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她早想和离了》
1. 有意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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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铜镜上刻着山水楼阁的美景,山色典雅,水色清丽,可这美景在仙姿玉貌的温鸾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上天实在给了她一副好皮囊,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比玉润珠圆更丰满的酥凝处,还有便是那张含情欲嗔的艳美脸庞。
这样的姿色,若非被商贾家世和父亲当初与侯府的承诺所累,只怕入宫为妃也是能宠冠六宫的。可如今,她不过是一位十分不得宠又深深被婆母和妯娌嫌弃的世子妃。
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偶然听来的那场对话说起。
“您想好了吗?真要把这一万两银子都交给老夫人吗?”小丫鬟鹿儿蹙眉托住温鸾的手,满脸不情愿问道。
“不过区区一万两银子罢了。”温鸾淡淡一笑,美得花瓣惊落,燕雀无声。
“一万两银子是不算什么,您写一本话本子就赚回来了。”鹿儿一脸与有荣焉,旋即又提心道:“可老夫人不知道呀。她还以为您就那点寒酸嫁妆呢。她若是知道您这么有钱,还不得把您整个都填进宣平侯府的大窟窿里呀。”
“我的命在咱们大盛朝最有能耐的当铺里压着呢,谁也别想动我。”温鸾美目流转,莺语如玉。
“那您只说这一万两银子是咱们老爷给您留下的吧。”鹿儿轻声提醒着。
主仆二人顺着侯府的九曲回廊往正厅走去。因喜欢正厅后头的风景,温鸾便特意择了平时少有人走的小路。不想这小路正对着正厅的后窗,今日又因天热而处处四敞大开,所以不等她走近,那正厅里的动静便飘入了她的耳中。
声音最为松弛的是宣平侯夫人,也就是她的婆婆李琼之。另有一道细尖女声,很明显便是她的妯娌秦筝,她嫁的是宣平侯的次子顾景佑。
至于最为淡然清幽的那道声音,便是她的丈夫顾景曜了。
如今的顾景曜不仅是世子,更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且不日便要连跨数级,直接擢升正一品。反观老宣平侯虽有超品爵位,但却终日养花斗宠,早不得皇帝看重。而秦筝的丈夫,也就是顾景曜的弟弟顾景佑则是从小见了书就头疼的,因此如今也只能靠着拳脚谋个正五品的武官。
所以,明眼人都知道,这宣平侯府日后是要靠顾景曜撑着的。不过,顾景曜倒是不见骄矜,性子一如从前一丝不苟,板正凛然。
“你弟妹也不是外人,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可比你那媳妇亲多了。所以,你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直说便是。”宣平侯夫人慢悠悠道。
“是。”顾景曜浅浅应下,旋即抬眸,一双墨瞳如星子般深邃闪亮。“儿子还是那个心愿,母亲您早已知晓的。”
“也不怪你有这个心思……你那媳妇又如何和柳家那女儿比得,人家可是誉满盛京城的才女……”宣平侯夫人絮絮说了半晌,又看向顾景曜道:“你放心,母亲必然向着你。至于老侯爷那,你也不必在意,等你升了正一品,他自是拦不住你的。只是到时若真娶了那柳家女儿入府,你这媳妇,预备如何料理?”
顾景曜顿了顿,轻声答道:“她如今无父无母,不过有那小几千两的嫁妆傍身……母亲,她若愿意留下,便让她留下吧。只是云湄,必然是要做世子正妃的。自然,她若不愿留下,儿子便厚厚送她一笔银子,叫她改嫁也好。”
“好,都随你的心意便是了。”宣平侯夫人一脸纵容说道。
听到这,鹿儿的脸早白得跟旁边的高墙变成一个色了。好在温鸾还镇定,虽说心中惊诧酸涩,却还是默默按住了鹿儿的手,不叫她胡乱言语。
而这会,大约顾景曜已经先走了。因为她听见秦筝娇滴滴开了口:“母亲,这和离就和离吧,大不了嫁妆带回去就是了,哪有还送她一笔银子的道理啊。”
秦筝能说出这番话,温鸾丝毫不惊讶。其实最开始她们相处得还算和睦,直到宣平侯夫人想在两个儿媳妇中间选一位出来治家理事。
温鸾先告了饶。虽然父亲是商贾,可她从小就不擅长这个。秦筝反倒很乐意,她是个愿意拿事的性子。谁能想到,这侯府如今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老侯夫人一味奢靡败家不说,老侯爷光是养蛐蛐的银子一月就不下八百两……如此不到半年,秦筝的嫁妆便亏进去一小半。
于是,秦筝由此认定温鸾是早知内情,才不肯接这管家之权的。二人因此便结下了梁子。这也是温鸾今天想过来送体己银子给秦筝的原因。她虽不知情,但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在心里的。不曾想,今天竟然撞上这么大个热闹。
“当然不会送她银子。”温鸾的婆母,宣平侯夫人哼了一声道:“我本以为她是商贾出身,嫁妆一定丰厚,这才同意了老侯爷那荒谬的承诺。谁曾想,原来她家早几年就败了。这样的儿媳妇,要家世没家世,要银子没银子,我要她有什么用?”
“现在世道艰难,拿不出太多银子也是寻常事。”秦筝笑眯眯说了一句,眉眼难免有些得意。果然宣平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
2. 想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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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听见那场不该听的对话已经有七日了。起初温鸾还有些失意,可这两日却已然想通了。
父亲临终前说过,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所以,他既然要另娶,那自己便顺了他的心,大方和离便是。反正她不缺银子,更不会缺男人。
所以这会,温鸾已然心情如常。甚至,因宣平侯一家子这几日都出门给秦筝的父亲做寿,所以她竟睡得格外踏实,连肌肤都比从前更加掐得出水来。
“听说她们祝寿回来了,我们过去迎一迎吧。”温鸾的笑意与从前别无二致。唯有鹿儿能看出来,世子妃的眼角已然多了几分凉薄。
“今天世子爷也该回来了呢。”鹿儿觑着温鸾的脸色提醒着。
温鸾慢慢点头,心里依旧没什么波澜。虽然得知顾景曜想与自己和离时有些难堪失望,但若说有事后有多舍不得他,倒是不至于。毕竟自从嫁过来,顾景曜就一直沉迷于公务,每日与她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
不过,想到顾景曜那副难得的好皮囊,温鸾忽然笑了。就算要便宜下家,她也得先占够便宜不是。于是她唇畔含笑道:“世子爷难得回来,晚上请他来我这安歇吧。”
鹿儿蹙蹙眉:“爷能来吗?”
当然能了。温鸾浅笑想着。擢升圣旨还没下呢,他眼下不过是个三品官,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草惊蛇。
二人说着话已经进了正厅。温鸾依礼问了安,抬头便见宣平侯夫人的嘴角抽了抽,甚至还和孟筝交换了个眼神。
温鸾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个人定是又看不惯她的身型了。不过,她自己喜欢就行了,也用不着别人看顺眼。
只是,她也注意到,顾景曜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停留了须臾。大概是在同情自己吧,她没多想。
这会,上首的秦筝抿嘴开了口。“嫂子这两天气色不错,看来不用打理家事就是清闲些。对了嫂子,之前你不是说手里有些闲银要放到中馈嘛?银子可备好了?”
秦筝说的是小半月前的事了,她哪里知道温鸾听见了她们婆媳的私房话后早就不打算给了。
温鸾也不多解释,只苦笑了一下道:“我记错了,我手里没有现银了。”
秦筝的脸色顿时变了。“没有了?这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她可不想再往中馈里搭嫁妆了。
“就是没有了。”温鸾拈起一块雪花酥蕊点心,慢悠悠嚼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也极美,顾景曜只看了一眼,便蹙了蹙眉。
“没有可不行,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嘛。要不,要不你发卖些嫁妆吧,或者把嫁妆里的那两间铺子都给我。”秦筝眼眸一转道。
“弟妹想要我的铺子吗?”温鸾湿润的双眸轻轻闪烁着,撂下手里的点心,眼巴巴看向顾景曜。“可是……景曜,那两间铺子,可是父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
她是很了解他的。他虽有意和离,但绝不会打自己嫁妆的主意。果然,顾景曜立刻敛了眉,肃然看向宣平侯夫人道:“母亲,我说过,她的嫁妆咱们不能动。”
秦筝顿时气得心里一堵,她的嫁妆不能动,我的嫁妆就能动了?可这样的话她只能放在心里,并不敢当面问出来。因为她的婆母不准任何人把府里亏空之事告诉顾景曜。
果然,她立刻被婆母狠狠瞪了一眼。
“你弟妹跟嫂子玩笑呢,不必听她的。”宣平侯夫人赶紧给大儿子赔笑道。
顾景曜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那让弟妹伺候您回去休息吧,您这两日也辛苦了。”
自然不能要温鸾伺候。毕竟,她很快就不再是这府里的儿媳了。
被无辜牵连又多了一个活计的秦筝:“……”
换作平时,这会温鸾会笑着送走丈夫。可今日,她却上前扯住了顾景曜的袖子。“夫君今晚还要住书房吗?您都好久没回我那了呢。”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如虹,简直蛊惑又妩媚。
顾景曜一下子就呆住了。
“婆母……”温鸾又扭头笑盈盈看着宣平侯夫人。“您评评理,我总不能日日独守空房呀。”
宣平侯夫人的笑意也凝住了。她没看明白,这大儿媳今儿唱的是哪出。
“若夫君再不回去,我就去找公爹说理。”温鸾半开玩笑半认真,红唇浅浅勾起,让秦筝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景曜,这样的小事就别打扰你爹了。”宣平侯夫人赶紧使了眼色,示意让他先安抚一下,别让温鸾闹出事来添乱。
想想自己的计划……顾景曜点点头,冲着温鸾道:“好,我今晚去你那住。”
温鸾这才满意地笑了。
众人目送着顾景曜离开,宣平侯夫人的脸色才一点点冷下来。她扭头看了一眼正懒洋洋咬瓜子的温鸾,语气有些不耐地冲着秦筝道:“老二家的,之前让你选一处宅子出来,你可选好了?”
出了侯府大门,唯一一个没有投靠之处的人就是温鸾。再加上婆母的眼神……很明显,这个宅子是给自己准备的。
温鸾心如明镜,却还是故意问道:“母亲,什么宅子呀?”
“给我一个和离的姨妹置办的。”秦筝笑笑道:“嫂子出身商贾,想必见多识广。不如请嫂子帮忙选选吧。只可惜,我这姨妹没多少银子,选不了什么好地方。”
温鸾在二人笑盈盈的视线里摊开图纸。只见里面画着三处宅子,一处是一进平房,院子里有口大井,因此挤得连下脚之处都很窘迫。另外两处,一个是跟旁人合赁,另一个则是死过人的。
秦筝见温鸾选不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可太想看温鸾住进去的模样了。
见她开心,温鸾起了劲头,一会皱着眉头说这房子没法住人,一会追问还有没有好些的,总之是越演越精神。
3. 软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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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温鸾第一次见到柳云湄,但却是她第一次见到顾景曜用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与一位女子说话。
温暖的日光透过冰裂纹红木窗落在润如墨玉的金砖上,将整个地面分出数道裂纹。在这雅致又破碎的景色里,顾景曜不知与她说着什么,语气温和如玉,柳云湄并未回答,只是垂头望着自己的竹蝶花鞋,脸颊绯红如鸡血。
而在二人身侧,自己的婆母则一脸慈爱地坐着,手里还捧着柳云湄亲自绣的观音佛像。至于秦筝嘛,此刻正笑吟吟握着一个细长盒子,盒里的金簪早就被稳稳插在了她的发髻间。
纵使心性再好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不可能不生气。所以此刻,温鸾的脸色并不好看。至于鹿儿,则已经把牙咬得吱吱作响了。
半晌,温鸾率先回过神来,嘲讽一笑道:“你瞧,多和睦的一家人。”
“往后的日子照样一地鸡毛,未必过得就有您好。”鹿儿白了屋内几人一眼道。
温鸾淡淡抿唇不再开口,扶了鹿儿的手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虽然今日的她没刻意穿什么新衣裳,但却还是惊艳了厅内的众人。尤以柳云湄为甚,她一把攥紧手中锦帕,痴痴地看向了温鸾的雪肌玉肤。这种看上去便软玉生香的美人,是柳云湄从小就渴望成为的。可惜偏偏她人如其名,细瘦如柳,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三两肉。
柳云湄心头微痛,她知道温鸾漂亮,却不想一日比一日漂亮。
“你怎么来了?”见柳云湄脸色微变,宣平侯夫人立刻拧了眉头嗔怪。
“夫君说叫我去账上支银子买东西,我是来取弟妹手上对牌的。”温鸾笑着问了礼,便冲着秦筝伸出手去。至于柳云湄,她看都未看一眼。自然,按照礼数,也只有柳云湄向她问礼的份儿。
宣平侯夫人看向顾景曜,只见顾景曜微微点了点头。
而旁边的秦筝听着,却暗自一咬牙。这银子,不会又要自己出吧。
柳云湄则是有些羡慕地看了温鸾一眼。不愧是世子妃,出个门便是五十两的花销。父亲虽然多年积蓄不少,但却极其在意名声,因此处处要自己勤俭克己。
宣平侯夫人又看了看二儿媳的脸色。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五十两不是小数目。可当着儿子和未来儿媳的面,总不能丢这个人吧。于是她笑了笑,指着身旁的丫鬟道:“不必劳动老二家的了,我这刚好有现银。你拿去花吧。”
秦筝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旋即又暗暗恨起来,她为人媳妇也好几年了,吃喝嚼用都是自己的嫁妆,从未见过婆母对自己这般大方。
“夫君,那我出门了。”温鸾如常一笑,却璀璨得仿佛昙花绽放。
顾景曜下意识便答了一个嗯字。可这字落在柳云湄眼里,便是老夫老妻的熟稔。她的心里不免更窝火了。
于是,温鸾揣着白花花的银子出了门,而正厅内的众人却被搅得半点兴致都没有了。
秦筝是气鼓鼓地坐在那思考凭什么拿银子逛街的不能是自己。宣平侯夫人一边心疼银子一边惦记新儿媳。柳云湄则把指甲往肉里怼了怼,她看出来了,这温鸾在侯府还是很吃得开的。那么,她在这算什么呢。
“云湄你不必多心。你我之间,远非旁人可比。”顾景曜见她脸色微变,立刻温柔地安慰了一句。
想到眼前如此出众的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柳云湄的心情总算好了些。于是她羞怯垂眸,柔声道:“云湄今日只是来叩谢侯夫人的大恩,实在听不懂世子爷这话的意思。”
“往后你就懂了。”宣平侯夫人笑了笑,总算让厅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而另一边的温鸾,则出门找到了盛京城里最好的房牙子。
“地界要距离宣平侯府远一些,我嫌那边太吵闹了。房子越大越好,园子越漂亮越好,一万两以下的就不用考虑了,便宜没好货。”温鸾的要求就这几条。“对了,还得保密。”
“您放心,小的专做贵人家的买卖,自然懂规矩。”房牙子立刻点头应下,拍着包票告诉她,不出半月,定然给她买到最好的宅子。
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温鸾放心多了。“对了,你认不认识人牙子呀?”
“您要买丫鬟?”房牙子随口问道。
隔着厚厚的面纱,温鸾想起顾景曜的好皮囊,摇摇头道:“我想买些俊奴,可有么?”
房牙子顿了顿:“这个吧……还真有。只是若要干净的,价钱便贵了些。”
温鸾闻言,浑不在意笑笑道:“无妨,我不缺银子,你帮我挑一些最好的吧。”
房牙子点头称是,并不多问半句。
“拿这五十两银子买些衣裳首饰吧。”出了酒楼大门,温鸾笑眯眯说着。自从嫁进侯府她就开始埋头写话本,至今已经足足两年了。这两年她几乎不怎么逛街买东西,穿用的全都是从前做姑娘时的那些。
鹿儿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提起柳云湄来。“世子妃,你说柳姑娘知不知道世子爷想娶她的事啊?”
“谁管她知不知道呢。”温鸾随口应了一句,不过看着鹿儿失落噘嘴,她赶紧笑呵呵补道:“自然是知道的。你想想,她若是不知道的话,今日怎会没给我准备谢礼呢?”
鹿儿立刻恍然大悟道:“对啊,连二夫人都有呢。这柳姑娘也真是的,上赶着给人当继室就算了,正主还没说要走呢,她就等不及了。”
温鸾不在意地笑笑,随手扯了块云霞色锦缎在身上比了比,那分明极艳的霞色在她身上却只有衬托之意,并没有喧宾夺主之感。
“就它吧,让绣娘做一件肚兜,我喜欢!”
想到花的是侯府的银子,鹿儿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随即命掌柜把整匹都包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温鸾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叉腰指使仆妇收拾库房的秦筝只觉得眼前一道艳影闪过,随后便见鹿儿抱着大包小裹进了门。
“真是够
4. 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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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柳云湄过来,温鸾也稍稍有些意外。接连两日登侯府的门,这不太像夫子女儿的做派。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夫君去瞧瞧吧。柳姑娘从前无事很少上门的,会不会是夫子的病情有反复了?”想着就要到用膳的时辰了,温鸾轻声催促顾景曜道。
“病情反复?”顾景曜眉宇一暗,果然闪过担忧之色。
“是啊。夫君快去吧。”温鸾笑笑道。“若真是夫子病势反复,那柳姑娘一定急得早膳都没用呢。夫君不如陪着柳姑娘一道用吧,也好宽宽她的心。”
温鸾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顾景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果然,他还真是惦记这位云湄姑娘。看来是真爱啊,温鸾心里戏谑想着,不曾想走到门前的顾景曜竟然杀了个回马枪。
“怎么了?”温鸾反倒心里一慌。不会是自己撵人撵的太明显,被发现了吧?
“没怎么。”顾景曜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艳丽又淡然,忍不住便补了一句。“那你一个人多用些。”
?温鸾一脸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以前可是从未有过啊。
不过,温鸾还算反应快,点了点头便恢复了方才的笑意:“夫君放心便是,我定把夫君的那份也用了。”
其实是实话。可不知怎的,顾景曜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更歉疚了。因为他忽然想到,自从大婚以来,他还从未陪温鸾用过一次早膳。可她非但不在意,却还能劝自己陪云湄去用早膳。她对自己,就这般信任么。
再想想昨夜她那玉藕般的手柔婉落在锦被上的场景,他的眉心便更深了。
罢了,反正都要和离,不妨厚待她一些。于是他冲着外头的小厮摆摆手道:“去告诉老夫人,我陪世子妃用过早膳再过去。”
“???”温鸾惊得咽了咽口水。倒也不必如此的……
鹿儿也有些意外,赶紧拿眼去瞧温鸾。
温鸾动了动嘴唇,打算再劝说几句。不曾想,人家顾景曜连筷子都拎起来了。她咬咬牙,只好无奈地走到鹿儿跟前耳语了一句。“上什么吃什么吧,我们买的东西别往上端了。”
鹿儿赶紧点头答是。
这便又是阖府都不知道的秘密了。因着府里厨房不对自己的胃口,所以温鸾其实很少吃府里的东西。她一贯都是让贴心的小丫鬟借口买点心或是笔墨,从后门溜出去,跑到盛京城最好的酒楼买三两样新菜回来。
这也是她为何撵顾景曜去别的地方用膳的原因。
可今日……温鸾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要受点委屈了。
过不多时,侯府厨房遣人送来了早膳。番椒炒肉,辣豆腐包子,辣拌豆芽,蜜糖番薯并一碟糖油饼……总之是辣的辣,甜的甜。对此,温鸾毫不意外,毕竟她那婆母喜辣,妯娌喜甜,下头的人自然都可着他们的心意来。至于老侯爷嘛,早膳一向都在他的爱妾处用,人家是有小厨房的。
默默怀念着渔鼓楼的口蘑锅烧鸡,温鸾恹恹夹了一口看上去红得没有那么明显的豆芽。
“咳,咳咳。”因第一次吃这么辣的菜色,她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景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又略略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只见她非但不狼狈,眼尾微红湿漉,皮肤晶莹雪嫩,宛如一只刚从山泉中洗过脸的妖狐一般,竟比从前更艳丽几分。
他蹙了眉。
鹿儿赶紧捧着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又无奈道:“世子妃吃口蜜糖番薯压压吧。”
看着黄糯番薯上厚厚的一层蜂蜜,想也知道是粘牙的,她自然下不去筷子。
顾景曜戳了戳碗里的鲜红番椒,忽然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来,温鸾的父母皆是南州人,一向饮食清淡。
所以,她大约每日吃得都这么呛。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念叨过一句。
顾景曜撂下筷子。“不吃了。”
“啊?”温鸾差点没忍住唇畔的笑意。不过,她好好地藏了心思,故意委屈巴巴道:“是不是我咳得太厉害,让夫君没食欲了?”
他摇摇头,起身随意将锦帕扔在桌上,淡淡道:“加一处小厨房吧。稍候,我便去知会母亲。”
“加一处小厨房?给我?”温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自然是给世子妃您的。”鹿儿赶紧接话道:“世子爷别见怪,我们世子妃是高兴傻了呢。”
顾景曜点点头,没说什么,扭头离了院子。
“这早膳倒是不白用。”温鸾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厨房感动,只是心情的确更好了些。
而另一边的正厅里,因比平日多添了几道菜,所以宣平侯夫人,秦筝和柳云湄母女四人此刻才刚刚开始用膳。
“如今世子爷是太出息了,我家老爷时常念叨,这辈子教出这么一位学生来,就算值了。”孙氏说起话来端庄文雅,一袭暗紫色百蝶穿花的褙子衬得气质愈发贵气。
“多亏有柳大人从小教导。”宣平侯夫人笑吟吟说着,又忍不住拿眼去打量旁边的柳云湄。但见她一袭薄荷绿衫,眉眼乖顺,不时温柔浅笑,的确比那温鸾和煦知礼百倍。
“书香世家的女儿的确不一样,我姐姐家那女儿与云湄一样大,我瞧着却是却连云湄的一半知书达理都比不上。我家那媳妇更别提了。不是我背后说人,而是商贾人家出来的,的确配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我们景曜有福气。”她与孙氏对视一眼,又放低声音道:“瞧着吧,一听云湄来了,我那儿子定然头一个要过来的。”
柳云湄闻言,头便垂得更低了,发髻间的几处精致绢花也几乎要躲回乌黑云鬓里。
孙氏闻言,心里也十分熨帖。她之所以今日贸然登门,正是想看一看这侯府人家的心意。若是心意不虔诚,哪怕是侯府又怎样,她才不愿意让女儿来做继室。
不过从此刻看来,宣平侯夫人待女儿温和,二夫人对女儿客气,更要紧的是顾景曜这位世子,对自家女儿的确真心实意。
5. 几位俊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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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柳云湄的心里顿时一沉。她知道如今二人还是夫妻,安排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可是偏偏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也听不得半点与温鸾有关的事。
宣平侯夫人更是恼火,也顾不得面子,便推开眼前一道炙羊肉道:“好端端的,给她加小厨房做什么。”
顾景曜凤眸一潋,懒懒抿一抿粥,却并不做多解释。宣平侯夫人咬咬牙,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也拿自家儿子没办法。
秦筝在旁更是一脸幽怨,只恨这府里全是这位世子爷说的算,自家那个又根本不会疼人。若不然自己也有一个小厨房,整日想吃什么便做什么,岂不是真的快活。如今倒好,竟然让温鸾得了这样的便宜。
而孙氏虽然也不乐呵,但却暗暗劝告自己,顾景曜此举正是长情之兆,只有这样的人往后才不会亏待了自家女儿。不过,她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顾景曜有个态度。
想到这里,她冲着柳云湄使了眼色,又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红枣桂圆茶道:“安排小厨房的事说小也不小,是要修灶费功夫的,既如此,我们母女两个就先不叨扰了。”
柳云湄虽说心里舍不得顾景曜,却也更在意名声礼数。何况给温鸾添小厨房的事,她到底有些不高兴。于是便恹恹起了身,眼神哀哀地往顾景曜身上看了一眼。
“云湄,不过一个小厨房罢了,不必为她计较。”顾景曜撂下筷子,起身挽留。
其实不必再多解释。有他这一句话,柳云湄心里已然软了大半。可今日,她做不了主,一切都要听母亲的。
果然孙氏老辣,此刻云淡风轻道:“没什么计较不计较的话。只是人老了总是喜欢热闹,既然世子爷有心挽留咱们,不如请世子妃出来一道出来坐坐吧。”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便是要顾景曜当着温鸾的面表个态度。
秦筝乐得看热闹,便道了句也好。可她正要派人去请的功夫,顾景曜却伸手拦了。
旋即,他神色自若,轻声开口道:“云湄与我心意相通,我们都知晓温鸾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女子。既不明白,就不要把她牵扯到这件事里了。”
说罢,他看向宣平侯夫人,双眸里闪动着熠熠光彩道:“听说母亲有一块好玉,是要往下代代相传的。儿子觉得,不如现在便送给云湄吧。”
闻听这话,柳云湄不由得心花怒放。
……
怀揣一块温热的梅花美玉出了门,孙氏的脸色格外满意。柳云湄虽心里也十分熨贴,但一想到顾景曜那句“不要把她牵扯进来”心里便觉得不舒服。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对她有十足的袒护之意。
“给她加小厨房,那不就是怕她吃的不好么?”回府的路上,柳云湄忍不住嘀咕道。
“你也别多心了。”孙氏瞥了瞥女儿月色般温婉却沾染了十足醋意的面庞,语气蔼蔼道:“越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越得安抚人心。更要做出样子来给外头看,让人瞧着挑不出毛病来。湄儿啊,顾景曜这个人绝非寻常男子,他心中自有沟壑,你就不要胡乱吃醋了。”
想想顾景曜方才深情相送的模样,柳云湄心里一暖,点点头道:“女儿明白了。父母教诲女儿一场,自然不是要女儿和那商贾之女争短长的。”
“这就对了。”孙氏笑了笑,轻声嘱咐道:“后日陪母亲去做两件新衣裳吧。眼瞧着就要入夏了呢。”
柳云湄点点头,再次深藏了那份如鲠在喉的酸楚。
……
添置了一个小厨房,温鸾的日子更潇洒了。不过,她也能感觉到,秦筝和宣平侯夫人看自己越来越不耐烦了。自然了,她是毫不在意的。
“听说二房那边今早闹起来了,说也想要个小厨房。可中馈里的银子不多了。”鹿儿顿了顿,又开口道:“奴婢这才知道,原来咱们的小厨房是世子爷用他自己的体己银子添上来的,也怪不得二夫人生气,二爷那可没这么多闲钱。”
“别管他们的闲事。”温鸾吹干最后一张宣纸上的墨迹,将厚厚一摞全藏进了书橱里,又用两把大锁一一锁好。
鹿儿点点头,又喜不自胜地说了一句。“对了世子妃,房牙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宅子已经备妥,只等您过去立契。还有些丫鬟俊奴,也等您过去掌眼。”
“真的?”温鸾闻言心里一定。这宅子买到手,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了。至少来日和离也不愁无处栖身了。“我这便收拾,一会我们出去瞧瞧。”
鹿儿点点头,赶忙去寻衣裳和相衬的首饰。
二人走到陶然院的门口,正好碰上了即将出门的秦筝夫妇。不等温鸾开口,顾景佑便笑着拱了拱手。“给嫂子问安。”
旁边的秦筝脸色微沉,心里虽好大不乐意,却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嫂子安好。”
温鸾点点头,和气地让二人先走。顾景佑却摇着头,为她让开了路。
对于顾景佑的态度,秦筝并不意外。这一切都要从两年前他放弃科举一事说起。当时的侯府上下都不喜欢武官,因此并不支持。唯有彼时的温鸾淡淡说了一句,欲成其事,必先喜好其业。如此,顾景佑便视这位长嫂为半个知音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所以对于她和温鸾之间的争执,自家丈夫每每都要站到温鸾那一边。
想到这一点,秦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温鸾则假装没看见,笑呵呵地从二人身边走过,领着鹿儿出了府。
房牙子早就等在那宅子门口了,更特意等到温鸾来了才开大锁。而温鸾一进大门,便喜欢上了那宅子。旁的不说,光是那白墙青瓦便很是耐看,更别提还有假山流水,各色珍花异木。
然后,温鸾只走了一半,便走不动了。“早知道便带着步撵来了。”她一昂首,只见眼前的园子还有一大半没逛呢。
“比侯府大,至少大一半呢!”鹿儿凑到温鸾耳边,难掩雀跃语气。
温鸾点点头笑了,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安排两个懂事的丫头四处走走,没什么大毛病就成了。”她一边嘱咐着鹿儿
6. 横陈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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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曜稍稍犹豫的功夫,旁边便有一道爽朗声音道:“自然是给咱们的嫂夫人了。且不说侯夫人是另有诰命在身的。光说从前景曜兄为大理寺官员的时候,每日都要一更天才下值。那时候,都是嫂夫人亲自过来送晚膳的。纵有雨雪风霜,却也没耽误过一日啊。”
听见这话,众人纷纷点头,顾景曜却是神色微凛。“你说,送晚膳的是谁?”
听见这话,有人摇头笑笑:“景曜兄素来在内室,东西都是咱们拿进去,你不知道来人是谁也是正常的。我们都知道,来的是嫂嫂,每一日都是嫂嫂。”
“不错,嫂嫂的打扮实在素淡呢。”陈文哲随口附和着,忽然又道:“话说回来,我若能像景曜兄一般擢升一品该多好,我那妻子不知该多高兴,她也值得一个诰命呢。”
“谁说不是呢。哎,景曜兄,你怎么了,升了正一品,怎么反倒心事重重的。”
“哪有的事。”顾景曜淡淡一笑,将手中公文撂下,随口道:“今日下值早,一会一道去喝一杯吧。”
“就等景曜兄这句话呢。”众人纷纷抚掌而笑。
散了酒席,正是余晖洒落的傍晚。顾景曜便沿着正街步行而回,连车马都未用。路走了一半,不知为何他又想起白日里众人的议论。关于那诰命,他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这诰命即使给了温鸾,过不了多久,一旦二人和离,诰命便会立刻被朝廷收回。所以,给她也是无用。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索性不要了便是,也省得旁人惦记这个诰命,反而给温鸾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他从前竟不知,她曾日日给自己送过晚膳。
带着这样的坠沉心思,耳边又听得掌柜接连叫卖,顾景曜脚步一顿,便转进了一间铺子里。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一位小伙计已经举着三四根精致的簪子在眼前了。
也罢,既然从未对她好过,不如买些簪子送她,也算弥补一二了。
而这会,孙氏正领着柳云湄出门裁制夏衣。此刻小丫鬟连连扯了柳云湄的袖子,满脸讶异道:“夫人,姑娘,那一位怕是世子爷吧。好像是在买簪子呢。”
孙氏眯眼看去,果然见那首饰铺子里站着一位身穿官服的英俊男子,眉眼矜贵,衣袂垂滑。
柳云湄只见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乘上了小船一般,在层层涟漪里轻轻摇晃,悸动而又澎湃。
孙氏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看着柳云湄道:“湄儿,你说他这簪子是给谁买的。”
柳云湄怔了怔,忽然有些心虚,一时竟不敢回答。
见自家女儿的糊涂模样,孙氏笑出声来,一边撂下轿帘不让她再看,一边说道:“傻孩子,自然是给你买的。那小厨房的事,是做给乱七八糟的人看的。可这簪子不一样,是要送给贴心人的。你细瞧瞧,我虽老眼昏花,却也看得清楚,他买的正是你喜欢的绿色。”
被母亲这么一说,柳云湄的笑意如拨云见雾般开朗。是啊,玉都有了,自然簪子也是给自己的。
她的脸颊渐渐红了。
半个时辰后,手里捧着一支崭新蝴蝶玉簪的温鸾满脸惊讶。“不会是送错了吧。”
鹿儿摇摇头。“世子爷身边的双福亲自送来的,断然不会有错。这根簪子就是送您的。”
温鸾的长睫轻轻闪动,疑惑着想了一阵,随后开口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比平日晚了一些?”
鹿儿点点头。“按照时辰算,是不该这么晚回来。”
“那我明白了。”温鸾心里一松,笑盈盈地把簪子插到了头上。那乌黑云鬓得了翠绿簪子的点缀,顿时多了几分优雅娇媚。
“世子妃明白什么了?”鹿儿手里捧着她素日爱吃的樱桃牛乳酥问。
“他定是去私会那柳云湄了。”温鸾一边对着铜镜照着,一边笃定道:“若不然,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给我送簪子呢。定是心虚了。不过,这簪子当真漂亮,好像是采蝶轩新出的。咱们上次也瞧见了,都没舍得买呢。”
鹿儿点点头,旋即又道:“世子妃,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世子爷去私会柳云湄了。那他们会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顾景曜不是那样的人。”温鸾摇头作答,耳畔的粉水晶映着玉面红唇,艳艳生光。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她,夜来榻上,总要多占些便宜,免得让柳云湄抢了先,那就彻底倒胃口了。
于是当晚,温鸾穿着一件新裁的艳色小衣躺在了榻上。不出意料,顾景曜对她的防备越来越强了,不仅背对着她而睡,甚至还用他自己的身体压住了被角。
可温鸾心里明白,那锦被下面藏着的是他横陈如玉的肌肉,是紧实如练的腰腹,更是酥滑如荔的手感。她心里一痒,索性趁着他睡熟,迈开长腿,从床榻的另一侧挤进他的锦被里。
温暖的锦被里忽然钻入一位绝艳美人,再加上她巴掌大的脸庞上那一双沁水双眸,顾景曜心头一震,旋即便压不住心头旖旎的臆动。
不必伸手,她微微发烫而又嫩滑如凝脂的肌肤已然迎来,不必呼吸,少女般的香气已然扑鼻而来,带着她贪餍索取的目光。
顾景曜不由得开始暗自后悔。他就不该迫于老侯爷的压力,再次住进这陶然院。
稍稍抬眸,她的视线依然没有退却,宛如林中雏鹿的双眸,又宛若春日的两池朝露。他只看了一眼,便深深陷进去,无论如何也抽离不得。
而她的手似乎有一种妖力,所到之处,无不微微颤栗。顾景曜很想将她推开,可是心头那种莫名的酥痒与悸动又实在让他沉迷。他的理智一点点被抽离了。大盛朝最英俊颀伟的上卿,此刻竟心甘沦为她股掌间的玩物。
他的喉头剧烈地滚动着,眼底渐渐升起一团火。那团火似要将眼前似水的妖精吞噬,又好似要将她揉进骨里。
她的雪肌越来越热,她的红唇亦越来越近了。两颗心脏的距离不断被拉近,似乎对方的心跳声都恨不得跃入对方的耳中。
顾景曜的思绪越来越混沌,似乎此刻所有的时间都停滞了,天地万物都不见了。他的双眸里盛着的只有眼前这个艳美如妖的女人。
他的指尖轻颤,如她此刻鸦羽般的睫毛。她眨眨眼,仿佛全世界的星辰
7. 落雪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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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云湄再次出现在侯府,温鸾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这一回她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柳云湄好像并没有之前高兴。更准确的说,她的神情似乎有几分郁郁然,就好像谁做了什么不让她满意的事一般。
温鸾十分不理解,难道这柳云湄还嫌侯府一家上下对她不够好?她可是听说了,宣平侯夫人把一块上等的传家玉都送给柳云湄了,要知道,自己之前甚至没听说过那块玉的存在……
不过,温鸾只略想了一下就懒得猜了,反正这些事这些人往后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她今日还急着要出门,打算去新宅子再看看的。听说那边的管家丫鬟们已经将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连包括平煦在内的几个俊奴也派人来传话,说是最近腰身练得极好。
想到这里,温鸾忍不住唇角轻轻上扬。
于是柳云湄瞧见的,便是温鸾嗪笑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模样。肌肤落雪无暇,腰身细细如蜂,起伏窈窕曼妙,无处不让人啧舌称绝。
更要紧的是,对比自己的失落与沉重,此刻的温鸾眉眼极其轻盈自在,似乎连半点得失心都没有。这一瞬,她心里一紧,忽然明白了为何顾景曜对她颇有维护。她的确是个颇有魅力的女子。
只是,到底也如顾景曜所说,她的心思也实在有些浅。自己都屡次上门了,她却还这般不知道防备。大约只有等到顾景曜与她和离之时,才会后知后觉吧。
于是,柳云湄垂首敛眉,温柔地冲着温鸾施了送别礼。
自然,她也没忘了在温鸾的头上看一眼。果然,那日顾景曜所买的簪子并未出现在她的发髻间。
瞧着柳云湄看向温鸾,秦筝当然能明白她的心思,于是慢悠悠挽住她的胳膊道:“你也不必总因为她吃心,她也不容易,往后还不知去哪安身呢。”
“听说她的宅子是二夫人您帮忙置办的?”柳云湄忍不住打听。
秦筝点点头道:“是,不过是一进的宅子。唉,说起来我也想给她置办个大的,可她手里嫁妆不多,实在没有银子能供养得起。与其到时候她把银子都花在了宅子上,倒不如让她在住所上受些委屈挤一挤,至少不会饿肚子。”
“还是二夫人心善,怪不得母亲总要我学着些。”柳云湄的步伐越发轻快。
“她也不容易,到底是可怜人。”秦筝如此说了一句,又怕柳云湄怏怏不快,便补了两句道:“自然了,这事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她那父亲攀高求贵,非要把女儿嫁到侯府来。这不,没福气的人,自然坐不稳这世子妃的位置。”
“我听母亲说,当初这桩婚事,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柳云湄随着秦筝一道进了门,手背轻轻摸着茶盏,觉得温度正好,才稳稳端在手里。
秦筝见她仪态端丽,心里暗暗喜欢,语气便愈发真诚道:“是。这还是我那公公年轻时候的事呢。听说他是去野外看人捉蛐蛐,谁曾想遇见梨花好看,便走错了路,因此差点被老虎伤了。还好温鸾的父亲赶着马车经过,这才把我那公公救了下来。这之后,两个人就成了莫逆之交。再后来,我那公公便跟温家定下了婚事。”
柳云湄点点头,终于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只怕,老侯爷还会成为自己入府的阻碍呢。
秦筝不意柳云湄想的那么远,依旧在絮絮说着温鸾的事。忽而秀眉一挑,掩唇轻笑道:“你说,这来日她要嫁给谁呢?既是和离的人,又没有娘家撑腰,只怕是要嫁个侍弄活计的村汉了。”
柳云湄闻言心里竟一阵可怜,便轻声唏嘘道:“若真有那一天,咱们帮一帮她就是了。”
“帮一帮自然是好的。”秦筝呵呵笑了笑道:“可你也要明白,所谓斗米恩升米仇。你的一味好心,未必就能换得好报。”
“二夫人说的不错。所以往后咱们帮她一回两回也就是了。咱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欠她的。”
“这话才对。”秦筝点点头,又指了桌案上一水的绸缎道:“你来就来吧,怎么又拿了这么多东西。”她虽这样说着,但到底是高兴的。有这样大方的妯娌,来日大伙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觉得跟二夫人投缘,便多挑了些。”柳云湄笑着回答。
秦筝笑着道了谢,又欣喜问道:“对了,上一回你送我的簪子,可是采蝶轩的?”
柳云湄点点头。“正是。二夫人可喜欢?”
“自然喜欢。”秦筝蹙蹙眉,忍不住拉了柳云湄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别太好心了。我那日瞧着温鸾头上也戴了一支采蝶轩的呢。你也是,好端端的,送她做什么。”
听见这话,方才还志得意满的柳云湄顿时脸色惊变。“二夫人的意思是,她得了一支采蝶轩的簪子?”
“是啊,不是你送的么?绿莹莹的玉簪,实在是少有的精致又贵气。”
柳云湄心头大苦,一时不由得酸涩道:“二夫人误会了。那簪子,只怕是世子爷送的,并非是我。”
“世子爷?”秦筝闻言,彻底怔住了。
而另一边,温鸾已到了自己的新宅子。比起上一回来,这里更加干净亮堂了。就连温鸾所住的院子也都收拾出来了。她浅浅看了一眼,只觉得清雅安静又暖意融融,实在舒服极了。
管事没居功,指了指一旁的平煦道:“夫人,这都是平公子安排的。”
温鸾闻言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向负手而立的异国男子,但见他的金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意,眉眼深邃,鼻梁高悬,实在是英俊绝艳。
“买的时候实在不知,原来他还懂这个。”她有点诧异道。
管事点了头道:“据说也不懂,是特意买了书学的。夫人这几位俊奴挑得都很好,如今除了锤炼腰身肌肉,他们日日都不闲着,不是学着吹箫下棋便学些射箭马术。总之都是打算来日哄夫人高兴的。”
“我很高兴。”温鸾觉得这银子花得很值。怪不得大伙都说有钱日子好过呢。她冲着不远处的平煦微微牵动嘴角,平煦便笑意浓烈地冲着她挥了挥手,慢慢向她走来。
8. 见色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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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折枝花卉的云锦为衬,柳云湄一袭月牙白垂花曳地长裙,肩头一层轻纱浅遮了香肌雪肤,如瀑青丝斜挽,眼尾两抹桃花色,玉颊一颗珍珠泪。
“景曜,对不住,我不该在这里拦你的。”她一开口,便是柔软到让人骨酥的语气。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便是。”
柳云湄心里一松,想着顾景曜果然对自己还算顾念,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眸,绯红色的眼尾向上微微挑起,语气哀怜道:“我也不知近来是怎么了,总是想着咱们的事。白日里想你,夜来也睡不安枕……母亲为着我的没出息,今早还骂了我不知廉耻。可是景曜,咱们的情意岂是她们旁人能明白的。”
顾景曜闻言点点头,却只是简单道:“我明白。”
柳云湄心里不满他的态度,却又不敢质问,只好愈发哀戚道:“母亲也是为我好,我其实都明白的。可是当初的事,纵然母亲一直怨我,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云湄。”顾景曜唤了一声,虽然依旧神色平静,但语气总算比方才软了些许。
柳云湄不由得心里一软,很想靠着他坐一坐。可惜一抬眸才发觉,他坐的距离自己很远,几乎有一人半之宽。她心里一阵黯然,又想他一向是正人君子,据说与温鸾都没有过床笫之事的,心里这才松快一些,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想着,当初的事不如就那样算了吧。左右你不说,我也不说,便没人知晓。只是往后,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夫君……倒不如去尼姑庵里做个姑子……也省得我日日想着你……”
“云湄,不至于此。我答应过你的。”
顾景曜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柳云湄打断。“我知道你答应过我。可是景曜,温鸾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喜欢上她也是正常的……你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就辜负她呀。”
“我并未……”顾景曜矢口否认。
“二夫人说,你送了她一支簪子。”柳云湄说完这话故意空了一会,想等顾景曜解释。可惜,顾景曜默认了,甚至没有开口解释。
她心里一阵难过,只得继续道:“自然了,我不是要跟她比,我也觉得她不容易,你的确该多多对她好。所以,不如所有苦楚都让我一个人咽下吧。景曜,这样是最好的法子了。我自然嫁不得好人,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左右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嫁给谁又能怎样呢。景曜,只要你和世子妃过得好就成了。云湄愿意为你受这份委屈。”
“云湄,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也知道,擢升旨意就在这几日。”顾景曜的声音愈发温柔。
柳云湄闻言暗自舒气,神情愈发缱绻。“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好。若没有我,温鸾与你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她虽然不懂诗书礼仪,对侯夫人也不算孝顺,可人家命数好,有一个与老侯爷指腹为婚的父亲,这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你只说咱们的事就好。”顾景曜声音愈发温柔,可这句话却让柳云湄心里一凉。
“怎么,世子爷听不得世子妃的坏话么?”柳云湄忍不住酸道。
“云湄。”顾景曜轻声嗔怪,又随手拿热茶覆灭了香炉。
“我知道。”柳云湄咬咬唇。“我知道你说过,她什么都不明白,与我们的事没有干系。好,那我就只说我们的事。景曜,你不知道今早母亲骂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你也不知道我每日有多想你。我是想着,要么你给我句痛快话,要么,咱们就这样断了吧,从前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往后我或死或活,或是被未来的夫君嫌弃唾骂,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云湄,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当初的事,我一直记着。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如此急于升为上卿。”顾景曜一字一句说着,却蹙眉瞧见香炉再起,旋即便又拿热茶泼了。
“你总管那香炉做什么。”柳云湄稍稍不满,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景曜,你若真对云湄有一丝怜悯,便写了这文书吧。”
顾景曜的视线缓缓落在眼前的纸上。
一炷香过后,柳云湄带着莹莹泪花送走了顾景曜,迎上了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孙氏。
“如何?”
柳云湄点点头。“景曜说了,只要擢升旨意下来,便立刻与温鸾和离,然后娶我为正妃。我也让他把这番话写在纸上了。这回真真是板上钉钉,比那传家玉石更稳妥,肯定变不得了。”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即便他真的对那温鸾有些情意,也不算什么了。”孙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递过帕子给柳云湄擦了擦泪水,又蹙眉道:“这马车是新漆的吧,味道这样重。怎么还熄了香炉,不拿香气压一压呢?”
柳云湄正想着母亲说顾景曜对温鸾有些情意一事,自然对这等小事不往心里去,便随口作答道:“本是燃着的,却被景曜随手熄了。”
“他熄香炉做什么。”孙氏不满,却也没在意。
小丫鬟心念一动,忽而抖机灵道:“夫人,姑娘,世子爷熄灭香炉,不会是怕染了这粉酿香的香气,回去被那世子妃闻到生气吧。”
这话一出,孙氏面色一冷,柳云湄则是心头猛然一颤。
不过很快,孙氏率先反应过来,举着手里的纸张冷冷骂道:“胡说什么。世子爷喜欢的是我们云湄,怎么可能那么在意一个商贾贱妇。你没听说么,那温鸾都要被休了!”
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连连称是。而柳云湄则咽咽口水,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一重不安。
宣平侯府里,温鸾特意精致打扮了一番,只看得鹿儿双眼发直。“人家都说那些俊奴跟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一样,其实心里都不乐意伺候夫人。可奴婢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几位公子都是真心喜欢您。就说那平煦公子,一见您连道都走不动了呢。”
温鸾轻轻啊了一声,艳如海棠的面容显出委屈道:“难道你也不愿意吗?”
“我说旁人呢。”鹿儿一脸无奈。“谁不愿意伺候您啊,光说我手底下那几个小丫鬟,每个月您都私底下给她们贴补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都快赶上外头那些坐铺子的掌柜了。您信不信,这会要说撵她们回家,她们一准哭。”
温鸾吃吃一笑,又拉着鹿儿道:“那你呢,那你呢。”
“我?”鹿儿笑得更高兴了。“除了给您磨墨累点,我真是找不到什么让我觉得麻烦的活计了。不过,磨墨我也高兴,您写下的那些可不是字,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温鸾见鹿儿眼神明朗,心里一阵通泰,便懒洋洋骂了一句小财迷。
“我再财迷,也没有您见色忘义呀。”鹿儿笑盈盈嗔道。“世子妃,您今晚真要去带那几位俊奴看灯买衣裳呀。”
“对呀,反正顾景曜也不出门。今儿又是十五,秦筝要陪着我那婆母礼佛呢。”温鸾想到平煦那高大伟岸的身材
9. 蓝眸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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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里,两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何况温鸾心里惦记着那几位俊奴,半点都不想跟顾景曜说话。
不过,大约是这沉默实在太久了。顾景曜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我记得,之前并没让你往大理寺送过晚膳。”
温鸾浅浅一笑。“我不送,难道叫世子爷饿着么?”
“你可以叫小厮送来。”
“我手底下几位小厮都被婆母指使着看园子去了。”温鸾轻飘飘道。其实这些人用银子自然能笼络回来,可她不愿意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银子。至于她如今养着的小丫鬟,那都是她亲手买回来的,她也不会让她们干太重的活计。
顾景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过怀疑。
“婆母说我不知礼数,不孝长辈对吧。”温鸾看透他的心思,慵懒一笑,眉若弯月,唇若点珠,美得不可方物。待笑完了,她才垂眸继续说:“我无话可辩驳。只是世子爷想想,侯府亲戚不少,可曾有旁人说过我这样的话?”
顾景曜一怔,可等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眼前明丽的女子已经跃下马车,又笑眯眯回眸道:“这里有一家店铺我很喜欢,可是男子却不方便进去,有劳世子爷在马车上等我片刻吧。我一会便回来找您。”
“等等。今日人多……”顾景曜追上去,可温鸾已如乳燕投林般融进了人群中。
“鹿儿。”温鸾甩开顾景曜,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焦急等待的鹿儿。“怎么样,消息派人传过去了吗?”
鹿儿摇摇头。“奴婢派人过去的时候,几位公子已经出门了。方才我提前跑来找了找,可惜今年夜市的花灯又多又密,找人实在太难了。”
温鸾握了握鹿儿的手道:“趁着顾景曜没发觉,我们分头找吧,找到了就打发他们回去。”
鹿儿点头走开,温鸾便一人奔着灯火通明处走去。按照她与平煦的约定,此刻他应该在最大的花灯处才对。只是,今年的花灯的确难分伯仲。
温鸾无法,只好踮起脚尖向四周看去。还好,平煦的蓝眸金发很是惹眼,她一眼便瞧见了,唇畔旋即勾起浓浓笑意。
人山人海里,平煦亦瞧见了明艳动人的女子,他的心猛然悸动,立刻便抛开众人奔向她。
高大威风的男人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但他却只目光灼灼地看向温鸾。直到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
温鸾觉得有些不妥,因而没有回应,只是双手抱肘静静侯着他。不想,身后一人忽然被挤得崴了一脚,身子便重重地向她倒去。她被人猛然撞到,前头又无人,自然站不住。平煦一眼瞧见,顿时箭步向前,赶在她摔在地上之前,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其实是英雄救美。可惜平煦这张异国面孔实在太过惹眼,再加上他过分亲密的动作,所以众人立刻指指点点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当街调戏民女!”
“就是,当我大盛朝的人好欺负不成!”
“捆了他,送到官府!”
坏了。温鸾脸色一变,赶紧拉着平煦就要走。可惜不等她从平煦的怀中挣脱出来,便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自己的头上响起。
“放开她。”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你是谁?凭什么多管闲事。”平煦的一口盛京话很是流利。
顾景曜俊美的脸庞渐渐失了温度,一双乌黑的眼眸更是凝了凛冽冰霜。旋即,他唇线拉直,狠狠握住了平煦的胳膊,用力向外一掰。
温鸾及时挣脱出来,可没等开口,便被旁边的鹿儿扯住。
“世子爷才打不过平公子呢。”她对着温鸾咬耳朵。
温鸾怔了怔,想起平煦那高大的身材和一身健硕肌肉,又想想顾景曜虽然身形紧实,可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上卿。不错,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平煦。
她放了心,索性熄了劝架的心思,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你说得不错。既然世子爷自找苦吃,咱们又何必拦着。反正都要与我和离了,我管他死活呢。”
鹿儿小鸡啄米般点头。“您说得对,咱们躲远点,让平公子给您出出气。”
温鸾放下心来,一边想着回去之后好歹假装买些伤药,一边懒洋洋地看起了热闹。只是,这热闹越看越不对劲。起初二人还打了个平手,可不过三招,顾景曜忽然收敛了些懈怠,眼眸愈冷,手上的动作更加利落。于是呼吸之间,平煦的胳膊已经咔哒一声。
平煦显然痛极,眉眼都有些扭曲了,只是竟并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反而愈挫愈勇,甚至还冲着顾景曜勾了勾手指。
男人的心思,果然温鸾理解不了。不过,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因为顾景曜一招比一招狠,再这样下去,她的平煦就要被打坏了。想到这里,她冲着鹿儿使了眼色,鹿儿立刻冲上去,扯住平煦的胳膊道:“世子爷,您先看看世子妃有没有受伤吧。这个人,奴婢这就带人捆他去官府,请府尹问个明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好在平煦是认识鹿儿的,此刻虽然迷惑却并未问什么。而顾景曜也立刻转过头来,看向正在假装柔弱不能自理的温鸾。
“你没事吧。”他扶住她的手臂。
温鸾唯恐他再去找平煦的麻烦,赶紧伸手环住他的胳膊,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吓着了。夫君,咱们赶紧回府吧,我有些站不住了。”
说罢这句话,她便瞧见顾景曜脸色沉郁地去寻平煦的身影。显然,他的戾气并未散尽。温鸾心里一慌,索性身子一软,径直靠在了他的身上。“夫君,我头好晕啊……”
顾景曜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
“我给你把过脉了,不要紧。”顾景曜扶着她在马车上坐稳,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她依旧懒懒闭着眼,乌黑的睫毛形成圆弧状的阴影,愈发增添了容色间的美艳。
“可我就是难受。”温鸾一边小口舒着气,一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这回倒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怕他一个冲动再去官府找根本不在那的平煦。
“我们回府。”顾景曜语气平静,凤眸里戾气散尽,唯有一片黯黑。
温鸾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却大胆地惦记起了平煦。也不知道他的骨头接好了没有,会不会落下病根。那么英俊的异国男人,要是往后胳膊不好,那自己就
10. 青筋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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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床已久,可温鸾一直觉得她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譬如他此刻的眼神,她就读不懂。似气恼又很平淡,似询问又似不在意。
她心里虚了又虚,只好硬生生胡编乱造。“夫君一定是看错了,我并未对他笑。我,不过是看见了一盏特别漂亮的灯罢了。那盏灯是一盏小兔儿灯,兔眼是红的,兔身是白的,又绕着那中间的柱子转着圈儿,真是可爱极了……”
温鸾的声音也很能配得上她这张脸,如山中清泉温和,又如敲玉戛冰甜腻。此刻又因害怕,故而生了些颤音。这颤音似蛊惑□□,直听得顾景曜伤口微痒。
“我没有骗夫君,真的并未对那登徒子笑。你想想,那是个异国男人,我好端端的,怎么能认识他呢。既然不认识,我又怎会冲他笑呢。夫君还不了解鸾儿嘛,鸾儿最是胆小不过了。再者,那登徒子也不是登徒子,其实是妾身被挤得险些摔倒,他不过虚扶了一把……”温鸾睫毛轻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要紧的是她的一双眼眸,此刻似春水两汪,足以让所有男人沉溺。
顾景曜心中莫名悸动,旋即便松开了她的手。
见他似乎信了,温鸾正要松一口气,可很快又发现男人的语气愈发幽远莫名。
“其实你这张脸,即便不笑,他也是会眼馋的。”他淡淡说着,目光却不肯再落在她的脸上。
听见这话,温鸾心里的紧张顿时变成了惊讶。成婚两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顾景曜这般夸奖自己。她皙白的耳根顿时变得绯红。不过好在,他总算没有再纠缠下去。
之后因时间已晚,顾景曜便没有再出陶然院,而是如以往一般另外抱了一床寝被,背对着温鸾,睡在了榻上。
夜来,夏月柔和,风声不闻。温鸾懒懒翻身,胳膊下意识地便伸进了顾景曜的锦被里。只是,在触碰到那硬实肌肉的一瞬,她意识一阵清醒。
也不知平煦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忧,便恹恹收回了手,转身背对着他。
而顾景曜,却忽而睁开眼,一脸警惕地转过身来。
温鸾头皮一麻。
夜色里,夏月朦胧,风声婉转。顾景曜第一次看见月色下的温鸾背影,只见她身形曼妙起伏,细腰弯弯,肤色雪白,媚态横生。
如此,只看了一眼,他的唇瓣便不自觉抿紧,倏地收回视线。
可是,在闭眼的一瞬,她冲着那异国男人的明媚笑意便莫名涌上了心头。
未觉察间,他唇瓣更紧,手腕上更是青筋乍现。
顾景曜一向起得很早,今日却比往日更早。以至于宣平侯夫人刚上好妆,便听见下人前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前来请安。
“定是大哥知道这几日公公惹您不高兴,过来陪您说话的。”秦筝一边给宣平侯选了一根墨玉簪,一边笑着说道。因昨日顾景佑陪她买了不少衣衫首饰,所以她今日心情也格外好。
“景曜是有孝心的。不过佑儿也不错。”宣平侯夫人的心敞亮了不少,立刻吩咐人赶紧多添一副碗筷,又命人将顾景曜请了进来。
寒暄几句过后,宣平侯夫人拉着顾景曜的手道:“今天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景曜点点头,一边挟了一筷子油酥辣肉给母亲,一边随口道:“儿子来问问给温鸾置办宅子一事。”
一听又是温鸾的事,李琼之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看在儿子的面子上,还是点点头道:“你放心,这事是你弟妹亲自办的,她必然不会亏待了温鸾。那宅子我看过了,的确又敞亮又安静。是吧,筝儿。”
秦筝说对呀,可正要笑吟吟继续作答,忽然瞧见顾景曜那双幽黑的眼眸,她一时竟怔住了。她浑然不知,这位长兄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气势逼人的,竟让她连与之对视的胆气都没有了。她也是入过皇宫见过太后的人啊……
于是,直到婆母又催了催,秦筝才咽咽口水忐忑道:“大哥放心便是,宅子的确是我亲自选的,两进的院子,很是宽敞呢。”
她说的倒是实话,只是那宅子是刚刚死过人不久的,听说阴气重得很。
顾景曜淡淡瞥了秦筝一眼,语气平和道:“那便有劳弟妹了。”
“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顾景曜用清茶漱了口,继续道:“您也知道,温鸾是没有娘家人的。所以劳烦母亲在她被送出侯府的时候,再给她买十几个壮丁。”
“噗。”宣平侯夫人正在漱口,一时没崩住,竟然生生喷了出来。秦筝见状连忙亲自递了帕子来帮忙擦拭,却被婆母一把推开。她正急着质问顾景曜。
“她一个和离妇人,要那么多壮丁做什么。咱们侯府如今不过养了二十几个罢了。她多大的架子,能跟侯府比肩。”宣平侯夫人瞪大双眼,手腕的梅花金镯呼啦间退至小臂。
顾景曜从小就擅长以静制动,此刻依旧神色泰然,只口中慢慢道:“她一人立户不容易,我们自然不能太亏待她,亦不可让人欺负了她。”
若不是顾景佑待自己不错,若不是知道二人即将和离,秦筝听见这话,还真是对温鸾有几分羡慕。
宣平侯夫人在旁闻言顿时抚掌哎呀道:“曜儿,我们是与她和离不假,可我们真真不欠她什么呀!你也想想,若不是咱们,她怎么能当上世子妃,怎么能过上这般好的日子,这已经是她命数已外的福分了,还想奢求什么。如今我们没以七出之条休她,更为占她半点嫁妆,这便是一等一的好人家了。”
顾景曜不慌不忙,依旧以不变应万变。“这件事,就有劳母亲了。”
“什么有劳了。曜儿,娘问你,你是不是心里对那温鸾还有些舍不得?你若真是舍不得,干脆留下她伺候算了。”
这话,倒是让顾景曜稍稍有了些反应。他眉眼轻抬,淡淡一哂笑道:“母亲莫玩笑了,儿子一心只想娶云湄,对她实无情意。今日之举,也只是尽一尽道义上的本分罢了。”
说罢,他起身给口干咽燥的宣平侯夫人倒了一盏茶,又道银子不必从公中走,他会将今年的养廉银全送到账房那。
说罢这句话,他也不等宣平侯夫人回应,拱手便离了正厅。宣平侯夫人气得腾一声站起身来,指着顾景曜的背影便要咬牙把人喊回来。
还是秦筝不慌不忙
11. 灼灼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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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嫌我没用。”平煦嗓音低哑问。
看着一个眼眸如大海一般蔚蓝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卑微深情,温鸾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她赶紧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你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平煦眼里绽出光芒。
“我不骗你。”温鸾冲他挤挤眼,平煦顿时心神荡漾。
“为了你,我会变得更强壮的。”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摊开掌心,只见深深的纹路上躺着一枚小小的翠玉簪花。“别嫌弃。”他轻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店铺里最便宜的款式,但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了。往后,我会给你买更好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温鸾心里一片柔软。
“日久见人心,夫人。我想告诉你,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当风吹起你面纱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从前我一直以我的身份为耻。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遇上你。”
风吹来平煦轻柔的声音,让温鸾几乎忘记了自己即将被和离的命运。她忍不住想,买俊奴这笔银子真是花得太值了,让她的心情都比从前好了不少。
两个人在一起足足呆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温鸾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侯府。她一进门,瞧见的便是一脸哀怨的秦筝。
“有事?”温鸾心情大好,如春风拂面。秦筝咬牙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并不受侯府待见的女子是怎么做到日日都这般潇洒的。
“你去哪了?”秦筝狐疑问道。
听见这话,温鸾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可能有些太过张扬了,于是赶紧收敛了笑意,如从前一般和气道:“我爹过世之前,曾借过些银子给两个远方亲戚。我听说府里缺银子,便想把钱要回来。”
“那你要回来了吗?”
温鸾无奈地摇摇头。“近两年大旱,各业都不兴旺。不过她们说,今年大约能缓过来不少,或许过年的时候能还上。”
秦筝瘪瘪嘴,心里并不是很看得起这三瓜两枣,但嘴里却并未就此议论什么。
“你找我有事吗?”温鸾又问道。
秦筝掐了掐自己的指腹,极想告诉眼前这个妖艳女子,就因为她,自己今日的活计又翻了好几倍!可惜,想到宣平侯夫人的嘱咐,她只能硬生生把这件事压在心里。
“没什么事,就是见嫂子不在,过来问问而已。”秦筝不甘心地捏着帕子,领着小丫鬟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温鸾见惯了秦筝这幅模样,早就不当回事,于是笑眯眯进了门。这会,她才渐渐知晓为何秦筝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壮丁?”温鸾抿了一口鹿儿早早备下的冰糖燕窝,有些诧异道。
鹿儿点点头。“自打您嘱咐之后,奴婢就花银子在前院寻出了一位愿意帮咱们打探消息的人手。只是她负责洒扫,消息并不周全。但今天的消息却是板上钉钉的,那十数个壮丁是世子爷给您买下来的,只是暂且养在侯府罢了。”
温鸾闻言怔了怔,撂下手里燕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鹿儿便在旁继续道:“世子妃,您说是不是世子爷的心意有所转圜呀。他先是给您加了小厨房,又给您买了那样贵重的簪子,如今又担心您的安危给您买了这么多壮丁……”
自古劝和不劝分,所以鹿儿从心底而言,还是希望世子妃能和世子爷好好过日子的。温鸾闻言红唇翕动,嫩笋般的手指轻轻戳在鬓角。“应该不会吧……顾景曜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万一呢,万一世子爷忽然发觉那柳云湄跟您没法比呢。世子妃,要不您去世子爷的书房看看吧。毕竟他受了伤,这会还没好呢。”鹿儿轻声劝道。
虽然温鸾不觉得顾景曜的心意会这样容易转变,但架不住鹿儿轻声劝告,她还是命小厨房熬了碗枸杞芽汤送到顾景曜的书房。其实这里她很少踏足,因此并不算熟悉。此刻进门,只觉得一片疏落雅致,又比陶然院多了不少庄重之气。
不知不觉地,她的脚步便轻了许多。而书房门口,此刻只有双福坐在小马扎上发着呆。
“世子爷呢?”鹿儿开口问。双福利落起身,顿时笑道:“爷去前院了。世子妃您有事?”
听说他不在,温鸾反倒心里一松。说实话,对于一个想与自己和离的顾景曜,她自认应对自如。可若如今顾景曜心意转圜,那她还真不知如何自处。幸而他不在,倒是免去了这层应对上的麻烦。
“我把汤放下就走。”温鸾随口应付一句,便见双福主动推开了门。进屋,这书房倒是大,左面是桌案宽椅,墙壁上悬着他素日珍爱的碧落山水图,右面有一道屏风挡着,隐约能瞧见里面的床榻。温鸾担心自己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帮他收拾,因此决定眼不见为净,于是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随手把斗彩莲花的瓷碗撂在桌案上,温鸾便转身打算离开。可临了心里一动,又担心他回来时没留神打翻了瓷碗弄湿书卷,于是便无奈又转过来,懒懒把那瓷碗往旁边一拽。
这一拽倒是不要紧,她竟瞥见那紫檀四脚案上竟有一张红艳艳的纸。而不必细瞧,也能瞧见纸上硕大的二字。“婚书。”
鹿儿眼尖,不等温鸾开口,已经将那张纸捏在手里,瞪圆了眼睛道:“世子妃,这,这是世子爷与那柳云湄的婚书啊。”
其实看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了,只是还有些不信。就着鹿儿的手,温鸾看明白了。的确是她们的婚事,但是日子和时辰都没写,所以可见是草稿,大约是顾景曜写个样式出来,打算与柳云湄一道商议的。
眼前的汤里,那枸杞芽懒懒飘在上面,好似在嘲讽温鸾的多余。
“我就说吧,他的心意怎会轻易改变。”温鸾浅浅一笑,与其说眉眼里茂盛生长的情绪是伤心,倒不如说是冷淡。毕竟,本就没有期待,又何来失望。
倒是鹿儿气得咬了牙,几乎要将那婚书撕碎。温鸾慢悠悠接过来,一点点把婚书上微微的褶皱捋平,又小心珍重地放回了原处,又把枸杞芽汤重新端在手里。
“我还是不进去了,远远看见世子爷桌案上有奏折呢。”温鸾把枸杞芽汤放在双福手里,笑意如常。双福没怀疑,立刻点头应了。
而后,待走出院子,温鸾才收敛了笑意,捏着鹿儿的手问道:“你还记得我的婚书吗?”
鹿儿圆眼生怨,点点头道:“您的婚书是从集市上买的,那老学究一日就写几百份,一份卖五百文银子,倒是不贵。”
“人家的婚书用的是上好的洒金纸,一字一句都是斟酌出来的,可精
12. 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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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秦筝压低声音对温鸾道:“嫂子你也知道,打秋风的破落人家,其实也不配用什么好马车。最多也就三两银子打发一下也就成了。”
温鸾心里冷笑着,面上却不戳破,只是赞同地点点头。
秦筝放了心,扭头便冲着宣平侯夫人道:“娘亲,那您就先等嫂子帮我那亲戚挑完。而后咱们娘三再给咱们府里挑一辆。从前那辆太旧了,出门见客都不方便。”
宣平侯夫人嗯了一声,慢悠悠端起怡彤郡主赏的新茶品尝着。
温鸾便翻开了小丫鬟递上来的卷册,车掌柜倒是干脆,直接请温鸾从后往前翻便是。果然,后面的几页全都是二三两银子就能买下来的马车。只是那马车要么实在破旧,似乎已经被好几个主子折腾过,连原本的模样都要瞧不出来,要么就是实在简陋,几乎与板车无异。
“有点难选吧。”秦筝故意看着温鸾道。
“是有点难选。”温鸾故作惆怅,给足了秦筝二人面子,又道:“不过,若是贫苦人家,也就只能用这样的马车了。要不,就这辆吧,虽然破旧些,但瞧着还算结实。只要回去重新漆一漆,用上两三年也不成问题。”
“嫂子挑得自然是好的。”秦筝扫了一眼,忍不住嘴角上扬。那马车虽然不至于散架,但也离散架不远了。
“什么人用什么东西,大伙心里都有数。”宣平侯夫人一锤定音,伸出手道:“来吧,我看看咱们侯府用什么样的马车。”
“那自然是要最好的。”秦筝毫不犹豫道,又指向那车掌柜:“烦您介绍一下吧。这最好的马车什么样啊。”
车掌柜点点头,另取了一页绘制精美的彩墨图出来,笑盈盈道:“您瞧,这辆马车是四乘的,雕刻也好看,是五福捧寿的款式,而且这上面的一层漆全都是金的,若是在日头底下驱驾,那叫一个辉煌璀璨。最要紧的是,这马车配的是汗血宝马,病了我们管治,死了我们管换,您什么都不必愁。”
“这么好。”宣平侯夫人拿帕子掩了掩鼻子上的粉,拿眼看向秦筝。秦筝立刻会意,试探问道:“不知这马车要价几何?”
“不多。”车掌柜一手握拳。“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秦筝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本以为,最好的马车二三百两也就够了,未曾想竟然这么贵。她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方才不应该把话说得太早的,这要是再收回方才的话,可实在太打脸了。
可是,也不能硬着头皮买呀。她有些尴尬,只好讪讪念叨道:“这,这的确有些不便宜了。想来,这盛京城也没有几个人买得起吧。”
“怎么没有。”车掌柜一撇嘴道:“前两天还有一位夫人买了这辆马车呢。可惜我没去,我家那一位去招待的。据说那叫一个阔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就付了现银。
说罢,他压低了声音,用手挡在嘴边道:“据说,那位夫人是个新丧偶的寡妇呢!”
“寡妇?”宣平侯夫人惊讶。
“丧偶?”秦筝好奇。
温鸾则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还好还好,没说自己的名姓,签契书的时候用的也是平煦的名字。要不然,被李琼之知道自己在背后咒她儿子死了,她非跟自己豁出命不可。
“那,那还真是有钱。”秦筝呐呐道。
“大约也是她自己的嫁妆吧。”宣平侯夫人咳了咳,瞥了镇定自若的温鸾一眼,不满道:“行了,我们侯府爱惜声名,不能用那般奢侈的马车。你给我们瞧瞧两乘的就好了。”
“侯府……”那车掌柜没继续说,但从他的语气不难猜出来,他的后半句是想说,侯府怎么能用两乘的马车呢……
温鸾见宣平侯夫人和秦筝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心里不由得笑得高兴,面上却温和地给二人铺着台阶。“我们侯府素来节俭仁爱,没见我们连穷困亲戚都照料么。对人大方,自然要对己俭省些。”
“说得对。”宣平侯夫人头一回对温鸾的言辞很是满意。不过,她可并不会因为温鸾帮她解围就把那三两银子的破马车换一换。她认定了,温鸾也就配得上那样的马车。
秦筝见温鸾今日反应这般快,心里不由得微微诧异。不过,或许是她今日脑子格外清醒吧。她没有多想。
“那我们就选这三百两的吧。”有了温鸾的话在前,婆媳两个选起便宜马车来也就没那么不自在了。
“成嘞,明日小的就能给您送过来。”
“那就辛苦了。”秦筝笑着打发了车掌柜,扭过头又见温鸾坐在那一脸慵懒地喝着茶,心里不由得一阵厌烦。不过,想想她往后破房子住着,破车用着,她心里又舒服不少。“今日就辛苦嫂子了。”
“没事儿。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那我就先回去了。”温鸾站起身冲着宣平侯夫人打招呼。一如既往,人家眼皮都没抬。秦筝则如从前一般打起圆场:“婆母累了呢。李妈妈,你亲自送嫂子回去吧。”
李妈妈应了声是。正佯装局促打量婆母的温鸾这才神色松弛了一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待出了门,李妈妈便跟在了温鸾的身边。说实话,她也看不惯温鸾这□□细腰的模样,不过,这生成这般模样也不是她的过错。想了又想,终于同情心打败了那为数不多的厌恶,她忍不住轻声提醒道:“世子妃,往后您也殷勤一些吧。这侯府里,不管里外,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妈妈说什么呢。”温鸾心知她是知道什么了,只是碍着主子的面子不敢跟自己说。
“我也只是浑说罢了。”李妈妈见她听不明白,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其实现在府里得脸的下人基本传开了,都知道世子爷要和离另娶。所以大伙人人同情如今
13. 白云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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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听说的,城墙上贴了他的画像,官兵又时常在街上出没,就连咱们侯府也有人受过审。”温鸾说着说着,情绪不免又重了一层,语气便有些气恼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他不是登徒子,只是担心我摔倒,随手相扶的路人罢了。所以顾景曜,你以权臣之身,如此针对一个平头百姓,是不是太过分了。”
眼前的温鸾是顾景曜从未见过的温鸾。两年了,他没见过她发脾气,亦没见过她语出埋怨。今日,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这一面。而且,还是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顾景曜心思莫名,视线反复从温鸾那张极艳极美的脸庞上滑过,最终落在她的那双眼眸上。这双眼含恨含嗔,仿佛受尽冤屈的少女,一心不甘,暗自反骨。
“此事,与你无关。”顾景曜收回视线,平静说道。
“是,是与我无关。可我替那位公子不平!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扶了一位即将摔倒的夫人罢了。可结果呢?结果你睚眦必报,不仅狠狠折断了他的胳膊,而且还以自己权臣上卿的身份,指使府尹四处缉拿他。顾景曜,你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是不是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很可能把人家逼上绝路?”温鸾一口气说了许多,气得不免香肩微颤,□□起伏。
一位连生气都惊艳如斯的美人。可顾景曜只看了一眼便深深蹙起眉头。“说够了便走吧。”
一句话,让温鸾愈发失望。
“好。我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也不过如此。”她冷冰冰撂下这一句,便再不肯看他,径直往外走去。
顾景曜本已重新拾起狼毫,可不知为何,右手轻轻一颤,豆大的墨汁就将那雪白的宣纸染得一片洇黑。他心里一阵厌烦,终究忍不住启声道:“站住。”
绣着宝珠山茶花的裙裾正好飞扬在门槛上,闻言见缓,却未停住。顾景曜脸色微沉,疾行几步拦在了温鸾的身前。
他是比她高上许多的,所以抬头看他时,他一眼便瞧见了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原来已经气恼到这般。
顾景曜默然片刻,终究被那双秋水般波光粼粼的眼眸打败,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他会再次寻你。”
纵是和离,他也想与她和和睦睦地分开。所以,他愿意对她说些实话。
而温鸾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听见堂堂世子爷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她试图在他的眼神和神情里找到一丝欺骗的意味,可惜,终究以失败告终。
话说到这个份上,争吵或是挽回都没什么意义了。毕竟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即将与自己和离的人。
“我明白了。我先走了。”她微微垂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温婉。顾景曜便也收敛神色,寻常如往常。
“嗯。”他以一字算作相送。
温鸾颔首,裙裾再次翻飞间,却无意瞥见屏风后有一道淡绿光影。她心念一动,忽而反应过来,不会柳云湄还在这书房里吧。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过一瞬,温鸾便很快将它搁置了。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如今只有她躲着自己的份,自己难道还怕她?
而另一边,双福站在西斋书房门前,听着另一位小厮冲他低低絮语。“哥,你说世子妃来闹上这么一场,世子爷还会继续查那异国人吗?”
双福点点头,道了一句自然要查,又压低声音道:“我不瞒你,世子爷的伤口根本没好。据说那暗器上沾了异域的特制毒药,得请宫里的御医诊治才行呢。”
“怪不得世子爷这般坚持……只怕那异国人的身份……”
二人的议论渐渐停下,因为他们都瞧见另一位妙龄少女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
如果温鸾知道柳云湄此刻手握着顾景曜写下的承诺文书,大约会理解此刻为何她这般有底气地站在自己面前。但事实是,温鸾并不知晓。所以对于柳云湄此刻的理直气壮,她并不太能理解。
“你竟然让景曜因为你受伤了?你还不许他去追查真凶?世子妃,你不觉得这件事里真正过分的人是你自己吗?我不明白,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你的心思有一日是放在景曜身上的吗?你觉得你坐在这世子妃的位置上,阖府上下有一人满意吗?”
柳云湄显然也是气得狠了,精致修长的眉毛从往日优雅的弧线变成了此刻的微挑,连嘴角也是向下的,唯有一袭薄薄夏衫尚且带着温柔意味。
温鸾本就在气头上,又如何会在言辞上放过她,于是噙了一丝淡漠笑意,轻飘飘用一句话堵住了柳云湄的嘴。“这些事与柳姑娘你有半点干系吗?我与顾景曜是夫妻,我们之间的事,你就不必过问了。”
柳云湄一阵窘迫,半晌才顶着绯红的脸颊强辩道:“自然有关系。我父亲是他从小到大最敬仰的夫子,我便算是他的师妹。我替父亲关心他,何错之有?”
“好啊。那我告诉你,你的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想回答。你要是实在想问,就去问顾景曜好了。”温鸾一脸无所谓道:“对了,正好你帮我告诉顾景曜,让他下次最好不要帮我的忙。毕竟,我这辈子,最厌烦的人就是他了。你,听懂了吗?”
听见自己钟爱的男子被人说成最厌烦的人,而说这话的又是他的发妻,柳云湄心里实在又恼火又嫉妒。她恼火温鸾如此不在意顾景曜,又嫉妒她可以如此大方亲昵地表达对他的每一丝情绪。
“你根本不配世子妃的位置!我要你把你的话全都告诉景曜!”柳云湄气得连眉眼都有几分涨红,双手亦死死握着拳。
“那你可要尽早去。”温鸾笑盈盈地,不耐烦地转过身,浑然不在意。
她的不在意让柳云湄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可她师出无名,根本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温鸾。她只能站在温鸾的背后跺脚咬牙,暗自唾骂。
而温鸾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心里还不够痛快,便又转过身,一根手指指着柳云湄笑道:“鹿儿,她是不是没对我问礼呀。”
鹿儿毫不犹豫点头。“是呢,您是世子妃,她不过是庶人,自然要跟您问礼的。柳姑娘,听说您出身大府,家教最足,不会是不知道如何问礼吧?要不要
14. 与她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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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柳云湄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色,坐在棋盘旁的顾景曜用手指轻轻捏起一颗棋子。那棋子通体乌黑滑亮,宛如一只被人扼住的鸥鹭。
“景曜,你说话呀……”柳云湄轻轻摇动肩膀。顾景曜缓缓落下手中棋子,那棋子宛如鸟儿无力坠落于江上。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打断她的话,温和开口道:“只是这件事与她并无什么关联。即便她不是世子妃,而是一位寻常百姓,被我知晓了此事,我也会查下去的。”
柳云湄闻言神色稍霁,又抿唇道:“既然如此,那你把这件事交给府衙办,再不要过问了,好不好?”
顾景曜敛目沉吟,一时并未作答。柳云湄见状自然不满,却又不敢直接发作,只能扯动裙裾起身,如蝴蝶般柔柔落在他身侧拉长声音道:“景曜……我知道你总觉得亏欠她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往后我们终究是一体的。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但你不能总是瞒着我暗自行事。否则,你我的日子长久,如果事事都要彼此隐瞒,那往后咱们要如何相处呢?”
“嗯。”顾景曜总算答应,但身形却始终挺直如松柏,没有半点与她旖旎暧昧的意思。柳云湄其实也早知他不吃这一套,只是见了他那郎艳独绝的脸庞,便总是不甘心,总是想试一试。
说白了,她也只是想在他身上找寻一些他确实喜欢自己的证据而已。虽然传家玉已经拿在手里,虽然契约已然立下,虽然他对自己永远这么温柔,可柳云湄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总觉得自己与顾景曜之间隔着些什么,反倒是温鸾,虽然都说这对夫妻不和,可她总觉得这二人是实实在在有些默契在身上的。
“景曜,你跟我说句实话……”柳云湄垂下头,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纤弱脸颊白皙如玉。“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温鸾吗?你们好歹也做了两年的夫妻。”
“云湄。”顾景曜的视线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语气愈发恬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实在对她没有半点喜欢之处。不过是亏欠罢了。你明白的。”
“真的吗?那你往后与她和离,也不会后悔?”
“决计不会。”顾景曜伸出三根手指发誓。
“如有违反,天诛地灭?”柳云湄轻启朱唇,视线锁住顾景曜英俊的脸庞。
“是,如你所言。”顾景曜浅笑应下。“如有违反,天诛地灭。”
这番话,让柳云湄彻底放了心。连带着方才被温鸾惹出来的一肚子火气都消了小半。至于剩下的一大半,则是因为温鸾要自己给她问礼。可这事,她到底不敢跟顾景曜提起。一则是要顾忌自己在顾景曜心里那知书达理的印象,二则是以顾景曜这种遵礼守矩的性子,她提了也是没用的。
所以到底要硬生生受下温鸾给的委屈了。柳云湄心里一恨。可没等眉眼里的寒意凝聚,已然听见顾景曜的声音再次从耳畔响起。
“对了云湄,还有一件事。”顾景曜的视线落在她没有血色的肌肤上,顿了顿道:“往后,即便你成了世子妃,也切记不要为难温鸾。”
一句话,让柳云湄脸上刚浮起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她觉得顾景曜总是这样,每次自己刚觉得与他情意款款,他便总要提出些对温鸾的有利之事,仿佛是在故意恶心自己一般。可她又分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诚如他所言,他不过是歉疚。可他的这份歉疚,也实在让自己太过难堪了。
若以后成了世子妃都不能为难温鸾,那今日温鸾给自己的委屈又该如何了却呢?难道就让自己生生咽下吗?柳云湄觉得,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可一抬眸,顾景曜的目光已有些不耐。
她心里一凉,眼神赶紧流淌出熹微伤感道:“在景曜哥哥眼里,云湄就是这种人吗?”
“自然不是。”顾景曜不着痕迹地将她手腕压住的绣青松纹袖口收回,温柔道:“我不过是多叮嘱一句而已。”
“是。我知道的。”柳云湄用锦帕按了按眼角,压住心头不甘道:“我定然不会为难她。毕竟景曜哥哥说过,她与我们之间的事,毫无关联。”
“是啊。”顾景曜颔首,看向柳云湄和颜道:“所以无需与她多计较,毕竟你才是往后的世子正妃。且我向你许诺,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侧妃侍妾。可好?”
他温柔的声音让柳云湄心头的怨气被冲淡不少。只是对温鸾的厌恶和不满,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等到柳云湄从宣平侯府出门时,她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大半。而此刻跟在她身旁的,已不是上回那说话不知深浅的小丫鬟,而是孙氏亲自调教的大丫鬟雪珠。雪珠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倒是十分入耳。
“姑娘今日受些委屈其实也不要紧,正好叫世子爷瞧瞧那温鸾有多不讲理。您这会越委屈,世子爷才越急着娶您呢。”
“是么。”柳云湄想起顾景曜对着温鸾说担心她时的模样,心里忽然重重往下坠道:“可我怎么觉得,顾景曜对温鸾并非无情。”
“就算有情,可也比不过与您的情意呀。若不然,世子爷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要娶您为世子妃了。您不必想太多,世子爷对她与和那阿猫阿狗的情意没什么区别,来日离得远了,自然也就淡了。至于那温鸾,姑娘想想,等她成了一个手里没银子的弃妇,即便您不为难她,难道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但愿如此吧。”柳云湄轻轻喟叹一口气道:“景曜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实在太重情义了。其实宣平侯夫人也说了,他真不欠那个商贾之女什么,一拍两散不就成了。何况,以我的脾气,也不会叫那温鸾的日子太不好过。他也太小看我了。”
“可不是么。”雪珠笑道:“奴婢可是知道,姑娘是盛京城里最常外出施粥的了。要不然世子爷怎么会如此爱慕姑娘的贤名呢?您的贵重,岂是一个小小商户女可以比得上的。”
“是啊,说起景曜对我,其实也真是很用心了。”柳云湄心中稍稍宽解一些,又自知这些日子登门有些频了,便打定主意不再登侯府的门,而是一如从前般精心准备赴诗会赏花宴等。
如此,直到数日后,她外出赴了一场诗会,回来却发觉父母二人都候在正厅里,似有什么大事。
“今日难得父亲没授课,只是怎么脸色这般凝重,可是有什么事?”柳云湄随手夺过小丫鬟手里的竹骨雪丝扇,轻轻给父亲扇着风。
柳怀愈闭目懒懒坐着并未开口,孙氏
15. 难以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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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宣平侯夫人听都不打算听,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连皇宫的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又能说出什么好主意来。还不如少说两句话,省得给我添堵。”
一句话,彻底熄了温鸾对她残存的一丝同情和关心。
秦筝则笑了笑,推着温鸾的手肘道:“是啊大嫂,要不然你先回去歇着吧。你在这着急上火的,母亲看着心里也不舒服。你若有主意,回去好好斟酌斟酌,晚上我过去听听,与你一道商量。”
这种敷衍的话从前温鸾一直很相信,但现在她已经明白,秦筝根本不会来。不过她也没拆穿,只是点点头答应,又拿帕子假装按了按眼角。
扭头出了门,脸上的伤心已然不见。鹿儿托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依奴婢看,世子爷当不了正一品官是活该,谁叫他想跟您和离来着。这回好,就让他吃个哑巴亏,看他还敢不敢跟您提和离的事。”
“那不行啊,当不了正一品,也就意味着和离之事还要往后拖。我才不想拖呢。罢了,这一回,我帮帮他就是了。”温鸾慢悠悠说道。
“您就这么想跟世子爷和离啊。”鹿儿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我都知道了他的心思,难道还要继续假装跟他高高兴兴过日子么?再说了,咱们的车马宅子早就备好了,哪样不比这侯府强。再者,平煦虽然未必回来,可那两个俊奴哪个不比顾景曜待我好呢?”温鸾主意已定。
“那您打算怎么做?”鹿儿很轻易地就被温鸾说动了。
“我已经有主意了。”温鸾转动着手腕上早已黯淡无光的银镯道。这银镯还是从前母亲留下来的。如今她虽手里银子不少,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的打扮还是一如从前般素淡。不过,她能恣意打扮的日子也不远了。
“行了,别在这说了,我们回院子去。今晚顾景曜定然没心情过来,咱们让小厨房做点好吃的。”温鸾心情不错道。
鹿儿自然美滋滋答应了。
只可惜,主仆二人的乐趣很快便落了空。
来传话的是一位小丫鬟,温鸾认得出来,正是老侯爷最得意的那位侍妾身旁的人。“传侯爷话,请世子妃今晚去西斋书房伺候世子爷用晚膳,让世子爷别太愁闷了。”
得,眼前的饭都不香了。温鸾一阵郁闷。她才刚跟顾景曜吵完那么一回,正懒得见他呢。这老侯爷倒好,竟然让自己上赶着去伺候。
“不去行不行啊。”送走了小丫鬟,温鸾拿银箸戳着碗里软烂香甜的红豆饭。
鹿儿站在一旁不吭声。
“好吧。”温鸾会了意,连衣裳簪子也懒得换,径直便奔着西斋而去。说起来,其实她从前是经常到书房去的。那时候她一心想跟顾景曜好好过日子,而彼时的顾景曜尚未发迹,不过是四五品的官员,在老侯爷面前尚且卑躬屈膝,所以对她也还算客气。
直到一年前,顾景曜擢升正三品。从那时候开始,书房渐渐有了些密函。她也就不方便再去了。也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与顾景曜开始越来越疏远。
这会,双福跟鹿儿嘀咕了些什么,鹿儿便凑到温鸾的耳边,轻声开口道:“听说柳姑娘方才又来了,和侯夫人还有二夫人一直围着世子爷念叨大理寺的事。连老侯爷都惊动了,连召世子爷过去问了三四回话。估摸着,世子爷是烦了呢。”
“我还烦呢。”温鸾瘪着嘴进了门,一看见顾景曜那一袭威严精致的官服,便想到平煦至今还不知所踪,于是更懒得跟他说话,索性径直将拎来的食盒放在桌案上,而后默默收拾起了书房。这活计亦是她从前常干的,现在想想,倒真是无谓的付出。
还不如花几文钱,打发小厮去做。自然了,今日她之所以来做,是因为想静静心。
而另一边的顾景曜显然也是心情不虞,此刻随手褪去官服,简单披了件宝蓝外氅,便开了食盒独自用膳。
自始至终,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一炷香过去,眼前的两碟菜见了底,碗里的小米枸杞粥被用掉大半。顾景曜才借着漱口的空抬眸看向四周。
眼前的一切是陌生的,譬如那青花海水缠枝莲纹烛台里的红蜡烛被换成了雪白的,看上去顺眼多了。狼毫也被收拾得细毛直顺,而砚台里除了一团乌黑清亮的墨汁外,连一点乌黑的脏污都没有。
想到即将和离,他心里生了几分歉疚。“这些小事,你不必做的。”顾景曜看着站在屏风旁洗着一块锦帕的温鸾出言道。
温鸾闻言立刻收敛心思,如往常一般微笑。“怎么,夫君嫌我做得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顾景曜下意识回答。
“那人家以后日日都来给夫君收拾,好不好?”温鸾的笑容极好看,白皙又娇艳,此刻修长手指撩起的细碎水花声,简直让人心神激荡。
但顾景曜依然神色平淡:“那倒是不必。往后……”
“往后怎么了?”温鸾明知顾问。
“没什么。”顾景曜摇摇头。往后自然是要和离的,所以这一切也不必再劳动她的手。只是不知为何,一种怅然若失的惋惜竟然猝不及防从心头掠过。
顾景曜心里一惊,可正要细细咂摸这种本不应该存在的感觉时,这种失落感已然消失不见。唯余眼前温鸾的笑颜如花。“那我就先走了,我方才看了一眼桌案上还有很多文书,那夫君今日还是在书房安歇吧。”
顾景曜嗯了一声,可抬眸望着她轻盈如蝶,窈窕如画的背影时,本被压在胸口的话竟莫名从唇畔一跃而出。“你怎么不问我,大理寺的事?”
温鸾低低啊了一声,心里想着大意了大意了,面上却立刻哀戚柔婉道:“妾身怎么不想问呢,只是夫君您也知道的,别说朝堂上的事了,就连家里铺子上的事我都弄不明白呢。所以,妾身也就不添乱了。”
温鸾的一双潋滟凤眸很适合撒谎,因为夺魂摄魄间,谁也拆不穿她。
果然,顾景曜立刻没了怀疑。
而温鸾心念一动,又扯了扯了他的袖口绵绵道:“夫君呀,柳姑娘的父亲是盛京城最有名的夫子,她又饱读诗书,要是您心里实在没注意,不如找柳姑娘过来说说话吧。您放心,妾身自知不足,定然不会吃醋的。”
她自认,能给自家夫君和他的姘头这般撮合机会,算是很讲义气了。谁料,听见这话的顾景曜
16. 事无巨细
《世子妃她早想和离了》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我的亲儿媳妇,怎么还不如一个外人有用呢?人家柳姑娘跟咱们非亲非故的,还能帮忙想出办法来,可你倒好,想不出法子也就罢了,娘家也指不上。偏偏又不孝顺婆母……唉,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宣平侯夫人将空荡荡的羹碗往温鸾手里一推,狠狠说道。
秦筝照例在旁打圆场。“婆母也不能这么说,这几日您身子不适,大嫂来得都早,也日日守在这,反倒是我不中用。”
“你怎么不中用了?”宣平侯夫人啧舌摇头。“你管着偌大一个侯府,什么事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便是最大的孝顺了。反倒是你嫂子,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连景曜也不喜欢她。要我看啊,这侯府的门槛便是太低了,什么人都进得来!”
这样的话,温鸾足足听了两年了。只是从前的话都没有今日这般重。起初温鸾还以为李琼之是有气没处撒,但这些日子听得多了她才渐渐觉察出来,原来李琼之是想通过这些冷嘲热讽让自己主动提出与顾景曜和离,然后给柳云湄让出位置。这样,即便顾景曜一时半会没有擢升为正一品,难以压老侯爷一头,却也有早日娶柳云湄回府的可能了。
温鸾暗自冷笑,心想这李琼之未免想得也太美了些。若是自己主动提出和离,那岂不是成全了顾景曜的贤名,更如了柳云湄的心意?她才没有那么傻呢。她宁可想办法帮助顾景曜解决大理寺之事,也要让他主动提出和离。
不过此刻,既然李琼之这般义愤填膺,温鸾觉得还是得敷衍几分的。于是她抹抹眼泪道:“若景曜能平安度过此关,那儿媳退位让贤也不是不成。只求婆母给儿媳留些颜面,千万别以七出之条休了儿媳。”
“你这话说的是真的?”宣平侯夫人有些讶异道。
“儿媳上不能伺候好婆母,下于子息上无功,自然配不上这侯府门第。”温鸾啜泣着,像是哀伤痛苦到了极点。
果然李琼之的气消了不少,语气和蔼下来道:“你既有此心,等过些日子,婆母自然会为你做主。你放心,婆母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温鸾拿帕子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柔声道:“那婆母会给我一笔厚厚的出门银子吗?”
“这……”宣平侯夫人没想到温鸾这般直接,一时不由得怔住了。
见她犹豫,温鸾又道:“或者,母亲把我嫁妆里那几间铺子的掌柜撤了,往后由我自己管着也成。”
“……”宣平侯夫人还是没吭声。
温鸾见状心里冷冷一笑。她就知道,李琼之一向擅长嘴上功夫,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带着足够的银子出门。幸好这李琼之不知道自己会写话本,否则定然是要扣住自己在府里给顾景曜做个侍妾的。话又说回来,若是李琼之知道自己出门后过着辉煌潇洒的日子,只怕会生生气死吧。
秦筝又在旁边打起了圆场。“嫂子您别急呀,婆母这会心里舍不得您,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这银子也好,铺子也好,说白了都是咱们自己家的。既然是自家的,你留着还是我们留着,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往后即便你出了门,我也第一个认你这个嫂子。到时候,即使你想过没钱的日子我还不答应呢,我头一个给你送银子去,可好?”
若不是偷听到了那日的对话,温鸾这会几乎都要相信秦筝这深情款款的模样了。只可惜,她不是从前那个对侯府上下满心信任的糊涂世子妃了。
不过,面对婆母和妯娌,温鸾演得一如从前。“有弟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秦筝拍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宣平侯夫人宽慰道:“母亲您也别太愁闷了。大哥吉人天相,肯定会有贵人出面帮忙的。”
“唉,我可怜的景曜啊,都是你这媳妇娘家无能,母亲又不中用,这才拖累了你。”宣平侯夫人双手合十,止不住地念叨道:“老天保佑。若是这个时候能有谁帮帮我家景曜的忙,让我给他跪地磕头都成。”
听见这话,温鸾忍不住起了戏谑之心。“若有人帮忙,婆母真愿意跪地磕头。”
“那是自然。那是我曜儿的前程!”宣平侯夫人咬牙说着,又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能帮上忙?”
温鸾其实真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暗自使了不少力气了,只怕陛下的决议也就在这几日了。只可惜,为了自己日后的安危计,她还不能在此刻暴露本事。所以此刻,她只好佯装丧气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成!”宣平侯夫人才跟温鸾有些好脸色,这会又顾不上了。她指着温鸾怒气腾腾道:“你若于侯府有半点用处,我倒宁可给你也磕个头。偏偏你不成器,这辈子也只能附庸我侯府罢了。再瞧瞧你穿得像什么样子,那鼓鼓囊囊的玩意儿,就不能收敛些!”
她这般说着,秦筝忍不住向温鸾看去。只见她以雪色纱衣罩住香肩,内里的抹胸锦衣不显不露,只是恰到好处地隆起,修饰出愈显纤细的腰肢。这样的打扮虽是有些旖旎,但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并不香艳失礼。
而温鸾的脸上此刻也不见愠色。她自知身材艳美,又何惧李琼之的几句酸话呢。“那不如母亲给我些银子,我再买些厚实衣裳吧。”她抹着眼泪道。
这话倒不是她不知进退,而是她手里几间铺子赚来的银子月月都交到了中馈里。所以想要买些嫁妆之外的东西,自然只能伸手要银子了。
这话掐住了宣平侯夫人的七寸。她屏屏息,咳了咳道:“倒也不用,眼下天热,你就这般穿吧。只是不能再少了。”
“儿媳知道了。”温鸾抻了抻裙裾,暗暗浅笑。
如此,几日下来,宣平侯夫人除了越来越发愁之外,在温鸾身上半点便宜都没占到。而秦筝日日对着温鸾的妩媚娇艳,也越来越撑不起笑脸来。
直到立夏的那一日,宣平侯夫人照例叫了她们二人陪着说话解闷。顾景佑却大踏步地从外面走回来。他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宣平侯夫人略显恼火的神情,外加秦筝一脸若
17. 展露欢颜
这话,几乎是把温鸾的脸放在地上踩了。可不等温鸾有反应,顾景佑已经拧着粗重眉毛道:“母亲,您这是什么话?现放着这么贤雅的大嫂,那柳氏又如何比得!”
“夫君,母亲不是说了,这不过是假设而已!”秦筝见顾景佑再一次护着温鸾,不免有些压不住火气。
“假设也不成。谁欺负我大嫂,我顾景佑头一个不答应。”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温鸾忍不住淡淡一笑。说起来,这个二弟对自己算是不错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他知道了,定然会帮自己说话。
看着儿子这般胳膊肘往外拐,宣平侯夫人气得胸口一堵。不过,二儿子偏袒温鸾的这个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性子又倔,根本拗不过来。她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行了行了,没人欺负你大嫂。筝儿啊,快去安排精致些的晚膳吧,今天咱们全家吃一顿团圆饭。”
顾景佑这才稍稍满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果然顾景曜领着柳云湄一起回府。因晚膳没准备好,众人便先用起茶来。
“这话本,怎么能帮上大哥的忙呢?我不明白。”秦筝一边给柳云湄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边笑盈盈问道。今日的柳云湄打扮格外娇嫩,一袭桃红色百蝶穿花八幅湘裙,留仙发髻高高盘起,耳畔的赤金柳叶耳环如她此刻的笑意一样摇曳。而她周围,包括顾景曜在内的所有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她,宛如众星捧月。
反倒是温鸾,这会已经被排挤到最下首坐着。甚至连小丫鬟倒茶水也是看人下菜碟,最后一杯才倒给她。不过,她浑然不在意,只是坐在那慵懒打量着柳云湄。她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少女,分明出身诗书世家,却敢红口白牙地顶替旁人身份。
“我也只是试试看罢了。我在话本里含沙射影地写出了景曜和诚郡王之事,只要有心之人细细看了就能知道景曜的尴尬处境。”柳云湄轻声回答,不时将目光落在顾景曜身上。
温鸾见状忍不住暗笑,心想这柳云湄若是知道写话本的正主就坐在她眼皮底下,估计得吓个半死吧。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有柳云湄做出头羊多好,何必拆穿呢。
“到底是夫子家的女儿。虽然柳姑娘不肯多说,可我觉得这话本定是写得精彩极了,要不然怎么会在盛京城里造出这样大的声势呢?母亲,您说是不是啊。”秦筝扭过头来看向宣平侯夫人。
宣平侯夫人连连点着头,又吩咐人将自己桌前的红豆酥卷全都摆在柳云湄的面前。柳云湄浅浅一笑,看着宣平侯夫人娇声道:“您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为世子做些份内之事而已。”
这会秦筝翻着手里的话本,兴致勃勃道:“对了柳姑娘,这书上写的名字是欢颜,可是你的化名?为何起这个名字呢?”
柳云湄稍稍怔了怔,随后很快笑道:“是希望咱们侯府人人展露欢颜的意思。”
温鸾不动声色地暗笑,其实这个笔名出自杜草堂的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她从小就很喜欢这句话。没想到到了柳云湄这,倒解释得如此狭隘了。
“这个名字,从前倒是没听说过。听小丫鬟们说,如今市面上当红的是一位叫扶摇的。
温鸾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
“那些话本不过是儿女情长罢了。真正的话本自然是要些用处才好。”柳云湄深深一笑作答道。
“是,那些都是小巧。”宣平侯夫人慈爱地看着柳云湄,那眼神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招做儿媳妇。无奈温鸾大大方方地坐在那,一点都看不出眉眼高低。
李琼之越看越生气,忍不住捻动着手里的黑珍珠手串道:“聪明人便是聪明人,有的是法子解决困境。这蠢人就是蠢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只会哭哭啼啼,半点用处都没有。”
听见这话,顾景佑没心没肺地抬起头,“娘,您不能这么说您自己呀。”
……李琼之气得脸色一黑。“我哪句话说我自己了。”她顿了顿,到底忍不住指着温鸾道:“我是说你大嫂。她一天天的除了在屋子里窝着,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这回的事,还是景曜自己争气,再有便是人家柳姑娘能耐。再看她呢?简直没用!”
正厅内的气氛顿时不似方才轻松。唯有柳云湄的视线风轻云淡地滑过温鸾的脸庞。果然,此刻的温鸾脸色尴尬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不等柳云湄得意,耳畔已经传来顾景曜平静温和的声音。“否则母亲想让她做什么呢?再者,母亲不也是一样,一事未做么?”
他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却是让宣平侯夫人顿时变得面如土色。她恨恨剜向自己的大儿子,可惜顾景曜的目光稳稳落在眼前的一盏清茶上。
而温鸾,则略显诧异地抬起头来。她没想到,当着柳云湄的面,顾景曜还能这般回护自己。虽说心里不至于感动,可到底也觉得,他终究没有坏到骨子里。
“是啊母亲。”顾景佑又开了口,不顾在旁扯袖子的秦筝,笑笑道:“您和秦筝同大嫂也没什么区别吧,为什么老要抓着大嫂不放呢?难道说母亲您是故意针对大嫂?”
眼见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胳膊肘全都使劲往外拐,宣平侯夫人气得汗毛倒立。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温鸾到底给府里的这些男人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自己稍稍说她两句,就一个两个都跑出来跟自己做对。她越想越生气。
秦筝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顾景佑,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柳云湄的心里更是泛酸。诚然顾景曜此刻出面解围没什么不妥的,但她总觉得,顾景曜对她是不是太过维护了。何况宣平侯夫人说错什么了,她温鸾的确什么都没做啊。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脸上勉强维持着端庄笑意。
“什么故意针对,我不过是见着你嫂子娘家借不上力,有些着急罢了。”宣平侯夫人放低了语气沉沉道。
“可母亲的娘家不也是没借上力么?”顾景佑脱口道。
……宣平侯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算是明白了,当着这两个儿子的面,就不能说温鸾半句坏话。
“好了。”顾景曜淡淡瞥了顾景佑一眼。景佑一向敬畏这个大哥,此刻便明白是要自己点到为止的意思,于是讪讪笑着换了话题道:“到底还是大哥有能耐,不用靠着旁人帮忙。不过,柳姑娘的确也算女中豪杰了,这暗讽政事的话本,写起来可是风险不小。”
“是啊。”提起这个话题,顾景曜有了些兴趣。“那话本我也看过,你写得的确好。用词考究,深入浅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人人都能看懂,也能看出乐趣。更要紧的是这话本写就的时间很是仓促。这样短的时间写出如此好的话本,实在让人击节赞叹。”
众人何尝见过顾景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不由得都听得呆了。温鸾更是听得心头暗跳,耳垂绯红。她没想到,他如此细致地读了自己写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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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吧。”柳云湄暗自咬咬牙,避过顾景曜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对着盘子里的七八块点心精挑细选起来。
“的确是好。”顾景曜没看见柳云湄的脸色,坚持己见道。“对了,话本里有一位中郎将,虽然写他不过寥寥数笔,但他品质实在清奇难得。云湄,他的结局如何了?”
“啊?中郎将啊……”柳云湄撂下刚刚拿起的一块点心,像是嫌弃手上油腻,迅速取了一块潮湿锦帕擦拭。
顾景曜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众人也都静静听着。
唯有温鸾,从柳云湄那看似随意实则手忙脚乱的动作里看出了她的一丝紧张。
果然,柳云湄沉吟片刻,最后却只是一笑道:“写得匆忙,我竟是记不清了。”
这样的回答只怕不能让顾景曜满意。温鸾心一横,决定帮柳云湄一把。就算是为了和离,自己也得帮柳云湄维护她在侯府上下的印象不是。
这样想着,她霍地站起身来,看着厅内众人道:“晚膳我就不用了,景曜,你伺候婆母多用一些吧。”
这一句话顿时搅了顾景曜和柳云湄的局,二人的交谈自然也就此作罢。柳云湄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痛快又得意,却看着温鸾的窈窕背影一脸担忧道:“世子爷,世子妃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顾景曜的眉眼倒是依旧平和,但那语气却难得有些不耐。“不必管她。”
“是,大嫂有小厨房,饿不着的。”顾景佑嘿嘿笑道。
众人:“……”
“对了,你去转告她,这几日不得出门。”顾景曜对着身旁小厮道。
……
“知道了。”听见双福转述顾景曜的话,温鸾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鹿儿有些不高兴,瞧着双福走远,便低声问道:“世子妃,为什么世子爷不让咱们出门啊?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温鸾慵懒坐在美人靠上,一边随手将细腻的鱼粮撒进湖里,一边摇头道:“他才不会知道呢。否则怎么可能这般安生。”
“那就好。世子爷心思这般深沉,奴婢真有些害怕了。您就说吧,大理寺这两年来的案子怎么着也有几百件,世子爷竟然不眠不休地一个人暗自都办了,这得下多大功夫啊?他就为了防备来日有人算计他这一手?我的天,奴婢算是真服了,怪不得陛下这般倚重咱们世子爷呢。”
“是啊,知道了这件事,我虽佩服他,却也有些担心。”温鸾看着湖里那争先恐后的各色锦鲤,只见它们纷纷张着圆口讨要吃食,玉藕般的手动作便利落了些:“我前两日才知道,原来我们大盛所有话本用的笔名本名都是要在司书局存着的。自然了,如今顾景曜不过正三品官员,司书局未必会给他这个面子。可等他来日成了正一品大员,只怕这事瞒不过他。”
“那,那怎么办呀。”鹿儿又呆了。
“无妨,只要早些和离了就好了。再说,以他对柳云湄的信任,只怕这辈子也想不到会去查那话本的笔名到底是何人所用。”
“那就好。”鹿儿放了心,又哎呀一声道:“对了世子妃,有件好事要告诉您呢。前两日因着咱们世子爷被牵连到大理寺的这回事里,所以府尹那边或许是为了避嫌,已将缉拿平煦公子的榜文撤下来了呢。”
“这么说,平煦能回来了?”温鸾闻言一喜。
“这……也得平公子愿意回来才行吧。”鹿儿却信心寥寥。
18. 骨酥心软
因要思虑下一本话本写什么,温鸾便在花园里多耽误了一会。不想回去的路上,却遇上顾景曜与柳云湄一起散步消食。虽然早知道这二人暗通款曲,但这样情投意合的场景到底见得不多,温鸾即使再不在意,不免看着也有些刺心。
想顾景曜待自己也算温和了,但与柳云湄站在一处,却是浑身不见半点乖戾。他颀长俊伟的身形如引人依赖的一座高山,正适合小鸟依人的柳氏。柳氏慢他一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自是满脸娇羞之色。
温鸾放慢脚步,耳畔伴着悦耳鸟鸣一道传来的,是顾景曜仍在念叨那话本的声音。温鸾听着听着,忍不住就笑了。原来他以为柳云湄之前提出的给诚郡王道歉之事不过是幌子,真正的主意其实是这话本。所以他颇是歉疚,此刻正在温言哄着。
而柳云湄虽然不时颔首轻声答应着,可从她偶尔露出来的侧脸来看,其实她完全是在强颜欢笑。毕竟,这话本没有一点出自她的手笔。所以此刻顾景曜的夸赞于她而言,无意是烈火烹油,并不自在。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柳云湄也算胆大,竟然连旁人做的事都敢顶替。大约也是仗着她父亲是夫子的缘故吧。
温鸾这样想着,顾景曜的声音却未曾淡去。他依旧絮絮说着话本里的那位中郎将。温鸾默默听着,心里忍不住如潮水般起伏。说实话,那中郎将是她带着私心写下的人物,虽然章节不多,可亦是她最喜欢的人物。没想到,隔着书册与自己心思契合的,竟然会是顾景曜。
不过,再契合又怎样,还不是娶了自己却惦记旁的女人的负心薄幸之徒。温鸾抬眸,将顾景曜的怜惜与柳云湄的娇憨全都收在眼底,发自内心地盼望着这对苦命鸳鸯赶紧过了明路。到那时候,自己的日子也就痛快了。
……
说句实在话,论起心意来,平煦的确比顾景曜强得多。因为那缉拿榜文撤下来不久,新宅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平煦公子回来了,而且毫发无伤。
彼时的温鸾正在苦思。只见她贝齿轻轻咬在竹笔上,烙下几处浅浅印痕,无脂而红如蜜色的唇瓣不时翕张,像是在斟酌字句。此刻闻听喜讯,她双眸如清波流盼,轻声道:“人没事就好了。”
鹿儿更是意外,手上一边替温鸾将刚写过的纸张放在绣绷上晾干,一边啧舌道:“平公子竟然这么快回来了,真是让人没想到。”
“是啊,原本以为是用银子能摆平的关系,我也没打算多花心思的,可如今倒觉得他有些例外了。”温鸾浅浅一笑。自然,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她并未打算在男女之事上真正用心。
不过,她还是打算去看看平煦。
“可是,世子爷之前叮嘱过,不让侯府的人随意出门的。”
“那都是七八天之前的事了。我听婆母说,这两日他又被陛下褒奖了,想来他心情还不错。既如此,我好好求一求,或许他能许我出门呢。”温鸾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心惊。原来自己此刻提起顾景曜时,心头已经半点涟漪都没有了。想想也是,从春日偷听来的那场对话,到不久前的婚书,再到他与柳云湄相偕叙话的背影,她仅存的那点子情谊,早就被消磨尽了。
走在去西斋书房的路上,侯府的下人除了比从前多了些小心翼翼外,偶尔还会有意无意地流淌出一丝同情的目光。温鸾对此全都假装看不见,认认真真地扮演好一个用心讨好丈夫和婆母的不受待见的世子妃。
等进了书房,果然顾景曜身形朗然地坐在桌案前。许是大理寺一事给自己留下的错觉,温鸾总觉得顾景曜的眼眸比从前更加深邃,气质也更显超脱。如此,这副皮囊实在比以往更诱人了。光是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人悸动。
如此,原本只是想来求得出门机会的温鸾,倒是忍不住有些眼热心馋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占占便宜也好。温鸾很快纵容了自己的心思,抱着不给柳云湄留干净男人的心境,着一袭银白素衣进了门。
那银与白本是最纯净的颜色,可在她艳丽无匹面容的映衬下,却也沾染了欲望的旖旎。光是那白皙分明的锁骨,便足够迷人。
“夫君在忙什么?”夜色已深,她直背翘臀地去挑动烛心,完美的弧线立刻横陈在他的桌案上,随着心脏猛然跃动的却是顾景曜手上的一根狼毫。重重的墨迹落下来,让他眉宇间的不耐更深了一层。
温鸾混不在意他的态度,抱着吃干抹净的心态笑悠悠摸上他的胸膛。“夫君,是不是柳姑娘太厉害,你嫌弃鸾儿没用了。”
“你最近……”顾景曜欲言又止,因为她的手指已经滑到他的腰间。他只觉得浑身无数毛孔张开,一阵莫名酥麻。
“我最近怎么了?”温鸾的唇瓣距离他的眉眼更近了一些。呵气如兰间,他手上原本粗重推开的动作不免温和了一些。于是,就是这样一推一动间,温鸾竟将他的手轻轻扣在了自己的腰肢上。
“温鸾。”顾景曜冷冷开口。
“回答我,夫君,你是不是嫌弃鸾儿没用了?”温鸾勾勾唇,对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防备。因为她早知道,他是世上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对自己永远也不会心生绮念。
所以,在这种境况下,挑逗他便成了一件极有趣也极享受的事。
“我从不如此觉得。”顾景曜稍稍用力,便将自己的手掌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她也立刻收回了白皙修长的手,只是却伴着低低一声嘶吟。
“疼了?”他问。
“疼了。”温鸾不自觉地轻轻噘起嘴唇,往日写尽妖艳的狐眸染着七八分委屈,两三分娇气。
顾景曜似有些无奈,硬生生将视线从她脸颊上滑过,最后凝成平淡语气。“人各有所长,你也不必在意。”
“是吗?”温鸾看着他完美如一幅画卷的脸庞,如期待唐僧肉的狐妖,忽而婉转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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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那你告诉鸾儿,鸾儿擅长什么呢?”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可有些人的意志力却远远超乎常人。
二人的眼眸在无边夜色里对视,一人妖冶,一人朗正。
“说话呀,鸾儿擅长什么呢?”温鸾的手指忽然落在他的胸口,正对着他心脏的位置。她的距离很近,连唇瓣翕动间的气息也俯拾可闻,是一种紫藤与茉莉交融的气息,有着不属于人间的清甜。
顾景曜分明似厌恶地蹙眉,可推开她的一瞬间,喉头却忽而一动。
正慵懒坐在他大腿上的温鸾看着那剧烈滚动的喉头,心头忽然重重一跳。她几乎忘了,眼前的顾景曜虽然心里不喜欢自己,虽然是个正人君子,可他到底是个男人。
所以自己这些日子,何尝不是在玩火呢。
想明白这一点,她忽而有些紧张起来。自己是打算占他的便宜,但却不能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虽然喜欢这副皮囊,但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于是,温鸾紧了紧衣领,迅疾地站起身来。不想,身上的衣裙不知何时被旁边画筒勾住,她起身反倒被站稳,竟然向顾景曜的身上倒去。
好巧不巧,她娇艳欲滴的红唇撞上他微微冰冷却柔软的唇上。
宛如一颗熟透的红樱桃,恰好落在一个足以将它轻轻包裹的怀抱里。
她呀了一声。可这一声低低的呀,已然被他的唇覆住,变成了一声让人骨酥心软的呻.吟。
顾景曜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顾景曜……”她急急从他身上站起来,这才发觉他为何没有推开自己,因为他的手正撑着旁边不知何时被拽倒的画架。而另一只手,正青筋微露地托住她的手臂,避免让她进一步滑倒。
最好笑的是他的神情。温鸾想了又想,终于对上了号,原来在被调戏的青楼女子脸上,她也曾见过这幅表情。
“我可不是故意的。”温鸾随手用锦帕将他唇上的殷红抹净,而后惊觉他的唇线竟然生得如此完美。
“往后我不会再去陶然院了。你也不必过来。”顾景曜收回视线,将将压住莫名心虚,又淡淡补道:“你也知道,公务繁忙。”
“我知道了。”温鸾佯装委屈,心里却浑然不在意。不过是晚上没人陪睡罢了,她乐得床大。不过面上,她不甘心地拽拽他的袖口道:“那我能出门了吗?我总在府里闷着,实在……”
“可以。”顾景曜已然站起身来,连外氅也没顾得上披着,便已霍然走向门边。
“你自己随意便是。”关上门的一瞬,他一眼也没看温鸾。
极好。温鸾心满意足地坐在他的太师椅上,静静看着桌案上他不知何时写就的四个大字。
“龙衮九章。”
得了顾景曜的准话,温鸾次日便出了门。不等马车到新宅门前,她已然看见阳光下站着一位耀眼夺目的男人。
19. 一句问候
“平煦!”她笑着跃下马车,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就是你的啊。我不回来,去哪。”平煦不解地反问着她。
如果说顾景曜是一棵从不吐露心事的松柏,那么平煦便是一朵恣意绚烂的轮扶桑。他不掩饰自己的情意,甚至以喜欢她为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温鸾心再大,也忍不住为他的回答怔住了一瞬。旋即,她顶着绯红的脸颊转移话题:“你的胳膊都好了吗?这些日子在哪里藏着了?”
“躲在一处农户家里养伤。”平煦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让她看道:“我把你送我的扳指卖了。所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他开口的时候,眼里光芒闪动,正映着温鸾娇艳的脸庞。
“也不能这么说。”温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通缉。不过还好,往后应当没事了。”
“我不在意。”平煦忽而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两位俊奴道:“何况如果不逃跑,我不是与他们没有区别了?”
温鸾正讶异他心胸之开阔,却不想在抬眸的一瞬察觉到他眼底难以掩饰的醋意。她不由得暗自心惊,原来他对自己的心意已然到了这般程度。
坏了,俊奴是不是买的有点多了。温鸾暗自扼腕。不过,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自己越发期待和离后的日子了。光是一个平煦,就让她的心不似从前平静了。更别提还有那两个一直未来得及仔细了解的男人。
她眼瞧着,其中很像顾景曜的那一个,如今腰身已经练得堪比平煦了。
是时候和离了。回府的路上,温鸾忍不住想着。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果然两日后,双福早早回了侯府传话,说是世子爷得了擢升正一品的圣旨了。喜不自胜的宣平侯夫人当即放了十挂鞭,又立刻派人去请柳云湄过来一道庆贺。老侯爷倒是不太高兴,许是因为侯府的顶梁柱从自己换成了顾景曜。
至于温鸾,宣平侯夫人已然派人传了死命令,吩咐她在陶然院安生呆着,不许到前院热闹。
“这一天终于来了呢。”温鸾推开窗,此刻正是细雨过后出彩虹的时候,窗外一片夏日绮丽,又透着雨后的清凉,不知又多痛快。
“奴婢听说,老夫人已经暗自吩咐库房那边收拾您的嫁妆了。而世子爷……他昨夜压根就没回来,听说是去与柳夫子商议要事。奴婢看根本不是商议要事,世子爷分明是提前去见自己的岳丈了。”
“他一定很高兴,终于能娶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了。”温鸾想起那一日自己看见的场景。其实在即将走远的时候,她还隐约听见了顾景曜与柳云湄的两句对话。
柳云湄问他会不会后悔和离。顾景曜的答案简单却笃定。“不会。”
她又问他往后要如何对待她。顾景曜的答案是,倾尽全心。
果真是情重的两个人呢。“让她们一家人团聚吧。”温鸾重新捏起竹笔,就着外头的鲜艳景色,默然写起了话本。
鹿儿在旁没有吭声,因为她莫名从自家姑娘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伤。
与此同时,手握圣旨的顾景曜正坐在回府的马车里。那明黄的绸卷分量不重,可他握在手里,却觉得心绪极沉。此乃位极人臣的象征,是普天之下读书人都趋之若鹜的旨意。得了它,便是得了所有人的景仰。
只是无人知道,也无人能体会,他为着这一张圣旨付出了多少。是从踏进私塾那一日起,便昼夜不分的苦读,更是从步入官场那一天起,便夙兴夜寐地操劳。他宛如手边碧盏里的茶叶,从嫩芽开始饱受热蒸曝晒揉捻之毒,又被闷在罐中良久,这才有今日重展壮志之时。
从今日起,他终于可以不必顾忌父亲的侯爵之位,恣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娶自己想娶的人了。幸好,云湄还在。
“世子爷,咱们到家了。”停车许久,马车里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双福忍不住上前催道。
又过了一会,双福听见顾景曜淡淡地嗯了一声。
“世子爷您实在辛苦了。”双福叹息了一声道。他虽是仆从,但却追随顾景曜良久,因此对朝堂大事也略知一二。说实话,像顾景曜这般在短短六年之内从正五品擢升成正一品的朝臣,在历史上都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所以皇帝其实也背负了不小的压力。皇帝压力大,顾景曜身上的压力便更大。故而这些日子,为着这擢升圣旨不引得朝臣鼎沸,顾景曜几乎如陀螺般忙碌,恨不得一人拆成八个人来做事。
“无妨。”顾景曜吩咐他先行去书房好好保存好圣旨,便一人进了正院。正院的热闹不难想象,一袭正红色凤尾菊花纹对襟比甲的宣平侯夫人站在当中,左右分别是携手而立的顾景佑夫妇和笑意盎然的柳云湄。
这样团圆和睦的场景让他心头一松,方才的疲倦立刻扫去了大半。只是这样的欢喜并未维持多久,顾景曜很快便被众人急切的话语湮没。
“儿啊,这回你给娘挣了个诰命回来,娘真是高兴。”宣平侯夫人用手掸掸顾景曜的衣袍,蹙眉拿眼去寻他带回来的圣旨。按道理,擢升旨意一道,册封诰命一道,应该是两道。
“恭喜大哥了。”顾景佑笑得眼睛都小了一圈,抚掌道:“大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我还没见过一百两黄金长什么模样呢。”
“瞧你这点出息。”秦筝嗔怪道:“你也学学大哥,人家大哥成了正一品,每月俸禄银子足有八十余两,更别提养廉银子。再瞧你,十五两就到头了。”
“二公子还小呢。”柳云湄在旁轻声凑着趣儿,又对着顾景曜明媚笑道:“父亲让我转告你,说成了正一品也不得骄矜,往后要更加爱民如子,勤勉刻苦才是。”
顾景曜不等答话,耳边又传来母亲焦躁催促双福的声音。“你怎么才过来?怎么可能就一道圣旨呢?另一道呢?莫不是你给丢了吧。”
“那金子丢没丢啊?”秦筝脸色一白道。
“那些黄白之物也无甚要紧,只要圣旨没丢了就好。”柳云湄柔柔看向顾景曜,眼底闪着星星点点光彩。“景曜,那圣旨可在?我能看看吗?”
……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顾景曜一概静静听了,却统统未曾回答,只是冲着李氏稍稍欠身道:“圣旨和诰命的事一会再说吧,儿子先回书房更衣了。”
虽说他这样平静的态度让众人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这倒也符合顾景曜素日行事的风格。
“是,换了官服,松快松快。”宣平侯夫人依旧眉开眼笑。“你快去快回,母亲等着看那诰命旨意呢。”
顾景曜领命而去,却觉心头有一丝不快。只是,他不喜欢这种矫情之感,便将这重心思压了下来。
而再抬眸,瞧见的便是神清气爽的温鸾。只见她正坐在廊下看花,穿的分明是件很家常的衣裳,可平白就给人一种仙女坠落凡尘之感。再加上那分明上扬的唇角,让她愈发明艳动人。
因知道要和离,顾景曜已经两日不曾见她,此刻遇上,自然不能不开口。于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道:“你仿佛很高兴。”
“能见到你,当然高兴。”如今的温鸾对于调戏顾景曜这件事已经做得得心应手。果然,他的眼眸立刻深了深。
温鸾旋即笑颜如花,起身翻滚裙裾,眼眸慧黠问道:“所以,顾大人,您打算奖励自己什么?”
“奖励?”
“当然了。得了正一品,多不容易,怎么不应该奖励自己呢?”
顾景曜望着她宝石般闪亮的双眸,顿了顿,漫声问道:“如若是你,打算如何奖励自己?”
“当然是美酒佳肴,华服锦衣了。”温鸾说着话,晃荡着手里钱袋道:“喏,你若是没银子,我请你吃顿好的怎么样?”
她是真心话,倒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感情,只是单纯觉得升了正一品这事,的确不容易。
顾景曜摇摇头,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过分鼓囊的钱袋上。
糟了,高兴过头了。温鸾心里一急,赶紧抱住钱袋解释:“你别误会啊,这是我的嫁妆,可不是府里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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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曜被她护银子的模样逗笑,随即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温鸾想想顾景曜的为人,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补道:“那就好。我不惦记你的黄金,你也别惦记我的银子。”
顾景曜理所应当地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她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虽然知道,却和旁人都不一样。
他忽而明白自己方才那一丝矫情从何而来了,因为他所期待的,其实并非那些贺喜,而是一句关切问候。可偏偏前厅那些人无人在意。反倒是温鸾……
他眼眸愈发深沉,语气里却未见波澜。“我还有事,改日再一道用膳吧。不过,你若想去前院……”
“我不想去了。”温鸾连连摆手道:“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做。”
前院在做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温鸾这会选择不过去,顾景曜却觉得有些意外。难道她知道什么了?这个念头不过稍稍在脑海中出现,温鸾那张艳美脸庞已经跃入眼帘。
“夫君,虽是庆祝喜事,可鸾儿不许你跟那位柳姑娘多说话哦。这些日子,她来得未免太勤了些呢。”
一句话,打消了顾景曜的疑心。
“好,我会做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接着便连衣裳都没换,径直回了前厅。这会前厅愈发热闹,只是这热闹大半是因为争吵喧杂,尤其是当中那急赤白脸的李琼之。不用说,自是因为那诰命圣旨之事。在她旁边,顾景佑和秦筝七嘴八舌劝着。
至于柳云湄,此刻正静静抚摸着那擢升圣旨,神色婉转如月。
这场景,双福看了也忍不住心凉。竟没一人记得世子爷这些日子不眠不休,连眼窝都熬青了。可这些人,要么惦记诰命,要么惦记银子,哪里有一个真心关怀世子爷呢。哪怕劝他先去歇息片刻也好啊。
而这会顾景曜一出现,众人立刻涌上来。不过不等她们开口,顾景曜已然冲着宣平侯夫人稍稍欠身:“儿子实在疲累,今日便不随母亲庆贺了。对了,黄金放在书房,母亲派人去取便是。至于诰命,因本是温鸾的,既然她得不到,儿子已当场向陛下辞了。”
一句话,宛若惊雷。可不等那雷炸开,顾景曜已和然问礼,转身离了院子。
双福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要是世子爷再熬下去,只怕人都熬坏了。这样才好。
可双福明白,众人却一片傻眼,皆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是啊,大哥这是怎么了?”“娘,是不是大哥真是累了?”“他累点怎么了,我安排了一上午的宴席,我就不累了?哼,我养他一场,竟连个诰命都配不得了?”
“可是娘,您不是有诰命在身吗?”顾景佑反问。
“那怎么能一样,你懂什么。”宣平侯夫人恨恨道。
这会,柳云湄忽而幽幽开口,看着跪在地上的双福问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吧。双福,世子爷方才去换衣裳的时候,可见过什么人?”
双福一怔,本不想作答,可抬眸瞧见宣平侯夫人正一脸凶狠望着自己,于是只得道:“回柳姑娘的话,世子爷方才碰见世子妃了。至于二人说了什么,奴才离得远,实在没听见。”
“还能说什么,定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得曜儿不高兴,连宴席都不顾了。”宣平侯夫人气得咬牙。
“她说什么不要紧。”柳云湄的声音愈发幽远酸涩。“要紧的是,她的话,对世子爷来说,就这般重要么。方才还打算与我们一道宴饮,这会,却因为她,把我们这些人都晾在这……”
“这……”双福挠挠头。
而顾景佑脱口便要反驳,却已被秦筝死死拽住了袖口。至于宣平侯夫人,这会一心惦记自己的诰命,只拍着巴掌恼恨,也未顾得上柳云湄的一腔恹恹。于是她这一日,到底是黯然神伤而回,竟连晚膳都没用上一口。
柳夫子心疼女儿,索性于当晚求见了老侯爷,又在话里话外暗示了世子爷和离再娶之事。老侯爷当场大怒,送走了柳夫子后,便召来顾景曜问话。
20. 美人救蛐
在这侯府里,宣平侯顾运淳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尤其在顾景曜幼年的时候,那时他正年轻,始终都保持着一位严父的形象。于是,他拍板定下了顾景曜的婚事,为他迎娶了温鸾为世子妃。彼时的顾景曜先是苦苦哀求,再是倔强绝食,最后甚至以性命相逼,可惜这些法子在顾运淳面前都宣告失败。
顾运淳始终认定,自己这个儿子会在见到温鸾后意识到父亲的决定有多么明智。可惜,在二人婚后,他还是失落地发现自己竭力撮合的这对姻缘其实貌合神离。
到这会,顾景曜已经是正三品的官员了。顾运淳开始意识到大儿子的前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而且他对自己看似恭顺,实则极有自己的心思见解,更要紧的是这见解往往比自己更准确。于是,他只能无奈放开手脚让他自己在官场上拼搏,而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二儿子顾景佑身上。偏偏顾景佑又是个不喜书本,一心想用拳脚搏出一番天地的武官。在他身上,顾运淳这一身学问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接连在两个儿子身上力所不逮,这让顾运淳对侯府的前程再次失了兴致。他开始愈发醉心于养虫斗兽,更是终日留恋在年轻侍妾处。可是这一天,得知顾景曜要与温鸾和离,他的底线被触动,便立刻按捺不住了。
“不过是个正一品罢了,你还没等坐稳这官位呢,就打算抛弃发妻了?”顾运淳将手边的梨花大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飞间,惊得笼子里的鹦鹉不住地叫着侯爷。
“这门婚事完全是父亲当初的一己之私,儿子不过无奈被裹挟。今日得官,并非不念旧情,只是想堂堂正正做自己罢了。”顾景曜眉眼沉稳,混不见半点惧色。
顾运淳看着他这般镇定,心里虽恼火,却也忍不住佩服。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既不随顾家的懒惰,也不像李家的市侩,竟是生得宛若神君,性情也高华如玉。只是,他再如何超凡,也不该悖逆父母,嫌弃妻子。
“你不必把自己说得那般光明磊落。你且看这大盛朝,再出息的公子也是要遵父母之命而成婚。怎么偏偏你高人一等,非要自作主张呢?”顾运淳取了干净黑绸罩住笼子,压低些声音骂道。
“儿子并非高人一等。只是父亲有父亲的承诺,儿子也有儿子的承诺。儿子同父亲一样,不想做一个背义忘恩之人。”
“你若想报恩,法子多的是!何况他柳家对你有什么恩德?不过是为你师长,提携你几年罢了。就为了这些恩情,你便至于拿世子妃的位置给他柳家?”
“并非如此。”顾景曜否认道。“自然,儿子与云湄的事,父亲也不必详知。父亲只需同意我与温鸾和离便是。”
“不可能!”顾运淳一挥长袖,微微泛白的胡子轻轻抖动。“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与温氏和离!”
“时至今日,父亲您觉得,您还能拦住儿子吗?”顾景曜忽而抬眸,一双星目耀耀如华。
顾运淳忽地心里一慌,却还是咬牙道:“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许你与温氏和离!那个柳氏,你可送银子送田产,总之把什么都送给她报恩都好。只是若要她进门,这辈子休想!”
“那孩儿就先告退了。”顾景曜如一块软棉花,丝毫不为所动。
“站住!”顾运淳冷冷喊道。
顾景曜的脚步稍稍一顿,只是却并没有遵命的意思。
顾运淳心头不禁一阵寒凉,可再想开口,瞧见的已然是顾景曜朗正的背影了。侍妾韩氏这会从屏风后疾行而出,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无奈道:“侯爷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那温家都已经没人了,您还惦记当初的救命之恩做什么!”
顾运淳摆摆手,把手边乌黑绸布一点点掀开,见那红嘴绿羽的鹦哥没事,才无力地叹息了一声道:“不是我惦记当初的救命之恩,而是我的确看重那温氏为儿媳。”
“您的意思是?”
“他到底是我的儿子!”顾运淳跺跺脚道。“我再糊涂,又岂会因一己之事而害自己的儿子呢?”
韩氏闻言怔了怔,虽不十分明白,却还是启声劝道:“妾身不知道温氏好在哪,可那柳氏也的确孝顺。您瞧瞧,这些日子她送来了多少古玩字画,都是雅致贵重的。”
顾运淳往内室瞥了一眼,却还是伸出一根稻草,气鼓鼓逗起了鹦哥。
“她送的是古玩字画?”陶然院里,温鸾将狼毫放在笔搁上,美目圆瞪问道。
鹿儿用力点点头,又反问道:“古玩字画不好吗?”
“好什么呀。”温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侯爷什么时候喜欢过那种东西啊。这个柳云湄怎么这么糊涂呢,这点事还得我教她么?送礼都送不到点子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和离呀。”
“哎呀我的世子妃,您小点声吧。如今满府都以为您哭得起不来床呢。谁能想到您今早还吃了两个肉馅的大包子。”鹿儿的手指竖在嘴唇旁。
“是是是,我知道了。”温鸾顺从地压低声音,可眉飞色舞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担忧和离的样子。“我这不是替顾景曜和柳云湄着急么。”
“那要不,您再想想办法?”
“我这么努力,柳云湄她知道么……”
“您还是努努力吧。”鹿儿双手抱肘,下巴不耐烦地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听说这两日老夫人借口身体不好,都把柳姑娘留在府里侍疾了,弄得好像柳姑娘是大夫似的。奴婢看啊,您要是再不腾地方,没准她们投毒的心都有了。”
“好吧。”温鸾把双手泡在玫瑰花汁水里,一耸肩道:“那我就想点办法,帮帮这两个蠢货吧。”
……
与柳云湄相比,的确是温鸾显得更着急些。不过得知温鸾出了陶然院,奔着韩氏的萱若阁而去,柳云湄还是立刻急得脚不沾地起来。
“她肯定是去讨好老侯爷了。在这府里,就只有老侯爷还向着她。”柳云湄入了西斋,对着顾景曜一顿央求道:“景曜,你得想想办法呀,要是她哄得老侯爷咬定此事不松口,那我该怎么办呀。”
见顾景曜没应声,她继续道:“我也知道,温鸾定然很留恋这世子妃的位置,不愿意轻易成全咱们,更舍不得这侯府的富贵。自然了,若是她想留在侯府,其实我也没什么的。我只怕她会想出什么阴毒法子来,到时候泼我一盆脏水,害得我名声污浊不说,若是再用些手段连累你可就不好了。虽说她从前是好人,可这人要是被逼急了,也是会转性的。就说这会吧,她定是绞尽脑汁讨好老侯爷呢。”
书房内一片静谧,唯有她委屈又冤枉的话语一句紧跟着一句。顾景曜始终没有做声,直到那西洋钟忽地啾啾作响。在响声里,柳云湄的声音显得愈发阴冷而不耐。“所以景曜,你娶了我,就要这般待我吗?”
“我知道了。”顾景曜拍拍她的手,眉眼柔和如烛色。“我不过是在等你说完罢了。好了,咱们去萱若阁看看,好不好?”
“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一定不舍得让那温氏在背后嚼我的舌根。”柳云湄轻轻替他摆好狼毫,又把书本一一对齐。在几个小动作里,顾景曜的声音淡然在耳边响起。
“温氏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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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句话说得柳云湄面色一沉。可她这会已不似从前焦急,于是只咬牙深深道:“是与不是,你随我去了,自然就知道。若老侯爷对我发火,那便必然是她在背后搞鬼了。”
顾景曜答应下来,却未接受她伸手挽来的动作。柳云湄恨得咬牙,却也知道他就是这种人。除非大婚,否则大约碰一下都是不成的。
好在,她总算是得了见到老侯爷的机会。只是还未曾走到萱若阁,便在半路遇上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温鸾。柳云湄见状立刻紧张不已,严阵以待般地等着温鸾打出招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温鸾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几乎与投降无异。
“夫君,怎么办,我把父亲最喜爱的那只金和尚弄丢了。”几滴晶莹泪珠顺着她脸颊上未擦干的泪痕滚落下来,显得楚楚婉丽,引人垂怜。
金和尚,是宣平侯近来最喜欢的那只蛐蛐的名字。
这话一出,柳云湄悬着的心一下子松快不少。看来就连上苍也格外眷顾自己,让温鸾闹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这可怎么办呢?这侯府这么大,一只小蛐蛐,恐怕不好找吧。”柳云湄的语气没有半点焦急。
“可不是么,找自然是找不到了。”温鸾愁眉苦脸道:“夫君,柳姑娘,不如你们帮我去劝劝父亲,让他别太生我的气了吧?”
“那是应该的。”柳云湄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又看向顾景曜道:“世子爷,咱们……”
“咱们帮忙找找吧。”顾景曜看着温鸾眼角的晶莹之色道。“蛐蛐喜鸣,未必找不到。即使找不到,再买一只相似的也就是了。”
“啊?”温鸾怔怔地看向顾景曜。
柳云湄闻言顿时心焦,不由得隐忍着脾气低声道:“景曜,你是疯了吗?她现在弄丢蛐蛐,正是让老侯爷同意咱们的事情的绝好时机啊。”
“这是两回事。”顾景曜淡淡抻平衣袖,同样压抑着声音道:“我要与她和离不假,但她不该因为此事受牵连。”
“什么?”柳云湄觉得她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顾景曜的心思了。这怎么就是两码事了呢?她温鸾凭什么就不该受牵连呢?她甚至怀疑,顾景曜到底想不想和她和离。
“不至于这么护着她吧。”柳云湄几乎要咬碎银牙。
可顾景曜神色淡然地跟那无风的天气一般,漫声说道:“这是两码事。若你见到路人丢了东西,难道会不帮忙找寻么。”
“好,两码事。”柳云湄忍了又忍。反正都提了和离,他愿意找一只破蛐蛐就找吧。
而旁边,温鸾一样暗自恼火。她就纳了闷了,怎么和离就这么难呢?自己都将把柄亲手送给顾景曜了,他都不打算用?还有这柳云湄,怎么耳根子这么软呢。
她觉得自己迟早被这两个人气死。
温鸾越想越烦,索性心念一动,拉住柳云湄道:“柳姑娘路程不熟,就跟我一道找吧。夫君,辛苦你带着下人去找一找,可好?”
“行。”柳云湄虽然不乐意,但更担心温鸾要与顾景曜一起找,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分成两路,顾景曜带着小厮,温鸾则和柳云湄带了些小丫鬟。
温鸾故意离柳云湄近了些。她准备,送柳云湄一个美人救蛐蛐的绝佳机会。
趁着左右没人,温鸾从袖口里摸出一个极小的蛐蛐笼,然后冲着柳云湄的方向打开笼子。这块正好是一块干净空地,这金和尚又刚迷迷糊糊被放出去,所以只要柳云湄不傻,这蛐蛐定然是一把就能捉到的。
温鸾自认算计得很清楚。
21. 和离真难
可惜,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金和尚倒是乖乖巧巧一动不动,可那柳云湄竟然不敢捉!光从动作看,她比那金和尚还老实呢,连手都不敢伸一把。
“该死。怕蛐蛐还出来捉什么蛐蛐啊!”温鸾被气了个倒仰。再这样下去,一会金和尚可就真跑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喊:“捉啊,捉啊。”
可惜,柳云湄看着那长长的触须,早已吓得傻了。
没法子,总不能真的放跑金和尚吧。温鸾见柳云湄迟迟没有动静,只得从藏身的树下跑出来,假装刚发现蛐蛐的模样。“哎呀,这不是金和尚么。”
柳云湄见她出现,顿时一急。“我找到的,你别动。”
我不动?我不动你倒是动啊。温鸾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摸出炒熟的麦麸悄悄撒在地上用作引诱,而后从怀中摸出一柄小网,对准金和尚那肥硕的身体盖去。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要向前的,她已看准了脚边没有绊脚石。可是就在整个人去捉蛐蛐的那一瞬,她的小腿竟然被狠狠绊了一跤。
“糟了。”温鸾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却没忘了松开小网。小网咯噔一声落在地上,恰好罩住了那金和尚。而她自己,却以不堪如狗啃泥似的姿势向前。
只是,意料之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因为她跌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用双臂恰到好处地接住了他,带着一阵清冽的香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了,因为柳云湄娇柔却又抓狂的声音已在耳边炸开。
温鸾忙着从顾景曜的怀里挣脱出来,根本没听清柳云湄在说什么,不过从那张扭曲的脸庞来看,她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呢?”柳云湄咬咬牙,看着温鸾挤出一个笑容。
温鸾冷冷看了一眼柳云湄那沾染污泥的裙裾,哼出一声冷笑,而后漠然将网里的金和尚一点点收回笼子里,最后才一字字道:“是,是我太不小心了。那我先把金和尚送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我们陪你一块过去吧。”柳云湄赶紧道。说着话,她扯动唇角,露出温婉笑意。
“不用……”温鸾的话没等说完,顾景曜已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笼子。
“我帮你拿过去。”顾景曜说着话,淡淡看了温鸾的胳膊一眼。
痛感传来,温鸾点点头。“也好。”
柳云湄在旁边早已看得呆了。所以,她呢?没人管她了吗?她不肯罢休,赶紧上前唤道:“景曜,我……”
“你不必过去。”顾景曜语如斩钉。
尴尬,恼怒,羞愧,嫉妒……数种情绪杂糅在柳云湄的脸上,让她的耳根烧得通红。炒熟麦麸的香气传来,让她鼻中一片温热,她愈发烦躁,忍不住用脚将那些麸皮狠狠踩进泥里。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温鸾其实并未与顾景曜多走几步。大约是因为看透了柳云湄这个人,所以对顾景曜也失了最后一丝敬服。余下的,便只有避而远之的嫌恶。
“也好。”顾景曜原地站定,声音却淡淡传来。“方才的事,我替云湄向你道歉。”
原来他看见了?温鸾心里忽然一阵惊慌。她可不想让顾景曜生柳云湄的气,那样,只怕会耽误和离。
她赶紧笑了笑,摇头道:“夫君说什么呢,分明是我自己没站稳,您别是看错了吧。虽然我不喜欢柳姑娘,可也不能冤枉了人家呢。”
顾景曜闻言,不由得微微敛目。他确定,自己看见了柳云湄伸出腿来。可温鸾为何……他一时想不明白。
“我先走了。夫君回去吧。”温鸾咬咬嘴唇,掩住心头慌张。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何等俏皮旖艳。
“你说她腿划伤了?”半个时辰后,温鸾看着眼前的丫鬟雪珠,轻声问道。
“是啊。”雪珠紧紧拧着眉头道。“医士说了,那伤口不浅呢,只怕会留疤。我心里惦记得很,偏偏姑娘说给您道歉要紧,让奴婢先过来。我们姑娘说了,若不是被那刺篱划伤,她也不会骤然抬腿,自然也就绊不到您了。奴婢在这替姑娘给您赔不是了。”
温鸾哦了一声,慢慢说道:“不要紧,我终究也没怎么样。就请柳姑娘好好养着吧。”
“是要养着的,只怕要在侯府住些日子,不宜挪动了。”雪珠笑笑道:“对了,我们姑娘毕竟是为了给老侯爷捉蛐蛐才受伤的,所以世子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几日只怕都得陪着我们姑娘,不能再过来瞧您了呢。”
雪珠的炫耀之意溢于言表,温鸾却并不十分在意。她只是浅浅笑笑,又道了句应当的,便叫鹿儿送走了雪珠。
鹿儿扭头回来,气得满脸通红。“那雪珠姑娘非说您脸色不好,问您是不是不高兴了。她是哪只眼睛看见您脸色不好了,我看她就故意在这气您呢。”
“她说的话你也信。”温鸾笑盈盈伸了个懒腰,雪肤若凝脂,美背似惊鸿。
“我才不信呢,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更不信那柳姑娘是被刺篱划伤的。依我看,怕是她自己想办法弄伤的才是,就为了哄世子爷别再生气。”
“奏效了就比不奏效好。”温鸾轻松道。“方才我送金和尚的时候特意给父亲说了,那金和尚是我弄丢的,却是她柳姑娘找回来的。父亲一向视那金和尚如珍宝,自然往后对柳氏也就刮目相看了。对了,若是能跟雪珠说上话,你得让她明白,给父亲送礼不能送那些琴棋书画,得送他喜欢的东西才行。”
“这……人家柳姑娘一心维护才女之名,怎么会拉下颜面送那些惑乱心志之物呢。”
“从前不会,以后就会了。”温鸾笃定说道。
果然,不出三日,柳云湄终于意识到了投其所好的重要性,开始一股脑地往萱若阁送蛐蛐公鸡。温鸾越听越满意,直觉得老侯爷点头同意和离之日应该不远。却不想,世事难料,半月后,萱若阁传来消息,说是老侯爷同意世子迎娶柳云湄为平妻,只是要仍以温鸾为尊才行。
彼时的温鸾听得脸色都要绿了。“我到底是给老侯爷烧了什么高香啊,这未免也太偏向我了吧!”她一肚子苦水没处说。想想平煦来的信都要堆成山了,可她却只能守在侯府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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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顾景曜呢?他怎么说?”温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世子爷那,什么都没说。”鹿儿回答。
“什么都没说是何意思啊?”温鸾愈发犯愁了。“怎么我想和离就这么难呢?”
“您别着急啊,那柳姑娘这会比您还着急呢。听说摔碎了一整套青瓷茶盏呢。只不过人家说了,是腿伤没恢复好,这才不小心碰碎的。”
这,这倒是挺解气。
“再想想办法吧。这侯府我必是要走出去的。”温鸾双手抱肘,轻轻咬住嘴唇,忽然莞尔一笑道:“听说,萱若阁前两日丢了一支百合花金簪?”
“啊?是,是呀。”鹿儿点头答着,浑然不解世子妃打的是什么主意。
……
其实萱若阁一向是侯府里很低调的存在。纵使韩氏年轻又得宠,却并不骄矜张狂。这也是老侯爷很喜欢她的理由。可是这一日,韩氏却实在坐不住,亲自来到宣平侯夫人的院子,求她替自己做主。
彼时宣平侯夫人正举着柳云湄亲自绣的一顶风帽与秦筝一道端详,听见这话,不由得眼珠一转。“怎么,你萱若阁也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吗?”
韩氏穿着绣白色梅花的裙衫,不急不忙道:“侯夫人是当家主母,一向公正严明。妾身有事自然要求到您身上。何况这偷盗之事若不早早料理,一则于阖府无益,二则传出去也丢人呀。”
“你说府里有人偷东西?”宣平侯夫人坐不住了。
“是,妾身嫁妆单薄,拢共没有多少值钱玩意,比不得主母家世显赫,所以难免焦急。几日前,妾身先丢了一支百合花金簪,昨儿前又丢了一对点翠耳环,今儿丢的则是玛瑙镶金胸针。来之前,妾身现在萱若阁一一查了,确定不是我那院子里的人偷的,所以才来求主母做主。”
“这,府里怎么能有这样的事呢?”宣平侯夫人不大满意地看向秦筝。柳云湄便笑笑道:“侯府辉煌富丽,有人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二夫人管家理事,事多如麻,定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是这个理。”秦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柳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抓人?”
“这也不难。那金簪和耳环许是被人发卖了。可那胸针是今儿才丢的,偷盗之人定然还未来得及发卖。所以只需要把四处府门都关了,逐个院子搜一搜,定然能找到那胸针。”
“这个主意不错。那儿媳这就去照着办吧。儿媳也很想知道,这府里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行偷盗之举。”
“好。你把那人拿来,晚膳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我们发落了便是。”宣平侯夫人掷地有声道。
虽然温鸾对这侯府已经无所留恋,可她毕竟花了两年的时光在这里。这两年里,她虽自认无能,却也对宣平侯夫人竭力尊重,与秦筝谦和相处,更尽心地做了身为妻子该做的所有事。所以她觉得自己在侯府众人的眼里应该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更不应该半点都不值得挽留。
事实证明,她错了,错得无可救药。譬如此刻。
22. 真高兴啊
当那玛瑙镶金的胸针从温鸾的妆奁里被搜出来之后,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听温鸾的解释,或者试着问一问这件事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们径直将她推搡到了膳厅里,口口声声说她便是偷盗之人。
虽然并不乐意自己在侯府的日子以这样不光彩的事结束,可为了前程,温鸾一声未吭,任由宣平侯夫人和秦筝几人指责着。
宣平侯夫人吊梢双眼,吃吃冷笑着说道:“我原以为你虽家世不显,为人也不知深浅,可到底不至于糊涂透顶。没想到竟是我高估了你,怎么,知道景曜打算与你和离,你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打量着我侯府家大业大,想多占点便宜往后过好日子?”
“是啊嫂子,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你若要银子花,只管与弟妹我说便是了。虽说你与大哥即将和离,但我们好歹妯娌一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你过穷苦日子。何况母亲也说了,你的嫁妆都会还给你。既有这些嫁妆,又何必贪心不足呢?”
“嫁妆?我看这些嫁妆也不必还给她了,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咱们侯府的东西。”宣平侯夫人哼了一声道。
这话说得急,连旁边仆人也忍不住拿眼去瞧宣平侯夫人。秦筝赶紧接过话茬道:“不是我们要占你的嫁妆,你那点身家,我和婆母都不在意。我们扣你的嫁妆,也不过是为了好好查一查罢了,谁知道里面干不干净呢?若放你不明不白地出门,反倒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这婆媳两个一唱一和,倒真是默契。温鸾忍不住想着。而这会,鹿儿已经听不下去,此刻挺直脊背道:“你们胡说,我们世子妃根本没有偷东西。”
“这没你一个小丫鬟说话的份。”秦筝微微使了眼色,立刻有婆子一左一右将鹿儿拉到了一边。其实依鹿儿的性子力气,这两个婆子倒未必是她的对手。只是此刻,她早已得了温鸾的命令不必反驳解释,因此这会也就顺坡闭上了嘴。
“其实我也觉得世子妃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二夫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柳云湄站起身来,裙裾盖住脚面,在厅内缓缓踱步道。
“我也希望是误会。可那玛瑙镶金胸针还有百合花金簪等物全都在大嫂的妆奁里,那妆奁的钥匙又是由大嫂亲自收着的,这……”秦筝有些迟疑地看向温鸾:“大嫂,你有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温鸾摇头,依旧不作声。
“她是无话可说了。”宣平侯夫人拈了一粒葡萄慢慢嚼着,眉眼稍稍松弛,露出不少细纹。而旁边的秦筝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只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这可怎么好。”柳云湄看向宣平侯夫人道:“老夫人,云湄斗胆替世子妃求个情,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往后无论世子妃是否留在府里,都得给世子妃留些颜面呢。至于这些首饰,我出银子,双份赔给韩姨娘便是了。”
“你这孩子倒是好心。”宣平侯夫人看向柳云湄的目光十分柔和。“可这件事,到底不是小事。再者阖府都瞧见了,下人们都跟咱们这些做主子的有样学样,若不严惩,往后这样的事自怕要层出不穷。”
“这样说来,倒是云湄冒失了。”柳云湄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秦筝见状也收了方才乱七八糟的心思,出言安慰道:“你还年轻,往后跟婆母多学学便是了。”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宣平侯夫人道:“不过婆母,既然柳姑娘如此说了,我们多少也要给些面子。依儿媳看,不如我们先扣下嫂子的嫁妆细细查问,再让嫂子抄写《女德》百遍也便是了。”
“也罢了。左右今日之后,老侯爷对和离之事应当再无异议。既然都是要出门的人了,我们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是,早就听说老夫人慈悲心肠。今日一见,果然如是。”柳云湄适时道。
“行了,把人送回去吧。和离之前,不要再出你的陶然院了。”宣平侯夫人一锤定音,众人立刻唱喏。
柳云湄闻言忍不住暗自欢喜。可不等众人动弹呢,外头便响起一道极其粗重声音。“我不相信大嫂会偷东西。”
看着二儿子步伐匆匆进门,宣平候夫人满脸不耐。“你一个外男,就不要掺和进后院的的事了。再说了,什么叫你不信,堂上坐着的是你母亲和你妻子,难道我们还能冤枉了你大嫂不成?退一步讲,你又不是知府判官,你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
“不光是他,我也不信。”外头传来一道极其朗明清正的声音。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顾景曜从外面走进门来。他身穿一袭鸦青色菖蒲纹杭绸锦衣,身披灿灿光霞,气度高华宛如日照东君。柳云湄抬眸望向这个往日让自己悸动不已的男人,此刻心里却十分不舒坦。
什么叫他也不信?何况他的不信,是不是有些太过笃定了。
“曜儿,温氏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陪云湄出门走走吧。”宣平侯夫人对顾景曜的态度明显客气尊重许多。
“若要儿子不管,就请母亲重查府中失窃之事。若力有不逮,儿子可派人襄助一二。”顾景曜坦然道。
柳云湄闻言心里一沉,忍不住疾声问道:“世子爷就这般相信世子妃没有偷盗么?”
“是,温氏决计不会行此举。”顾景曜瞥了她一眼后才回答,语气如常坚定。
这句话说完,别说旁人了,就连温鸾也忍不住暗暗心惊。他甚至连一个怀疑的眼神都没有,便这般凿凿地说出这句话来……前几日她本已对他心生绝望,可此刻,很难说心里一点感念都没有。
而柳云湄听见这话,则几乎气得眼神都直了。他就这么信任她??那自己算什么?她咬着后槽牙故意冷冷哼了一声,然而顾景曜却连眼皮都没抬。
她便更加恼火了。只恨当着未来婆母的面,不好当面质问顾景曜。
“其实我也有几分相信嫂子。只是这证据……”秦筝指了指地面上被整个搬来的妆奁。妆奁里每一格抽屉都被打开,里面或空空荡荡或疏落放着一些首饰。最下面的一格里,赫然放着的是韩姨娘丢失的那几样。
“证据亦可作假。”顾景佑抢白说完,秦筝忍不住心里一恨。
“你们兄弟两个倒是一条心。”宣平侯夫人气得眼皮一翻,指着地上的妆奁道:“东西都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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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头都是我们逼着温氏自己打开的。你们说,谁做的假?!”
“温鸾,你自己说。”顾景曜蹙眉看向她,语气温和平静。
“是啊大嫂,是不是这钥匙从前被丢过?亦或者,哪个奴才手里也有您的钥匙?要说您偷东西,我顾景佑头一个不信!”顾景佑的语气显得激动不少。
温鸾抬眸看了一眼这兄弟两个,不由得眉心微颦,双拳紧握。她何尝愿意受这个委屈呢,只是为了和离大计,不得不如此。所以,她一时默然抹泪,却也说不出解释的话。
时间像砂砾一般缓缓滑落。到底是柳云湄打破了厅内沉寂。“既然世子爷和二爷力保,云湄也愿意相信世子妃不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柳姑娘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算了吧。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哥,你若相信我,我亲自安排人,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明白!”
听见这话,温鸾知道时机到了,于是一边啜泣出声,一边跪行到顾景曜面前,满脸慌张道:“不能查!不能查!夫君,别再查了,鸾儿求您别再查了好不好,鸾儿知错了,鸾儿也是一时糊涂……”
“这么说?大嫂,真的是你?”顾景佑一脸讶异地看向温鸾。温鸾又羞又愧,拿帕子不住抹着泪水,痛苦地点了点头。
宣平侯夫人咯得一笑,自是得意不已。
唯有柳云湄,此刻惊讶之余,却是冥思苦想起来。
“这回你们兄弟二人没话说了吧。总不是我们逼她承认的吧。”宣平侯夫人点着二人笑道:“行了,往后后院的事你们少掺和便是了。来人,送温氏回陶然院。云湄,筝儿,我们也出门散散心。”
“是。”秦筝应了一声,又依言布置下去,这才与柳云湄一道随宣平侯夫人出了门。于是侯府世子妃偷盗一事就这样匆匆了结。
片刻后,厅内便只剩下了顾景曜兄弟二人。顾景佑唤了两声大哥,见顾景曜蹙眉没有反应,便嗐了一声气鼓鼓地走出门去。
而顾景曜,他的视线正落在地上的那张锦帕上。那是方才两位婆子拉扯温鸾时,无意从温鸾手上滑落的帕子,她之前便是用这块锦帕反反复复擦着眼泪。
这块帕子以芙蓉色为底,绣着温鸾最喜欢的如意纹。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张锦帕上,连半点洇湿的痕迹都没有。
一种小蛇爬过脊背的寒凉之感,忽然袭上顾景曜的后脊。
这日之后,萱若阁很快传出消息,说是老侯爷同意了顾景曜与温鸾和离之事。与这个消息一道传出来的,还有老侯爷与世子爷的一段对话。
先是老侯爷出言断定顾景曜一定会后悔。而后是顾景曜从容不迫的回答。他说自己与温鸾成婚两年,既无夫妻之实,也无半点情意,因而这辈子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一日。
听见这段话的时候,柳云湄笑得宛如春风拂面。而温鸾,则在侯府众下人面前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因羞愧丢人而呈绯色的脸颊红欲滴血。
只有鹿儿知道,那绯红脸颊,实则是高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