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她》 1. 第一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阴雨连旬,山林萧然,仿如墨染。小径泥淖,车辙印深陷,延伸向前。 车轮滚动声逐渐停息,雨滴坠入林间的声音愈显分明。 “镖头,前方似有异样。” “有何异样?快走!” 马车继续于雨中疾行,林间蓦地飞出三把飞镖,如惊风掠影般穿透车帘,直直插入车壁,将车内人之首环绕其间。车夫惊得将缰绳勒紧,急停原地。 “有,有刺客!”车内人尖声呼喊,震得避雨的鸟群四散逃窜,车外却已寂然无声。 车帘被剑柄撩开一角,探进一淌水的笠帽,帽下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千年冰霜凝聚似的眼眸。 一时间空气凝固,两人视线对碰,车内人颤颤巍巍道:“你,你是何人?” “还轮不着你发问。”姜鸢轻哼了一声,拇指将剑勾出刀鞘,寒芒乍现,似有破风裂云之势。 “你可知长州失踪名录现在何处?” “什么名录?我不知……”镖头心头一紧,话堵在嗓子眼硬挤出口。 不久前他受命帮前御史杜泉河护送名录,现下名录在他手上丢失,这人怕不是杜泉河派来要他命的! 雨势在简短的盘问声中大起来,如银针般洒落在姜鸢的身上,她的衣衫已淋湿一片,似一层冰冷的湿泥糊在身上。 她最厌雨天,每场雨都将她拉回初入风雨楼被扔在泥潭里越挣扎就越感到憎恶的那段光景。 她一步跨进车内坐定,抽出长剑用衣袖细细揩道:“长州声名鹊起的五方镖局一夜之间便成空室,你是已有打算另谋高就,还是早有预感此次护送会出差错?” 屁股跟抹了油似的,镖头从车座滑跪至地连连磕头,心虚得竟忘了方才扯了谎:“大人饶命!小的真不是故意弄丢的!” 姜鸢故意让他放松警惕道:“也罢,护送此次任务的镖师已尽数捉回,他们早已招供,少抓你一个也无妨。” 尽数捉回?他们不是…… 镖头顿时汗如雨下,从怀中掏出方巾擦汗,趁机观察眼前之人。此人刺客装束,剑柄上雨滴状的花纹掩映在蝴蝶纹路下,不细看难以察觉。 这图案似乎何时听谁说起过…… 传闻都城京霖西面的深山有一竹楼,名为风雨楼,那里聚集着一堆亡命徒,称为暗雨。 他们分布在大街小巷,行踪诡秘。凡是虐民害众者,背道为官者,贪污秽行者,若朝廷不惩治,皆会命丧其刀下。 百姓不知其身份,只道是深山高人救世济民。而皇帝本该为其肃清朝野的战绩拍手叫好,可因暗雨行动肆意,弄得朝廷人心惶惶,为定朝堂大臣之方寸,遂不得已下令捉拿各地暗雨以还太平。 长久以来被捉拿归案的暗雨屈指可数,没等到问询就已自断经脉以示忠贞,朝廷不知这群人的底细,更不知风雨楼的位置。 若是能将她捉住,或许能抵去丢失名录的罪过。 镖头悄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欲要行刺,谁料姜鸢转身下了马车。 虽是行刺未成,他竟深深松了口气。暗雨个个身手了得,要是真动起手来,就算是彪壮大汉也完全不是其对手。 他竟忘了这等事! 能逃一劫是一劫,他起身上座喘着粗气,却觉得胸口万箭穿心般疼痛,眼睛肿胀得随时会爆开。他怔怔地低头看去,一柄长剑直插心脏,鲜血似有雨滴穿林之声顺着刀尖滴答到腿上。 车外幽幽地飘进一句话:“差点忘了,这一剑是替人还的。” 长剑猛地抽回,镖头捂着心口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姜鸢不愿淋雨,又重新跨上马车,将他一脚踢了下去,载着他准备的逃难银两前往咏荷县。 咏荷县在柳州与长州接壤处,依山傍水,适宜闲居。山峦绵延似藏玄机,地脉潜流仿若有别样乾坤。 马车缓缓靠近一处废宅,高坐墙头的孩子兴奋地叫道:“鸢儿姐姐来啦!鸢儿姐姐来啦!” 接着,一群满身补丁的孩子嬉笑打闹着奔出来,不顾门前凹凸的石子光着脚丫蹦跳着拍手尖叫。 没等姜鸢跳下马车,孩子们跟猴儿似的爬了上去,似是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里里外外探个究竟。 姜鸢把装着银两的盒子递给年长的一个男孩,故作生气道:“子霖,怎么没叫他们把鞋穿上,我不是前阵子才买的鞋吗?” “鸢儿姐姐,我怎管得住他们?他们只听你话,你替我说说,让他们以后都听我的!” 姜鸢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若不能把他们治得心服口服,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照样胡闹,你说是不是?” 她点点盒子继续道:“将这些藏好别被人抢了去,买些吃的穿的,够花上一段时间的。刘姨可有来看过你们?她过得可好?” 子霖点点头,扯出缝补过的衣服:“刘姨总来给我们送吃的,还给我们缝补衣服。她说你好久没去她那了,很是想你。” 说罢,他忽而记起什么,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和一柄暗器递给姜鸢:“对了,前几日有人将这字条定在墙上,上面没字我不知是给谁的。但这暗器样式好像与姐姐剑上的相似,所以我就给收了来。” 姜鸢神色瞬间暗淡,微微蹙眉。这暗器铁制,头部为雨滴状,器身细长尖锐,是暗雨独有的器具。 暗雨怎会找上他们? 她将字条和暗器藏进衣兜,装作无事发生道:“估计是谁瞎扔着玩的,你去收拾罢。照顾好他们,还有替我向刘姨问好。走了!” 她转头对着散至各处的孩子喊道:“谁要是不听子霖哥哥的话,我下次回来就不给他带好东西。可听明白了?” “明白!”孩子们齐声道。 姜鸢策马离开,在一处杂草丛生的湖边停下。拨开杂草,微微凸起的小土包上立着块无名木牌。 几年前她途径此处,遇到一群乞儿,却因没钱给他们便悄悄绕道离开,可谁知他们讨到了途径的五方镖师那去。 那镖头心高气傲,烦了他们穷追不舍,一气之下将其尽数杀害,等她赶来时只剩下具具冰冷干尸。 姜鸢从怀里掏出一纸包桃花糕放在木牌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也算是为你们报仇了。” 走到湖边,她掏出字条,手捧一小湾水将其打湿,字条慢慢现出字迹:“名录不在杜府。助潜藏杜府的暗雨脱困。” 看来她猜的没错。方才她谎称镖师被抓时,那镖头倍感惊异,名录一丢他就连夜逃窜,怕不是被人收买助人夺走名录,假作镖局倒闭实则杀人灭口。 姜鸢燃尽纸条,轻咳一声,晃了晃因连夜赶路而胀痛的脑袋,跃上马背向京霖赶去。 暗雨之间身份并不互通,信中未提及那人身份,姜鸢只得冒险进入杜府寻人。 思来想去,她觉着拿萧确作为入杜府的跳板再好不过。他为杜泉河义子,如今又接任御史身居高位,谁见到他都得给几分薄面。 何况杜泉河自从辞官后就再未出过府,通过萧确接近杜府或许比接近杜泉河快些。 眼下长州之地已失踪近百余人,百姓遂起而作乱,当地官员寻之不得,亦无良策可施。此事传至朝堂,皇帝因此案召众臣上朝共议应对之法。 若无差错,萧确应在明日辰时下朝回府,在此前赶到或许能与他碰面。至于如何用上这枚棋子,她想了整整一路。 紧赶慢赶,姜鸢在卯时三刻到了京霖。街上早已热闹起来,各种小摊小贩吆喝着,人头攒动,荡漾着热闹的涟漪。 她换了身行头,在萧确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面摊坐下,支着下颌候着。 京霖不愧是都城,连抓暗雨的架势都比别处大了不少。随处可见的海捕文书,接连不断的巡逻官兵,在姜鸢眼里,这不是危险,倒更像是对暗雨功绩的肯定。 过了良久仍未见萧确的身影,她无聊地“哒哒”敲着木桌,引来摊主的问询:“姑娘,我看你已经坐了许久,要吃点什么?” 姜鸢这才注意到摊子仅有的三张桌子一张被她霸占着,另外两张早已坐满了人。 她欲起身离开,面前闪过一矮小瘦弱的身影,“嗖”地钻进一旁的巷子,接着是三个打扮精致的少年喊着“站住”朝她追去。 那三人携着木棍,不像是打闹玩耍的架势。 现在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姜鸢眺望了眼萧确来的方向,还是跟着走进巷子。 三个少年正把女孩团团围住,个子较高的一人夺走女孩手里的馒头丢在地上用力踩扁,大笑着骂她“丑八怪”。另一人用木棍戳她肩膀,将她推至墙上。剩下那人叉腰看戏,附和着骂她“丑八怪”。 女孩拼劲全力反击,但终究敌不过三人。她忍住哭声,在男孩们上下踩动的脚中捡着馒头的碎末。 她的手被踩得通红,伤口将粗糙泛黄的肌肤毫无保留的掩去。好不容易捡满一衣兜的碎末,又被其中一人拍散在地。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泼皮破烂户儿的做派!站着别跑,看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姜鸢犹如烈火环身,挽起袖子向三人逼近。三人生怕触其怒焰,扔下木棍连滚带爬地从巷子的另一头溜走。回头看向女孩,她又蹲在地上捡拾馒头末。 姜鸢上前阻止。 女孩大约六七岁,瘦得面部凹陷,眼下有一块烫伤的疤痕,虽已形成许久,但仍触目惊心。她的小手骨节分明,现下红肿的似胀气的皮囊。 “你很饿吧?” 女孩点点头,眼神略带惊恐。眼前之人虽是轻声细 2. 第二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紧握簪子,朝姜鸢步步走来。 他敢肯定这是儿时送给杜元漪的那支簪子,她顽皮将它摔断的半截翅膀,和这簪子断的地方一模一样。 眼前的女子装扮极为朴素,一件灰色的麻布衣裙,腰间系着一黑色布条,简单地束起了她纤细的腰肢。 她轮廓线条凌厉,蝶翼般的眼睫下藏着一双丹凤眼,方才还是冷冽如霜,似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与他对上眼神立刻柔媚如春水荡漾,叫人看得心底起痒。 她身上有杜元漪的影子,却又充斥着陌生感。 萧确示出掌心的簪子:“这是你的?” 姜鸢低头看了眼簪子,又抬头打量萧确。他眼中流转着期待,却又与怀疑的凌烈目光交织在一起,一时弄不清他到底希不希望这簪子是她的。 眼下不知道情况如何,断不能贸然承认。 她摇头故作慌张道:“回……回大人,这簪子是我捡来的。” 萧确黯淡的目光扫视着她的脸:“捡来的东西就敢随意送人,在哪儿捡的?何时捡的?” 姜鸢窃喜,没想到他对簪子的主人如此在意,不作为进入杜府的条件岂不可惜。 忽而转念一想,簪子的主人不就是自己吗,他难不成是在找她? 眼下没工夫细想,方才早已扯谎,一不做二不休,她眼中泛起泪花,扮作楚楚可怜样扑通一声跪下,惊得众人猛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方才两人的对话声轻得很,加上周围嘈杂的叫卖声,围观的人根本听不到二人的谈话。见姜鸢跪倒在地,萧确又只是垂着眼皮看着,以为她犯了错,莫名为她捏把汗。 众人皆知,得罪萧确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几个月前在长州城里捡到的,当时我没钱吃饭,一时起了贪念就……我本来是要还给那人的……大人我错了,我……” 萧确无心听她废话,抬手打断:“那人可是女子?” 姜鸢愣了一下,簪子还能是男子的?如此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在她这得到肯定的答案罢了。 “是。” 萧确弯腰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瞧她的脸。她泪光盈盈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中的星星,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对熟悉的眼眸。 那也是双极好看的丹凤眼,他寻遍整个京霖,还未看到过如此相像的。 像被勾去了魂似的,他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忽得一滴热泪滑到指间,他回过神,捻着泪将手藏进袖口。 “那女子长什么样?” 姜鸢在看向他的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既不认识自己,那要找的人定不是她,那他看到这簪子想起了谁? 夫人? 姊妹? 亦或是母亲? “倾国倾城?”姜鸢微微上扬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从萧确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渴望和炙热,她赌他要找的这人在他心中分量不轻,夸赞总不会错。 显然萧确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轻笑一声背过身去:“你既偷了东西,十五,带她到衙门走一趟。” 没等侍卫十五跨步向前,姜鸢膝盖蹭地如瞬移般贴近萧确,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哭腔浓郁道:“别别别!求大人网开一面啊大人!我什么都能做,当牛做马怎样都行!求大人放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萧确欲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身低头扯回衣角:“什么都能做?” 见他回心转意,姜鸢恭恭敬敬地跪好,抹干眼泪乖巧点头:“是,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上刀山下火海全凭大人一句话。” “好,我要你去找这簪子的主人。若找不到……” 萧确顿了顿,后半句被姜鸢急忙接上以表忠心:“我若寻不到,这条命随大人处置!” 说完她便后悔了,她都不知这人与萧确是何关系,是何模样,如此草率以命相赌,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看来这周围有何物与她犯冲,让她乱了思绪。 萧确的侍卫十五站在一旁扫视着姜鸢。这女子单薄如纸,风轻轻一吹便能飘走似的。方才还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现下竟愿以命相抵帮大人寻人。 他可是足足寻了小姐五年都没寻到一点消息,她这般惜命之人敢放出这等豪言,到底是自信还是自负! 仔细想来,她刚刚那番话也经不起推敲,贼偷了东西哪有不毁尸灭迹的道理。更何况就算她去了衙门,轻则罚点银两,重则也就挨几块板子,远远比赌命强。 作出这样的抉择,她若不是愚笨,就是有什么身份怕被衙门发现。 十五自认为分析得头头是道,料想大人定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谁知萧确真被她这番言语打动,抚着手中的簪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姜鸢……大人,我现下无处可去,当牛做马的事……”姜鸢盘算着这会儿应该再来点眼泪才能让他心软,豆大的泪水说来就来,圈在眼眶中糊了视线。 萧确转身上轿,冷冷地抛下一句:“跟上。” — 姜鸢跟着萧确去到杜府。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石板铺平的平整院落,眼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四角翘起的檐都沾满傲气。精心修剪的花草为红墙黄瓦增添生机,新砌的池塘鱼游龟走。 姜鸢见过大户人家的屋子,但这的光景比别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确让旁人在屋外候着,只身进入正堂。 姜鸢瞧见十五抱剑干站着,凑过去打听:“我看这府上有这么多仆从了,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十五撤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姑娘放心,你是在大人的府上干活,不是这儿。大人府上空得很,不用担心没活干。”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姜鸢尴尬一笑。 没想到萧确不住在杜府,一番努力之下,竟绕得更远了! 她假借解手之意,脱离十五的视线范围,熟悉完整个杜府的布局,听到不远处有人声拦住了去路,一个转身躲到假山后。 尖锐女声从木桥上传来:“你凭什么能同我一道来!” 接着一温柔女声弱弱回应:“母亲怕姐姐惹上麻烦,便叫我一起来。” 姜鸢竟不合时宜地凑起热闹来,透过石缝看清二人的脸。 一人身着郁金裙,淡绿蝶纹帔帛环绕周身,凌云髻上插着大红牡丹花,不嫌重似的插满了各种发钗。胭脂俗粉将整张脸盖满,她插着腰,红唇嘟上天,神情厌恶地看着另一人。 另一人与之相比打扮极为简约,双螺髻上绑着粉色飘带,一身淡蓝襦裙,身姿娇小,弱不禁风。 听久了吵架甚是无聊,姜鸢无心再听,正要离开,扑通一声巨响,池中水花四溅。蓝裙女子在池中扑腾着,眼看着要沉下去时她又一脚将自己蹬出水面。 这池子足有一丈深,闻声而来的侍从都在看别人眼色行事,无一人下水救人。 天气微凉,谁都不想为了个阮府不受宠的二小姐试水,救了未必会有嘉奖,若是染上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姜鸢惊于偌大的杜府竟无一人出头救人,她光是听扑腾声都能感觉出阮二小姐的无助,思量之下,她悄悄绕至人后,假装是匆匆赶来的下人,扒开人群毫不犹豫下水救人。 阮知秋求生欲倒是强,即使脚不碰底,还在拼命扑腾着把头送出水面。见姜鸢朝她游来,才敢歇息片刻,伸出手牢牢将她抓住。 她看着姜鸢奋力游动的背影,脑中想起一人。 小时候,也有一人会这样保护她,只是…… 等两人爬上岸,家主才匆匆赶来。 “发生了何事?” “回老爷,是阮府二小姐不慎落水了。” “二小姐啊……” 杜泉河叫人群散开,走到落水二人面前,他瞥了眼咳水的阮二小姐,扬起笑容对一旁满脸惊慌失措的阮大小姐道:“明语啊,你可有受伤?” “谢杜老爷关心,我并无大碍,是妹妹走路不慎从这桥上掉了下去, 3. 第三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轿子在一处大宅前停下,这座宅子原是前尚书令府邸,可他因通敌叛国遭到满门抄斩,往后住在此处的大官也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宅子仿佛有阴魂在此徘徊不散,人人都道其风水不好,以至于这宅子即便处在闹市之中,也显得格外凄凉,让人不寒而栗,轻易不敢靠近。 萧确上任后,向皇帝求来了这宅子。就算真有鬼魂缠绕,也比杜府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强上百倍。 眼下随处可见的翻新痕迹让这座宅子显得美观中带着点破碎。十五推开大门,扬起一层灰,他手扇着咳了两声,侧身示意萧确进入。 院子里落叶满地,屋内除了能维持日常起居的家具外再无多余陈设。若不是这宅子占地太,单凭墙内景象,实难看出是堂堂御史大人的宅子。 萧确轻抬下巴:“这宅子刚翻新,来不及打扫,你去把屋子清干净。” 姜鸢指着数间房声音有些颤抖:“全部?” “全部。” “我一个人?” “你看我府上还有多余的人吗?” 姜鸢如盯住猎物的猛兽转头看向十五,十五像是脖子上被架着刀似的不由地点头同意,被萧确使了个眼神,他又忙摆手称自己有事要做。 姜鸢裹紧披风,本来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就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还要扫这么多间屋子。 辗转几地未眠的暴躁情绪如洪水般涌了上来,她顿时觉得脑袋充血,喉咙发出只自己能听见的嘶吼。 但凡纸条里提及一下那人的身份,哪怕是给个抽象画像,她都不用在这儿受这苦! 什么将功抵过,这不算责罚是什么! 堂堂御史府邸连个下人都没有像什么话! 萧确察觉她不满,调侃道:“方才是谁求着我将她留下?这么点活都做不了,我府上可不养闲人。” 哈!明明刚刚有机会留在杜府的,全被他搅和了,气不打一处来,姜鸢怪里怪气地说了声:“我是人,又不是牛。” 萧确闻之一挑眉毛,方才她求人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又一副嫌这嫌那的模样。 果然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像是明白过来地歪嘴一笑,姜鸢疑惑地皱紧眉头,将一旁的扫帚递给他:“既然他有事,那就劳烦大人帮忙扫扫院子。我可不是偷懒,大人应该不想站在这吸这满地的灰尘吧?” 说罢,她挽起袖子先去收拾萧确的屋子。 萧确低头看着手里的扫帚,轻抿双唇,嘴角勾起浅浅笑意,酒窝若隐若现,他抬头瞥见十五看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己,立刻敛起笑容道:“愣着干嘛?还不去给她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府里现在就一个丫鬟,她病倒了你替她?” “属下这就去。” 十五拱手告退。 他一歪脑袋:竟能把大人逗笑,这女子有点东西。 — 阮明语被萧确严词拒绝后,气冲冲地回到府上,扑到阮老爷身边哭诉:“爹爹,都怪她,萧哥哥都不愿跟我说话了!” 阮知秋跪在二人面前,头上的水顺着脸颊滴到手上,身边渐渐积起一滩水。 阮知秋的母亲是阮老爷的小妾,年轻漂亮时受宠了一段时间,艰难生下阮知秋后便离世了。 大夫人本就对她母亲夺了丈夫之爱心存怨念,如今人死了,她便把矛头指向阮知秋。 堂堂当家主母针对一孩子说出去怕让人笑话,她就明里暗里怂恿阮明语去欺负阮知秋。阮明语自幼受宠,骄纵跋扈惯了,平日里也就把欺负阮知秋当作乐趣。就算她不提,阮明语也会去没事找事。 阮老爷自知夫人性子泼辣,又有皇后撑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毕竟阮知秋在府里有吃有穿有住,总比被扔到街上强。 “你可知错?”阮老爷指着阮知秋厉声道。 “女儿知错,请爹爹责罚。”阮知秋俯下身认错,她不是不愿辩驳,只是不想给阮明语提过分要求的机会。 “罚你禁足半月,去吧。” “爹爹!”显然,阮明语对此责罚不满意,扭着肩膀冲阮老爷撒娇。 好在阮老爷知道两人脾性,阮知秋性子软弱不善言语,遇事全往肚子里咽,与阮明语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磨合得很好。 阮明语在外闯了祸,阮知秋就自觉担着。只要不坏了阮家的名声,两人的小打小闹就都不算什么。 “好了,她毕竟是你妹妹,就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姐妹和气,传出去多不好听。知秋,愣着干嘛,还不回屋思过!” “知道了,爹爹。” — 姜鸢把屋子收拾好时已是日暮,府里点上了灯,下人们跟着十五匆匆赶来,被发配到各个位置干活。 她擦把汗,像个糙汉般扒开腿坐在门槛上喘气。 这活儿可比杀人累多了,更气人的是,萧确坐在内院悠悠地喝着茶,跟监工似的眼珠子钉在她身上不离开片刻。 想到为挤眼泪而干涩的双眼,想到方才白跳的水,她真想一个猛冲将拳头呼他脸上。 可悲的是,她不能。她还得笑脸盈盈地迎上去,问他句:“大人有何吩咐?” “我命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什么!贴身丫鬟? 和他待在一个府里已经够憋屈的,现在还要无时无刻跟在他身边。 没了自由她还怎么去杜府救人? 姜鸢攥紧拳头,勉强挤出微笑:“大人要不再考虑考虑?我手笨,也就能干些粗活,服侍大人这种精细活儿我怕是做不来,到时候不小心把大人的身子伤着了可不好。” 萧确扣下茶盖,起身俯向她耳侧,吐出的温热气息钻进她耳里:“没得商量。” 说罢,他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见屋外半天没动静,他悄然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眯着眼见姜鸢红着耳朵站在原地,侧过脸嘴角微扬,将窗轻轻关实。 他走到书架边小心捧起一刻着浮雕花案的木盒,在桌前坐下。木盒里藏着二十卷画,最上面的一卷笔触略显稚嫩,画上的少女笑得灿烂,透出阵阵暖意。 这是他初见杜元漪时画的。 萧确的父亲本是京霖有名的郎中,甚至被召进宫为太后看过病。人人都道他妙手回春,华佗再世,可就这样一个人,却没能将自己救活,病死在了一年春天。 那时萧确八岁,母亲因父亲的病逝整日消沉,郁郁寡欢,他一个无忧无虑的顽皮少年事无巨细地管理起家事来。 他白天去私塾上课,夜里陪母亲散心,可最终换来的是母亲不堪痛苦投河自尽。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抛下自己为父亲而死,本可以相依为命的两人,却因一逝去的人毁掉眼下的一切。 这不值得。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早起去私塾念书,只是周围多了些刺耳的言语。 “呦,这不是萧确嘛,爹娘都死了还来读书,你能养活自己吗?我府上正差个倾脚工,你可愿意?” “他娘好端端的投河了,他爹说是厉害连自己都救不活,依我看都是因为他这个人晦气!” 萧确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但拿爹娘说事,他绝不能忍。 当面挑衅的两人是富家公子,食之优渥自是生得比旁人高大许多,但萧确不惧,捏紧拳头上去就是两拳,两人捏着出血的鼻子大叫,将先生引来。 先生见挨打的是公子爷,呵斥着把萧确赶出私塾,暂时卸下文人的儒雅,对着摔趴在街上的萧确怒道:“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以后莫要再来了!” 萧确起身拍落身上的尘土,将手上二人残留的血迹抹在黑色腰带上,端起姿态拱手微鞠一躬道:“多谢先生教诲,日后学生若有所成,必来相报。” 先生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没撒出去,反倒更憋得慌。他见周围人指指点点,一甩袖子将门闭上眼不见为净。 < 4. 第四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摊开最后一卷画,画上的女子侧身回眸,眼中带笑,穿着华丽端庄,温柔似水。染料似水墨点染荡漾开,细看描摹的笔触,却能察觉作画之人的犹豫不决。 萧确盯着画卷入了神。 自打见姜鸢的第一眼,他的心便狠狠颤动了。 她与画上的这张脸很是相像,眼尾微微上挑,恰似凤尾轻扬。眼睫似蝶翩跹起舞,鼻子小巧挺拔,樱唇不点而朱。若真要说出差别来,画上之人似那林间灵动的小鹿,而她更像只藏着尖牙的兔子。 若她不是杜元漪,能寻到口中之人再好不过;若她是,不管她是装傻还是失忆,他都会让她露出尾巴,乖乖回家。 — 姜鸢跟随着管事张嬷嬷来到自己的住处,她站在门外瞧见里面一应俱全的陈设,不解地问:“张嬷嬷,我难道不和你们同住吗?” “大人说了,你是他的贴身丫鬟,住得近一些他好吩咐事情。” “……” 姜鸢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对劲,这般好的待遇不像是个腆着脸来当牛做马的人能得到的。萧确这人心思重,能让她这般顺利潜入府中,肚子里肯定憋着坏水。看来日后行事要更加提防些,不可同今日一般莽撞。 张嬷嬷笑着将她送进屋:“要是还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就住在下房。” “不缺不缺,什么都不缺!”姜鸢连忙摆手道谢,微躬身子送张嬷嬷离开。 张嬷嬷一副看破天机的模样走回屋,她也算是在大家府邸待过十几载,什么主仆情深没见过。萧确对这丫头如此上心,若非心生好感,怎会特殊关照? 她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如何能混到管事嬷嬷的位置!现在对这丫头好一点,说不定她哪时麻雀变凤凰,还能念及她的好。 姜鸢将藏身的匕首放置床底,斜靠在枕上松了口气。 可算是歇了下来。这一天的劳累与往日相比,更似那千斤重担压身,能住得此屋也算是今日遇上的顺心事了。 许是习惯先掌握撤退路线,她下意识扫视到两侧窗户,一处窗户对着院子,打开便能看到萧确的屋子,另一处对着后花园,是个开溜的好去处。 屁股还没坐热,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整个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轻风拂过,池光微动,栽上的各式鲜花在黑夜里艳得耀眼。 她顾不上欣赏,眼前之景像是重重一拳打在心尖,加深了她的忧虑。 这样好的屋子给她住,他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 姜鸢警觉地翻遍整个屋子,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她试图镇定下来揣测他的意图,忽而双手一拍笑出声来。 萧确该不会是故意对她示好,好让她积极寻人吧?这得是他多么宝贝的一人,才能让他拉下脸皮来讨好一个下人! 姜鸢想来萧确肯定找了这女子很久,如今他因一支簪子重燃希望,可见这簪子是寻人的关键。只要萧确一天没识破她是簪子主人的秘密,她就多一天掌握去留府邸的主动权。若能探得一点该女子的身份信息,以她寻人的本事,要找到此人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更令她头疼的,是该如何接近杜府。 思绪被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打断,姜鸢前去开门,见十五端着一盘衣物往她怀里送:“大人命我给你的,还捎了句话。” 说罢,他扯着领口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背过手,模仿着萧确的语调压低声道:“模样已是天注定,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般穿着与我同进同出实损颜面。这衣物你且穿着,等发了月例钱记得去买几身像样的衣裳。” 姜鸢瞧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仔细回味这段话语,又敛起笑容转而怒道:“他是既嫌我模样丑陋又嫌我衣服破旧?” “想来是的。”十五点头表示赞同。 姜鸢轻扯嘴角,将送来的衣物扔到桌上,不慎将香炉打翻。她急着收拾,手搭在门上欲要关门,见十五仍杵在原地,礼貌性地问了句:“难道大人还有事吩咐?” “是,大人让你明日去醉心楼买点桃花糕和胡桃酥。” “我没钱。” “明早大人会给你的。” 姜鸢轻舒一口气,她向来缺乏在府中生活的经验,对这购置物品的钱财出处茫然无知,险些以为得自掏腰包去采买。若不是一时冲动将全部身家给了那女孩,她也不至于刚来便眼巴巴地等着领月例钱。 说到那女孩,听闻萧确许诺她一百两银子以换那簪子,也不知她拿没拿到钱。 翌日 姜鸢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还是一早便在萧确屋外等着他起身。她打着哈欠阖眼候着,身子仿若摇曳的弱柳,经不起一点推搡。 说来也怪,昨夜她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大概七八岁的少年装束,从颠簸的马车里悄悄探头望向远处府邸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身姿挺拔,气宇不凡,一袭墨染锦衣,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泰然。 她试图看清那人模样,却被枝头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吵得眉头一皱,将梦给掐断了。 她觉着那府邸大门很是熟悉,应是在哪儿见过,可一时间脑子像被浆糊塞满,没留得一丁点回转思绪的空间。 一定是起早的缘故。 她不满地往里瞪了一眼,日上三竿他还不起身,原来御史之职这般轻松自在! 又过了片刻,她有些心焦地耳贴着门倾听里头的声音,正合时宜地碰上萧确唤她进屋。 姜鸢推门进入,却见萧确刚坐起身子,身上的亵衣松松垮垮滑落至臂膀,几近露出他羊脂白玉般结实的胸膛。她忙捂住眼睛躲到屏风后问:“大人要更衣了吗?” 萧确并未回话,低头轻笑着将领口理好,挪步到屏风后张开双臂示意她更衣。 姜鸢比萧确矮了一个头,若是抬头平视,定会撞见他袒露的胸膛。 她以为要将萧确的里衣脱去,便垂着头,从捂住眼睛的指缝中瞄见系带的位置,另一只手捏着两指欲要去扯,却被萧确一把握住手腕拽到身前,惊愕的目光冲撞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怎么,当我是瓷娃娃看不得摸不得?” 视线对碰,两人的气息在微妙的距离中交换,惹得人沉醉其中。 萧确炙热的目光不带一丝遮掩,如同扑人的豺狼,似要将她一口吃掉。他指骨微微蹭动,感受她白里透红的滑嫩肌肤,她温热的腕骨散着迷人的芳香,引得他不自觉地低头靠近。 她纤细的手臂如同挣脱束缚的兔子,在他掌心肆意扭动,眼下的红晕衬得一双凤眼极具魅惑。 他回过神来狡邪一笑,悄悄松了五指。 绒毛兔终于挣脱饿狼的束缚。 “不,不是。”姜鸢抽回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这绝不是害羞,只是未习惯罢了。 姜鸢惊觉脸部温热,如此解释好让自己舒心。 萧确低头抿嘴,恢复平静,抬手指向衣架上挂着的墨色暗纹云翔金丝袍:“把那拿来给我穿上便好。” 姜鸢尴尬道是,手脚利索地帮他换上。萧确将一鼓囊的钱袋交与她,泰然自若地走出门长舒一口气,似是有要事待办,未用早膳便带着十五匆忙离府。 姜鸢携着钱袋,逛悠着前往醉心楼。 醉心楼是京霖最有名的酒楼,达官贵人就算不坐下吃食,也会命人来买点点心。朝食之时已过,楼内依旧人声鼎沸,小二端着餐食踮脚插缝来回穿梭,客人推杯换盏,畅谈甚欢。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和饭菜香味,姜鸢竟有些感慨。她也曾堂堂 5. 第五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再度醒来,已是烛火通明。察觉耳边有轻微呼吸声,她睁眼坐起身,发现不知何时已回到府中。 一丫鬟托着脑袋倚在塌边睡得正香,听到姜鸢起身的动静,头猛地一点突然就醒了。 她立刻爬起来边喊边往外跑:“大人,她醒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跟着萧确快步走了回来。 萧确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问道:“感觉如何?” “回大人,无碍。”姜鸢怕自己自作多情,犹豫一会儿轻启嘴唇:“是大人把我带回来的?” 她想着一定是有人接住了她,否则现在定有半边身子是疼的。 萧确轻咳一声掩饰道:“我路过阮府,恰巧见你晕倒在地,就把你一并带回。你倒是有趣,上次让你在屋外等着你去后花园救人,这次让你去醉心楼买吃食你又倒在阮府门口。说吧,你这次又有什么缘由?” 姜鸢也觉着好巧不巧每次被他碰上,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胡乱编造一通:“我在醉心楼碰到了阮二小姐的丫鬟,听闻阮二小姐因在杜府闯祸被关了禁闭,就想去帮她解释解释。毕竟是大小姐害她落水的,要受罚也理应是她。” 说罢,她仔细观察萧确的神情,他若真对阮二小姐有意思,听到这番话,他定会露出担忧的神色,或许会立刻去帮阮二小姐脱困。 可萧确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厉声反问道:“你以何身份去插足阮府的家事?昨日你……哎算了。” 昨日我? 姜鸢挑了挑眉,他倒是把话说完啊。 萧确叹了口气,阮明语可不是什么善茬,姜鸢昨日出手救了阮知秋,或许已将矛头转向了自己。反正就算提醒她远离阮明语,以他与阮府的关系也不可能让她们毫无瓜葛,与其让她时刻提防着,不如等她大难临头时帮一把。 他扯开话题:“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姜鸢心虚地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没买到。” “无妨,过几日再买也行。”萧确完全没当回事。 “大人……不着急要吗?”姜鸢猛地抬起头,一时没收住讶异的神情。 这与她想的不一样啊! 萧确觉出她话里有话,勾唇一笑:“我为何着急?”见她抿着嘴唇,眼神游移不定,不知她憋着什么坏,便追问地“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要买来送给阮二小姐。” “哦,为何?” 姜鸢瞥见萧确玩味地盯着自己,想来乱点鸳鸯谱也不是什么正当做派,便浅笑一声摆摆手:“瞎猜的,瞎猜的,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确似是还要说些什么,恰巧一丫鬟前来提醒饭菜已备好,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姜鸢万分感激地望向那丫鬟的背影,连忙跟上萧确的脚步前往饭厅。 饭厅内,一张巨大的檀木桌上已摆满吃食。 从起身到现在,姜鸢滴水未进,肚子像被掏了个干净,只有耐心足够她消耗的。她站在萧确身侧候着,视线穿行在菜碟间。 这一桌子着实丰盛,鹅炙、虾羹、五般馄饨、肉饼、软枣糕…… 她咽了咽口水,捂着不争气的肚子退后几步,刻意咳嗽跺脚制造出噪音,等着这阵肠鸣过去。 萧确舀了勺虾羹欲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姜鸢,将勺子扔回碗里,把虾羹挪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我岂能跟大人一同吃饭,这不合规矩。”姜鸢摆手拒绝,换做是别的菜她可能假意推辞后就乖乖吃了,但这虾羹是绝不会碰一口。 “我让你吃你就吃。”没想到她竟还有规矩可言,萧确用脚挪开身旁的座椅吐出命令的口吻:“坐下,喝了。” “大人是要让我试毒?” 府里都是新来的伙计,难免鱼龙混杂,一不留神混进个心怀叵测之人也不好说,萧确如此提防也不无道理。 姜鸢没等他回应,自说自话地从腰带里翻出一根白色绸布包裹的银针插入碗中,静置片刻取出递到萧确面前:“大人看,无毒,放心食用。” 说罢,她又将银针在衣摆上蹭了蹭,塞回原处。 萧确瞳孔微微一颤,深邃的眼眸蓦然变为锐利的刀锋,转而刺向姜鸢:“你为何这么抗拒喝它?” 她该不会和元漪一样…… 心里似在不停击鼓,他期待着得到想要的答案。 姜鸢哪能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事生气,难不成他怀疑自己下了银针验不出的毒? 手在空中迟疑片刻,她立刻将碗捧起:“我没抗拒,我喝,我喝。”唇贴着温热的碗壁微抿了一下,没尝到其中滋味便弯起眼笑道,“好喝,好喝!” 萧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松,语气中夹杂着失望:“好喝就喝完。” 姜鸢苦笑一声,跟喝煎过头的药似的眼睛一闭将虾羹略过舌尖直咽进肚子。 刚喝完,她便觉得浑身瘙痒难耐,扭捏地双腿蹭来蹭去,实在忍不住了便将手伸进袖口在凸起的红斑上狠狠掐个十字。 痛苦的时日总是如此漫长,桌上的菜碟好似无底洞,任凭萧确怎么吃都未见少。总算等到萧确放下筷子,谁知他一摆手招来张嬷嬷。 张嬷嬷负手弓着身子快步走进,见桌上的菜如同被鸟挑挑拣拣啄了似的,脸色霎得一白,连忙恭敬道:“大人,这菜是不合胃口吗?我明儿就叫厨子换些做。” 萧确伸出修长的指骨点了点被姜鸢喝光的虾羹,有些生气:“其他无妨,就这羹腥得很,我不喜虾,以后府里不许再出现这食材。” 张嬷嬷立马低头道:“是,大人!” 虽是闭着嘴,姜鸢却觉着下巴像是脱臼般垂到了地上。萧确的这句话竟让她一时忘却浑身的瘙痒,只剩下灼烧的怒焰汹涌欲出。 好个萧确,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就强压别人吃下。她方才竟有片刻以为他许是听到自己肚子作响良心发现才让给她吃,她还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张嬷嬷待二人离开后,端起虾羹皱着鼻子仔细嗅了嗅,不解地头一歪:明明香气四溢,无半点腥味,怎会如此?难道是儿子失误了? 要知道,这虾羹是她儿子张小闻的拿手好菜。醉心楼是多少厨子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他凭着一碗虾羹在醉心楼混得风生水起,多少达官贵人来此吃饭为的就是喝上一碗虾羹。 他若不是风气太盛被人红了眼,也不会一落千丈沦落至他人府邸谋生。 问也不敢多问,张嬷嬷只好提醒他,这主子嘴刁,日后可要小心伺候着。 微风轻拂,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府中烛火闪烁,喧闹的街市被外墙阻隔,静谧的夜色将不慎泻入的轻响吞没。 萧确有饭后闲步的习惯,姜鸢百般无奈,提灯陪着。 后花园只此二人,脚步声一强一弱,一快一慢。 姜鸢跟在萧确身后,将灯往前递去以照亮他前方的路,身子在后面随着,走一步抬脚摩擦另一只腿,再小碎步跟上,如此反复。 姜鸢一直垂头走着,未发觉萧确已在池边停下脚步。本就被瘙痒折磨地想往别处撒气,忽地全身气力都往一处使,脑袋像炮仗似的发了出去,一头撞上萧确的背。 萧确一时悠闲松了警惕,身子向前一扑,如泥鳅般滑进了池子。 提灯骤然坠地,无措地脚步声从岸上传 6. 第六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早时被皇帝召见,才急匆匆离了府。 皇帝撩开龙袍闲坐在椅上,注视着面前的棋局并未抬眼:“杜泉河身体如何了?可有好些?” “回陛下,义父自辞官以来一直在家中休养,病情有所好转,臣替义父多谢陛下挂念。” 萧确猜到圣上会询问杜泉河的病情。怪也怪他偏偏在失踪案愈演愈烈之际病倒,又未将失踪名录上交朝廷,圣上难免会疑心他或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可他毕竟是跟随圣上多年的忠臣,陛下放他辞官养病,到底还是给足了他颜面。 于是,这找名录的烂摊子便扔到了萧确手上,也难怪这堂堂御史之位竟无一人与他相争。 这官道乃是天崩开局。 他只想借势扩大范围寻找杜元漪,无意加入朝中纷争,便也从未与其他朝臣有过你来我往的勾结之事。众人理所当然以为他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可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得有一点容错机会。 这样的人坐御史之位,皇帝定是欢喜,旁人却皆是忧虑。 总有人要成为此案的替罪羊,萧确想来自己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 他若平息不了此案,纵使圣上如何赏识他喜爱他,朝廷众臣也会要其背负上杜泉河未被深究的过失,同长州那群无用之徒一般安上失职的罪名关进大牢。 皇帝抬手示意萧确在对面坐下,手里捻着颗黑棋若有所思,萧确静静观着棋盘没有知声。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织成网,局面似是陷入了绝境。可若将盯于一处的视线抽拉回来,纵观整个局势便可发现,角落里被忽略的一颗黑色棋子看似孤立无援,实则只要在其边上再添一颗黑棋,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困境即迎刃而解。 两人不谋而合地指向同一处,相视一笑。 “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让你帮我一同解开这棋局,看来还是得有你在朕身边,朕的棋技才能更上一层啊!” 皇帝满意地捋着胡子,颇为欣赏地看着萧确。 他也算是看着萧确长大的。这孩子打小聪明沉稳,心思细腻,虽是被杜泉河收为义子,身份得到显著提升,但他仍不骄不躁,虚心好学,方能从管家子弟中严选的一百人里脱颖而出选为太子伴读。 太子虽为太子,但生性顽劣不学无术着实令他头疼。可萧确不仅治好了这头疼,还让他安心地觉着这太子之位并未托付错人。 皇帝本是打算让萧确继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哪知杜泉河突然辞官,欲将他举荐上位,彼时尚书令袁益礼竟也算准了时间将他引荐。 他本就忌惮袁益礼朝中权势庞大,险些脱了缰绳,此番举动一出,他犹豫再三,想来还是信任萧确的品行为人,也觉出他并无狼子野心,便将计就计圆了袁益礼的愿。 纵观全局,萧确便是做那枚黑棋的不二人选。 可身为天子,朝堂之上无一人可托付真心,他还是试探道:“你和袁尚书关系如何?” 袁益礼? 萧确以为圣上此番问询定是因他有事与之扯上了关系,行得端坐得直,他实话实说:“回陛下,我与袁尚书在宫中打过几次照面,除此之外并无交集。” 皇帝信服地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可知是谁举荐的你?” 此话一出,萧确算是明白怎么个事了。 举荐他的人中除了杜泉河,便是还有那只有几面之缘的袁尚书。 杜泉河此举是在萧确的意料之中。眼下他既弄丢了名册,又染上重病,趁圣上还没怪罪之意,主动辞官名节保身方为上策。 反观袁益礼,他与杜泉河本不对付,既会举荐其义子上位,定是觉得萧确不能奈他左右。 更何况他帮萧确如此大忙,纵使他不言,身边也会有碎嘴告知萧确要念得他的好。如此被动之势,萧确便是不愿也得还他这个人情。 萧确深知圣上对袁尚书颇为忌惮,因其祖辈皆为朝中重臣,几代势力积蓄雄厚,圣上也着实没有法子能将他风头完全压下。 他必须将这恩情一刀斩断,免得日后引火上身。 “臣略知一二。” “那便好。眼下长州失踪人口并未找回,官府含糊其辞互相推卸责任,此案涉及官员众多,非同小可。朕特私命你彻查此案,如有违逆者,你可自行处置。此事关系国计民生,务必给百姓一个交代。” “请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 萧确换下湿透的衣服,十五叩门而入。 “大人,五方镖局的镖头在柳州界内的林间被人穿心而死,我寻着车辙印去到咏荷县,但许是夺车那人去了已有数日,车辙印进入县里便断了踪迹。” 萧确从笔架上取下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画起一女子的模样来:“死了?那伙人动作倒是挺快,派人去搜,务必把夺车那人找到。若那盒子里没有失踪名录,这人便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十五应是,心中仍有疑惑,启齿问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去问老爷名录是否在他手中?万一那伙人找上老爷……” 名录攥在手里越久,危险便多一分。 萧确不是不懂。 杜泉河从长州归来途中遭遇埋伏,险些丧命,方才染上重病。萧确撞见他回府当日便趁着夜色将一物藏至杜老夫人屋中。 杜府上下皆知老夫人的屋子以及她最宝贝的庭院是禁地,没有她的允许不能踏足半步,就连其孙子杜淮景都是好说歹说才让她勉强松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其实就是老夫人满屋子的回忆不想被别人侵扰罢了。 杜泉河想必是看中了这点,才将东西藏至于此。 萧确当时不明白杜泉河此番鬼祟行径藏的究竟何物,后来陛下问其讨要长州失踪案名录时方才恍然大悟,那盒里装着的或是杜泉河谎称丢失的名录。 可他命十五查到名录早在杜泉河离开长州前就已丢失,他此番操作究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自欺欺人,且等姜鸢将那盒子偷来一看便知。 “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没有一点长进,记好了,能眼见为实就不要听信他人之言。”萧确厉声训道。 十五连连点头,临走之时瞥见萧确既已成型的画作,扭着脖子尝试看正画面,声带被拧得变了音:“大人这是……又开始画小姐了?” “如何?”萧确硕大的手掌小心翼翼托起宣纸,眼中泛着光。 “好是好,就是看到这画让我想起一人。” “谁?” “姜鸢。”十五毫不犹豫答道,生怕萧确不记得她的名字,又补了句:“大人的贴身丫鬟。” 如同一块巨石跌如清池,泛起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萧确挑眉抬眼,透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之劲,面对画像痴笑起来。 看来不只他一人觉着姜鸢和杜元漪很是相像,天下不会有无端的巧合,她定是与元漪有着某种联系。 十五怕了他这样子,悄无声息地默默退下。 大人莫不是寻小姐寻得走火入魔了。 他未曾见过小姐真容,也未听闻府上有人提起过她,仿佛从未有过这人一般。 后来他从别处听到了点传闻,说是杜府大小姐幼时患上怪病,被送去庙里养病的途中遇害,死无全尸。 老爷忌讳此事,便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老夫人也是在此之后才愈发古怪,喜怒无常。 大人也定知晓此事,只是他不愿相信小姐已逝罢了。 也好,留点念想总比空无所依强。 姜鸢回屋打了个喷嚏,急忙从行囊里拿出一药瓶。瓶内是她从各地搜罗来能治百病的药丸,去哪儿她都随身携带这救命的玩意儿。 她倒出一堆模样相似的药丸,眼疾手快地取了一粒直接咽下。 “这萧确真是害人不浅,以后可别被我逮住什么把柄!”姜鸢抚着胸脯顺气,好让药丸赶快滑进肚子起效。 她掀起袖子,眉头紧锁。 手臂已被大大小小的红斑布满,乍一看还以为带了个红色袖套。她走到镜前扯开衣领,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要是再晚点服药,这红斑怕是要往脸上爬了。 洗漱完,姜鸢躺上床榻,手枕在脑后思虑明日的计划。 若是明日没找到盒子,萧确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派她继续去寻。如此一来,出入杜府便有了保障,先打几天的马虎眼儿,等寻到暗雨再完成任务也不迟。 姜鸢如 7. 第七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既要做伶人,就要有伶人的行头。 姜鸢无需担心,萧确已为她置办好一切,她只需拎上沉重的木箱前往杜府便好。 赵管家已负手等候多时,见姜鸢远远走来,忙迎上前接过她的木箱,将她引进侧门。 通过曲折的长廊,二人来到一处独立的庭院。姜鸢瞧这陌生,应是上次查看布局时疏漏了此地。 赵管家将木箱放在庭院内的石桌上恭敬道:“还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老夫人喂完鸟便会过来。” 姜鸢微鞠一躬送走赵管家,拘谨的架子立刻松懈下来。她环视四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入春已然有段时日,别处庭院是花团锦簇,彩蝶翩跹,令人赏心悦目。此处却是枯枝败叶,荒凉至极,生怕有人踏足。 矮小的冬青树不长叶,系着长长的红布条,布条上着有墨色,不知写着什么字。数根布条在风中扑棱作响,如同千万只蝶虫在耳边萦绕。 院内唯一的生机便是角落的一棵桃树,巨大的枝冠夺人眼球,掩住了周围的衰败,繁花如瀑,犹如艳丽的云霞坠入人间。 看来杜老夫人的喜好很是鲜明,喜欢便精心照料,不喜便任由其自身自灭。 姜鸢欲走近查看飘带上的文字,听闻拐杖杵地笃笃有声渐行渐近,便一步跨回石桌旁静静候着。 二少爷杜淮景搀扶着老夫人在石桌旁坐下,老夫人双手紧握拐杖,眼中泛起层层波澜,似笑非笑地看着姜鸢:“你就是确儿给我找来的伶人?” 没等姜鸢开口,杜淮景抢先一步道:“正是,祖母要是不满意,我也有人选。” 姜鸢斜睨着他,心中不经感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兄弟俩都是这般爱插话的性子。 杜淮景察觉到姜鸢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身装束,咧开嘴角轻笑一声。 自寿宴筹备以来,萧确为祖母找来的伶人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哪个来时不是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能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最后还不都是被折磨得来不及抄上吃饭的家伙事儿逃命似的离开。 整个京霖有点技艺能上得了台面的伶人都被他收买,谁都不会答应当萧确的人选。本以为在此事上他能在祖母面前压萧确一头,谁知祖母就是偏心萧确,只从他不知何处找来的人中挑选。 若不是如此,选个伶人哪费得了这么长时间! 明明他才是亲孙,为何比不上一个捡来的?! 杜老夫人眉头微蹙,拐杖一杵责备道:“没问你你多什么嘴!”说罢,她头一抬示意姜鸢:“叫什么名字?” 姜鸢膝盖微屈行了个礼:“回老夫人,小女名唤姜鸢,确是萧大人找来的伶人。” “姜鸢?”老夫人若有所思,“你当真是伶人?” 姜鸢心头一紧,坏了,她该不会是发现她此行来的目的吧?不该啊,她刚到这儿还什么都没做,难不成她老人家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繁杂的思绪被一声轻咳唤回,她赶忙将桌上的木盒打开示给她看:“我当真是伶人。” 杜老夫人只问自己想问的,却不管她答什么,苍老的手掌在空中一挥,让她凑近些。 姜鸢犹豫着向她探去身子,瞳孔微颤,视线躲闪至她的翡翠耳坠。 “果然。“杜老夫人盯了她片刻,脸上褶皱舒展开来,她似是没看到杜淮景要去坐身旁的石凳,牵起姜鸢的手将她引至石凳上坐下。 杜淮景被姜鸢一屁股撞了出去,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才没让其倒在堆积的落叶里。 姜鸢扯着笑冲杜淮景点头致歉,身旁老夫人灼热的目光迫使她将视线移回。她紧闭双唇等着听后半句话,可老夫人并无打算将话说完,从木盒里翻出一木偶让她演一段试试。 不会大家闺秀精通的琴棋书画,也不会伶人擅长的歌舞演念,她本觉着自己舞刀弄剑的本事和舞蹈有融会贯通之处,声明自己是擅长跳舞的伶人最为合适。 她以为那木盒里只是些华丽的服装饰品,抑或是些舞扇彩带等东西,怎知萧确准备的一应俱全,木偶这种需勤加演练的技艺都放了进去。 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姜鸢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判断。 总之,他不会让自己活得太过轻松就是了。 眼下她不能说自己不会,不然能被老夫人看上的几率就近乎为零了。 她装出我会我能行的姿态,手里抓着提线微微一扯,知晓了哪根线操控着木偶的哪个部位。一下贪心劲儿上了头,她忘记向老夫人求点准备时间,便试图让木偶做些动作。 不出所料,她露了怯。那木偶僵硬地在老夫人面前舞弄着,时而抬手卡顿,时而身子歪斜。她想着要将故事讲得生动,却又顾不得手上生疏的操控。 她瞄了老夫人一眼,见她笑得格外慈祥,便放心下来。 杜淮景抱胸站在一旁,嘴角一歪“切”了一声,像是抓住了姜鸢的把柄,嘲笑中带着方才被撞飞的不满道:“姑娘真是技艺高超,我竟没看出这演的是哪个话本小说!若是实在不行也别勉强自己,可别给你萧大人丢了脸面。” “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多去管管你手底那群不知安分的下人,还嫌前几日闹得动静不够大吗?滚出去,别搅了我的兴致!”杜老夫人起身健步如飞地冲到杜淮景面前,提起拐杖追打着将他赶出庭院。 杜淮景护着屁股跑走,不忘转身向姜鸢抛去犀利又挑衅的眼神,仿佛在恶狠狠怒吼“你给我等着”。 姜鸢不以为然,杜淮景这样子实属幼稚,也难怪老夫人放着亲孙不宠去宠萧确。 方才听闻前几日府里下人闹了事,而正巧她收到救人的命令也是几日前,她担忧这或许是暗雨受困的原因。 见老夫人重新落座,她收回思绪打算继续演完木偶戏,哪知老夫人摆手叫停,叫身边的丫鬟取来红布条和笔墨,让她在上面随意留痕。 她不知写什么,想到寺庙的许愿树与这枯枝绑着红布条没什么两样,就将祝愿的话语写了上去。她刻意将字写得似是而非难以辨认,以免这树是起别的什么作用。 杜老夫人对她写的内容不感兴趣但甚是满意,让丫鬟茗灵将这布条挂到枝杈最显眼的位置。 茗灵拿着布条走远才敢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从未允许过任何人在这庭院的树上添布条,这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能成为老夫人的例外实在让人羡慕。 就如萧大人一样,有老夫人为其撑腰,连老爷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听姜鸢唱了几个曲儿,耍了一会儿剑,就命人搀扶回屋休息。 姜鸢目送她进了紧挨庭院的那间屋子,以为用此法接近老夫人已没戏,边想着如何与萧确交代边回身收拾木盒。 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从房中向庭院渐近,她料想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便慢下手上的动作等她来。 “姑娘,老夫人对你甚是满意,你若不介意,可在这府中暂住几日,免得你来回奔忙,她也好随时唤你。”茗灵前来转述老夫人的意思。 “这……”姜鸢又惊又喜,演成这样也能被看上,老夫人也没传闻中那么严苛嘛! 她假装为难,思虑片刻道:“既是老夫人看得起我,那我便全听老夫人安排。” “那便随我来吧。” 姜鸢跟着茗灵来到与老夫人对着的屋子,屋内纹理细密 8. 第八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预料到杜淮景会为了方才之事找上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屁股还未坐热,她已被人押着在他面前跪下。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杜淮景摆弄着手中的茶具并不抬眼。 “姜鸢,姜是生姜的姜,鸢是纸鸢的鸢。” 姜鸢明知他这种官家子弟不可能大字不识,但瞧他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是解释了一番,好让他记忆深刻些,免得次次见她都重复问询。 “萧确从哪儿把你找来的?” 杜淮景这人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和萧确争高低。儿时萧确能一时辰背完一本书,他纵使再不喜念书,也强逼着自己将其背下。 然他不知,萧确就是因他这毛病才每日背上一本,好让他这一字不沾的脑袋有点存货,免得日后被人耍了都还乐呵呵。 杜淮景承认自己脑袋不如萧确的好使,但好歹他才是流着杜家血脉的人,怎会沦落到爹爹不疼,祖母不爱,在这府中只剩下二少爷的名头才能博得别人敬重的地步。 如今萧确摇身成为御史,若他还住在府中,他怕是连这点敬重都要被抢了去。 他实在想不通,纵使他百般阻挠,萧确总能跃上头顶将他一脚踩至地下,让他什么都不是。 究竟是谁将他捡来当他人生磕绊的,他一定要找到那人,报复回去。 “回二少爷,是我找上萧大人的,大人见我无家可归收留了我,这不碰巧我做过伶人,就自荐前来。” 姜鸢当然知道杜淮景揣着什么心思,从方才他抢了她的话时便看出,他容不得萧确比自己好。 她得让他以为这次只是萧确走运,而不是凭实力赢了他,如此他才不会把失败的怒火发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他扬唇一笑:“我就知道他也没那么大本事,误打误撞罢了!” 姜鸢欣慰至极,杜淮景虽是一副大人模样,但骨子里却还留存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只要言语上让他觉着舒服了,他便不会再深究此事到底如何。 这样倒也不错,至少他活得比旁人更轻松自在。 杜淮景瞧她一直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叫她起身落座。 许是看久了,他竟觉着她的眉眼与自己有些相像。他一机灵,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抖出脑袋。 他真是疯了,竟会因为与一个下人有相像之处而心生喜悦。 他端坐于凳,故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摇晃,吹散漂浮的茶叶末,缓慢送进嘴里。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嗦着嘴品尝茶的滋味,忽而脸部肌肉一皱,舌尖顿生苦涩之意,吐着舌头将茶叶末吐回杯中。 他将杯子放回原处,顺势瞥了眼姜鸢,若无其事地哼起曲儿来。 姜鸢表面毫无波澜,肚子却忍不住颤动起来。他顶着一副大人的皮囊却刻意学做大人模样实属好笑,她突然觉着这人怪可爱的。 杜淮景已没什么问题要问的,但就是没让姜鸢离开,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之境。 姜鸢转着指尖,时不时瞥向杜淮景。 若是这暗雨真藏匿在他身边,找起来可就容易多了。他可没萧确那般心思深沉,纵使她做了惹人怀疑之事,以他的木脑袋怕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鸢将安静的氛围打破:“二少爷,或许你想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胜萧大人一筹吗?” 杜淮景顿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少爷也看过我耍的木偶戏,若我是因其被老夫人选中,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确实,其烂无比。”杜淮景点头附和。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但姜鸢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项技艺,她迟早要学会。 “少爷走后,我又给老夫人唱曲舞剑,然后老夫人便要我住下了。所以……” “所以祖母喜欢听曲儿?或者是舞剑?” “没有或者,老夫人应是看上了我舞剑的本事。”姜鸢有自知之明,她的破锣嗓子还没到能声声入耳的地步。 “少爷若是能在这几日学会这项技艺,在老夫人的寿宴上一展身手,保证能博得她老人家欢心。” “当真如此?”杜淮景似是已经想到那日风光的场面,眼中闪着光,身子向前倾去。 “当真,少爷毕竟是老夫人的亲孙,用心准备的礼物自是比那些用钱财买来的强上百倍。” 杜淮景仍不放心:“你如何能保证这能比过萧确送的礼物?” “据我所知,萧大人眼下应政务缠身,怕是没时间准备像少爷这么用心的礼物。” 杜淮景一拍把手站起身来,声音高亢有力,兴奋至极:“你说的对,他确实忙得连来看望祖母的工夫都没有。那还等什么,快教我怎么舞!”说罢,他便要前去更衣。 姜鸢见状急忙打断:“二少爷留步!我现下也要为寿宴准备节目,怕是没时间教少爷舞剑。不知,府里可还有身手不错之人?” 杜淮景一听顿住脚步,思量过后他把丫鬟尺墨叫来,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应该挺灵活的吧?” 姜鸢被他这般温柔吓到,挑了挑眉,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之气。 尺墨瞳孔微张,咽下口水道:“少爷觉得奴婢灵活,那奴婢便是灵活的。” 尺墨进来时,迎着风飘来一股极淡的草药味,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那缕气息钻入姜鸢的鼻孔,她猛一抬眼,目光如炬,脸上泛起丝丝笑意。 这味道她极为熟悉。 因暗雨会被指派到别处潜藏,虎口的厚茧难免引人怀疑,风雨楼遂制了一药包,只需将手在药水里浸泡按上片刻,厚茧便会消退下去。 但这不是根治的法子,暗雨离了剑就不是暗雨,因此这手离了药包也仍会有茧。 姜鸢时常泡手,手上才看不出一丝用剑的痕迹。 她上下扫视着尺墨,视线定格在她攥紧的手上。她虎口干净,并未布茧。手背暴起条条青筋,想必平日里手上力量没少动用。 方才在庭院时姜鸢便注意到了她,她与杜淮景相隔数步之远,却能如此迅捷地单手承受住一个高挑健壮男子的俯冲之力,这可不是一个常年在府中服侍的丫鬟能有的力气。 姜鸢心里有了数,笑着对她道:“尺墨姑娘,那我便先教会你一段舞剑,你再慢慢教与二少爷如何?” 杜淮景冲尺墨使了个眼色,尺墨点头道好。 抬眸看向姜鸢,她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愤恨的哀伤。 天色渐暗,杜淮景欲留姜鸢一同用饭,姜鸢百般推辞,还是盛情难却。 相处下来,杜淮景觉着姜鸢这人除了是萧确的人以外,别无缺点。若能与她处好关系,比萧确待她更好,说不定她能突然觉悟,转而来做他的丫鬟。 不,她不止是做丫鬟,还能当他与萧确斗争的军师。 杜淮景在前走着,姜鸢和尺墨在后跟着。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像是有黑云压顶,周围的气息变得死一般寂静。姜鸢被杜淮景挡住了视线,横跨一小步试图看清来人是谁。 “呦,哪阵风把兄长给吹回府了?” 杜淮景停住脚步,怪里怪气地冲黑暗里的影子呛道。 浓稠如墨的暗处浮现出一高大的身影,萧确一袭黑衣,吸去了所有光芒。每一步走得如同重锤击地,寒气直逼人心。锐利的目光穿透杜淮景的身影,直直射入姜鸢慌乱的眼眸。 “弟弟这是要带着我找来的伶人干什么去?” 他虽是看着姜鸢,话却是对着杜淮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