泻而来得压制感。 那是极致而平静的愤怒,亦是因爱与信念而生的坚韧。 在风鸣的身上,同时出现了两种全然相反的“罪行”。 若放在以往,Zero大约会认真估量一番,对方究竟是「暴怒」多一点,还是「坚韧」更胜一些,以此来为其定制罪行与惩罚。 但此刻,他只来得及握紧手中的两枚骰子,在被烈风裹挟的尖刀刺入胸口之前,使出了某个禁忌般的天赋。 「玩家·Zero对玩家·风鸣使用了天赋·命运之骰。」 「玩家·Zero掷出12点,将扣除玩家·风鸣120%的生命值。」 「玩家·风鸣已被淘汰。」 风压在这一瞬忽地消失了,被风卷入涡旋之中的所有杂物,随着风鸣本人一同,轰然倒地。 厨房里再也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唯有浑身血迹的Zero,靠着缺了一个角的料理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请玩家·Zero掷出需付的魂识比值。」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用颤抖的右手再一次掷出了骰子。 别高于60%,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只要不高于60%,只要还能剩下10%的魂识,他便不会彻底堕为规则的傀儡。 「玩家·Zero掷出6点,将扣除玩家·Zero60%的魂识值。」 「警告!玩家·Zero的魂识值仅剩10%!」 *** “命运之骰?” 别墅的另一侧,倚在柯枫怀中的谈寂,紧盯着手机上公告的内容。 “一个十分有名的规则类天赋,”柯枫说,“使用者拥有两枚玲珑骰子,第一次掷出的数值之合,是对目标生命值所造成的伤害,第二次掷出的数值之合,是使用者需要向该局上缴的魂识值。” 谈寂皱眉道:“这个生命值该怎么计算?” “30%以下轻伤,70%以上重伤,到达100%则立即死亡,有点类似于你见到过的「斩杀」,不过这个不会失败,但代价太大了,还非常看运气,总体来说很不划算。” 的确,造成的伤害和付出的代价纯靠随机掷骰,甚至有可能付出了全部的魂识,只换得对方一点轻伤,相当不划算。 “上缴魂识,难怪禾月的傀儡丝能触得到他,”谈寂推测道,“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复刻来的这个天赋,我们一开始在局中见到Zero时,他便有30%的魂识已经堕为傀儡了。” 柯枫点了一下头说:“这应该也是他无法离开特殊局的缘故。” “可这一局的规则被你修改了,”谈寂说,“风鸣不会真的死去,他所上缴的魂识还作数吗?” “不知道,但不能让他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一旦Zero真的成为了规则的傀儡,这个漂亮的庄园也很可能会崩塌,”柯枫边说着边朝门口走去,“我去阻止他,最好能做到‘同归于尽’,然后你复刻成他的模样,去引吴峰。”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但谈寂却伸手挡住了对方。 “不行,我去。” “嗯?为什么?”柯枫困惑,“怕我打不过他?” “不是,”谈寂绷着一张脸,“你不许和他‘同归于尽’。” 毕竟“同归于尽”后,“尸体”大抵会躺在一起。 谈少爷他有点微妙的介意。 第一百三十章·对弈 Zero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着强大到令人震撼的力量,正在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心里清楚,这是命运之神赋予自己的,作为规则傀儡的力量。 还有最后10%,他还不想丧失自我,如果可以,他想成为该局的规则,长长久久的留在梦境里。 哪怕,这里并非是他自己的梦境。 厨房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面那两位不可能听不到。 命运之骰已是他复刻过的最有压制力的天赋,此时却已无法再使用,Zero扔掉手中染血的骰子,径直走出了厨房。 行至门口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了两步,从吧台上取了一只打火机,点亮后扔进了厨房区域中。 被Zero所控制着的气流尚未停歇,扬了满屋的面粉,在遇到明火的瞬间便发生了爆炸,他却在火光里勾起了嘴角,哼着莫名的调子离开了这片充满“罪恶”的地方。 走廊的尽头,大厅正中心的画框边,站着一个人。 对方的身形掩在了玫瑰花窗的光阴之中,从穹顶投射而下的绚烂色彩,将那双漂亮锋利的眸子,映照得半明半暗。 有人说,只有神明才是无罪的。 只有无情无欲的神明,才能稳住天秤的杆。 可谈寂明明有情有欲,会愤怒,会喜悦,会悲伤,甚至会吃醋。 他凭什么无罪?! 光影下的人应是早已感知到了Zero的存在,却直到对方隔着画框,远远的站定了脚步,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画框的倒影之中,神明衣着整洁,纤尘不染,手指轻抚着腕上金色的命线。 而Zero作为命运的玩物,衣衫褴褛,脏乱不堪,指间除却鲜血与亡魂,什么都握不住。 有风自南面而来,是血液燃烧的味道。 “你来得真慢,”谈寂的声线依旧没什么波澜,冷傲清冽,“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这幅躯体了?” Zero的回答却带着地狱岩浆般的愤怒,仿佛要灼得四周空气都动荡起来。 “他呢?!” “你的对手是我,”谈寂慢条斯理的说,“与他何干。” “你把他藏起来了!你把他当做战利品藏起来了!”Zero怒不可遏,“为什么我找不到他?!我已经复刻了天赋·感知!为什么找不到他?!” 谈寂低低的冷笑了一声,问:“你弄得明白究竟是谁抢了谁的东西吗?” Zero皱着眉看向他,血红的双目如同深渊之下的厉鬼。 “这座城堡,这整个庄园,原本都是我打算送给他的礼物,”谈寂说,“这里本就是我的,他也本就是我的,又怎么能称之为战利品?” “那我现在杀了你,他就是我的战利品了!” Zero的双手指缝间,突然绕满了密密麻麻的傀儡丝线,如同寄生于枯木的藤蔓一般,层层叠叠,相互纠结。 他复刻了禾月的天赋·控傀。 “杀我?”谈寂与他一同抬手,指间干干净净的,却传出了无可阻挡的控制感,“你都快成为傀儡了,还妄想操控傀儡?”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四周炸裂开来,气流动荡着,波纹般一圈圈朝外涌去,Zero在被力道推开的瞬间,松开了手中的丝线,又控着风朝谈寂袭去。 谈寂侧身让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一口气只能使用一个天赋?” “不然呢?!谁能……” 这话说到一半Zero便顿住了,谈寂的触摸命线与攻击规则,是学习自玄冥和顾流光两人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天赋,一同使用起来,却能浑然天成。 这个怪物! 他眼中的那个怪物面色平静,将手中的命线锚至了穹顶之上,金色的命线被红色的花窗渲染成淡橘色,如同神投向世间的光。 “你受人胁迫和教唆,才守于此处,没受过系统化的教育,也尚未成年,”谈寂说,“现在收手,我可以留你一命。” Zero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只呆呆的看着那道橘色的“光”。 他也想摸一下命线,也想试着复刻祖师爷玄冥的天赋,可他没有命线,也没有机会。 命运从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半晌,Zero才凄厉的笑道:“留我一命?你不过是想遵守玄冥立下的规矩,做你那光风霁月的弈者罢了,只不过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来取我这条贱命!” 谈寂并未辩解,只道:“就当是如此,你愿意收手吗?”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收手吗?” 他只剩下10%的魂识了,一旦放松一点对身体的掌控,便立刻会堕为命运的傀儡。 谈寂轻拢着手中的命线,回答说:“在你彻底丧失意识之前,都可以收手回头。”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恨和嫉妒,“资料上说,0号实验品永远都不会共情规则,你又怎么会了解,被规则撕扯着魂识,那断裂悬命之线一般的疼痛?” 我怎么不了解,谈寂心想,眠岚留下的那个山中迷宫里,我才是离堕为傀儡最近的那一个。 烈风迎面而来,谈寂不得不出手相迎,对方竟也复刻了他的动作,两具躯体结结实实的碰撞到了一起。 很疼。 谈寂皱了一下眉。 Zero的躯体已经坚硬得不似正常人类了,血红的双目与极强的反应力,也像极了他曾见到过的那三具规则傀儡。 谈寂向来以技巧与天赋取胜,体能和力量方面,由于长达九年的平凡生活,自是比不及柯枫风鸣等专业弈者的,此时又手无寸铁,干脆荡了一下命线,跳上了二楼的走廊。 “你躲什么?!”上不去的Zero怒吼道,“城堡开放的空间就这么多,你能躲去哪里?!” “谁躲了?”谈寂从走廊的骑士铜塑手中,取下用以装饰的西洋剑,踩着护栏纵身跃下,借着飞跃而下的力道朝对方刺去。 Zero一惊,矮着身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躲过,避让的同时,他的手中也复刻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剑。 谈寂再次提剑袭来,被与他自身完全相同的招式所架住,即将堕为傀儡的Zero力气极大,他的剑无法再推进半分。 这倒是十分有意思,比起谈寂仅能学习规则类天赋,Zero几乎可以复刻出他所看到的一切。 “你就这么一直复刻我的举动,能有什么意义?” “人最难战胜的,不正是自己吗?”Zero亦无法将谈寂推开,二人以剑相抵,从姿势到兵刃再到力度,都毫厘不差,“你赢不了我的!你只能学习规则,我却可以复刻一切!” 装饰用的铜剑又怎能抵得住二人的力度,很快便弯曲变形,谈寂干脆猛得撤了劲儿,借着Zero尚未反应过来,重心不稳扑向自己的动作,抬脚踩住对方横握的剑刃,凌空后翻出去。 “你知道复刻和学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Zero手中的铜剑被谈寂踹了一脚,彻底弯曲成了一块废物,他本人也被迫朝后退了半步,呼吸又重又急,身上作为傀儡的特征也更为明显了。 “你刚刚那招,是1-5狂蝶所创,可……” Zero喃喃着,他在吴峰收集的视频资料中,了解过非常多实验品们的天赋与技巧,但狂蝶原本这招踏的是墙,从没见过有人能踩剑,还是一把如此残破的剑。 谈寂又跃回了高处,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迹与污渍,配上那身安婉定制的白色冲锋衣,如同棋盘上的一颗白子。 Zero那身被火灼过的黑色礼服,仿若先一步出手,却怎么也追不回优势的黑棋。 对方落一子,他便也跟一子。 他以为只要自己先行,总能多对方一子。 殊不知谈寂最喜欢战胜的,便是他自己。 复刻和学习最大的区别,便是复刻哪怕做到最好,也不过是同原主不失毫厘,而学习,则可以通过自身的理解与努力,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完美更精湛。 “我不清楚你复刻的极限是什么,”谈寂踩着二楼的护栏,居高临下,“但有一种天赋,可以使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刻。” “不可能,多难的天赋我都能做到,哪怕……” 哪怕出卖自己的魂识。 可谈寂却说:“不难,这个天赋只有一招,特别好学。” Zero仰脸看着对方,他太累了,面板上的数值掉的极低,甚至已经出现了谵妄。 自从这群人进入了城堡,他便没有一刻,能够好好休息。 谵妄使他出现了致命幻觉,光阴映照着谈寂的身形,在身后铺开了极长的双翼。 像极了传说里的命运之神。 「警告!玩家·Zero的魂识值仅剩5%!」 谈寂在警告声中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只不过,那是个杀招。” 黑雾不知从何而起,转瞬间便弥散开来,悄无声息的铺满了一整个大厅。 绚丽的阳光被血色阻隔,谈寂微闭着眼,在怨风与咸腥之中,抬起手臂,虚空的做出了一个挥斩的动作。 黑色的镰影,自灭顶般的威压下,横空斩来。 「弈者·谈寂对玩家·Zero使用了天赋·斩杀。」 130-140 第一百三十一章·短刀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客房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清凉的黑背心,冲锋衣随意的披在身上,在谈寂回头的瞬间,塞了一小块牛肉干进对方口中。 “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谈寂被迫咀嚼完牛肉干,咽下去后才回答说:“没有,还好。” 柯枫并未直接相信,搂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除了过度使用天赋而感到疲倦外,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那一战,谈寂除了与Zero对弈,还要兼顾着,用与感知完全相反天赋,将柯枫的存在屏蔽起来。 这是他首次基于学习天赋上,领悟与之完全相反的天赋,从主动感知魂识的存在,到屏蔽该魂识,使其不被任何人的天赋所感知。 学习,即是不断的理解与超越。 只不过一心二用很累,不让Zero见到柯枫也略显小气和幼稚,但谈少爷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吃醋,柯枫怎么能不如他所愿。 “你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柯枫搂着他低声说,“我去引吴峰。” 谈寂又被他塞了口吃的,这回嚼都没来得及,便皱眉问:“你要怎么去?” “还记渡灵从南部分公司里,带回来的那些符吗?”柯枫说,“刚入局时我就检查过,一张不差,全都带进来了,里面正巧有一张,能短暂的复刻他人的外貌。” 所以他才一直背着旅行包,食物和药品倒是其次,这符若是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只有一张符,太冒险了,”谈寂当即摇头道,“我们尚且不知道吴峰赶来局中需要多久,况且你已经使用过天赋了。” 柯枫早就猜到对方不会被轻易说服,哄道:“放心,这次带入局中的符很全,许多傅总画不出来的,也都尽可能通过各种途径找全了,除了复刻容貌和攻击规则外,还有两张短时间内触摸命线,以及一张假死一次的符。” 谈寂一愣:“你是打算……” “公司所申请的那份文件里提到过,倘若目标吴峰在局中有过激的反抗行为,威胁或即将威胁到弈者的生命安全,弈者有权进行反抗,”柯枫说,“并且任何方式的反抗,都被视为正当防卫。” “可他才是这个局的执棋者,”谈寂依旧不赞同,“弈者最多只能控制他的行动,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这么多符呢,撑一会还是没问题的,”柯枫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等游戏结束,所有人都会醒来,你们制服了Zero,再来同我汇合,好不好?” 谈寂犹豫了一会,像是妥协了,扬起脸主动吻了柯枫。 很缠绵而温柔的一个吻,柯枫悉心回应着,手指轻搭在对方的腰上。 他明白对方心中的不舍,毕竟他自己也是百般的不舍。 谈寂在炙热的呼吸中偏了一下头,模糊的问着:“说好的要么同去同归,要么共赴黄泉,还作不作数?” “作数,”柯枫垂眸看他,一下下啄吻着嘴角,“不止是这一次,以后的每一次入局,都作数。” 谈寂点了点头,又一次覆了上去。 厨房中的杂物依旧燃烧着,用以斩杀的黑雾尚未散去,午后的天空不在晴朗,风也纷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预兆。 但柯枫没管这些,只是单手撑走廊的护栏,倾身安慰着自己的恋人。 耳垂上那两抹晴蓝交叠在一起,温柔旖旎,难舍难分。 直到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中有道银光一闪而过,一柄锋利的短刀没入了柯枫的胸膛。 “谈寂!你!” 谈寂单手握着刀柄,眼角被吻出的微红还未褪去,嗓音也微哑,语气却坚定而认真。 他说:“用符文复刻容貌会很疼,我舍不得你去。” 柯枫捏着他的下巴,手指抖得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怒道:“那你也不能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吧。” 他前几个字吼得真情实感,到了句尾却又渐渐降了下去,哪怕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凶谈寂。 他也清楚对方才是最好的人选,清楚对方的天赋与能力,清楚对方也同样心疼自己。 可亲手送谈寂入姜静局那次,1小时44分的等待,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再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涉险。 谈寂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低声道:“我要抽刀了,你别生气。” 柯枫没说话,反倒只是在轻吻间,用指尖若有若无的触了一下对方胸口的平安扣。 温热的血溅了谈寂一身,他架着怀中陷入沉睡的柯枫,缓慢而温柔的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公告声也在这一刻响起: 「恭喜玩家·谈寂通关游戏!获得城堡三楼的钥匙!」 他不慌不忙的从旅行包中拿出了装满符文的布袋,仔细筛选后,将其中一张塞进了柯枫贴身的口袋中,又擦净了那柄从厨房里偷来的短刀上的血迹,才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点点变成了Zero的模样。 一个长相普通的亚裔男生,不高,看身形应该还未成年,穿着一声不太符合气质的管家服,步态轻巧,却带着些难以克制的雀跃,嘴角也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推开了宴会厅侧面的隔间。 *** 现世里的时间,距离他们迫降在b岛的南面,才过去了不到一个钟头。 夕阳洒满了整个庄园,而吴峰在短短的半分多钟里,收到了三条完全不同的消息。 保安:[巡逻队在庄园外的后山上发现了一架飞机!] 景凌:[我和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需要执棋者支援!草!他们追过来了!奶奶的,是暹罗和白橘……] Zero:[我在城堡的游戏里杀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似乎叫谈寂。] 他猛得推开平板直起身来,在靠椅的哀鸣声中快步走向了工作间。 工作间是纯封闭的,八个孩子正被研究员带着,从训练局中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是还没成年的孩子,就算常年被实验折磨,也不乏有性格跳脱的,在与同伴低声说着什么。 却在吴峰推开工作间的瞬间,陡然闭上嘴垂下目光,每个孩子都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被对方给盯上。 奈何吴峰非常享受他给别人带来的恐慌,当即一挥手,便研究员说道:“跟我去一趟初代局,把这几个也一并带上。” “可他们才刚……” 冰凉的刀刃抵住了研究员的喉咙,使得这个年轻的白人瞬间闭上了嘴巴,无声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吴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押着研究员和八个孩子,一同走到了那台最古老的仪器面前。 巴掌大的仪器“嗡嗡”的运行着,同祁冽曾绑在手腕上的那个非常相似,只是年代更久远一些,从零件的颜色和磨损程度上能看出,它被反反复复修理改造过许多次。 “里面现在有多少人?”吴峰问那个倒霉的研究员。 研究员盯着屏幕踌躇了一会,喏喏道:“测不准,您知道的,这个特殊局与普通局最大的区别,便是它不限制人数,以及城堡区域属于游戏空间,其时间流速,规则逻辑,和对魂识的定义都与其他空间不同。” 吴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确认对方所言属实,他才又说道:“连上视频装置,我要看到Zero本人。” “这……” “快去!” 局里通过特殊装置往现世发消息,本是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整整花费了六年时间,才研究出了,人为制造的特殊局往生成局的仪器上,发送消息的方法,而视频装置更是处于研究初期,还有着非常多的不确定性。 研究员咬了咬牙,还是听话的将仪器连接上了显示屏,大概十来秒的黑屏之后,上面终于投影出了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由于技术不够成熟,画面与声音的传输极差,伴随着恼人的卡顿与杂音。 吴峰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辨别出真假,只能试探着问:“你确定杀死的人名叫谈寂。” 视频对面回答说:“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是不是你们口中的编号0,”对面拖长了语气说道,“而且在你没有回复的这段时间里,我又巡视了一圈城堡,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别卖关子!”吴峰怒道。 那边见他生气了,又换了个讨好的语气回答说:“我发现谈寂的尸体不见了。” “呵,”吴峰蔑笑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如此,“就知道你玩不过他,他应该已经想法子逃出城堡了,这样,你去花田边等着,我带人进来一起找。” “我去不了……” “又为什么?!” “我为了杀风鸣,用了命运之骰,现在仅剩10%的魂识了,没法离开城堡。” 风鸣?吴峰暗自皱了一下眉,0号实验品什么时候和1-1那群人搞到一起去了。 不过好在来的是1-1,若是Blank1-1那天赋,Zero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行吧,你在城堡门口守着,”吴峰抓起仪器,开始将孩子们一个个拉入局中,“我们从花田锚点进去。” 城堡三楼,谈寂敛起了属于Zero的笑容,垂眸看向已然黑掉的屏幕。 我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同承 七个……不,八个,八个孩子,两个大人。 谈寂垂着眸子,边朝花田方向赶,边在心中盘算着。 据传吴峰的年纪同玄冥相仿,如今应当未满六十岁,还尚在壮年。 可从视频通话中来看,对方的两鬓都已花白,显得尤为苍老。 也不知是四处逃亡藏身的生活所带来的压力,还是无法承受实验所带来的副作用。 总之看上去不像是很难对付的模样。 那么,对方会用什么,来威胁“尸体不见了”的自己呢? 答案显而易见,是那群尚未成年的实验品们。 九年前,谈寂为了留下即将被实验方“清理”的失败品,宁可与几名持枪的研究员为敌,却不曾想遭失败品暗算,于神怒之下,险些丧命。 九年后,面对同样的处境,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三月份的花田里绿油油的,薰衣草连花骨朵都还没开始长,若不是修剪得均匀整齐,不识花的人,恐怕会以为,庄园里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杂草。 吴峰并非识花爱花之人,这种不能吃也不能玩的植物,在他看来,除了在花季里增加花粉过敏的风险外,存在或不存在都没什么两样。 现世中一片区域,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但局中这部分花田,实验方在修改该局时,想了很多方案,却都没有办法铲除。 一来,此处是安全入局的唯一一个锚点,无论做多少次实验,都没能再添加出一个新的锚点。 二来则是,曾有位花粉过敏的研究员,实在受不了这片花田,在不开花的冬日里,拿着铁锹撅着腚,花了局内一周的时间,终于铲光了全部的薰衣草。 花田的确秃了几个月,就在实验方打算将其改造成新的建筑时,春风一过,全部的薰衣草又再次从泥土中生了出来,十分诡异。 只有吴峰猜得到其中的缘由。 因为花田下面,埋着那个被弈者圈内,尊称为祖师爷的男人,断裂在该局之中的,一小截悬命之线。 他将魂识与此处相连,哪怕早已故去,哪怕局被夺走,魂识消散,依旧在此处存着最后一缕执念。 星火燃尽,还有不灭的烟。 *** “你们几个,依次排成一排,站到风车底下,”吴峰将刚入局的孩子们推上了田埂,用刀背抵着研究员道,“你也过去,把他们几个捆起来,捆紧点,没我的同意,不许松开。” 研究员似乎不太情愿,但又碍于对方是庄园的主人以及该局的执棋者,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吴峰递来的麻绳,领着八个声都不敢出的孩子,朝风车下走去。 只是边走边商量着:“他们才刚进行完训练,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不捆不行吗?我保证不会有人逃跑。” “不捆?不捆一会儿0号实验品杀过来,我拿什么威胁他?!” 吴峰依旧待在花田的边缘,他太胖了,身体状况也十分堪忧,好不容易颤着满身的肥肉爬上田埂,却忽地被看不见的东西迎面撞上了鼻梁。 有什么完全透明的东西,贴着田埂的边缘拔地而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一般,将整片薰衣草花田拢在了其中。 原本阴沉着像是要下雨的天空突然放晴,所有的薰衣草都在这一刻争相开放,像是在迎接阔别了九年之久的故人。 身后有个清冽的声音问:“你说你要威胁谁?” 吴峰猛得回过头来,才发现花田的正中心,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陌生的年轻人。 很漂亮的年轻人,穿着身红白相间的冲锋衣,身形劲瘦挺拔,栗色的短发略显柔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生得又冷又傲。 他在说话间,还挑衅般地抬了抬下巴,使得耳垂上那枚晴蓝色的耳钉,在阳光里闪了一下。 吴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方手指间轻绕着的无根命线上,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玄冥同他说过的话。 “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养子。” 瞧瞧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爱个屁! 打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0号实验品的,吴峰见威胁不成,立刻想要舍弃研究员和那八个孩子独自出局。 按理说这是个经过多次改造的特殊局,他作为权限最高的执棋者,想要出入其中,应当比当年柯枫出入武库局还要轻易。 可无论他如何操作手中的仪器,那东西就像是坏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别按了,它没坏,”谈寂慢悠悠的说道,“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原本的那个局中了。” 吴峰贴着那道看不见的空间壁,像一只又老又肥的黑老鼠,诧异又惊恐的看着面前年轻矫健的猫咪。 不在原本的那个局?那这里是…… “这他妈是……局中局?!” 不远处的城堡里冲出来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穿了身与谈寂同样的白红色冲锋衣,胸口的衣物莫名被利器捅了个窟窿,身上却并没有伤口或是血迹。 他身后跟个好几个装束基本一致的队友,城堡里真正的管家Zero也还活着,被风鸣反绑了双手押在队伍正中,虽衣着狼狈,却也神志清醒,不像是仅剩10%魂识,就快要堕为傀儡的样子。 那男人看上去比被关住的吴峰还要惊讶,直径跑至田埂边,拍着空间壁朝里面怒吼道:“谈寂!你把局给撤了!” “撤不了的,这是他成的局,他才是那片空间中的执棋者,”风鸣追了过来,试图将柯枫拉开,“这应该是唯一能救这些孩子,以及控制执棋者的方法了。” 「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可强行生成“局中局”。」 「局中局将会有两名执棋者,规则相互牵连,一方想要破局,就必须毁掉另一个局,杀死另一个执棋者。」 谈寂并非没有考虑过使用禁术的危险,但同时他也权衡过了这个局对于自己的优势。 首先,庄园局是一个没有极端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且唯一能对弈者产生威胁的规则,已被柯枫更改作废。 其次,他在这个局中的权限仅次于执棋者,且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再者,他本人没有任何无法面对的过往,就算强行成局,这个局中局里也不可能存在太过极端的规则。 最后…… 他也没想到,这局居然是透明的,柯枫还在外面看着呢,他又怎么能输! 谈寂抬眸朝柯枫笑了一下,随即走向了花田另一头的吴峰,说道:“束手就擒,或是被我杀了,选一个。” 吴峰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已冷静了下来,见谈寂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倒嗤笑说:“束手就擒?我所犯下的罪行,枪毙十次都不够抵的,和死在局里有什么不同?” 谈寂冷着脸看向面前这个持刀的黑壮胖子,沉声道:“你还留了后手。” 吴峰并未否认,反倒是看了眼谈寂颈间佩戴的红绳,问:“你和Blank1-1,是情侣?” 谈寂莫名的有些讨厌这个眼神,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是。” “那他可真爱你。” 墨色的巨大棋盘骤然于二人脚下升起,棋盘上零星几点,黑与白分立对峙。 谈寂在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轻勾了一下指间的命线,突然想起了玄冥曾向他提起过的一段往事。 “我对于「局」「执棋者」「弈者」等空间及身份的命名灵感,来源于一位朋友的天赋。非常特殊且鲜为人知的天赋:在局中指定一个目标身边,落下一张棋盘,棋盘内为施展者的绝对领域,处于领域之中的魂识,将承担施展者所受一切伤害的50%。” 局中局内的规则提示像是信息有所延迟一般,隔了好几秒才响起: 「执棋者·吴峰对执棋者·谈寂使用了规则·同承」 “你想逼我无法对你出手?或者拉我一同下地狱?”谈寂低声道,“可我比你年轻,又是实验品,承受一半的伤害而已,只要不用杀招,总能在重伤的情况下耗死你。” 吴峰一愣,反倒是大笑起来,带着夜枭般的尖利诡异。 “原来他没告诉过你啊?送了你这么个宝贝,却一直瞒着,可真有意思。” 谈寂皱眉看向对方,发现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口的平安扣上。 他心下一惊,刚打算抬手,便又听见对方说:“别取,取了也没用,这东西我熟,认主的,戴上就等于签下了契约。” 谈寂猛得回头,看向远处被空间壁分隔在外的柯枫,对方隔着满天的黑雾,朝他轻摇了一下头,比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手势。 [我没事。] 反倒是谈寂自己犹豫了,沉着脸,用只有吴峰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把天赋收了,我放你走。” “别想诓我,”吴峰说,“我这天赋和你男朋友的那个一样,一局只能使用一次,我现在收了,对你可就再无威胁了,何况,我这具身子,已经没有太多活头了,不如就换了Blank1-1的那条命,让0号实验品,也体会一下,无法面对的过往和痛苦回忆!” 说罢,他便像是疯了似的,以手中的尖刀,径直刺入了左手手臂。 谈寂胸口的平安扣突然烫了他一下。 而田埂旁,柯枫掩于外套之下的左臂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完全相同的伤。 「局内道具:平安扣,来源:武库局,效果:连契——由佩戴黑绳的一方主动触发,触发后一段时间内,同一相连局的任意空间中,佩戴黑绳的一方替佩戴红绳的一方,承担所受到的一切伤害。」 第一百三十三章·连契 那烫意尚未退去,吴峰便又翻着腕子,在手臂内侧又割了一刀。 他也是真的够心狠,能咬着牙,表情狰狞的,一刀刀凌迟似的剜着自己身上的肉。 别说,这死胖子一无是处,没用的肥肉倒是很多。 照他这个玩法,先被耗死的,应该会是柯枫。 谈寂毫不犹豫的便冲了上去,企图以自己手中的短刀架住对方。 他不能伤到吴峰,因为伤害会有一半传递到柯枫的身上;他也不能伤到自己,吴峰对他产生的全部伤害,都将由柯枫来承受。 脚下那星星点点的棋局发生了变化,白子被黑棋追逐着,已逼至边缘,无处可逃。 谈寂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的愤怒和悲伤过,隔着棋盘上升腾的黑雾,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柯枫,那些灵动的身法和过人的天赋,在这一刻仿佛都失了作用。 属于吴峰的绝对领域中,他无法逃脱棋盘,行动速度变缓,甚至连许多天赋都难以施展。 他可以同吴峰拼个你死我活,也愿意陪柯枫一起命赴黄泉,但却没法忍受,有人利用自己,这般折磨柯枫。 吴峰的身高目测有一米九几,体重应该超过了两百斤,满身横肉,哪怕面露病态和衰老,力气也依旧大得吓人。 谈寂那劲瘦的体型,难以固住这座肉山,仅仅是以刀架着对方,便以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还得提防着吴峰随时有可能突然松劲儿。 “我以为是他单方面喜欢你呢,”吴峰嘲笑道,“现在看来,你也挺爱他?真有意思,当年的实验,不是证实了0号实验品没有感情吗?” “你到底想怎样!别废话,说条件!”谈寂赤红着双目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没有半分清冷。 吴峰似乎觉得又有趣,一时间没再动刀,就这么被架着问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对!” “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神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吴峰大笑,“可你来得太晚了,倘若是两年前,玄冥刚死那会儿,我大概最想要的,是好好‘研究’你一下,只可惜如今,我时日无多,反倒更想将你们一同拉入地狱!” 谈寂紧咬着牙关,吃力的回答说:“只要你收手,我可以把你的魂识留在这个局里,并一代代传下去,保你永生。” 吴峰非常意外的问:“你为了他,能做到这一步?背弃誓言,就不怕神怒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都不怕神怒,”谈寂冷笑着,目光却是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我有什么好怕的?” 吴峰看着面前怒极而笑的年轻人,无端的想起了Zero那偏执到可笑的理论。 世人因过多的偏向于善或恶的某一方,而皆是有罪的,唯有神明又善又恶,故而神明无罪。 “你以为我显得如此老态,是因为什么,”吴峰说,“我在无数的实验中企图逃脱神怒,但效果几乎为零,反倒是魂识变得脆弱不堪,根本无法长久的留在某个局中了。” 景老师死了,手底下的人也跑的跑,叛变的叛变,唯独留下了十来个被他握着把柄的研究员,和上百名实验品,关禁于庄园之中。 他原本打算着,等到自己魂识彻底撑不住的那天,便杀了所有实验品,为自己做场浩大的殉葬。 没想到计划还未实行,神明却自己送上门来。 如是的想着,他脆弱的魂识有那么一秒晃神,规则的便在这一刻里突然响起。 「检测到规则被执棋者·谈寂的天赋修改:该局将不再与庄园局产生任何关联,即该局仅有谈寂一名执棋者,剥夺吴峰作为执棋者的身份!」 「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因无法传递至该局,将于10秒后不再生效!」 「该局即将与庄园局剥离,进入倒计时,10、9、8……」 “你他妈耍我!”吴峰愤怒的挣扎着,却被谈寂死死的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喊着,“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神权!当年测试过的,只有Blank1-1有同命运之神谈话的权利,只有他能轻易更改规则!” 谈寂没理他,这会反而回眸看向了远处的柯枫,隔着满天的飞沙走石,于浪潮般倾倒的薰衣草花海中,在时空与光阴崩裂的边缘,无声的用唇语说了句: 抱歉。 柯枫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的抵着那面看不见的空间壁,无能为力的看着整片花海,在崩塌,剥离,下陷。 如果此时有弈者拿出手机,看一眼规则发来的信息,便会发现,原本因连不上信号而空荡荡的信息栏中,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十条对于更改规则的尝试,和被血红横线划去的「驳回」。 那是谈寂被吴峰拉入绝对领域的那一刻起,便在一遍遍尝试的修改。 是他看似陷入暴怒之中时,依旧分心做着的冷静推算。 是他对柯枫所教知识的无条件信任,也是他作为0号实验品该有的傲骨。 其实吴峰猜得没错,谈寂的确没有等同于Blank1-1的神权,他的修改被驳回了数十次,最后一次的末尾,没有公告出来的部分,还有一行小字。 「神明·谈寂,自愿向命运神祇,献祭一次魂识。」 *** 未来与过往交错着,花田的边缘破碎成数不清的裂片,脚下的地面犹如失灵的电梯一般,急速朝不知名的深渊中陷落下去。 明与暗的分隔里,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变成了残缺的玻璃镜面,那些被称之为“命线原身”的金色丝线,不知丛什么地方生了出来,死死的绕在了谈寂的身上。 他在这短短的十秒钟里,体会到了此时从未承受过的痛苦,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头皮开始,一点点,仔细而缓慢的,将他的魂识从身体上剥离下来。 那并非是普通的疼痛或是难受能够形容的,它是一种极致恐惧与绝望的感觉,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缕一缕的被命运抽离。 而自己却连挣扎,或是昏迷都做不到。 反之,他的感知此时十分敏锐和清醒。 谈寂在心中默默的读着秒,他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将魂识献祭给命运,所以才有了修改内容里,那咬文嚼字般的“一次”。 死亡一次,他完全可以尝试着学习狂蝶的天赋·涅槃。 倒计时最后一秒,所有的坠落于震动都已停歇,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死死的固着吴峰,双臂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短刀的刀柄深陷入手掌之中,虎口被震裂到能透过伤口,清晰的看到骨头和肌腱。 可这样骇人的伤,却因还没来得及断开的道具,再次被转移到了柯枫身上。 双手在转瞬间又变回了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所等待着的规则·涅槃也未能触发。 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可谁能想得到,柯枫为他激活的连契,连献祭魂识这种致命的条件,都能一并承受。 「已收获祭品,规则修改生效!」 「该局与庄园局成功分离,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失效!」 胸口那枚滚烫的平安扣,突然从正中断裂,生生碎成了两截。 谈寂愣了一下,一直被控制着的吴峰,也得以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你一直都在算计我,什么放我走,保我永生,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平安扣已失效,谈寂便干脆朝后让了几步,不再限制吴峰的行为。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因为疲惫和疼痛而略显低哑。 “不然呢?背弃誓言?哪怕神不降怒于我,柯枫也不会原谅我的。” 吴峰站在棋盘中心,手臂上那些被他自己剜下的皮肉,由于空间的剧烈动荡和下落,变得更加狰狞了。 那双原本犀利阴狠的鹰目染上了浊色,花白的鬓角沾满了汗与血迹,持刀的右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魂识如同风烛般摇曳。 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你现在这幅模样,倒是有些像当年,说起心上之人时的那个玄冥。” 谈寂心知对方在套话,却依旧毫不遮掩的回答说:“不一样,我不必因为恋人的离去,而难以释怀,他不会有事的,毕竟……” *** 花田开始陷落的那一刻,风鸣和艾尔二人,便左右架着柯枫,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远离了田埂边缘。 规则对于庄园局这边依旧非常温和,除了最初剥离两局时,所产生的些许动荡之外,这一部分的空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阳光依旧和煦,林中枝叶舒展,海浪轻抚沙滩。 唯有整片花田都下陷成了深不见底的巨渊,与他们相隔着时空的壁垒,无从得见。 在那地裂天崩般的十秒钟里,柯枫通过尚未断开的连契,也毫无二致的承受了一番剥离魂识的体验。 直至最后那一秒,他分明还是站着的,虽被风鸣和艾尔架着,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就像是还和他的小少爷脊背相依着一般。 魂识和身体的连接突然被扯断,那双深邃的眸子忽地涣散了。 身旁的风鸣愣了一瞬,还未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瞧见柯枫上衣的内袋之中,有道朱色的符文亮了起来。 炙热的符文自心口燃起,那朱色化作无数股细流,飞速的淌过了柯枫全身的筋脉。 最后湮灭于眼底的,是一道长而绚丽的尾羽流影。 他的魂识又再次连接回了身体,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无法名状的恐惧逐一退去。 符文燃尽,随着胸口碎裂的平安扣一同,落入田埂旁的无名花丛。 柯枫花了半分多钟才缓过来,用麻木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胸口。 幸好,幸好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毕竟,小少爷把一切的后路和底牌,都留给了他。 “这是……”艾尔惊叹道。 “符文·涅槃。” 第一百三十四章·花海 巨渊之下,花田里的泥土陷裂出沟壑,原本开得正旺的薰衣草,此刻翻倒堆叠着,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根茎。 谈寂站在一块在震荡之中从地底翻出来的黑色岩石上,边盯着吴峰的一举一动,边整理着手腕上的命线。 也许是剥离两局的连接时,吴峰的魂识也收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如果禾月能看到此时的他,大约会惊讶,短短的六年时间,那个初中时代的可怕恶魔,竟变成了这幅认不出的模样。 “刚杀了玄冥那会,我曾连着做了近一个月的噩梦,”吴峰声音沙哑得如同干枯的树枝,“看不清场景,也看不清面容,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他的养子追杀,最终死在了局中。” 谈寂没说话,轻撩着眼皮看他。 “可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晚,”吴峰说,“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局中。” 谈寂静静的看了对方一会,没解释来晚了是因为,自己在十二岁的那场浩劫中忘记了一切,只回答说:“因为他不想我来。” “但你还是来了,何苦呢,年纪轻轻的,就来给我这个快死了的老妖怪陪葬,”吴峰踩着脚下那一小片唯一完好无损的花田,感受着绝对领域所带来的优势与权利,“哪怕你剥夺了我作执棋者的身份,成为了局中唯一的执棋者,同承的效果也不会消失,只要我不死,这片领域就不会失效。” 谈寂好笑的看着他,脸色没有一丝的懊恼或是紧张,甚至漫不经心的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才说:“但你舍不得死,至少你舍不得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好把我也一同带入地狱。” “但我可以折磨你!” “随便,只要不折磨我男朋友就行,”谈寂将手中的短刀扔进了脚下散落的花丛中,垂眸整理着口袋里的东西,“你已经剜下了自己不少皮肉,也损失了许多血液,我却几乎毫发无损,肯定不会死在你前头。” 吴峰自然也清楚对方推算得合理,气急败坏道:“那就耗着吧,你别忘了,外面那个庄园局可还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Blank1-1出不了局,迟早也会流干鲜血,死在这里!” 他这么说着,反倒引来了谈寂的一声轻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剥离这个局,只是为了救他吧?” “不然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做点,不想被他看到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吴峰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没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找到对方的身形。 他心下一惊,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耳边掠过,还未来得及回身,便被一掌拍中了后心。 对方的力度并不重,甚至称不上疼,就像是朋友之间普通的打闹。 但从背上逐渐扩散开的暖流,却激得他,如坠冰窖。 那是一张符,一张不知效果的,被谈寂贴在他后心上的符。 吴峰太胖了,他企图转过身子看一眼,或是反手将符从身上扯下来,却并不能做到。 谈寂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过眨眼间,便又绕到了他的跟前。 金色的线绕过他持刀的右手,吴峰头一次感受到了,他羡慕了一辈子的,玄冥曾有拥的天赋。 他触摸到了命线,通过背上那张效果独特的,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符。 只不过命线的那一头,仍紧握在谈寂的手中,他是被对方捆起来的那一个。 “如果神不罚,那便由我来,”清冽的声音带着些疲倦和嘶哑,却依旧掷地有声,“该你承的罪行,一道都不会少。” 命线紧缚着他持刀的右臂,吴峰在挣扎中,听见谈寂说:“这一道,替九年前,所有死于浩劫之中的失败品。” 命线在挣扎里紧绷着,又被强行绕在了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这一道,替所有还沉浮于现世中,舔舐着童年痛楚的实验品。” 吴峰被反捆住双臂,那金线又自主绕过了他的腹股沟,缠住了他肥硕的双腿。 “替新悦,替解悠,替实验方解散后,再次落入魔爪中的新一代实验品。” 谈寂捏着命线的另一头,纵身而起,抬脚踩在了吴峰的肩上,迫使对方跪倒在地。 “替禾月,替林澄,替连雨和他的家人们,替所有被蒙在鼓中的对照组。” 命线也一并绕了上来,贴着吴峰的背脊,绕过肩膀。 “替傅予青,替风鸣,替枉死于局中的所有符师,替风鸣的父母和姑姑。” 转瞬又绕至腋下,吴峰的挣扎愈发显得无力,被谈寂压着,跪于花田中,面朝东方。 “替狂蝶,替猫猫联盟的所有情报员。” 再从另一侧肩膀绕回,手中的命线便只剩下半米来长了。 “替玄冥,替顾流光,替我所有的老师和师兄弟们。” 最后一扣,终结于吴峰的颈间。 “替我的恋人,柯枫。” 世人都说神明最无情,可他却分分明明仔仔细细的,记着每一个人。 记着他们的遭遇,记着命运的不公。 想着总有一天,一并替他们讨回来。 命线越缚越紧,吴峰很快便被勒的喘不上气来,艰难的挣扎着说:“你要……绞杀我?别忘了……嗬……同承还在,你也……会死!” “我知道,”谈寂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眼前由于缺氧,而出现了成片的黑斑,却仍旧不断收紧着手中的线,“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他还剩下天赋·涅槃没来得及使用。 他于局中惩罚并绞杀吴峰,倘若命运之神不同意,他甘愿接受神罚。 但若命线之神默许,也该赋他神权,得以假死一次。 命线被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心脏狂跳着,突突的震动着耳膜,他微闭着眼,本能的大口喘气,却徒劳无功。 据说人除了借助外力或重力,没法徒手勒死自己,因为在勒晕自己之后,握着绳索的手便会自己松开。 谈寂也明白这一点,便在即将昏迷之际,松手将命线锚进了地里。 跪着的吴峰依旧很高,锚进地里的线缚得更紧了,他刚想俯下身去缓解这种窒息感,死死缠绕着身体的命线便忽地发烫了起来。 谈寂在极度的缺氧下,根本看不清局中情况。 所以也没能看到,属于玄冥的命线,在没入花田里唯一一小片完好的花丛中后,便仿佛是具有了生命和思维一般,金龙似的绕着吴峰壮硕肥胖的躯体,盘游了起来。 一圈一圈,头尾相连,散着耀眼的光线。 直到冲破了黑暗,彻底击碎了二人脚下,那巨大的黑色棋盘。 大量的新鲜空气再次涌入了谈寂的胸腔,他艰难的呼吸着,试图睁开双眼,恍然间却感受到许多幼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小寂,喜欢这里吗?” “花海真美,可以的话,我故去之后,想要葬在这里。” “你说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可惜,人生无常,谁又能看得破命运。” “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一定记得告诉我。” “爸爸帮你打回去。” 他说庄园是送给谈寂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特殊局,将至死都连接于自己的悬命之线上。 他说花海很美,如果有一天遭遇不测,会通过悬命之线,将最后一抹执念留在这里。 他说现世的人心险恶,局中更是危险重重,但是没关系,爸爸会保护小寂。 他已然故去,却又,一直都在。 谈寂终是从缺氧的痛苦与回忆的悲伤里挣了出来,眼前的黑斑退去后,他才发现,原本狼藉一片的花田,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平整茂密的模样。 吴峰依旧跪在原地,颈上的命线深陷于堆积的肥肉之中,全身青紫,早已没了呼吸。 而原本锚在地上的玄冥的命线旁边,又紧贴着,冒出了一道崭新的命线。 谈寂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命线。 “爸?” 没有人回答。 但阳光温暖,海风悠然,花海轻漾。 都是玄冥的回答。 他伸出手,轻轻触了那根属于自己的命线。 *** 谈寂原以为,局破了,吴峰死了,他会被时光直接扔回现世之中。 但抓着命线的那一刻,不知是离得实在太近,还是心中依旧有些不舍,他有意或无意的,碰了一下玄冥的那道。 恍惚间,他又会到了高中时代的出租屋里。 他推门进来时,玄冥在书桌边写着手记,见来的是他,便笑开了。 “长这么大了,嗯,和十几岁的时候还挺像的。” 谈寂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俨然是二十一岁的模样。 “你……” “猜得没错,这并非回忆,”玄冥笑道,“但我也不是他,你当我……是留于世间的最后一抹执念就好。” 谈寂握着门把站了好一会,声音很轻,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场梦境。 “你一直都在,在……那道命线里?”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你和小枫在一起,我很放心。” 谈寂又静了许久,才松开门把,走到他的面前。 “你的平安扣,被我弄坏了,对不起。” “道什么歉,那本来就是我从武库里拿出来,打算送给你的,只可惜……”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发生了那场浩劫,武库局被柯枫所破,谈寂也重伤忘记了一切,原本的礼物,便尘封于故居之中,无人再问。 “不说这些了,”玄冥放下手记,站起身来,才发现昔日的小小少爷,已经足以同他比肩,“你该回去了,小枫还在等你。” 谈寂抿着唇看向对方,低声问:“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傻孩子,忘记我同你说过的了吗?生命的最终点,是被所有人遗忘。” 铭记我,我一直都在。 面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最后又轻轻摸了摸谈寂柔软的发顶,梦境在这一刻,陷入了纯白。 仙人抚我顶。 第一百三十五章·医院 谈寂醒来在了一辆飞驰的救护车上。 车里的空间挺大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花了些时间聚焦,才看清了身旁斜倚着的柯枫。 “柯……” 他刚开口,便感觉到了嗓子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感,原本清冽的声线如同被砂纸摩擦过一般,浑身的疲惫和疼痛也随之而来。 柯枫双手的手臂上缠有厚重的纱布,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斑驳的血迹,他应当是极累了,侧着身子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听到谈寂的呼喊后,却第一时间俯身看了过去。 “别乱动,知道你难受,再稍微忍一会,”他的声音也哑得厉害,深邃的双眸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竟比谈寂状态还差,“就快要到了。” b岛作为冷门小众的旅游城市,夜晚的街道略显冷清,谈寂隔着雾面的车窗,难以看清窗外的景象,只有几盏或明或暗的路灯,提醒着他,依旧身处异国他乡。 “这是……要去哪?” “一家私人医院,傅总的朋友开的。” 柯枫伸手替他扶正了氧气面罩,谈寂清晰的看到,对方没被纱布包裹的指尖上,也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傅总的朋友?” 傅予青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在b岛开着家私人医院并不奇怪,但他们一出局,直接被抬上救护车,就很奇怪了。 柯枫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说:“是傅总亲自带着救护车来接的我们,风哥费劲心思想把他摘出去,没想到人家先我们好几天就到了A国,从港口坐船来的b岛北面,所以也很幸运的没被拉入局中,我们入局没多久,他便收到了飞机失事的消息,你醒得晚,没能看到风哥那会儿的表情。” 以为此去舍生取义,本着大男子主义,将心上人推得远远的,没曾想一行人绝处逢生,刚出局就看到对象冷着一张脸,带了好几辆救护车来捞人,那表情,想来应当也是极好笑的。 谈寂也低笑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大约是由于他俩伤得最重,这辆车上除了二人外,便只有几名随行的医护人员。 傅总朋友所开设的私人医院,明显也是服务于弈者职业的,故而也没人质疑,从一架失事的飞机里,为何会救出一名浑身束缚伤,因缺氧而陷入昏迷的伤者。 这若是送至普通医院,说不定会被误以为,二人偏好于某种不可言说的play。 “在后面那几辆车上,基本都没什么大碍,”柯枫回答说,“飞机并没有像局中所展现的那般燃烧起火,而是堪堪降落在了庄园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所有人都未受重伤,唯有机长……为了安全迫降,选择与外溢的能量抗衡至最后一刻,魂识被时空撕碎,当场死亡。” 这是非常意想不到的牺牲,谈寂静了好一会,他明白这次的任务危险至极,也想过可能会因此而失去某一位同伴,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最后,命运告诉他,离开的,是一位不曾熟识的,与事件中心毫无牵连的普通人。 他只能在心中,为这位伟大的普通人默哀。 救护车呼啸着从专属入口驶入了急救大楼,谈寂在有些刺目的冷光下眯了一下眼,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柯枫跟着抢救床一同下了救护车,边走边喊的那句“我没事,先推他进手术室”上。 之后便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三天后,私立医院,特殊楼层,专属病房。 b岛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明亮的病房里,栗发的青年靠在科技感十足的护理床上,面色平静,一双锋利的眉眼微垂着,劲瘦纤长的手指捏着一柄刀,正认认真真的削着一个苹果。 另一张平行摆放的病床上,男人那双好看的黑眸依旧紧闭着,身上缠满了术后绷带,没穿那身谈寂觉得难看的粉色病号服,吊瓶里的营养液还有大半,仪器上的检测数值也十分健康。 连院长都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一动不动的沉睡了整整三天。 “可能是因为他替你献祭了一次魂识,”昨晚傅予青来探望的时候,是这么解释的,“虽说有符文·涅槃能够假死一次,但对他魂识的本身,终归是有些损伤的。” “那他……” “放心,肯定是会醒的,”傅予青安慰说,“他的神权是所有已知天赋中最高的,命运明显最偏爱于他,再说了,如果神祇不同意以涅槃来抵一次献祭,符文当时压根就不会生效。” 谈寂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追问道:“我无法直接修改规则,需要十分极端的条件才能完成,是不是证明,我的权限不够?” 傅予青点头说:“嗯,已知神权最高的,是柯枫的修改,和狂蝶的涅槃,风鸣和我大致讲了你当时的计划,你想用天赋·涅槃去抵一次献祭,从而完成天赋·修改,恕我直言,其实是做不到的。” 谈寂一愣。 天赋·涅槃所需的权限,与天赋·修改一致,他无法做到无条件修改规则,自然也触发不了涅槃的假死。 若不是平安扣在最后一秒,将献祭魂识算到了柯枫头上,若不是他临走之前,将最重要的那张符文留在了柯枫口袋里,他们两人里注定会有一个,死于那个原本美好的局中。 “是我太自大了。”他低声说。 反倒是傅予青开导道:“人总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的,这很正常,下次别再这么冒险就是了。” 谈寂应了一声,目送对方出去,又起身替柯枫掖了掖被角。 之前安慰禾月的时候,他曾说过,三个月,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可轮到自己时,才发现,哪怕只是三天时间,都显得无比煎熬。 病房里弥散着苹果的清香,谈寂熟练的将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入了床头的盘子里。 他并非是自己想吃或是削给什么人,单纯是喜欢在局中受伤后,躺在病床上这段无法训练的日子里,依旧保持着对手指灵敏度的掌控。 只不过平时他惯于持刀的是左手,这次却换做了右手。 那道玄冥的命线最终被留于了花海之中,他破了自己所成的局,从今往后,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 与其他人相同,也是从左腕内侧生长而出的,连接至心脏的金色丝线。 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是,他的命线,没有柯枫的摸起来那么烫。 也许这东西也和每个人的魂识与性格有关罢。 虽是为了练手,但浪费食物总归是可耻的行为。 谈寂端着盘子起身,打算在一众病房里找个有缘人送出去。 通常情况下,最容易遇见的,是满走廊溜达的可可。 由于柯枫刚入局时就修改了规则,其他弈者基本并未受伤,只是留在此处做一些后续工作。 白橘和暹罗等人入的另一个局,的确要凶险不少,与机组成员和两名后勤一同,在医院下一层修养。 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出局当晚不治身亡,景凌倒是被救了回来,于昨日押送回国。 吴峰连局都没能出,被玄冥的命线紧缚着,永远的留在了深渊之下。 而外界给出的消息,则是《b岛某庄园主于家中突发心梗死亡,享年58岁》。 谈寂的伤主要是缺氧和体力透支所导致,故而在医院里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三天后,简单的下床走动和自愿照顾柯枫,都是被医生所允许的。 他乖乖遵守医嘱,慢吞吞的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身后传出了一点微弱的响声。 “小美人?” 去他喵的医嘱,谈寂一个闪身回了病床前,身法之稳健,盘子里的苹果一块都没有掉出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谈寂将盘子放在床头,倾身去看仪器上的数值,“用不用我喊医生来?” 不怪他这么紧张对方,具知情人士可可透露,那晚柯枫强撑着同医生一起将谈寂先送进了手术室,在写有“手术中”的灯牌亮起来的瞬间,直挺挺的倒在医院走廊里,不省人事了整整三天。 “刚醒,没事,不用。” 温热的水杯插着吸管被递到了柯枫面前,他偏着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大半杯,才又说:“就是有点饿,我睡了多久?” “三天,”谈寂见他不喝了,放下杯子说,“我去食堂给你拿吃的。” 柯枫撇了一眼床头的盘子,笑问:“这苹果有毒?” 好么,从睡美人串场去了白雪公主。 谈寂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回答说:“它氧化了。” 柯枫知道小少爷有练习手指灵活度的习惯,平日氧化掉的苹果谈寂自己也照样吃,这会却反倒替他矫情起来了。 “氧化又不影响营养,”柯枫自己动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还挺甜的。” 他那双手,从肘关节往下,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考虑到日后的使用需求以及美观性,手术请的是医院里针法最好的医生,但这样深且密集的伤口,最后会愈合成何等情况,也只能看柯枫自己的造化了。 谈寂自然是不肯他动这双手的,立刻出言阻止道:“别动,我喂你。” 说罢他也没管那盘氧化的苹果,又拿起水果刀飞速削了一个,切成更加适口的小块,喂到了柯枫嘴边。 “这个更甜,”柯枫说,“和今天的小美人一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回国 四月的海滩阳光正好,暖风拂过微凉的浪潮,远处的细沙上,立有鸥鸟三两点。 谈寂在粼粼波光中眯了一下眼,忽觉这暖阳四月天,不似人间。 “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潜水,”柯枫拿着两只开好的椰子从远处走来,“小美人会游泳吗?” “会一点,只在游泳池里游过,”谈寂把两只椰子都接了过来,“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柯枫的椰子被抢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谈寂无奈,将其中一只插好吸管,举到了他的嘴边。 大半个月过去,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拆线,只是疤痕依旧显得非常狰狞,怕小少爷看了心疼,便始终披着件薄薄的防晒衣。 “魂识不稳罢了,也没柔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柯枫叼着那根吸管朝谈寂笑道,“可可听说明天就要回国,舍不得走,在那边儿玩疯了,闹得很。” “这边背阳,风要冷一点。” 虽是这么说着,谈寂倒也没赶他走,只是靠着栈道的护栏,远远眺望着沙滩另一边的庄园。 吴峰死后,没了特殊局的遮掩,风鸣等人成功在庄园附近,找到了非法实验的证据,上交给了当地的警方。 这座安逸冷清的旅游小岛,明显从未遇到过这么复杂又离奇的案件,当即全员出动,愣是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将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调查了个底朝天。 算上“心梗猝死”的吴峰,庄园里共计研究员12名,大多是有把柄在吴峰手中,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不平等的合约。 保安、雇佣兵、后勤及保洁若干,基本是被高昂的薪酬所吸引,并不具体了解实验细节,当然也不乏有聪明人猜到了其中一二,但也因吴峰“给得实在太多了”,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验品,包括Zero在内,共计103人,几乎全是未成年人,年龄跨度很大,从八岁到十八岁的都有,许多是从孤儿院中领养的,也有部分走失或被拐卖的儿童。 大都来自于世界各地,有些年纪太小,中文不会,英文也讲得稀烂,十分难以沟通。 这时便体现了傅总天赋的意义,他在得到孩子们得同意后,带他们进入了庄园里用以实验的局中,通过阅读记忆,成功为38名孩子找回了亲人,又将41名孩子送回了当地福利院中,最后只剩下24个,既没有亲人,也不愿回去福利院,其中便有Zero。 他的年纪是所有孩子里最大的,也是唯一自愿留在吴峰身边,且利用特殊局规则,杀害了近三十名无辜旅行者的实验品,将终身监禁于A国,且有当地的弈者对其执行特殊监管,以防他使用天赋逃脱。 他被警车带走的那天,曾在私人医院特殊楼层的门禁前,久久不肯离开。 警方的弈者进来传话说,Zero想见Blank1-1最后一面,谈寂表示理解,但柯枫本人拒绝了。 他说:“不必了,你只会见到爱着谈寂的柯枫,而不是爱着神明的Blank1-1。”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Zero有一天真成了神明,柯枫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以及,你想见Blank1-1,关我柯枫什么事。 远处的庄园外围拉着警戒线,里面静悄悄的,谈寂看了一会,又将目光诺回了柯枫身上。 “明天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得换乘,你身体受得了吗?用不用我陪你在b岛多待一个月?” 柯枫使用符文·涅槃献祭过一次后,魂识尤为不稳,嗜睡不说,还经常被梦魇住,挣得自己满头大汗,非常不利于伤口愈合。 谈寂干脆就将两张病床并到了一起,虽说中间依旧隔着护栏,但他能轻握着柯枫的命线入眠,对方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据傅予青说,以前从没有人拿符文做过这么冒险的事情,所以他也说不好何时才能彻底恢复,猜测最少也需要两个月。 风鸣听后大手一挥,给柯枫放了整整半年的假,并下了死命令,三个月之内严禁入任何局,朋友的也不行!第一轮也不行!没有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也不行! 风老板很暴躁,因为傅总真的生气了,还拒绝了对方给他买新的飞机。 于是大家必须做民航回家,没有直达,被迫换乘。 “坐飞机有什么累的,”柯枫无奈,“我又不像蓝白,一切能动的东西都晕。” 谈寂举着两个椰子,不信任的盯着他。 柯枫亲了一下小少爷的额头,问:“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和我单独度假?” 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但谈寂却摇了一下头,回答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远远没有达到度假所需的标准。” 柯枫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调侃说:“看来小美人也不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竟然知道情侣度假都具体会做些什么。” “休想,”谈寂闹着玩儿似的轻轻抵着柯枫的肩膀,不许对方俯下身来吻自己,“养伤的三个月时间里,你都别想‘度假’。” 柯枫噙着笑逗小少爷道:“三个月,憋坏了怎么办?” 谈寂白了他一眼,起身找了个垃圾桶扔掉空椰子,被对方故作可怜的盯了一路,才心软说了句:“我帮你弄。” 柯枫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大受鼓舞,追问说:“整整三个月都陪着我?” “不,”谈寂无情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刚在老板那儿排完班,之后的三个月里,会以队长的身份,完成十到十五个,公司前几个月里堆积下来的单子,都是四轮以下的局,很轻松。” 柯枫:“?” 哪怕九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众,恶魔得到惩罚,神明得到救赎,谈寂依旧还是那个不怕死的工作狂。 这和柯神所想象的假期很不一样,他不死心的追问:“那完成了单子之后呢?” “完成单子之后,没了吴峰等人搅混水,公司应该会空闲一段时间,”谈寂说,“我跟老板商量好了,入完这十多个局,就休三个月,陪你去度假。” 柯枫愣了一下,不确定的低头看着谈寂,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亮的,写满了期待。 “陪你去跳伞、深潜、攀岩、登顶雪山、穿越沙漠。” 陪你去时光的尽头,去回忆与未来之间,去接近一切生与死的极限,去现世与梦境的边缘,去相爱和相守的终点。 才叫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温热的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带着淡淡的椰子清香。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哪怕是睡在头等舱,自然也比不上专属病床那般宽敞舒适。 柯枫刚上飞机,便被谈寂强制按在了放平的座椅上,戴上眼罩耳塞,盖上毛毯,被迫闭目养神。 这架民航的头等舱座位总共就十二个,纵使傅总有钞能力,将它们全包下来,也依旧有几个倒霉鬼只能座商务舱。 可可不是倒霉鬼,于是兴奋的吱哇乱叫,被风鸣威胁,再吵就扔去商务舱里,把艾尔或是暹罗换回来。 风老板比昨天更加暴躁了,因为傅总没跟众人一同登机,而是选择留在b岛,带调查结束后,将那座庄园买下,供23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长期居住,以及悬命线公司的弈者们偶尔去度假。 “说起来,”禾月小声嘀咕,“那个庄园局,是不是就这么没有了。” “破局了,自然就没有了。”白橘啃着空姐给他的小零食回答。 禾月闻言叹了口气说:“挺可惜的,那么漂亮温暖的地方。” 谈寂听着两人低声的闲聊,也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 是挺可惜的,那原本应该是,他为柯枫准备的第一件礼物。 “倒也不是不能复刻,”风鸣突然插话道,“既然玄冥留下的手记大家都看了,按照同样的思路再做一个应该不难。” 禾月犹豫道:“人为制作特殊局没问题吗?” “特殊局的本身并非洪水猛兽,它刚被成功应用于实验中时,曾有过‘弈者训练场’‘执棋者的福音’等美誉,”风鸣说,“真正有问题得,永远都是滥用技术谋取私利的人。” 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段闲聊到此处理因结束了,没曾想谈寂突然轻声问:“做这么一个局,需要什么样的设备,和多少预算?” 风鸣有些意外,看了眼已然熟睡的柯枫,也小声问:“你认真的?” 他对谈寂和禾月明显比对可可有耐心得多,一来这两人性格安静,二来大约是将他们看做是“弟媳”了。 “嗯,”谈寂说得非常认真,“能做到吗?和手记上那个基本一致就行,不需要任何训练价值,没有规则,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若喜欢这里的美景,那这里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风鸣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应该不难,狂蝶曾经有过制造一个训练场的打算,所以南部分公司里,还保留有一部分仪器,你回去之后将手记默写下来,交给那边的技术人员,让他们试试。” “好,”谈寂当即拿了纸笔过来,“所需经费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话,让财务通知我去补就行。” “这是整个公司的技术突破,怎么好用你的钱?” “我的钱也都是玄冥留下来的,”谈寂边写边说,“再说了,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当然得自己掏钱。”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轻,按理说睡熟的人绝对不可能听见。 柯枫的卷着毛毯,呼吸均匀,只在白橘路过去洗手间时,翻了个身。 认真默写的谈寂不知道,他的手里捏着一枚耳塞。 他睡着了。 他装的。 飞机迎着霞光冲破云层,再也不会有那样令人绝望的长夜。 第一百三十七章·公开 大约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国一周后,柯枫魂识的状态明显稳定了下来。 谈寂刚从一个普通的第三轮局中出来,身后跟着他最近的搭档禾月,以及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一睁眼,便看到了特殊工作间里来接小少爷的柯枫,表情活像是见到了再生父母,感激道:“柯神,我们整个赵家,都欠您和悬命线公司一个大人情。” 柯枫明显有点茫然,但还是客气道:“赵总言重了,我由于身体原因,短期无法入局,还请您不要介意才是。” 这个局的执棋者,是个特别小的孩子,不到十岁,患有轻度自闭症,几乎无法沟通。 谁都不知道他因何成局,局里又具体是何种情况,前两轮都是在噩梦中突然入局,出来后自闭症的病情也愈发严重了。 好在赵家够有钱,又心疼这个唯一的独苗,才从孩子做弈者的叔叔那里,讨来了柯枫的联系方式。 面前这个被称为赵总的年轻人,也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弈者公司,却对年幼的侄子束手无策。 他原与柯枫有些私交,故而知晓对方的天赋,这次登门拜访,本是打算请对方入局修改一下规则,好看看局中究竟是何情况。 没曾想好巧不巧,柯枫受伤无法入局,但孩子的病情却已再拖不得了。 谈寂知道他男朋友在这方面特别心软,干脆提出由他带队进去看看。 二十一岁的小美人,眉眼精致,肢体还略有些少年人的纤细,据说是柯神新交的男朋友。 赵总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也不好驳了柯神的面子,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咬着牙点的头。 哪想得到这么漂漂亮亮个小少爷,手撕起规则来那么凶残…… “怎么样?里面难熬吗?”柯枫问刚睁眼的谈寂,“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没有,”谈寂把玩着命线尽头挂着的一枚小抓钩,回答说,“挺好玩儿的。” 他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收放和锚点便更加的自如了,抓钩枪肯定是用不上的,但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装模作样的挂了个小抓钩,没直接将命线舞得和游龙似的。 “好玩儿?”柯枫有些意外。 跟在后面的禾月回答说:“是挺好玩的,规则虽然长得有点克,但不太聪明的样子。” 赵总又看了小实习生一眼,心道这也是个奇人。 年纪上看起来比谈寂还稍微小一点,个子不高,眉眼温和,像是那种校园剧里好看到放光的小男生,据说是顾King的白月光。 只是赵总眼里这些明艳温柔的滤镜,在傀儡丝线破风而出的瞬间,和规则一起碎了一地。 紧接着出局的是安婉,她倒还是老样子,体贴的牵着执棋者,脸上该有的恐惧、惊讶和出局的喜悦一样没少。 只是说出来的话有点离谱。 她说:“柯神!想不到吧,破局了!执棋者出局前还喊了我一声漂亮姐姐!” “想不到,”柯枫一本正经道,“想不到十来岁的孩子,会喊你叫姐姐。” 他带着伤,安婉没法揍,气得直翻白眼。 几人一同走出特殊工作间,去了隔壁的会客厅中。 高兴坏了的赵总不仅当即就结清了尾款,还得给全部入局弈者,以及柯枫这个牵线的,每人一个大红包,谁拦都不好使。 等到众人谈笑着喝完了一整壶茶,疯劲儿过了的赵总,才想起来小声问柯枫:“恕我冒昧,您这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谁家好人看见三米多高的克系八爪鱼规则,不仅不躲,还饶有兴趣的将八条腿两两一股,编成了精致的巨型麻花辫。 柯枫思量了一会,回答说:“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来头,就是……你有没有听说过0号实验品,那个圈里一直都在找的神明?” 赵总远远的看着白橘在逗小侄子,一心二用的应了一声。 又过了几秒,刚将新茶喝进口中的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柯枫的话,一口茶喷了一米多远。 “你说谁?!!!” 是谁早上说的?“我新交的男朋友”“是个新人”“不算什么大来头”“业务水平不错,就是脾气不太好,您多担待”?! 直到牵着小侄子出了悬命线公司,赵总的精神依旧是恍惚的。 于是他忘记问,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又是什么来头了。 *** 送走了客户的柯枫非常满意,毕竟谈寂做完了这一单,之后的好几天都没有安排,可以一直陪着他。 柯枫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特别逍遥洒脱的人,不拘世俗,去留随心,不至于因为求不得就寻死觅活。 幼年时寻了风铃,摘了野花,隔着单面玻璃逗那个看不见的小少爷,一来是园区里的日子过于难熬,二来是他天生反骨,越不许知道的事情,他就越想知道。 小美人刚来公司那会儿,他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自然也是真心喜欢的,但也没到对方若是出言拒绝,他便立马会去上吊的程度。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表现得绅士克制,体贴隐忍,甚至显得略有点不够关心,或是若即若离。 他给足了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也留了足够自己转身离开的空间。 可这些看似体面的东西,都因为对方的回应,而显得不堪一击。 他开始贪心,想要很多的东西,从身体,但内心,再到对方一切可以支配的时间。 他想要长久的和谈寂待在一起。 做什么都好,哪怕什么也不做,都不会感到半点枯燥和无聊。 谈寂依旧靠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局中再好玩,做弈者也是很累的,柯枫从后方揽着他的肩,整个圈进怀里,替他按摩着手指。 “就这么告诉他我的身份没问题?” “他嘴挺严的,况且吴峰死了,景凌和祁冽被抓,你的身份不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了,”柯枫温声道,“风哥和傅总讨论了一下,比较希望你能公开神明的身份,方便你作为队长接单,当然,具体要不要公开,你自己说了算。” 谈寂很放松的靠在他怀里,随口接话说:“他俩不是在吵架吗?和好了?” “没呢,”说起这个柯枫直想笑,“他俩吵归吵,工作上的事情一件没落下,隔着大洋彼岸,能打几个钟头视频电话聊公司安排,但只要风哥一谈感情,傅总就挂电话。” 谈寂也被逗笑了,问:“这算什么吵架?” “谁说不是呢,人家小两口的情趣罢了。” 柯枫替他按摩完手指,抵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问:“刚刚那个局,你是怎么破的?” “我一个弈者怎么破?”谈寂怼道,“人家执棋者自己破的。” “具体说说?”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想外界说得那般痴情,只是眼中的世界与我们不同罢了,”谈寂说,“只消告诉他,这些噩梦里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有人能看见它们,并拦在他和它们之间,他从不孤独,就够了。” 柯枫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声问:“小美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谈寂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匪夷所思的话,冷笑道:“没有。” 他应该是想保持得酷一点的,奈何还被柯枫抱着轻轻啄吻下颚,愣是把小少爷给痒笑了。 “那现在有了。”柯枫说。 二人又闹了一会,谈寂才回答说:“我的身份公不公开都行,我不打算离开悬命线公司自己发展,所以无所谓。” 柯枫亲昵的勾着对方的手指,两人手腕上的命线绕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不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不公开,才有更多人想来公司,找‘柯神新交的那个初阶小弈者男友’的麻烦吧?” “这又是吃的什么醋?”柯枫哄道,“说起来,我昨晚做了个梦。” “嗯?” 谈寂困惑,据他说知,柯枫昨晚睡得很熟,没像之前在b岛医院时那种,会被噩梦魇住,难以挣脱。 “梦见了很久都未见的老师,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竟敢觊觎他的宝贝养子。” 这倒是很有意思,谈寂追问:“那你没顶嘴吗?” “怎么可能,我回他说,什么觊觎,你的宝贝养子早就从身到心都是我的了,”柯枫说,“他打算揍我的,后来不知怎的放弃了,同我在梦里聊了许多,只可惜天一亮,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谈寂沉默了一会,想起破局后,梦到的那间出租屋。 “梦里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还记得吗?” 柯枫回答得倒是很快:“一个舒适温暖的公寓,看陈设,常住在那里的应该不是玄冥,而是和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是你住过的地方,对不对?”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那应该是玄冥遇害之前最像回去的地方,故而辞世后,最后一抹执念便一直留在了那里。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柯枫安慰般的摸着他的发梢,“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一直租房住?” “买房的手续太麻烦了,”谈寂说,“而且,一旦在某个地方买了房,就相当于在心里认可了那个归处,之后若是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便会想要跑到那里去躲起来。” 他怕自己找不到玄冥,找不到当年的真相,找不到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便连归处都断了,逼迫自己,只身向前。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别墅?城堡?庄园?或者我给你买一个岛,你按照喜好自己建?” 谈寂干巴巴的回答说:“我喜欢住在公司,只需二十分钟,就能起床到特殊工作间。” 柯枫闻言叹了口气,房子不要,驾照不考,他拿什么给小少爷回礼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论坛 几天后,赵总成功知道了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倒不是他八卦,而是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运营,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往弈者论坛上发布了一条公告。 那原本是个弈者内部的小众论坛,通常用于执棋者发布雇佣,弈者间交流经验,以及各公司人员变动,知名弈者的八卦绯闻,和闲聊水贴。 这条公告就发在[公司人员变通知]的动板块中,事无巨细地描述了柯枫和顾流光两人,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寻到了所有人都一直在找的编号0和Blank0。 又是怎么与他们一同携手,查清了九年前实验失败的真相,并远赴A国,将实验方余孽一网打尽的全部过程。 其言语之确凿,细节之丰富,仿佛是当事人亲口述说的一般。 “是我亲口说的没错,”柯枫懒洋洋的翻看着菜单,“那天你同意公开之后,我就抽空去了一趟运营部,按照傅总和风哥的要求,叙述了一遍我所知道的一切。” 可可捧着杯珍奶坐在他对面,好奇的问:“咱们公司还有运营部呐?” 难得闲暇,谈寂靠在露天小院的藤椅中,也同样好奇的看着柯枫。 “有的,”禾月喝着柠檬茶回答说,“在三楼的医疗区和办公区中间,夹着一间很小的办公室,牌子都没挂,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堆放器械用的杂物间。” “啊?那间办公室总共也就六七平吧,够干嘛的?”可可茫然,“而且经常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柯枫又翻了一页菜单,回答说:“够也是够的,毕竟运营部总共只有四个人,还都是其他部门兼职的,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不会过去。” 这种纸质的菜单已经非常少见了,在电子化的时代中,人们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一刻不停地朝前推搡着,恨不得所有的服务都做到最快,最便捷。 很少再有喝着茶,晒着太阳,悠闲的等菜闲聊的时光了。 大约是由于天赋的关系,柯枫非常喜欢纸质的物品,无论是光滑的,粗糙的,柔软的,还是坚硬的,手指轻轻划过时,总会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谈寂熟知这一点,于是在可可提出“大学附近有个老奶奶开的百年小饭馆味道很好”之后,便表示有空可以一起去一趟。 请了整整一个月假的可可,终于在回国的第二天就被风鸣扭送回了大学,结束了他弈者寒假工的人生体验。 解悠成功签约了悬命线公司,最近经常和谈寂禾月二人一同入局,他的经历也被一并写入了公告中,引来了不少弈者的怜惜与称赞。 柯枫的天赋也不再作为公司机密,而是彻底公之于众,在造福众多有需求的执棋者的同时,成功堵住了那些说“Blank1-1的能力配不上编号0”的搞事份子的嘴。 如今悬命线公司唯一没有公开的秘密,便仅剩依旧昏迷在床的顾流光了。 “说起来,”可可冒死八卦,“顾King的状态怎么样了?” 禾月倒是非常乐观,回答说:“最近状态很好,金线已经延伸到了肩膀,偶尔也能对外界刺激做出细微回应了。” “比如呢?” “比如我早上偷亲他的时候……他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禾月红着脸小声炫耀。 可可还没吃上饭,先吃了一整口狗粮,表示饱了。 柯枫闲聊着慢悠悠的点完了菜,单手搭着谈寂那张藤椅的靠背问:“论坛上现在讨论得怎么样了?” 昨晚运营部深夜发帖偷袭的老六行为,直接造成了今早从清晨六点不到起,悬命线公司一切对外公布过的联系方式,通通被打爆。 睡美容觉被吵醒的安婉,愤怒的拔掉了所有办公室座机的电源,几个公司高层也被迫将手机静音或是直接关机。 谈寂的联系方式从未公开过,于是还能悠哉悠哉的刷着论坛信息。 在他们出发来小饭馆之前,话题已经发展到《该不会是柯神修改了某个局的规则,才让神明大人爱上他的吧》和《按理说神明大人也能修改规则,说不定是他先动的手》。 以及《我单方面宣布Blank0也是我的白月光!美人!请用傀儡丝操控我吧!》和《虽然暗恋了顾King好多年,但还是祝福他们吧呜呜呜呜》。 其中还掺杂着《听说风鸣和傅狐狸吵架分居了》、《没人心水解悠吗?隐忍美强惨的含金量懂不懂?》、《喜欢美强惨的都是顾King的粉吧,就像喜欢柯神的都略抖M》等诸多讨论。 层出不穷,五花八门,让人不禁钦佩于这群弈者的想象力之丰富。 谈寂闻言刷新了一下论坛,过了一会摇头说:“不知道,网页卡住了。” 界面上加载中的圈转了好半天,直到菜被一道道摆上了餐桌,才终于变成了一行小字。 哦哟,崩溃了~ “草。” 罪魁祸首柯枫第一个笑出了声。 *** 不得不说,可可虽然神经大条,体质脆皮了一点,其他方面还是有许多优点的。 比如经他介绍的饭馆绝不会难吃。 谈寂将最后一块锅包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结束了午饭。 可可看了一眼时间,立刻慌忙起身,鬼叫着:“完了完了,又要迟到了!” “我开车送你吧,”解悠无奈道,“你的学分就快要没法毕业了。” 禾月也跟着一同起身,举着手里的文件袋问道:“能顺便捎我一程吗?去隔壁L大送个文件。” 三人前后跑出了饭馆,谈少爷则靠在椅子里没有动。 “你想在这里待一会?”柯枫问。 “这里很安静,”谈寂低声说,“让我想起了某个地方。” 那个九年前被强制拆除的小院子,那个现世里再也寻不到的安逸故乡。 那个他来人间时的路。 柯枫点了点头,起身去前台同饭馆老板交涉了片刻,提了一壶茶回来。 “老人家很和善,愿意留我们在这里待一下午,当然,结账时我多付了一些。” 谈寂应了一声,目光还留在手机界面上。 大概是维护人员将键盘搓出了火星子,短短的一顿饭时间,崩溃的论坛已被成功修好。 闲聊区的各种八卦和猜测愈演愈烈,小少爷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名为《你们说,玄冥爸爸会不会给神明大人,留下了什么法宝啊?》的帖子上。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夜之间,弈者们对玄冥的称呼,从“祖师爷”“老师”“大神”“偶像”等诸多敬称,一致统一更改成了“玄冥爸爸”。 仿佛都随神明大人一起认了个爹,完全没有考虑谈寂本人的意见。 谈寂不是一个喜欢计较或是事后算账的人,一件事情若是没有造成不可逆转,或是难以接受的后果时,他通常是不会去追究的。 就像他顾及着柯枫魂识的状态,默默忍了近一个月,都没盘问对方关于平安扣的事情。 柯枫见小少爷不理自己,好奇的凑了过去,在看清帖子内容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起来。 他问:“可以给我一个狡辩的机会吗?” 谈寂面色平静道:“你说。” “最开始拿平安扣给你,的确是考虑到入徐慢的局,运气加成很重要,”柯枫努力组织着语言,“这种从特殊局里拿出来的物件,会有一定的玄学在里面。” 玄学和运气加成都能说得出口,真是难为柯神了。 谈寂不置可否的挑了一下眉。 “要说有什么瞒着你的,”柯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大概就是,特殊局不同于连局或是孤局,其中拿出的任意道具,都可以随意带入任何一个局中。” 所以在此之前,谈寂从未怀疑过平安扣是局内道具,毕竟它始终都悬在心口处,从未被规则扒下去过。 “徐慢的局里,你想替我挡神怒?” 柯枫更心虚了,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不确定它能不能挡神怒,没人试过。” 谈寂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对方不像是说谎,又问:“那姜静的局呢?送我入局前干嘛要亲一下玉佩?” “那个真是为了祝你好运,”柯枫赶忙道,“你也看见了,连契效果只能在同一个局里生效,当你将自己的局,与庄园局剥离后,它便立刻失效了。” 说起这个,谈寂更加不满了,没好气的问道:“林寒的局,我做为诱饵被带去地下室前,以及关了别墅总电源后,你是不是也碰过平安扣?在我关闭电源,到你修改规则的那一秒多钟里,你是不是,也替我承了规则的电击?” 柯枫没想到对方记得如此仔细,一时间没想出狡辩的台词。 他的确是在一切可能会有的危险来临之前,都借着各种机会,开启过平安扣的连契。 他根本舍不得小少爷因为他的决策而去冒险,哪怕对方是那么的信任自己。 谈寂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见到对方默认时,还是忍不住生气和难过了起来。 “祁冽的特殊局,「见欲」开始之前,你也……” 他的呼吸因情绪波动而显得略有不稳,柯枫干脆捏着小少爷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不狡辩了,是我的错,”柯枫在交错的呼吸间低声说着,“不该瞒着你的,可我舍不得看你冒险,看你受伤。苏梦的局,你被碎裂的镜面划伤,血溅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特别心疼,觉得哪怕受伤的是自己,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所以才去拿了玄冥留下的平安扣,才哄着谈寂戴了这么久。 因为柯枫心里清楚,一旦小少爷知道这是个转移伤害的道具,绝对不可能再戴在身上。 谈寂仰脸回应着他,气息里难见的带着非常浓烈的情绪,竟是个掠夺性极强的吻。 和平时的清冷或是缠绵完全不同。 柯枫抓着藤椅的靠背,胸口的起伏尤为明显,喉结甚至被刺激得微红,难耐的偏了一下头,哑声问着:“你在惩罚我吗?小美人,这可是在外面。” 谈寂没直接回答,反而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又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过了好久,才在柯枫那带着尘欲的滚烫气息中败下阵来,喘着气,嗓音低哑的回答说:“算情不自已 ,你……下不为例。” “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回家 公告发出的当天下午,悬命线科技·研究有限·公司门口,便停满了款式各异的车辆。 刚从小饭馆步行回来的谈寂,远远看到几乎要被挤爆的公司大门,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柯枫赶忙快步去追,还有意无意的拉起外套衣领掩住了脸,毕竟认识神明的弈者寥寥无几,见过柯神这张好皮相的,那可就数不胜数了。 “什么情况?”想回套间里睡午觉的谈寂一脸不满,“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了吗?” 好么,真可谓近墨者黑,和柯枫待得久的小少爷,也终于学会了吐槽。 柯枫忍笑,揽着他就近找了家奶茶店钻进去。 按理说工作日的下午,店内不会有太多顾客,应当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谁知屁股刚挨到座椅,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枫?” 柯枫一愣,谈寂则是抬眸看去,奶茶店的另一张小圆桌旁,坐了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性,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头深金色的短发,又干练又优雅。 “师太?”柯枫诧异。 “没大没小,”女人笑骂道,“别慌,我不是和那群人一起来的,只是前几日收到白橘的通知,说是终于替玄冥和狂蝶报仇雪恨了,才特地过来看看。” 柯枫点了点头,极小声的在谈寂耳边解释说:“玄冥的故友,不介意的话,过去坐坐?” 谈寂随他一同起身挪至隔壁圆桌前,踌躇了一下,还是淡淡的说了句:“阿姨好。” 语气生疏,表情冷漠,但熟悉他的柯枫知道,这对于小少爷而言,已经是非常热络的表现了。 若不是玄冥和柯枫二人的面子,哪怕命运之神来了,困倦的谈寂也懒得重新再站起来。 “嗯,你就是玄冥家那个可爱的养子?”女人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和你养父是很好的朋友,别误会,他只喜欢男人,正好我也只喜欢女人。” 这话有些过于直白,谈寂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柯枫抽空替他点了杯咖啡回来,焦糖拿铁上浮着好大一个雪顶,凉丝丝的,很符合小少爷的喜好。 “你从Z市来的?这么老远就为了来总公司看看?”柯枫二人中间坐下,不动神色的替谈寂挡住了一部分目光,“可惜傅总还在A国,风哥近来也特别忙,实在没什么能款待的。” “几年不见,你倒是老练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个张狂的毛头小子了,”女人说,“老实跟你讲吧,现在堵在公司门口的那群满脸奉承的家伙,都是闻着血腥味跑来的鲨鱼,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几天在帝都陪女伴儿旅游,正巧看到论坛上的消息,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柯枫这才松了口气,收敛了客套的笑容,说:“虽然选择公开谈寂的身份时,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局面,但没想到这群人来得这么快,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谈寂舀着一小块雪顶问:“他们来干嘛的?” “来‘朝圣’啊,”女人逗他说,“看看传说之中的0号实验品,是不是真的无法超越,看看玄冥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逆天法宝,顺便,你登记在悬命线公司入职名单上的身份,是初阶弈者,而且只签了三年,应该有不少人想高价把你挖走。” “我又不差钱,”谈寂觉得好笑,“何况公告上也说了,我几乎没有十二岁之前,作为0号实验品的记忆,了解的事情还不如其他实验品多。” “所以不必理会他们,”女人说,“我的建议是你们这几天避一避,就不要出现在公司里了。” 柯枫思量了片刻,回答说:“也行。” 谈寂喝着咖啡,依旧没忘了他的午觉,仰脸问:“那我住哪?” “我家。”柯枫挑眉。 谈寂困惑的看着他。 “大概两年多前,我有天心血来潮,在离公司不远的住宅区,买了栋别墅,”柯枫说,“装修完之后大概住了一个多月,发现还是住在公司里好,就又搬了回来,之前考虑过把它送给你的,可惜你不要。” 谈少爷显然不缺一栋别墅的钱,但当柯枫这么说起时,他还真的挺想去对方家里坐坐的。 又或者说,他想和柯枫回家。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玄冥,一杯咖啡喝完,女人主动提出要先走一步。 柯枫起身送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特地跑一趟,该不会是担心真有人把小少爷挖走吧?” “师太”笑着看他,调侃道:“圈里可都说你是个渣男。” “再渣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男朋友卖了吧,”柯枫百口莫辩,“那是渣男吗?那是渣人。” “行了,逗你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他时的眼神,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柯枫下意识的和谈寂对视了一眼,说:“放心吧,公司不会亏待老师的养子,风哥打算将南部分公司转型成技术研究公司,所研发出来的成果,因其技术和经费都由谈寂提供,故而将以他的身份注册专利,而他本人,也将获得公司的一部分股权。” 女人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拎着包非常潇洒的走了。 柯枫刚打算彻底放松下来,便听见身后的谈寂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打算向南部分公司提供技术和经费支持?” “……”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 最终谈寂也没能睡成午觉。 柯枫那栋别墅虽说离公司不算远,但步行过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二人找了家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才慢悠悠的去了居民区,期间谈寂还给禾月打了个电话,奉劝对方回公司时一定要小心。 柯枫提着一大兜子日用品和零食,嘴上还在认真清点着:“床单被褥那边都有,睡衣只能暂时穿我的了,卫生一直有保洁在做,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直接搬过去住应该不成问题。” 谈寂挂了电话,问:“暂住几天罢了,不必这么讲究吧,在局里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 “第一次带你回家,哪能那么敷衍,”柯枫认真道,“何况你这个月排的局都已经入完了,不妨陪我一起休几天假?” 谈寂没提醒对方这个月只剩五天了,进了别墅区,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问:“刚刚那位阿姨,和实验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喊她‘师太’?” “她是最初的研究员之一,同样是因为年轻时的恋人死在了局中,和玄冥拥有着相似的理念,”柯枫说,“但她只提供技术,没将身家都搭进去,在实验方彻底被吴峰和林家改变性质之前,成功抽身,后来也没再干弈者这行。”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进实验方很早,正遇上她在想法设法抽身,有次调皮翻进了她的院子里,差点被当做是实验方的眼线给宰了,还是玄冥去捞的我,”柯枫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她那会儿超凶的,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谈寂接过柯枫手中的一大袋东西,看着对方用指纹锁开了门,别墅里的家具电器不算多,但布置得非常温馨,很有家的感觉。 柯枫从鞋柜里翻出了崭新的拖鞋,继续说着:“至于喊她师太嘛,那是圈里人的调侃,她从年轻时便是个不婚主义,恋人去世后又单身了很久,倒是离开弈者行业后,开始结交起了不同风格的女伴,好像玩得还挺花,不过没有多线操作就是。” 同样是恋人早逝,玄冥选择了至死不渝,而“师太”选择另寻良人,谈寂觉得,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没有孰对孰错。 爱情,不过是想要与某一个人长久相伴,与他分享生命里所有闪光的细节,哪怕偶有困难和争吵,都也能携手面对。 “不说这个了,”柯枫将小少爷引入了屋里,打开灯,“晚饭想吃什么?正好买了菜,我给你做。” “你不累吗?”谈寂拎着袋子不肯给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外卖也行。” “都回家了还吃什么外卖?”柯枫笑着哄道,“要不就吃牛腩吧,咖喱的还是番茄的?” 谈寂被迫交出了购物袋,板着张脸回答说:“咖喱。” 果然,这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 他陪着柯枫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没买番茄。 忍了半天的柯枫终是笑出了声,用沾着点水的手指捏了一下他的鼻尖,道:“逗你的,都知道你不爱吃了,怎么会买?” 谈寂拆着牙刷的包装盒,温声说:“买给你自己吃也行,干嘛一直迁就着我。” “因为你可爱啊,”柯枫拿着挑好的菜去了厨房,“我可是抢了玄冥‘特别可爱的养子’的那个可恶男人。” 谈寂刚想追上去反驳,就又听到对方问:“小美人,如果是你,恋人早逝,你会怎么选择?” 这听起来是个不太吉利的话题,但柯枫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好像被拿来假设的压根不是他自己。 “不可能。”谈寂的回答也很轻松。 “这么自信?” 闲置了很久的厨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柯枫一边给牛腩焯水,一边蒸上了米饭,顺便还切出了一盘大小均匀的土豆块。 谈寂靠在料理台旁帮忙拆着咖喱块的包装,轻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偷偷用连契吗?我已经学会了同承。” 柯枫被逗笑了:“要死一起死?” “嗯。” *** 电饭煲欢快的蒸着米饭,咖喱块被放入锅中,很快便“咕嘟咕嘟”起来。 在谈寂的“协助”下,柯枫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晚饭摆上了餐桌。 他很有仪式感的给小少爷倒了杯可乐,轻轻的碰了一下杯。 “谈寂,欢迎回家。” 第一百四十章·雀鹰 有些人虽然嘴上说着只住五天,却被哄骗着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搬走。 L市五月底的气温依旧舒适,谈寂眯着眼,靠在别墅二楼拐角的落地窗前晒太阳,悠闲得像只餍足的大猫。 柯枫从餐厅上来,朝他晃了晃手中盛满薄荷茶的玻璃杯,冰块在杯壁上发出了悦耳的轻响。 “你下午四点有一个局,还记得吗?” 谈寂从懒人沙发里坐起来,扯了一下身上松垮的睡衣,这衣服从型号到风格款式都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从衣柜里拿出来时却显得非常顺手。 “记得,”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口冰茶,回答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柯枫顺势亲了一下他的发顶,道:“但你要带着一同入局的两个小新人,已经在公司里准备好了。” 一个月过去,那群嗜血的鲨鱼见搅不出什么风浪来,也就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是仍通过各方渠道,有意无意的盯着悬命线公司的一举一动。 这段时间,谈寂依旧保持着几天入一次局的频率,业务水平受到了雇主们的一致好评。 而具知情人士透露,他与柯神的感情极好,绝非是商业互吹或是各有所需的关系,基本不可能被别的公司挖走。 于是,想要近距离接触到神明大人,便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案——加入悬命线公司。 但众所周知,悬命线公司几乎不曾对外公开招人,哪怕求爷爷告奶奶弄到了内部考核资格,其考核内容也出了奇的苛刻。 故而公告发出后的这一个月里,未能有人成功挤进公司。 可就在昨晚,早睡早起的弈者们都沉睡于梦乡之际,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的运营,又非常搞事的发了一条新的人员变更通知,恭喜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成功通过考核和试用期,加入了公司。 “一个四轮的局罢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谈寂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爬起来,不情不愿的朝衣帽间走去。 “安姐姐之前带他俩入的,都是第二第三轮局,”仍在休假的柯枫无所事事的跟了过去,“转正了才排的第四轮,听说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一进公司便入了第四轮局的谈少爷感到有些无语,边脱衣服边打着哈欠,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不过他是被柯枫给折腾的。 什么说好的三个月内不许“度假”,真到情不自禁时,压根没人会提及。 当然,柯枫的身体也恢复得比预期的要快了许多。 “两个新人能在试用期坚持下来,我还挺诧异的,”柯枫将外出穿的衣服递给了小少爷,笑道,“安姐姐做审核员时相当苛刻。” 谈寂单手扣着衬衣纽扣,闲聊道:“苛刻点是对新人负责,不过就他俩冬天大半夜能找到一车西瓜的劲头,应该的确是很坚持的人。” 三个多月前,谈寂从祁冽的特殊局中出来时,重度中暑,曾直言想吃西瓜。 柯枫为了在雪夜里悬赏到西瓜,给了两个新入行的弈者一个内部考核的机会。 如今二人凭借自身的坚持,居然真的通过了考核和试用,加入了公司。 “也对,”柯枫先一步换好了衣服,“走吧,步行过去还得二十多分钟。” 谈寂捋着命线问:“为什么你也去?” “闲来无事,陪你走走,”柯枫笑道,“顺便,帮你把行李再搬一点过来。” 谈寂:“?” 就住在公司不好吗? *** 第四轮局并不难,至少谈寂是这么认为的。 顶多是地形差了一点,规则凶了一点,光线暗了一点罢了。 远远到不了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只可惜跟在他身后的两只猹并不这么想。 “要要要要要从这里跳下去吗?”小胖墩哆哆嗦嗦。 谈寂踩着摩天大楼的天台护栏,连命线都懒得牵,懒懒的回答说:“问队长,别问我。” 这一局的队长是禾月,风鸣明显是有心培养他做中阶甚至高阶弈者,给了小实习生非常多的机会和福利。 当然,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距离顾流光夺局后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九十八天,远超了他所承诺的三个月。 禾月依旧显得耐心而坚信,但众人暗地里都很担心他会在某一天突然情绪崩溃,才特地给他找点事情做。 “跳啊,”禾月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执棋者潜意识里认为电梯很危险,这楼目测有七八十层,要下去难不成爬步梯?” 高个儿沉默了,说不好是从两三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可怕,还是爬七八十层步梯下楼更让人难以接受。 一如谈寂所推测的,这两个新人的确都是坚持不懈的性子,听到队长发话,哪怕双腿吓得发颤,也走到了天台边,将抓钩枪仔仔细细锚在了护栏上。 他俩皆是破了自己的局,才得知世上还有弈者这行,又与蓝白有些私交,才没走太多弯路,搭上了大公司的线。 兴许是谁介绍来的像谁,二人的八卦心和表演欲,也同蓝白如出一辙。 小胖墩怕得要死,却还忍不住同禾月搭话说:“队长大人,恕我冒昧,听说您在公司的职务还是个实习生?” 禾月也不生气,点头道:“对啊,因为L大那边的档案没法改,所以要等到明年才能转正。” “您还在念大学啊?”高个儿诧异,“那……实习结束,大四还回去接着念吗?” 禾月耐心的等着队友们调试抓钩枪,轻声说:“不念了。” “也是,”小胖墩赶忙奉承说,“您在弈者业内都有这般成就了,想必也不需要那一纸文凭。” “倒不是这个原因,”禾月捋了一下额前略长的刘海,“主要是做了半年弈者,大学知识快忘干净了,念不了一点。” 二人面面相觑,只有一旁吹着冷风的谈寂笑出了声。 小实习生那头又直又软的黑发,几个月前还是正常男生会留的长度,这会儿发尾却已经超过了肩膀。 入局时为了方便起见,用皮筋束成了狼尾,与他入连雨局时装扮过的忧郁美人,有几分相似。 谈寂问过他怎么突然改变审美,走起了这种颓废叛逆的风格。 谁知这恋爱脑竟然回答说,顾流光曾吻过他的发梢,故而舍不得剪掉。 真棒,这么多局过去,入局依旧送恋爱脑队友一枚。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抓钩枪,小胖墩又没忍住八卦道:“我听说……您和顾King的关系很不一般,是哪种不一般,可以说说吗?” “就是……”禾月思索了片刻用词,干脆用圈中的说法自暴自弃道,“做过一段时间,被他豢养的金丝雀。” 高个儿:“?” 他的大脑中飞速闪过了蓝白所喜爱的各类文学,包括但不限于替身、强制爱、小黑屋、捆绑束缚、求而不得等等。 但仔细一想,顾King并非那种人,而面前这个自称实习生的队长,因天赋和能力出众,编号又是Blank0,一手命线带人练得出神入化,近来在论坛上人气极高。 有人看了他的训练视频,送其美誉“雀鹰”。 怎么也没法和娇柔脆弱的金丝雀联系在一起。 远方的屋顶上,忽地传来了解悠发出的信号,禾月握着手中的抓钩枪,蹬了一下天台外围的墙壁,便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去。 小胖墩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抓住了护栏,却听见头顶上一个清冽的声音问道:“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比编号Blank0更可怕的,是编号0。 两个小新人在谈寂玩味的目光中,绝望的松开了双手。 *** 任务很成功,现世里才过去了四十来分钟,雇主便完美的破了第四轮局。 觉得跳楼机也挺好的的小少爷,和禾月解悠一同,带着两个吓成了鹌鹑的小新人出局时,特殊工作间里一个来接的人都没有。 柯枫不在,原本送他们入局的安婉也不见了,他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找到了几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便随手分了出去。 按公司习惯,雇主有限,然后照顾新人,最后才是任劳任怨的队长。 他刚抬起打算将最后一瓶递给禾月,特殊工作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禾月!”柯枫几乎是冲进来的,看都没看小少爷一眼,朝着禾月喊道,“顾流光醒了!” 工作间里的几人皆愣了一下,唯有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掠了出去。 明明比在局中时,小胖墩所见识过的那个鹞子翻身还要轻巧矫健,但这一刻,他却在“雀鹰”身上,真的看出了几缕金丝雀的影子。 就好像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便能有一湾温暖,足以停歇。 也因有那个人在,他才能一直,勇往直前。 医疗区特殊观察间的门大敞着,病床上坐着的青年眉眼温和,一双星眸亮得发烫。 朱红符文仍在,红光却逐渐暗淡,反之连接着心脏的命线,散着耀眼的光。 他朝门口呆立的恋人笑了一下,轻声说:“抱歉,我好像又迟到了。” 【全文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盈盈 顾流光醒了。 消息迅速传遍了一整个公司,所有闲着的弈者全都跑来了,围在医疗区走廊里,盯着那扇虚掩着的门。 谈寂靠在人群外围的门禁旁,手里抓着半瓶矿泉水,表情依旧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有不少放松下来的笑意。 “局里累不累?”柯枫倚在他身边,替小少爷捋了一把微湿的发尾。 “还好,不是什么凶险的局,”谈寂朝病房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要累也是队长累一点,只不过,他现在应该什么负面感受都接收不到了。” “恋爱脑是这样的,”柯枫调侃说,“医生还在做进一步检查,应该还得再等上好一会,饿不饿?” “有一点。” 如是说着,小少爷的肚子“咕”了一声。 住在柯枫家里的这近一个月时间里,谈寂没能成功点一次外卖,每日三餐,定时定量,时不时还会增加下午茶和夜宵,终于是成功将他喂胖了三斤。 同时也养成了按时吃饭的好习惯。 “我去给你做,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谈寂陪他一同下楼,思索了几秒才回答说,“汤或者粥吧。” 柯枫一愣,随即笑道:“还说你不温柔。” 谈寂也跟着轻笑了一声,并未否认。 毕竟他的确没那么爱吃汤或者粥类的食物。 几人出局时本就已近黄昏,等到医生进行完所有检查,天便几乎是全黑了。 禾月为了不干扰医生操作和仪器运行,不得不背贴着墙,努力将自己挤进角落里。 他甚至还穿着入局时的浅灰色外套,十指上缠着护指绷带,连抓钩枪都没有取下,袖口和衣摆上沾着血迹和污渍。 眼神却明亮而欢喜。 顾流光借着医生调整设备的间隙,轻声问:“刚从局里出来?” 小傻子点了点头。 “有没有受伤?” 小傻子摇了摇头。 “站那么远干嘛?生我气了?” “不是,”小傻子赶紧解释说,“我身上脏,不好过去。” 顾流光笑着朝他轻抬了一下掌心,说道:“又不是无菌手术室,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禾月看了看往来忙碌的医生,觉得似乎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才犹豫着往病床边走了几步。 纵使被照顾得再好,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只能靠坐在被升起的护理床上,几乎无法自主起身,朝禾月伸手时,肌肉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他抬起手臂,大约是有些难受,那夹着血氧仪的指间,也在不住的颤抖着。 “你别用力,”禾月隔着病床的护栏,只能轻轻握着他的手,“很疼吧?” 顾流光的手很凉,比三个月前消瘦苍白了不少,被禾月握住后,一直绷着的力度才逐渐放松了下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说,“梦里你告诉我,要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我竟然同意了……” “也没有太危险,至少,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离奇的局了。” 顾流光又看了禾月好一会,才道:“吴峰和景凌的事情,我已经听柯枫说过了,在你来之前,也看过了弈者论坛,休想糊弄。” 禾月被他怼得百口莫辩,站在病床边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对方迟到了,却还好意思责问自己。 于是佯装不高兴的问:“那你要罚我吗?” “要,”顾流光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罚编号Blank0的雀鹰大人,带我这个‘新人萌妹’,去训练室里,做一个月的双人复健。” 他嘴角嗪着笑,星眸里满是爱意,却喊着圈中新晋的称呼,调侃着数月前,小实习生在初初步入门的双人命线训练中,所留下的梗。 “你……”禾月红着脸嘀咕说,“迟到了还吃醋。” “迟到了是我不对,你也可以反过来罚我,但吃醋是我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检查基本结束,几名忙碌的医生推着仪器走了出去,只剩下一个还低头写着病历的。 禾月趁医生不注意,飞快的低头亲了一下顾流光的唇角,轻声道:“罚你不许胡来,不许私自加大复健力度,乖乖吃饭和休息,以及,我攒了很久假期,你要快一点好起来。” “好。” 特殊观察室的隔音极好,故而也十分安静,写着病历的医生非常想要装作自己不存在,但却不得不向病人简单讲述检查结果。 他硬着头皮起身,略显尴尬的说道:“顾King,呃……您的身体状况比预想中要好很多,命线的恢复也非常成功,后续需要在模拟局的环境下进行测试,复健的内容稍后将制作成表格,发至您的邮箱,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禾月替他接过了病历,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复健的内容能给我也发一份吗?” 医生不确定的瞄了一眼顾流光,见对方并未反对,才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麻烦您了,”禾月起身送医生出门,又问,“他现在可以吃些什么吗?” “营养丰富的汤类或是粥,忌生冷油腻辛辣,太硬和不好消化的都不行。” 禾月回身问顾流光:“我去给你做?” “叫个外卖吧,”顾流光说,“再陪我一会儿。” 禾月犹豫了一下,刚打算掏出手机,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叫什么外卖,粥已经做好了,香菇瘦肉的。” “柯神?” “嗯,”柯枫端着个大碗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吃饱了饭只打哈欠的谈寂,“葱和香菜就不给你加了,温度正好,趁热吃吧。” 顾流光朝他轻点了一下头道:“多谢。” “别谢我,”柯枫将谈寂揽了过来,“小少爷要求的。” 谈寂淡淡的说:“也别谢我,欠你俩一个人情,应该的。” “啊?什么时候的事?”禾月茫然。 “七个多月前。” 七个多月前,他被禾月拉入局中,得以遇到了陪顾流光入局的柯枫。 以为是初遇,实则,是重逢。 五月底的夜间温暖舒适,特殊病房的窗户敞着一扇,这一日不知是农历十五还是十六,夜空晴朗,圆月皎洁,竟是不输商业街上的灯光。 谈寂靠着窗,看着不远处互相调侃的三人,在暖风里轻捋了一下属于自己的命线。 他不再是人间过客,柯枫也不必再寻世上神仙。 *** 一个月后,公司内部大群。 小少爷的未婚夫:[外出旅游,三个月内不接任何单,偏远地区无信号,消息无法第一时间回复,见谅。] 还是那个长刀挑火的酷炫头像,id却不知何时换成了甜宠文学。 婉婉婉安:[柯神你在做什么啊!你顶着这个id去接单,风哥会打死我的!] 小少爷的未婚夫:[所以我不接单啊~] 婉婉婉安:[/扶额] 白橘不吃猫粮:[旅游?能不能带我一个?我只是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猫猫,吃得也不多。] 小少爷的未婚夫:[情侣项目,不带单身狗。] 白橘不吃猫粮:[我呸!] 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那能带我去不?!] 小少爷:[你不是单身狗?] 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我可以现找!] 实习生-禾月:[据解悠说,你现在应该在上课才对。] 管理员[小少爷的未婚夫]将[可可可是可以拯救世界的]移出了群聊。 顾:[@实习生-禾月 东西我收拾好了,你在大厅等着就行。] 婉婉婉安:[@顾 你俩也去?!] 顾:[嗯。] 实习生-禾月:[老板签字同意的~流光最近恢复得很不错,当然,我俩就不做那么多极限运动了,单纯散散步晒晒太阳~] 婉婉婉安:[……行吧。] 这么一来,公司里依旧只剩下她和白橘渡灵,以及两个新来的猹做苦力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一楼,顾流光披着件红火色的外套,拎着两个行李箱走了出来。 一个月的复健并不算长,好在医生和他自己都很有经验,走路和自理已不成问题,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搬运重物。 禾月立刻收起手机迎过去,接了对方手里的行李箱。 “累不累?用不用歇一会再走?” 顾流光无奈的揉了揉他那头半长的狼尾,回答说:“收拾个行李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 沙发另一侧的二人也站了起来,谈寂依旧拎着小号的行李箱,柯枫则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 “你开车?”谈寂问。 “不然呢?”柯枫笑问,“你和小实习生都没有驾照,总不能让顾King开吧?” 谈寂盯着对方手里的车钥匙,半天都没接话。 柯枫揽着着他下到地下停车场,问:“想学?” “你教?” “先教你基础知识,再找个时间去考,省的去驾照被暴晒,”柯枫说,“恋爱都教得会,区区开车有什么不能教的。” 四人上了车,宽大的SUV迎着朝阳,驶入了浩大的车流之中,同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紧握着属于自己的命运,与所爱之人一同,奔赴未知的未来。 谈寂靠在副驾驶里眯着眼,随口问道:“那有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或者不想教我的?” 柯枫:“反攻。” 谈寂:“……” 第一百四十二章·故居 三个月的旅程,从人迹罕见的沙漠,到一望无际的海洋,由凛冽巍峨的雪峰,自烟雨朦胧的小镇。 在与世隔绝的岛屿上看过日出,也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欣赏日暮。 最后一站定在了E城,那个时不时会被公司里的弈者们打扫和祭拜的,玄冥故居。 八月中旬的E城十分炎热,虽是在郊外,灼热的烈阳与恼人的蝉鸣也未减半分。 空调应该是许多年前安装的,运行了一整夜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嘈杂。 睡到日上三竿的谈寂迷迷糊糊的摘了耳塞,立刻被噪声吵得拧起了好看的眉。 “该起了,”被当做枕头枕了半个晚上的柯枫,收回了压麻的手臂,“风哥他们五分钟前下了飞机。” 正逢中元节,公司里本就有祭拜恩师的惯例,如今大仇得报,自是没有不来赴约的道理。 风鸣干脆发了长达一周的歇业公告,带着总公司里所有的弈者,来了E城。 此处故居颇有些年代感,原为玄冥青年时期与恋人的居所,对方去世后,不忍睹物思人,便独自搬去了实验方所属的园区之中,将这隅院落全权交与管家照料。 故而小少爷也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一片清净之地。 直到玄冥失踪,柯枫等人用尽了各种途径搜寻,才在故居里,找到了已然没了呼吸的恩师。 也许就像是谈寂说的,一旦有了归处,再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儿时,便会想要回到此地,躲藏起来。 也许玄冥心中最想要回到了,还是青年时期,与所爱之人相守相依的时光。 “几点了?” 谈寂不情不愿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老式的木板床很硬,但也好过他们被困在沙漠风暴里,和荒凉的戈壁上,所度过的那些夜晚。 “九点十分,”柯枫将叠放在床头柜上的衣服递给了过去,“起来洗漱一下,吃个饭,应该刚刚好。” E城本就是个南方小城,郊区就更为清冷了,点外卖几乎是行不通的,想吃早饭,还得自行出门。 洗漱完的谈寂看了眼屋外的烈阳,心道吃泡面或者面包也不是不能接受。 柯枫心知小少爷不肯挪窝,温声哄道:“乖乖同我去吃早饭,就把书库里刀谱上的那套刀法,手把手教给你。” 这个条件有些过于诱人了,谈寂抓着防晒服犹豫了几秒,便推开了卧室大门。 他在扑面而来的热浪里眯了一下眼,看到了送上门来的早饭。 “牛肉粉,羊杂汤,热干面,手抓饼和麻球,想要哪一个?” 禾月拎着几个饭盒和纸袋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提了四杯绿豆汤的顾流光。 谈寂刚迈出房间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有点犹豫的回头看柯枫,显然又想吃不劳而获的早饭,又想学对方手把手教的刀法。 柯枫也没料到这种情况,顶着小少爷迟疑的目光笑出了声:“选吧选吧,别辜负了小实习生的一番好意,刀法等你吃饱了饭就教。” 于是谈寂捧着牛肉粉去了开着空调的餐厅。 *** 风鸣等人下了飞机,又换乘了两趟公交车,步行了三四公里,终于抵达目的地时,谈寂早已吃完了早饭,同柯枫一起,在院中一处树荫下,小声嘀咕着什么。 白橘推开院门,便听到了令人迷惑的交谈。 “手再往下一点,握紧了,”柯枫说,“腰别绷着,否则容易受伤。” 一阵细微的衣角摩擦声之后,谈寂回答说:“比我惯用的长了不少,有点不适应。” 白橘:“?” 又过了几秒,树荫下传来了谈寂压得极低的一声抽气。 “嘶……” “别那么心急,”柯枫赶忙问,“疼不疼?给你揉揉?” 白橘:“???” 偏偏谈寂无所谓的说着:“没事,又没见血,能有多疼?继续。” “行吧,”柯枫无奈,“肩膀倾过来一点,腰别动,对,再把腿抬起来。” 赶了一上午路的单身狗白橘忍无可忍,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俩在干嘛?!” 树荫下的二人闻言回过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谈寂被柯枫轻轻固着,手中还握了把明晃晃的长刀。 和白橘所想象中的调风弄月截然不同。 “练刀啊,”柯枫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然这么热的天,还能在室外做什么?” 白橘的脑子卡了一下,被风鸣推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安婉渡灵等人。 傅总也来了,不知道风鸣具体是怎么哄的,总之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也少见的穿了身休闲装。 “南方实在是太热了,”艾尔混在人群中,一头金发被阳光照得非常显眼,“户外活动进行不了一点。” 柯枫放开了小少爷,迎过来问:“你不是回西部分公司了吗?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看你就没关注过公司大群,”安婉裹着件长到小腿的防晒服,跟个幽灵似的,“总公司发布了歇业公告之后,其他三家分公司也干脆一同停摆了,公司里所有与玄冥、狂蝶、眠岚有关的弈者,都会在今晚之前抵达这里,悼念曾经的恩师。” 他们将从世界各地赶赴此地,悼念那些挡住了黑暗与不公的,提前为他们斩开了迷雾与荆棘的,先辈。 收了刀跟过来的谈寂愣了一下,被柯枫摸了摸头,像是无声的安慰。 “记得让他们先找好住宿,”柯枫说,“若是几十人无处可去,挤在院子里凑合到天亮,玄冥怕不是会托梦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安婉知道他这是不希望气氛过于沉重,也笑着说:“放心吧,来之前看过了,镇上的招待所和宾馆还是有不少的,肯定不至于露宿街头。” 众人随着柯枫一同进了屋内,白橘吹着空调活了过来,暗戳戳的说:“你们知道吗?我在手机上搜E城招待所的时候,意外发现当年徐慢住过的那个,居然还开着。” 一提到那条街道,禾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裂缝中源源不绝的虫茧,和层层堆叠的飞蛾。 他干巴巴的回答说:“这真是个可怕的发现。” 年代久远的建筑很不隔音,院中有个新来的声音接话道:“如果必须住在那里,我宁可露宿街头。” “连雨?” 禾月开门去迎,发现连雨身边还站着东部负责人小叶子,和几个不甚熟悉的面孔。 安婉脱了那身幽灵防晒服,喝着冰可乐说道:“那就只差南部分公司的猫猫们了,他们打算把跟狂蝶关系最好的那几只‘本体’也带过来,宠物托运比较费时间。” “这里的厨房还能用,”柯枫拿着车钥匙起身,“我去镇上买点菜回来,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一起。” 风鸣放下了手里的行李,顾流光也起身跟了上去。 谈寂和禾月也想跟,被傅总拦了下来。 “让他们去嘛,小美人们只需要吹空调喝茶就好。” 谈寂:“……” 禾月:“我是小美人,不是富太太。” *** 南部分公司的猫猫们,是接近黄昏时才抵达的E城。 晚间的气温清凉了许多,十来个大男人拎着几个宠物航空箱,有说有笑的进了院子。 会做饭的都在厨房里忙活着,不会做的则将屋中的几张大木桌都搬了出来。 谈寂无事可做,干脆拿了一大袋猫条喂猫,带来的这几只都是胆大且亲人的,被放出航空箱后,很快就爬了他满身。 “别爬上来,”小少爷试图和它们交流,“很热。” 同样无事可做的暹罗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很有经验的指导道:“你把猫条放低一些,它们就下来了。” 第一次喂猫的谈寂非常听劝的放低了猫条,同时闲聊般的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暹罗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神明是在关心他,很意外的笑着说:“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给公司打工呗。” 又过了一会,那只黑脸的小猫吃饱了,蹲在谈寂的椅子下面舔起了爪子。 暹罗才又说:“可能等几年后,我干不动弈者,退役下来做后勤或者教练时,会找个聊得来的人共度余生吧。” “那挺好的。”谈寂淡淡的回答。 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桌,柯枫围着围裙,微卷的黑发早已被汗水浸湿,眼神里却都是笑意。 “开饭?” “再等等,”傅予青说,“婉婉去接最后一波人了。” 说话间,院门被再一次推开,安婉和黑喵手里提着几个孔明灯,身后跟着的,竟是可可、林澜和姜静。 “哇!表哥!”可可一进门就看到了柯枫,“你晒黑了!为什么寂神没有?” “人家天生丽质,”柯枫无奈的敲了敲他的头,又对后面的二人说,“进来坐吧,既是眠岚的亲友,便不是外人。” 众人随意落座,并无身份地位之分,的确像是很大的一家子人,找了个空闲的日子,聚在一起,相互问候,相互关心。 “我听说傅总在b岛上重建了一个训练场,”小叶子加了一筷子凉菜,“南部分公司也打算转型成技术研究部门?” 傅予青点头道:“是完全公开且合法的技术研究,你们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带带新人。” “带新人有什么好处吗?”蓝白开玩笑道。 “算加班,三倍工资,”风鸣挑眉,“能给你多买几本那种文学。” 众人笑成了一片,傅予青却非常认真的看向了谈寂,问道:“可以受累去给新人们上几节课吗,你的天赋,足以让他们打破对局和规则的刻板印象,从而使破局的方式有更多种可能。” 孔明灯燃烧着,带着祝福和心愿缓缓飞往了天际,谈寂仰着脸看了一会,在一片欢声笑语里轻笑道:“没问题。” 他眼中的火苗化成了光点,像希望一样,照亮了人间。 曾有人照我。 我照后来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站牌 骄阳映着盛夏的梢叶,行道树旁鸟鸣声盈耳动听,叽喳或婉转的分享着喜悦。 暖风舒展了枝头的花蕊,一朵一朵,迎接着新的一天。 路边的公交车站牌前,并肩而立着两个身影,高个儿的那个,在风吹过的时候,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这里的合欢花树,一棵连着一棵,在这个争相盛开的季节,心情很好的谈寂竟然有些喜欢。 “就是这里?”谈寂问,“变化还挺大的。” 说罢,他伸手敲了敲科技感十足的崭新站牌,玻璃面板上干干净净的,没贴那梦境之中的奇怪字条。 “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禾月笑着回答说,“别说树和站牌,就连前面的那所小学,也换了新的地址,听说这个老校区,最近就要扒掉重建了。” 二人路过了站牌,于斑驳的树荫下边走边闲聊着。 “你父母已经不住在E城了?”谈寂习惯性的拢着手腕上的命线。 “对啊,”禾月点头,“他们搬去了Y省X市的旅游胜地,跟着姨妈干起了住宿业。” 谈寂八卦道:“就是那个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姨妈?” “是,”禾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但反正我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随着太阳逐渐升至正空,被树荫垂爱着的小路也不再凉爽,怕热的谈少爷将短袖卷到了肩膀上。 禾月热得沮丧着脸:“回了L市,得找个时间把头发剪短。” “不留了?恋爱脑治好了?”谈寂的嘴还是那么损,“真是医学奇迹。” 禾月红着脸小声回答说:“太长了,睡觉的时候容易被流光压到。” 得,恋爱脑的病情加重了。 这是三个月长假的最后一天,前几日来E城祭拜玄冥的同事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原有的岗位上,仅剩下总公司的十来个人,留下打扫和修缮恩师的故居。 明天一早,他们也将乘着飞机,回到熟悉的L市,继续弈者工作。 柯枫打算将故居里的老旧电器更新迭代,以免引发火灾。 高低是没有空调能吹,谈寂便干脆陪禾月来了一趟市区,缅怀一下九个多月前破的第一个局。 当然,还有一个更现实一点的目的。 他想知道,禾月从初中一直心心念念到大学的烤鸭,究竟能有多好吃。 “哇,这家书店居然也倒闭了,”禾月惊叹,“以前生意可好了,还得排队。” 谈寂还记得在局中时,那家用以购买资料书的书店,接话道:“小学都搬走了,书店自然也难以维持,烤鸭店还在就行。” 道理的确如此,二人沿着树荫,顺着美食的香气,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 烤鸭店的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见来了新的客人,满脸笑容的问:“同学,想要几只烤鸭?” 禾同学答曰:“来五只。” 谈寂借着大叔打包装盒的空闲,低声调侃说:“雀鹰大人阔绰啊。” “公司里那么多人呢,”禾月有些不好意思,“每人半只不过分吧。” 老板大叔手脚十分麻利,没一会儿便打包好递了过来。 禾月接了烤鸭,和谈寂开玩笑道:“这回终于不用因为没钱而绞尽脑汁了,也不必非得赶在天黑前回家。” “那不一定,”谈寂说,“天黑了不回家,你男朋友会吃醋。” 他话音未落,口袋中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好么,自己的男朋友打来的。 “柯枫?嗯,在梧桐路,已经买好了,马上回来……嗯?小学?” “啊?”拎着五大盒烤鸭的禾月非常茫然。 谈寂挂了电话,无奈道:“柯枫说他们在小学院墙边。” *** 倒塌了一大半的墙壁旁,站着两个可疑的男人。 穿黑色背心的那个身量很高,微卷的黑发扎在脑后,晴蓝色的耳钉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见小少爷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面前,便立刻举起来双手,无辜道:“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谈寂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这里要被拆掉重建了。” “那可真遗憾,”柯枫说,“虽说不是现世,这也算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第一次相遇不该是在实验方园区吗?”谈寂问,“或者,血斗场和武库局中?” 柯枫愣了一下,揽着他往站牌方向走去:“小美人早上吃的什么?嘴这么甜?” “酸辣粉,”谈寂幽幽的说,“爆辣的那种。” 无论是实验方园区的单面玻璃,还是血斗场和武库局中那场浩劫,都很难让人get到柯枫所说的甜。 顾流光不由分说的替禾月拿走了手里的重物,四人一同回到了站牌附近,果不其然,这里停着柯枫的车。 “空调这么快就装好了?”谈寂轻车熟路的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却被迎面而来的冷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快什么,都中午十一多了,”柯枫叹气,“一大早就跑没影了,不饿吗?” 柯枫所指的一大早是上午九点左右,谈少爷被上门安装空调的师傅吵醒,干脆就跟禾月一起溜了出去。 两人在镇上冷气开放的铺子里,悠哉悠哉的吃了早饭,又坐着公交车,一站站欣赏完E城近些年的变化,才慢慢吞吞的抵达了梧桐路。 也许是入局时常常不得不被时间追赶着,待在现世里的谈寂,反倒是更享受这种节奏很慢的生活。 比如花了一上午时间,只为了尝一口烤鸭。 “不饿,酸辣粉的分量很足。” 谈寂系好安全带,在柯枫启动车子的过程中,又打了一个喷嚏。 “冷就把防晒服披上,”柯枫认真开着车,“你在太阳底下待得太久,一身汗吹了冷风会感冒的。” 一身汗才不想穿防晒服,谈寂心想,布料黏在身上很难受。 他本想反驳说禾月也晒了很久太阳,一回头便看见顾流光拿起了防晒服,小傻子二话没说,直接乖乖穿上。 大了两号的防晒服,红底黑字,背后印着酷炫的四个字母。 King。 谈寂:“……” 算你们狠。 *** 车迎着自巷尾而来的风,驶过了树荫斑驳的小路。 谈寂被迫披着防晒服,又回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站牌。 这不到一年的时光里,有太多的意外和变化。 他找回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找回了一直想要认识的人,也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家”。 也学会了去爱,去恨,去想念,去缅怀。 还有更多更多的,柯枫教会他的,情绪、体验、技巧和生活。 还会有更多更多的,等待于命线所交织的未来。 他在人生的站牌前休憩了片刻,便又再一次,走上了新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身边有了所爱之人。 完结·后记 当晚,吃到了美味烤鸭的小少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不肯睡觉。 “乖,把眼睛闭上。” “睡不着,”谈寂嘀咕,“茶喝多了。” 他的手机被柯枫没收了,老房子里没有任何娱乐设备,新装的空调安安静静的,反倒比嘈杂的噪音更难入眠。 柯枫无奈,温声道:“想要我怎么哄你?” 谈寂没说话,只是瞄了一眼行李箱里的东西。 柯枫愣了一下,犹豫说:“明天要早起赶飞机。” “我起得来,”谈寂说,“大不了去飞机上睡。” 柯枫失笑:“这里隔音不太好。” “我尽量保持安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柯枫便干脆起身去行李箱里拿了东西回来,却在路过墙边时,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压得极低的呼吸声,以及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没事,”他抛了一下手中的小盒子,“你就算发出点声音,这会儿也没人有空听。” 谈寂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小夜灯被调到了最暗,空调也往上打了两度,夏季的睡衣本就轻便,谈寂边单手解着扣子,边看柯枫垂眸拆着包装。 这个男人似乎做什么都很好看。 无论是日常做饭,还是月下舞刀。 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一丝不苟。 哪怕开着玩笑,做着或幼稚或离谱的事情时,谈寂都很喜欢。 但都不如他染着尘欲,教自己什么是「爱」的时候这般。 那种最狭义也最私密的「爱」。 属于他一个人。 常年使用抓钩枪的人,习惯用左手做很多事情。 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通常被磨出了一层薄茧,平日里不觉,但细嫩的皮肤被触到时,便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谈寂并非矫情之人,却意外的很怕痒。 “放松,”柯枫低声道,“别绷着,这不比练刀,没弄好真的会受伤。” “痒,别这么摸。” 柯枫似笑非笑的看他:“不摸怎么做?” “用油,直接进也行,”谈寂理所当然道,“反正我又不怕疼。” 柯枫活生生气笑了,惩罚似的咬了小少爷一口,反问:“你是攻我是攻?” 没机会学反攻的谈寂被咬疼了,拧着双好看的眉瞪他。 “这事儿听我的,没得商量,”柯枫单手将他固在了床上,“乖乖放松。” …… 午夜的院中很静,只有努力压抑着的凌乱气息,随着床板轻撞墙壁的节律,透着丝丝缕缕缠绵。 其中掺杂着小少爷又轻又软的气声,只是语气有些凶。 “柯枫……你把我放开!” 柯枫的左手轻搭在他的腰上,腕间延伸出的命线,绕着小少爷的某处,缚了好几道,目的非常的明显。 “不行,”他动作未停,低声回答道,“出来太多次伤身子。” 谈寂难耐的挣了一下,很快又被固住,双手被对方交握在了头顶。 他从未这么讨厌触摸命线这个天赋。 …… *** 第二天清晨的飞机上,一夜未眠的谈寂卷着块毛毯,睡得比在哪里都熟。 番外·猫与蝶(上) 假期结束后的第三个月,谈寂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单。 执棋者那一栏填着“你猜”,意向弈者那一栏又写上了“你猜我猜不猜”,活像个人格分裂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直接把难得替柯枫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谈少爷,给气笑了。 他抓着这份鬼东西,打算去公司一楼的厨房里找柯枫,路过楼梯转角时,遇到傅予青带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朝办公室方向走。 此人短发,方脸,五官端正,身高中等,体型偏瘦,目测二十六七岁,眉宇间却还带走一些青涩的少年气。 谈寂向来对陌生人没有太多兴趣,便朝二人点了点头,继续往楼下走去。 “神明大人稍等,”傅予青笑着喊住了他,“他的这个局可能还得你来,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劳驾移步我办公室?” 谈寂一愣,也不知道这群人什么毛病,许是论坛热帖太深入人心,公司里的众人也开始跟着喊他神明大人了。 “那柯枫他……” 傅予青笑道:“替你问过了,他说他炸完那份小酥肉就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谈寂只好点点头跟了上去,手里还捏着那张疑似人格分裂的单子。 傅总的办公室在五楼,是整个公司里最豪华的一间,平日里不怎么使用,除非来了贵宾级人物。 但无论怎么看,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青年,都不像是腰缠万贯的贵宾。 傅予青见他疑惑,边上楼边解释说:“这位执棋者曾是猫猫联盟的一员,代号奶牛喵,他罹患精神类疾病,不能受刺激,我的办公室里比较清净。” 谈寂更疑惑了:“不能受刺激怎么入局?”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藤椒小酥肉的香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他身旁。 “奶牛喵不能受到惊吓或是感到紧张,但他局七情主「喜」,故不受影响。” 谈寂回头,就见柯枫端着一大筐藤椒小酥肉,停在了他身后。 “小少爷,想不想去主「喜」的局里开开眼界?” 七情之中,「喜」最难以成局,谈寂伸手拿了条小酥肉,边吃边思索:“是乐极生悲,还是大喜过望?” “都不是,”奶牛喵主动回答说,“单纯是那天发挥超常,特别开心,所以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个回答给谈少爷整不会了,犹豫着问:“这也能成局?” “一般人不能,”柯枫说,“但奶牛因为疾病的缘故,内心世界与普通人有所不同,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实验方做过一批非常残忍的实验,特地找了一群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孩子,测试他们入局后的反应。” 傅予青附和道:“变态看了都得说一声变态。” “好在它实在是过于变态,很快就被叫停了,”奶牛说,“其他的孩子都被送回了医院里,只有我没人要,跟了狂蝶。” 不用问,奶牛喵这个代号,绝对是狂蝶的杰作,毕竟传闻奶牛猫都有些神经质。 “你说的发挥超常,该不会是狂蝶给学生们的训练吧?”谈寂猜测说。 “Bingo~”柯枫朝他眨了眨眼,“他的局里有年仅十九岁的狂蝶,而且是特地留下了陪他的,可以交流的残魂,想不想看?” “想,”谈寂一挑眉,“入局申请表和同意书呢?” 奶牛喵挠了挠头:“我记得我填好之后,送到柯神的办公室里去了来着,就是那个填写‘你猜’和‘你猜我猜不猜’的那个。” 好么,这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神金,害得谈少爷笑了一下。 *** 入局定在了三天之后,因为主「喜」的局中基本没什么危险,众人轻松得像是团建一样,闹着要去见十九岁的狂蝶。 最终硬是组了一支十人的满员队伍,除了谈寂和柯枫之外,全都来自猫猫联盟。 谈寂被闹得头疼,绷着脸问道:“为什么这个局非得我去,还让我当队长?” “因为地点在一个人造局的模拟悬崖上,”暹罗收拾着随身物品,“本来我们应该是爬不上去的,但小奶牛那天超常发挥,愣是莽了上去,当即便成了局,那地方我们如今都上不去了,只能求你把他送上去。” “所以第一次成局就是你们陪他一起入的?” 暹罗说:“对啊,因为是主「喜」的局,未来也没有让他做弈者的打算,老师就没有逼他破局,还很贴心的留了一抹残魂在局里陪他。” 谈寂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文件,过了大概半分钟,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谁在和他说话。 “等等,你也去?”他问暹罗,“风鸣不是说你敢再去找狂蝶的残魂,就打断你的腿吗?” 一旁同样在看文件的柯枫说:“他和风哥商量过了,这个局里难得没有危险,风哥同意他最后去一趟,之后如果再敢偷偷去找,被发现了就直接退役。” 这话听上去,暹罗应该偷偷去找过很多次。 谈寂问:“奶牛喵这次想要破局?不留个念想吗?” “当年组织解散后,他这种没法做弈者养活自己的实验品,都被狂蝶送去国外,并完全切断了联系,”柯枫说,“为的就是让他们远离实验方那群余党,这九年里,奶牛喵成了家,有了女儿,若不是前段时间,论坛因为你和小实习生火出圈,他都不知道狂蝶已经去世三年了。” “他想要告别过去了?” “嗯,狂蝶当年留下那抹残魂,也是为了等这一天吧。” 番外·猫与蝶(下) 奶牛喵的局出了奇的漂亮,即使是柯枫这样,见过无数奇山异水的极限运动爱好者,也忍不住夸赞一番。 谈寂理着手腕上的命线,仰脸看向远处恍若水墨画一般的云雾、山峰与瀑布。 “横看成岭侧成峰”或是“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仿佛只会出现在诗画或是梦境里的景色,此时正展现于众人面前。 “这个局来自用于训练的人造局?”谈寂难得表露出了明显的诧异,“谁造的?” 柯枫同样仰脸看着云澜之中的山巅,回答说:“设计图来自玄冥,高度和难以到达的顶峰则是狂蝶要求的。” “岂止是难以到达,”暹罗吐槽说,“除了小奶牛那个二傻子,花了十多个小时莽上去过之外,其他的实验品就算借助命线都无法登顶,连老师都是Z字形绕上去的。” 谈寂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突然问:“你坐过跳楼机吗?” 暹罗的表情明显僵住了:“没,我不想体验。” “什么跳楼机,”在局中变成了小小少年的执棋者·奶牛喵好奇的凑了过来,“我想体验。” “傅予青说你不能受到惊吓。”谈寂说着,又拢了拢手腕上的命线。 “我不怕高,多高都不怕,”奶牛喵兴奋道,“当年老师承诺我们,谁能登顶,就带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自记事起,就被关在特殊福利院里,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不管摔下来多少次,我都想爬上去。 狂蝶当然应当是想要激励学生们,让他们懂得只有自身能力足够强大,才能离开实验方的控制,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没想到最后登顶的,会是奶牛喵。 那些作为实验品的孩子们,反抗的原因各有不同,或像白橘那样吃不饱饭,或像谈寂和顾流光那样有想要去见的人,但更多是像奶牛喵这样,单纯追寻着被强行夺走的自由。 谈寂看了看奶牛喵,又看了看柯枫,问:“算不算违反公司规定上‘弈者不得做出不尊重雇主的行为’那一条?” “不算,”柯枫眯眼笑了一下,“奶牛喵是自己人,没收他钱,不算雇主。” 谈寂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奶牛喵的肩膀。 “啊?”奶牛喵茫然回头的瞬间,被谈寂扯住衣服后领,整个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悬崖上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 柯枫默默的将视线转向了身边的暹罗:“狂蝶的残魂在顶峰上,你肯定是想要上去的。” “不敢劳烦柯神,”暹罗试图拒绝,“我还是自己慢慢爬吧。” “那多慢啊,一会奶牛喵先破了局,你就白进来了。” 柯枫边说着,边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暹罗的反应淡定了不少,单纯只是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金线沿着瀑布逆流而上,虽挑选了离水流较远的路线,但依旧有微凉的水珠,偶尔飞溅到身上。 高耸入云的山峰,于谈寂来说,也不过是十几个纵跃,很成功的在奶牛喵昏过去之前,将他放到了顶端的一块岩石上。 局中的一切依旧保持着执棋者心中最美好的样子,山巅常年积雪覆盖,却并不显得寒冷,反倒清风温柔,暖阳和煦,和现世里柯枫所喜好的极限运动完全不同。 他刚落地,不远处悬崖边那个灵动的身影便回过头来,似乎已在此处等待多时。 依旧是低低扎着的马尾,和标志般的猫猫面具,以及锁骨上漂亮的蝴蝶印记。 只是看上去比在徐慢局中所见的那位,要年轻了许多。 “小豹子?”他很是意外,“长这么大了?” 真是意料之中的开头,谈寂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会你比我小了。” “狂蝶”大惊:“你真是小豹子?居然会开玩笑,岁月对你做了什么?” 另外两道身影也随之落了下来,低沉好听的声音满是调侃的味道:“岁月没对他做什么,都是我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小枫子,”“狂蝶”在二人的情侣耳钉上来回看了看,“你俩果然还是在一起。” 柯枫挑眉:“当年就走这种苗头吗?” “狂蝶”怒道:“你这个半夜来我院子里偷花,吓醒了所有猫猫和‘猫猫’,就为了哄你家小少爷开心的贼,好意思问出口吗?” 这缕一直停驻于奶牛喵记忆中的残魂,才刚刚十九岁,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和狂傲,灵动清澈,又肆无忌惮。 涅槃,神权最高的天赋,也是最糟糕的天赋,谈寂心想。 残魂比旧照片要鲜活,比午夜梦回要真实,会笑,会闹,会问你在那些他已然不在的时光之中,过得好不好。 就像是最毒的时光子弹,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击穿了心脏。 “狂蝶”见柯枫不答,又看向了他身边的暹罗,目光不出意料的落到了蝴蝶吊坠上,突然明白了面前的四人,为什么要特地来这个局里见自己。 “我是多少岁去世的?”他笑着问。 暹罗艰难开口道:“离你……三十岁生日差三个多月。” “狂蝶”有些意外:“我这种天赋的人,居然能活那么久,倒也不错,是在局里吗?” “是,特殊局,我们被人暗算了,那个局无法触发涅槃,”暹罗哑声道,“我是眼睁睁看着……” “乖啦,都过去了,”“狂蝶”踮着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其他人还好吗?” “玄冥也去世了,但我们成功扳倒了实验方,”柯枫的语调也微沉,“这才有脸来见你。” “这算什么话,你们能好好活着,就是对故去师友最大的安慰,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小奶牛也该告别曾经,不再需要老师陪伴了。” 他说着,在一直都没插上嘴的少年奶牛喵面前蹲了下来:“老师这一次不能陪你去看外面的世界了,换你和暹罗一起,来陪陪老师,好不好?” 谈寂看了看三人,突然对柯枫说:“南部分公司的技术人员一直苦于没有当年的图纸,难以复刻训练用的特殊局,我看这里就很不错,现以队长身份安排你,陪我一起沿着山体和瀑布绕几圈。” 柯枫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痞里痞气的敬了个礼:“遵命,我的队长。” *** 暹罗目送神明大人和柯神的身影一前一后跃下瀑布,恍觉这二人真如其他同事说的那般,十分温柔。 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年的一众猫猫里,他和奶牛最要好,同时也是和狂蝶走得最近的两名学生。 也正是那天在特殊局里,年仅十五岁,没有命线又不是“二傻子”的他,爬不上山崖的顶峰,只能在半山腰上看着,老师那束起的发尾与白色衣摆,在崖顶的寒风之中猎猎作响。 那时十九岁的狂蝶。 一点点完结碎碎念和新文预收 首先,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你们的陪伴是我最大的动力。 |)っ 从落雪到蝉鸣,不知不觉,这篇文已经连载了五个月。 最初构思时,这篇文被取名为《悬命之线》,它掺杂了许多过往与回忆,错过的,重逢的,无法再见到的,有悲痛,也有欢喜。 第一次直面死亡这个沉重的话题,是在我17岁那年,某个冬日的午后,突然收到了一位罹患先心病的朋友的讣告。 痛苦的回忆总是刻骨而清晰,平凡的下午,耳机里放着河图的《命悬一线》。 “从开始之后到结束之前/什么操控种种收拢成掌中的线/让所有表情都影射终点。” 我原以为死亡遥远,人生悠长,但命运却告诉我,意外和离别长伴身旁。 23年10月,我不幸染病在床,因而未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接到妈妈打开的电话时,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午后,想起了那首不愿再听的歌。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构思起了这篇文的最初框架。 (っ -) 这是我人生中写的第一篇有头有尾,逻辑还算自洽文,也是第一次签约,第一次拿到稿费。 我知道它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毕竟努力日三的我,经常写到头皮发麻【掩面】 我会努力改进,努力变得更好。 关于新文呢,它依旧是我喜欢的无限流,不过相较于这篇的晦暗沉重,保证会甜很多! 另外主cp是破镜重圆,情感推进上也将更快一些。 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点我的主页看看,已经囤了二十多万字的稿,只等签约上推就开更,绝不会坑ヾ(′〇`) 好了,就这么多(再废话下去我怕平台算我伪更) 关于番外,想看什么类型,哪个角色的番外,都可以在评论区或吐槽中留言,我有空就写。 关于置顶评论中承诺过的长评活|动,会一直进行到八月,以免宝子们忙于期末考试,让我独守空房【】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还看了这么长的废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