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她》 1. 第一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阴雨连旬,山林萧然,仿如墨染。小径泥淖,车辙印深陷,延伸向前。 车轮滚动声逐渐停息,雨滴坠入林间的声音愈显分明。 “镖头,前方似有异样。” “有何异样?快走!” 马车继续于雨中疾行,林间蓦地飞出三把飞镖,如惊风掠影般穿透车帘,直直插入车壁,将车内人之首环绕其间。车夫惊得将缰绳勒紧,急停原地。 “有,有刺客!”车内人尖声呼喊,震得避雨的鸟群四散逃窜,车外却已寂然无声。 车帘被剑柄撩开一角,探进一淌水的笠帽,帽下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千年冰霜凝聚似的眼眸。 一时间空气凝固,两人视线对碰,车内人颤颤巍巍道:“你,你是何人?” “还轮不着你发问。”姜鸢轻哼了一声,拇指将剑勾出刀鞘,寒芒乍现,似有破风裂云之势。 “你可知长州失踪名录现在何处?” “什么名录?我不知……”镖头心头一紧,话堵在嗓子眼硬挤出口。 不久前他受命帮前御史杜泉河护送名录,现下名录在他手上丢失,这人怕不是杜泉河派来要他命的! 雨势在简短的盘问声中大起来,如银针般洒落在姜鸢的身上,她的衣衫已淋湿一片,似一层冰冷的湿泥糊在身上。 她最厌雨天,每场雨都将她拉回初入风雨楼被扔在泥潭里越挣扎就越感到憎恶的那段光景。 她一步跨进车内坐定,抽出长剑用衣袖细细揩道:“长州声名鹊起的五方镖局一夜之间便成空室,你是已有打算另谋高就,还是早有预感此次护送会出差错?” 屁股跟抹了油似的,镖头从车座滑跪至地连连磕头,心虚得竟忘了方才扯了谎:“大人饶命!小的真不是故意弄丢的!” 姜鸢故意让他放松警惕道:“也罢,护送此次任务的镖师已尽数捉回,他们早已招供,少抓你一个也无妨。” 尽数捉回?他们不是…… 镖头顿时汗如雨下,从怀中掏出方巾擦汗,趁机观察眼前之人。此人刺客装束,剑柄上雨滴状的花纹掩映在蝴蝶纹路下,不细看难以察觉。 这图案似乎何时听谁说起过…… 传闻都城京霖西面的深山有一竹楼,名为风雨楼,那里聚集着一堆亡命徒,称为暗雨。 他们分布在大街小巷,行踪诡秘。凡是虐民害众者,背道为官者,贪污秽行者,若朝廷不惩治,皆会命丧其刀下。 百姓不知其身份,只道是深山高人救世济民。而皇帝本该为其肃清朝野的战绩拍手叫好,可因暗雨行动肆意,弄得朝廷人心惶惶,为定朝堂大臣之方寸,遂不得已下令捉拿各地暗雨以还太平。 长久以来被捉拿归案的暗雨屈指可数,没等到问询就已自断经脉以示忠贞,朝廷不知这群人的底细,更不知风雨楼的位置。 若是能将她捉住,或许能抵去丢失名录的罪过。 镖头悄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欲要行刺,谁料姜鸢转身下了马车。 虽是行刺未成,他竟深深松了口气。暗雨个个身手了得,要是真动起手来,就算是彪壮大汉也完全不是其对手。 他竟忘了这等事! 能逃一劫是一劫,他起身上座喘着粗气,却觉得胸口万箭穿心般疼痛,眼睛肿胀得随时会爆开。他怔怔地低头看去,一柄长剑直插心脏,鲜血似有雨滴穿林之声顺着刀尖滴答到腿上。 车外幽幽地飘进一句话:“差点忘了,这一剑是替人还的。” 长剑猛地抽回,镖头捂着心口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姜鸢不愿淋雨,又重新跨上马车,将他一脚踢了下去,载着他准备的逃难银两前往咏荷县。 咏荷县在柳州与长州接壤处,依山傍水,适宜闲居。山峦绵延似藏玄机,地脉潜流仿若有别样乾坤。 马车缓缓靠近一处废宅,高坐墙头的孩子兴奋地叫道:“鸢儿姐姐来啦!鸢儿姐姐来啦!” 接着,一群满身补丁的孩子嬉笑打闹着奔出来,不顾门前凹凸的石子光着脚丫蹦跳着拍手尖叫。 没等姜鸢跳下马车,孩子们跟猴儿似的爬了上去,似是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里里外外探个究竟。 姜鸢把装着银两的盒子递给年长的一个男孩,故作生气道:“子霖,怎么没叫他们把鞋穿上,我不是前阵子才买的鞋吗?” “鸢儿姐姐,我怎管得住他们?他们只听你话,你替我说说,让他们以后都听我的!” 姜鸢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若不能把他们治得心服口服,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照样胡闹,你说是不是?” 她点点盒子继续道:“将这些藏好别被人抢了去,买些吃的穿的,够花上一段时间的。刘姨可有来看过你们?她过得可好?” 子霖点点头,扯出缝补过的衣服:“刘姨总来给我们送吃的,还给我们缝补衣服。她说你好久没去她那了,很是想你。” 说罢,他忽而记起什么,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和一柄暗器递给姜鸢:“对了,前几日有人将这字条定在墙上,上面没字我不知是给谁的。但这暗器样式好像与姐姐剑上的相似,所以我就给收了来。” 姜鸢神色瞬间暗淡,微微蹙眉。这暗器铁制,头部为雨滴状,器身细长尖锐,是暗雨独有的器具。 暗雨怎会找上他们? 她将字条和暗器藏进衣兜,装作无事发生道:“估计是谁瞎扔着玩的,你去收拾罢。照顾好他们,还有替我向刘姨问好。走了!” 她转头对着散至各处的孩子喊道:“谁要是不听子霖哥哥的话,我下次回来就不给他带好东西。可听明白了?” “明白!”孩子们齐声道。 姜鸢策马离开,在一处杂草丛生的湖边停下。拨开杂草,微微凸起的小土包上立着块无名木牌。 几年前她途径此处,遇到一群乞儿,却因没钱给他们便悄悄绕道离开,可谁知他们讨到了途径的五方镖师那去。 那镖头心高气傲,烦了他们穷追不舍,一气之下将其尽数杀害,等她赶来时只剩下具具冰冷干尸。 姜鸢从怀里掏出一纸包桃花糕放在木牌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也算是为你们报仇了。” 走到湖边,她掏出字条,手捧一小湾水将其打湿,字条慢慢现出字迹:“名录不在杜府。助潜藏杜府的暗雨脱困。” 看来她猜的没错。方才她谎称镖师被抓时,那镖头倍感惊异,名录一丢他就连夜逃窜,怕不是被人收买助人夺走名录,假作镖局倒闭实则杀人灭口。 姜鸢燃尽纸条,轻咳一声,晃了晃因连夜赶路而胀痛的脑袋,跃上马背向京霖赶去。 暗雨之间身份并不互通,信中未提及那人身份,姜鸢只得冒险进入杜府寻人。 思来想去,她觉着拿萧确作为入杜府的跳板再好不过。他为杜泉河义子,如今又接任御史身居高位,谁见到他都得给几分薄面。 何况杜泉河自从辞官后就再未出过府,通过萧确接近杜府或许比接近杜泉河快些。 眼下长州之地已失踪近百余人,百姓遂起而作乱,当地官员寻之不得,亦无良策可施。此事传至朝堂,皇帝因此案召众臣上朝共议应对之法。 若无差错,萧确应在明日辰时下朝回府,在此前赶到或许能与他碰面。至于如何用上这枚棋子,她想了整整一路。 紧赶慢赶,姜鸢在卯时三刻到了京霖。街上早已热闹起来,各种小摊小贩吆喝着,人头攒动,荡漾着热闹的涟漪。 她换了身行头,在萧确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找了个面摊坐下,支着下颌候着。 京霖不愧是都城,连抓暗雨的架势都比别处大了不少。随处可见的海捕文书,接连不断的巡逻官兵,在姜鸢眼里,这不是危险,倒更像是对暗雨功绩的肯定。 过了良久仍未见萧确的身影,她无聊地“哒哒”敲着木桌,引来摊主的问询:“姑娘,我看你已经坐了许久,要吃点什么?” 姜鸢这才注意到摊子仅有的三张桌子一张被她霸占着,另外两张早已坐满了人。 她欲起身离开,面前闪过一矮小瘦弱的身影,“嗖”地钻进一旁的巷子,接着是三个打扮精致的少年喊着“站住”朝她追去。 那三人携着木棍,不像是打闹玩耍的架势。 现在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姜鸢眺望了眼萧确来的方向,还是跟着走进巷子。 三个少年正把女孩团团围住,个子较高的一人夺走女孩手里的馒头丢在地上用力踩扁,大笑着骂她“丑八怪”。另一人用木棍戳她肩膀,将她推至墙上。剩下那人叉腰看戏,附和着骂她“丑八怪”。 女孩拼劲全力反击,但终究敌不过三人。她忍住哭声,在男孩们上下踩动的脚中捡着馒头的碎末。 她的手被踩得通红,伤口将粗糙泛黄的肌肤毫无保留的掩去。好不容易捡满一衣兜的碎末,又被其中一人拍散在地。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泼皮破烂户儿的做派!站着别跑,看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姜鸢犹如烈火环身,挽起袖子向三人逼近。三人生怕触其怒焰,扔下木棍连滚带爬地从巷子的另一头溜走。回头看向女孩,她又蹲在地上捡拾馒头末。 姜鸢上前阻止。 女孩大约六七岁,瘦得面部凹陷,眼下有一块烫伤的疤痕,虽已形成许久,但仍触目惊心。她的小手骨节分明,现下红肿的似胀气的皮囊。 “你很饿吧?” 女孩点点头,眼神略带惊恐。眼前之人虽是轻声细 2. 第二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紧握簪子,朝姜鸢步步走来。 他敢肯定这是儿时送给杜元漪的那支簪子,她顽皮将它摔断的半截翅膀,和这簪子断的地方一模一样。 眼前的女子装扮极为朴素,一件灰色的麻布衣裙,腰间系着一黑色布条,简单地束起了她纤细的腰肢。 她轮廓线条凌厉,蝶翼般的眼睫下藏着一双丹凤眼,方才还是冷冽如霜,似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与他对上眼神立刻柔媚如春水荡漾,叫人看得心底起痒。 她身上有杜元漪的影子,却又充斥着陌生感。 萧确示出掌心的簪子:“这是你的?” 姜鸢低头看了眼簪子,又抬头打量萧确。他眼中流转着期待,却又与怀疑的凌烈目光交织在一起,一时弄不清他到底希不希望这簪子是她的。 眼下不知道情况如何,断不能贸然承认。 她摇头故作慌张道:“回……回大人,这簪子是我捡来的。” 萧确黯淡的目光扫视着她的脸:“捡来的东西就敢随意送人,在哪儿捡的?何时捡的?” 姜鸢窃喜,没想到他对簪子的主人如此在意,不作为进入杜府的条件岂不可惜。 忽而转念一想,簪子的主人不就是自己吗,他难不成是在找她? 眼下没工夫细想,方才早已扯谎,一不做二不休,她眼中泛起泪花,扮作楚楚可怜样扑通一声跪下,惊得众人猛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方才两人的对话声轻得很,加上周围嘈杂的叫卖声,围观的人根本听不到二人的谈话。见姜鸢跪倒在地,萧确又只是垂着眼皮看着,以为她犯了错,莫名为她捏把汗。 众人皆知,得罪萧确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几个月前在长州城里捡到的,当时我没钱吃饭,一时起了贪念就……我本来是要还给那人的……大人我错了,我……” 萧确无心听她废话,抬手打断:“那人可是女子?” 姜鸢愣了一下,簪子还能是男子的?如此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在她这得到肯定的答案罢了。 “是。” 萧确弯腰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瞧她的脸。她泪光盈盈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中的星星,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对熟悉的眼眸。 那也是双极好看的丹凤眼,他寻遍整个京霖,还未看到过如此相像的。 像被勾去了魂似的,他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忽得一滴热泪滑到指间,他回过神,捻着泪将手藏进袖口。 “那女子长什么样?” 姜鸢在看向他的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既不认识自己,那要找的人定不是她,那他看到这簪子想起了谁? 夫人? 姊妹? 亦或是母亲? “倾国倾城?”姜鸢微微上扬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从萧确的眼神中,她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渴望和炙热,她赌他要找的这人在他心中分量不轻,夸赞总不会错。 显然萧确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轻笑一声背过身去:“你既偷了东西,十五,带她到衙门走一趟。” 没等侍卫十五跨步向前,姜鸢膝盖蹭地如瞬移般贴近萧确,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哭腔浓郁道:“别别别!求大人网开一面啊大人!我什么都能做,当牛做马怎样都行!求大人放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萧确欲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身低头扯回衣角:“什么都能做?” 见他回心转意,姜鸢恭恭敬敬地跪好,抹干眼泪乖巧点头:“是,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上刀山下火海全凭大人一句话。” “好,我要你去找这簪子的主人。若找不到……” 萧确顿了顿,后半句被姜鸢急忙接上以表忠心:“我若寻不到,这条命随大人处置!” 说完她便后悔了,她都不知这人与萧确是何关系,是何模样,如此草率以命相赌,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看来这周围有何物与她犯冲,让她乱了思绪。 萧确的侍卫十五站在一旁扫视着姜鸢。这女子单薄如纸,风轻轻一吹便能飘走似的。方才还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现下竟愿以命相抵帮大人寻人。 他可是足足寻了小姐五年都没寻到一点消息,她这般惜命之人敢放出这等豪言,到底是自信还是自负! 仔细想来,她刚刚那番话也经不起推敲,贼偷了东西哪有不毁尸灭迹的道理。更何况就算她去了衙门,轻则罚点银两,重则也就挨几块板子,远远比赌命强。 作出这样的抉择,她若不是愚笨,就是有什么身份怕被衙门发现。 十五自认为分析得头头是道,料想大人定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谁知萧确真被她这番言语打动,抚着手中的簪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姜鸢……大人,我现下无处可去,当牛做马的事……”姜鸢盘算着这会儿应该再来点眼泪才能让他心软,豆大的泪水说来就来,圈在眼眶中糊了视线。 萧确转身上轿,冷冷地抛下一句:“跟上。” — 姜鸢跟着萧确去到杜府。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石板铺平的平整院落,眼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四角翘起的檐都沾满傲气。精心修剪的花草为红墙黄瓦增添生机,新砌的池塘鱼游龟走。 姜鸢见过大户人家的屋子,但这的光景比别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确让旁人在屋外候着,只身进入正堂。 姜鸢瞧见十五抱剑干站着,凑过去打听:“我看这府上有这么多仆从了,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十五撤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姑娘放心,你是在大人的府上干活,不是这儿。大人府上空得很,不用担心没活干。”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姜鸢尴尬一笑。 没想到萧确不住在杜府,一番努力之下,竟绕得更远了! 她假借解手之意,脱离十五的视线范围,熟悉完整个杜府的布局,听到不远处有人声拦住了去路,一个转身躲到假山后。 尖锐女声从木桥上传来:“你凭什么能同我一道来!” 接着一温柔女声弱弱回应:“母亲怕姐姐惹上麻烦,便叫我一起来。” 姜鸢竟不合时宜地凑起热闹来,透过石缝看清二人的脸。 一人身着郁金裙,淡绿蝶纹帔帛环绕周身,凌云髻上插着大红牡丹花,不嫌重似的插满了各种发钗。胭脂俗粉将整张脸盖满,她插着腰,红唇嘟上天,神情厌恶地看着另一人。 另一人与之相比打扮极为简约,双螺髻上绑着粉色飘带,一身淡蓝襦裙,身姿娇小,弱不禁风。 听久了吵架甚是无聊,姜鸢无心再听,正要离开,扑通一声巨响,池中水花四溅。蓝裙女子在池中扑腾着,眼看着要沉下去时她又一脚将自己蹬出水面。 这池子足有一丈深,闻声而来的侍从都在看别人眼色行事,无一人下水救人。 天气微凉,谁都不想为了个阮府不受宠的二小姐试水,救了未必会有嘉奖,若是染上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姜鸢惊于偌大的杜府竟无一人出头救人,她光是听扑腾声都能感觉出阮二小姐的无助,思量之下,她悄悄绕至人后,假装是匆匆赶来的下人,扒开人群毫不犹豫下水救人。 阮知秋求生欲倒是强,即使脚不碰底,还在拼命扑腾着把头送出水面。见姜鸢朝她游来,才敢歇息片刻,伸出手牢牢将她抓住。 她看着姜鸢奋力游动的背影,脑中想起一人。 小时候,也有一人会这样保护她,只是…… 等两人爬上岸,家主才匆匆赶来。 “发生了何事?” “回老爷,是阮府二小姐不慎落水了。” “二小姐啊……” 杜泉河叫人群散开,走到落水二人面前,他瞥了眼咳水的阮二小姐,扬起笑容对一旁满脸惊慌失措的阮大小姐道:“明语啊,你可有受伤?” “谢杜老爷关心,我并无大碍,是妹妹走路不慎从这桥上掉了下去, 3. 第三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轿子在一处大宅前停下,这座宅子原是前尚书令府邸,可他因通敌叛国遭到满门抄斩,往后住在此处的大官也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宅子仿佛有阴魂在此徘徊不散,人人都道其风水不好,以至于这宅子即便处在闹市之中,也显得格外凄凉,让人不寒而栗,轻易不敢靠近。 萧确上任后,向皇帝求来了这宅子。就算真有鬼魂缠绕,也比杜府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强上百倍。 眼下随处可见的翻新痕迹让这座宅子显得美观中带着点破碎。十五推开大门,扬起一层灰,他手扇着咳了两声,侧身示意萧确进入。 院子里落叶满地,屋内除了能维持日常起居的家具外再无多余陈设。若不是这宅子占地太,单凭墙内景象,实难看出是堂堂御史大人的宅子。 萧确轻抬下巴:“这宅子刚翻新,来不及打扫,你去把屋子清干净。” 姜鸢指着数间房声音有些颤抖:“全部?” “全部。” “我一个人?” “你看我府上还有多余的人吗?” 姜鸢如盯住猎物的猛兽转头看向十五,十五像是脖子上被架着刀似的不由地点头同意,被萧确使了个眼神,他又忙摆手称自己有事要做。 姜鸢裹紧披风,本来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就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还要扫这么多间屋子。 辗转几地未眠的暴躁情绪如洪水般涌了上来,她顿时觉得脑袋充血,喉咙发出只自己能听见的嘶吼。 但凡纸条里提及一下那人的身份,哪怕是给个抽象画像,她都不用在这儿受这苦! 什么将功抵过,这不算责罚是什么! 堂堂御史府邸连个下人都没有像什么话! 萧确察觉她不满,调侃道:“方才是谁求着我将她留下?这么点活都做不了,我府上可不养闲人。” 哈!明明刚刚有机会留在杜府的,全被他搅和了,气不打一处来,姜鸢怪里怪气地说了声:“我是人,又不是牛。” 萧确闻之一挑眉毛,方才她求人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又一副嫌这嫌那的模样。 果然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像是明白过来地歪嘴一笑,姜鸢疑惑地皱紧眉头,将一旁的扫帚递给他:“既然他有事,那就劳烦大人帮忙扫扫院子。我可不是偷懒,大人应该不想站在这吸这满地的灰尘吧?” 说罢,她挽起袖子先去收拾萧确的屋子。 萧确低头看着手里的扫帚,轻抿双唇,嘴角勾起浅浅笑意,酒窝若隐若现,他抬头瞥见十五看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己,立刻敛起笑容道:“愣着干嘛?还不去给她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府里现在就一个丫鬟,她病倒了你替她?” “属下这就去。” 十五拱手告退。 他一歪脑袋:竟能把大人逗笑,这女子有点东西。 — 阮明语被萧确严词拒绝后,气冲冲地回到府上,扑到阮老爷身边哭诉:“爹爹,都怪她,萧哥哥都不愿跟我说话了!” 阮知秋跪在二人面前,头上的水顺着脸颊滴到手上,身边渐渐积起一滩水。 阮知秋的母亲是阮老爷的小妾,年轻漂亮时受宠了一段时间,艰难生下阮知秋后便离世了。 大夫人本就对她母亲夺了丈夫之爱心存怨念,如今人死了,她便把矛头指向阮知秋。 堂堂当家主母针对一孩子说出去怕让人笑话,她就明里暗里怂恿阮明语去欺负阮知秋。阮明语自幼受宠,骄纵跋扈惯了,平日里也就把欺负阮知秋当作乐趣。就算她不提,阮明语也会去没事找事。 阮老爷自知夫人性子泼辣,又有皇后撑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毕竟阮知秋在府里有吃有穿有住,总比被扔到街上强。 “你可知错?”阮老爷指着阮知秋厉声道。 “女儿知错,请爹爹责罚。”阮知秋俯下身认错,她不是不愿辩驳,只是不想给阮明语提过分要求的机会。 “罚你禁足半月,去吧。” “爹爹!”显然,阮明语对此责罚不满意,扭着肩膀冲阮老爷撒娇。 好在阮老爷知道两人脾性,阮知秋性子软弱不善言语,遇事全往肚子里咽,与阮明语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磨合得很好。 阮明语在外闯了祸,阮知秋就自觉担着。只要不坏了阮家的名声,两人的小打小闹就都不算什么。 “好了,她毕竟是你妹妹,就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姐妹和气,传出去多不好听。知秋,愣着干嘛,还不回屋思过!” “知道了,爹爹。” — 姜鸢把屋子收拾好时已是日暮,府里点上了灯,下人们跟着十五匆匆赶来,被发配到各个位置干活。 她擦把汗,像个糙汉般扒开腿坐在门槛上喘气。 这活儿可比杀人累多了,更气人的是,萧确坐在内院悠悠地喝着茶,跟监工似的眼珠子钉在她身上不离开片刻。 想到为挤眼泪而干涩的双眼,想到方才白跳的水,她真想一个猛冲将拳头呼他脸上。 可悲的是,她不能。她还得笑脸盈盈地迎上去,问他句:“大人有何吩咐?” “我命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什么!贴身丫鬟? 和他待在一个府里已经够憋屈的,现在还要无时无刻跟在他身边。 没了自由她还怎么去杜府救人? 姜鸢攥紧拳头,勉强挤出微笑:“大人要不再考虑考虑?我手笨,也就能干些粗活,服侍大人这种精细活儿我怕是做不来,到时候不小心把大人的身子伤着了可不好。” 萧确扣下茶盖,起身俯向她耳侧,吐出的温热气息钻进她耳里:“没得商量。” 说罢,他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见屋外半天没动静,他悄然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眯着眼见姜鸢红着耳朵站在原地,侧过脸嘴角微扬,将窗轻轻关实。 他走到书架边小心捧起一刻着浮雕花案的木盒,在桌前坐下。木盒里藏着二十卷画,最上面的一卷笔触略显稚嫩,画上的少女笑得灿烂,透出阵阵暖意。 这是他初见杜元漪时画的。 萧确的父亲本是京霖有名的郎中,甚至被召进宫为太后看过病。人人都道他妙手回春,华佗再世,可就这样一个人,却没能将自己救活,病死在了一年春天。 那时萧确八岁,母亲因父亲的病逝整日消沉,郁郁寡欢,他一个无忧无虑的顽皮少年事无巨细地管理起家事来。 他白天去私塾上课,夜里陪母亲散心,可最终换来的是母亲不堪痛苦投河自尽。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抛下自己为父亲而死,本可以相依为命的两人,却因一逝去的人毁掉眼下的一切。 这不值得。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早起去私塾念书,只是周围多了些刺耳的言语。 “呦,这不是萧确嘛,爹娘都死了还来读书,你能养活自己吗?我府上正差个倾脚工,你可愿意?” “他娘好端端的投河了,他爹说是厉害连自己都救不活,依我看都是因为他这个人晦气!” 萧确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但拿爹娘说事,他绝不能忍。 当面挑衅的两人是富家公子,食之优渥自是生得比旁人高大许多,但萧确不惧,捏紧拳头上去就是两拳,两人捏着出血的鼻子大叫,将先生引来。 先生见挨打的是公子爷,呵斥着把萧确赶出私塾,暂时卸下文人的儒雅,对着摔趴在街上的萧确怒道:“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以后莫要再来了!” 萧确起身拍落身上的尘土,将手上二人残留的血迹抹在黑色腰带上,端起姿态拱手微鞠一躬道:“多谢先生教诲,日后学生若有所成,必来相报。” 先生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没撒出去,反倒更憋得慌。他见周围人指指点点,一甩袖子将门闭上眼不见为净。 < 4. 第四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摊开最后一卷画,画上的女子侧身回眸,眼中带笑,穿着华丽端庄,温柔似水。染料似水墨点染荡漾开,细看描摹的笔触,却能察觉作画之人的犹豫不决。 萧确盯着画卷入了神。 自打见姜鸢的第一眼,他的心便狠狠颤动了。 她与画上的这张脸很是相像,眼尾微微上挑,恰似凤尾轻扬。眼睫似蝶翩跹起舞,鼻子小巧挺拔,樱唇不点而朱。若真要说出差别来,画上之人似那林间灵动的小鹿,而她更像只藏着尖牙的兔子。 若她不是杜元漪,能寻到口中之人再好不过;若她是,不管她是装傻还是失忆,他都会让她露出尾巴,乖乖回家。 — 姜鸢跟随着管事张嬷嬷来到自己的住处,她站在门外瞧见里面一应俱全的陈设,不解地问:“张嬷嬷,我难道不和你们同住吗?” “大人说了,你是他的贴身丫鬟,住得近一些他好吩咐事情。” “……” 姜鸢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对劲,这般好的待遇不像是个腆着脸来当牛做马的人能得到的。萧确这人心思重,能让她这般顺利潜入府中,肚子里肯定憋着坏水。看来日后行事要更加提防些,不可同今日一般莽撞。 张嬷嬷笑着将她送进屋:“要是还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就住在下房。” “不缺不缺,什么都不缺!”姜鸢连忙摆手道谢,微躬身子送张嬷嬷离开。 张嬷嬷一副看破天机的模样走回屋,她也算是在大家府邸待过十几载,什么主仆情深没见过。萧确对这丫头如此上心,若非心生好感,怎会特殊关照? 她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如何能混到管事嬷嬷的位置!现在对这丫头好一点,说不定她哪时麻雀变凤凰,还能念及她的好。 姜鸢将藏身的匕首放置床底,斜靠在枕上松了口气。 可算是歇了下来。这一天的劳累与往日相比,更似那千斤重担压身,能住得此屋也算是今日遇上的顺心事了。 许是习惯先掌握撤退路线,她下意识扫视到两侧窗户,一处窗户对着院子,打开便能看到萧确的屋子,另一处对着后花园,是个开溜的好去处。 屁股还没坐热,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整个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轻风拂过,池光微动,栽上的各式鲜花在黑夜里艳得耀眼。 她顾不上欣赏,眼前之景像是重重一拳打在心尖,加深了她的忧虑。 这样好的屋子给她住,他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 姜鸢警觉地翻遍整个屋子,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她试图镇定下来揣测他的意图,忽而双手一拍笑出声来。 萧确该不会是故意对她示好,好让她积极寻人吧?这得是他多么宝贝的一人,才能让他拉下脸皮来讨好一个下人! 姜鸢想来萧确肯定找了这女子很久,如今他因一支簪子重燃希望,可见这簪子是寻人的关键。只要萧确一天没识破她是簪子主人的秘密,她就多一天掌握去留府邸的主动权。若能探得一点该女子的身份信息,以她寻人的本事,要找到此人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更令她头疼的,是该如何接近杜府。 思绪被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打断,姜鸢前去开门,见十五端着一盘衣物往她怀里送:“大人命我给你的,还捎了句话。” 说罢,他扯着领口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背过手,模仿着萧确的语调压低声道:“模样已是天注定,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般穿着与我同进同出实损颜面。这衣物你且穿着,等发了月例钱记得去买几身像样的衣裳。” 姜鸢瞧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仔细回味这段话语,又敛起笑容转而怒道:“他是既嫌我模样丑陋又嫌我衣服破旧?” “想来是的。”十五点头表示赞同。 姜鸢轻扯嘴角,将送来的衣物扔到桌上,不慎将香炉打翻。她急着收拾,手搭在门上欲要关门,见十五仍杵在原地,礼貌性地问了句:“难道大人还有事吩咐?” “是,大人让你明日去醉心楼买点桃花糕和胡桃酥。” “我没钱。” “明早大人会给你的。” 姜鸢轻舒一口气,她向来缺乏在府中生活的经验,对这购置物品的钱财出处茫然无知,险些以为得自掏腰包去采买。若不是一时冲动将全部身家给了那女孩,她也不至于刚来便眼巴巴地等着领月例钱。 说到那女孩,听闻萧确许诺她一百两银子以换那簪子,也不知她拿没拿到钱。 翌日 姜鸢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还是一早便在萧确屋外等着他起身。她打着哈欠阖眼候着,身子仿若摇曳的弱柳,经不起一点推搡。 说来也怪,昨夜她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大概七八岁的少年装束,从颠簸的马车里悄悄探头望向远处府邸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身姿挺拔,气宇不凡,一袭墨染锦衣,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泰然。 她试图看清那人模样,却被枝头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吵得眉头一皱,将梦给掐断了。 她觉着那府邸大门很是熟悉,应是在哪儿见过,可一时间脑子像被浆糊塞满,没留得一丁点回转思绪的空间。 一定是起早的缘故。 她不满地往里瞪了一眼,日上三竿他还不起身,原来御史之职这般轻松自在! 又过了片刻,她有些心焦地耳贴着门倾听里头的声音,正合时宜地碰上萧确唤她进屋。 姜鸢推门进入,却见萧确刚坐起身子,身上的亵衣松松垮垮滑落至臂膀,几近露出他羊脂白玉般结实的胸膛。她忙捂住眼睛躲到屏风后问:“大人要更衣了吗?” 萧确并未回话,低头轻笑着将领口理好,挪步到屏风后张开双臂示意她更衣。 姜鸢比萧确矮了一个头,若是抬头平视,定会撞见他袒露的胸膛。 她以为要将萧确的里衣脱去,便垂着头,从捂住眼睛的指缝中瞄见系带的位置,另一只手捏着两指欲要去扯,却被萧确一把握住手腕拽到身前,惊愕的目光冲撞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怎么,当我是瓷娃娃看不得摸不得?” 视线对碰,两人的气息在微妙的距离中交换,惹得人沉醉其中。 萧确炙热的目光不带一丝遮掩,如同扑人的豺狼,似要将她一口吃掉。他指骨微微蹭动,感受她白里透红的滑嫩肌肤,她温热的腕骨散着迷人的芳香,引得他不自觉地低头靠近。 她纤细的手臂如同挣脱束缚的兔子,在他掌心肆意扭动,眼下的红晕衬得一双凤眼极具魅惑。 他回过神来狡邪一笑,悄悄松了五指。 绒毛兔终于挣脱饿狼的束缚。 “不,不是。”姜鸢抽回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这绝不是害羞,只是未习惯罢了。 姜鸢惊觉脸部温热,如此解释好让自己舒心。 萧确低头抿嘴,恢复平静,抬手指向衣架上挂着的墨色暗纹云翔金丝袍:“把那拿来给我穿上便好。” 姜鸢尴尬道是,手脚利索地帮他换上。萧确将一鼓囊的钱袋交与她,泰然自若地走出门长舒一口气,似是有要事待办,未用早膳便带着十五匆忙离府。 姜鸢携着钱袋,逛悠着前往醉心楼。 醉心楼是京霖最有名的酒楼,达官贵人就算不坐下吃食,也会命人来买点点心。朝食之时已过,楼内依旧人声鼎沸,小二端着餐食踮脚插缝来回穿梭,客人推杯换盏,畅谈甚欢。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和饭菜香味,姜鸢竟有些感慨。她也曾堂堂 5. 第五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再度醒来,已是烛火通明。察觉耳边有轻微呼吸声,她睁眼坐起身,发现不知何时已回到府中。 一丫鬟托着脑袋倚在塌边睡得正香,听到姜鸢起身的动静,头猛地一点突然就醒了。 她立刻爬起来边喊边往外跑:“大人,她醒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跟着萧确快步走了回来。 萧确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问道:“感觉如何?” “回大人,无碍。”姜鸢怕自己自作多情,犹豫一会儿轻启嘴唇:“是大人把我带回来的?” 她想着一定是有人接住了她,否则现在定有半边身子是疼的。 萧确轻咳一声掩饰道:“我路过阮府,恰巧见你晕倒在地,就把你一并带回。你倒是有趣,上次让你在屋外等着你去后花园救人,这次让你去醉心楼买吃食你又倒在阮府门口。说吧,你这次又有什么缘由?” 姜鸢也觉着好巧不巧每次被他碰上,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胡乱编造一通:“我在醉心楼碰到了阮二小姐的丫鬟,听闻阮二小姐因在杜府闯祸被关了禁闭,就想去帮她解释解释。毕竟是大小姐害她落水的,要受罚也理应是她。” 说罢,她仔细观察萧确的神情,他若真对阮二小姐有意思,听到这番话,他定会露出担忧的神色,或许会立刻去帮阮二小姐脱困。 可萧确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厉声反问道:“你以何身份去插足阮府的家事?昨日你……哎算了。” 昨日我? 姜鸢挑了挑眉,他倒是把话说完啊。 萧确叹了口气,阮明语可不是什么善茬,姜鸢昨日出手救了阮知秋,或许已将矛头转向了自己。反正就算提醒她远离阮明语,以他与阮府的关系也不可能让她们毫无瓜葛,与其让她时刻提防着,不如等她大难临头时帮一把。 他扯开话题:“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姜鸢心虚地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没买到。” “无妨,过几日再买也行。”萧确完全没当回事。 “大人……不着急要吗?”姜鸢猛地抬起头,一时没收住讶异的神情。 这与她想的不一样啊! 萧确觉出她话里有话,勾唇一笑:“我为何着急?”见她抿着嘴唇,眼神游移不定,不知她憋着什么坏,便追问地“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要买来送给阮二小姐。” “哦,为何?” 姜鸢瞥见萧确玩味地盯着自己,想来乱点鸳鸯谱也不是什么正当做派,便浅笑一声摆摆手:“瞎猜的,瞎猜的,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确似是还要说些什么,恰巧一丫鬟前来提醒饭菜已备好,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姜鸢万分感激地望向那丫鬟的背影,连忙跟上萧确的脚步前往饭厅。 饭厅内,一张巨大的檀木桌上已摆满吃食。 从起身到现在,姜鸢滴水未进,肚子像被掏了个干净,只有耐心足够她消耗的。她站在萧确身侧候着,视线穿行在菜碟间。 这一桌子着实丰盛,鹅炙、虾羹、五般馄饨、肉饼、软枣糕…… 她咽了咽口水,捂着不争气的肚子退后几步,刻意咳嗽跺脚制造出噪音,等着这阵肠鸣过去。 萧确舀了勺虾羹欲送进嘴里,瞥了一眼姜鸢,将勺子扔回碗里,把虾羹挪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我岂能跟大人一同吃饭,这不合规矩。”姜鸢摆手拒绝,换做是别的菜她可能假意推辞后就乖乖吃了,但这虾羹是绝不会碰一口。 “我让你吃你就吃。”没想到她竟还有规矩可言,萧确用脚挪开身旁的座椅吐出命令的口吻:“坐下,喝了。” “大人是要让我试毒?” 府里都是新来的伙计,难免鱼龙混杂,一不留神混进个心怀叵测之人也不好说,萧确如此提防也不无道理。 姜鸢没等他回应,自说自话地从腰带里翻出一根白色绸布包裹的银针插入碗中,静置片刻取出递到萧确面前:“大人看,无毒,放心食用。” 说罢,她又将银针在衣摆上蹭了蹭,塞回原处。 萧确瞳孔微微一颤,深邃的眼眸蓦然变为锐利的刀锋,转而刺向姜鸢:“你为何这么抗拒喝它?” 她该不会和元漪一样…… 心里似在不停击鼓,他期待着得到想要的答案。 姜鸢哪能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事生气,难不成他怀疑自己下了银针验不出的毒? 手在空中迟疑片刻,她立刻将碗捧起:“我没抗拒,我喝,我喝。”唇贴着温热的碗壁微抿了一下,没尝到其中滋味便弯起眼笑道,“好喝,好喝!” 萧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松,语气中夹杂着失望:“好喝就喝完。” 姜鸢苦笑一声,跟喝煎过头的药似的眼睛一闭将虾羹略过舌尖直咽进肚子。 刚喝完,她便觉得浑身瘙痒难耐,扭捏地双腿蹭来蹭去,实在忍不住了便将手伸进袖口在凸起的红斑上狠狠掐个十字。 痛苦的时日总是如此漫长,桌上的菜碟好似无底洞,任凭萧确怎么吃都未见少。总算等到萧确放下筷子,谁知他一摆手招来张嬷嬷。 张嬷嬷负手弓着身子快步走进,见桌上的菜如同被鸟挑挑拣拣啄了似的,脸色霎得一白,连忙恭敬道:“大人,这菜是不合胃口吗?我明儿就叫厨子换些做。” 萧确伸出修长的指骨点了点被姜鸢喝光的虾羹,有些生气:“其他无妨,就这羹腥得很,我不喜虾,以后府里不许再出现这食材。” 张嬷嬷立马低头道:“是,大人!” 虽是闭着嘴,姜鸢却觉着下巴像是脱臼般垂到了地上。萧确的这句话竟让她一时忘却浑身的瘙痒,只剩下灼烧的怒焰汹涌欲出。 好个萧确,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就强压别人吃下。她方才竟有片刻以为他许是听到自己肚子作响良心发现才让给她吃,她还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张嬷嬷待二人离开后,端起虾羹皱着鼻子仔细嗅了嗅,不解地头一歪:明明香气四溢,无半点腥味,怎会如此?难道是儿子失误了? 要知道,这虾羹是她儿子张小闻的拿手好菜。醉心楼是多少厨子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他凭着一碗虾羹在醉心楼混得风生水起,多少达官贵人来此吃饭为的就是喝上一碗虾羹。 他若不是风气太盛被人红了眼,也不会一落千丈沦落至他人府邸谋生。 问也不敢多问,张嬷嬷只好提醒他,这主子嘴刁,日后可要小心伺候着。 微风轻拂,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府中烛火闪烁,喧闹的街市被外墙阻隔,静谧的夜色将不慎泻入的轻响吞没。 萧确有饭后闲步的习惯,姜鸢百般无奈,提灯陪着。 后花园只此二人,脚步声一强一弱,一快一慢。 姜鸢跟在萧确身后,将灯往前递去以照亮他前方的路,身子在后面随着,走一步抬脚摩擦另一只腿,再小碎步跟上,如此反复。 姜鸢一直垂头走着,未发觉萧确已在池边停下脚步。本就被瘙痒折磨地想往别处撒气,忽地全身气力都往一处使,脑袋像炮仗似的发了出去,一头撞上萧确的背。 萧确一时悠闲松了警惕,身子向前一扑,如泥鳅般滑进了池子。 提灯骤然坠地,无措地脚步声从岸上传 6. 第六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早时被皇帝召见,才急匆匆离了府。 皇帝撩开龙袍闲坐在椅上,注视着面前的棋局并未抬眼:“杜泉河身体如何了?可有好些?” “回陛下,义父自辞官以来一直在家中休养,病情有所好转,臣替义父多谢陛下挂念。” 萧确猜到圣上会询问杜泉河的病情。怪也怪他偏偏在失踪案愈演愈烈之际病倒,又未将失踪名录上交朝廷,圣上难免会疑心他或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可他毕竟是跟随圣上多年的忠臣,陛下放他辞官养病,到底还是给足了他颜面。 于是,这找名录的烂摊子便扔到了萧确手上,也难怪这堂堂御史之位竟无一人与他相争。 这官道乃是天崩开局。 他只想借势扩大范围寻找杜元漪,无意加入朝中纷争,便也从未与其他朝臣有过你来我往的勾结之事。众人理所当然以为他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可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得有一点容错机会。 这样的人坐御史之位,皇帝定是欢喜,旁人却皆是忧虑。 总有人要成为此案的替罪羊,萧确想来自己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 他若平息不了此案,纵使圣上如何赏识他喜爱他,朝廷众臣也会要其背负上杜泉河未被深究的过失,同长州那群无用之徒一般安上失职的罪名关进大牢。 皇帝抬手示意萧确在对面坐下,手里捻着颗黑棋若有所思,萧确静静观着棋盘没有知声。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织成网,局面似是陷入了绝境。可若将盯于一处的视线抽拉回来,纵观整个局势便可发现,角落里被忽略的一颗黑色棋子看似孤立无援,实则只要在其边上再添一颗黑棋,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困境即迎刃而解。 两人不谋而合地指向同一处,相视一笑。 “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让你帮我一同解开这棋局,看来还是得有你在朕身边,朕的棋技才能更上一层啊!” 皇帝满意地捋着胡子,颇为欣赏地看着萧确。 他也算是看着萧确长大的。这孩子打小聪明沉稳,心思细腻,虽是被杜泉河收为义子,身份得到显著提升,但他仍不骄不躁,虚心好学,方能从管家子弟中严选的一百人里脱颖而出选为太子伴读。 太子虽为太子,但生性顽劣不学无术着实令他头疼。可萧确不仅治好了这头疼,还让他安心地觉着这太子之位并未托付错人。 皇帝本是打算让萧确继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哪知杜泉河突然辞官,欲将他举荐上位,彼时尚书令袁益礼竟也算准了时间将他引荐。 他本就忌惮袁益礼朝中权势庞大,险些脱了缰绳,此番举动一出,他犹豫再三,想来还是信任萧确的品行为人,也觉出他并无狼子野心,便将计就计圆了袁益礼的愿。 纵观全局,萧确便是做那枚黑棋的不二人选。 可身为天子,朝堂之上无一人可托付真心,他还是试探道:“你和袁尚书关系如何?” 袁益礼? 萧确以为圣上此番问询定是因他有事与之扯上了关系,行得端坐得直,他实话实说:“回陛下,我与袁尚书在宫中打过几次照面,除此之外并无交集。” 皇帝信服地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可知是谁举荐的你?” 此话一出,萧确算是明白怎么个事了。 举荐他的人中除了杜泉河,便是还有那只有几面之缘的袁尚书。 杜泉河此举是在萧确的意料之中。眼下他既弄丢了名册,又染上重病,趁圣上还没怪罪之意,主动辞官名节保身方为上策。 反观袁益礼,他与杜泉河本不对付,既会举荐其义子上位,定是觉得萧确不能奈他左右。 更何况他帮萧确如此大忙,纵使他不言,身边也会有碎嘴告知萧确要念得他的好。如此被动之势,萧确便是不愿也得还他这个人情。 萧确深知圣上对袁尚书颇为忌惮,因其祖辈皆为朝中重臣,几代势力积蓄雄厚,圣上也着实没有法子能将他风头完全压下。 他必须将这恩情一刀斩断,免得日后引火上身。 “臣略知一二。” “那便好。眼下长州失踪人口并未找回,官府含糊其辞互相推卸责任,此案涉及官员众多,非同小可。朕特私命你彻查此案,如有违逆者,你可自行处置。此事关系国计民生,务必给百姓一个交代。” “请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 萧确换下湿透的衣服,十五叩门而入。 “大人,五方镖局的镖头在柳州界内的林间被人穿心而死,我寻着车辙印去到咏荷县,但许是夺车那人去了已有数日,车辙印进入县里便断了踪迹。” 萧确从笔架上取下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画起一女子的模样来:“死了?那伙人动作倒是挺快,派人去搜,务必把夺车那人找到。若那盒子里没有失踪名录,这人便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十五应是,心中仍有疑惑,启齿问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去问老爷名录是否在他手中?万一那伙人找上老爷……” 名录攥在手里越久,危险便多一分。 萧确不是不懂。 杜泉河从长州归来途中遭遇埋伏,险些丧命,方才染上重病。萧确撞见他回府当日便趁着夜色将一物藏至杜老夫人屋中。 杜府上下皆知老夫人的屋子以及她最宝贝的庭院是禁地,没有她的允许不能踏足半步,就连其孙子杜淮景都是好说歹说才让她勉强松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其实就是老夫人满屋子的回忆不想被别人侵扰罢了。 杜泉河想必是看中了这点,才将东西藏至于此。 萧确当时不明白杜泉河此番鬼祟行径藏的究竟何物,后来陛下问其讨要长州失踪案名录时方才恍然大悟,那盒里装着的或是杜泉河谎称丢失的名录。 可他命十五查到名录早在杜泉河离开长州前就已丢失,他此番操作究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自欺欺人,且等姜鸢将那盒子偷来一看便知。 “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没有一点长进,记好了,能眼见为实就不要听信他人之言。”萧确厉声训道。 十五连连点头,临走之时瞥见萧确既已成型的画作,扭着脖子尝试看正画面,声带被拧得变了音:“大人这是……又开始画小姐了?” “如何?”萧确硕大的手掌小心翼翼托起宣纸,眼中泛着光。 “好是好,就是看到这画让我想起一人。” “谁?” “姜鸢。”十五毫不犹豫答道,生怕萧确不记得她的名字,又补了句:“大人的贴身丫鬟。” 如同一块巨石跌如清池,泛起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萧确挑眉抬眼,透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之劲,面对画像痴笑起来。 看来不只他一人觉着姜鸢和杜元漪很是相像,天下不会有无端的巧合,她定是与元漪有着某种联系。 十五怕了他这样子,悄无声息地默默退下。 大人莫不是寻小姐寻得走火入魔了。 他未曾见过小姐真容,也未听闻府上有人提起过她,仿佛从未有过这人一般。 后来他从别处听到了点传闻,说是杜府大小姐幼时患上怪病,被送去庙里养病的途中遇害,死无全尸。 老爷忌讳此事,便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老夫人也是在此之后才愈发古怪,喜怒无常。 大人也定知晓此事,只是他不愿相信小姐已逝罢了。 也好,留点念想总比空无所依强。 姜鸢回屋打了个喷嚏,急忙从行囊里拿出一药瓶。瓶内是她从各地搜罗来能治百病的药丸,去哪儿她都随身携带这救命的玩意儿。 她倒出一堆模样相似的药丸,眼疾手快地取了一粒直接咽下。 “这萧确真是害人不浅,以后可别被我逮住什么把柄!”姜鸢抚着胸脯顺气,好让药丸赶快滑进肚子起效。 她掀起袖子,眉头紧锁。 手臂已被大大小小的红斑布满,乍一看还以为带了个红色袖套。她走到镜前扯开衣领,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要是再晚点服药,这红斑怕是要往脸上爬了。 洗漱完,姜鸢躺上床榻,手枕在脑后思虑明日的计划。 若是明日没找到盒子,萧确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派她继续去寻。如此一来,出入杜府便有了保障,先打几天的马虎眼儿,等寻到暗雨再完成任务也不迟。 姜鸢如 7. 第七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既要做伶人,就要有伶人的行头。 姜鸢无需担心,萧确已为她置办好一切,她只需拎上沉重的木箱前往杜府便好。 赵管家已负手等候多时,见姜鸢远远走来,忙迎上前接过她的木箱,将她引进侧门。 通过曲折的长廊,二人来到一处独立的庭院。姜鸢瞧这陌生,应是上次查看布局时疏漏了此地。 赵管家将木箱放在庭院内的石桌上恭敬道:“还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老夫人喂完鸟便会过来。” 姜鸢微鞠一躬送走赵管家,拘谨的架子立刻松懈下来。她环视四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入春已然有段时日,别处庭院是花团锦簇,彩蝶翩跹,令人赏心悦目。此处却是枯枝败叶,荒凉至极,生怕有人踏足。 矮小的冬青树不长叶,系着长长的红布条,布条上着有墨色,不知写着什么字。数根布条在风中扑棱作响,如同千万只蝶虫在耳边萦绕。 院内唯一的生机便是角落的一棵桃树,巨大的枝冠夺人眼球,掩住了周围的衰败,繁花如瀑,犹如艳丽的云霞坠入人间。 看来杜老夫人的喜好很是鲜明,喜欢便精心照料,不喜便任由其自身自灭。 姜鸢欲走近查看飘带上的文字,听闻拐杖杵地笃笃有声渐行渐近,便一步跨回石桌旁静静候着。 二少爷杜淮景搀扶着老夫人在石桌旁坐下,老夫人双手紧握拐杖,眼中泛起层层波澜,似笑非笑地看着姜鸢:“你就是确儿给我找来的伶人?” 没等姜鸢开口,杜淮景抢先一步道:“正是,祖母要是不满意,我也有人选。” 姜鸢斜睨着他,心中不经感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兄弟俩都是这般爱插话的性子。 杜淮景察觉到姜鸢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身装束,咧开嘴角轻笑一声。 自寿宴筹备以来,萧确为祖母找来的伶人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哪个来时不是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能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最后还不都是被折磨得来不及抄上吃饭的家伙事儿逃命似的离开。 整个京霖有点技艺能上得了台面的伶人都被他收买,谁都不会答应当萧确的人选。本以为在此事上他能在祖母面前压萧确一头,谁知祖母就是偏心萧确,只从他不知何处找来的人中挑选。 若不是如此,选个伶人哪费得了这么长时间! 明明他才是亲孙,为何比不上一个捡来的?! 杜老夫人眉头微蹙,拐杖一杵责备道:“没问你你多什么嘴!”说罢,她头一抬示意姜鸢:“叫什么名字?” 姜鸢膝盖微屈行了个礼:“回老夫人,小女名唤姜鸢,确是萧大人找来的伶人。” “姜鸢?”老夫人若有所思,“你当真是伶人?” 姜鸢心头一紧,坏了,她该不会是发现她此行来的目的吧?不该啊,她刚到这儿还什么都没做,难不成她老人家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繁杂的思绪被一声轻咳唤回,她赶忙将桌上的木盒打开示给她看:“我当真是伶人。” 杜老夫人只问自己想问的,却不管她答什么,苍老的手掌在空中一挥,让她凑近些。 姜鸢犹豫着向她探去身子,瞳孔微颤,视线躲闪至她的翡翠耳坠。 “果然。“杜老夫人盯了她片刻,脸上褶皱舒展开来,她似是没看到杜淮景要去坐身旁的石凳,牵起姜鸢的手将她引至石凳上坐下。 杜淮景被姜鸢一屁股撞了出去,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才没让其倒在堆积的落叶里。 姜鸢扯着笑冲杜淮景点头致歉,身旁老夫人灼热的目光迫使她将视线移回。她紧闭双唇等着听后半句话,可老夫人并无打算将话说完,从木盒里翻出一木偶让她演一段试试。 不会大家闺秀精通的琴棋书画,也不会伶人擅长的歌舞演念,她本觉着自己舞刀弄剑的本事和舞蹈有融会贯通之处,声明自己是擅长跳舞的伶人最为合适。 她以为那木盒里只是些华丽的服装饰品,抑或是些舞扇彩带等东西,怎知萧确准备的一应俱全,木偶这种需勤加演练的技艺都放了进去。 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姜鸢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判断。 总之,他不会让自己活得太过轻松就是了。 眼下她不能说自己不会,不然能被老夫人看上的几率就近乎为零了。 她装出我会我能行的姿态,手里抓着提线微微一扯,知晓了哪根线操控着木偶的哪个部位。一下贪心劲儿上了头,她忘记向老夫人求点准备时间,便试图让木偶做些动作。 不出所料,她露了怯。那木偶僵硬地在老夫人面前舞弄着,时而抬手卡顿,时而身子歪斜。她想着要将故事讲得生动,却又顾不得手上生疏的操控。 她瞄了老夫人一眼,见她笑得格外慈祥,便放心下来。 杜淮景抱胸站在一旁,嘴角一歪“切”了一声,像是抓住了姜鸢的把柄,嘲笑中带着方才被撞飞的不满道:“姑娘真是技艺高超,我竟没看出这演的是哪个话本小说!若是实在不行也别勉强自己,可别给你萧大人丢了脸面。” “你若是闲着无事,就多去管管你手底那群不知安分的下人,还嫌前几日闹得动静不够大吗?滚出去,别搅了我的兴致!”杜老夫人起身健步如飞地冲到杜淮景面前,提起拐杖追打着将他赶出庭院。 杜淮景护着屁股跑走,不忘转身向姜鸢抛去犀利又挑衅的眼神,仿佛在恶狠狠怒吼“你给我等着”。 姜鸢不以为然,杜淮景这样子实属幼稚,也难怪老夫人放着亲孙不宠去宠萧确。 方才听闻前几日府里下人闹了事,而正巧她收到救人的命令也是几日前,她担忧这或许是暗雨受困的原因。 见老夫人重新落座,她收回思绪打算继续演完木偶戏,哪知老夫人摆手叫停,叫身边的丫鬟取来红布条和笔墨,让她在上面随意留痕。 她不知写什么,想到寺庙的许愿树与这枯枝绑着红布条没什么两样,就将祝愿的话语写了上去。她刻意将字写得似是而非难以辨认,以免这树是起别的什么作用。 杜老夫人对她写的内容不感兴趣但甚是满意,让丫鬟茗灵将这布条挂到枝杈最显眼的位置。 茗灵拿着布条走远才敢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从未允许过任何人在这庭院的树上添布条,这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能成为老夫人的例外实在让人羡慕。 就如萧大人一样,有老夫人为其撑腰,连老爷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听姜鸢唱了几个曲儿,耍了一会儿剑,就命人搀扶回屋休息。 姜鸢目送她进了紧挨庭院的那间屋子,以为用此法接近老夫人已没戏,边想着如何与萧确交代边回身收拾木盒。 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从房中向庭院渐近,她料想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便慢下手上的动作等她来。 “姑娘,老夫人对你甚是满意,你若不介意,可在这府中暂住几日,免得你来回奔忙,她也好随时唤你。”茗灵前来转述老夫人的意思。 “这……”姜鸢又惊又喜,演成这样也能被看上,老夫人也没传闻中那么严苛嘛! 她假装为难,思虑片刻道:“既是老夫人看得起我,那我便全听老夫人安排。” “那便随我来吧。” 姜鸢跟着茗灵来到与老夫人对着的屋子,屋内纹理细密 8. 第八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预料到杜淮景会为了方才之事找上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屁股还未坐热,她已被人押着在他面前跪下。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杜淮景摆弄着手中的茶具并不抬眼。 “姜鸢,姜是生姜的姜,鸢是纸鸢的鸢。” 姜鸢明知他这种官家子弟不可能大字不识,但瞧他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是解释了一番,好让他记忆深刻些,免得次次见她都重复问询。 “萧确从哪儿把你找来的?” 杜淮景这人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和萧确争高低。儿时萧确能一时辰背完一本书,他纵使再不喜念书,也强逼着自己将其背下。 然他不知,萧确就是因他这毛病才每日背上一本,好让他这一字不沾的脑袋有点存货,免得日后被人耍了都还乐呵呵。 杜淮景承认自己脑袋不如萧确的好使,但好歹他才是流着杜家血脉的人,怎会沦落到爹爹不疼,祖母不爱,在这府中只剩下二少爷的名头才能博得别人敬重的地步。 如今萧确摇身成为御史,若他还住在府中,他怕是连这点敬重都要被抢了去。 他实在想不通,纵使他百般阻挠,萧确总能跃上头顶将他一脚踩至地下,让他什么都不是。 究竟是谁将他捡来当他人生磕绊的,他一定要找到那人,报复回去。 “回二少爷,是我找上萧大人的,大人见我无家可归收留了我,这不碰巧我做过伶人,就自荐前来。” 姜鸢当然知道杜淮景揣着什么心思,从方才他抢了她的话时便看出,他容不得萧确比自己好。 她得让他以为这次只是萧确走运,而不是凭实力赢了他,如此他才不会把失败的怒火发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他扬唇一笑:“我就知道他也没那么大本事,误打误撞罢了!” 姜鸢欣慰至极,杜淮景虽是一副大人模样,但骨子里却还留存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只要言语上让他觉着舒服了,他便不会再深究此事到底如何。 这样倒也不错,至少他活得比旁人更轻松自在。 杜淮景瞧她一直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叫她起身落座。 许是看久了,他竟觉着她的眉眼与自己有些相像。他一机灵,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抖出脑袋。 他真是疯了,竟会因为与一个下人有相像之处而心生喜悦。 他端坐于凳,故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摇晃,吹散漂浮的茶叶末,缓慢送进嘴里。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嗦着嘴品尝茶的滋味,忽而脸部肌肉一皱,舌尖顿生苦涩之意,吐着舌头将茶叶末吐回杯中。 他将杯子放回原处,顺势瞥了眼姜鸢,若无其事地哼起曲儿来。 姜鸢表面毫无波澜,肚子却忍不住颤动起来。他顶着一副大人的皮囊却刻意学做大人模样实属好笑,她突然觉着这人怪可爱的。 杜淮景已没什么问题要问的,但就是没让姜鸢离开,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之境。 姜鸢转着指尖,时不时瞥向杜淮景。 若是这暗雨真藏匿在他身边,找起来可就容易多了。他可没萧确那般心思深沉,纵使她做了惹人怀疑之事,以他的木脑袋怕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鸢将安静的氛围打破:“二少爷,或许你想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胜萧大人一筹吗?” 杜淮景顿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少爷也看过我耍的木偶戏,若我是因其被老夫人选中,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确实,其烂无比。”杜淮景点头附和。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但姜鸢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项技艺,她迟早要学会。 “少爷走后,我又给老夫人唱曲舞剑,然后老夫人便要我住下了。所以……” “所以祖母喜欢听曲儿?或者是舞剑?” “没有或者,老夫人应是看上了我舞剑的本事。”姜鸢有自知之明,她的破锣嗓子还没到能声声入耳的地步。 “少爷若是能在这几日学会这项技艺,在老夫人的寿宴上一展身手,保证能博得她老人家欢心。” “当真如此?”杜淮景似是已经想到那日风光的场面,眼中闪着光,身子向前倾去。 “当真,少爷毕竟是老夫人的亲孙,用心准备的礼物自是比那些用钱财买来的强上百倍。” 杜淮景仍不放心:“你如何能保证这能比过萧确送的礼物?” “据我所知,萧大人眼下应政务缠身,怕是没时间准备像少爷这么用心的礼物。” 杜淮景一拍把手站起身来,声音高亢有力,兴奋至极:“你说的对,他确实忙得连来看望祖母的工夫都没有。那还等什么,快教我怎么舞!”说罢,他便要前去更衣。 姜鸢见状急忙打断:“二少爷留步!我现下也要为寿宴准备节目,怕是没时间教少爷舞剑。不知,府里可还有身手不错之人?” 杜淮景一听顿住脚步,思量过后他把丫鬟尺墨叫来,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应该挺灵活的吧?” 姜鸢被他这般温柔吓到,挑了挑眉,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之气。 尺墨瞳孔微张,咽下口水道:“少爷觉得奴婢灵活,那奴婢便是灵活的。” 尺墨进来时,迎着风飘来一股极淡的草药味,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那缕气息钻入姜鸢的鼻孔,她猛一抬眼,目光如炬,脸上泛起丝丝笑意。 这味道她极为熟悉。 因暗雨会被指派到别处潜藏,虎口的厚茧难免引人怀疑,风雨楼遂制了一药包,只需将手在药水里浸泡按上片刻,厚茧便会消退下去。 但这不是根治的法子,暗雨离了剑就不是暗雨,因此这手离了药包也仍会有茧。 姜鸢时常泡手,手上才看不出一丝用剑的痕迹。 她上下扫视着尺墨,视线定格在她攥紧的手上。她虎口干净,并未布茧。手背暴起条条青筋,想必平日里手上力量没少动用。 方才在庭院时姜鸢便注意到了她,她与杜淮景相隔数步之远,却能如此迅捷地单手承受住一个高挑健壮男子的俯冲之力,这可不是一个常年在府中服侍的丫鬟能有的力气。 姜鸢心里有了数,笑着对她道:“尺墨姑娘,那我便先教会你一段舞剑,你再慢慢教与二少爷如何?” 杜淮景冲尺墨使了个眼色,尺墨点头道好。 抬眸看向姜鸢,她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愤恨的哀伤。 天色渐暗,杜淮景欲留姜鸢一同用饭,姜鸢百般推辞,还是盛情难却。 相处下来,杜淮景觉着姜鸢这人除了是萧确的人以外,别无缺点。若能与她处好关系,比萧确待她更好,说不定她能突然觉悟,转而来做他的丫鬟。 不,她不止是做丫鬟,还能当他与萧确斗争的军师。 杜淮景在前走着,姜鸢和尺墨在后跟着。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像是有黑云压顶,周围的气息变得死一般寂静。姜鸢被杜淮景挡住了视线,横跨一小步试图看清来人是谁。 “呦,哪阵风把兄长给吹回府了?” 杜淮景停住脚步,怪里怪气地冲黑暗里的影子呛道。 浓稠如墨的暗处浮现出一高大的身影,萧确一袭黑衣,吸去了所有光芒。每一步走得如同重锤击地,寒气直逼人心。锐利的目光穿透杜淮景的身影,直直射入姜鸢慌乱的眼眸。 “弟弟这是要带着我找来的伶人干什么去?” 他虽是看着姜鸢,话却是对着杜淮景说的。 9. 第九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和杜淮景两人方才的架势可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姜鸢以为他二人会激烈的吵上一架。 谁知二人真是饿了,屁股沾座便埋头只顾着吃,谁都未曾言语一句。 空气凝滞,只听得咀嚼声和筷子拨碗的脆响。 姜鸢虽是没有胃口,但好歹是被请来一同用餐的,看他们吃得香,便也被勾起了一点食欲,夹着碗里热腾腾的米饭一粒粒往嘴里送。 也好,他俩快些吃完,她也好快些离开。 桌上的吃食慢慢见底,杜淮景先放下了筷子,随后萧确也将筷子横在碗上。 “我这有醉心楼新出的果酒,兄长可要尝一尝?” 姜鸢停住手里重复夹饭的动作,视线从杜淮景身上移至萧确。 别!千万别答应! 十五呢,快把他拉走! 这糟糕的饭局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可谁都听不见她心中的嘶吼,她只能扬起嘴角眼神空洞地笑着,接受既定的结局。 萧确爽快答应道:“好,我与你有些时日没见了,今日便痛快饮一场。” 话从口出,他自己都呆住了。 他只是想来单纯吃个饭,顺便看看姜鸢是否成功混入府里,绝非是想与杜淮景把酒言欢。 尺墨将酒瓶拿来为二人斟酒,余光扫到姜鸢身上,她提起酒壶道:“姑娘可要喝一点?” 虽说喝酒误事,但姜鸢酒量甚好,一坛下肚脸不红心不跳,照样提剑杀人。 正巧眼下气氛不适宜清醒地待着,她将酒碗迎上去,“好”字还未脱出口,被萧确一手掌盖住碗口,按回桌上。 “这点酒不够三个人分。”他的寒眸转向尺墨,“何时让你问过她?” 杜淮景一副护犊子样儿圈着尺墨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后,见萧确顷刻沉下脸,心里有些发怵:“酒还多着,不够我再让她去取就是了。” 见萧确又因琐事生气起来,姜鸢只得抱紧空碗摆手道:“我不喝,二位喝!” 不就是一点酒嘛,至于吗? 姜鸢将自己碗筷收好,起身和尺墨站在一旁。 萧确以为她要走,一面应付着与杜淮景碰酒,一面余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瞥见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便放心的同杜淮景畅谈起来。 他与这弟弟相差十岁,本没什么好聊的,但不知为何脑中毫无离去的念头,便顺着他的意思接话。 姜鸢先前以为他俩是互不顺眼的掐架关系,萧确身为兄长一点不让着杜淮景,杜淮景也极为看不惯他。 可现在看来,二人之间还是有些相互别扭又关心的兄弟情谊的。 两人的酒量半斤八两,眼下都红着面颊嘴里含糊不清。 姜鸢斜眼看向尺墨,胳膊肘碰碰她,微微偏头道:“你来府里多久了?” “姑娘问这事作甚?”尺墨防备道。 “你我都在府上做事,日后我还要教你舞剑,彼此熟悉熟悉嘛。” “不必,寿宴结束你就会离开。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既然你帮了二少爷的忙,你的忙我一定会帮的。” 尺墨的语气如凌厉的寒风,拒人于千里之外。 防备心倒是挺重。 姜鸢冷下性子直接试探:“姑娘身上的味道很是独特。” 尺墨右撤一步:“有何独特的?我身上并无味道。” 差点脱口而出“跟我身上的味道很像”,闻到自己浑身扑鼻的茉莉花香,姜鸢顿了顿道:“姑娘身上是没味道,可手上有味道。” 尺墨惊得转头看她,她昨日虽是泡了手,但早已用各种法子把药味淡化,只留得凑近鼻尖才能闻到的程度。 眼前之人笑脸盈盈,她怎么会…… 姜鸢从她眼神中觉出对自己身份的质疑,点了一下头暗示她正如所想。 “尺墨,扶我回房间!” 杜淮景不知何时已喝得酩酊大醉,张牙舞爪地伸手去勾尺墨的肩,尺墨立即架上他,歪歪扭扭地扶着出了屋子。 桌上只倒着一只酒瓶,两个酒碗倒扣着,碗底渗出滴滴酒液,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迷离的酒香。 萧确静静地趴在雕花梨木桌上,身躯慵懒,仿若一幅醉卧美人图。 他一头墨发随意披散,几缕发丝垂于脸旁。双眸轻阖,睫下的阴影盖住眼下的绯红。修长的胳膊笔直地伸在桌上架住脑袋,指尖轻轻抠着另一端桌沿,另一手无力地垂在两腿间。 一温润的玉佩从他褶皱的衣襟中露出半截,不知怎的又整个滑落至地。 姜鸢踮脚靠近,钻到桌下将玉佩捡起,指尖扫过玉面觉出刻着一花卉图案。 霎时间,脑袋一阵刺痛,她起身没留意,一头撞向萧确垂落的胳膊,胳膊如同摆针在空中晃悠了几下便又静止不动。 萧确皱了皱眉,没醒。 好不容易能遇上随意摆弄他的机会,姜鸢自然是不会放过。她一手捏着他的袖子让他手臂荡起来,一手将玉佩小心翼翼地塞回他的衣襟。 此时两人贴得很近,分明能感受对方的鼻息轻抚脸颊。 “好玩吗?”萧确转动眼珠,抬眸看向她,含情脉脉。 姜鸢猛地抽回手,脸一下就红透了。 人在慌乱的时候动作也显得极为刻意,眼下她扯着衣角扭转身子,视线像乱箭般射向各个角落,她突然转身指着天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儿一早还要去老夫人那排演节目呢!” “回来。”萧确直起身,察觉到藏于胸口的玉佩挪了位置,他扶着肩膀活动被压麻的胳膊,“老夫人真把你留下了?” “是。” “你靠何本事让祖母看上你的?” 事出突然,他让她当作伶人混入府里本只是一时之策,若失败了他还准备了另一手方案。 如今看来,她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舞剑。”姜鸢怕他有所猜忌,又道,“我跳舞还行,看到木盒里有软剑,想着大人都给我准备了我总得用上。” 萧确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她说的每一个字在耳里遛了个弯,便什么也不记得。 他没再问什么,撑着桌子起身往屋外走去,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姜鸢眼疾手快将他扶稳,弯起眼笑道:“大人若是只有这点酒量,以后还是少喝的为好。” 萧确被她挽着胳膊,半身的重量向她倾去,他微屈着膝,恰巧能与她的脸挨到最近。 他的视线变得迷离而混沌,眼前之人分出几层阴影,模样变换不断。 不知何处悠悠地唤了声“元漪”,他似是将她看清,指尖拂过她温热的耳后,将她的脸捧在手心,指腹轻柔地感受着她细腻的肌肤。 “你终于回来了……” 酒劲上头,他完全没觉察到眼角划过的热泪。 “大人你喝多了。” 姜鸢头一撇,从他手中逃离。见十五吃饱喝足从小径上走来,连忙招手:“快把大人扶住!” 十五把萧确扛到马车上,看着他嘴里吐着气喃喃道着什么东西,叹了口气。 大人不是不会喝酒吗?此番前来若只为和弟弟畅饮一杯,今日他又为何如此? 自从姜鸢来了以后,他是越来越搞不懂大人的心思了。 10. 第十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不记得自己昨日是如何回府的,但却分明记得他抚着姜鸢的脸庞将她认错成杜元漪。 眼下他扶额斜躺在床榻上,正为昨日的事懊恼不已。 他若没应下杜淮景的酒局,也就不会在她面前失态,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个如此随便之人。 十五端着醒酒汤轻叩房门:“大人,醒酒汤来了!” “昨日我是不是……做了些……”萧确心中还留存一丝希望,期盼着是自己错把梦境当现实。 哪知十五捂嘴偷笑一下,立马又变回正经样儿:“大人醉倒后我便将大人送回府了,大人哪有机会失态。” 昨日他将萧确送上马车后,姜鸢怕两人都记得此事日后相见会难堪,便拜托十五撒个谎,若是萧确问起,就说昨晚无事发生。 十五当然照做。姜鸢本可以拿此事作为大人的笑柄,但她并没有这么坏心肠,他反倒觉着她是个敞亮的人。 十五的回答与脑中的记忆出了偏差,萧确无从探究,便先搁置一边。 他饮下醒酒汤,起身披上衣裳:“你去画坊看看柳画师画的如何了,他若赶不及便给他多加些银子,让他把手上其他的先放一放。再过三日便是祖母寿辰,务必让他在此前完成。” 十五应是离开。 萧确对于要送老夫人何种寿礼冥思苦想良久,若要投其所好,老夫人平日里要么栽栽院里的桃树,要么逗逗鸟,没别的爱好。 若是送些金银珍宝或是寿诗瓷器,怕是淹没在别家的寿礼中凸显不出新意。 再三思虑,他想来是时候借此机会把杜府尘封已久的秘密抬上桌了。 杜泉河越是要让所有人淡忘,他越是要将其公之于众。 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地位、金钱,全都是为了能张开被杜泉河堵住的嘴。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落屋内,萧确拉开房门,怅然若失地朝姜鸢的屋子望去。 姜鸢坐在梳妆台前无心拨弄长发,透过铜镜后的窗缝观察老夫人屋里动静。 茗灵端着衣盘进去了片刻,搀着老夫人出门喂鸟去了。 姜鸢见四下无人,悄然靠近屋子。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小道缝侧身钻入,又将门关合成刚刚的样子。 屋内的布局与姜鸢住的屋子别无二致,朱红雕花门窗古雅贵气,博古架上珍宝罗列。香炉青烟袅袅,泛着沁人心脾的檀香。 姜鸢轻车熟路地查看每一处,都未发现有藏盒之处。 她重新扫视四周,视线定格在墙上那两幅垂挂的巨大字画上。 字画后或有暗格。 她将要走近掀起字画,屋外传来拐杖杵地有节奏的声响,接着是老夫人极为不满的呵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把我的鸟放跑!去给我把那人逮出来!” 声音由远及近,门吱嘎开了。 茗灵扶着老夫人在桌前坐下,倒杯茶让她消消气:“老夫人别把身子气坏了,茗灵定会把那人揪出来让他付出代价的。” 老夫人将茶送进嘴里,没等咽下便咳嗽起来。茗灵眼尖,见靠庭院一处的窗子大敞着,疑惑着前去关窗。 方才出门的时候这窗子是开着的吗? 她下意识伸出头左右看了看,没察觉到异样,将窗关实。 “去把姜鸢叫来。” 老夫人轻抚着袖子吩咐道。 老夫人居然记得姜姑娘的名字! 茗灵对此甚是惊讶。想当初她刚来府上时,一天重复八百回自己的姓名,也不见得老夫人记起过一回。 许是后来相处久了,老夫人可算将唤她时的“那谁”改为“茗灵”,被责骂时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她却为此喜极而泣。 姜鸢才来府上一日,老夫人便将她记在心里,她暗自感慨这人与人的差别还真是大啊! 茗灵轻敲姜鸢的门,屋内无声。以为姜鸢没听见,便又敲了敲,还是无回应。 她正要推门而入,手还未挨着门,门便开了。 屋内迎出一张笑脸:“茗灵姑娘,可是老夫人唤我过去了?” 见她良久才开门,茗灵好奇地往她身后瞧去,想看看她这么久在捣鼓什么。姜鸢侧过身将整个屋子示给她看:“姑娘对我屋内有何好奇的吗?” “没有没有,走吧。”茗灵急忙摆手收回目光,转身引着她向老夫人屋里走去。 笑意刹那间被剥离,姜鸢回头瞥了眼藏在床底暗处的木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关上房门。 方才她听到屋外的响动,判断那声响传至耳边的距离应有三丈远,以老夫人的步伐走到门前的片刻时间足够她查看画后的情况。 果不其然,画布后的墙壁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察觉有何问题,她指尖滑过墙面,描出一小块方正的凸起,轻轻一按,只听“啪嗒”一声,博古架上摆放的青瓷瓶后推出一暗格来。 青瓷瓶与墙的距离刚好是暗格的长度,暗格一出,瓷瓶发出一声脆响,直直往下坠。 姜鸢几步上前将瓷瓶稳稳接住,把暗格里的木盒取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将瓷瓶物归原处。 这杜泉河也真够谨慎的,依这多重防护来看,这木盒里藏着的若不是家财银两的潜藏位置,就是什么保命的东西。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正要转身离开,又匆忙回身将瓶身转回动前的方位,才放心地开窗逃离。窗没来得及关上,茗灵便扶着老夫人推门而入。 她只好作罢,眼下这窗子对着第一天来时的庭院,从庭院西边的小径可直通老夫人喂鸟的地方。她绕至此处,隐匿在路边的灌木丛中翻墙重回内宅,从侧窗跃入自己屋中。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一阵清风拂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刚进屋,门外便响起叩门声。 她迅速将木盒藏至床底,用脚往里踢了踢才去开门。 幸好这二人也不知屋内有个谁都想扒一手的宝贝,自然不会引起她们怀疑。 老夫人看着姜鸢笑眼弯弯道:“昨日睡得可好?” “承蒙老夫人关照,小女已许久没睡过如此好觉。” 姜鸢没说假话,在萧府的几晚她夜夜做梦,每日起身都疲惫不堪,昨日虽是睡得不长,但睡得很香。 “那便好。”老夫人让她坐下:“我看你舞剑的本事不错,就在我寿宴上演一段这个罢。” 昨夜姜鸢嘱咐尺墨让她随意编一段舞剑教与杜淮景,杜淮景素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至于能不能学会,学得怎么样,得看他的悟性和决心。 因此姜鸢绝不能也舞一段剑,纵使他再努力,这三天速成的功夫也定是比不上她的。若前后有了比较,他就只剩下满腔诚意可夸赞了。 为他提出此策,姜鸢只不过是想让他对自己心存感激。可若要其因此放尺墨离开,恐怕这丝感激还不够。 她要让他在三日后的寿宴上出尽风头,尝到把萧确比下去的滋味。 贵胄和下人之间何来真正情意可谈,就算有也不过是因困于府,利用其排解忧虑和苦难罢了。 这滋味换他与一丫鬟的情意,想必他也不亏。 至少姜鸢是这么认为的。 能以此方法和平地换尺墨离开既是最好,若不能,她也有别的法子。 老夫人见她溜了神,问了句:“怎么,不愿意?” “回老夫人,小女实非不愿,只是小女觉得呈上一段柔中带刚的舞曲,方才契合老夫人您那宽厚且刚毅的品性。小女在来之前便已然编排妥当,昨日未曾展示,实是想给老夫人您一个惊喜。” 姜鸢扯谎的本事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来此地后她还未在谁人面前说过几句真话。 老夫人瞧她嘴甜,心里甚是高兴,便也随她去罢,只叫她别习练太久,累坏了身子。 姜鸢不明白老夫人为何唯独对她这般好,她觉着这几日像是受了天人助力,每件事都进行得顺利无比。 老夫人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练舞,她回忆起先前在歌坊埋伏某个狗 11. 第十一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避过端着吃食匆忙前往庭院的下人们,姜鸢将腰间的铃铛串扯断丢在身旁的草堆里,猫着身子去到老夫人内宅。 方才舞蹈的时候,她的视线定格在杜泉河身上,哪怕是在旋转的眩晕中她也试图从幻影中辨认他的踪影。 舞将近尾声,一下人在杜泉河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面色一惧,起身离开坐席,往老夫人屋子的方向疾行。 如此一来,她便知道,有人按耐不住了。 眼下内宅寂静无声,让人不敢随意呼吸。 姜鸢把尺墨可能蹲守的地点都寻了个遍,也没瞧见她的踪影。贴着院墙,她瞥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斜放着几片不知是哪扯来的巨大叶片,底下似是盖住了什么东西。 她谨慎地拨开叶片,叶下藏着两个人。一人是不知谁手下的丫鬟,脖子被残忍拧断,脑袋不合常理的耷拉着。 另一人便是尺墨,她阖着眼,额头红肿的鼓包轻微发紫。 试探鼻息,还好她只是昏睡了过去。 真是可怜的姑娘。 姜鸢看着那丫鬟叹了口气,将尺墨架在身上打算带她离开,忽而屋里传出瓷瓶碎落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渐起。 偷盗之人还未离开,不知何时会夺门而出。姜鸢把尺墨又放回原位,将叶片重新盖回,沿着之前走过的小径在屋子靠庭院一侧的窗边蹲下。 窗门紧闭,她微微探出头,瞧见屋里有两个黑影。一人跪着,一人手持长剑直指咽喉。 “东西呢!”持剑那人厉声呵道。 “东西一直就藏在这里面,我哪知道去哪了!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你就权当没见过我,行吗?”这声音一听就是杜泉河的,他低声下气地不断恳求那人别杀他。 这人也是贪心,要物也要命,杜泉河丢了这盒子怕是小命不保。可对于姜鸢来说,比起他的命,还是这盒子更重要些。 至少她已经知道,那盒子里的“左齐”在这案子中极为重要,要找到更多失去的名录,或是这案子其他的突破口,此人或许是关键。 更何况,她还要把这盒子拿去交差,于公于私,她都要保护好这盒子。 她抬起步子正要离开,好巧不巧踩到了一片干枯的落叶。 呲咔一声。 “谁!” 屋内一尖锐飞刀捅破窗子“咻”地插入地面,力道角度都控制得极为精准,不偏不倚落在姜鸢脚边。 此人身手不凡,以他做事做绝的习惯来看,只把尺墨击晕,因是她并没有做出对他威胁之事,而那丫鬟应是正面与其撞见才惨遭灭口的。 现下那人该是动了杀心,正一步一步试探着朝窗边走来。 姜鸢不喜欢被动之势,捡了块小石子跃进窗户,在杜泉河看清她前将其击晕。 “敢坏我的事,找死!”那人黑衣蒙面,呈现防御之态,刀面一横,寒光夺目。 这人便是方才同杜泉河说话的下人,案几上还堆着他脱下的伪装。 “谁死还不一定呢。”姜鸢淡淡道了句。 她一身轻纱裙实在累赘,被那人用剑挑起裙边糊了视线,向来速战速决的她这次费了点时间。 那人猛地突进,长剑如龇牙的银蛇向她脖子逼近,她侧身躲过,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指甲深深抠进他的皮肤。他疼得大叫一声,手腕一横,将剑换到另一只手上,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她劈来。 手中没有武器,姜鸢不好正面交锋,只得不断躲避。 刀刃满屋子舞着,姜鸢满屋子溜着。 呦呵,这不就是最为生动的舞剑吗? “你有本事别跑,我们当面决斗。”似是被溜累了,那人气急败坏道。 “我又不是傻子,不跑难不成站着让你砍吗!”姜鸢轻蔑笑道,“说吧,你是选择闭上嘴巴活着离开呢,还是死呢?” “我是死是活,还由不着你来决定!”那人气势不败,仍旧不把姜鸢放在眼里。 姜鸢恍然大悟一拍手:“懂了,那便来吧。” 她本是觉着今日是老夫人寿辰,死了人不吉利。但眼下这人不仅打晕了尺墨,还杀了一个无辜之人,她是不杀也得杀了。 趁他伸长手臂向自己刺来,姜鸢捏住他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发力将刀柄在他手中转了个向,另一只手扶住刀把用力一推,剑身刺穿他的心脏。 死亡的暗淡淹没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他口中鲜血不断喷涌,溅了姜鸢一身。 一松手,那人怔怔向后倒去,插在身上的长剑杵到地面,穿出的一截又被推回了身体。他像一条在岸上挣扎的鱼,上下抖动了几下便咽了气。 姜鸢低头看了眼满身淋漓的鲜血,觉着脸上太干净不是个事,便蹲在他身旁沾了一手鲜血抹在脸上,随后回房取来木盒抱在怀里,坐在地上等着旁人发现这里的惨状。 她不断摆弄着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幸免于难的惊恐虚弱状。 在萧确来之前,尺墨先醒了,她摸着被砸疼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见姜鸢满身鲜血瘫在地上,立刻上前要去扶她起来。 姜鸢蹙眉摇着头:“不用扶我。那丫鬟你可认识?” 尺墨点头。 “你把身上的一样物件和她一块焚了,别让人能辨出她身份。你可有积蓄?” 尺墨又点头。 “毕竟毁了人家全尸,拿些钱给她家人送去。此事办妥后,去找一个叫左齐的人。左边的左,整齐的齐。” “是。” 尺墨前脚刚走,后脚萧确就来了。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姜鸢身上。 她头发披散,衣裙凌乱,苍白的面容上流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瘦弱的身躯蜷缩着,双手交织在胸前紧紧抱着木盒。 她埋头抽泣,肩膀不住颤抖,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软毛兔子。 似是有把重锤狠狠砸在心上,他提着呼吸,下意识快步向前欲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然而理智像一根无形的缰绳,紧紧勒住了他的喉,他咬紧牙关攥着拳,停住脚步。 “你……”他惊觉喉咙已哽咽得发不出声来,见姜鸢未注意到他,俯下身子伸出的手靠近却又缩了回去。 在看到姜鸢那一刹那手便失了温度,他将手心搓热,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指尖微微收拢,好似在触碰一朵娇弱的花朵。 姜鸢缓缓抬头,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有些许暗淡。视线与萧确满是关切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眼中积攒的泪决堤似的涌出。 萧确细长的指骨轻柔地划过她的面颊,落下的温热泪滴在他指尖漾开。他顺势将手滑至她耳后,巨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脸,大拇指不停地将她泪擦去。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晚…… 目光交汇一瞬时间停滞不前,两人不约而同心虚地移开视线。 “大人,我拿到了……”姜鸢虚弱地呜咽,将怀里捂热的木盒递给萧确,随即身子一软,阖上眼有气无力地将头靠至他宽阔的肩膀。 萧确丢垃圾似的撇开木盒,抱起姜鸢转身就走。 十五捡起木盒赶忙跟上,谁知萧确突然停下脚步,浑身散发阵阵寒意。 “把那人的尸体碎了喂鱼。”突然又想起屋里好像不止倒着一人,便又道:“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别让杜泉河知道这人死了。” “是。” 姜鸢本就是装晕,眼下她被萧确紧紧搂在怀中,清晰地听着他胸口“咚咚咚”快速的跳动。 他抱得很稳,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过了片刻,她察觉萧确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将她躺倒,把头搁在他腿上。 拜托,他可是有心上人的人,怎能如此随便地与别的女子这样亲密? 他那心上人真是错付了! 姜 12. 第十二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心知肚明,萧确从始至终都没有信过她能寻到杜府小姐杜元漪。 他应允她进府,还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因为她与杜元漪长得有几分相像,还有那支簪子恰巧也相像罢了。 眼下她已帮尺墨脱困,又额外寻到了名录的线索,待不待在他身边便也没所谓了。 至于她先前赌命帮他寻人的事,若他没有怀疑自己身份,她还是可以遵守诺言的。 “大人,实话跟你说吧,我没见过她。” “我知道。” 姜鸢并不惊讶,撇头看向他:“那当初大人为何收留我?” 萧确用擦过她脸的手帕揩去手上沾染的血迹,轻笑抬眸:“你都拿命做交换了,你说我该不该心动?” 果然,他没这么好心。她只是长得像他心上人,又不是真的是,他看上她这条命倒也是合理的缘由。 车夫将二人谈话打断,大声道:“萧大人,杜府到了。” 姜鸢一惊:怎的又回去了?方才这马车就纯粹兜了一圈子? 瞥见萧确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她恍然大悟。 上车时他便知晓她在装晕了,他故意让马车溜一圈只是为逗弄她罢了。 萧确起身下了马车,见姜鸢目光呆滞,敲敲车壁:“愣着做什么,换身衣服来庭院找我。” “是,大人。”姜鸢正要下马车,被萧确转身一挡,差点扑倒他身上。 “把那件披风披上,别被人看见了。”萧确掀起车帘指给她看。 姜鸢钻回车中将披风取来包住身体,凤眼弯弯:“大人果然思虑周全。” 萧确重回宴席,热闹的氛围依旧浓烈。他命十五把画取来,亲自送去给老夫人。 老夫人拨着佛珠闭眼静坐,周围的人声鼎沸与她无关。谁来给她贺寿,茗灵都摆手将人赶走。 瞧见萧确的身影,茗灵激动地贴近她的耳:“老夫人,大少爷来了!” 似是觉得光线刺眼,老夫人眯着眼等着萧确前来道贺。 每逢宴会总有一堆未曾谋面的人为了名利钱财越过杜泉河来与她套近乎,这次寿宴也不例外。若不是萧确允诺送她一份别样的大礼,她绝不会答应杜泉河如此大操大办。 萧确拱手鞠躬道:“方才御史台有急事禀报,我才未打招呼离开,还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摊开手掌:“无妨,给我备的礼物呢?” 萧确使了个眼色,十五立刻将画递上来,他双手将画呈上,低头恭敬道:“此画我想让在座的各位一同欣赏,还请祖母应允。”他顿了顿,“等下还要拜托祖母配合我说些话。” “你鲜少有求于我,我自然会答应。”她抬眼示意茗灵,茗灵明白用意,从台后取来一小鼓,咚咚敲着唤周围人聚过来。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杜老夫人该是要说些什么吧。” “哎?杜老爷去哪儿了,半天没见着他了。” “方才他还在这看舞呢!” 人群议论纷纷。 十五见人都聚得差不多了,经老夫人允许后踩到桌上,一甩手,手中的画卷刚好垂至桌缘上空。 “这画乃是京霖城中最有名的柳画师所作,想必大家都听闻他画技高超,画的人物惟妙惟肖。让大家聚过来便是想问问,可有人知道画上的是何人?”十五代萧确高声喊道。 众人窃窃私语,多半是摇着头一脸疑惑。 画上是杜元漪八岁时的样子,也就是在她离府前萧确记着她最后的模样。 杜泉河草拟参宴名单时,萧确在一旁看着。名单上大多都是些仅几面之缘的名利之友,与他深交的便只有阮府家主阮冯宁。 毕竟他早就计划着攀高枝,这等场面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奇怪的是,阮冯宁和其夫人一道前来,却未见着阮家的二位小姐。 想来阮老爷怕阮明语这丫头像上次那回又闯祸,便让她乖乖待在府里不许跟来。而阮知秋本就被关着紧闭,便也没机会前来。 萧确见无人回应,深邃的眸子转向阮冯宁,微笑道:“想必阮老爷对她应是有些印象的。” 阮冯宁神色一紧,求助的视线乱扫着人群。 杜泉河这老东西去哪儿了,也不来管管他这义子! 他当然认得画上的人。 阮知秋自幼没了娘的庇护,被阮明语欺负得不轻。 一日他无意瞥见阮知秋正被阮明语逼在墙角被迫吃地上踩扁的柿子,他看不得自己女儿有如此做派,上前将要阻止。谁知墙头扒上一只小手,“哎呀”一声后露出了一脑袋。 爬墙的正是杜御史的嫡女杜元漪,他避到墙后观察她要做些什么。 “高点,再高点!”杜元漪吩咐底下抬脚的丫鬟将她举高,她抿嘴用力,一腿翻过墙,双手一撑坐在墙上。 她将长发拨至肩后,一脸严肃道:“你怎可这么对自己的妹妹!” “你是谁?凭什么教我做事!”阮明语不服气地插着腰,抬头看向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无礼之人。 小小年纪语气挺冲。 杜元漪估摸着墙高,眼睛一闭跳了下去。哪知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疼得“嗷呜”了一声,揉着屁股站起身。 气势不能输,她忍痛道:“我叫杜元漪,我爹是当朝御史,他管文武百官不亵渎职,我管良善之人不被人欺。这里虽是阮府,但此事我管定了。” “口气不小,我管你爹是谁,你可知我姨母是谁?”阮明语高昂着头睨她,得意至极,自问自答,“我姨母是当今皇后,你爹见了也得下跪行礼!” 阮冯宁眉头紧锁:这丫头真是口无遮拦。 杜元漪假装被她唬到,害怕得后退几步。阮明语信以为真,指着地上的柿子道:“既然你这么爱替人出头,要不你替她吃了?” 阮知秋摇头扯她衣裙:“姐姐,杜姑娘是无辜的!别这样!” “你也是无辜的,为何要忍受她这样对你?”杜元漪将她扶起拉至身后,挺直腰板道:“这地上的污秽我俩都不会吃,你若不想变得和它一样惹人嫌,就收敛起你那自傲的脾气来。” “还有,以后她有我罩着,要欺负她就先来找我!” 阮明语这□□会到了吃瘪的感受,被她的气势惊得一愣,眼睁睁看着她拉起阮知秋的手离开。 转过墙角,杜元漪与阮老爷撞了个满怀。 本以为阮老爷会斥责她随意溜进府,没想到阮冯宁眼角皱纹渐起,温柔道:“你这是要带知秋去哪儿啊?” “回阮老爷,我想请知秋到我府里住上几日,知秋你愿意吗?”她差点忘记问当事者的意愿,见阮知秋如小鸡一般点着头,暗淡的眼中闪着亮光,她昂起头扑棱着大眼睛看向他:“可以吗?” 阮冯宁当然同意。好歹阮知秋也是她的女儿,她被欺负他心里也不好受。与其让她在屋里躲着明语,不如让她出府交个能给她撑腰的朋友。 自那以后,阮知秋有了杜元漪的陪伴,性子开朗了不少,阮冯宁对杜元漪很是喜欢,便同意她随便出入府中。 只是后来他听闻杜元漪被鬼邪附体,满嘴胡话,还嚷嚷着要杀人,杜泉河命人将她送去深山养病,结果半途她发了疯, 13. 第十三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带来的那幅画似是一盆冷水,将寿宴火热的氛围扑得只剩一缕青烟。 老夫人起身离开庭院,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杜泉河维持僵硬的笑容解释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情,言语中带着威胁之意,意思是让众人闭上嘴巴不要声张。 夕阳的余晖挥洒至地,庭院寂静无声。宴席上的桌椅摆放略显凌乱,杯盘狼藉中盛满下人们收拾的怨言。 赵管家见鬼了似的匆匆赶来,在杜泉河耳畔私语。 “什么?”杜泉河神情惊愕,命他赶紧带路。 离老夫人宅子仅几步的草堆里躺着一具焦尸,看样子是被焚后才丢至此处。周围的草嫩绿依旧,只是沾染的尸灰给其蒙上了一层诡异又凄凉的色调。 今日发生的事情多得有些不真实,杜泉河怀疑现下只是一场噩梦,便不留余力地将指甲抠进肉里,疼得龇了下牙。 “死的是何人?” “回老爷,发现时已基本烧成灰,实在难分辨。或许查查府里哪里少了人,排除一下身份?”赵管家献策道,转而他又神情惊恐万分:“可别是来的宾客啊!” 一股刺鼻又恶心的焦味如猛烈的巴掌扇了过来,杜泉河急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嫌弃地一挥手:“罢了,今日之事已经够让我头疼了,赶紧处理掉,别让人看见了。” 蓦地他脑中闪过晕倒前的画面,萌生出一个猜想:“这人是男是女?” “看身形和衣物残骸,应该是位女子。” 赵管家捡来一根木棍翻着黑糊的一摊尸灰,戳了戳未被焚烧殆尽的头颅。阴森的寒气直逼额心,他丢下棍子赶紧去叫人来处理。 杜泉河眉头微蹙,这人若不是刚刚刺杀他的男人,莫不是从窗外跳进来把他击晕的那人? 可他只记得一个红色幻影在眼前闪过,连那人穿着都没看清,更别说是长相。 他既没死,说明那人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说不定也是为了名录而来。可名录早就被人偷走,此二人也没必要斗个两败俱伤。 难道这人是来救他的? 他重新感知身体上下,并未发现不适。感激之情刚在心头微微泛起,被一声大叫给吓了回去。 “尺墨!” 只见杜淮景脚下生风,滑跪至那焦尸跟前,从尸灰中捡起一吊坠,拍去上面染的污秽,捂在心口。 那吊坠其实是用红线串起的翡翠碎块,是杜淮景送与尺墨的。这极小一块淹没在尸灰中,只露出一点翠绿的本色,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杜泉河从来没想过要搞懂他这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催促着叫他站起来,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脸面。 见杜淮景这样儿怕是认得此人,杜泉河一脸欣喜,但他哭得如此伤心,便暂且先把问题搁置一边。 要知道他母亲死的时候他就定定站在旁边,一滴眼泪也没能挤出来。 他原本以为儿子与自己一样也是铁石心肠之人,悲欢离合味同嚼蜡。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儿子平日里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竟会为了一人声泪俱下,他实属惊讶。 欣慰的是,儿子是有血有肉的。 杜泉河柔声安慰:“景儿莫哭,可否与为父说说这人是谁?” 杜淮景说到底也才十八,哭起来跟孩子似的耸着肩膀呜咽得喘不上气,一抽一抽地擤着鼻子,低沉的嗓音在此刻恢复成儿时的尖嗓。 杜泉河耐着性子站在一旁打算等他哭完继续问询,谁知他抽泣了许久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忍无可忍,他大呵道:“怎哭得没完没了了,这人到底是谁,给我一句话!” 杜淮景本就在脆弱的时候,被这声大吼吓得一激灵,把捧在手心的吊坠给他看:“爹,死的是我的丫鬟尺墨,你可得替她……替我讨个说法啊,她毕竟跟随我这么久,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一个丫鬟而已,何至于如此伤心。”杜泉河冷言笑道,忽而想起方才心中还万分感激,为了积德,他态度转为柔和:“赵管家,给这丫鬟家里送点赙赠,别让人寒了心。” “是。”赵管家方才带着人来处理尸灰,现下又躬身告退。 杜淮景坐在草堆里抬眸看向他,觉知此举异常。 父亲从未对下人有过善心,打骂责罚乃是家常便饭,若不是御史身份人人敬重,谁都不会在外为其说一句好话。 如今他辞官卸任,还是这般模样,自然是被旁人嚼舌根传至府外,毁了些许名声。 自己的父亲自己了解,他知道父亲若不是做了亏心事,绝不会损害自己利益去考虑旁人。 但他这人向来凭心做事,从不思虑后果,也从不拐弯抹角,爬起身咄咄逼人:“父亲怎会如此好心,难不成她的死与父亲有关?” 杜泉河怒目圆睁,像是被人戳中脊梁骨,浑身颤抖着随时要爆发。 算了,儿子只是一时把脑子哭糊涂了,说的只是无从根据的气话。 他长呼一口气冷静下来,冷眼望向他:“许是意外罢了,你不必刨根问底。”说罢便转身离去。 杜淮景搓着手中的吊坠,面颊阴沉。 他说谎了。 — 回到府中,萧确让姜鸢收拾行囊,明日随他一同前往长州。 计划有了如此快的推进,姜鸢自然高兴应是,脚步轻盈地回房准备。 待她离开后,十五将木盒递给萧确。 “大人,你说老爷发现木盒丢了,会怀疑你吗?” “当然。”萧确掀开盒盖:“果然,名录在他手上。” 十五凑近一瞧,眉毛轻抬憨笑起来:“欸,大人真爱说笑,这哪儿是名录啊,不就一碎布嘛。一个名字能看出什么来,还不如直接去长州自己查呢!” 萧确没理他,捏起锦帛翻着正反观察上面的残留。 他若记的没错,左齐是长州刺史手下的人。他原以为失踪的仅有百姓和一些流民而已,没曾想官员也在名列。 圣上说的不错,此案涉水颇深,背后势力雄厚,若不能亲自下河知深浅,只会被其幕后主使耍得团团转。 现下这案子停滞不前,不知何时能寻回名录。 但若按姜鸢所述,今日那刺客不仅要夺盒子,还要杀杜泉河,那他定与埋伏杜泉河回京的是一伙人。 若名录是被这伙人抢了去,他们完全没必要如此心急,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来杀杜泉河,只一角名录足够溜上官府一段时间。 可如今看来,他们应是听闻名录丢失,但又不在其手中,合理怀疑是杜泉河放出假消息迷惑他们,好让名录顺利送至朝廷。 他叹了口气,若姜鸢剑下留人,他兴许还能盘问出什么来。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名录可能没有被毁,剩下的一大半或许就藏在不为人知的某处。 揉捏太阳穴,他闭上眼不想再思考这繁杂的事情,便吩咐十五明日去买来桃花糕带着路上吃。 十五一副扭捏状,难以启齿。萧确冷冷抬眸,不知他在造作个什么劲儿。 十五有些不情愿,话语黏黏糊糊的从口中吐出:“大人,这桃花糕若不提早预订,怕是很难买到。而且,你也不喜欢吃啊……” 曾经的萧确还需要攀附阮家来拔高自己身份的时候,他三天两头去阮府教阮明语诗词歌赋。阮明语本就心悦于他,自然是发奋努力只为博他欢心。 萧确能忍受住她矫揉造作之势,不过是因为她姨母是当今启纳贤之风、弃凭系之胄的皇后。 他知阮明语时常被皇后召入宫中,能把她这笨头笨脑之人教得如此出色,纵使阮明语自己不主动提他,皇后也会打听。 毕竟太子实在难训。 有时美色难抵念书枯燥,萧确为了哄阮明语用功学习 14. 第十四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天微亮,萧府后门,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开动,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 萧确闭目坐在马车里,十五和姜鸢一左一右坐在前室。 萧确眼下除了十五和姜鸢,不信任任何人。有人敢刺杀杜泉河,就会有人来刺杀他。他若大摇大摆地前往长州,难免会有人通风报信前来阻挠。 与其带着一堆侍卫到处显眼,不如乔装打扮成普通商户隐藏暗处。 除了京霖里的高官知其相貌,那些偏远地区的官员只听闻有一位相貌堂堂的人接了御史之位,而远在京霖他们也遇不上,便根本不关心。 他不声不响地前往,才更有可能让罪魁祸首露出马脚。 长州地远,从京霖出发不间断也要行上数日。 露华藏于碧草之间,打湿了车轮,留下绵延的车辙印。 路边野草长势喜人,姜鸢随手扯了一根盘于指上,有意无意地看向十五。 他脸庞轮廓分明,带着点稚气。眼神清澈,有时泛着傻气。脸上光滑细腻的皮肤衬得手更加粗糙,虎口满是厚茧,平日里没少练剑。 能跟在萧确身边这么多年,他多少是有些本事的。他衷心护主,身手不错,能博得萧确信任。 如此想来,姜鸢觉着低估了萧确对自己的信任,但一想到自己把命给了他,便又不觉得他此番带她前行是真的对她没有戒备之心。 十五感觉到姜鸢时断时续的目光,低声道:“姑娘为何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姜鸢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看你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东奔西走,怪辛苦的。” “我年方十八,说不定比姑娘大呢。”十五虽然没怎么与女子谈过天,但也知道如何讨其欢心。 “你倒是挺会说话,我可比你大上八岁呢!” 哪个女子被人称赞青春年少会不开心? 姜鸢潇洒一挥手,心里抹了蜜似的暗自开心,但又不喜形于色。 “姜鸢,你进来!”这声音闷闷的,像是极不情愿从口中脱出。 帘外两人还在谈笑,顿时震了震身子,姜鸢掀开帘子毕恭毕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进来坐着,有话问你。”萧确瞪了一眼偷瞄的十五:“路上颠簸,驾车注意点!” 十五点头乖巧道是,帮姜鸢扶着帘子,待她进入车舆,将帘子放下,扭着屁股往车座中间挪,安静驾车。 厚重的晨露不知何时将衣衫微微浸湿,黏在身上好不自在。眼前迷茫一片,临近弯口才觉出要掉转马头。 十五猜想应是今日天气不合大人心意,他才火气这么旺。 姜鸢挨着门框坐下,尽可能离萧确远远的。他周身弥漫着威逼之气,目光如炬,似是要在她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也不是第一次与他同坐马车了,她还是觉得极为别扭,便转头看向帘外若有若无的景色,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萧确手指点着腿一言不发,见她回头,他便看向窗外。 两人视线你来我往,交替错过,隐隐地像是互相斗着气,谁先说话谁就输似的。 昨日他得知姜鸢吃虾不起红斑时,像是完好的衣衫对不上扣子,他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认错了人。可方才听闻姜鸢二十又五,与杜元漪一般大,又似纽扣对上了一颗,让他意外的舒心。 沉默的气氛被萧确的一声咳嗽打破,姜鸢顺势破开尴尬境地。 她转过身面向萧确道:“大人若是没什么要吩咐的,我就坐外面去了。” “你来京霖之前在何处生活?又为何会去长州城?” 姜鸢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她一直在等他何时会打探她的身份,可算是问出口了。 她将早就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我住在咏荷县上,靠卖采药为生。但经常卖不出去,便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听闻长州城集市庞大热闹,想着草药在那兴许能卖个好价钱便去了,然后我就捡到了那支簪子。” 萧确盯着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可她眼神坚定得一点不躲闪,像是在说真话。 “此话当真?” “我知道大人不信我,但大人总得信那簪子吧!” 姜鸢确实说不出“当真”二字,拐着弯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昨日他说这簪子不假,也就是说这簪子是杜元漪的,而她其实也不知道这簪子哪儿来的。毕竟,她去风雨楼时已失了记忆,携带的行囊是不是捡来的也说不定。 萧确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眼下已进入柳州境内,离她说的咏荷县也不远,正巧顺道过去探探她说的是真是假。 他扬起嘴角放下窗帘:“既然离咏荷县不远了,不妨今日在那歇一晚,你也可回家看看,觉得如何?” “都听大人安排。”姜鸢微笑回应。 车身微微摇曳,车帘随风轻舞。穿过山林,在向前行十里便可到达咏荷县。 赶了一天的路,三人只简单吃了点早已凉透的包子。 不知另外二人饿不饿,反正姜鸢是饿惨了。 她捂着肚子耷拉下脸,盼着赶紧到咏荷县好饱餐一顿。 萧确见状,命姜鸢拿来醉心楼的点心,打开盖子瞥了一眼,见她馋得直咽口水,刻意皱了皱眉头,嫌弃地合上盖子递给她,语气傲娇又有求人意味:“我没什么胃口,你吃了罢。” “大人可以等有胃口了再吃。”姜鸢回想起上次他也是将不爱吃的东西给了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便摇头拒绝。 “吃了,我可不想让它烂在路上。” 见他态度坚硬,姜鸢撇撇嘴,秉着不能糟蹋粮食的想法便不与他计较,接过盒子,捏起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眼睛不由地瞪大。 此糕甜而不腻,花瓣在口中绽放蜜意,让人忍不住一块接着一块。 难怪这么难买。 萧确假装摸鼻子,低下头用手遮掩住偷笑。别看她瘦削的模样,胃口倒是不错,三人份的点心眨眼就吃了一半。 见她合上盖子不吃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胡桃酥怎么不尝一口?” 姜鸢擦擦嘴:“我不喜欢胡桃。 萧确眼睛一亮:“哦?为何?” “它有股苦味和油味。”说罢,她抬眼愣了愣。 果然吃饱喝足不宜思考,她竟没想他这么问是何用意,万一被他试探出什么来就糟了。 她将盒子递到他面前赶紧岔开话题:“大人当真不吃一口吗?” 萧确眉毛一挑。 这理由竟与杜元漪的一致,他不信这是巧合。 脑中想着事便顾及不了手上动作,他下意识接过盒子,碰到了她暖玉般温润的指尖,那令人心颤的娇柔将他拉回神,勾起一丝自己未察觉的窃笑。 姜鸢不知他为何总拿吃的试探她,但想来他这人本就奇怪,这么做应是有自己的道理,眼下 15.第十五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通铺!” 十五停好马车回来听闻这个消息,瞪大眼睛冲姜鸢大声喊道,姜鸢眼疾手快捂住耳朵躲过一劫。 “我也没办法,只有这间房了。钱都给了,不住也得住。”姜鸢理直气壮叉着腰,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你一女子跟我和大人挤一块,这不合适吧。”想到晚上三人躺在一个房里听着彼此的喘息,十五抱紧自己。 但他又怕姜鸢以为自己矫情,便把萧确拿来说事:“再说大人这尊贵的身份怎可住那简陋的通铺,你说是吧,大人?” 萧确推开窗户往外瞧,不作理会。 十五以为他默认同意,一下子就急了。 他能和姜鸢将就一晚,大人怎么可以将就! “这么大个县难道还找不出几间空房来?你不去找我去!”他提剑站起身,被萧确毫无感情的一句“回来”硬生生地按回座位。 “你去让人把床用帷帐隔开。” 萧确吩咐十五去做,姜鸢起身也想帮忙,却被萧确叫住。 “干什么去?” “帮忙。” 想起车帘外的那一幕,萧确眼中泛着寒光,锐利的视线从姜鸢脸上射向十五离去的背影:“你是来服侍我的,不是他。” “……” 姜鸢本不想回应,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无奈微笑咬牙回复:“是,大人。” 吃过饭,十五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踪影。通铺除了床没别的陈设,姜鸢与萧确便在客堂对坐着,相视无言。 萧确看了眼窗外飘落的花瓣,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回姜鸢脸上,淡淡道:“你住在何处?” “我住在县那一头的茅屋里,走过去大概要几刻钟的时间。我离开这么久了,也不知屋子塌没塌。” 姜鸢遗憾地耸耸肩,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不必去看了。 “那你在这可有熟人?” 见他还是锲而不舍追问,姜鸢知道他不眼见为实是绝不罢休的。想来也好,趁此机会打消他对自己身份的疑虑,也让他别总是把她幻想成杜元漪。 “当然。”她弯起眼睛。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去见见?若你想,我会同意的。” 萧确的目光顺着她的唇挪到她的眼,一下子沉醉在她水汪汪的眼里,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渐渐逼近,他假装进了灰眨巴一下眼睛,扭头看回窗外。 他的理智时刻提醒自己,从目前种种证据来看,姜鸢若是杜元漪,她要么是真失忆了,要么是不想与他相认,但还有一种他最不想猜测的可能,便是她真的只是相像之人而已。 在没有完全确认她是杜元漪之前,他不能将情感表现得这么明显,可所有感官又不自觉地向她靠拢,他随时都想把她揉在怀里,让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她。 姜鸢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大人要一起去吗?” 萧确勾唇一笑:“屋外桃花开得正艳,出去走走也无妨。” 姜鸢拍腿起身道:“得嘞,我这就给大人带路!” 夜幕已至,长街喧闹,行人如织,商品琳琅,繁荣景象不输京霖的街市。 萧确身形高挑,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纵使一袭黑衣也被烛火照出优越的宽肩窄腰,他一改往日束发模样,如墨的长发半扎而起,余下的发丝肆意落在肩前后背,缝着金丝线的黑色丝带随风轻扬,整个人散发着慵懒随和的贵气。 姜鸢发现他很爱穿黑色衣裳,款式多得每日都不重样。只是看久了,眼里只剩下一片黑。 她在前面走着,萧确在后面跟着。 忽地,她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力量斜斜地拽住衣裙,止住了她的步子。她转头看去,子霖正咧着嘴对她笑。 “鸢儿姐姐,你这么快就……” 没等他把话说完,姜鸢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神示意他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 可惜萧确就跟在她身后,不知何时买了把扇子,用扇柄压下她捂嘴的胳膊,让子霖开口说话。 “你认得她?” 被这么一问,子霖倒是有些犹豫了,抬头再仔细瞧瞧。 姜鸢换下原先总穿的粗布麻衣,换上了一身蓝紫披帛襦裙,高束的马尾成了灵巧可爱的双丫髻,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轻轻束着。 对比她一贯的装束,可以说是换了个人。 “认得……吧?”子霖一面看姜鸢的脸色,一面打量眼前这个比他家院墙还高的男人。 难怪鸢儿姐姐上次来只待了片刻就离开,原来是给他们去找姐夫了呀!这姐夫虽是一袭黑衣略显暗沉,但眉眼之间满是柔善,浑身透着温文尔雅之气。 观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觉出他定非富即贵。子霖痴笑地望着他,像看到他鸢儿姐姐后半生的幸福似的。 “这就是你说的熟人?”萧确见他回答得模凌两可,现下又一副看着他嘴馋的模样,转而问姜鸢。 姜鸢不想让孩子们与萧确扯上关系,摇头说不认识,掏出身上仅有的几点文钱推着子霖的背叫他赶紧离开。 谁知萧确伸手阻拦,往他手里放了一把银子:“既然要给,就给多一些。拿着这些钱买些像样的衣裳,去吧。” 若他不说,姜鸢确实未曾注意子霖还是穿的一身破烂,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新的。 前些日子不是拿去这么多钱了吗,怎么一点没给自己买呢? 姜鸢看着他挤着人群跑开的身影犯愁,丝毫没注意到萧确在一果子铺前买了一篮新鲜水果。 他把篮子塞她怀里,双手环抱于身前,走在她前面:“既是要登门拜访,自然得备些见面礼。你不要会错了意。” “我知大人重礼数,但见的是我的友人,理应也该是我来买才对。”姜鸢客气道。 “你有余钱?”萧确偏头质疑。 姜鸢微笑提醒:“月例钱未曾领到,我哪里来的闲钱。这次与大人一同出远门,怕是要许久才能回去领到这笔钱了。” 果然提钱伤感情,萧确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了。姜鸢小声“切”了一声,快步走到他身前道:“大人不认路,还是我走在前面吧。” 两人侧身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女子叹了句“这人长得比左少爷还要俊美”,一群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萧确,不由得拥了上去。 不是吧,又来? 姜鸢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缩短与萧确的距离将他拉出苦海,可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力量的差距,被人群推搡到了一处巷口。 她理完凌乱的衣裳抬头一瞧,刚好被挤至刘姨屋前的巷子。她转身跳着挥手,等萧确注意过来,便给他指明方向。 她并没有要冲进去救他的想法,转身进入巷子等他自己突出重围。 拿不到月例钱,她可不愿这么卖命。 该是过了良久,久到她无聊地蹲在墙边数起地上的石子来。耳边喧闹声渐轻,她转头看去。 萧确抱胸站着,身后灯火辉煌的热闹街市映着他散发幽幽怨气的身影。 他背对着烛火,姜鸢看不清他的表情,便上前几步喊道:“大人!这里!” 萧确无动于衷。 她以为他没听见,便挥手示意他过来。 可他还是不动。 姜鸢可不惯着他,见他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也叉腰站在原地不动,默念谁先动谁是狗。 一拿着糖串的孩子从闹市中挤出身子,边舔边往巷子里跑。他见二人如石像般面对面站着,似是感受到空气中滋滋迸裂的火花,他停在二人之间。 左右看看,他一脸童真地嗦着串问道:“你们二位在干嘛,玩干瞪眼吗?我也想加入!” 姜鸢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与他怄气实属幼稚,眼下又被一小孩阴阳怪气地嘲笑了一番,她只能做出让步。 “我们没有玩游戏,快回家吧!” 送走了那小孩,姜鸢快步走到萧确跟前,俯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心想着他可真是好定力,一点也没打算示弱。 萧确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冷冷道:“没想到你腿这么短,跑得倒挺快。” 姜鸢扯起嘴角笑了笑,拳头已然捏紧。 “大人误会了,我并没有跑。我只是纵观全局发现,我若是往里挤,会有人认为我是想要往前排站,便也会往里挤的,这样不就给大人徒增压力了吗?大人天生好容颜,难免引人注目。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大人陷得如此困境!” 说罢,她举起发誓的手势。 看她语气诚恳至极,萧确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小气。他试图转移话题,下巴一抬看向远处一木门:“就是那里?” “是。” 二人来到屋前,高大的围墙将屋内的光线完全遮蔽,难以分辨屋内是否有人。 萧确抬头看到牌匾上写着“一文医馆”,心中的戒备松懈了些。 姜鸢抓着门环叩了几下,听到屋内有动静,后退几步等着开门。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她满足地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坐车的劳累犹如一缕青烟,在头顶盘旋一阵,拽着她最后一丝疲惫飘走了。 她将果篮递给来开门的女子,侧过身犹豫着冲萧确喊了句:“夫,夫君,这是刘姨。” 她也是没有办法,知道萧确没带人手是为了低调行事,刘姨又对她颇为熟悉,谎称兄妹 16.第十六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刘姨一听姜鸢喊眼前之人夫君,双眼冒出金光上下扫视着他。 眼前这人身形挺拔,俊逸非凡,剑眉星目,面容如雕,与鸢儿着实相配。 她点头称好,忙邀两人进屋。 萧确跟在她身后打量着屋子。 这医馆虽然破旧,却给人一种踏实又满是生活气息的感觉。 院里,简易的木架撑着一盘盘晾晒的草药,缝着补丁的棉被晾晒在院角的竹竿上,滴答下的水滋养了一墙角野花。屋檐挂着几串腊肉,门边倒着和满泥的锄头和新挖的春笋。 不像是临时住所。 刘姨端茶倒水拿出吃食,坐在二人对面“啧啧”不停。 “鸢儿能找到这样的郎君,刘姨真心替你高兴。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二牛,他叫萧二牛。”姜鸢斩钉截铁。 方才在巷子里与萧确对峙时,她脑中飘过这二字,觉得与他极为契合,便擅自决定用作他的化名。 谁知萧确入口的烫茶掺着讶异直接滑入喉咙,呛得他鼻子一酸,捂嘴直咳嗽。 这俊俏的小伙子怎配了这么个名儿? 刘姨尴尬一笑:“对对对,瞧我这记性。那个……二牛,来自哪里,家里几口人啊?” 萧确似是没听见刘姨的问询,偏过脑袋看向姜鸢,轻挑眉梢仿佛在质问她。 姜鸢侧过头手托着下巴,满脸得意道:“刘姨问你呢。” 萧确知她在逗弄自己,便也遂了她愿,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来自京霖,家中五口人。” 姜鸢掰着手指数了数,想来他是把失踪的杜小姐也给算了进去。 “那你是如何与鸢儿遇上的?”刘姨好奇地追问。 她也算是看着姜鸢长大的,这孩子性子倔,责任心重,救下的十几个孩子全都由她自己养活。 她吃过的苦能堆成一座山,但她从来只是笑着说:“我若吃不了苦,那这群孩子如何能尝到甜滋味?” 她知道暗雨的身份本该是极为保密的,可姜鸢还是选择了向她坦白。 她将姜鸢视作女儿,姜鸢也视她为唯一的亲人。 如今姜鸢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她着实为其高兴。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萧确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姜鸢,眼中满是柔情,弄得姜鸢浑身不自在,别扭地往边上靠了靠。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又凑近耳朵小声提醒:“大人长话短说便可。” “那日我在街上闲步,阿鸢撞入我的眼帘,她罗裙飘飘,青丝如墨,一颦一笑让我沉醉其间。只此一眼我便认定,此生非她不娶。” 这段话语像是从内心流露出来的,毫无做作之感。姜鸢愣了神,猛地回想起现下的一切皆是谎话,便配合着装出一副害羞样儿,轻锤他的胸口。 许是手劲没收住,萧确被锤得咳了两声,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刘姨笑道,将吃食往二人面前推了推,“快趁热乎吃些吧!” 二人是吃过饭来的,萧确只夹了一筷子青菜以示尊重,而姜鸢在一旁又大口干起饭来。 她也说不准究竟是为何,与萧确一同吃饭胃口竟缩减了三分。 许久未吃到刘姨做的饭菜,姜鸢扒拉着饭碗默不作声。 就这么一人埋头吃着,剩下两人聊着天。 蜡油顺着烛身滴入底座,凝固成高高一截白色蜡质。 萧确赶在家底快被问掀前,突然反问道:“我看阿鸢不善交际,刘姨和阿鸢是如何认识的?” 姜鸢翻了个白眼:你才不善交际。 她冲刘姨使了个眼神,刘姨立刻会了意,道:“鸢儿来我这治病认识的。” “治病?阿鸢得了什么病?严重吗?”萧确装作关心急忙追问。 刘姨被他的三连问噎住喉咙,短暂思虑片刻道:“染了风寒,但也不算太严重。那日的雪下得真是大,把我院门都掩了起来。我出门扫雪,就见她倒在门口。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她怎么到的我屋前,小小的身子就缩在破布单里,我看她可怜就将她抱回屋里照料。至此以后,我们就熟络了起来。” 这是姜鸢在救下刘姨后怕官府寻着踪迹找上刘姨,便与她串通口供,好让她与自己撇清关系。 只不过当时的说法是,姜鸢持剑威胁刘姨让她帮自己瞧病,她手无缚鸡之力只好为其医治,此后两人再无瓜葛。 她原本担心突然登门造访,刘姨会在萧确的追问下不知所措地全盘托出。没想到刘姨这般聪明,审时度势改了说法,这才骗过了萧确。 姜鸢瞄了眼萧确的脸色,悄悄松了口气。 似是已成功打消了萧确的怀疑,她放下防备和刘姨交谈甚欢,全然忘了萧确的存在。 萧确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 烛光洒在侧脸,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扬起明月般的嘴角,蝶翼般纤长的眼睫下是星星点点的双眸。原来她真正笑起来是这么明媚,如同一朵沐雨的桃花。 回想起前几日她多半带有目的的假笑,他轻扯嘴角,神色落寞下来。 刘姨注意到萧确望向姜鸢炙热如炬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忽地恍然大悟一拍桌子,起身找借口让两人离开。 姜鸢本想着怕是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来看望她,能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哪知她如此着急要赶她走。 她不情愿地被推起身,嘟嘟囔囔:“为何这就赶我走,好久没来了怎不让我多坐些时间!” “我该歇息了,明儿一大早还有病人要来看病呢。你们也快去歇息啊!二牛,以后有空常来坐啊!” 说罢,她将一筐不知何时备好的鲜笋塞进姜鸢怀里,推搡着她出门。 萧确摆手告别:“好的刘姨,我和阿鸢会再来拜访!” 没等姜鸢开口道别,门“砰“地一声无情关上。 活力瞬间被抽干似的,她立刻耷拉下嘴角,抬头望向萧确:”大人就不必再来了,我的熟人大人也见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你在此处待了这么久,就这一个朋友?” 虽听了刘姨那番解释,萧确仍不死心。 刘姨那片刻的犹豫便是他怀疑的缘由,而姜鸢藏在桌下躁动的手指也摆明了她在紧张些什么。 “我不善交际,自然朋友少。大人,明儿还要赶路,还是早点回去罢!” 萧确笑笑不说话,没想到她这人这么记仇,日后可不能被她捏住把柄。 二人回到客栈,十五灰头土脸地出现。 姜鸢替他摘掉头上的枯叶,闻到一股恶臭,捏住鼻子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十五瞥了眼萧确。 方才吃过饭,趁姜鸢去结吃食钱,萧确命他去清洗马匹,说是今日赶了路有些发臭了。可这马出发前刚由下人打点过,且其皮肤薄毛发细腻,根本不可能一天就臭得让人发晕。 他甚至还凑近嗅了嗅,怀疑大人是在没事找事,可大人又如是吩咐了,不得不照办。 “给马洗澡去了。”他有气无力道。 这么突然? 姜鸢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泛起丝丝怜悯。 十五回答完就匆匆跑去沐浴,姜鸢耸耸肩,推开客房的门走了进去。 天蓝的帷帐肆意飞舞,将三张竹床隔开。 借着月光,屋内氛围倒是不错,只是今夜的风像是看热闹的家伙,有意无意掀起帷帐,生怕遮了那极力克制却又忍不住瞥去的目光。 萧确见姜 17.第十七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回过头,瞧见姜鸢满嘴饼渣,愣了下神,抱着袖子装作无事发生,将门边的竹椅转了个方向,对着外面的夜色坐定。 幸好没跑! 他长呼一口气,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姜鸢问小二要了碗水,勉强将糊了满嘴的干巴白面饼咽进肚子。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大半块饼子,犹豫之下塞进口袋。胡乱用手抹净嘴,在萧确身边坐下。 “大人睡不着吗?” “要是睡得着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萧确头也不转道。 姜鸢下意识摸摸口袋里的药瓶。 不应该啊,她下的药量够他睡到天亮的,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要不是她早有预感萧确这人非同常人,定会提前醒来,不然这会儿早就露馅了。 方才她一路尾随黑袍男子去到天龙客栈。天龙客栈是咏荷县最上等的客栈,专为往来的达官贵人所建,普通百姓就算银两给的再多也只有在门口瞧上一眼的份。 回想这人对左县令命令的口吻,再加上深更半夜客栈掌柜还毕恭毕敬迎接样儿,就知道此人至少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职。 他与左县令合谋要对萧确干什么尚不知晓,但姜鸢大致猜出明日人尽皆知的婚宴多半是为了遮掩他们商量的勾当。 夜巡官兵举着火把经过天龙客栈,姜鸢寻思着出来已有段时间,赶紧打道回府。 她本打算按出来时那样从窗外翻进去,可见萧确不在床上,心头一紧,悄悄从后墙翻入客栈,溜进后厨找了个白面饼,掰下一块装模作样吃着走去客堂。 如此一来,就算被萧确发现,也可以装作半夜肚子饿出来找吃食蒙混过去。 她只是没想到随手拿的饼这么难吃,嚼着似干裂的土块,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刚走进客堂就撞上萧确挥起衣摆一副捉人的架势,她努力从喉咙缝隙挤出声音把他叫住。 还好与他碰上了面,倘若他真追出去寻,她就百口莫辩了。 十五的鼾声穿透木门,断断续续地回荡在客堂。小二被困意袭卷,看着二人并肩而坐的身影,头一点一点地磕在桌上没了动静。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洒清辉。灯火阑珊处,微风吹皱了黑夜。长街静谧无人影,只树影摇曳,春蝉唧唧。 萧确假意扭动脖颈,余光扫了眼姜鸢,疑惑又惊讶:“你起身是因为……饿了?” “是。”姜鸢紧闭双唇,压抑住饱嗝。 “我没记错的话,你晚上吃了两顿,而且吃得都不少……你肚子里是装了只饕餮吗?” 饕餮?! 姜鸢斜着嘴巴轻哼一声:“大人没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不懂有饭吃要吃到饱的道理。说不定哪天大人觉得我没用了就把我赶出府去,我不得珍惜每顿饭啊!” “……” 见萧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转着淡淡的忧伤,姜鸢以为他在可怜自己,便不与他计较。 她伸懒腰假装打个哈欠,站起身道:“既然大人还不打算休息,那我就先退下了。” 萧确起身,先她一步回屋睡觉。 躺卧在床上,姜鸢侧身对着墙面发呆。 萧确此番前来行踪也算是隐蔽,路上从未遇到过旁人,更何况他还为避视线乔装打扮了一番,若不是见过他,该是鲜少有人会把他与御史联系起来。 可眼下萧确人还未到长州,行踪就已暴露,定是有人从京霖就一路尾随他们至此。 努力回想今日路上的周遭一切,姜鸢并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看来,这伙人手段高明,明日将有大事发生了。 翌日,十五早早起身不知去了何处,等天亮了才赶回来。他未将马车驾至门口,而是站在一辆陌生的车边等萧确来。 姜鸢观这马车规格,便知是左县令专门派人来邀御史大人参加婚宴的。 见萧确出了客栈,驾车的小厮跳下马车,弯下腰道:“家主命小人来接御史大人参加婚宴,还请大人给个面子,移步车上。” 说罢,马车另一边侧身现出几个带刀侍卫,个个面露凶相,威逼之气扑面而来。 这哪是请,分明是在威胁。 小厮看了眼萧确脸色解释道:“这些人是是来护大人安全的,还请大人放心。” 萧确自然看出左县令的意思,听话地上了马车。 姜鸢掀起车帘示意十五与赶车的小厮聊天来遮掩其声音,她转头对萧确轻声道:“大人,若是参加了婚宴,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没错。”萧确淡定道。 “大人不是急着赶往长州吗?这婚宴难道非参加不可?”姜鸢没想这么多,急忙追问。 她想提醒萧确,此番前去定是鸿门宴,有人会对他有所行动。可又不能暴露了自己昨晚的行径,便期盼着他能回心转意,一门心思前往长州。 可萧确却嫌她多管闲事:“此事还不用你操心。左县令既然好心邀请,便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姜鸢无奈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既然他如此坚持,那便祝他好运吧。 马车在县令府偏门停下,小厮放下脚蹬,与门口等候带路的家仆对了下眼神,面向车里道:“府邸正门正在筹备晚上接亲的布置,只能从此门进入,还望大人见谅。” 姜鸢觉出这礼数不周颇带挑衅意味,见萧确默不作声看着她,以为是要她来传达不满之意,便钻出车舆无视脚蹬跳下马车道:“是你们邀我家大人来参加婚宴的,如此诚意我看还是算了吧!” 十五没想到姜鸢这么维护大人,在一旁点头极力附和。 “姑娘莫为难小人,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 姜鸢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昨日她来的时候瞧见正门早已布置的差不多,现下离傍晚的迎亲还有好几个时辰,她实在不解,难道连让萧确从正门进入的这半会儿功夫都空不出? 答案肯定是空得出,只是左县令不想罢了。 看来萧确这御史身份出了京霖也没这么好用。 萧确让姜鸢一次说个够,等她停嘴了才下车:“无妨,带路便是。” “多谢大人谅解,小的这就带路。”家仆逃过争执,笑脸盈盈地迎上来带路。 姜鸢等他走去身前,便侧身在一旁候着。谁知他侧身贴近,嘴里勾着笑:“没想到你这么护主。” 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儿,她撇嘴道:“职责所在,大人不必惊讶。” 三人随家仆来到正堂,家仆为萧确推开门,毕恭毕敬把他往里请:“请大人在此等候片刻,家主稍后就来。” 姜鸢和十五欲跟着一块儿进入,怎料家仆伸手一拦,遏住二人脚步。 “还请二位在外面等着。” 察觉姜鸢被他阻拦得向后趔趄了几步,萧确一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往身外一拧,致其疼得双膝跪地求饶。 “方才之事我不言,不代表我不计较。又是让我悄悄走偏门,又是让我的随从回避,县令大人这是要与我说何要紧事。嗯?” 说罢,他松开手,细长的指骨在手帕里蹭了蹭,冷冷抬眸,利刃般的寒光射向匆匆赶来的左县令。 深蓝锦袍 18.第十八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左县令一拍桌子站起身,茶水洒了一地,吓得家仆连连后退,跪在地上不吭声。 “这么大个人你们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左县令气势汹汹地直奔内宅,一脚踹开左厢房的门,见婚服被丢在地上,案几打了仗似的一片狼藉,厉声唤全府寻人。 “这臭小子敢给我逃婚,看我不把他腿给打断了!”左县令咬牙切齿道。 管家送完萧确,闻声赶来忙劝慰:“老爷别生气,少爷或许是去哪里散心了,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他最好是!” 看着左县令燃着熊熊怒火的身影,管家叹了口气。 少爷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因这婚事,可任谁看,他这婚事都不吃亏啊! 要知道少爷左凌渊纨绔的名声早已远扬,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纵使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周遭众人对他也皆是颇有微词。 老爷唯恐他娶不了妻生不了子,便请人到处说媒。可就算他是一县之长,也极少有人会为了这点锦衣玉食去挑战流言蜚语。 更何况,县令夫人又挑三拣四,不是不满意这姑娘的外貌,就是不满意那姑娘的才华,搞得就算有心悦于他的姑娘也会望而却步。 偏偏唯有那书塾先生的女儿柳应溪,知书达礼,聪慧过人,不知是看上左凌渊何种别样的锋芒,竟应允了这门亲事。 老爷自然把这儿媳看得比儿子还重要,他眼下怕的不是左凌源逃婚,而是怕这儿媳不能顺利嫁到府中。 — 离了左县令视线,十五不知往萧确手里塞了何物,便抱拳躬身离开府中。 姜鸢跟着萧确去到屋中服侍他躺下,便在外面候着。 她早就觉出不对劲,这两人似是刻意避着她在查些什么。 今日一大早她醒来时,萧确已起身,而十五不见了踪影,想来那时他应该是被萧确派去调查什么东西了。 可萧确那时还不知自己行踪已暴露,便不可能去查跟踪他的究竟何人。 那么他能查的只有她。 或许昨日刘姨的那番解释还是未消除他的疑虑,眼下又到了她谎言中的居住地,他本是计划今日要动身离开,所以才让十五赶早出门。 但想来他也查不出什么,暗雨之所以称为暗雨,就是因为他们在这世上生活得无声无息,出现和离开都似一场雨,毫无痕迹。 除非,萧确能想到从昨日遇到的孩子口中扒出她的身份,不然她绝对不会暴露。 屋内毫无声响,姜鸢站累了,便蹲坐在屋外的一个大石头上。 太阳高悬于天,照得人暖烘烘的。 姜鸢托着下巴有些疑惑:萧确明明刚起身,怎么这下又困了?难道昨日没起的药效等到现在才发作? 她拿出药瓶仔细嗅了嗅,没察觉里面有哪个药丸发出异味。 应该不是药的问题。 抬眼瞥见远处一丫鬟着急忙慌地扭头找着什么,姜鸢猛地转身推门而入。 萧确双手交叉放于腹部,有规律的上下浮动着。姜鸢轻唤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咬唇控制着步子力道,毫无声响地靠近。 她在床前蹲下身子,缓缓地靠近他,心中满是犹豫与纠结。她轻抬起手,仿佛有千钧重一般一点点地向他伸去。 她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他安静的面庞,生怕他像上次醉酒那样突然醒来再对着她说胡话。 抬手到落下的那段距离似是行了段艰难的山路,终于,指腹轻轻蹭进他的腕下,努力找着脉搏的踪影。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姜鸢觉着自己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微颤,恍惚间还以为萧确醒了过来,吓得她蹲姿瘫软成了软弱的坐姿。 眼下,姜鸢只能感觉出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手上的触觉如同丧失了般,怎么也觉不出他的脉搏。 不会,死了吧? 深吸一口气,她屏住呼吸闭上眼。 那脉搏跳动得时快时慢,仿佛在挣扎着对抗着某物的侵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脉搏中透出的无力与混沌,似是那强风下的微弱烛火,靠着自身的坚持才没被熄灭。 姜鸢眼皮骤然一抖,迅速而又急促地睁开。那一双美眸瞪得浑圆,眼眸中满是惊愕之色。 是迷魂散! 方才丫鬟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她便想起倒茶时那丫鬟紧张的神色。 原以为她是惧怕萧确,原来只是被主子命令做事而因毫无害人经验害怕罢了。 姜鸢又重新掏出她的百宝药瓶,倒出一粒解毒的药丸捏在手里,将要喂他嘴里却又顿住了手。 这药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直接让其咽下,怕是要噎住他的喉咙促他死亡了,她无奈转头寻找工具,用杯底将其碾成扁扁的几块。 再次贴近萧确,她感到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加微弱,觉出不能再浪费时间,便轻掰他的唇瓣欲将药塞进嘴里,可他齿间毫无缝隙,药又掉了出来。 她微微低头致歉:“大人,得罪了。” 说罢,她捏住萧确的面颊将他嘴挤成圆状,把掌心的药一股脑倒进他嘴里,轻扶起他头重重点了几处穴位,他轻咳一声,将药咽了下去。 喂个药的功夫,姜鸢已额间微汗。她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子正要离去,却被一握得不太紧的手掌包住了手腕。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元漪,我知道是你。” 姜鸢仰头默默长叹。 他又这样。 姜鸢回过身将他手放回床上道:“大人总在迷糊的时候认错人,我已经澄清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是杜小姐。” 触及萧确含泪的双眸,姜鸢心一软,声音放柔道:“我知道大人想她,我保证,一定给大人找回来。” 萧确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扭过头看向另一侧。姜鸢无奈叹气出了屋,正巧碰上十五火急火燎地回来。 姜鸢眼神示意他不要去打扰大人休息,可十五还是叩了叩门问道:“大人?” “进。” 姜鸢待他进去后关上门,心想左县令这是给他下了多少迷魂散,能让他这般健壮之人虚弱成这样。 但按理说她喂进去的药是立马见效的,他不该这般模样。 “吱嘎”一声,屋内虚掩的窗被关实。姜鸢不屑地一撇嘴,又坐回大石头上看着府内的下人忙碌地来回奔走。 十五见萧确撑手坐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关心道:“大人现下还未恢复,是那药不管用吗?” 方才萧确见倒茶的丫鬟如此紧张,左县令又盯着他喝第一口茶时便察觉此茶有异样。可他若不喝,左县令还会用其他的法子来让他失去意识任 19.第十九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家仆们如同出动的蚂蚁,钻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喊着少爷,就连掌勺的都拎着滴油的锅铲加入寻人大军。 新郎官都跑了,还做什么菜啊! 府邸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寻到左凌渊的踪迹。 天色渐暗,沿街百姓早已汇聚成一条长龙,个个心里揣着一会儿要高喊的祝福话,抱紧手中接铜钱的篮子,争着站到最前边的好位置。 等久了,似是支起了茶话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论起猜忌来。 “柳先生会把女儿嫁给左少爷,恐怕是拒不了那钱财。谁不知那左少爷骄纵跋扈,不学无术,若是没了这身份,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这话该是道出了众人的心声,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欸,柳先生好歹也是县里有名的教书先生,向来名声颇佳,何况家中也不缺钱财。他品行端正,行事有则,又怎会为了区区一点聘礼断送女儿后半生幸福呢?” 一人高声反驳道,众人像随风倒伏的草,又不自觉地赞同。 一人摆摆手又反呛回去:“那可说不定!谁不知道柳小姐体弱多病,喝的药怕是比吃的饭还多。谁断送谁的幸福还说不定嘞!” “这么说来这两人倒还真是郎才女貌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是看好还是不看好这门婚事的人,最终都撇撇袖子大笑起来。 反正嫁的又不是他们儿子,娶的也不是他们女儿,自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个每日闲谈随便说说罢了。 “都莫要胡说!先生对小姐的疼爱众人皆知,其择婿之举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断不会出于这般庸俗不堪的缘由。更何况,左少爷相貌不凡,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少爷小姐情投意合,不知全貌就不要置评!” 难得有这么维护左凌渊名声的人,众人都好奇地循着声音看去。 那丫头个子不高,隐匿在人群中,周围人向两旁散开,才将她显现出来。 她提着一筐糖果,穿着极为喜庆。 “呦,这不是柳小姐身边的丫头吗!这糖莫非是分给我们的?” 身边的人问了一嘴,小丫头立刻用袖子将篮子遮掩起来,瞪了一眼方才说闲话的几个人,转身跑走了。 管家观之争执,赶紧命人先将大门虚掩起来,别让人察觉到府中的慌乱。 左县令坐在正堂气得直捏太阳穴,左夫人为其斟茶安慰道:“你也别太心焦,说不定儿子就是想看你着急样儿,你不找,他也许自己就回来了。” “我能不着急吗?这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去接亲了,你说他这混小子能跑哪里去?” 左县令锤着腿,恨自己信了左凌渊答应配合的鬼话,没把这逆子捆在屋里。 “实在不行就与姻兄商量商量,把这迎亲的步骤省了,让轿子直接去接人。” 说出这话,左夫人也实属无奈。她知成亲的每一步骤对新娘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但凡有一环节不被重视,都会被人捏住话柄说长道短好些日子。 更何况,这儿媳妇是他们千挑万选好不容易讨来的,要是如此作为定会让人寒了心,万一一气之下毁了婚约,左凌渊要是再想娶妻怕是更难于上青天了。 早知如此,就不如此溺爱这混小子了。整日没个人样,干得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正堂内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溢出了屋子,染得院内的下人也不住叹气。 如同狂风卷走了沙砾,一阵由远及近轻盈的口哨声打破了哀怨的气氛,惹得众人惊呼起来。 “少爷!” “少爷可算回来了!” “少爷悠着点,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 院里的家仆一边躬身行礼,一边不忘提醒左凌渊。 只见他身着一袭华丽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玉带,摇着一把精致的折扇信步走来。 他面容白皙,剑眉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羁。酒窝浅浅挂在嘴角,眸中散发着几缕得意的光芒。 他在门口顿住脚步,向管家打探屋内的状况:“我爹可还着急?” “少爷莫要再惹老爷生气了,快些进去吧!”管家弯腰请他这个祖宗进去,却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姜鸢,神色诧异道:“少爷这是……” “你随我进来吧。”左凌渊挥手示意姜鸢一同进入正堂。 姜鸢向管家打了个招呼,快步跟着进去。 左县令一看到左凌渊得瑟的身影,就像是往他周身的怒火上浇了油,一下子就炸起来。他卷起袖子,从背后抽出备好的鞭条,龇着牙朝他步步紧逼。 “臭小子还敢回来!说!躲哪儿去了!” “娘!”左凌渊早就预判会遭一顿打,进屋便直冲到左夫人身旁。 左夫人拦住左县令,让他心平气和和儿子讲话。 待三人重新坐定,左县令没问左凌渊方才的去向,而是紧盯着他身后的姜鸢。 这人不是萧确身边的丫鬟吗,怎么会与儿子待在一起? 他喝了口茶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刚要开口问,被左凌渊抢先反问道:“爹是不是该给把我找回的这位丫鬟一点奖赏?” 左县令不知他是何用意,让他继续道:“若是爹这次不对她嘉奖,下次发生此等大事下我又不见踪影,怕是没人会这么不辞辛苦把我找回。” 王县令看透人心般轻笑一声。 他这儿子他最了解,有来有往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别人招惹了他,他定会招惹回去;可若是帮了他,他也定当全力相报。 想来这丫鬟应是给了他什么好处,他才会这般帮她讨要功赏。 “说吧,你想要何奖赏?”左县令冷冷道。 姜鸢本以为左凌渊只是开玩笑说说,没想到来真的,眼下她无欲无求,眼珠子一转恭敬回道:“回县令大人,小的此刻实未想好究竟欲求何赏,故斗胆将此机缘暂且留存,待他日若小的有求于大人之际,再来取用,还望大人恩准。” 反正她是萧确身边的人,萧确今晚能否活着出府还不好说,应她的事自然如喝水一样简单,张张嘴的事儿。 左县令大笑道:“既如此,那就留着罢。” 姜鸢低头道谢,看了眼眼色,躬身出去带上了门。 不管左县令日后会不会兑现诺言,但只要他还活着,或者左凌渊还活着,这机缘她是必会用上的。 正想着,她与十五碰上面。 “大人找了小……你好久,你去哪儿了?”十五似是被什么噎了一下,说得断断续续的。 “随手帮忙找了个人。”姜鸢一脸无辜状。 她能遇到左凌渊纯属巧合。 十五进屋与萧 20.第二十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小姐!小姐!” “沫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发生了何事?” 柳应溪见沫儿提着同出门时一样满满一篮的糖果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忙给她递了杯水。 沫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道:“小姐,你要是听到那些人说的难听话,这糖果是一颗也不会想分给他们的!” 另一个丫鬟在给柳应溪盘发,闻言附和道:“是啊小姐,我前些日子出门就听到了些闲言碎语,这些人也真是闲得慌,整日就知道盯着别人说三道四。” “好了,你又不能管住旁人的嘴,随他们说去就是了。我又不是他们口中的那般人,何必在意,你就权当他们说的是旁人就行。” 柳应溪染病数年,全身的力气都拿来喝药了,说话声音如同潺潺流水从耳边经过般缓慢柔和。 “可他们不仅说小姐,还说了老爷……还有姑爷。”沫儿小声嘟囔。 她可没小姐这般好脾气,今日若不是小姐的喜日,她恐怕要撩起袖子与人干上一架。 柳应溪本心平气和地为自己戴上耳饰,听闻“姑爷”二字”瞬然严肃道:“他们说左少爷什么了?” 沫儿极少看到小姐黑脸,紧张地支支吾吾复述:“他们说姑爷骄纵跋扈,不学无术,若不是因为有点钱……” 见柳应溪脸色愈发阴沉,沫儿实在不敢再说下去,一茬话题:“小姐婚服当真好看,不愧是夫人精挑细选的!” 柳应溪透过铜镜看向书桌上用木架架起的一柄雨伞浅浅一笑,随后嘴角又耷拉下来。 她虽从小听惯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可她不想让旁人这么评论左凌渊。 别人都不知他真实脾性,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与左凌渊初见的那日正巧是书塾开张之日,府里极为忙碌,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被叫去帮忙,她只能自己去将药包取来。 谁知天毫无预兆的瞬间压低,瓢泼大雨骤然降落,街上行人匆忙往家赶去,只剩下零星几点人躲在短窄的屋檐下避雨。 柳应溪抱着怀里取来的药包,看着身边一同躲雨的人被家人接去,最后只留她一人感受着雨滴扑面的湿冷。 这雨应该一会儿就停了吧。 她如是想着,本就身子虚弱,站久了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抱着身子蹲下,将头埋进怀里,防止坠落至地的雨滴弹回眼睛。 突然一温柔男声钻入耳中:“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望向那陌生男子,以为他是想要伸一把援手,嘴角将要勾起笑意,谁知他递来一把伞道:“雨大,要不买把伞?” 原来只是个卖伞的。 柳应溪摇头拒绝,她出门向来只带够买物品所用的钱,多一分都不带。眼下沫儿又不在身边,她更是一点钱也拿不出来。 待那人走后,她继续将头埋进怀里。 雨滴打在手臂上,带来阵阵寒意,那寒意仿佛能穿透肌肤,直抵骨髓。 她打了个寒颤,险些失去重心。怎料一暖和的手掌迎了上来,盖住她的肩膀将她扶正。 “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又是同样的话术。 柳应溪少有的皱起眉头抬眼不耐烦道:“抱歉,我不买……” 只望向他的那一瞬间,她心跳漏了半拍。 伞尖雨水滴答坠地,沾湿了他金线云纹黑色皂靴,一袭绯色长袍格外瞩目,衣摆被浸湿成稳重的深红。 伞缓缓向后打去,露出他雨雾中朦胧的面庞:“姑娘,这把伞给你。” “那你……”柳应溪痴痴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从小身子不好,父亲很少允许她出门。她整日读书,浮想着书中描绘的山水人物,便也觉着自己走遍万水千山看过绮丽景色了。 长大些后,她也就趁每次出门取药包时才能逛上片刻。屋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极为新鲜,包括眼前的左凌渊。 这人当真好看,比她画本上看到的美男子还要俊俏。 左凌渊自然觉得自己魅力无限,勾起一抹窃笑,将伞柄塞进她手心:“姑娘拿好,这雨还要下好久,赶快回家吧。” 说罢,他转身上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马车徐徐开动,消失在稠密的雨帘中。 柳应溪承认,她起初确实是看上左凌渊的外貌了,后来虽对他的传闻略知一二,却也仍觉得他是个极不错的人。 助人为乐的人,她不相信会坏到哪里去。 因此她只一眼便定终身,为了能嫁与他,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当初得知县令府要为左凌渊寻觅良配时,柳应溪便央求父亲去帮她争取这个机会。可父亲告诉她那媒人早就去了别家,让她别太抱有期望。 数日后,县里有头有脸家的小姐要么拒绝了这门亲事,要么是没被左夫人瞧上,这才轮到了柳应溪。 柳应溪自然信心十足。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父亲是书塾先生,自然也沾染了文人墨客的气质。 她知道左夫人喜欢聪明伶俐知书达礼的女子,便在其面前展现得面面俱到,惹得左夫人喜笑颜开,不管左凌渊如何回绝,当即便将这门亲事敲定了。 今日便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她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 萧确在屋里喝茶,十五推门让姜鸢先行进入后,才跟着进来关上了门。 “你方才去哪儿了?”萧确吹了吹茶水,小口饮下。 “回大人,帮县令大人找到丢失的少爷了,还顺便领了个赏。” “就这片刻时间你居然能做这么多事,倒是厉害。” 十五在一旁憋笑看戏,方才还在屋里慌张地来回踱步,现下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看来大人的演技精进了不少。 “多谢大人夸奖。” 姜鸢弯起眼睛笑道,她当然听出萧确话里有话,只是他这人从来都不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思,猜起来怪累的。 萧确轻笑一声:“既如此,你就帮我去跟县令大人说一声,我身体抱恙,今晚的婚宴你替我出席。” “这不合适吧大人,就算我同意,县令大人面子挂不住也不会同意的。” “放心,他会同意的。”说罢,萧确命十五拿来一套衣物递给她:“穿得好看些,可不能丢了我的面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姜鸢低头瞥了眼现下身上的衣物。 这不就是他先前给的衣服嘛,这么快就看腻了,果然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人。 姜鸢乖乖接过衣服:“是,大人。” 细瞧这衣物,面料如丝般柔滑,泛着细腻而温润的光泽,仿若天边 21.第二十一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薄暮冥冥,余晖似金,铜锣之声在县令府门口响起,悠悠回荡在各个街巷。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唢呐声高亢震耳,彩旗随风飘扬。各种彩礼的担子被整齐地抬着,精致的箱笼中闪耀着迷眼的珠宝绸缎。 为首的左凌渊骑着匹毛色如雪的骏马,身着红色绸缎凤纹长袍,腰间系着条宽宽的玉带,头顶黑色幞头,两边垂着细长的丝带,飞扬身后。 他含笑看着沿街庆贺的百姓,知他们是为了泼洒的铜钱而来,便示意下人多抛些出去,别叫一些人白跑一趟。 唢呐之音穿过数个街角,直达柳府。 “沫儿,快瞧瞧我的妆容是否完好。” 期盼之刻真要来时,柳应溪反倒慌张了。 “小姐现在貌美如花,姑爷见了定会高兴。”沫儿把昨日学来的成语活学活用,惹得柳应溪咧嘴笑起来。 “以后你跟着我去了左府可要听话些,不可像在这里一般自由闲散。” 沫儿点点头,听闻锣鼓唢呐声渐近,瞧见喜娘的眼色,忙提醒柳应溪将扇子遮好面容。 迎亲队伍彩灯摇曳,宛如点点星光洒落。不多时,便来到柳府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柳先生柳夫人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左凌渊跨下马,向二位行礼致意,稳步走进庭院,小心地跨过熊熊燃烧的火盆,被喜娘引着往闺房走。 柳应溪举着却扇端坐于闺房之中,烛光映照着她精致的凤冠霞帔,娇艳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沫儿瞧见左凌渊的身影,兴奋地俯下声提醒:“小姐,姑爷来了!” 柳应溪一时兴奋忘了礼数,起身便要往外走,沫儿眼疾手快将她拽回:“小姐,还有仪式没完成呢,怎可这般心急!” 待左凌渊行至房前,喜娘眼神示意他现下该念催妆诗,左凌渊眉头一皱不知她是何用意,一步跨进闺房向柳应溪走去。 这婚他原先巴不得逃了,怎可能会去了解成婚的仪式,又怎会费脑子去记什么催妆诗? 他停至柳应溪面前客客气气道:“请吧。” 沫儿惊得看向他,又转头看向满眼是他的柳应溪,心想着姑爷这是真来迎亲的还是只走个流程,这般不走心,真是枉费小姐的满心期待。 可柳应溪并不这么觉得,她不在乎这套繁杂的仪式,只要左凌渊能亲自前来将她迎进左府,这便是她最开心的事了。 喜娘见情势不对,立刻笑着将手中提前准备好的催妆诗递给他,谁知他挥手将其拍落在地,牵起柳应溪拿扇的一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引出闺房,送上花轿。 围观的人自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随意的迎亲礼仪,但只不过此举出于左凌渊,惊讶便也略减了几分。 左凌渊再次翻身上马,迎亲队伍缓缓返程,铜锣唢呐声再次响起,在一片欢呼声中,花轿在左府门前停下。 二人被引导着行完各种古礼,在响彻天的祝贺声中步入洞房。 姜鸢边鼓掌欢呼,边查看拥挤的人群。 左县令为刺杀萧确的计划万无一失,加派了人手看着各个回廊,不得任何人靠近内宅。 围观的人群中也混有便衣侍卫,姜鸢对那锐利的目光极为敏感,一眼便分辨出谁是客谁是兵。 她寻着位置坐定,视线锁定在一身着绛红色锦绣长袍的男人身上。 这人衣着华丽,身姿高傲,身边又围着两个护卫,十有八九就是长州长史陆贺亭。 正巧左县令前来验证了她的猜想,他满脸笑容恭敬拱手道:“长史大人能亲临犬子婚宴,下官倍感荣幸!大人快请上座,今日参宴人员众多,下官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大人见谅。” 那人转过头,冷漠的眸子里露出虚假的笑意:“左县令忙去便是,我稍坐片刻便要返程长州,特此知会一声。” 左县令眼睛忽得瞪大,低声询问:“大人不等他……” 话没问完,就被陆贺亭打断:“县令大人不必忧心,去忙你的吧。” 左县令咕噜转着眼睛,方才姜鸢告知他萧确因身体不适无法前来参宴,他想着这新任御史也没多大本事,一杯茶便能将他迷晕,看来今晚确实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既然眼下陆长史肯放心离去,想来他已把最后一批货顺利运进县里,并知晓了萧确的情况,肯定派正堂里显现的黑衣男子前去刺杀他了。 如此想来他无事一身轻,只需努力将婚宴打理的井然有序,掩去背后的计谋即可。 左县令明白过来,躬身道:“那便愿大人此去一帆风顺。” 说罢,他安心前去招待其他宾客。 宴会嘈杂,姜鸢听不清二人的交谈,再加上侧面廊柱后躲着两人紧紧盯着她,她只能假装埋头吃饭,或与周围陌生之人闲聊。 等到邻桌之人前来攀谈,团团围着遮蔽了盯梢二人的视线,她才将弯钩似的目光抛至陆贺亭身上,快速打量他。 他的声音与昨晚那人一模一样,身形也近乎一致,她断定他就是意图谋害萧确的幕后之人。 只是他与萧确还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要如此心急地除掉萧确。 陆贺亭……长州长史…… 长州! 莫不是…… 姜鸢把筷子“啪嗒”按至桌上,透过身边人群的缝隙看向那两个盯梢之人,他们因被挡了视线正打算换个柱子躲。 姜鸢趁无人注意,脱掉颜色亮眼的外衣扔至桌下,用腰带将素色里衣系好,紧跟在一身形高大的家仆身后,卡着视角脱离那二人视线范围。 眼下陆贺亭表现得极为悠闲,定是已将万事准备妥当,若是待他泰然离去再去找萧确,怕是为时已晚。 虽然萧确看起来身手不错,身边又有十五保护,可此二人敢刺杀御史,说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一击毙命,绝不会留容错之机。萧确和十五就算武功再高,恐怕也难敌其手。 姜鸢如是想着,脚步越走越快,眼前却交叉拦出两只胳膊挡住她去路:“县令大人吩咐了,不得任何人进入内宅,还请姑娘速速离开。” 姜鸢捂着肚子满脸痛苦:“我肚子突然有些不适,不知哪里可以……” 她挑挑眉毛,觉着不挑明二人也应该知道她的意思。 “抱歉,请回吧。”二人铁石心肠,将她赶回宴席。 越是不让的事情姜鸢越是要做,此路她必过。 她转身假意离去,实则只是观察周围是否有人经过,见宾客都聚集在庭院,左县令举着酒杯高声畅谈,陆贺亭背对坐着摇扇。 她嘴角一歪,转头指向二人身后:“那里有人 22.第二十二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等姜鸢赶到萧确住处,却见十五的佩剑丢在屋前。 四下无人,她谨慎地上前将剑捡来查看。剑刃上没有血迹,也未见丝毫与人过招的痕迹。 见屋门大敞着,她又探头往里瞧,屋内空无一人,也无打斗迹象。 这两人去哪儿了?总不能逃跑不带武器吧! 瞥见床榻上掀开的被褥,姜鸢走近摸到尚有余温,便知萧确没走多久。 她摸着下巴环顾四周,眼下周围一片祥和,萧确若不是提前撤离,便是毫无反抗地被人捉了去。 可他应该能觉出自己被下了迷魂散,也应该知晓左县令对他有所图谋,他故意装病莫不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起来,萧确应是就躺在床上等人来捉他,十五也配合着被人击晕拖走,此番目的就是想看看左县令背后究竟何人。 既然他们将她排除在计划之外,便是没有用到她的地方。姜鸢欲重回宴席,却听见窗外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她侧身躲在帷幔后,静候来者何人。看到了来人,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左凌渊茫然地在屋前转悠了一圈才进屋,方才他看着姜鸢走到这里,可一眨眼功夫就没了人影。 他轻唤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姜鸢蹙了蹙眉,虽然他这人看着不聪明,但对其知之甚少,还是提防些为好。她将挪出去的步子收回,继续默默观其动向。 左凌渊眼珠子一转坏笑一声,随便选了个方位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谁知还真被他选对了方位,姜鸢以为他当真发现了自己,便现出身形。 “左少爷找我有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看到你就莫名跟着过来了。”左凌渊上下打量着她一身华服,“你应该不是府上的人吧?”他挪了个凳子坐下,似有长谈之意。 姜鸢简洁明了道:“我是萧大人身边的丫鬟。” “萧大人?就是那个新上任的御史?他也来这里了?” 姜鸢没想到他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少爷竟也听闻了些朝中之事,她细细品味他话中意思,疑惑道:“也?左少爷的意思是杜御史也途经过此处?” “是,他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堆镖师,跟去长州集市进货了似的,运了好几车东西,我爹忙前忙后招待了好几日他才走的。” 姜鸢不解地撇撇嘴,萧确来此处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调查她的身份,那么杜泉河来此处是为何? 他应该知晓名录对此案的重要性,名录若是完整,不仅能推测出失踪百姓的共性,还能顺藤摸瓜究其失踪缘由,识破幕后之人的计谋。 那么他取到名录后便该即刻返京,而不是带着它招摇地到处瞎逛。 先前在他手上发现残余的名录一角,以及后来刺杀他的人,应该就是他改变主意前往咏荷县而要付出的代价。 那么是谁让他改变了主意来到咏荷县,又是谁趁此抢走了名录,名录现在究竟在谁手中,还当真是个谜。 左凌渊见姜鸢走了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第二次见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鸢。”姜鸢说着便往门外走。 先前楼主对杜泉河的作为大失所望,才命她去找名录,再将其交由长州的暗雨去寻人。可眼下萧确对此事颇为上心,她觉着也没必要非要辛苦暗雨去做,助他一臂之力,说不定会更快发现名录的下落,还能更快找回百姓。 因此现下萧确若是陷入困境,便是对她极为不利,她得赶紧找到他。 谁知左凌渊一步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耐烦地抬起眼:“现在应是左少爷洞房花烛之时,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无碍,她喝了一杯就醉倒了,好生无趣。你现在要去作何?这府里我熟,我给你带路。” 见他这般好心,姜鸢自然是不客气。他要头脑有身份,要心眼有身份的,正好能借着他在这都是拦路虎的府里畅通无阻。 思量片刻后,她勾起一抹坏笑,立刻诚恳恭敬道:“那左少爷可知府里有无隐蔽或隔音的屋子?” 这算是问到左凌渊最了解之处了,他每每闯祸后都会躲起来,跟人间蒸发一般无人能寻到他。 他打了个响指爽快道:“你算是问对人了,跟我来。” 姜鸢跟在他身后,想着他确实脑袋缺根筋,若是换做旁人听到此言,定会怀疑她的意图。可左凌渊背着手自信地带路,全然没怀疑之意。 要是遇到的人都像他这般天真烂漫就好了。 两人钻过后花园的假山群,踩着即将被杂草覆盖的小径,在一处屋子前停下。 左凌渊指着细竹林遮掩住的斑驳木门道:“这门后是一个废弃的府库。” 姜鸢抬眼望去,这么大一间屋子何来的隐蔽一说,他莫不是在逗她。 左凌渊注意到姜鸢满脸质疑,急着解释:“真是废弃的,之前粮食存在里面不知怎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丢失一点儿,我娘以为闹鬼,就命人把这个府库锁上再没用过。” 说罢,他还压低声音又道了句:“听闻是这儿风水不好!” 姜鸢一挑眉,又是处风水不好的地儿。 她走上前查看门锁,门锁锈迹斑斑,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贴耳倾听到里面有轻微响动,她转身问道:“你可有钥匙?” “我怎会有钥匙!”左凌渊觉得她问得甚是荒唐,音量不自觉得提高,引得屋子里的人厉声警惕道:“谁!” 左凌渊哪知屋内有人,吓得赶紧捂住嘴拽起姜鸢就要逃,怎料姜鸢甩开手,拉起门环“砰砰”叩响了门。 “真是见了鬼了,废弃了这么久,门还锁着,里面怎会有人!”左凌渊感到阵阵寒意,不由得抱住自己四下张望。 清冷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一片片诡异的银辉。四周静谧得让人心里发毛,风悄然吹过,枝叶的作响如同脚步声穿过细密的竹林挠人耳根。 姜鸢勾起嘴角调侃道:“左少爷要是害怕了,就先回去吧。” 左凌渊恰巧不是激将法的受用之人,他这人与他父亲一样极度相信风水,听到屋里脚步声时断时续地朝门靠近,里面又隐隐传出何人被堵住嘴的哼声,他毫不 23.第二十三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本是能护住萧确又避开劈来的短刀,可为了不显露身手,她只与萧确换了个身位,以背挨上那刀。 短刀锋利又沾满了杀意,将她后背的衣服划开了一大道口子,好在这身衣裳精致,里三层外三层的替她抵挡了些痛苦,只浅浅划伤了半寸皮肤。 即便如此,她还是故作疼痛地叫了一声,拽着萧确的胳膊滑坐至地。 十五冲上前将那人制服,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后退。 萧确随姜鸢一起跪倒在地,摸到她后背凌乱的衣物和渗出的血液,手颤抖地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脱下外衣如婴儿般将她包裹严实,因厚重的衣物将她伤势掩盖住,他温柔又急切地询问:“划的口子大不大?是不是很疼?坚持住,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姜鸢扑闪着眼睛望向他,被他这一长串急促的话语听得愣了神。 这点小伤对她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就像是蚂蚁在背上咬了一口,她现下都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可眼前萧确像是看到她快要死了一般,因慌乱而变得僵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挤出笑容声音略微虚弱了些:“无碍,大人。” 说罢,她转头看向行刺之人。 那人似是达到了目的,脸上勾起一抹奸笑,无视脖子上架着的刀刃直起身子挑衅道:“一命换一命,也算是值了。只是没换到萧大人的命,小的还有点遗憾呢!” 十五听出他言下之意,刀刃更近他几寸,沾染上了鲜血。他偏头余光扫向萧确:“大人,那刀上有毒!” 萧确自是也听出这番意思,眼神示意十五将那人押去物架后阴暗的角落,回头查看姜鸢中毒情况。 姜鸢呼吸逐渐沉重起来,嘴唇渐渐发紫,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却又透出一种不正常的冰冷。她手指紧紧抠着腿,细腻薄嫩的肌肤盖不住暴起的青筋。 姜鸢感觉到毒素的蔓延,无奈轻叹一口气。 她确实大意了,竟没想到这刀上会淬毒。还好不是萧确中刀,不然若是还有人要来刺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见萧确伸手要扒开她的衣服,她奋力抬起手搭上他的胳膊:“大人……这是要……” “别说话,帮你把毒排出来。”萧确轻柔地将她胳膊放下,指尖碰向她肩膀的那刻还是犹豫了。 姜鸢见他心事重重,悬空的手迟迟不敢将她衣服掀开,便将药瓶拨出口袋,眼睛瞥向药瓶,边说边喘口气:“大人,取一粒绿色的药丸出来……碾成粉……洒我伤口上……便好。” 萧确毫不犹豫照做,待他碾完粉末,姜鸢也费劲地将衣衫脱下,露出受伤的一侧肩膀。 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一道狰狞的刀伤触目惊心。伤口周围的皮肉向外翻去,仿佛被墨汁浸染过一般,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如同细小的毒蛇在伤口边蔓延。 姜鸢咬起嘴唇将伤口面向他:“来吧,大人。” 在见到那伤口的刹那,萧确的瞳孔急剧收缩,双眉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无尽的自责与懊悔。 他咬紧牙关伸出另一只手道了句:“要是疼别咬自己。” 说罢,他将药一点点洒落到她伤口上,察觉到她微微颤动的身子,立刻停止撒药去观她神色。 见她把嘴唇咬破了一小口子,他便又将手往她面前递了递:“我说了,别咬自己。” 姜鸢这回没跟他客气,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张大嘴巴咬了下去。 她哪能想到会这般疼。这药按理来说刚撒在伤口上是不带疼的,要等候片刻药粉才能被皮肤吸收将毒逼出来,那会儿才会略微感受到疼痛。 这刀得是淬了多强的毒,粉末轻盖在伤口上就能逼出毒来。要不是她平日里也没少中毒,练出了个硬命,恐怕还没等到上药她就归西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松开嘴坚定道:“一次性撒完吧大人。”说罢,她又重新咬紧萧确的手臂。 萧确乖乖照做,许是被她这伤口震住,他根本没感觉到姜鸢已把自己的胳膊咬出深深的牙印来。 撒完药,待伤口流出黑血,他轻轻将其擦去,听到姜鸢恢复了点力气说了句“可以了大人”,他避开视线起身道:“你先将衣服穿上,我去去就来。” 姜鸢点头看向他充满杀气的背影,便知那人必死无疑。 十五将那人的手重新捆起,架着刀将他逼跪在墙角,等候萧确前来处置。 隔着物架看到一团黑火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十五用刀刃拍拍那人下巴示意他跪好。 “萧大人这是……” 没等那人将阴阳之气全部吐尽,萧确如失控的猛兽猛地掐住他的脖颈,手指因愤怒而用力到关节发白,粗重而急促的呼气喷吐着杀意,眼中却是异常冷漠地盯着他泛起血丝的双眼。 十五见状急忙阻拦:“大人,还没盘问清他背后之人,莫要冲动啊!” 那人被死死掐着,嘴里溢出了血,却还瞪大眼睛从牙关里挤出挑衅的字眼:“有种……就掐死我……” 谁知萧确阴冷一笑,让十五递来那把短刀,一手继续狠狠掐着他已被捏细的脖颈,一手将刀缓慢送进他的心脏。 刀刃搅动着刺进他的肉里,直到整个刀身隐没在他身体里,萧确猛地将刀抽出丢在一旁,松开手,讥笑着看他倚墙滑坐下去。 “你该不会以为你背后之人派你来就是单纯杀我的吧?” 那人有气无力地垂头吐着血,根本无法回应。 萧确掏出手帕擦着手继续道:“你可有想过,刺杀我一堂堂御史,凭你一人能够吗?你只不过是颗弃子,但也当得挺像那么回事。” 说罢,他将手帕扔在那人脸上,转身冷冷抛下一句话:“十五,把他拖到正堂,让左县令好生瞧瞧。” 在萧确离开的那会儿工夫,姜鸢已恢复了几成力气,足够支撑她扶墙站起身子。 她抬眼却见萧确衣角沾血朝自己走来,强壮而有力的手臂环腰将她扶住,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 许是萧确觉出她细长的睫毛快速挠着手心,他低头温声道:“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姜鸢听话地闭上眼睛,中毒致使她五感减弱不少,纵使方才那三人只与她隔了几个物架的距离,她也没听清他们的响动。 觉出有一物从脚前拖拽了过去,她猜到是那人的尸体,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让道,紧紧贴进萧确宽厚的胸脯。 24.第二十四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从府库出来,姜鸢被萧确一路环抱着回到屋中。 他如同捧着宝玉般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针便要给她放血。 姜鸢立即收回手藏进袖子里:“大人,方才敷的药就能将毒逼出来,不必放血了。” 萧确“啧”了声将她的手重新拉出袖口,一脸严肃道:“你可知这是何毒?” 被他这么一问,姜鸢思索起来。 方才身受之觉确实从未有过,须臾之间,她便觉得似有万千冰蚁啃噬周身经络,奇痒难耐。转而心剧烈收缩,每一寸肌肤如有恶鬼撕扯,片刻后身子又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软绵无力。 纵使她即刻敷上了能逼退百毒的神药,在此毒面前也如同洒了清水般见效不甚明显。 姜鸢摇头回道:“不知。” “这是噬魂残毒,此毒一旦进入身体,就难以从体内彻底清除。只有在特定的穴位精准放血,才能将毒素慢慢吸出。但即便如此,也需要多次放血才有望将毒完全排尽。” 萧确趁她专注听话的劲儿在她食指指腹上轻轻一扎,姜鸢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吓得“嗷”了一声,下意识收回的手又被他紧紧抓了回来。 他抬眼微微皱起眉头:“若这毒排不尽,恐怕你日后会时不时心绞痛或喘不上气来。你现在不配合,到那时可别怪我没帮你。” 姜鸢半信半疑地应了句“哦”,伸出胳膊任他摆弄。 她此前有听闻鬼市里有一种能控制人的剧毒,被称为噬魂残毒,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她才亲身见识了一番。 此毒需要用各种毒草慢慢炖煮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炼制而成,中此毒者会间歇性的头疼、心梗或呼吸不畅,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或是当场放毒,很难熬过那般噬骨的疼痛。 但据她所知,其中有些毒草长在悬崖峭壁或是野兽出没之地,纵使豁出性命也难以采到。即便有人采到了那毒草,也不会轻易出手,能与之达成交易者都必定要砸入重金千两。 会花如此大价钱买毒草,还能花上这般工夫炼此毒者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而以陆贺亭长史的身份,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再者说来,耗费如此大力气制此毒只为了杀萧确或是牵制住他,难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盯着萧确手上的动作,神思却早已飘忽开来,根本不知道他扎了哪几处。 因先前敷上的药逼出了一些毒,萧确为了不让姜鸢一次承受太多痛苦,就只在她指尖的十宣穴和耳后的耳尖穴放出了点黑血。 姜鸢顿感舒适,抖抖肩膀身体放松下来。 瞥见窗外月色如瀑倾泻而下,远处庭院里的喧闹声逐渐平息,她直起身道:“大人,时候不早该歇息了。今晚大人是要住在这府上还是去寻个客栈?” “不折腾了,我已告知左县令今晚在此住下了。” “大人不怕他还派人来杀你吗?”姜鸢试探道。 趁她询问之际,萧确起身倒来一杯茶水递给她:“他若有这个胆,我倒是能高看他几分。把水喝了赶紧躺下休息,明日要便要赶路了。” 姜鸢双手捧着茶杯将其送到嘴边,苍白干裂的嘴唇浸润在温度刚好的茶水中,立刻恢复红润。 喝完了水,萧确极为顺手地接过茶杯放到桌上,转身就见姜鸢已安稳地躺着闭上了眼。 今日的疲惫溢满全身,姜鸢身子一沾床就被困意袭卷,趁自己还没完全进入梦境,她含糊问道:“我睡在这里,那大人今晚睡在何处?” “安心睡你的便是。” 萧确轻笑一声,将凳子往床边挪了几寸,坐下静静守着她平静而美好的睡颜。 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兔子受惊时轻抖的耳朵,在眼下投下两扇月牙般的阴影。呼吸平缓而均匀,皱起的眉间却满是不安。 萧确眼眸一颤,伸手想去舒展她的眉头,听到屋外响起短促的敲门声,他瞬地转头看向窗外。 正巧,十五见窗子开着便从这露出了脑袋:“大人,左县令还在正堂等着呢!” 萧确摇了摇头让他噤声离开,轻手轻脚地将窗子关起来。 翌日清晨,姜鸢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觉着左侧手臂麻麻的,她偏转脑袋斜睨过去。 萧确双手覆在她手掌上趴在床边,一动不动,似是还陷入熟睡当中。姜鸢想逃离他掌心,却被阵阵麻意耗尽了气力。 她忍受着手中的燥热,别扭地嘟起嘴巴。 虽是昨天她让萧确帮忙上药了,但男女授受不亲,他好歹是别人的童养夫,心里也装着那心上人,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总与她这般亲密。 越想越替那杜小姐打抱不平,她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拍他肩膀,冷漠地唤他起来。 萧确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子,敲了敲酸痛的腰椎,见她脸色阴沉,以为她又有哪里不适,关切地将要问询,却被她止住了话语。 “请大人以后多想想杜小姐眼下是何处境,是否一直焦急等待大人去寻。若大人真想快点寻到她,就不要总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 话说出口,姜鸢才发觉话中一股子说教意味,便又补了句:“还请大人注意自己的身份。” 谁知萧确嘴角微扬,转身抛下一句:“既如此,那昨晚的事我便不与你说了。换身衣裳,随我去正堂。” 他双手环抱着身子得意地出了门,姜鸢先是疑惑地一挑眉,随后觉着他是因方才那番言论故意玩弄自己,便没放在心上,换上他放在桌上的新衣裳跟了去。 正堂内,左县令早早端坐于主座,望着地上残留的血印,手指毫无节奏地叩着把手。 他对萧确知之甚少,其行事风格,惩人手段及力度皆未明了。观昨日那人死状便可知,萧确必是心狠手辣之辈。若是触其锋芒,恐一朝不慎,堕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好在有一晚上思虑的时间,他已想出一个绝妙的说辞,只等萧确前来说与他听。 管家将萧确迎进正堂关紧屋门,左县令立即起身点头哈腰:“萧大人昨日睡得可好?可有……” 萧确抬手打断他:“寒暄就不必了,你且与我说说,昨日那人是怎么回事?” “下官是真不知有人要来行刺大人,昨日犬子成婚下官忙得晕头转向,疏忽了府中的防卫,这才让那人有机 25.第二十五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听闻这名,姜鸢仔细打量左府管家。 先前她一直未注意他,只觉得这人看起来是个胖墩憨厚的老实人,现下他这一副咬牙切齿的奸人嘴脸反差倒是挺大。 萧确能认出他来,说明他不是左府管家一个身份这么简单。但想来左县令从未怀疑过他,不然也不会遭其毒手。 姜鸢思绪正盘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被一声大叫吓得猛地眨眼回过神来。 左夫人被丫鬟搀着跌跌撞撞走进来,跪在左县令身旁捂嘴痛哭。 她满脸是泪,抬头恶狠狠瞪着萧确,艰难地挤出一字一句:“你为何杀他!” 萧确眼神示意她去问吴声,左夫人转头见到吴声身上喷溅的鲜血,又回头看萧确一身干净,爬起身子气势汹汹走向他,提起他衣领,带着哭腔厉声质问:“李管家,你为何……” “是吴管家。”萧确从中插话。 “吴管家?”左夫人皱起眉头将他衣领提得更紧,“你到底是谁!为何杀我夫君!” “娘!”左凌渊终于知晓正堂情况,飞快跑来安慰母亲,身后紧紧跟着小步跑着的柳应溪。 左凌渊扒开左夫人的手,将她与吴声分开,避免他出其不意伤到她。 见府里人来齐了,萧确这才开口审问:“吴声,说说吧,十八年前你是如何从刘尚书府中逃脱的,又是如何来的这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他。 无人不知十八年前那件事。 十八年前,前任尚书令刘广平被时职刑部尚书的袁益礼告发通敌叛国,前有尚书令亲信呈上证据,后有边关将领回朝作证。皇帝勃然大怒,不顾及其勤勤恳恳数十载的功绩,下令将他举家抄斩。 当初清点府里人数时并未有缺少,按理来说当年刘府所有人都已是亡魂,不该还有人活着。 这人是如何逃出来的? 吴声冷笑一声,起身不屑道:“你当我傻?出卖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谁知他话将毕,左凌渊一步跨到他身前,使出全力给了他一拳。他一头冲到房柱上,脑袋鲜血直流。 “我呸!你不会背信弃义?我爹哪时苛待过你,你有现在的身份还不都是我爹给你的!而你是如何做的?你杀了他!现在在这里讲这些话,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左凌渊捏紧拳头越说越气,又想上去给他两拳,被柳应溪一把拦住:“夫君莫要伤了自己的手,待大人问完便什么都知道了,到那时再处置他也不迟。” 没想到左凌渊娶的夫人不仅体贴,还这般会审时度势,姜鸢觉着左凌渊捡到宝了。可观他缩起身子不让她触碰的样子,觉着他真是不懂得珍惜。 左夫人哭累了,左凌渊也被柳应溪念叨得不伸手了,萧确才继续道:“出卖人?原来你不是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啊。” 瞧见萧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吴声才知方才萧确是在诈他。说漏了嘴,他一头撞向柱子想自尽,十五见状欲上前阻拦,却被萧确拦下。 “让他撞去。”萧确说着转身捂住姜鸢眼睛。 姜鸢自觉地闭上眼,想着他也太低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这等血腥画面就跟她看过的话本小说一样无聊。 砰砰几下后,柱子上淌着新鲜的血液,吴声头靠着柱子跪下死了。 左夫人不知何时已被气晕,左凌渊背着她回房,临走前叫萧确等上他片刻,他还有事要说。 送走三人,正堂内只剩下萧确、姜鸢、十五和吴声的尸体。 方才萧确问了几句话的工夫就接连死了两人,姜鸢觉得他真是阎罗转世,动动嘴就能让人死。 只是这吴声死的太快了,她都没听他说上几句话。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出卖人,她实在理不清头绪。 于是她好奇问道:“大人,这吴声到底什么来头?” “他先前是刘尚书府上的管家。” “这人还真爱当管家。”姜鸢嘀咕了一句,继续询问:“刘尚书被抄家虽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但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也有所耳闻。这人能活着逃出来确实可疑,如今他又杀了左县令,其背后定是有更加奸恶之辈相助。” 萧确垂头看向她,满脸笑意:“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能看出他是受人指使。” 姜鸢总觉得他的语气似在嘲讽她,撇撇嘴又问道:“那大人如此聪明,是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吗?” “你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府库?”萧确搓着手中姜鸢留下的余温道。 难道不是那人将他绑去了那里? 姜鸢抬眸,眼里满是疑惑:“难道是吴管家带大人去的?” 话已问出,她自己又细细一想。 若是吴管家带萧确去的,那他早就暴露了,也就没有今日行刺的机会。可若是那人把他绑去的,那他一人又如何对付得了萧确和十五两人? 没等她想明白,萧确就解答了:“昨日十五看见屋外有个黑影闪过,警惕之下便追了过去,他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就闯进屋里。那时我还躺着,便随他抓了去。” 姜鸢笑笑:“大人心态倒是挺好,那这和吴管家有何关系?” “你昨日参宴的时候可有看到他?” 被他这么一问,姜鸢努力回想昨日。她的注意一直在左县令和陆贺亭身上,确实没察觉吴管家的动向,便诚实地摇摇头。 “那黑影莫不是他?”姜鸢突然反应过来。 “没错。十五追着他出了府,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我已经被那人带去了府库。谁知他刚把我从那人手中救下,你就来了。你说……巧不巧?” 萧确边说边向姜鸢靠近,试探的目光看得姜鸢直发怵。 本是在问吴声的动向,没想到问着问着问到了自己身上,他果然还是怀疑起她之前拿左凌渊当的借口来。 她弯起眼睛从容不迫地岔开话题:“确实是巧,对了,十五,追人怎么还把佩剑扔下了。” 说着,她掏出佩剑交给十五,十五被萧确瞪了一眼,尴尬地接过佩剑道谢。 侍卫丢了刀,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昨晚他追吴声太过心急,追出门的时候竟没注意到佩剑掉到了地上。在府库里对付那人时 26.第二十六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柳州本不如长州如此富饶,再加上咏荷县地处两州交界,能寻得的资源和支持有限,又时而受到匪患侵扰,也富裕不到哪儿去。 萧确观左府的屋宅与杜府倒是有的一拼,县令领的那点俸禄怕是支撑不起如此大的开销,想来他还有别的进账途径。 背后撺掇左县令做事之人恐怕就是他的金主,萧确便命长州的监察御史来此地仔细调查与他私交过甚之人和他的家产明细。 按萧确原本的计划,他三日内便可赶到长州,眼下却已耽搁一日。 他虽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阻挠他前往长州,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如此按捺不住性子,他还没进长州就找上门来。 萧确一开始有一点没想明白,这婚宴的日子不是说改就改的,他们如何能保证他来时能碰上这婚宴,拿这婚宴当掩护来杀他? 可回想到昨日只有一人前来刺杀他,他便猜出他们此次目的并非是要让他命丧于此。 眼下情况最有趣的是,表面上左县令和吴声似乎都想让他死,但整个刺杀过程都是吴声一人知全局,左县令只不过是块用儿子婚宴来掩盖此计划的遮布。 如此看来,操纵他俩的或许是同一人,而吴声便是用来铲除左县令这颗棋子的弃子。 萧确若真能死在这儿,刚好顺了他们心意;可若他还活着,他们或许早已做好了局将左县令推为替罪羊,也或许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要除掉左县令。 左县令和吴声二人既然置身于这盘棋局,就必能从他们身上牵出更多人来。 现下已将左县令交与监察御史调查,那吴声便由他自己调查。 毕竟他答应了左凌渊的交易,再者他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他不愿看到忠良之人被冤死,也不愿看到奸诈小人在朝堂上快活。 收拾妥当后,十五将马车从客栈取来,萧确先一步上了马车,姜鸢抚摸着马头张望左凌渊的身影。 说来她还挺同情柳应溪的,昨日成婚,今日公公遇害,夫君又不管不顾地踏上寻仇之途。 她若是柳应溪,肯定后悔嫁入左府。 等上片刻,终于见左凌渊背着一个巨石般的行囊,在柳应溪的帮扶下走出府。 姜鸢微笑道:“左少爷请上车吧。” 左凌渊踩着脚蹬喘着粗气上了马车,进车舆时还因行囊太大差点卡在门框上。 车内传出萧确不满的牢骚:“叫你少带点东西,你带这么多作甚!” “我就一个行囊你还嫌多啊,我还嫌你这马车又小又破呢!” 左凌渊这下又变回了少爷性子,仿佛方才一本正经要替父寻仇的不是他。 姜鸢预知未来路上耳根子清净不了,无奈摇摇头。 柳应溪拿着一篮子递给姜鸢:“姑娘,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少夫人但说无妨。” “我夫君中午未曾进食,我怕他路上饿肚子,就做了些点心。可方才说什么他都不带,我就想拜托你帮我带上,若他饿了能给他垫垫肚子。” 柳应溪语气里充满请求意味,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姜鸢自然不会拒绝:“有少夫人这般体贴的妻子,左少爷真是好福气!” 姜鸢眉眼弯弯接过篮子,与柳应溪相视一笑。 帘子猛地被掀开,探出左凌渊的脑袋:“你们在聊什么呢!再不走太阳都落山了!姜鸢,萧大人喊你上车来!” “知道了。”姜鸢让柳应溪放心把此事交给她,跨上马车坐入车内。 微风轻拂,将渐远的最后一阵马蹄声吹过柳应溪耳畔。 她注视着已无车影的长街一动不动,攥紧手中的帕子,眼里晶莹剔透。 沫儿改了称呼,安慰她道:“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夫人莫要伤心。” 虽是这么说的,但沫儿自己心里清楚,姑爷此去怕是要好一阵子,以他以往的性子,就算寻得真相也定会在外玩上一段时间再回来。 姑爷依旧我行我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苦了她这个刚出嫁就要独守空房的小姐了。 柳应溪涩声道:“他方才是不是喊了那姑娘的名字?” “是……吧?”沫儿看她脸色暗淡无光,觉出她在因此事烦忧。 今早姑爷被左夫人押着来叫小姐一起用早膳时,他张着嘴半天愣是没喊出一声“夫人”,偏要磕磕巴巴地忆起小姐的名字。 好歹是拜过堂成了亲的人,怎会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她早就看出姑爷对小姐无情,奈何小姐对他死心塌地,她只希望姑爷表面上能装装样子也好。 “夫人,我方才听到是萧大人让姑爷来传话的。” “当真?” 沫儿重重点头道:“夫人在与姜姑娘说话自是没听见,沫儿听得清清楚楚。” 柳应溪整个人忽然明媚了起来,她转身朝府里走去:“夫君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可得帮母亲把府上打理好,等他回来了就少了这些烦心事。” 沫儿快步跟上:“夫人这般能干聪慧,姑爷回来见了定会高兴!” — 马车出了咏荷县,一路向着郊外疾驰。午间的阳光斜照在马车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车轮滚滚,压过乡间坑洼不平的土路,溅起些许尘土。 车舆内坐了三人略显拥挤,姜鸢与左凌渊对坐着,中间夹着冷若冰雕的萧确。 车身摇晃,稳坐的三人不自觉地跟着同频摇摆起来。 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马车猛地一颠,姜鸢觉着自己飞起片刻,又被一只手压回座。 萧确本是想关心地提醒她多吃点饭,可因左凌渊在一旁,话从口出就变成了:“这么能吃也没见你长肉。” “姜姑娘也爱吃美食?”左凌渊插话道。 萧确眉头一皱,他怎不知方才说的话还有这般意思?这人分明是想借此机会与姜鸢套近乎! 他转身面向姜鸢欲岔开话题,却见姜鸢眼里带光频频点头。 “没错,爱吃!左少爷应是吃过不少美食佳肴吧?” “那是当然,此番要去的长州城我早已逛遍,等到了那儿我便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 两人像是多年老友般熟络,全然没注意萧确在一旁捏紧了拳头。 “我何时说过你能跟我一道去长州?” 萧确声音冷得如同飞来的冰刀,逼得左凌渊将剩下闲谈的话咽进肚子里。 “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左凌渊以为萧确要反悔,“你 27.第二十七章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十五的声音先是渐行渐远地幽幽传来,随即突然贴近大声回应:“大人,有人窜到车前死了。” “你撞了他?” “不是,他方才还在喊救命,结果一下子就咽气了。”十五掀开车帘看了眼姜鸢和左凌渊,“大人要不下车瞧瞧?” 萧确让二人在车上待着,自己下了车。 姜鸢和左凌渊可不是能耐得住好奇的人,两人一左一右掀起车帘的边角偷看。可倒地的那人被马完全挡住,只能看到萧确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两人凑不到热闹,便又端坐回去。 趁此空档,左凌渊用腿碰了碰姜鸢的膝盖,压低声道:“南都寺庙这阵子在闹鬼,等到了那儿你就躲在我身后,我来保护你。” 姜鸢浅笑一下把腿往回收了收:“既然这寺庙闹鬼,左少爷为何将东西藏在那里?” 左凌渊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说实话吧,那日我把东西偷来后途径那寺庙歇脚,谁知我爹突然去那儿烧香拜佛了,我怕被他发现就把东西藏了起来。” “原来左少爷用作交易的东西是偷来的啊,那你可知你偷的是何物?” 肯让萧确做出让步的东西必定极为重要,这东西是左凌渊从杜泉河手里偷来的,却又能作为他与左县令谈判的筹码,从她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左县令与失踪案脱不了干系,她大致能猜出这东西是什么了。 左凌渊诚实一摇头:“我不关心那是何物,主要这东西我爹想要,我把它偷来才能当作筹码。” “可是个木盒?” “你怎会知道?”左凌渊惊讶地看向她。 姜鸢心里有了答案,高兴一笑:“猜的。”她撩开车帘扯开话题,“过了这么久了,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车外,萧确拧紧的眉头中正纠结着杂乱的思绪。 眼前这人的死状与在左府刺杀他的那人一样,看来也是中的噬魂残毒。 可这毒何时这么流行,随便什么人都能碰上了?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整座山掩藏在夜幕中,无半点烛火和人迹。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荒芜的小道上实在可疑,他这般模样应是跑不了远路,出逃之地应该就在附近。 十五将尸体翻来覆去查看一番,没找到任何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 他叹了口气道:“大人,这人除了这件破衣裳什么也没有。” 萧确凑近打量他全身:“把他手抬起来。” 十五听从指挥将他手提起来:“指甲里嵌满湿泥和石头碎渣,他是周边哪个村子的农民吧。” “未必。”萧确瞥见他掩在袖子里的手臂上泛着湿疹,转身上车,“先把他埋了。” “是。” 萧确钻进车内,见二人立刻话毕,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儿笑着看他,似是在掩盖什么事情。 他蹙着眉头在姜鸢身旁坐下,冷冷瞥向左凌渊:“这附近可有什么村庄?” “嗯……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只不过前几年此地山匪颇多,百姓待不下去就都搬走了,也不知还有没有人住着。” 萧确毫不在意:“指路。” 左凌渊突然神色慌张起来:“这天色不早了,若是要绕到那儿去,今晚怕是进不去寺庙了……你该不会是打算在那荒废的村子里歇脚吧?” 萧确看出他怕了,得意一笑调侃道:“怎么,左少爷怕了?” 左凌渊胆子确实不大,但见姜鸢在一旁捂嘴偷笑,想起她昨日刚目睹自己落荒而逃,眼下定是又在嘲笑他,忙解释道:“我才没怕,我只是怕某些人身子娇贵,住不得那脏破之地。” “你可住得?”萧确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却偏头看向姜鸢,嘴角微微上扬。 姜鸢还沉浸在二人幼稚的拌嘴之中,忽地被扯入他们的谈话,先是愣住了神,问询声在耳中转了一圈溜进脑袋后,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身子不娇贵。大人都能住,我有何住不得的!” 萧确一副占了上风的姿态微抬下巴看回左凌渊:“那便好。” 气氛陷入尴尬境地,感受到二人对视的目光中刀光剑影,姜鸢往边上挪了挪,只希望能快点下这烫屁股的马车。 不知又前行了多久,车外传来十五疲惫的声音:“大人,到了。”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夜幕将废村紧紧包裹,清冷的月光洒在残垣断壁上,映出好似牛鬼蛇神的阴影。破旧的房屋门窗紧闭,到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死一般的沉寂被马蹄声打破,黑暗中划过一道移动的光影。 看来这村子早就荒废了,今晚在此处歇脚除了恐怖了点,倒也挺清净的。 十五将马车驾到一处空地上停好,三人跨下马车,接过十五递来的蜡烛。 “十五,你先去寻一间能住人的屋子。”萧确转身看向左凌渊,“你在这看车。” 说罢,他把左凌渊不满地叫唤声抛在耳后,带着姜鸢在废村里四处闲逛。 本以为姜鸢会害怕得上前贴紧自己,没想到她伸着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甚至还钻进屋里查看情况,跟上街玩儿似的。 他停下脚步,等她一头撞上后背:“没想到你胆子倒是挺大。” 姜鸢护住差点被碰灭的蜡烛:“要待在大人身边,胆子不大点怎么行?再说我遇到两个刺客都好好活了下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现在钻出个妖魔鬼怪来,凭我命硬还能护大人几分。” 她堆着笑脸盯住萧确的脸。她知萧确来此处绝不是歇脚这么简单,或许是因为方才在那人身上发现不对劲之处,才想来此处调查一番。 萧确的每一步计划她都必须弄清楚,这样才能将他这颗棋子掌控在手中,必要时为她所用。 她与其猜想倒不如直接问询:“大人突然改道来这里,是因为方才那人吗?” “他和你中了一样的毒。”萧确突然严肃起来,凑近一步将烛火贴近她的脸,“你今日可有感到不适?” 姜鸢摇摇头。许是昨日将毒逼出了不少,加上身子骨硬,这点毒量应该对她没什么影响。但她能感受到毒素在身体蔓延, 28.石头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姜鸢悠悠转醒,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怀抱紧紧拥着。她试图动了动,觉出指尖有些刺痛,便知萧确帮她放血了。 她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直起身子,听见车外有动静,觉着萧确似是闭目睡着了,便悄悄弓起身子往车外走。 哪知萧确猛地睁眼,一把将她重新拉入怀中,她坐在他腿上与其四目相对,一半的臂膀被他的大手搂住,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大人?”姜鸢盯着他朦胧而又颤动的瞳孔,没发觉自己声音抖得厉害。 萧确方才在盘算何时能去鬼市帮她寻解药,一时没想那么多,拉她的动作下意识就做了出来。 视线落在她羞红的脸上,他反应过来当下的亲密会让她感到不自在,松开手道:“你可有好些?” 姜鸢赶紧起身坐到一旁,点头说“无碍”。 她尴尬地理了理褶皱的衣裳,用手扇着风给脸部散热。 她依稀记得昏倒前在追一人,还拜托了那人去找萧确,看来那人没有见死不救,心地倒还善良。 车外左凌渊厉声质问的人或许就是他,姜鸢试探问道:“大人如何发现我的?” “我倒要先问问你,你不待在田埂上,瞎跑什么?”萧确凶巴巴的语气中又带有一丝无奈。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只要他一不留神没看着她,她便会随性去做想做的事。至于这件事危险与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因为她知道不管何时何地,他都会出现。 姜鸢思索了片刻,想好措辞:“我发现有人在偷看,觉着他没安好心,便想把他抓住。方才不是也说了嘛,我命硬,要是遇上危险我当然是帮大人挡在身外。” 萧确听到这话并没觉着开心,反倒板着个脸道:“你倒是挺伶牙俐齿,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是留是丢都由我说了算。我现在要你不论何时都先护住自己,可明白?” 看着她愣愣地点头,他叹了口气。 离开京霖不过三日,这一路就已经发生这么多事,姜鸢为了救他还差点丢了性命。他后悔带她一同上路,但眼下又不能放任她自由。 他虽然可以亲自保护她,可总有护不住的时候。他唯一想到能让她与其一同陷入困境时保全自身的方法,就是让她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让她知道危险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顾的逃跑。 他早已暗下决心,姜鸢若是有任何闪失,他会做一个自私的人,弃长州案子于不顾,弃职位之任于不顾,弃旁人安危于不顾,只保她的性命。 萧确把攥在手里的针递给姜鸢,让她再遇到毒性发作却无人帮忙时,能及时给自己扎上一针。 冰凉的针被捂得热乎乎的,姜鸢乖乖接过放进口袋。 两人一同下了马车,左凌渊叉腰站着,身前蹲着抓来的那人。 那人抱着脑袋一声不吭,说他害怕吧他又仿佛进入了无我之境,完全不理会左凌渊的质问。 他瘦弱的身子包裹在满是补丁的粗麻布衣里,皮肤粗糙黢黑,脚趾戳穿鞋子,磨破了一层皮。 萧确问道:“可是这人?” 姜鸢虽没看到那人的真面目,但知道他的身形是小孩模样,便点点头:“是他。” 萧确走到他面前,吐出冰冷之气:“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人将自己抱得更紧,如缩头乌龟般将脑袋深深往怀里埋,一声不吭。 说到底他就是一孩子,四个大人团团围着欺负他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鸢打破冰冷的结界,轻拍他的肩膀温柔道:“不理他们,我叫姜鸢,你叫什么名字?” “……” “嘿,你不会说话是吗!”左凌渊撩起袖子威胁他,可男孩埋着头根本看不到他的凶狠状,他又无趣地缩回了拳头。 姜鸢眼神示意他们三人退后,身子低到与男孩一样的高度:“我们不是坏人,你就悄悄告诉我一人好不好?” 男孩微微抬头观察四周,见三个高大的男人都撤退到很远的地方,身旁就蹲了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他先假装点头答应,张开嘴迷惑姜鸢,随即起身撒腿就要跑。 姜鸢把他的机灵劲儿看在眼里,算准他逃跑的时机,拽住了他飞扬起的衣角。 “别跑啊,只是说个名字而已。” “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何人,凭什么要告诉你们我是谁!”男孩挣扎得挥动手脚,“这里几年都没人来过,你们不会是鬼吧!” 看他灰头土脸,面颊凹陷,定是没吃过几顿饱饭的姜鸢提议:“我都抓得到你,怎么会是鬼。我用吃的换你回答问题的机会如何?” 听到有吃的,男孩不再挣扎,眼里发光道:“行!” 十五见状,忙将车里的吃食取来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所有,扑闪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些人想从他身上问出些什么,便得寸进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们再拿来吃食。 左凌渊又激动得上前道:“我们带在路上的吃食都被你吃完了,你还嫌不够?”说罢,他提醒姜鸢别心软:“我看他就是想骗吃骗喝,根本没打算回答。这小孩精得很,别被他骗了!” 萧确突然想起那篮点心,便随口问了句:“左凌渊,你夫人不是给你带了点心吗?你既然不吃给他如何?” 姜鸢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她一拍手附和,期待的目光移向左凌渊。 本以为左凌渊会答应,哪知他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也罢,既是夫人给的东西,纵使自己不要,让与旁人心里也会变扭。 姜鸢觉着脚麻了,与男孩一同坐在地上。 瞧他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叛逆吃软不吃硬的时候,若是威胁他更不会配合。 见他相信世上有鬼,姜鸢用哀怨的语气吓他:“你看,我们四个人一路的口粮都被你吃了,这里荒无人烟,万一我们后面赶路的时候讨不到吃的,四个人都因你饿死了怎么办?你若能配合我们,我们保证就算饿死了冤魂也不会来找你。” 男孩犹豫了一下:“当真?” “大人从不骗小孩。” 姜鸢弯起眼睛,余光瞥了眼捂嘴偷笑的三人,将男孩从地上扶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石头。” “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对,这里早就没人了,就剩我一个。”石头一改调皮劲儿,淡定回答。 萧确见他肯开口了,便走上前问道:“这一片都没人了?” 石头上下打量着萧确 29.讨好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石头低头不言,抠弄着手指。 他只记得几年前一觉醒来时,村里便没了人影。他不知为何爹娘没把他带走,反而把他扔进了缸里。 那时他不过七岁,想不了多少事儿,只觉得这偌大的村子可任凭自己随意跑动也挺好。只是肚子饿了才发现,他自己一人根本没办法活下去,这才想去寻爹娘。 只是他们如人间蒸发般,离去不留一点痕迹。他跑遍方圆数十里,也未寻得一点踪迹。 如此一来他便知自己被丢弃了,起初他整日大哭,后来哭得实在没力气时,突然想通了。 既然爹娘抛弃了他,他也不要他们了。等有机会离开这儿,他再考虑要不要去寻到他们,问问他们为何抛弃自己。 眼前这位大人正是他离开此处的好机会,他可要好好把握住。 谁知他刚要开口回答,姜鸢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便好心帮他扯开话题。 萧确竟也不再追问,吩咐十五带路去他找的住所。 石头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冲上前来,自告奋勇为他们另谋住处,四人起初半信半疑,但想想四个大人还能被小孩戏耍了去,就放心让他带路。 四人跟着他穿过一大片倒塌的房屋,来到村子最深处的破屋前。 石头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引四人进屋。 这住处虽破,倒也还温馨。 用木板拼凑而成的小床看似松垮,实则是整间屋子最舒适的地方。床上整齐叠放的与其说是被子,倒不如说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破布。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用石头垫脚的小木桌,歪斜的桌面上放着一只裂边的空碗和蜡油凝固的半截蜡烛。 姜鸢随手掀开一旁的锅灶,却见里面满是蜘蛛网,眉头一皱将盖子盖回。 这孩子一个人住在这怪可怜的,看他倒是挺机灵,若能将他送去县里和那群孩子们一起住倒也不错。 姜鸢趁另外三人在找铺床的空地,低声问石头:“你想离开这儿吗?” “想,也不想。”石头眼睛一亮又渐渐暗淡下来。 虽说他想离开这儿,可当真被人这么问到时,竟还有顾虑了。 “为何?” “别处人生地不熟,我又没钱,去了不得饿死,在这儿我至少不花钱就能填饱肚子。” 姜鸢明白了他的顾虑,对症下药:“我给你钱,你去我说的地方,我保证能让你吃饱穿暖,如何?” 石头警惕地后撤一步,仔细打量姜鸢。 他听闻有许多小孩被骗去当苦力当艺伎的,这人对他这般好,莫不是也有企图! “我不!”十五摇头提高音量,惹得另外三人将注意转至二人身上。 姜鸢尴尬一笑,拿了块布去铺床。 石头偷瞄站在一旁的萧确。 其他三人都在忙碌,只他一人悠闲地站着。别人都叫他“大人”,说明他地位高。又瞥见他指间的白玉扳指,便更确定他是个值得赖上的人选。 比起姜鸢,他确信萧确有能力带他离开这儿过上好日子。 石头掸了掸床单,倒了碗水递给萧确,殷勤地笑道:“小雀大人睡床吧,我已经收拾好了。” “你叫我什么?”萧确一挑眉,冷漠的眼神露出几分讶异。 “小……雀大人?”石头眨巴眼睛。 先前那女子就是这么叫他的,难道不对吗? 姜鸢在一旁抿紧唇瓣偷笑,看来是她晕倒时口齿不清,才让石头把“萧确”听成了“小雀”,可萧确脸上的吃惊状竟不亚于他听到她唤“萧二牛”时的神情。 忽地,脖颈后呼出一股热风挠着耳后。姜鸢一转身,碰上了萧确迎上来的鼻尖。她惊得身子向后一仰失了重心,慌乱中抓起萧确的衣衫,与他一起靠向了墙。 两人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沉溺在对方眼眸中,呼出的气息撩动彼此的唇瓣。 石头捂住嘴反应过来,有眼力见地夺来姜鸢手中的布:“姐姐睡床吧!” 说罢,赶紧逃离这令人害羞的场景重新去铺床。 左凌渊也目睹了这幕,心中满是不愉快,正要上前把两人分开,却被十五拉着去马车上取行囊。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姜鸢看向萧确得意的嘴角,微微蹙眉,先移开了脸。 “是你教他这么叫的?” 萧确吐出的温热之气正好钻入耳中,带来丝丝痒意。姜鸢脖子一缩,重新转过脸来。 “不是,他听错了。”姜鸢眼神无比坚定,见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身子灵活地一矮,从他禁锢的包围圈中钻了出去。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与他这么贴近,姜鸢竟有些习惯了,这次干脆脸不红心不跳,满心只想向杜小姐道歉。 她也不想与有妇之夫有这般接触,奈何次次都没躲过。看来日后要是不想被杜小姐追着打,她从现在起要注意一些。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姜鸢严肃道:“麻烦大人以后与我说话保持一臂距离,我怕哪次应激过头,给大人来上一拳就不好了。” 萧确弯曲的指节缓缓摩擦着鼻尖,勾唇一笑:“你要是真打了,我也不会怪你。” 姜鸢听到他暧昧的口吻更生气了,拳头不自觉地捏紧。见十五和左凌渊从马车上卸货,也去帮忙。 临走前丢下一句:“大人可要记得方才说的话,若我哪天当真给了大人一拳,大人也莫要怪我。” 说罢,她推得木门吱嘎叫唤,狠狠关上的门震得烛火差点熄灭。 石头感受到黏腻的空气被一阵硝烟弥漫,即使已经将床铺好,仍旧低着头重复手里的动作。 萧确眼下口干舌燥,将石头递来的水一饮而尽,问道:“小孩儿,想不想去长州?” 石头一惊,疯狂点头。 萧确站在窗边看到姜鸢走来的身影:“那就把她哄开心了。” — 翌日,姜鸢听到身旁有动静,瞬间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石头端着一个干净的小碗笔挺地站着,微笑地看着她。 姜鸢疑惑地直起身,没等她开口问,石头便把碗和筷子塞到她手里,笑着跑开了。 碗中是一小个番薯,正热乎地冒着香气。 这小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昨日他不是已经拒绝她的提议,莫不是因为反悔了才如此殷勤吧? 姜鸢低头看碗中只一个掌心那么大的番薯,欣慰一笑,剥了皮几口就吃了下去。 其他人已经整顿好等在了门口,姜鸢赶紧收拾好床铺,登上马车。 见石头乖巧的与左凌渊坐在一侧,脸上洋溢着笑容,便猜到昨晚她离开后萧确与他说了些什么,才会答应带他一同上路。 去长州的队伍逐渐壮大,马车也变得更加拥挤。 姜鸢努力缩着身子,却还是和萧确有意无意地碰触到肩膀。她往旁边挪一寸,过了一会儿萧确便贴了过来。 如此反复,她无奈地抱起手闭目养神。 按照目前行路的速度,到长州城还要好些时日。尺墨到长州应该有几日了,不知她有没有寻到左齐。 虽然萧确此番前去也是为了查案,可他不紧不慢又总被别的事分心,眼下连长州境内都未到,等他查完这案子,失踪的百姓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到了。 果然官府都是些吃干饭的,办起事情来磨磨叽叽。若没有风雨楼暗中相助,那些案子怕是堆成陈年旧案都破不了。 要不是取了些狗官的性命 30.南都寺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眼前的景象,姜鸢只能用“诡异”二字形容。 整个寺庙泛着死气的金黄,大门就是一块腐朽的木板,用力一推能直接将其整个推倒。牌匾歪斜地挂在正中间,“南都寺”三个漆字褪了一半,残缺的部分却恰好被蜘蛛网覆盖,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 门口堆积着落叶枯木,散发着一股死尸的恶臭,两旁的石狮子满是青苔,眼珠子上似是沾上了凝固已久的血迹。 明明是白天,可茂密的林子将阳光遮蔽得严实,只投射下几点班驳的光影,准确无误地照亮了外墙上残留的污渍。 随着车轱辘声渐渐逼近,寺庙内冲撞出一群乌鸦,仓皇逃离落下的羽毛飘在了杂草丛中废弃的水缸里。 十五将马车靠边停下,放好脚蹬让四人下了马车。 左凌渊第一个下车,却害怕得站到了最后。 他可不是从这里进去的,要是当初看到这般死气沉沉的景象,他怎会进去要水喝。 萧确使了个眼神,让十五上前叩门。门环被叩得“砰砰”响,里面却未有丝毫动静。 石头拽了拽萧确的衣角小声道:“萧大人,这里本来有个看门人,看样子他不在。” 萧确见他改了称呼,竟有些听不惯。昨日姜鸢听到石头唤他“小雀大人”甚是高兴,想来她应是喜欢这称呼,便打算让他继续唤“小雀大人”,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姜鸢和十五爬墙的身影吸引了去。 两人不知怎的瞬移到了墙边,姜鸢踩着十五的肩膀攀上墙头高高坐着,昂头往里张望,而左凌渊在一旁像操心的老母亲般想把她拽下来。 萧确故意重重咳了一声,三人听见声响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他看去。 他对姜鸢问道:“里面可有人?” “不清楚,除了一片林子什么都没看到,估计得往里面走些许路。”姜鸢将另一条腿翻进墙内,“大人,要不我下去把门开开?”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墙下站着,却让一女子去翻墙,这是何道理?你下来,十五,你进去开门。”萧确一边埋怨二人一边走到墙边,拽住姜鸢的胳膊欲将她从墙头抱下来。 姜鸢听他这么心里总不是滋味,翻墙还分什么男子女子的,厉害的女子能上树,能上阵杀敌,能干许多男子干不了的事儿,可不比男子差。 再说翻都翻了,今早还就她一人吃了东西,力气可不能白花。 如此想来,她不满地用力甩开他的手,纵身跃了下去。 萧确往后趔趄了几步,抬眼就见门已打开。 姜鸢得意地看着三人,身子向木门靠去,没曾想木门这般不结实,差点将其压断,她尴尬地直起身子先行探路。 幽静的小道向树林里延伸,铺设的石子路已被踏成深陷的泥路,寻着前人的脚印能踏出层层台阶来。 姜鸢一步两个脚印地往林子深处走,途径的几个池塘都无打理的痕迹,死水被枯叶覆满,平静得如同一衰败的田地。 小径狭窄悠长,萧确紧紧跟在姜鸢身后,循着她的步伐时快时慢地走着,心里想着事。 这寺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若里面真有和尚待着不该如此光景。咏荷县的人都说这寺庙闹鬼,但又都不知寺庙的位置,那这闹鬼的传闻如何传得出? 若传闻并非属实,便是有人刻意散布,为的就是吓退百姓,把这里变成一个隐蔽的场所。 如此想来,昨晚住的废村应该也与这寺庙有些关系。 萧确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未察觉姜鸢已停下脚步。宽阔的身形靠了上去,差点将她撞倒在地。 他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抬眼便瞧见寺庙的主体在逐渐宽阔的路前显现出来。 主殿依山体而建,数根横梁插在岩壁中,支撑起整个殿的外观。殿门大敞着,香火燃得正旺。佛像前整齐地摆着几列跪垫,凹陷的膝盖印还未完全恢复,应是僧人念完佛经刚离去。 正殿旁有一条从天挂下来的瀑布,水流不大,但坠落的声音足够将寺庙内的响动完全掩盖。 此时寺庙内安静得出奇,见不到一人走动。 十五提着剑上前挡在众人身前,低声道:“大人,还往前去吗?” 萧确把左凌渊推到最前面:“说吧,东西藏哪里了?” 左凌渊快速一指正殿又重新退至萧确身后:“就在那里。” 萧确知他不会主动上前,抱起双手催他:“那你去把东西取来。” 左凌渊观周围的景象比他那日撞见的和尚还要吓人,加之他也不知道盒子是否还在原处,自是不敢贸然前去,若其他人能陪他一起,倒还能有的一试。 他商量道:“来都来了,你们不进去拜拜,祈愿点什么?” “不了,你快去快回吧。”姜鸢极为冷漠地催促进度,再这么耗下去,被那些和尚发现了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见其他几人都点头附和,左凌渊竟拽起石头的衣袖,让他陪同前去。石头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去,如泥鳅一般扭来扭去挣脱出他的手。 萧确见左凌渊这般抗拒去正殿,便知他要么是撒谎了,东西根本不在里面,要么就是他害怕了。 但愿他是因为后者。 萧确松口道:“左少爷的胆量不敢进去也是在情理之中,那我们便陪他一起去。”说罢他侧身贴近姜鸢,“你可愿意?” 姜鸢微微蹙眉,随即又弯起眼睛笑道:“都听大人的。” 她不知萧确为何每个决定都要询问她的意见,但最好他能继续保持这个习惯,日后到了长州城就能借此控制他每一步的动向。 十五见二位主子都松口了,便将左凌渊往人前引:“左少爷,请吧。” 左凌渊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般朝主殿走去,心里直打鼓。 若盒子不在供桌下,萧确定会终止交易,他就无法去寻杀父仇人;但若盒子还在,交易的筹码这么早就给了出去,日后萧确若想反悔,他也毫无办法。 那么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既能让他知道这东西在,又不用把东西交给他。 心里想着事儿,步子便不自觉地走得快了起来。他三两步跨上台阶,果断迈进了正殿。手刚向供桌底下伸去,就被一只粗糙黢黑的手扯走了劲儿,他一下子泄了力气,由着那股劲儿身子跟了过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施主,又见面了。” 左凌渊被拉离了供桌,先是愣了愣,随后脖颈跟卡了壳似的一顿一顿地抬起头来,慌张的视线落在和尚的脸上。 那和尚眼窝深陷,眼白没抢不过眼黑的存在,双眼空洞无神。眼底的阴冷顺着眼角的皱纹延伸至耳后,显得一对招风耳张扬又充满 31.上山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眼前这人一副要看穿他的架势,和尚顿时慌了神,合掌的双手微微出了汗,假装镇定道:“施主但说无妨,小僧若能帮到施主,定会全力相助。” 萧确微微一笑道:“不知大师是何时来的此处?” “约莫十来年了。”和尚松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萧确发现了什么端倪。幸好方才没表现得惊慌,否则若是自露了马脚,定会被方丈责骂。 萧确继续追问:“大师可有听闻这庙中收留过什么孩子?”说罢他瞥了眼姜鸢,加了句:“女孩。” “女孩?” 和尚皱起眉头细想,庙里一直看管严格,几年前还能接待一些香客,后来连香客都不让进入。若有孩子被送至此处,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方才不过是自知外貌与真正的和尚有出入,可能引起了这人的怀疑,才撒谎来此十来年。谁要是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十几年,怕是早就疯了,还念什么经吃什么斋啊! 他看向左凌渊,觉着肯定是他上次来此发现了什么,才会带着一帮人重回此处。眼前这几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绝不能让他们在庙里继续待下去,要是被他们发现主殿另一个入口就糟了。 他眼睛一转,勾起贼笑:“施主不妨去问问后山上的师太们,她们一直住在此地,想必应该知晓一二。” 左凌渊终于敢开口说话了,一开口便是熟悉的不屑一笑:“后山?师太?我可从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尼姑庵,你怕不是要把我们打发走。” 人多壮了胆,他开始算起旧帐来:“上次我来就只是想要口水喝,你二话不说就把我扔了出去,你可知我父亲......我是谁!” 和尚诚恳道歉道:“上次之事施主莫要怪罪小僧,是施主先擅自闯入庙中,小僧也只是听命行事。” “好个听命行事,你若说不能进我自会出去,你可有说明?我还从没过如此粗鲁的僧人,我看你们念的经都往屁......” 没等左凌渊把话说完,十五看了眼萧确的脸色,心领神会地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姜鸢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少爷果然是少爷,方才还害怕得要命,现在又开始仗起人势来。他这般口无遮拦,日后若真跟着萧确查左县令的死因,有苦够他吃的。 但转而一想他这性子也蛮不错的,至少还能被赞为心直口快。不像萧确,明明心中有许多要问的事情,脱出口就总是黏黏糊糊问一堆有的没的。 萧确此番来此,定不是让左凌渊来取东西这么简单,他方才问的女孩,应该就是失踪的杜小姐。 可这寺庙与京霖相隔甚远,杜泉河为何要将女儿送至这破败之地? 回想到先前在寿宴上旁观到杜老夫人和杜泉河的争吵,姜鸢大致猜出这杜小姐的离开应该是杜泉河有意为之。 难道是杜小姐的存在威胁到他某种利益? 这世间有什么利益比亲生女儿的性命还重要的? 萧确和杜老夫人都这般疼爱杜小姐,想来杜小姐定是有过人之处。毕竟从杜老夫人对待杜淮景的态度便能看出,就算与她有血缘关系,说话做事若是看不顺眼,她照样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再者姜鸢从不相信扎身在花丛中的男人会坚定一生一世一双人,虽说萧确是杜小姐的童养夫,但这不成文的婚约可以不做数。萧确如今拥有这身份这样貌,连阮府两个小姐都上赶着要与他贴近,他完全可以攀上更好的人家,获得更大的权势。 但他不为之所动,只想寻回杜小姐,如此便能掂量出杜小姐在他心中之重。 只是......想到萧确平日里与她的贴近,姜鸢又把杜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划去了几分。 她承认自己确实有几分姿色,不怪萧确被她的美色吸引,可他既然还知道自己是杜小姐的童养夫,又整日把寻她这件事挂在嘴上,他就应该为杜小姐守身如玉。 她虽是没见过杜小姐,但心里不免对她敬重起来。因她先前就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容貌姣好,身姿端庄大方,举手投足尽显诗书气的杜小姐来,这才会时时刻刻想着她的处境和感受。 萧确既是来此打探杜小姐的消息,她便也不觉得他是在浪费时间。 别了和尚后,众人顺着和尚的指引前往后山。 左凌渊快步凑近萧确道:“东西就在主殿,你不打算取了?” 萧确叹了口气,就他这木头脑袋,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如何能找得到杀父仇人。 “那你说,你如何能将它取来?再被那和尚扔出去一次?” “我可没说非要现在就取来,你不着急我自然也不着急,就是怕东西被他们发现了,到时候要是找不到了你可别怪我。”左凌渊傲娇道。 萧确见他这么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开脱之词,便觉着他也没想象中那么愚笨。而且他若真的从杜泉河手中将名录偷来了,也算是他的本事,日后他这神偷的技术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他微笑回道:“好,若是找不到了你便自己去寻杀父仇人。” “你!”左凌渊指着萧确的背影愤愤不平,他还是被萧确拿捏得死死的,毕竟从目前来看,他是必须有求于萧确,而萧确并不一定非得有求于他。 鼻子里哼出一声闷气,他踢了一脚石子,怎料石子凝了水珠光滑圆润,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他紧紧闭上眼,心中已一片死寂。 这可是上山路啊,这么陡的坡他这般重量往下坠,身后的姜鸢和石头定会和他一起滚下去。 一脚三命,他下辈子都还不完这罪孽啊! 如是想着,他竟没叫出声来,只是静静地倒了下去。谁知背后迎来一对手掌,将他稳稳托住。温热的气息抚摸着他的脖颈,脸渐渐燥热起来。 “姜......姜姑娘?”左凌渊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磕磕巴巴地喊道。他心中似有小鹿乱撞,眼里不知何时泛起的得意引得萧确转身看过来。 萧确眉头一皱扬唇笑道:“你们两个在干嘛?” “他滑倒了,还差点把我一起带下去!”石头大声回应,左凌渊吓得一颤,赶紧腹部用力直起身子,转身瞪大了眼睛。 方才托住他的不是姜鸢,是石头! 明明走在他身后的是姜鸢,何时换成了他? 那刚才害羞得红了脸,还得意得留恋在那股气息中,全都是因...... 左凌渊心里直发怵,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瞥见姜鸢勾起的嘴角,他一甩嘴子赶紧逃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32.回忆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二人说话的间隙,山上冲下来了一群人,约莫有十二三人,叫嚷着到处寻人。 “那两人跑哪里去了?” “头儿,他们该不会跑回去了吧?”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抓回来啊!要是抓不到,你们都等着掉脑袋吧!”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向山下逼近,山林里除了树木就是一些野蛮生长的杂草,毫无掩蔽的地方。 姜鸢被萧确从后环抱着身子,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 “大人,他们该不会是......” 姜鸢侧出脑袋观察那群人的动向,话还没说完,萧确宽大而有力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捂了过来,直接将她大半张脸盖住。 嘴唇与手心触碰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拉开了距离。 萧确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等他们走了我们再下山。” “大人可否告诉我后续计划,我怕万一我们走散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按眼下的状况,山上派了这么多人来抓他们,怕不是十五他们已经被捉住了。 这些人比她和萧确更了解此地的环境,若真要铺天盖地地寻他俩,他俩就是待宰的羔羊,插翅难逃。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南都寺里的确有肮脏的勾当。若萧确有查明此地作祟之人的想法,定难逃一死。也不知他现下作何打算,但他要是借机去主殿将东西取来然后自己脱身,那他可真就狼心狗肺了。 姜鸢让他道出自己的计划,不过是想看看自己有无脱身的可能,若真遇到什么不测,她大可以一跑了之,没必要被他拉着一起赴死。 萧确见她问了,便真话掺着假话将计划全盘托出:“我已告知十五,让他务必带那两人安全撤离。眼下你我二人逃走,那些人派人来追,如此一来他们那边若是人手不足,十五就有机会带他们杀出去。他们三人会从山的背面撤退,你我要做的,就是回到庙门把马车驾走。” 姜鸢被他的计划噎得轻咳了一声,急忙将嘴捂住。 冒死下山就为了一辆马车,这人爱财爱到这份儿上了?! 她宁愿相信萧确是为了主殿里的东西,也不会相信他是为了那辆破马车。 既然萧确没有说实话,那就证明他自己有把握在护住她的同时搞定眼下的状况。正好她还不能这么早暴露实力,要是真遇上危险她撒腿就跑,绝不会出手帮忙。 姜鸢上下打量了萧确一番,又回味了平日里触碰到他的肌肉,还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他的手上 他还从未露出过真实身手,万一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根本护不住两人的性命,猜出他的计划才是她眼下保命的方法 忽而仔细一想,萧确这人绝不是贪财之人,这一路上做了这么多顺便之事,他应该也会顺便去主殿把盒子取来,再顺便打探出杜小姐的消息。 姜鸢猜到他只告诉了她计划的最后一步,眼睛一弯:“大人计划得真缜密。” 萧确看她笑眼中透着不信任,怀疑地问了句:“你可信任我能带你安全出去?” “当然。”姜鸢以为是笑得不够真诚,又努力将嘴角往上提了提。 但她不知假笑是最容易被看透的,萧确肩膀一沉,眼里的光弱了下来:“他们走了,我们继续下山。” 这回姜鸢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攀着树,坚决不让萧确抓她手。萧确也只好随她,走在她身前帮她辟路。 上山的时候只顾埋头走,竟不知已爬了这么高。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不走寻常路的下山更难。 姜鸢卷紧手中的裙摆,心里直犯嘀咕:跟他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好事,这般辛苦月例钱还就这么一点!眼下又要提防噬骨残毒随时发作,与他的交易是真真吃了大亏。当时怎的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他这不平等交易了呢! 两人被陡峭的下山路累得默不作声,为了不被那群人发现,两人弓着身子轻声掰着树枝,脚下一刻也没停歇。 谁知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是骄阳明媚,骤然间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好似将黑色的幕布猛地拉上。没等人反应过来,大雨如注,来势凶猛,脆弱的树枝经不住敲打,“咔擦”一声折断掉落在地上,随着山上坠落的洪流往山下奔涌。 姜鸢被这一瞬落下的大雨糊了视线,没看清脚下的路,被自己的裙边绊倒在地。她扑坐在泥水里,脑海里闪过阴暗的画面,将她的魂夺了去,她愣愣地抠住泥地,任凭萧确叫唤。 萧确晃着她的肩试图将她拉回现实,可她脸上流着的已分不出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见她浑身颤抖,空洞地盯着身边奔涌而下的泥水,他急忙脱去外衣将她罩住,紧紧搂在怀里。 “阿鸢,阿鸢!” 萧确边唤她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山洞,将她一把抱起躲了进去。 姜鸢知道眼下发生的一切,也只萧确一遍遍唤她的名,可她的大脑被不断闪回的记忆占据,她张不开嘴也叫不出声。 她忆起的是初入风雨楼的那段时光,那是她一直试图忘记却又从没真正忘记过的时光。 八岁那年,她浑身酸痛得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躺在一个漏顶的屋子里。眼前一人叹了口气,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道:“别怕,跟我走。” 她那时以为自己得救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指,跟着她来到了深山竹楼。 这竹楼坐落在孤山的顶峰,易守难攻。楼外有黑衣侍卫把守,确认身份后才放下一根独木让人通行。 那独木架在两山之间,下方便是万丈深渊。姜鸢拽着那人的衣角大胆往前一探,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莫名大哭起来。 那人将她轻轻抱起,如履平地般快步通过了独木。 姜鸢环抱着她的脖子,抬头看着她半张面具未遮住的脸庞,她深邃的眼眸冷漠地直视前方,偶尔边上的竹林里发出一点声响,眸中立刻射出能将竹子砍断的凌厉光线。 注意到姜鸢的凝视,她低头看她,眼中又是无比柔情。 姜鸢后来才知道,这是她在这只言杀戮的竹楼内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情。 许是她抱累了,就把姜鸢放下让她自己走。 周围一片漆黑,偶尔发出几声乌鸦的叫唤。姜鸢紧紧贴着那人,走过茂密的竹林,一巨大的竹楼现于眼前。 楼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忽明忽暗地闪着烛火,在微风中吱嘎摇曳,远观极似扑闪的鬼火。楼内的光线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落在竹林间,依稀能瞧见竹竿上深深浅浅的剑痕和刀印。 姜鸢觉出一丝阴冷,快步跟上那人,那人命她先一步进入竹楼,转身 33.避雨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脑中萦绕的话语与死亡的气息徘徊周旋,将姜鸢拉回了人间。 她转而一笑,没想到死到临头了,竟然记起的是一句可笑的誓言。 什么为她而活,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说者自己心安,若她都不为自己而活,如何能相信别人的承诺? 她虽然才八岁,但因在大户人家出生,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人心也看透了不少。 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又对她严加管教,她深知父亲不会像母亲一样细心教导她什么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他只会告诉她什么不能做,或是在她做错事时用惩罚来告诫她。 因此,她只能自己察言观色,体悟人情世故。与同龄的世家小姐比起来,她自然成熟许多。 但这些她都不曾记得了,她现在只有满腔的愤恨和不甘。 人生漫长,她不能只有八年。 更何况,人终有一死,她不能死得比鸿毛还轻。 如是想着,她等着提剑那人走远,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听见嘲讽的冷笑声刺耳传来。 “呦!这就死了?还以为楼主带来的能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果然就只是一小屁孩。你,把她捞上来。”紫衣女子失望地拍凳起身,“那三人留着下次再用,至于她......都见过楼主的真容了,就扔下悬崖吧,这样死的透一点。” “是。”一暗雨领命,正要下泥池,却见姜鸢单手撑地颤抖地直起身道:“谁说我死了,既来之,则安之。去留我自己决定!” 姜鸢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双手攥拳,眼中透出一种不可征服的坚毅。那暗雨见她这般坚定,看了眼紫衣女子的眼色,默默退后。 每个企图入楼的人都要经历这么一番厮杀,当靶子的人便是那些在暗雨剑下下跪求饶的狗官们。 楼主从未亲自带人进楼,姜鸢是第一个,也是楼内年龄最小的人。 她这般矮小的身躯轻轻一折都能断了,如何能对抗得了眼前膘肥体胖的三人? 紫衣女子手撑下巴斜嘴一笑:“看来有好戏看了。” 姜鸢努力睁开眼,清晰感受到脸上结成块的泥水随着肌肉的扭动渐渐皲裂,她这才看清眼前三人。 那三人约莫四十几岁,虽是穿着和她一样破烂不堪的衣服,却能看出衣服的材质极好,抬手间柔软的袖子上下飞舞,丝毫未受到泥水的影响。 姜鸢轻笑一声:“三打一不公平,你们谁先上?” 那三人没发觉不对劲,竟真商量起先后来。 提剑的那人自告奋勇:“小毛孩,老子要死也不是死在你手里!” 姜鸢自知力量难敌他,若是要夺过剑,就必须让他自己将剑送过来。 她故意激怒他:“死在谁手里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但何时死你倒是有可能决定。和我商量商量,我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儿。”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都惊得吸了口气。 她有几斤几两的身手,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如此劣势下,她竟能理直气壮说出这话来,倒是勇气可嘉。 如姜鸢所料,那人气得手臂直抖,手中的剑攥得更紧。 按他们以前的身份,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都敢来叫嚣了,他们自尊心过不去,坏脾气也受不了。 姜鸢成功用一句话将三人激怒成失了理智的怪兽,纷纷龇着牙,恨不得将她撕碎。他们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好似猎物的狼群,随时准备猎杀。 “受死吧!”握剑之人像方才那般带着必胜的笑容刺了过来,见姜鸢不曾躲避,跑动得步子带着迟疑慢了下来。 姜鸢察觉到他眼中的怀疑,假装惊慌地后退几步,那人便毫无顾虑地冲了过来,剑头直逼她的心脏。姜鸢在剑头将要刺入心脏时一偏身子,又用方才的伤口迎了上去,随即带着剑身倒进了泥池。 泥池里又泛起浑浊的红晕,那人用脚踢了踢姜鸢,觉着她应是无还手之力,便松了警惕。 姜鸢迅速拔下剑,起身毫不犹豫插进了那人心脏。 她个子实在太过矮小,双手高举头顶才能将剑插入她的心脏。眼下她举着双手看不到那人的模样,害怕他伸手抵抗,便狠下心转着剑柄,让剑身在他身体里缓缓转了个圈。 她能清晰地听到绞肉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在那人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前,她拔出剑往一旁撤了一步。 那人在空中吐出了一朵血花,直愣愣地一头栽进泥池,咕噜了几声便没了呼吸。 剩下两人还没从那人的胜利中回过神来,见姜鸢提剑冲了过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躲闪,慌乱地左右逃窜,一头撞在了一起。 姜鸢在泥池里比他们灵活,就算算不准他们逃跑的动向,跟在屁股后面追也能轻而易举追上他们。 泥池里一时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紫衣女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挤出的眼泪还未干,就见姜鸢一剑同时抹了他们的脖子。 两人的脖颈喷出两道直直的血柱,溅在姜鸢脸上,她闻着浑身的血腥味,像一头刚经历厮杀的野兽,筋疲力竭却又享受着幸存者的欢愉。 她看着鲜血淋漓的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插进泥池,支撑着虚弱的身子骄傲地站直看向紫衣女子,随即眼前一黑撒手倒了下去。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也没想到生的本能竟能让她克服恐惧,变成一个残忍又无情的人。 自那以后,她成了楼主的心尖。楼主把她带在身边,教她读书,陪她练功。别人都心生羡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楼主不过是找到了一把称手的剑,待到剑残破之时,她便会被无情丢弃。 她若是想真正为自己而活,就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真正离开风雨楼。 但当有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机会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除了当暗雨,她还能去做何。 打打杀杀,换来的是百姓的安定和乐。 她如此说服自己,便一年又一年的在杀人和逃亡的路上。 也许,只有那个“为她而活”的人出现,她才会动摇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额间一抹暖意破开了她眼前的黑暗,唤回她的神思。 姜鸢缓缓睁眼,萧确用手背探着她的额头,满脸愁容。 她愣了愣,拨开他的手:“大人,我没事。” 萧确眉头一蹙:“额头这么烫,怎么会 34.果子 《寻她》全本免费阅读 萧确环抱着身子站在洞口望风,姜鸢快速将他的内衣套在自己内衣外面,整理着装后,她咳嗽一声示意萧确好了。 萧确又站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走回来坐下。 “你从前来过这吗?” 他明知姜鸢失忆了,但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是在装傻充愣。 “没有。”姜鸢回答得很干脆。 若她来过这里,现在就根本不用担心能否逃出去了。 “那来时走过的路呢?你可曾走过?” “没有。” “你不是住在咏荷县吗,离这儿也不算远,当真没来过?” 姜鸢被他穷追不舍的追问问烦了:“真的没有,大人就别绕弯子了,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她看了眼萧确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遇见他以来,他已经问过她许多问题了,但都不是因她做了什么才发问的,而是内心有杆秤想衡量什么东西才问出口的。 她知道萧确之前把她错认成杜小姐,可到咏荷县后他定已经打探过她的身份,如今这般闻讯不知他又是想求证些什么。 她虽然经常出入咏荷县,但每次都是在人多的大道上通行,这条偏僻的小道她从来没走过,甚至她都不知县边上还有这么一座庙。 萧确不再问了,垂下头闭上了眼。 看来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要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是不可能了。 当年杜泉河瞒着所有人将杜元漪送出府,祖母知道后,派他带着一队人马追了去,可出了京霖就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要说她是坐着马车走的,那不管去哪儿应该都会留下车辙印。可他后来在城边的树林里寻到了那辆马车,马车完好无损停在路边,车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走,连赶路的银两都大大方方地放着,如此推测出她不可能是遇到劫匪才弃车的。 很明显,送她出城的那伙人不想暴露行踪,更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 可他事后问过杜泉河,杜泉河矢口否认杜元漪的失踪与他有关。他那时的话术是“作为父亲不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那时萧确也才入府三年,并不十分了解杜泉河究竟是何为人,便信了他的话。 但十几年来杜泉河从未想过要将她找回,甚至不让任何人提起,他便觉着杜元漪的失踪定是与他有关系的。 至于杜元漪是在半途失踪的,还是到了南都寺后才失踪的,得听听那帮和尚是如何说的。 眼下他们一行人被列为追杀目标,想找个和尚心平气和问话是不可能的,只得今晚找个机会溜出去绑个人了。 两人背靠着洞壁面对面坐着,姜鸢呆呆望着洞外的雨出了神,没发现萧确已抬起头来盯着自己。 两天来没吃过一顿饱饭,她先前还能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到现在只剩下前胸贴后背的感觉。 注意到萧确如炬的目光,她转头望向他:“大人饿吗?” “我出去找吃的。”萧确明白她的用意,起身去拿外衣。 姜鸢指着不远处的一丛树莓道:“不用找,我早就盯住那片树莓了,只可惜雨太大,已经打落好多果子了。” 萧确略带怪罪意味:“为何不早说。” “大人也没说饿了,再说雨这么大,出去摘的话都要淋湿的。大人若是想吃,我可以......” 没等她把话说完,萧确二话不说披上外衣冲进雨幕中。姜鸢挽留他的手停在半空,望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行进的背影将剩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这雨看着大,打在身上也肯定疼。纵使有树木的遮挡,雨滴也如石子般噼里啪啦砸在萧确身上。 姜鸢料想他回来定是全身湿透了,便趁机将捂热的内衣重新脱下来抱在怀里。 萧确的身影在雨幕中艰难穿梭,即便条件如此恶劣,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精挑细选每一颗果子。 不出她所料,萧确浑身狼狈地回到山洞,全身上下最完整的就是他护在手掌间的果子。 他双手将果子递了过去:“快吃吧,我再去摘。” 望着他头上不断滴落的雨水,姜鸢抓了一小把果子道:“我吃这么点就够了,大人若是也够就别去摘了。我们晚上一起安静睡觉,吃这么点应该也不会饿死。” 萧确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扬。 一起......睡觉? 姜鸢不知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儿,抖了抖手中的内衣:“大人还是先把这衣服换上吧。” “这就脱下来了,你晚上冷了怎么办?”萧确转身拒绝。 姜鸢也不能把衣服直接塞进他湿漉漉的怀里,只好拿着衣服追着他:“大人,你要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呢?大人若是染上了风寒,谁带我逃出这里?” 萧确再次回头看向她,方才出去的时候觉出起风了,也不知夜里风会不会大起来。这洞口聚风,晚上她肯定会冷。 可她对自己如此关心,心中似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衣服粘在身上他也不觉得难受。 她说的也确实在理,见她给了个坚定的眼神,萧确无奈接过衣服。 “那你晚上冷就跟我说,我可不想拖着个病人逃命。” 方才他还一副关切问询的模样,现在又装出个傲娇劲来,姜鸢便也傲娇回道:“难不成跟大人说了,大人再把衣服脱给我自己光膀子睡吗?” “我可以......”萧确把“抱着你”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可以监督你起来热热身子。” 也不知他是真关心自己还是假关心自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姜鸢哼了一声,毫无灵魂地回了句“那就谢谢大人了”,重新坐下开始吃果子。 她一粒粒吃得极慢,为的就是让自己饱得更快。谁知萧确比她吃得更慢,她吃一粒他便也吃一粒,待她吃完时,他手中还剩一大把。 他伸手道:“再吃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姜鸢很少在吃上面跟人客气,她知萧确胃口不怎么好,吃那么点应该也够了,便从他手里将果子全部接了过来。 萧确见她吃得挺开心的,心里便舒坦了不少。 这一路她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苦,等他查清她的失踪之谜,回到京霖,就可以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府,重新做回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了。 - 左凌渊刚打上头镇,没走几步就见山上冲下来一群人。他转身想跑,却见萧确和姜鸢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绝望中满是不满:“好个萧确,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也飞得太快了吧!” 抱怨完他撒腿就跑,却被十五拽住了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