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第1章 大雪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风雪呼啸,犬吠不止。 磅礴且无序的记忆搅动着尚不清晰的意识,初醒来的萧砚极力去想,却发现一切都如残破的碎片一般,使记忆没有可追寻的真实感。 布满阴翳的眼前,有人影正将他安置在一堆杂物之后,待一切落定了,其便迟疑的看向他,脸上浮起复杂的神色。 “阿爷甩开他们,就来接你……” 末了,人影匆匆跃上高墙离去,耳边又只余下了风雪声、犬吠声…… 寒风裹着雪粒卷入巷中,渐渐掩盖了雪地里的点点血迹,继而慢慢割着萧砚的脸,令他本就布满阴翳的视线变得模糊,最终化为暗色。 但就在这最后之际,一道纤瘦苗条的人影忽然闯进了视线内,向他直直走来。她搬开了杂物,继而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最终将他抗在背上,离开了这暗巷。 萧砚勉力的撑开眼帘,便见一缕碎发随着风雪吹来,糊了他的眼。 …… 待再醒来的时候,雪声已被隔在窗外。塌边立有火炉,正传来轻微的噼啪燃烧声。 扑面而来的暖意、胸前尚疼的伤口,都令萧砚清晰的认识到,他还是活着的。 嘴唇有些干裂,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偏头向床头望去,能看见小案上摆了一碗姜汤,正散着屡屡热气。 再转动眸子,便能借着烛光看清周遭的陈饰。 床幔、纱帐、屏风……一应布置都很有讲究,看起来略显奢华,不像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屏风另一边,还有人影晃动,声音也依次传过来。 “你在何处发现的人?” “左城一小巷。白日里,我听得了一消息,济阴王染了风寒,是城中名医林氏去王府看的病。我便想着夜里去医馆探探,但还未至目的地,就先听闻左城大火,继而又见此人染了血倒在小巷内,于是将他带了回来。” “胡闹!你为何不先报于我们?” “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做不得真,总得先验验真假。” “伱未免太胆大了些!不说你自己出了事我们如何向女帝交待,若是此处被玄冥教的人盯上,可想过众姐妹的后果?” “我……” “我知罪,后边自会去寻女帝请罚。” “……” 萧砚结合着原身少年的记忆,能清楚分辨出她们口中的信息,同时掌握自身眼下的处境。 如今本为天祐四年十一月末,但在上半年四月,于汴州的朱温以“大梁”为国号,建元“开平”,即皇帝位。故在梁境,今岁便是开平元年。 不过,与萧砚印象中的唐末五代不同,这一世界可谓是江湖与朝堂相辅共存。 以外间女子口中的“玄冥教”为例,其便是梁帝朱温早年时所创,多以死囚、逃犯、以及各样凶命在外的江湖客为教众,专为朱温刺探情报、诛杀异己。直到现今朱温称帝,该教也正式从一江湖组织成为监管中原的朝堂机构,甚而在某种意义上讲,它远比一般的衙门都要有权柄,已成为全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暗杀组织。” 无独有偶,西边歧国“幻音坊”、北面晋国“通文馆”,各路藩镇诸侯亦有为其从属的江湖势力,不过皆在实力上弱上玄冥教一分。 在这乱世里,一切的一切,都逃不过被卷入各方诸侯角力的命运。 “……” 在萧砚探寻记忆的这一期间,外间的声音也已落下,一人影从屏风后边绕过来,却是记忆末尾那位纤细的少女。 少女神色清冷,面上还残留有一丝莫名的委屈,不过大多都被倔强掩住,没有轻易显露出来。其额前沾了些雪粒,此时垂了两缕碎发,但在烛光下却衬得她一张白皙的脸庞甚为立体,颇有英气。且犹引人注意的是,她青蓝色絮衣的肩头,染了些血迹。 不过,其在看见睁眼望过来的萧砚后,脸上那一抹委屈便瞬间敛去,同时向一旁侧了侧脸。 “人醒了,你们自来询问便是。” 她随手拾起放在塌边的长剑,就要离去。 屏风外边,立刻就有两道倩影依声而入,一人同时还将少女唤住:“你且等等,问过再走。” 随着两人进来,室内便又亮起了两盏烛灯,光亮尽数映在萧砚的脸上,让他不由得稍稍眯了眯眼。 同时,也使他愈看清了这三女的面容。 除少女外,另外二人单看外貌皆是年及桃李,且她二人身形婀娜、凹凸有致,除衣着比少女更加贵气外,便是气质都要盛上几分。 少女站在一旁偏着脑袋,沉默不语。 依萧砚猜测,方才训斥她的,应是中间那看起来端庄丰腴的女人。 果然,那丰腴女子在好生打量过他的面容后,便开口询问:“小郎君既已醒了,可否容妾身问几个问题?” 萧砚没有拒绝,而是先道:“可以将这碗姜汤给我喝吗?” “自是可以。” 女子轻笑一声,继而亲手将萧砚扶起,让他能够靠在床头,接着,便要坐在塌边用小勺喂他。 “多谢,我自己可以。”后者婉言相拒,用手捧过瓷碗。 那丰腴女人也不以为意,站在塌边看着萧砚用姜汤润了唇,便问道:“如此雪夜,小郎君缘何一身血倒在深巷中?” “被人追杀。” “是何人?他们为何要追杀小郎君?” 女子一边询问,一边仔细观察着萧砚的神色。 但见他在思索许久后,脸上露出了为难的样子来。 “小郎君可是有难言之隐?”女子伏低身子,露出了颈口雪白的滑腻,轻声道:“这里极为安全,你大可安心。” “我,我不记得了……” 萧砚顿了顿,摇头道:“我只记得是被人追杀,令我受了重创,余下的,暂时记不起来了。” 女人闻言愕然,稍露出诧异的模样。 她犹豫了下,再次询问道:“那小郎君可还记得自己姓名?” “萧砚。” 女人果然惊诧,但又马上化为了然之色。她直起腰思索了片刻后,想要再说什么,又好似心有顾忌,令她踌躇。许久后,才向萧砚道:“既如此,小郎君且在此处安心养伤便是,这里甚为安全,不用担心仇家寻来。” “在下多谢娘子,”萧砚犹豫了下,道:“只是萧某不明白,娘子何故收留在下这么一麻烦之人,岂不是会给诸位平白招来祸事?” 这时,一直伴在旁边未出声的年轻女子道:“公子不必多虑,逢此乱世,处处皆是苦命人,我醉音楼既然遇见了,便不会见死不救,你只管在此好生将养,待身子好些了,再说其他。” 将她口中 第2章 互为鱼饵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的飞雪渐小,树梢上的枝头却依被压得直不起身。 萧砚服下汤药,婉拒了侍女要搀扶他的好意,独自走到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间。 姬如雪怀中抱了剑,坐在门栏边,随着他的目光向外看过去。 几只麻雀被寒风吹的直缩脖子,遂不得不从枝头跃下,在院中蹦跳,在其间还不时低头于雪中刨食,虽看起来并无所得,却也好过在枝头冻死。 其实相较于这个,姬如雪更诧异萧砚的恢复能力。 她发现萧砚时,他身上的伤势就已颇重,便是带回来以特制手段疗了伤,但寻常人若没有十天半月,几乎只能在床上活动。但前者不过只是在这里生活了两天,竟就能自行走动了。 便是傀儡天子,也能习武吗? 她略略皱眉,看向萧砚的背影。那天夜里,在等待侍女向两个圣姬通报期间,她便已仔细勘察过,后者的掌间几乎没有习武之人应有的茧疤,真如天生的富贵人一般,干净的不像话。 那边,萧砚好似发现了姬如雪的视线,便回头过来,向她客气询问: “姬姑娘,这两日,可探到我仇家的消息?” “暂且没有,近日曹州不太平,城门每日封锁,各坊到处皆有拿人的官差兵卒搜查,却不知和你有没有关系。” 姬如雪沉吟了下,继续向他出声:“你这两日可记起了些什么?” 萧砚一脸坦然,同时微微苦笑道:“并没有……许是被大雪冻坏了脑子吧。” “你虽失了记忆,但想必能记得之前习过武?” “应是吧,脑中并无太多印象。” 一边隐秘观察着他的神色,姬如雪一边继续试探道:“当日,伱可还有同伴?” “此事应该姬姑娘最清楚。”萧砚摇了摇头,向她解释:“昏迷之前的事情,我大多已记不清。” 少女遂陷入沉思。 萧砚亦回过头,继续观赏窗外雪景。 他明白,这少女便是那妙成天派来监视他的人,不过就是想挖掘他身上的秘密而已。 他的一切措辞自然是拿来应付她们的,有没有失忆,只有他自己清楚。 原身的麻烦事不少,又顶了一张几乎举世皆敌的脸,极容易陷入“出得龙潭,又入虎穴”的境地。 他的眸中有靛蓝的光亮闪过。 脑中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剑意’重载完成,开始激活……” 事实上,这已是萧砚第二次魂穿了。 上一世,他穿越到一名为“剑意”的高武游戏世界中,便随身携带着这‘剑意’,凭借此物,他拜入剑宗,一路修行畅通无阻,得以成为全天下最年轻的剑道翘楚。但却在最后仅离剑圣一步之遥时,遭到各方仇敌势力围剿,一虎尚不敌众犬,何况对面几无弱手。宗门为求自保,也将他抛弃妥协。 果不其然,不过半月,他便身死于一破庙之内。 待再醒来,便成了这少年,亦承袭了少年的记忆。 好在人虽死,这‘剑意’尚存。 所谓‘剑意’,实则并不单以“剑”为载体,而是将宿主的意志以剑为代表。具体下来,便是世间万物皆可为兵刃,世人所修之一应功法,亦能被宿主炼化成意识,收为己用。 有此,他方能自保。 萧砚将木窗掩开了些许,看着吐出的气息在风中化为白雾。 听见身后的少女从门栏边离去,他便知道。 她上钩了。 ———— 在暖阁门前,姬如雪等待了片刻。 有侍女从里内出来,请她进去。 暖阁中,熏香自炉中燎燎腾起,萦绕在砚台周侧,妙成天执了笔,在其上轻轻蘸了蘸,继而开始落字。 玄净天在桌案前调试着一柄长弓的弓弦,见她进来,便询问道:“雪儿姑娘,可是探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属下似乎发现了一线索。” “哦?说来听听。” “当日,我在发现那萧砚时,其虽昏迷在暗巷中,但却是被一应杂物遮掩着的,属下方才想起,其应还有同伴在外。” 听到最后,玄净天将弓弦放下,转头看向伏案书写的妙成天。 “姐姐,是这个理。” 后者亦已停笔,一双美目微微凝起,道:“这两日,城中可有厮杀?” “不曾。” “暗子今日可有消息递来?” “已来过了,氏叔宗旧宅内,今日还是没有济阴王的人影。几处城门亦日夜小心观察,从未见到有人偷偷出城。” 前李唐天子禅位于朱温后,便被后者降为济阴王,安置在旧将氏叔宗的宅邸内,故该宅邸亦被称为济阴王府。 妙成天思索片刻,向姬如雪出声询问道:“除此之外,可能看出他失忆之事是真是假?” “属下暂时不能确认,他这两日都鲜少与人交谈。” “你救了他一命,他也不放心你?” 姬如雪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旁边,玄净天拉过她的手,笑道:“莫不是雪儿这一张冰冷的脸,令那小郎君不得亲近?依我来说啊,雪儿姑娘你平时也莫要随时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你们二人皆是少年人,多多亲近,许能让他吐露实情。” 少女略有些不自然,将手抽了回去,向 第3章 真相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又是一日而过,官差搜人的架势反而愈盛。 便是萧砚,都被藏进了密室内,再不能随意看见外边的雪景。 期间那大娘子来过一次,拿了亲手做的糕点给他,让他不必惊慌,待风声过后,即可让他出去。 萧砚自无不可,他在这吃好喝好,反而很是不好意思。 夜里,虽已至亥时,但由于这地下的密室过于幽暗,反而还留有烛灯。 光圈下,坐在桌前的萧砚拿着已翻页的书卷回头,诧异的看向门口。 姬如雪提了一盏油灯,正神色清冷的向他望了过来。 “姬姑娘这是……” “你当真是失忆了?” 萧砚有些莫名,皱眉道:“我何需骗你们?” 姬如雪冷着脸,大步走过来,从怀中取了一张画像,拍在桌上。 萧砚虚掩着眸子将其拾起,借着烛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画上,是一年约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剑眉朗目,画的倒是极好。 姬如雪斜睨着他的侧脸,一边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肃声道:“可据我们所知,你应姓李,而非姓萧!” 可后者并无异色,反而轻笑了出声。 接着,她便听萧砚出声道:“倒要感谢好好感谢姬姑娘,若无这画,我还不知我是这副模样。” 姬如雪略有狐疑。 难不成他说的都是实话? 重新坐回木椅,萧砚持起书卷,道:“不论姑娘信与不信,我确实名为萧砚。” 少女皱了皱眉,仔细与他的眼睛对视,却只看见一片坦然。 她迟疑了下,将画像重新叠好放入怀中,有些不甘心的向外而去。 但马上,她咬了咬牙,又忽地止步顿住,回头看着萧砚。 “外间的人都已被我支走,这里独剩伱我二人。” 她对上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大可放心的将实情告知给我,而你想知道什么,我亦会如实告诉你。” “姬姑娘是想做交易?” “是。” 萧砚眯了眯眼,将书卷放下,看着对面少女尤为坚定的神色,便也开口道:“我不想知道什么,只想求姬姑娘一件事,姑娘若答应,我便毫不保留。” “你说,可以商量。” “我要出去。”萧砚坦然看着姬如雪的眼睛,道:“我知你们实已软禁了我,我要姬姑娘将我偷偷带出去。” “断不可能!” 后者一口否决,随即肃声道:“待尘埃落定,我们自会带你离开这里。” “只怕那时,我才真正成为了诸位的笼中之鸟。” “……” “我出去,只想印证自己知道的,是不是最后的真相。” “真相?” 姬如雪的耳尖动了动,不过萧砚已住口,再不多言。 她心中有些警惕,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但萧砚只是坐在那里,并不回她。 密室中,这无言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烛灯轻轻晃了晃,发出了轻微的燃烧声。 姬如雪将下唇咬的发白,终于出声道:“好!我答应你……但在之后,你须得随我回来!” “自然。” 萧砚摊开干净的手掌,轻笑道: “而且依姬姑娘的能力,还怕我能从你手中逃掉不成?” ———— 深夜寂静中,妙成天轻轻的将灯罩套在烛台上,继而回身推开木窗,任凭外间的风雪向内呼啸卷入,也只是面不改色的俯视着夜雾弥漫的城池。 外边匆匆赶进来的侍女面露诧异,但也只是躬声道:“回禀大娘子,姬如雪确已偷偷带着人从暗道走了。” “何时动身的?” “寅时三刻。” “好,让下边的姐妹依计划行事。切记,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暴露踪迹。” “遵令。” 侍女恭敬退下,一旁挎弓背箭的玄净天遂起身,道:“果如姐姐所料,那小子有鬼。” 妙成天摇了摇头,“实则是姬如雪把众姐妹看的过重,若是你我去与那萧砚交涉,恐没有这般成效。” 玄净天将一枚刀片藏于袖中,一边回声道:“姐姐但且安心,我不但要将雪儿姑娘给你安然无恙的带回来,还定将那幕后真相挖出来!” 言罢,她已大步离去。 妙成天望着仿若深渊的夜色,皱了皱眉,轻声道: “只求,一切遂愿。” ———— ———— 寒风如刃,裹着漫天的雪粒直直向颈口钻去,雾中夹着鹅毛大雪,径直糊了眼睛。就连耳中,也仿若只剩下了呼啸的声音。 从醉音楼那暗道中出来后,便一路都是这般景象。 姬如雪提了一柄剑走在前边,寒风裹动着她领口御寒的绒毛,从后边看去,倒觉得她的身形亦有几分窈窕。 萧砚披着兜帽长袍缀在后面,待要出巷口了,前边的少女却忽然抬手止住脚步。 他遂抬眼望去,却见少女的耳尖微微动了动,继而才警惕的小声道:“走这边。” 待他跟着出去,果然没见到任何动静,唯有一个已残破的竹筐被风卷动着,不时在雪中翻滚一下。 此时虽正值人困马乏之际,但该有的警惕姬如雪并未省略。 二人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俩虽并无照明之物,但少女的方向感好似极其强悍,所行之处全无半点犹豫。 待到最后,她的速度稍稍放缓了些,于萧砚同列并行,小声询问:“真是要去古生堂?” “正是,我阿爷在那里。” 姬如雪偏头看了眼后者,只见其的脸掩藏在兜帽之中,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但这时,其却忽然转头过来,轻声道:“信我。” 姬如雪被惊了一惊,下意识收回目光,冷声回道:“没说不信你。” 萧砚看着她的身形再次回到前面,眉头紧缩了起来。 他承袭了原身少年的记忆,便亦要受到原身的情绪感染。 且这方世界太过复杂,他能感觉到,许多事是原身没有接触的,若要破局,需从他人身上入手。 “阿爷……” 他嘴中如此轻轻出声,却又马上被风雪吹散。 二人前行的身形渐渐掩在雾中,连带着其后的脚印,亦被大雪缓缓盖住。 …… 古生堂外,一面书有“医”字的招幡在雪中不断晃荡,发出“簌簌”的响声。 两人远远看着,舒了口气。 “翻墙进去。” 姬如雪马上出了主意,便要绕进小巷。 “等等,”萧砚瞬间拉住她,眼睛在外边扫了一圈,出声道:“走大门,敲门进去。” 姬如雪黛眉蹙敛,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何意?” “我担心这周围有暗哨,翻墙进去必引人疑,走正门问药,要好看一些。” “可……” 萧砚已伏低身子,不容置疑道:“你来扮成病者,便是有暗哨,注意力也会先放在你身上。” 姬如雪心生抗拒,还想另择他法,但见其催促,便只能咬着唇,轻轻伏在萧砚的背上。 少女虽轻盈,但背后突如其来的软意还是令萧砚略有诧异,他将长剑掩在长袍下边,向古生堂迈步过去。 余光在周围快速的扫了扫,在见到并无人影后,姬如雪松了口气。 她担心兜帽会遮住萧砚的视线,便低声提醒。 “没看见官差,暂时安全。” “嗯。” 门环很快被萧砚叩响,但里内并无动静,遂再次重重的扣了扣。 里边这次传来了不满的喝骂声,接着便听见了有人趿鞋向外走的声音。 很快,在“吱呀”的声响中,一张怒容随着光亮显了出来。 “是谁?有什么事不能等天明再说?” “老者勿怪,小妹病情实在是重,方才呕血不止,才不得不深夜冒雪来向林神医求药。” 门房老头依旧不满,特别是看见只是两个少年人后,张口就要轰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且没听说神医这两日抱恙?你们……” 但他的声音很快顿住,只因有东西从眼前这少年的长袍下探出来,轻轻抵在了他的腹前。 萧砚的眸子在兜帽下闪着光亮,他轻声劝道:“老先生,小妹的病确实很急。” 腹前锐利的物件立刻就让门房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额前渗出了冷汗,下意识点着头,将二人迎了进去。 姬如雪从萧砚的背上下来,将门拴上。 门房已看傻了眼,向二人不住的陪笑:“郎君、小娘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砚沉声询问:“医馆内现在有几人?” “加上老朽,只有四人。” “我记得前段时间堂内还有一中年男子,他现在何处?” “郎君,郎君可说的是萧氏?” 门房脸上的褶子因害怕堆在了一起,他浑身打着冷颤,哭丧着脸道:“我不知道啊,前几日他随大郎 第4章 济阴王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染红的雪地突然被惊慌的布靴踏碎,靴子的主人却是不管不顾,奋力想要从院墙爬出去。 身后,弓弦声响,一支箭矢精准无误的自他后颈突进去,鲜血便瞬间自他口中涌出,洒在了积雪的墙头。 玄净天收起长弓,快步向后宅走去。 有侍女蒙着面,正手持染血的刀出来,回禀道:“圣姬,所有玄冥教妖人已尽数除尽,后宅火势也已控制住,且在其间还发现了一处密道。除此之外,并未看见姬如雪他们的踪迹。” “可曾发现其他的打斗痕迹?” “院中尚有一老者的尸体,应是中毒身亡的。还有一药童,被我们发现时,人已死了。” 玄净天蹙起眉头,大步走进卧房内,果然见到了那处黝黑的密道。 她遂不由低喃出声:“麻烦了……” 此前她们虽然一直掌握着姬如雪二人的动向,但本意是借机套取萧砚身上的真相,继而敲定接下来的计划。且虽想过会有他方势力插足,却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眼下主动变为被动,便甚是棘手。 后边,又有一侍女匆匆进来,道:“圣姬,周围所有暗哨皆已清除,但不知对方援手何时会反扑,我们是不是暂时先离开此地?” “让所有人都退回去,先回其他暗桩,注意身后尾巴。” 玄净天马上拿了主意,继而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带人回醉音楼,让大娘子撤回所有人手,再让她把一应探子都拿去观察各处动向,首先要确定这密道通往何处。” “圣姬你呢?” “来两个人,随我下去。” 玄净天冷静的将长袖卷在腕处,同时摸出了几枚药丸分发给几人,出声道:“此药乃女帝亲赐,能使自身在两个时辰内不受天下大部分毒物的侵蚀,下面情况不明,先将其服下。” “便是要死,现在也还轮不到姬如雪那小姑娘!” ———— 密道不算狭窄,却甚是复杂,不时有多余的岔口出现,让人不得分辨。 好在姬如雪发现了一支被遗弃的火把,将其引燃后,便能依据地上的点点血迹寻出正确的方向。 她心下有些凝重,方才萧砚表现出来的状态,显然不像看起来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幸好她跟下来的速度够快,并未被他拉开许多距离。待再次转过一个拐角,便远远的看见尽头处有一个身影。 姬如雪瞬间警惕,拇指推出了剑柄,持着火把照亮了那人的背影。 是萧砚。 目光在他的背影停留片刻,姬如雪皱眉询问:“追丢了?” “对,他拥有地利,比我快了一步。” 火光探过去,便能见到萧砚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地面的血迹亦是在此处无故消失,让人不得分辨。 事情已变得有些复杂,姬如雪有心询问,但又顾忌他阿爷的安危,遂只是问道:“刚才那毒雾看起来甚为厉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暂时无碍。” 萧砚自然不会与她解释,他在“剑意”状态下能免疫体外的一切毒气攻击。 “那林大郎是?” “他父亲与我阿爷是前朝同僚,但此人不知何时投了玄冥教,害我与我阿爷那夜遭了重创。” 前朝同僚…… 姬如雪心中暗暗将此事记下,继而问道:“伱真不是废天子?” “起码现在不是。” 萧砚从姬如雪手中拿过火把,目光如炬,扫了扫前方的岔道,同时向姬如雪出声道:“此人虽不擅武力,但素有诡计,此次可能便是故意想要引我们下来,总之,要小心些。” 后者皱着眉,不解道:“可他为何还要害他父亲?” “狼子野心罢了。” 萧砚眯着眼睛冷声一笑:“待捉了他,便什么也知道了。” 少女已有些被绕晕,现在却不得不先相信萧砚,遂看向岔路口:“怎么选?” “分开走。” “不行,”姬如雪摇了摇头,道:“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现在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萧砚也不在意,妥协的退了一步:“那你来选。” 少女略显为难,但又知眼下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遂犹豫的指着左边的通道。 “走这边。” “可以。” 萧砚没有犹豫,持着火把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 姬如雪有些暗恼又被他抢了先,但也只能匆匆跟上去。 …… 后边的暗道好似突然变得潦草,除地面不整外,高度也变得低矮下来。 少女屏着气,死死盯着少年的后背,心想若事发突然,这巷道又逼窄,自己恐不能及时保下他。 虽然看起来,这萧砚的武力应不俗。 心中念此,她便开口道:“你……” “噤声!” 前边的萧砚突然蹲下,将火把稍稍放低。 姬如雪霎时愣住,耳中似乎听到了一阵低微的咳嗽喘息声。 “跟我来。” 马上,萧砚又领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暗道尽头,是一宽敞的幽室,火光照射之处,几乎全是大小不一的木箱,同时还有一方炉子立在中间,其下残留有不知何时的余灰,聚成一团。 角落里,微弱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萧砚持着火把扫过去,便见一须发散乱、衣衫皆是污垢的灰发老人手脚皆被铁链束缚着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且现已至隆冬时节,其身上竟只着了一层薄薄的单衣,分外凄惨。 姬如雪面露惊诧,但心下已对其有隐约猜测,遂向一旁皱眉的萧砚低声询问:“他是?” 后者将火把交给姬如雪,走上前蹲下,掀开挡在老人脸前的乱发,却见其双眼紧闭,竟对他们二人的动静充耳不闻。 “他便是城内的林神医。” 摸了摸老人发烫的额头,萧砚 第5章 坍塌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巷道就在眼前,姬如雪却不知该不该往里去。 她回头看向萧砚,用眼神询问他的主意。 固然,她刚才也听到了那林修之的话,且已得出萧砚并非废天子的结论。 但从立场来看,萧砚现在起码与她是一致的。 但后者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先将身上的老者放下,继而锁眉扫了眼四周,出声道:“你已在朱汉宾那里献了功,何需再害你父亲?” 朱汉宾…… 姬如雪心下一动,她虽久在凤翔,但也知这人的名号。此人为梁帝朱温养子之一,曾是梁精锐亲军“落雁都”的指挥使,为朱温伐蔡立下过赫赫战功,时人亦称其为“朱落雁”。其在天复年间被授为右羽林统军,现出为毫曹二州刺史,便是在妙成天那里,也多次听见过他的名字。 不过,还未等她细想起此人的过往,幽室四面已响起林大郎的回声。 “因他该死!” 林修之掩藏在暗处,声音有些癫狂:“汝一介小儿,可懂我的痛苦?我习医三十年来,这老东西动辄对我便是严令喝骂,待我好不容易成才,能够勉强得他一句赞赏,他居然要我为一个早已消失三十年的狗屁不良人送死?” 接着,他话锋一转,沙哑低笑道:“李唐都亡了,你们这些疯子不去死,还留在世上做甚?” “疯的人是伱。” 萧砚摇了摇头,道:“林叔从未想过让你去送死,在他与我阿爷的计划中,只用牺牲我一人的性命而已。反倒是你,暗通玄冥教,亲手残害你父亲,已丧失了做人最基本的良心。” “狗屁!” 暗中的林修之似是被揪到了痛处,再也维持不了表面那斯文的模样,大骂出声:“你爹送你去死,你也向着他?他不过是与这老东西一样,口口声声说着报答先帝,还不过只是念着那些失去的权柄?这世道,你真信他们口中的忠心,那所谓的良心?” 这次,萧砚不再答他,而是锁眉不断扫视着四周。 那边,林修之似乎对眼前的局势感到很满意,遂也不再废话,而是径直道:“阿爷,你若肯告诉我,如何用那旗子联络更多的不良人,我便放这小子与那小娘子一条生路。” 末了,他又低笑着补充道:“这古生堂四面,实则早已安排了不少玄冥教的人手,就算砚弟能够逃出去,亦不过自投罗网而已。可若我能网开一面,他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靠在石壁上的老者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沉默许久,踉踉跄跄的摸到了那块木炭。 “很好,你写出来,让他们念给我听。莫要骗我,砚弟在短时间内,可还出不了曹州城。” 在这期间,姬如雪已被这些莫大的信息量砸晕了脑袋,但此时,她心中却是焦急不已。 若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他们二人亦不过任人宰割而已。 但此时,萧砚却忽然问道:“你入那魔教,又能得到什么?” 暗中,林修之愣了愣,继而得意发笑:“自是你想不到的权……” “‘剑意’启动,已重新锁定目标。” 几乎是在脑中机械声响起的同时,萧砚便向姬如雪疾声道:“姬姑娘,左手十二步,向上……” 不过,在姬如雪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他已自原地弹出,单手在她腰间一探。 “罢了,借剑一用。” 刹那,长剑出鞘声尚未歇下,锋芒便已在火光中乍起。 “轰然”声中,碎屑飞溅,一道宽大的裂缝似从石壁上凭空冒出,亦是同时,萧砚将手中剑插进其中,继而凌空一脚踹住剑柄,石壁便骤然爆开。 其后,碎石似有方向感一般,一股脑的扎在了藏于其后的林修之脸上。 “啖狗肠!我的脸!” “该死,该死……” 他一只手捂着脸,口中止不住的发出惨叫,另一只手却还不忘在一旁的石壁上乱摸,但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萧砚已单足一点,自狭小的裂口间腾空而入,一脚将其踹开。 林修之被这一脚踹的向后翻了个滚,最终撞停在了墙角,嘴角也不断淌出血来。 但他依是勉力的抬起头,血水混合的牙齿一张一合,嘿嘿笑出声:“砚弟遭此一难,武功倒还精进了不少,可惜,比我还是晚了一步……” 萧砚锁着眉,回头望去,便见到下方的幽室四角,皆有毒雾慢慢渗出。 才将长剑入鞘的姬如雪稍显慌乱,却也第一时间扛起老者,想要向那巷道出去。 林修之死死捂着向外渗血的眼睛,却好似知道下边的状况,他喘着粗气不住发笑:“没用,没用……这四面通道,早已被我设了机关,不需一盏茶的时间,这毒便能散在空中随处皆是,你就算杀了我,亦要留下来给我陪葬!哈哈……哈哈!都随我一起死吧!” 眼见下方的姬如雪撕下衣角捂住口鼻,萧砚遂沉声询问:“解药与我阿爷在哪,告诉我,可以留你一命。” “别傻了,我岂敢留你爹的命?他就是筋脉都断了,都险些弄死我,他真死了……” 似是能见到萧砚那副难看的臭脸,他再次嗬嗬的笑出声:“我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你爹自幼对你便好,似乎真把你当天子待了,不像我,那老东西临死了,还要让你带我一程……” “你真杀了他?” “没骗你。”林修之直直发笑,血水不断的从他齿唇间涌出来,淌在他的胸口。 但马上,一张极有力的手掌便捏住了他的脖子,令他的笑声瞬间哑住,再发不出声来。 他还在咧嘴发笑,但耳边,已响起了萧砚极低的嗓音。 “你真的,会死的很惨很惨……” 林修之不屑一顾,他咧着血嘴,还想要勉力嘲讽一番。但马上,他浑身便骤然一僵,两只已瞎了的眼睛瞬时猛力睁开,露出了他那双已染成血红的眼白。 继而,巨大的惨叫声便要从他口中发出,却被萧砚的手紧紧卡住,遂只能徒劳的张大嘴,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第6章 就此别过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未亮,晨雾亦还浓郁,有骑卒驾着马,从街道中央匆匆驰过。 待奔至位居左城的刺史衙署,他便利落的翻身下马,同时将缰绳随手丢给迎过来的牙兵。 因其背后插着三角形的靠旗,他遂能一路直入衙署,无人阻拦。 官廨内,曹州刺史朱汉宾半夜未眠,此时披着一件狼裘大氅,正坐在那里闭眼小憩。 信卒匆匆而入,见到此景后略显失措,有些进退不得。 好在,朱汉宾听见声响后自己便睁开了眼睛,继而抚着下颌处的短髯自嘲道:“老了老了,想当年某领着儿郎跋山涉水两个日夜不歇都不过等闲事尔,如今不过半宿,便撑不住了……” 他的语气中夹着唏嘘之感,一旁的幕僚却不敢接下此话,而是恭维道:“实是因为眼下这城中小事,犯不着大帅费心而已,大帅正春秋鼎盛,岂能言老?” 前者果然舒心,继而甩开大氅,向那信卒询问:“情况如何?” “禀大帅,林氏药堂焚毁小半,于药堂与附近邻里中共得玄冥教尸体二十一具,且在其中还发现密道一处,却已坍塌,暂时不得其内情况。” 听及玄冥教死伤众多,朱汉宾也不以为意,反而冷哼道:“这些人鬼不分的东西,死了也好……他们不用管,可探得对方的踪迹,查清楚是哪方的人马?” “衙兵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却只抓获了一名逃窜不及的女子。”信卒有些惶恐,在顿了顿后,略低声道:“在押送途中,该女趁人不备,咬毒自尽了……” 一旁的幕僚听过,皱了皱眉,却只是看向朱汉宾,等他发落。 “罢了,死便死了,林修之人呢?” 信卒听后,愈加惶恐,埋头不起道:“林大郎也下落不明,我们只在药堂内搜到了此物……” 幕僚遂从一旁过去,从信卒手中接过一方卷轴。 有小吏将烛灯挑亮了些,朱汉宾用粗糙的手指将卷轴打开,下意识眯了眯眸子。 这东西通体呈土色,摸起来却甚为特别,让人暂时分辨不出材质。上下两处漆黑的轴杆看起来也已有些年头,质地极硬。 轴杆中央,则是一副聚成圆形的晦涩图案,同时,周遭还有以山脉与河流为饰的图形。 反面过去,则是以古隶书落笔的两个字: “兖州”。 二字看起来甚为厚重,一眼扫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金戈铁马之感。 幕僚翘首来看,却也只觉摸不着头脑。 朱汉宾把玩着这卷轴,向那信卒皱眉询问:“按某的军令,该有一什牙兵供林修之差遣,他们难不成也不知人去哪了?” “禀大帅,依那林大郎所言,药堂内的人太多,恐怕不宜让人中计。” “可笑。” 朱汉宾气乐了,挥了挥手,信卒便利索的退了下去。 旁边,幕僚待其脸色稍好些了,便进言道:“府帅,我们既已拿下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前唐乱党……若那林大郎说的是真的,那已死的萧氏男如果真是前朝不良人三十六校尉之一,府帅就已在陛下那里立了一功,何至于再陪着玄冥教闹下去。届时,若再生祸事,岂不是惹得府帅一身骚……” “某的心思你自不懂,眼下独有你我二人,某便与你直言。” 朱汉宾将卷轴放下,幽幽叹了口气,可若这时有人直视他的脸,便能发现他的眸子,此时却甚是狠厉。 “自两年前魏国夫人薨,陛下就一直积郁不兴,某又外任为官,难免担忧中枢会有小人作祟,让陛下疑某忠心,故才要尽力捕杀这前唐余孽,以证某心。某自知玄冥教所为,不过是统合江湖、剿灭乱党、追夺那虚无缥缈的李唐宝藏,但某所求,却是能有朝一日讨得陛下欢心,得以重回中枢罢了。” 他一番话絮絮叨叨,却听的幕僚直冒冷汗。 后者当然能够明白自家府帅话里的中心思想。 外任刺史,便是远离中枢不领兵权。而手中无兵,自然会矮人一头,且若是遭到清算,不过他人一句话的事情。 况且,前些年的朱珍、氏叔宗故事,犹在眼前。 府帅这是想重回中枢,再掌一次军权啊…… 心中念此,幕僚便拱手一礼,道:“属下目光短浅,不及府帅远略,既如此,属下当令幕府为此事殚精竭力。” 朱汉宾哈哈一笑,谦虚的摆了摆手,继而将那不知玄妙的卷轴交予幕僚。 “此物便先交给玄冥教的人……这次,他们是谁出面?” “是泰山分舵的元圣阎君蒋元信,据说另外四个阎君也在来曹州的路上。” “呵,这些东西,也配称君?” 前者的脸上显露出些许嘲弄之意,向幕僚道:“某不想出面,伱将东西拿给他们,让他们速速寻出那位假子,得出此卷轴的秘密。若能成事,某也能早些荡平这些李唐乱党,向汴梁呈奏报。” “那调进城内的两营人马现在是……” “不动。”朱汉宾皱了皱眉,道:“将自尽那女人挂在城头, 第7章 不良旗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从那巷道出来,就是城外了么……” 姬如雪靠在室内唯一的木柱上,一张俏脸还因虚弱有些发白。 残缺一角的陶碗放在她的脚边,里内全然未动的汤药已经冷却,被雪粒慢慢侵蚀着。 但对她的询问,背对她的萧砚只是充耳不闻,只顾着将重新熬制的汤药慢慢灌入老人的嘴中。 少女见状,便只能将头深深埋在手腕间,心绪复杂的静静沉默着。 许久后,外间风雪声渐小,耳中也终于传来老人低微的咳嗽声。 姬如雪遂抬起头,向那边望过去。 萧砚早就将他的兜帽长袍与御寒絮衣尽数套在老人身上,但后者却依然冷的发颤。 前者将汤药放在老人的嘴边,让他得以缓缓饮下,同时询问道:“林叔,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人虚睁着眼睛,缓缓将头扭到一边。 他摇了摇头,嘴里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救了。” 那边,姬如雪分析着老人的唇语,向萧砚解释道:“在前段时间,那林大郎用他试毒,毒性现已侵染五脏六腑……” 老人勉强的笑了笑,脸上却并无悲色。 纵使,他已猜到林大郎是被萧砚杀了。 后者抿了抿唇,神色亦没有多大变化,对于生死,他早就漠视了。 但原身的情绪犹在,此时仍有一股悲鸣自心下涌起。 他沉吟了下,询问道:“可还有遗愿未了?” 老人摇了摇头,继而张了张嘴。 旁边,姬如雪撑着剑蹲伏下来,替他向萧砚同声翻译道:“乾宁五年,朱温据洛阳,叩阙长安。你父时为昭宗近卫统领,本该出城讨贼,但昭宗念及你父当时丧妻,又有幼子,便阻拦了他,令他乔装出城,以待天时。其后,昭宗困朱温之手,你父亲便蛰伏至今。眼下,李唐血脉只余济阴王一人,伱父亲为报昭宗圣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人开始重重的咳嗽起来,额前亦有冷汗渗出,但他依然只是坚持着继续道:“当时,你父亲要我改你样貌,实是想着将济阴王换出来后,再择机带你杀出,他没想过真牺牲你的性命……此事本可以成功,可我也没料到,我那孽子会做出如此混账事。对你父亲,你莫要怨他……” “是,我不会怨他。” “还有一事,我与你父亲皆为大唐第八代不良人,他实力比我强许多,是天罡三十六校尉之天暗星,掌有号令兖州不良人的不良旗。不良人这一机构虽早已于三十年前解散,但此职素来父死子继,如今仍有不少人在暗中蛰伏,为大唐奔走……现在,那旗子想必已落入了梁贼手中,恐会造成大麻烦。” “我懂林叔的意思,可这不良旗,难道不能仿制?” “旗子是由秘法而制,其上刻画有阵符,会随日照阴晴、昼夜更替而变化。天下共有此旗三十六面,每一面所刻阵符亦不一样,却又互相契合,乃大唐不良帅与太宗朝将侍郎李淳风共同绘制,非常人可仿也……若你父亲要将你培养成不良人,便会教你认旗之法。” 听过此话,萧砚沉默良久,继而询问:“可大唐已灭,你口中的不良人也早已消失,真的会有人继续听这面旗子的号令么?” 但出乎他与姬如雪所料,老人的眼睛此时陡然睁大,胸膛亦开始剧烈起伏。 这一次,便是萧砚,也能看懂他说的是什么: “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 茅屋内的气息骤然一怔,姬如雪没有翻译这句话,却亦能感受到这话中蕴含的力量。 老人将死,却在此时,脸上散发出了形同回光返照的红光。 他重重把住萧砚的手,双眸透出恳切之意。 “不良人,向来不问缘由,只管行事。分舵的老一辈从属,亦只认令旗,不分持旗者身份。此事,他们早已刻入灵魂。” 姬如雪快速读着老人的唇语,心下却翻起了莫名的骇浪。 “萧郎,我知此事是为难你,可若不取回不良旗,可能会有许多人平白为此丧命……” 她读过老人这最后一句话,便偏过头看向萧砚。 后者并未回避老者的目光,只是轻轻点头:“我会去办,但就算真被朱温的人执了旗,他们应也不知召集其他不良人。” “总会有人懂的,昔年不良人解散,我们虽焚毁了大部分案牍,可大唐三百年的积累,亦有不少落入了朱温手中。更有那玄冥教,其内精通此事的人不少,他们,对我们这些大唐臣子早就想要斩尽杀绝……” 萧砚思忖片刻,点着头安慰道:“既然干系重大,我定全力而为。林叔你且先养好身子,再商量此事。” 老人此时却闭上了眼睛,他额前的冷汗也止不住的渗出。 他摇了摇头,勉力的睁开眼,看着姬如雪,请她翻译道:“毒素已侵入骨髓,便是神仙亲至,也毫无办法。我多活一刻,便痛苦一时,该交待的事既已完成,老朽只求萧郎能给我一个痛快……” 姬如雪瞪大了眼睛,说到后面,已有些磕磕绊绊。 萧砚皱起眉,却只是不语。 老人轻轻一笑,撑着身 第8章 砀山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落雪稍稍停歇了一些,但天地间这会依然陷于大雾笼罩之中。 原野上的积雪被清理出一片,露出了其下稍显泥泞的土地,同时,不断有泥块被扬起,砸在两旁的积雪上。 末了,萧砚持着沾满泥土的长剑跳出土坑。 在他手中,还有一把东拼西凑的锄头。说是锄头,实则不过是木头样式,最前面包了点生锈的铁而已,握把则是由一根随便的木棍组成的。 深冬里的土硬的像石头,若非用那长剑破土,单凭那烂锄头,挖不出这方土坑。 萧砚将长剑在雪中蹭了蹭,其上的泥却难以蹭掉,遂只能厚着脸皮递还给姬如雪。 “多谢借剑。” 少女咬着下唇,只是看着一旁用兜帽长袍掩盖着的老人尸体,默默不语。 她不过在屋外待了一会,再进去,老人就已去世了。 接过剑,她低低的出声:“也下的去手……” 不料,萧砚这样也听到了。 他一边抱起老人的尸体,将之安稳的放在土坑内,一边道:“对他来说,如此才是解脱。” “无可救药。” 少女别过头,冷声道:“万事皆要一试,不试一试,怎知没有希望。” 萧砚沉默不言,用那把破锄头将两边的土块掩盖下去,继而重重的压实。 他眯了眯眼,将木棍抽下来,插在土包的前方,轻声道:“今后,再给林叔你择一宝地。” 姬如雪用衣袖将长剑拭干净,冷着脸一言不发。 萧砚拍了拍手,向她道:“既如此,你我就此别过吧。” “你要去哪?兖州?” “与伱没有干系,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确实不是李柷。” “你是我带出来的,就该由我带回去!” 姬如雪紧紧咬着唇,一双杏眼里尽是倔强,她自知不是萧砚的对手,却依然执拗道:“你说话应当算话,就算此地不在曹州城内,你也得跟我走才是。” “此处据曹州可不近,自地道出来,我还拖着你向南走了近十里,不然以你的情况,早已被追兵掳去。” 萧砚对少女倒也不恼,只是最后留下一句话:“还你一命,我们便两不相欠了。且你已知晓了这般多的秘闻,回去亦能向那两位娘子复命。我言已至此,江湖再会。” 言罢,他的身影已向东大步走去。 姬如雪心下焦急,身体却还是虚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砚的身形在雾中渐远。 但马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便立即折身向那破茅屋的方向奔去。 待重新回到茅屋,她毫不停顿,将已结起薄冰的汤药一饮而尽。 继而,她持着剑冲出门,在雪雾中,循着脚印踉跄的匆匆追去。 ———— 脚印与血迹在城池向南的二里处,便彻底消散了。 玄净天挎着长弓蹲在雪地中,目露沉思。 两名实力亦不俗的侍女跟在她身后,警戒着四面的动静。 “唉,终是犯了大错。” 许久后,玄净天沮丧的起身,懊恼道:“此计本就甚险,偏偏还有如此多的意外发生!” 两个侍女对此无法答话,在醉音楼,除了两名圣姬,所有人都是执行者而已。 便是姬如雪,就算有女帝近侍的身份,亦要听从妙成天的指示。 但其中一名侍女还是发声询问:“目标与雪儿姑娘皆已跟丢,我们要不要先想法回到曹州?” “暂且不急。” 玄净天目露沉思,继而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制令牌交给二人,道:“你二人持我圣姬令,去南面宋州,让宋州分楼启用各处暗桩,首先要寻到他们的踪迹。” “圣姬你呢?” “我先用信鸽告诉大娘子一应情况,接下来……”玄净天沉吟了下,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去东面,试试能不能寻到他们,届时,你们来辉州与我汇合。” “遵令。” ———— 砀山县近郊,久违的夕阳刺破云层,照在聚河而成的湖泽上。 湖泽两岸,皆是梨树,却因现在时处隆冬,放眼望去,只能得见光秃秃一片。 一路过来,愈靠近砀山,人烟就愈多。 所谓“为光耀故里而取地名,自古当权者大有为之”,现今大梁皇帝朱温,故乡便是砀山。光化二年,时任宣武节度使的朱温向昭宗上表,奏请于砀山置辉州,相当于将他的故里在行政上径直抬了一品。 也是因此,现在单看砀山一县,竟有一副太平盛世之景。 从曹州走过来,相当于一日徒步走了百里,就算萧砚有内力托底,此时也有些力竭感。 在他身后,姬如雪抱着剑远远的跟着,看起来却更是不堪。 盖因二人都有一个尴尬的事实。 他们身上都没有钱…… 少女饿的嘴里起了唾沫,脚踝也有些酸痛。 就算是武人,如此远的距离,也是要骑马的! 到现在,她已不知为何要跟着萧砚了,脑中只留有一个意识,跟着他就行…… 路边,一个农夫模样的老人停下了螺车,以河南地区特有的方言招呼道:“丫头,快上车吧,俺看你与前面那小郎走了许久嘞,天马上黑了,俺送你 第9章 一张炕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砀山虽在叫法上多以“县”为称呼,但终究是辉州治所,且又是朱温故里,在规模上已是不俗。 骡车从近郊渐至砀山时,差不多已至傍晚。夕色也渐渐消散,但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城郭的轮廓出现在平原之内,横绝东西,纵贯南北。 此时官府早已闭衙,老农遂径直领着二人进了他家的宅子。 夜里是老农妻子盛情款待的粟米干饭及点点腊肉,再配以咸菜,便让萧砚与少女吃了个饱。 饭毕泡脚洗漱后,老农将他儿子卧房里的土炕烧好,带两人入内休息。 毕竟是隆冬时节,歇了一天的风雪在此时又呜呜的吹了起来,好在这屋子看起来虽简陋,住在其中却甚是暖和。 少女有些局促,但表面上依然只是清冷的故作镇定。 没办法,这普通人家的宅子,也只有两间卧房。 若不怕人生疑,姬如雪倒可以去柴屋里待上一宿,但此时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现下,这屋里土炕只有一个,被褥也只有一床。 傍晚那会既然认下了是小夫妻的事实,便由不得人家如此安排。 姬如雪压低了声音,向对面的萧砚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不-要-和-你-睡-一-起。” 从醉音楼出来后,这萧砚就一贯表现得很强势,但她却并不服他。 这小子不但利用人,还出尔反尔,仗势欺人。且今天一口气让她追了上百里,早就令她气得牙痒痒了。 “那你睡地上。” 萧砚本犯不着和她在这争,但犹自开玩笑道:“而且你若实在忍受不了,可以去外面盖着雪睡。” “呵,在地上睡又如何!” 姬如雪轻哼一声,却有些为难该如何打地铺。 “行了,伱睡炕上吧。” 萧砚转身过去,靠坐在土炕的墙角边,双手解开了身上的絮衣。 少女本还在诧异他的大方,此时却被惊的向后警惕一退:“你做什么?” 萧砚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继而将内衫及汗衫一并掀起,把胸口的绷带一圈一圈的解下。最里一层,却能借着火光看见有鲜血渗出来。 姬如雪冷着脸,心中却暗暗惊诧。 萧砚的伤势本已好了不少,如此看来,应是伤口裂开了些许。 她冷笑一声,手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继而冲萧砚冷哼道:“这是特制金疮药,拿去抹上。” “用不着。” 萧砚腾出一只手,从袖中取了一株草药来,将之用内力碾碎后,尽数涂在了伤口上。 末了,他又将纱布重新缠上。继而双手环胸,就欲闭眼睡觉。 姬如雪咬了咬牙,便兀自爬上土炕,盖着被子。 但片刻后,她又略显愧疚的从炕上坐起来,生硬道:“这床可以睡两个人,若不然,你来睡,我在下面歇息也不碍事。” “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争,你只管安心睡便是。” “可……” “行了,歇息吧,你也不用怕我。你那二两肉,我还不甚有兴趣。” “冻死你才好!” 姬如雪大怒,再也不坚持,蒙头便躺下。 ———— 翌日,听见鸡鸣声起,姬如雪便猛然惊醒过来。 她回过头,看见萧砚还靠在墙上眯着眼。 少女遂松了口气。 好在,武夫自身是能够御寒的。 外间,已早早的传来响动声,姬如雪的听觉异常灵敏,能听出是老人在准备早食的声音。 她便立马从土炕下来,忍不住唤着萧砚道:“快醒醒,快醒醒。” “何事?” “我们该去报官了。” “?” 萧砚疑惑不解,但听见外间的响动后,遂明白了过来。 国朝的百姓,素来只讲究两餐,午时一食,傍晚一餐,且一般都是稀的。 这户人家,看起来便不像富裕的庄户。 没想到这少女居有这般细腻心思,他便道:“无碍,后面补偿给他们就行。” “你身上又无钱。” “你们素来都这般正经吗?”萧砚乐了,询问着:“依照你们幻音坊的情报,这玄冥教该是如何分布的?” 姬如雪有些疑惑,回道:“你不是不良人么,这些也不知?” “这组织已解散了三十年,我还没机会正式了解过。” “姑且信你。”少女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道:“依玄冥教 第10章 玄冥教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由于还早,街上并无许多人影。 天空中扬着小雪,两人的头顶遂都沾了些雪粒。 姬如雪提着剑,回头看了许多次,直到再也看不见老农那宅子…… 萧砚看在眼里,心知她是在记后面回去报答时的方向。 不远处,集市中响起了略显嘈杂的喧嚣声,有人拉着一车冬菜从他们身前过去,赶向了集市。 “依惯例,玄冥教的人一般不会在城中立分舵。”姬如雪将剑抱在怀中,道:“据收集到的信息来看,他们会择一宽大的墓室,再将之掘空,充当分舵所属。这也是常人难以寻到他们分舵所在的原因。” “实是有些丧心病狂。” 萧砚皱了皱眉,问道:“这玄冥教是有什么癖好不曾?” “我也不知,据传闻,这教中有实力之人出行,都是掩藏在棺材中,由教众抬出来的……” 萧砚有些讶异,继而摇了摇头,道:“那可有快速寻出他们的办法?” 姬如雪实际也不知,这么多年,她大多都只待在凤翔,没有过如此经历,遂建议道:“闯进官府问问?” “不妥,按你所言,怕是连官差也不知道他们的驻地在哪里。” 萧砚沉吟了下,道:“先出城去近郊查看一番,依此教喜欢装神弄鬼的风格来看,他们多半是掩藏在乱葬岗这类极煞之地。” …… 作为大梁腹地,砀山县的城门口几乎没有设防,两人寻本地人问了乱葬岗的方向,便一路出城过去。 乱葬岗傍着一片密林,距离管道却甚远,仅有一陡峭的山路容人通过。 在山路外,姬如雪用剑柄挑起了一根树杈,用其拨开了一片积雪。雪下面,显露出了一堆马粪来。 因被落雪盖着,马粪尚还湿润。 “方向应该没错。” 萧砚虚掩着眸子四下张望了番,欲向乱葬岗的方向过去。 此时,姬如雪却是唤道:“先等等。” 回头看去,便见她神色警惕的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接着,她便出声道:“西面,有两个骑马的人过来了。” 萧砚并不怀疑她的能力,当即就遁入了密林中,用层层的树影将自己的身形掩藏住。 少女亦跟在他身后。 果不其然,仅在须臾之后,便有两道内着黑袄,外套红边皮甲的身影驾着马遥遥驰来。 单看其外形,真如传闻中的阴兵也似,浑身散发着死气,让人远远的就想要避开。 在山道边,两人下了马背后,径直就将两匹坐骑招摇的拴在路旁,浑然不惧有偷马贼。 萧砚身旁,姬如雪将手肘撑在树干上,低声道:“这般大胆,分舵无疑就在这座山头了。” 接着,她小声向前者询问:“如何做?” “先不动他们,免得打草惊蛇。” 萧砚略微探出了一点身形,循着那两人的方向跟了上去。 …… 山道不长,不过片刻就走到了尽头。 两个玄冥教教众皆罩了兜帽,脸上佩着獠牙面具,此时一人正在大为不满的抱怨。 “曹州不过住了位废天子,何至于搞的如此兴师动众?元圣阎君领了他们分舵的人马还不够,还非得要本舵出人出力,到时候聚了这么多人手,别又搞得像几年前追查龙泉剑那样,最后还不过一场空。” “行了,听你念了一路,不剿灭这前朝余孽,你我哪有这般多的油水捞?”另一人走到一座无碑坟墓前,将墓旁的贡品台扭转了下。 在等待地面的墓门向两旁开启的途中,他继续道:“上面估计也是这个想法,眼下江湖平定,连声势浩大的天师府都被咱们差点灭门,若不闹出点动静,冥帝恐怕就得在陛下跟前失宠了……” “剿个前朝余孽剿了多少年了,还有甚么油水捞,待明年,老子定要脱了这身皮……” 随着墓门重新合拢,两人的声音亦渐渐模糊。 直至最后,一切恢复了原样,好似从未发生过这事一般。 萧砚与姬如雪从树上跃下来,停在这无碑墓前。 四周扫视过去,皆是高矮不一的坟包,大多掩藏在密林中,终年想必也无人祭拜过。 姬如雪蹲下去,打量着那座焊在地面的贡品台,抬头询问:“怎么说?” “伱在外面守着。” “守?”姬如雪蹙起柳眉,不解道:“你去哪里?” 萧砚扭动了那座贡台,继而看着缓缓打开的墓门,便将身上略显臃肿的絮衣脱下,使他自己只着了一身素白色的窄袖交领长衫。 “待会若有人逃出来,你便将他们尽数处理干净。” 话音落下,他已踏上了向下去的石阶,身形亦缓缓深入进去。 墓门合拢,姬如雪捧着萧砚的衣裳,有些发愣。 ———— 头顶映下来的光亮消失后,墓室便显得有些昏暗。 下了台阶,虽看见甬道两侧凹进去的灯台立有烛灯,但此时大多却是熄灭的。 地面略显潮湿,角落里散布着爬虫,偶有老鼠的叫声传来,却不知藏在何处。 放眼过去,这墓室 第11章 巧遇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树梢之上,枝丫间的积雪向下坠去,使本已被遮掩住的树根再被埋得深了些。 姬如雪提了剑,蹲伏在粗壮的枝干间。 她蹙着眉,紧紧盯着几无反应的墓门。 半个钟头悄然而逝,里内并无人出来不说,连带着萧砚情况如何,她也不知。 虽知他有些本事傍身,但毕竟对方的实力不明,且此处好歹都是个分舵所在,里内未尝没有高手坐镇。 因此她便有些忧虑,只一人孤身闯进去,若在里内陷入重围,可就麻烦了。 当然,她只是担心计划被搅乱,对于萧砚的生死,她是不在意的。 给自己找好借口后,她就从树梢跃下,想要入墓里一探究竟。 不过还未待她扭动贡品台,墓门却已然向两旁缓缓打开。 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向外飘来。 姬如雪骤然警惕,手中长剑出鞘,目光亦死死的望过去。 里边,萧砚从层层的石阶上走了上来,他皱着眉,极为不满的拍打着胸口的点点血迹。 但其已将布料浸透,却是擦不干净了。 “嘶……” 他无奈的甩了甩手,向稍有些愕然的姬如雪问道:“如何,可有人逃出来?” “没、没有……”少女有些讶异,继而呆道:“里内没人吗?” “有一些,却不知是不是这处分舵实力不显的原因,几无抵抗。” 萧砚从袖中摸出了张染血的手书以及一捧金银递给她,道:“回曹州的机会,与你拿去报答的钱,都有了。” 姬如雪尚有些懵然,她将钱财收入怀中,先看清纸上的信息,接着便向他询问:“玄冥教调动各处人马,是不是已寻到了你们不良人的踪迹?” “都有可能,或许也有其他势力暴露。” 姬如雪心下一沉,她如今走到如今境地,对醉音楼已经算是彻彻底底的闯了祸事。眼下最担心的,也是幻音坊的曹州暗桩会不会因为她受到波及。 若真是如此,她以死恐怕都不能谢罪。 想到此处,她遂匆匆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依此调令,玄冥教这辉州分舵应派遣一半的人手供元圣阎君差遣。但此方分舵的头目乃至舵主已尽数被我屠完,我们可以暂借这舵主的身份,参与进去。” “此计甚险……”姬如雪细想了下,摇头道:“你我并不了解内情,恐怕极容易暴露。” “无妨。” 萧砚用手抵着自己的头,道:“我有把握,且之前那两个阴兵的命我还留着,可以用他们弥补不足的地方。” 少女并无理解他的把握来自何处,但出自一路来的经历,依只是相信他,遂道:“我可以做什么?” “我对曹州的内情了解不深,而伱在曹州蛰伏已久,故还需你跟在我旁边见机行事。” 萧砚重新穿上方才脱下的絮衣,道:“此次过后,你我便彻底两清了。” 向墓道走去的姬如雪脚步骤然一顿,但她并未回头,只是清冷回声。 “可以。” ———— 单县城郊,官道一路蔓延,却在一处岔道口陡然而止。 岔口有一座小集市,规模并不大,却已能满足附近几处村庄所需。 傍大道最近的,是一个茶摊,里内正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落脚歇息。隆冬酷寒,热气却腾升极高,许远就能望见。 玄净天戴了一顶帏帽,亦在这里稍稍休息恢复体力。 面纱从帽檐垂下,虽能完全遮住她的面容,但旁人依能从她曼妙的身姿分辨出,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美人。 不过,周围的汉子却也惧怕玄净天挎在身上的长弓,迟迟不敢上前搭讪。 从曹州过来,她已在短短两天内探过了成武、虞城、单父三县,却并未寻到过萧砚二人的踪迹。 且时间过的越久,越担忧姬如雪的安危。 玄净天紧锁着眉,想着南面宋州的情况,旁边却有一个汉子壮了胆,向她凑了过来。 不过,还未待汉子来得及说话,众人就先听见北面传来了一阵连成片的马蹄声。 汉子回头望去,脸色便骤然一变,匆匆向旁边避开。 玄净天亦向北面斜睨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头埋低了些。 官道上,近百名玄冥教教众纵马而来。 路面积雪甚厚,却能感到他们全都极力催着马速,好似要急着赶往他处也似。 马队从她身后匆匆驰过,几无停留。 但就在最后一骑将要驶过之际,马队中突然响起一道呼停马队的声音。 茶摊内战战兢兢的众人望眼过去,却见是一个头目装扮模样的人从马队末尾策马赶到了最前方。 前边,衣甲明显精良许多的领头男子向他斜视过去,低沉声音从獠牙铁面后传出来:“何事?” 头目遂冲男子不住讪笑,同时用手指了指茶摊内的倩影,低声道: “舵主勿怪,属下观那女子身段极好,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舵主前段时间忙于公务,恐怕久没有品尝过此等尤物,属下斗胆请命,去将其掳来献给舵主。” 他一边低声奸笑着, 第12章 再回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通向曹州的官道上,近百骑长长的拉成了一条线。 已扮了两日舵主的萧砚松开缰绳,将略被灼烧了的右手用纱布缠住。 他的目光透过脸上的铁制面具,看向了一旁显得有些狼狈的玄净天。 后者咬着牙,脸上犹有狠色,冲他恨恨的瞪了过来。 可她被锁了哑穴,两个时辰内都不得出声。 在她身后,同样着了玄冥教服饰的姬如雪与她共乘一匹马,正差不多将玄净天半拥着。 后边,之前那头目悻悻的赶了上来,犹有余悸的瞥了眼玄净天,讪笑道:“舵主,方才没伤到你吧?” 萧砚看也不看他,冷声道:“一帮废物,区区一个幻音坊圣姬,居然也要伤数十人。若无某在此,你们是不是还拿不下她?” “属下自不如舵主,可那毕竟是幻音坊九大圣姬之一,实力强悍非我等能敌。还望舵主恕罪,如今擒获这一大功,当可上报冥帝了吧?” 头目点头哈腰的赔笑道:“舵主可否在奏报上,提一笔小人的名字?毕竟是小人发现的人……” “某还不屑夺你那点微末功劳。” “极是极是,舵主武力超群,只手擒人,自是小人仰望的存在。有此功,便是面对五大阎君,舵主也能争一争!” 头目一通马屁吹嘘过后,瞄着玄净天那完美的身躯,贪婪的咽了咽口水,谄媚道:“舵主若对这圣姬没有兴趣,可否能让她坐小人的马?小人这辈子要是能抱一抱这等美人儿,也值了……” 一旁随行的玄净天大急,气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瞪着一双美目,其中全然是愤然之色。 那头目便是带着面具,那副肮脏龌蹉的神态好似亦随着他的腔调显露出来,让人生呕。 这边,萧砚斜睨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来。 “滚。” 这头目心急,还想再求一求,却忽觉萧砚面具下的那双眸子格外冰冷,只看一眼,便有无数寒意从心头渗出。 他遂不敢再争,讪讪的落后了几个马位。 旁边,两个墓室中仅存的阴兵缩了缩脖子,恐惧不已。 姬如雪拥着玄净天,感受着众人羡慕的视线,遂向萧砚递了个感激的目光。 但后者却全然没理她,而是虚眸看向远处。 曹州的城郭,已渐渐显出轮廓了。 阔别三日,他终于再次回到了此处。 这一次,便为他的奋起之时。 ———— 城中,女子的尸首亦在城头悬挂了三日。 妙成天在醉音楼的高处远远望着,沉默不语。 在她身后,两名侍女却早就红了眼睛,紧捏着拳气愤不已。 “不要冲动,那就是陷阱,谁去谁死。” 妙成天叹了口气,对于现在这种步步都受限制的境地,她有莫大的责任。 若不是她要和玄净天行此险棋,想要尽快摸出萧砚身后的真相,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眼下城门四封,每日仅容刺史府安排的货郎进出拉取物资,余人一应不得出城。 且犹麻烦的是,城内的玄冥教妖人亦越来越多了。他们恰如一头头疯狗,四处攀咬着他们认定的嫌犯。 刺史府倒干涉了些许,却依然让整个曹州人心惶惶。 纵连醉音楼,几乎都没有来听曲儿的人了。 她手中握着一张信纸,正是前日玄净天发给她的信件,其上简略的说明了她们的情况,以及姬如雪二人失踪的消息。 桌上还有一张纸,则是凤翔传来的飞书。 上面的意思是,先将萧砚择机送出曹州,她们再留下来静观其变,若还有第二位济阴王的消息,便让妙成天便宜行事。 如此,这一切却都砸在了她的手中。 女帝的责罚倒无足轻重,纵使赐她一死,妙成天也甘愿应下。可若真的连累整个曹州分楼,她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双手合在胸前,轻声念道:“愿玄净天能够顺利寻到二人,平安返回凤翔……” 其实,只要萧砚那里没出什么意外,妙成天便犯不着担心。可眼下不能确定的偏偏就是他,且从现在看起来,这萧砚更像是那玄冥教撒出的诱饵。 她心下长叹,面上却极为镇定,向室内的众人道:“眼下宋州的各处暗桩已出动,一切危机只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解除。当下,伱们是要让楼内所有人定住心神,不要漏出破绽来。” 一众侍女便奇声声道: “遵令!” 此时,外间却匆忙闯进一位侍女。她神色焦急,但见到众人皆在后,便并未径 第13章 阎君之谋 《不良人: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全本免费阅读 玄冥教在曹州的驻地,却是一座暂时借来的三进民房,充作此次围剿前唐乱党的指挥所在。 刺史府仅派了一佐官作为协助,且从他口中,萧砚得知了城外还有两营牙兵可随时调动。 他带来的近百人手只能侯在门外,因安置他们的地方也在城外。 这里,住不下这许多人。 萧砚双手环胸,由那佐官领着向里进去。 旁边,一路上安静许久的头目想要跟上,却被萧砚一个斜视扫来。 头目立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姬如雪咳嗽了下,押着被遮了面的玄净天跟了进去。 同时,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两个阴兵也一起跟上。 那佐官看了眼头目,引着他们进去了。 后者被丢在外间,隐在面具后的脸霎时气得涨红,他赤红着眼,狠狠注视着萧砚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 “依舵主所见,此处宅子房间本不多。”佐官在前边引路,瞥了眼由姬如雪押送着的玄净天,低笑道:“但府帅听闻舵主擒获了幻音坊圣姬,特令下官在隔壁新备了几间上房……” “本舵主对此无所挑剔,只想知道现下对那乱党的尽展如何。” “尽在掌握之中,但下官并不知许多内情,待会舵主还应听元圣阎君安排。且府帅察觉到,城中似有歧国与晋国的细作,或许也要舵主多加配合。” 佐官陪笑了下,道:“这种事,确还得舵主这种专业的人来,才做的漂亮。” 萧砚不置可否,却并未回声。 但那佐官已马上会意,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礼单。 “待事成之后,府帅还有重赏。” 一旁的姬如雪见状,上前替萧砚将之收进了怀中。 后者这才向佐官笑道:“既是朱使君相邀,某自当尽力除贼。” 二人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汉宾作为当地刺史,自是不想让曹州的玄冥教分舵坐大。若不然,便会平白削弱他在朝中的影响力。而现在有萧砚这么个看起来足够有能力的外援,他自会笼络一番。 届时,萧砚作为辉州分舵的负责人,不论是升迁还是回返辉州,都干涉不到朱汉宾,且双方还能因此结一个善缘。 两者一拍即合,可谓皆大欢喜。 而在这交谈完成后,他们也随即到了正厅。 厅内,正有几道身影分列而坐,吵吵嚷嚷。 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此时都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佐官旋即退下,引得姬如雪心下有些紧张起来。 跟在后边的阴兵低声向萧砚介绍道:“左手第一位,是兖州舵主,右手第一位,是曹州舵主。堂上的,便是元圣阎君蒋元信……” 后者微微点头,继而让他们皆在外间侯着,孤身入内。 实则,厅上的众人早已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但并没有人迎出来,依只是吵吵嚷嚷。 听过去,无非是谁充作主力,功劳又如何分配。 萧砚也不用他们招呼,自顾自的寻了个位子,驾腿而坐。 亦是因此,堂内的吵闹声便渐渐止息下去。 对面,兖州舵主冷眼看过来,怪笑道:“听闻辉州舵主立了大功,眼下就已看不起我等了么?看不起我们不打紧,可元圣阎君即在,你也不参拜?” 主位上,蒋元信眯着眼,轻轻吹着手中的热茶,亦不出声。 作为名声在外的元圣阎君,此人须髯奋张,几乎布满整个脸颊。且因其修的是阳属性功法,在这酷寒时节里,他也仅着了一套皮制掩膊,袒露出了右侧大半的胸腹。 同时,其腰间还配有一条铁牛衔环的铜质腰带,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甚为张狂壮硕,单是坐在那里,就极有一股压迫感。 不得不说,这人确有几分气势。 但萧砚连架在膝上的腿都并未放下,只是冷冷一笑,道:“同为舵主,某为何要向他参拜?尔愿做狗,某可没兴趣。” “放肆!” 兖州舵主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拍着卓起身道:“你找死不成!?” 本躲在一旁等着看戏的曹州舵主也讶然一惊,同为舵主,却从不知这辉州的居然如此大胆。 至于两人带来的几个头目,却连插话的资格也没有。 萧砚斜睨他们一眼,手缓缓放在了刀柄上。 兖州舵主怒极,此人竟连他的话都懒得回! “够了!” 眼见厅内的气氛眨眼就要剑拔弩张,蒋元信重重的将茶杯摔在桌上。 他压着怒气,眯着三角眼看向萧砚,道:“辉州舵主既立大功,有些傲气本也正常,且他说的不错,大家本就同为舵主,何来上下之分。” 兖州舵主涨红了脸,咒骂着坐了回去。 但蒋元信的话锋却陡然一转,道:“不过,既然冥帝设立这一阎君之位,便是想让本君,团系这整个齐鲁各处分舵的力量,此次围剿前唐乱党,自也该由本君统领,还望诸位能多多配合。” 曹、兖二州的舵主与一众头目便立即附和道:“当该如此。” 蒋元信看着并未回声的萧砚,肚中压着怒火,沉声道:“辉州舵主可还有异议?” “某听闻那批乱党,当在兖州区域,又何须召某来?” “这正是本君侧重之事,这批乱党,实为前唐不良人。从教中信息来看,这不良人实力应不俗,且本君还怀疑其早已与歧国和晋国勾结在一起,妄想重复李唐,阻碍陛下大业。故不得不召集四舵之力,好一举将之倾覆!”

“啖狗肠。”

甫一出了帅帐,崔铁就在脸上狠狠一抹,却是此时斜雨正好洒在他的脸上,一时糊了眼,间杂着清晨刺骨的寒意,实是让人心头烦躁。

这雨确实是不算大,然而偏偏下的密,这立营的位子近些时日来来往往尽是人头在攒动,地上也满是坑坑洼洼并不平整,这形似流寇的大营本就立的不怎么讲究,排水等措施更是省略,往常落雪还好,这恰一落了雨水,那些小坑小洞里自是成了积水所在。

不过好在崔铁的心情实在不错,扫了一眼恍若一面面水塘的坑洼,只当没看见,这雨并不大,待后面落大雨了再让人收拾也不迟。

他披着从自家坞堡带来的貂绒大氅,踩着不知从何处掠来的名贵缎靴,毫不爱惜的踏着泥浆而过,一面紧着大氅让自己暖和一些,一面嗤笑着指了指天空。

“这副光景,冻都能冻死人,还飘了雨,那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已烂成了什么样子,如何行军?依照俺说,梁军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来不了!”

旁边一直紧随的那名充作幕僚的读书人只是陪笑,先道:“元帅所言极是,学生也是这般认为。不过……”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墨迹个甚?”

“不过学生前些时日曾听闻,彼时元帅领着我们还在城下扎营时,高梁河南似乎就有一支梁军,当时南下的各部好像都没讨着好,虽说这支梁军的规模应该不盛,然而……”

“要说抓紧说,你给俺装什么蒜!?”

崔铁见这读书人老是说话说半截,只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停前头领路的士卒,而后停步不前,只是大为不满的盯着那读书人,若非是他这会手中没有鞭子,只怕已是一鞭甩了下去。

后者自是畏惧,便忙不迭的吐出话来。

“那学生就斗胆直言了……元帅,固然这南面的梁军或许不足以对抗燕军十余万,然而咱们毕竟是首当其冲,若是那梁军真就吃了熊心豹子胆北进,咱们这各营紧连,家眷和兵将都住在一处,旁的流民匪寇的寨子也与咱们紧紧挨着,几乎已让那寨栅没了用处,再加上壕沟挖的也不深,梁军若是杀来,咱们如何抵挡?且……”

“且大营若是受到冲撞,周围的流民匪寇就会混乱,连累俺们一起溃败,是也不是?”崔铁仗着腰嗤笑着补充道。

“元帅明鉴。”

“所以说你这厮只能是一介酸臭的文人,而俺,却是元帅!”

崔铁耻笑一声,进而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真当俺不懂这些?是,若是在寻常时节,俺扎营自然会像你说的那般,把军营左近肃清,深挖壕沟,以防有人扑营。可眼下是寻常时节?你当俺这个元帅凭何手下有七八千战兵?这燕军上下,半年来什么元帅、将军换了一茬又一茬,俺却一直活到了眼下,甚至连手底下的人马都翻了几倍?”

那读书人便讪笑一声,卑躬屈膝下去,却是没了方才在帐中的意气模样:“学生蠢笨,还请元帅赐教。”

“哼,愚蠢。”崔铁洋洋得意,只是一边重新向寨墙走,一边声音不大不小的出声。

“眼下这时节,这什么燕军中,谁手头的人多,谁的腰杆子就最硬。这人,可不止是说战兵,还有那什么难民呐,流寇呐,他们着实是穷,可穷,也是一条人不是?出去打坞堡、啃硬寨打粮,哪里不要人命填?难不成让俺这些精贵的战兵上?

但是俺也懂得一个道理,要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去填命,俺总该稍稍照应一下他们,这不,俺就让他们挨着大营住,谁也不敢欺负了他们去。燕军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山头,他们没了俺,莫说是吃的,恐怕一家老小都要被赶着去填命。而俺嘛……”

崔铁得意的一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俺总还保住了他们那些儿女的命不是?跟着俺崔铁,这些穷汉贱民也能有一口米汤喝,总不至于像其他什么元帅那样,打一点粮就全落在了自己口袋里。啧啧啧,俺崔铁才是一个大善人。这什么家眷更是好理解,你这都想不明白,读的什么破书?

俺收拢的这些战兵,凭甚这般听俺的话,还不是俺能保得他们家小都能活命,这人呐,总得有所区分才行,他们看见自己的家小和营外那些贱民不同,自然会死心塌地的给俺卖命。”

跟在身后的读书人默然不语。

乍一听,这崔铁说的好像是没什么问题,可这厮说什么保得那些流民的儿女,分明就是女儿掳进营中享用,儿子强征为兵而已,且那什么米汤,真就是米汤了,半点不差。

旁的什么渠帅元帅固然畜生,让底下人抢的粮食等等尽数装进自己口袋里,吃食也只是用在自己亲信兵马的身上,丝毫不管旁的什么百姓的死活,但崔铁这人,虽说每次抢粮回来会给旁人留一些,但自己也会先抽八九成,先充实自己的兵马再讲其他。

让无数流民供养着他,却把无数流民都视作牲畜驱使,他何尝不畜生?

那家眷和兵卒住在一起更简单了,作为大营所在,崔铁营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自然是自己带来的老卒,外加一些早先吞并收服来的人马,而那所谓的家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住在大营内的,主要负责营中的杂事处理,普通士卒实则五天十天也不过能见到自己家人几面而已。

说是保护,不过是要挟罢了。

崔铁这人的算盘打的很精,读书人自然看的明白,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人,依附于崔铁献策献计,不过也是踩着底下的百姓吃人血馒头而已。

他方才建言,确实只是纯粹忧心若是一個不慎,落得崔铁大败,他一介文人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有了一个落脚点,崔铁若是败了,他也很难有好下场。

不过崔铁显然是看清了他的顾虑,这会便哈哈大笑,笑声很大,几乎是让周遭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怕个鸟?那什么高梁河南面真有梁军,俺也早就在北岸布置了哨卡探马,这天气,莫说是大军了,来个百八十人都难掩什么动静,真有甚动静,老早也该来禀报给俺了,还能等到这时,真当俺立在前头的几个小寨是摆设不成?三十来里的距离,人跑过来都累死了,还怕个甚?”

他这一语直直说上寨墙,声音又大,几乎是让寨墙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存了安稳人心的想法。

不然,他怎么能是元帅呢?

领着几个得力手下和那读书人幕僚,崔铁便威风凛凛的立在了寨墙上,先是无视四面乱糟糟的窝棚布局,进而才询问负责值守的一个小军官。

“有甚异动,俺怎么看不出来?”

那小军官也只是和旁的几名士卒面面相觑,继而底气不足道:“禀元帅,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听见南面好像是有人吼声,俺们虽然没听见,不过元帅你也说了,什么事都要先报给你……”

“肏伱娘,这点破事也叫异动?”

崔铁复又大怒,气的都要跳起来,一脚就踹翻那军官,进而指着天空喝骂:“老子淋着雨过来,他娘的都要冻死了,你就说这么个破事?耍老子是吧?”

他一边大骂,却仍还不过瘾,只是来回走动,到处去寻那能打人的东西,处处寻都找不到,却又正好一眼看见那被踹翻的军官腰间系了腰带,便是一喜,进而大跨步上前,抽出那腰带就对其劈天盖地的打下去。

“肏、肏、肏!敢耍老子!?”

那军官被自己的腰带抽的在寨墙上抱头打滚,连连求饶:“元帅饶命、元帅饶命,这并非末将之错啊,真是有人说听见了有吼声。”

“吼你娘,真有甚吼声,俺立在前头小寨的人怎么没人来报?”崔铁一把将那腰带丢给旁边完全不敢多嘴的读书人,一边杀气腾腾的看向左右。

“谁报的?”

围观而来的众人自是忙不迭的大退,进而显出一脸色煞白的士卒来。

那士卒不待多想,就是扑通跪地乞命:“元帅、元帅!真是如此,小人真听见了,小人方才随队头去前面小寨换防,确实听见了好像有什么大喊声,是队头让小人回来复命的,小人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一帮废物!”

崔铁不屑冷笑,只觉再抽打这士卒反而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听到最后,他却有些隐隐觉得不对劲,而后顺口喝问:“你说你们去换防,换回来的人呢?”

“小人不知啊……往常,这个时候应也该回来了……”

“元帅。”一旁,那读书人趋近了些,低声道:“万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妙,能传到前头小寨来的呼喊声,在这种天气下,要么是对方已经极为逼近了,要么就是对方的规模不小,甚至就可能是对方在进行战前动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得不防。”

这一回,崔铁难得的没有反驳,在稍稍思忖后,马上眯眼准备下令。

恰在这时,几道马儿希律律的声音,忽地似若鬼魅一般的从众人身后响起。

所有人都是悚然。

崔铁亦是猛地回头朝着南面去望。

却见这大营的南面,距寨墙不过两三百步的地方,或许正是在这雨雾四处弥散的时候,视野正好看见的地方,突兀的显出了几个青黑色的骑士人影来。

这几骑,远远的都看不清模样,然而很能让人注意的是,这几骑都头戴着一顶斗笠,显得神秘又诡异。

再然后,便就是看见了这些骑士默默注视着此面,进而手一推,从马背上推下了几具尸体来。

恰才狼狈站起身的那士卒眼睛甚尖,马上指着一具尸体惊呼。

“那,好像是,队头!?”

崔铁猛地大震,目露不可思议。

立在前面的小寨,难不成都被悄无声息的拔了不成?

或者只是这几骑侥幸闯了过来?

崔铁的脑子里骤然闪过无数思绪,却最终锁定了最后一条。他可不相信能有什么人悄无声息的解决掉高梁河的斥候,再毫无动静的拔掉前面的那几座小寨。

想到这里,他便大笑一声,猛地一挥手:“他娘的,吓唬谁呢?谁去把他们赶走!”

“不对!”旁边,那读书人一把攥住了崔铁的胳膊,急声道:“元帅,不对啊!”

什么不对,何处不对?

崔铁大为不满,刚想再次喝斥这读书人还敢说话说半截,却是在张口的一瞬间,忽地也悚然一惊。

不对!

隔着两三百步的距离,就这么几人的坐骑声,凭什么能让所有人都听到?

“不对!”

崔铁大急,几乎是猛地把自己脑中的这两个字吼出来。

但在这时,连同他在内,却是所有人都突然呆呆的愣住了。

却见那几骑身后的雨雾之间,开始不断的传来细碎却又嘈杂的坐骑喷鼻声,间杂着嘶鸣声,竟是突有鼎沸之感。

进而几乎是在下一刻,那层层雨雾之后,倏的就见一队队披甲的骑士鱼贯踏出,横向伸展开队列,马槊长矛如林一般的高举,锋刃淬着细雨,在这黯淡的天色下反射着噬人的光芒,一眼望不到头。

铁甲、幽黑吞光的重甲。

马槊、双面开锋的马槊。

骑士、脸都戴面罩的骑士。

大队大队的骑士,在野地里正面张开,只是向着这个所谓的大营不徐不缓的压来。

当先那几个似若示威的斗笠骑士,更是早已汇入了雨雾当中,眼下最当前的,便是横向四五百的一排武装到牙齿的重甲铁骑,人马皆配甲,寒气森森。

而在这最前面的,却是一只着普通铁甲,坐骑也无什么护具的欣长人影,其手中按着腰间刀柄,只是缓缓前行。

在此人身后,则是不知到底有多少披甲骑士影从,左右两侧,更是还有两个一排四五百的骑兵军团,这会站在寨墙上俯瞰,傻子都看出这横向的五六里,恐怕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大队布满了。

需知道,同数量的骑兵拉到野地上,占据的空地远远要比步兵大的多,若是等数量的步军如此压来,横向控制的范围不过一二里,威慑力也没有这般足。

更不必说眼前这支望不到顶的骑兵军团,几乎是每前进一步,那杀气就更盛一分。

这份宛如实质的杀气腾空而起,早已是骇得寨墙上所有人好似都停止了呼吸,更不用说傍在营寨四面的窝棚内,几乎是在这军团恰一露面,所有流民百姓就开始发出了难遏的尖叫哭喊声,纷纷惊恐的向北奔走逃窜,而不可避免的,自然会冲撞这让他们依仗的大营。

“快、快……”崔铁的牙齿上下发抖,却是一个军令都难以完整发出。

且已不需他再发什么军令了,随着那走在最前面的骑士抽刀向前一指,距离大营不过两百来步的大队骑军顿时就加快了马速,犹如一堵铁墙似的滚滚向前。

天地之间,顷刻就只剩下了马蹄如雷之声,视线所及,唯有因战马铁蹄翻卷而带起的泥浆碎土。

几乎是不待崔铁再喊出什么话,所有脑子正常的人都只是撒腿朝寨墙下逃。在这种天气下,弓力本就会因为下雨而缩减,更何况对面本就是形似铁罐头的重骑,连箭都不用发,所有人都知道那大营外完全不算障碍的壕沟阻挡不住这些铁骑。

没人阻挡的了!

下一刻,随着无数破空的呼啸声响起,最当先的一排骑士纷纷取下负在背后的一支支短矛,猛地朝着寨墙此处投掷过来。

不过只是一轮,寨墙上就完全已是没有人头再立着了。

崔铁的胸腹正正插了好几支,这短矛带来的杀伤力可不是弓箭可比,那大力之下,他整个人都被扎穿钉在了寨墙上。

他犹自不可置信,瞪着眼睛,两只手死死的捧着那几支短矛,不断淌血的嘴一张一合。

“老子、老子还没有……”

可惜话还未说完,他就已脑袋一偏,气绝而死。

可能他到死都想不通,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七八千家业,好不容易在这燕军中闯出了偌大的名号,好不容易就要走上枭雄之路……

怎么会连这骑军的正面都没看清,就如此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不过燕军上下一途,如崔铁之辈的岂止单数?自诩为枭雄者,欲在这乱世中奠定一分基业的更是如过江之鲫。

可是,待某人拔剑而起。

这一日,真不知有多少所谓的枭雄脑袋滚滚而落。

……

正所谓。

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如雪,高树悲风声飒飒。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然则,又有谶言。

苍生有幸识英雄,喜看九州春意浓——

斩尽恶龙,儿女得以挽强弓。

(本章完)

第185章 转进 转进 第185章 转进 转进 “万胜!” 劈天盖地的暴喝声霎时就盖住了燕军及流民百姓的哭喊声,所谓碾压二字,说的就是此时的幽州城下。 十数万燕军声势浩大,攻破幽州,席卷燕地,一时间震动天下,而萧砚一旦狠下心来要其覆灭,果然不过只是在一朝而已。 定霸都分成三个集团军,重骑在前,轻骑压后,骑马步卒再交替跟进,甫一提马冲锋,首当其冲的崔铁部乃或是整个南面一线的燕军营寨,便霎时轰然崩塌。 莫说是有敢抵抗的,就算是真有什么好汉子,这成千上万的难民败卒一朝溃败,就如溃堤洪水一般再难止住,在这滔滔洪水的哭喊声前,什么胆气都被骇得尽散,什么壮志都被碾成了惧意。 没有人敢挡,也没有人可挡! 所有挡在前面的营寨,在这支锐利无比、杀气冲天的大军马蹄下,都只是在顷刻间被破! 无数面军旗随着马蹄洪流,只是不断从那些拼命哭喊奔逃的败军和流民百姓当中波分浪裂一般撞过,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砍杀,这些流民败卒,便被驱赶着抱头鼠窜似的嚎哭逃命。 几乎是在一个眨眼间,亦或者只是在一个愣神间,立营在南侧的所有大营就毫无差别的被卷入崩溃之中。 所谓以小博大,如狼吞虎,便就是这般,以压倒式的骑兵进行会战,利用高速机动的优势让对手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只要能保持住机动性,始终驱使着漫山遍野的溃军败逃,莫说是十万,便是再来几十万毫无组织度、毫无统一性的乱军,也只是被区区八千骑摧垮! 对,就是八千骑。 一旦上阵,局势的走向就不会事事都如预料那般,按照众将的事先所想,堂堂十来万燕军,里头总能够混有几個能人,少不得就会有一场恶战。 而对于骑兵而言,陷入恶战就形同失败,失去了高速的机动性,就没了自己的优势,也再难驱使出一场能够席卷整个战场的大溃败。 所以在事先,便整整预备了两千多重甲步卒,专门是打恶战,专门去摧毁能够挡住骑兵道路的一切阻碍。 然而,这一战从冲锋开始,实在是太过于顺利,燕军一线大溃,难民裹着败卒,败卒裹着难民,都只是慌不择路的向后面的营寨奔逃,而后面的营寨再次大溃,这个溃败的浪头起来后,前浪卷动后浪,便就是一场引动整个燕军崩溃的海啸。 因此,所谓的重甲步卒甚至都不再下马,由步卒转化成了骑卒,在三个马军集团后互相接替,投入驱使燕军溃败的追击当中。 毕竟,有唐一朝,在安史之乱前后,因为均田制崩坏以及等等原因,从魏晋南北朝形成的府兵制不断崩溃,兵源不足以戍边,府兵的战斗力也急转而下。在这种前提下,募兵制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也就是职业军人接替了兵农合一的府兵。 在唐朝以前,府兵又要接受战时征召,平时还要务农自给自足,精力财力往往只能够让自己精通一种作战功能,在编制上也是如此,长枪兵就是长枪兵,刀盾手就是刀盾手,弩兵弓兵也只是弓驽兵,战时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没什么事了。 从唐朝开始,府兵虽然大大的强化了一番,起码士兵全员都要会射箭,但终究还是局限在自己的几项技能中,如步兵之前可能只会长枪拼刺,现在多会了一些刀盾的技能而已,步兵和骑兵还是泾渭分明的,这在说法上,谓之‘纯队’。 而从募兵制登上历史舞台后,职业军人不再需要自己务农养自己,纯靠朝廷花钱供养,完全是脱产军人,当兵吃粮,自然会不断强化自己的本事。 通俗点来讲,募兵制下,就算士卒自己在战场上丢了兵刃,随便捡一把兵器也能继续干,且步兵能转化成骑兵,骑兵亦能转化成步兵,虽说仍会进行骑步编制,但对于士兵个人而言,对骑步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应对复杂多变的战场也更能得心应手,谓之‘花队’。 且到了晚唐时期,藩镇崛起,甚至到了能和中央扳一扳手腕的地步,不止是朝廷,各个藩镇也是竭尽全力培养属于自己的脱产职业兵,以求壮大自己的实力。 随着战争越来越频繁,厮杀越来越激烈,职业军人的能力自然也会在互卷中上升到一个顶峰,乃至再往后发展数十年,到了宋赵宋高梁河之战前,作为继承了几朝的汴梁禁军,仍旧是当世顶尖的部队。 而作为刘仁恭当年穷尽河北供养起的定霸都,‘花队’二字,自然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步兵转骑兵,实在是手到擒来。 何况,在这方天地间,并不是狼吞虎,而是虎吃羊! 此时,天色细雨蒙蒙,雨雾弥漫四野,到处都是哭喊声,一潮又一潮的涌向幽州城下。 而在这浪潮之中,则是不断隐约作响的“万胜”二字,恰似云雾中的滚滚惊雷,搅动着这片天地下所有人的神经,然后震碎每一个人的肝胆。 …… 在左面的集团军中,余仲提着长柄偃月刀,只是赤红着眼睛,身先士卒的领着自己的亲卫队冲在整个集团军的最前头,一路所过谁挡杀谁,若遇见有负隅顽抗的营寨,要么径直绕过,待后方的兵马去取,要么直接就驱使着人浪硬生生的撞开那些寨栅,对着胆敢抵抗的守军就是一番砍杀,直至其胆裂,汇入崩溃的人潮当中。 且在这时候,能稳住各自营寨的燕军统帅实在太少,或者说可能有很多什么元帅已是及时组织起了抵抗力,但还没有遭遇上宛如杀神的定霸都大军,就已被一波又一波慌不择路的人潮淹没,再难组织起什么抵抗,也只能落魄向后败逃。 作为这定霸都的步军都校,余仲向来都是安安稳稳,不争功不出头,对什么也都表现得极其佛系,从提拔至今只是听从萧砚的命令而已。 然则,到了今日,他却是难得的发起狠来,不论是燕军还是什么难民,但凡有挡路的都是一刀劈成两半,然后再领着自己的所部人马一直突进、突进、只管往幽州城下突进! 杀到此时,他身边几已没了大队,只剩下亲卫队以及一个指挥,约莫五百人上下,这五百人看似很多,但落在这十万人的大战场上,真就是渺小的完全不起眼。 他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将领,向来在萧砚麾下不太出众,更没有王彦章、元行钦等人的偌大名声,故一直都只是表现的人畜无害而已。 但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代表他真就是人畜无害! 当下大功就在眼前,萧砚麾下一众大将独有他一人在身侧,无非还有个定霸都骑将在右面的集团军中,他此番只要能第一时间杀穿这所谓的燕军,然后再将这十数万难民溃散的趋势控制在幽州左近,就是大功一件! 他余仲,年过三旬,正值一个军人的巅峰年龄,又何尝不想成为萧帅麾下第一大将! 王彦章、元行钦能争,他何尝不能争!? 溃散燕军容易,然而能够遏制住溃军继续祸乱燕地,那才是真正的奇功! “传令诸将,不管如何,我部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杀至幽州北面,扼住溃军北上。” 余仲更换了一匹坐骑,只是大声喝令两侧的亲卫,然后面罩后的眼睛直直瞪起,大声道“萧帅所谋大业,就在今日,他老人家更是亲临战阵,与我等一并厮杀! 我老余往常对你们不差,有一口吃的绝不少你们一口喝的,我也知你们是实打实的好汉,平日里也没给我丢过脸,但我今日还是要舍脸求求你们!” 他手中的偃月刀一指前头,却见成千上万的溃军、数不尽的营寨,几乎看不见的尽头,在这遮天蔽日的哭喊声下,恰如阿鼻地狱。 定霸都固然是顺利,然而对面毕竟是十多万人,就算再怎么不厮杀,这冲在前头的人马都已是人人成了血人,余仲本人更是全身上下尽是污血,多的都已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血了。 “这前路,便就是我老余的前程!大家都知道,萧帅他老人家从不亏待我们,然而我老余不争气,从来没立过什么大功,还落得一个‘余木头’的称号,常常愧对萧帅提拔之恩! 不过,今日!今日!机会就在眼前!我央求诸位,助我老余在萧帅面前露上一回脸!只露这一回!我老余今后只要不死在马背上,定让诸位一并飞黄腾达!” 余仲咬了咬牙,一拨缰绳。 “咱们不过五百骑,能不能凿穿这狗屁燕军!?” “肏!” 身后众亲卫等众,纷纷只是压抑不住身上的激动、热血,竟都有些颤栗起来,而后不管不顾的大骂出声“莫说什么燕军!能在萧帅跟前露脸,俺们便是冲梁军又有何惧!都校,不用多说,俺们随你冲杀!” 余仲大出一口气,进而哈哈大笑。 “杀他娘的!” —————— 幽州东城,城楼上头,傍着城墙所建的义昌军大营寨墙上,到处都挤满了踮脚向南望的义昌军将士们。 孙鹤与几个沧州来的军将亦在正前方,却都是傻然。 之前天色恰才大亮,雨雾还蒙蒙的时候,南面突然爆发出来巨吼声,就已引得义昌军众军将惊变,何况是孙鹤等人,早已是令各部登上城头寨墙准备死守。 然而,等甫一向南望,就看见了这一毕生难忘的场景。 雨雾视线不可及中,铺天盖地的溃军浪潮席卷向北来,人头之密,哭喊声之大,已让人头皮发麻,再看那好似完全看不见的追击大军不过才几千人,且看形制式,分明就是前些时日向南溃败的定霸都,更是骇得人人变色。 真有敢以千骑搏十数万的人? “定霸都,何时如此骁勇了……” 一从沧州来的将领喃喃自语,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孙鹤亦是不可答,唯只有沉默以对。 “孙都帅,我们该如何作?”旁边有人发问。 “这……” 孙鹤皱起眉,望着堵在东城外的一些燕军营寨已然慌乱,一副自危的模样,竟有些意动。 这时候,突有一道暴喝响起。 “萧帅军令! 凡义昌军所部上下,皆不得妄动!各自戍守城门,谨防燕军溃部涌入幽州!萧帅即在城下平乱,乱事克定后,萧帅就要亲自接管义昌军。 论功行赏!” 孙鹤等人急忙折身去看,却见正是几个身着义昌军服饰,却戴着斗笠的骑卒手持着一块令牌,正在营中不断来回疾驰。 进而,便不待他们有什么反应,就听整个义昌军大营内,倏的爆发出一声欢呼声。 霎时,从沧州来的众将皆是脸色一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下头的军士们好像是早已得了安排也似,纷纷从东城门涌进城内,且城内的元行钦部竟也是毫不阻拦,反而和他们汇在一处,毫不客气的闭紧各处城门,只是坐观城下的十数万人逐步发展成总溃败。 —— 瀛洲。 山谷内,一辆又一辆载着金银、粮草的大车只是不断涌出谷口,似乎没有断绝的时候。 谷口两侧的山坡上,新建起的营寨上,冯道捋着须,不时出声让一旁的不良人记录运出的军需总量。 旁边,付暗难得的擦着汗,稍有些喘气道“冯公,这批粮草已是我能购到的最后一批,若是还要,就得去赵地买了……” 冯道微微一笑,一手摇着折扇,道“不够,付统领恐怕真需要去赵地跑一趟。” “还不够!?” 付暗大惊失色,不顾满头大汗,急声道“冯公莫要诓我,这几天日日向高梁河运送,怎会不够?” “真的不够。”冯道摇了摇头“时间紧迫,仆就不多加解释了,付统领赶快动身吧。” 付暗无奈,他作为萧砚留在此处的不良人负责人,本就是为冯道奔走的,遂只得走下山坡,又要骑上马背。 但马上,他终究还是难掩自己的疑惑,咬牙发问“冯公,萧帅定取幽州乃板上钉钉的事,之后就可以在幽州慢慢休整了,你何必如此之急?” “付统领说的在理,不过也不在理。” 冯道哈哈一笑,然后一挥羽扇,看着北面,道“付统领以为,萧帅一定会在幽州休整?” “那不然?”付暗皱眉道“恰经大战,若是不休整,诸军岂不是会……” “所以我们才要赶快将犒赏之物、一应军需转运到幽州。”冯道笑了一声,进而补充道“有了军需和赏赐诸军的赏银,萧帅就能够一刻不停的继续转进了。” “转进?” “付统领莫忘了,漠北。” 付暗悚然一惊,继而毫不犹豫,骤然翻上马背,领着几个不良人就急急而去。 冯道则继续留在营寨中,捋须望着北面。 自家这位主公,他怎能不清楚? 转进、转进。 只有趁势一举奠定漠北塞外大局,河北一地,从此以后才算是真正成为了萧砚的后花园。 莫说是有那位漠北王后,便是没有她,或许自家这位萧帅都会出塞砍下一万个脑袋震慑住塞外。 不过,能捡现成的,何必多等? (本章完) 第186章 王后抉择(给老板素安然加更) 第186章 王后抉择(给老板素安然加更) 呜—— 号角声下,弥漫在乌滦河四野的雨雾中再一次响起马蹄声。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箭矢穿透雨雾,簌簌的落在寨墙上,箭羽入木,发出嗡嗡的声音。 而寨墙之上,早已猬集了大量守军,人人持着漠北制式的圆盾,纷纷举顶相互,待那震得耳朵发麻的嗡嗡声散去,盾下才不断冒出一张张汉人的脸来。 “还击!” 寨墙上,一汉儿军的将领操着漠北语,只是声嘶力竭的大吼。 下一刻,一排排弓手站立而起,拉开手中的步弓就往雨雾中射。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中,间或响起一些惨叫声,然而却终究未止住那如雷一般逼近的马蹄踏地声。 顷刻,一排排漠北骑卒撞出雨雾,进而冒着第二波箭雨,狰狞嘶吼着抛出一排排铁索,在叮叮声中,骇然钩中了寨墙最外层的栅栏。 而若是细看,还能在这所谓的‘最外层’栅栏外,看见好几排已被拽倒的木制栅栏,且连外面挖了好几条的壕沟都已被石块、泥土填的七七八八,几百具新旧尸体伏在那其间,却是没来得及被双方收回,已有些发臭。 在抛出一排排铁索后,那些骑卒眼见得中,立即拍马而转,进而在一道道号子声中,所有钩索即在巨大的马力下骤然绷紧。 “砍断钩索!谨防栅栏被拽倒!” 一道汉话喊起,一排排侯在寨墙下的党项步卒遂高喊着上前,持刀就要去砍那系着铁钩正绷紧的绳子。 寨墙上的汉儿军同样再次张弓,欲彻底射爆外头这一批王庭的骑卒。 然而亦在同时,雨雾中再次飞来密密麻麻的箭矢,这一次远远要比上一次的还多,稍有些来不及防备的汉儿军中了箭矢,咬牙发出闷哼声。 寨墙下的党项步卒倒是从头到尾都持着护盾,又有栅栏遮护些许,中箭者甚少。 然而,寨墙上的汉儿军将领却是脸色一变,大吼出声“敌军步卒来袭!” 下一刻,几乎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山坡下再次响起号角声,雨雾中隆隆踏出一层层持着圆盾的人影,他们的步速先是较缓,然后在进入射程后,倏的脚步加快,发出莫名的大喊声,乌压压的扛着木梯直往寨墙边冲。 很显然,对面绝不会让那些党项人轻易斩断了那钩索的绳子,同样也想再试着攻一攻这已猛攻了七八日的寨墙。 一场防守战,便迅速进入了激烈的肉搏中。 …… 建在山岭间的大营内,人影来往急走。 一批批伤卒被人从前方寨墙上拖下来,以致路途间鲜血连成一条线,而后纷纷入了一间大帐内。 大帐中,不时响起沙哑晦涩的咒语声,然后冒出紫色烟雾,在这一番动静后,伤势稍稍轻点的士卒就直接落地出帐,重新返回寨墙的方向。 “这些士卒,此战幸免下去后,也难以活过两年……”帐外,世里奇香小声道。 “此战能用命就行。” 述里朵并无多少动色,负手于身后,任凭寒风吹动她戎服领口外的御寒绒毛,却难免嗅到被风带来的血腥气,遂面无表情的折身向帅帐走。 “汉儿军和党项各部还剩多少?” “禀王后,汉儿军应尚有千余。党项、回鹘、鞑靼三部的损失稍严重一些,拢共不过一千上下,且已被分成两部,以分守南北两处隘口。” 世里奇香虽是小声,但难掩脸上的忧色,道“这两天王庭的攻势甚猛,我们每日都要死上几百人,若非是大贺枫的伤势好了些,恐怕还要死上许多人。” 述里朵依旧是脸色冰冷,但终究是稍稍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须臾,二人走进帅帐,王后便负手看着立在帅帐左侧的一柄古朴法杖,其上这会悬着几枚铃铛,一动不动的静置着,连丝毫摇摆动也无。 而她的目光,此时便正好放在其中一枚上。 世里奇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遂小心道“奴这几日时时都在查看,铃铛都是无恙。王后勿忧,奥姑她虽然在外,但或许比我们还安全……” 述里朵摇了摇头,沉吟道“奥姑终究只是一人,难免分身乏术。当日遣她出去阻耶律迭剌和那些巫师,固然是拖延了王庭先锋军些许时日。然而王庭现下抵近此处,耶律剌葛却是不用顾忌奥姑,只需用旁人拖住奥姑即可。反而是耶律迭剌,随时都可以来袭营,若没有奥姑,此人难免是个麻烦。” “都怪那萧砚!” 世里奇香咬了咬牙,突然道“如果他准时依照诺言在一月内来援,单凭奥姑拖延那几日时间或许就足够了,可现今都将近五十天了,他的什么援军连影子都没有,奥姑却白白身陷营外!” 述里朵则只是淡淡道“遣奥姑出营,是本后的主意,你这是在怪本后?” “奴非有此意。”世里奇香急欲辩解,却在下一刻犹豫后,咬了咬牙,复又不吐不快道“王后,难道不该怪他?此人当时信誓旦旦让王后相信他,却没有应时而至,岂非失信?且若没有王后如此无条件的信任他,我们又何至于陷入险地?” 述里朵拧眉而起,倏的沉脸,负在身后的手掌亦猛地攥起。 世里奇香自知说错了话,却完全不悔改,只是跪地下去,咬着牙埋首以对“王后,听奴的一声劝吧,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快突围向南回返古北口,还方有一线生机……若还相信萧砚那厮,此地只会被王庭大军攻破,彼时奴死又何妨,难道王后真要被耶律剌葛他们俘虏侮辱……” “住口。” 述里朵紧锁起眉头,只是头也不回的出声“本后如何决断,自有分寸!” “王后!”世里奇香却难得的违背了命令,大急出声。 似乎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忧惧担心,这一次,述里朵终于没有继续喝斥她。 她沉默负手,看着那法杖上的铃铛,又转眸望向挂在木架上的地图,目光落在幽州二字上良久。 “后日,若无消息,本后就不再拖延。” 世里奇香不再多言,狠狠叩首于地。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两人皆是回头,却正见是浑身浴血的遥辇弟弟。 一见到他,世里奇香心下就大为不妙,连连使眼色让他不要乱说话。 但很显然,遥辇弟弟并不顾她,或者说,他带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如实禀报。 “王、王后,寨外攻势暂停了…… 耶律剌葛那厮,带着二王子,在寨外喊话……” 世里奇香一慌,同时在心中不住暗骂,进而猛地急抬头去看自家王后。 果然。 述里朵原本下定决心的脸色,倏的变得愈加冰冷。 (本章完) 第187章 求援 求援 第187章 求援 求援 天色渐渐愈加昏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积压在天空,不知待会又有大雪还是大雨降下来。 但总之,那掩人视线的雨雾,终究是消散了些。 寨墙上,漉漉的鲜血顺着缝隙向下垂滴,但更多的,却是喷溅在墙上,或是成小溪一般蜿蜒四处流淌。 寨墙下,十余架被推倒的木梯砸落在百具尸体组成的尸堆上,却也是被污血染的通红,摸上去都是滑溜,好在现下已没人去杠了。 述里朵踩着被血布满的木阶登上寨墙,只觉脚底下尽是糊意粘靴,然后就见寨墙上下全是同样装扮的尸体,或是王庭士卒,或是她麾下的汉儿军所部,乃至党项等部族军,叠加在一起,所流出来的鲜血已是布满了这寨墙上下。 寨墙上更是到处都插着箭矢,箭簇扎进木柱中,密密的白色羽尾便显露在外,交杂着鲜红的血迹,倒是甚为眩目。 “王后。” 按剑的赵思温全身甲胄,这会听见登墙的脚步声,便将望在外面的凝重目光收回,稍稍屈身迎上述里朵,低声道“王后万不可中了耶律剌葛此人的诡计,其人眼见夺寨损失惨重,才不得不搬出二王子向您施压。儿郎们还可战,王后切莫……” “本后不用你教。” 述里朵抬了抬手打断他,脸上唯有镇静,“不必分心,只管让儿郎们提高警惕,预防耶律剌葛突然袭寨便是。” “是。” 赵思温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便立马有层层汉儿军盾手护上来,持盾挡在了述里朵身前。 一并跟上来的世里奇香和遥辇弟弟二人则是一左一右立在她的身后,前者小心握着腰间的两柄弯刃,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寨外,唯有警惕。 寨外,在能见度扩大了不少的山岭下,这会则是有几骑同样在层层护卫下坦然而立,且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出最中间那虬髯巨汉的得意之状。 而在这虬髯巨汉的身前,则是一六七岁戴着毡帽的男孩被他拥坐在马背上。 这会,男孩甫一见到述里朵现身,便很明显的激动了一下,然而在下一刻,终究是忍住了想要高声呼喊的心情,将头低了下去。 世里奇香脸色一紧,小心瞥着述里朵的侧脸,却见自家这位王后的脸色仍然未变,显得很平静。 下一刻,那虬髯巨汉,终究哈哈发笑,进而一手仗腰,一手不轻不重的把玩着身前男孩的脑袋,肆无忌惮的喊道“本王这尊敬的嫂嫂,可算是露面了!大嫂,别来无恙乎?” 述里朵冷笑一声,道“王弟一宗室之辈,安敢自称‘本王’?” 世里奇香便马上大声复述一遍。 山岭下,耶律剌葛放肆大笑,进而恶狠狠道“本王那兄长既然不在王庭,本王怎么不可称大王?大嫂莫不是南下一遭失了智不成!哼哼,或者,大嫂不妨也让兄长出来露露面,问问他,某能不能自称‘本王’?” 这厮! 世里奇香大恼,耶律剌葛分明知道耶律阿保机不可能在这里,才敢厚颜无耻说出这一番话,实在是不要脸至极。 落在旁人耳中,好像是耶律阿保机让他称的王一样。 不料,述里朵却只是平静,道“王弟说的在理。既然王弟想问问大王,本后如何能拒绝?不过也无需多此一举了,本后作为地王后,本就可替大王代发王令,王弟既尊大王,本后就不客气了。” 她一边听着世里奇香的复述,一边在思忖过后,淡淡道“大王未在王庭之际,凡耶律宗室子弟,皆可自称大王。且漠北王一位,在大王未归之前,凡耶律宗室,能者皆可暂代之,众王弟皆为大王手足,本后自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一言即下,世里奇香却是怔住,愣愣的盯着述里朵,不知该不该复述转达。 且不止是她,整个寨墙上头,一众汉儿军将士,皆是哗然,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其意。而按剑立在远处的赵思温,却是悚然一惊。 世里奇香脑子混乱,低声道“王、王后……” “只管转述便是。”述里朵脸色平静。 而后,山岭下的耶律剌葛听着前言,脸色尚还只是不屑发笑,待听到后面一言,笑声却是缓缓止住,进而脸色稍稍沉了下去,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世里奇香以内力发声,嗓音本就显得有些尖锐,在这隘口传达出去更是隐有回响,两方的所有人,不论是贵族亦或者普通士卒,上上下下都只是将此言听得清清楚楚。 故不待声音完全落下,底层的士卒便纷纷相视起来,似若那种听见了劲爆新闻的吃瓜群众一般,不自禁的响起了低哗声。 此刻,被耶律剌葛拥在身前的男孩,很明显察觉到自己这个叔父的气息冷了下去。 “呵。” 耶律剌葛冷冷一哼,先是盯着寨墙上的述里朵身影,进而缓缓回头一扫,眼睛虚眯着,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身后,为先锋军元帅,阿保机族弟的耶律滑哥,以及几个耶律家的宗室皆是脸色一正,纷纷表现出了恭敬之态。 耶律滑哥本人更是率先表忠心“大王又不是不知这贱人素来能说会道,何必与她废话?俺们豁出命随你造反,除了杀人甚本事都没有,岂敢觊觎王位?再说了,真如这贱人所言的王位能者代之,俺们漠北上下,谁能比大王你厉害?” 旁的几个四肢发达的耶律宗室自然是连连附和。 话糙理不糙,这厮的话落在中原的高位人耳中,说不得反而会疑心加重,但耶律剌葛却很是满意,哈哈大笑“这算得什么?本王岂是那般小气的人?过两年各部大选,这什么王位本王就不当了,让给你们便是!” 耶律滑哥亦是大笑,看起来甚是相信这番话一般。 耶律剌葛则只是眯了眯眼,折回头,不着痕迹的哼笑一声。 在他怀中,那男孩却是猛地回头过去,死死的盯着耶律滑哥,两只手攥成拳头,脸上颇有好斗之色。 后者先是一愣,进而不屑的啐了一口唾沫,狞笑一声“怎么,尧光侄子,本汗有哪里说的不对?” “呸!” 耶律尧光突然直趋向前,朝着耶律滑哥狠狠吐出一口唾沫。 “你才是贱人!比不上父王一根手指头的东西,也配辱骂母后!鬣狗一般的阴险小人,敢不敢和父王堂堂正正的决斗?呸!” 倏的,耶律尧光的脖子就被狠狠的扼住,以让他后面的话被堵在了肚子里。 却正是耶律剌葛,他本就因为述里朵的一番话闹得心情不好,这会直接一巴掌扇在耶律尧光的脸上,进而打落他的毡帽,抓着耶律尧光的头发直直单手拎起,冷着脸道“小崽子,本王让你说话了吗?” 耶律尧光因为头顶的撕裂感,一张小脸已被疼的变形,但这会却是没了方才的忌惮之状,手脚并用,完全不顾疼痛,对着耶律剌葛又踢又挠,嘴中恶狠狠道“你也是鬣狗,卑鄙小人,背弃父王,算什么英雄!?” “肏。” 耶律剌葛冷不防被抓到了眼睛,大怒之下一把将其摔到马背下,进而习惯性的按住了腰间刀柄。 旁边,耶律滑哥哈哈大笑“大王,杀了这個狗崽子,看那贱人还能不能巧舌如簧!” 而被重重摔在地上的耶律尧光却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因为自幼习武,这点疼痛对他还造不成什么伤害,这会甫一起身,便又重新狠狠冲向耶律剌葛的坐骑。 不过马上,他就被旁边的护卫一脚踹倒,进而被他们死死按住,甚至连嘴都被捂住,以防他再口出不逊。 “狗崽子。” 耶律剌葛搓着被抓到的眼睛,啐了一口,颇为恼怒。 但他却在听过滑哥的话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进而哼笑一声,跳下马背,抽刀架在了耶律尧光的脖子上,然后抬头望向山岭间的大营。 寨墙上,所有人自是都看见了这一幕。 从山岭下的冲突开始,世里奇香就一直提心注意着述里朵的神色。 果然,王后一直淡然的神色终究是动容了些许,这会见到耶律剌葛厚颜无耻的架刀于耶律尧光,更是蹙起了眉。 山岭下,耶律剌葛的喊声极大,极猖狂。 “述里朵,汝当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王庭的狗屁地王后?莫说是你,就算让阿保机回到王庭,伱看看还有几人认他! 本王,耶律剌葛,才是这草原的漠北王!” 他肆意的提起耶律尧光的后领,狞笑道“你别他娘的在那装腔作势,还谈什么地王后!真当本王看不出来?这些时日,你尽用些汉儿军守寨,怎么,调动不得我漠北儿郎了?” 这一次,便是赵思温的脸色也一变,趋步过来,压低了声音“王后,万不能让其再扰动军心!请容末将放箭驱散他!” “二王子还在那里!”世里奇香急忙冷声阻止。 “若是军心扰动,营寨自破!”赵思温叱声道“若营寨破了,王后都不保,谈二王子何用!” 世里奇香大急,她作为述里朵心腹,当然知道要替主子分忧,有些话王后不能明说,这个时候,就需要她站出来挑明。 这会,她便争锋相对道“二王子乃大王唯二血脉,大王子现今情况不明,若是二王子有恙,来日继承大统,赵将军可敢承担后果!” “保二王子可退敌乎?” “你……” “争什么。” 述里朵一抬手,蹙眉打断二人,进而淡淡道“传话,让他不要多说什么废话。若为大丈夫,便当着两军的面,杀了本后这次子。” 世里奇香脸色一变。 赵思温却是一喜,明白述里朵这是以退为进,当即望向旁边的遥辇弟弟。 遥辇弟弟挠了挠脑袋,他脑子除了女色和暴力,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即便嗡声传话。 山岭下,被提起的耶律尧光听得此话,反而很高兴。他面朝着述里朵的方向,由于嘴巴被布巾堵住,故只能不断扭动,以表自己不惧死的勇敢。 “大王,杀了这狗崽子。”耶律滑哥大喊。 “白痴。” 耶律剌葛喝骂了一声,却是懒得向滑哥解释,而后一把扔下耶律尧光,冷笑一声“述里朵,你倒真是硬心肠,本王佩服。尧光乃本王的亲侄子,本王怎会杀他? 不过,本王听过一句中原的话,所谓父债子偿,阿保机在燕地丢了两万我漠北精锐儿郎的性命,还害得两万顶帐篷连丈夫、父亲的尸首都收不到,此乃大罪!尧光本王是不杀,但阿保机既然不在,他就该替阿保机抵命!不过……” 他翻上马背,来回趋动,冷笑道“你若是肯开寨投降,不但能保得尧光的命,营中一应汉儿军或是漠北儿郎的性命,本王都能既往不咎,一并赦免。而你,也只需随本王回王庭即可。” 说罢,他便两臂张开,不可一世道“你看,本王带如此大军来迎你回王庭,只需你点个头而已!大嫂,何必执意让下面的儿郎们自相残杀?” “王后不可。” 赵思温沉声道“此人野心滔天,不过只是想要利用你的威望来安抚各部人心罢了。” 同时,甚至不等述里朵的决议,复又看向寨墙上下的汉儿军各部,大声道“你们听着,耶律剌葛此人在王庭大开杀戒,凡异己之人皆杀,此辈都敢背弃大王,还会遵守诺言乎?” 山岭下,耶律剌葛眯了眯眼,赵思温的声音不小,凭借他的功力自然听得清,便冷冷发笑“赵思温?” “正是某家!”赵思温昂然对答,“怎么,王弟这一年急着谋权篡位,惨杀异己,认不得某家了?” 耶律剌葛操控着坐骑上前,怒急反笑。 “汝再敢妖言惑众,破寨后,本王第一个取你人头!” 赵思温并不答,但笑声响彻山岭,自是全然不惧。 这时,述里朵才终于出声。 “告诉他,要想破寨,拿头来攻便是。” 山下,耶律剌葛哼笑一声,知道今日得到的效果只能如此,但起码针锋相对下马马虎虎没落得下风,且多多少少还扰乱了述里朵麾下漠北军的军心。 想罢,他就抽刀指着述里朵的方向,狞笑道“既然大嫂想要死战,本王接战便是。不过,切莫让本王晓得大嫂弃军不顾向南逃命了,若不然,本王真就只能拿尧光为你们抵罪!莫当本王念及亲情不敢下手!” 说罢,他拍马回转,看向耶律滑哥,脸色愈加狰狞。 “继续猛攻!” …… 山岭下号角声再起,赵思温遂急忙看向脸色冰冷的述里朵。 “王后,还请暂避大营。营中漠北军,还需你坐镇安抚一二……” 述里朵自不多言,勉励了一番赵思温及众将士,然后再留遥辇弟弟一并守寨,复又折返大营。 马上,世里奇香就近前急声道“王后,切莫因此耽误时机,还请速速南去……” “耶律剌葛此人心狠手辣,他说要杀尧光,定是不会手软。” 下了寨墙,述里朵终于没了那副平静强势的模样,在帐中来回踱步,低声自语道“若没了尧光,本后纵使胜了耶律剌葛,今后又该如何掌控王庭?” “还有大王子……” “他……”述里朵思忖了下,竟是难得的没有驳斥,但复又沉声下去“若是倍儿(耶律倍)也遇害,何如?” 世里奇香哑然下去。 述里朵亦是沉默良久,她负手定定的立在地图前,突然道“本后不能走……本后有预感,若是这一走,满盘皆输。” “那……” “世里奇香。” 听见唤自己全名,世里奇香知道自家这位王后定是又下了一个不容驳斥的决定,便抱拳下去“奴在。” “本后令你,即刻突围南下,替本后面见萧将军。” “王后……奴……”世里奇香看着述里朵那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终究不能再建言,便咬牙道“奴拼死也替王后见到这厮,只是,奴该如何做?” “你只告诉他—— 若要为天子,当一言九鼎!” —————— 乌滦河侧,横山下。 连绵大营中,一蒙着脸的瘦削青年抱着柴火,远远望着一行士卒押着耶律尧光,进入一处大帐。 “不要盯得太紧、太刻意了,容易暴露。” 一侧,三千院一面转动着篝火上的羊腿,一面淡淡道“过两日我就需要南下了,我留给你的人,会协助你行事。你什么也不用做,让那小王子愿意跟着走就行。” “仆记着了。” 韩知古欠了欠身,郑重叉手行礼。 —————— 檀州,横山城。 城外大营内,一大汉被人引着入了帅帐。 “末将刘忆,参见燕王。” (本章完) 第188章 漠北前路(一) 第188章 漠北前路(一) “刘忆……” 帅帐,上头的帅案后,刘仁恭捧着一铜制酒樽,颇有些醉醺醺的样子,但仍然颇有威仪的发笑“听说你是渤海汉人?” “禀燕王,末将确实长于渤海铁利府,然而这两年草原动荡,漠北连连东侵渤海,渤海王昏庸无能,连铁利府都拱手让给漠北大半,末将身上流有一部分汉人的血,自然不愿为漠北效力。” “哦?那为何来投本王?” 帐下,身形魁拔的耶律阿保机半跪于地,声音不卑不亢“去岁,听闻燕地动乱,中原各方势力皆北上侵扰,末将猜测燕王应正值用人之际,遂带着麾下骁勇南来,却在半途闻幽州丧师,末将当时本有意留在辽东观望,正巧又闻燕王复起,遂赶檀州来投。” 刘仁恭缓缓点头“善。” 同时,帐中一些文士亦不由自主的点头。 须知,他们初见这‘刘忆’,实则也有些疑惑,盖因阿保机的面容很容易看出来其并非是纯正的汉人,不过他这一番解释后也算是解了惑,按其自己的话来说,这刘忆应只是一个汉胡混血。不过燕地的胡人实在太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由此也可见‘燕军’的名气已传播甚广。 一旁,卢龙军都指挥使田道成按剑跪坐,脸色一直都是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插话的意思。 在他身侧,则是数位卢龙军的将官,分左右拱卫着这所谓的燕王。再然后就是只能够坐在帐口的一些投来的什么坞堡主了。 粗略看来,这帐中的文士并不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帐中一角还有一穿紫色道袍的老道,正闭眼打坐。 耶律阿保机只一眼,便将这大帐的所有内情扫的七七八八,同时也判断出了这大帐的实际掌舵人是谁。 但他只是抱着拳故作看不出内情,用流利的汉话面向刘仁恭道“末将求见燕王,还是为了强取横山城一事,燕王,横山城一座孤城,末将……” 刘仁恭醉醺醺的一捋胡子,摆了摆手打断道“刘将军悍勇,老夫确实是看出来了,不过这横山城嘛,着实不宜现下强攻……呃,一并解释,还请田都指挥使与你详谈。” 耶律阿保机却故意不理,径直鲁莽的站起身,拍着胸脯道“燕王何必犹豫?横山城确实是硬寨,但我堂堂燕军数万众堵在这城下,焉惧城内的千余梁军?” “城中梁军,虽只有千余,但其众可非等闲,大部乃龙骧军所部,其军使为王彦章。”一旁,田道成终于出声“刘将军若不知龙骧军,或不知王彦章是谁,可自下去寻人问问。” “末将如何不知?” 耶律阿保机哈哈一笑,一摆手,道“那传闻中的萧军使八百骑定河北,不正是领得八百龙骧军?这所谓的王彦章,正是那萧军使麾下的第一重将?末将这些时日可谓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刘将军明白就好。”田道成淡淡道“卢龙军多为半年前新募的燕地汉儿,属实不该去攻如此坚寨,一众依附而来的壮士亦多为流民,又无攻城器械,焉能强攻?且世子(刘守文)南下前就已定下军略,对横山城围而不攻,待南面幽州克复后,自可一举而下之。” “道理末将都懂。” 耶律阿保机摸着刮得精光的下巴,对着刘仁恭抱了抱拳,道“燕王恕末将直言。末将带数百骁勇来投燕王你,存的是博取马上功名,而非只是在这干等着!何况,据末将所知,营中并无什么存粮。 末将不解,如此干等,每日反正都要饿死不少人,何不强攻一番?” 刘仁恭干笑一声,只是喝酒罢了。 而田道成则笑出声“刘将军所带来的数百壮士,确实是渤海国一等一的好汉,但强取横山城只会徒增伤亡而已。营中固然无粮,但横山城内亦也无粮,取之何宜?刘将军若急着想取马上功名,本将大可遣你南下幽州去世子帐下效力,如何?” 耶律阿保机则只是摇头,道“幽州什么情况末将也晓得,不过也只是围城而已。中原梁军没北上前,都无硬仗可打,不妨先让末将拿这横山城开开刀……” 说罢,他一个沉吟,复又单膝下跪,道“若燕王与田都指挥使忧心伤亡,不妨只让末将领着麾下的数百人去试试水。若是末将侥幸攻下了,横山城就是燕王的,若是攻不下,也只是末将活该!” 刘仁恭一时意动,但终究没有决策权,遂下意识看向田道成。 旁侧的几个文士议论纷纷,显然都认为可行。 田道成却不为所动,强硬道“不许就是不许。” 刘仁恭便再次干笑一声,抬手道“刘将军,你就……” “燕王!” 耶律阿保机突然梗着脖子道“死的只是末将的人,燕王何必犹豫!这燕国大业,难道燕王还不能一言而决之乎!?” 帐中一时静下。 几个文士都倏的屏气,埋下头不敢出声。 田道成年轻的脸庞上也闪过一丝慌色,进而重重的按住了剑柄。 至于坐在帐口的一些坞堡主,册封的什么元帅大将们,都只是面面相觑,同时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着田道成。 从这所谓的燕军起事之后,稍有些头脑的人实则都能隐隐看出来,这所谓的燕王刘仁恭,不过是一個用来立旗招揽燕人的吉祥物而已。而田道成实掌卢龙军,在横山城下的所有燕军中实力最强,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不过一直从元行钦、李莽带着刘守文南下幽州以来,横山城外的这座大营向来都只是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但话说回来,刘仁恭虽然只是一介吉祥物,但起码也是名义上的燕王,大部分投来的人马还是认的,不然田道成也不会在每次军议时把刘仁恭摆出来了。往常没人敢说,现今碰到耶律阿保机这一“愣头青”,倒是让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耶律阿保机,竟不知此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但看其梗着脖子一副莽汉的样子,竟让人有些分不清。 不过,帐中文士等人不提,那些投来的坞堡主等人倒确实是乐见其成,虽面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都在私下互相递着眼色。 刘仁恭本人更是一愣,好似连酒意都醒了三分。 “放肆!” 一卢龙军将领站起身,按着腰中刀柄怒视着阿保机“你此言何意!?” “敢问这位将主,吾难道有哪里说错了乎!”耶律阿保机眯着眼,寸步不让。 “哼!”那卢龙军将领反而不好反驳,遂只是冷哼一声,指着他道“军略早已定下,你若有疑问,自去幽州询问世子!” “燕王既在此处,何必问世子?难道说,燕王不能决策大燕事宜?”耶律阿保机复又看向田道成,大声道“田都指挥使,你难道也如此认为!?” 倏然,一众卢龙军纷纷按住腰中刀柄,不善的盯着阿保机。 他们这批人,大多都是在渔阳时被萧砚提拔起来的新募军官,或者就是拆分出来的义昌军将领,此番行事,可不止是为了维护田道成,而是为了替田道成背后的萧砚掌控住大局。 但偏偏耶律阿保机说的都是实话,帐中还有一众坞堡主等等看着,他们亦不能轻动,便看向田道成。 刘仁恭亦眼角发跳,却不敢妄言。 实则他还有些慌然,这大帐内怎么突然就到了要拔刀的地步了…… “刘将军说的不错。” 许久,稍板着脸的田道成扫了一眼一众坞堡主,终究是察觉到了压力。 他作为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几乎是从一介白身径直被提拔成卢龙军都指挥使,虽说卢龙军大部分将校都是如此,但他承受萧砚的恩情太大,不敢轻易因为自己的疏忽决策坏了萧砚的大事。 刘仁恭是傀儡不假,但也是稳住一众燕地野心家的‘燕王’,没有他,这所谓的燕军必然会一朝崩塌,彼时各个野心家自立山头,四处为祸燕地,反而不如眼下集中在一起好收拾。 以往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无事,可在萧砚彻底了解这‘大燕’之前,他作为燕军大将,起码也要把这层纸继续糊下去。 于是,田道成最终还是笑出了声,进而对着卢龙军众将压了压手“伱们欲做何事?燕王当然能决策大燕事宜,刘将军既想显勇,本将何必阻拦……燕王,你认为如何?” 刘仁恭干笑一声,看向耶律阿保机“刘将军悍勇,老夫如何好寒此热血?不过刘将军当真要孤军攻城?” 耶律阿保机便不再看田道成,昂然扫向大帐四面,朗声道“诸位,可敢随吾一起攻城?” 一众坞堡主自然不肯,他们方才是坐视看戏不假,但既然人家田都指挥使都表态了,没有卢龙军,他们这些三瓜两枣拿头去攻城? 就算这什么‘刘忆’真他娘的是个勇将,但横山城内穷的叮当响,费那个力气去送一批人头,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不讨好田道成,更是平白削弱自己的实力,傻子才去! 哪里有坐山观虎斗有趣? “哈哈,刘将军麾下勇将悍卒,我等却是不能比,只能在城下为刘将军助阵了。” “那好,诸位且看吾去会会那龙骧军。” 耶律阿保机不屑一笑,似若没有情商一般的一转身,对着刘仁恭半跪下去“燕王,末将孤军攻城!” 刘仁恭瞥了眼田道成,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便顺势一摆手,沉吟道“既如此……刘将军可需要什么攻城器械?” 耶律阿保机再度一拱手。 “燕王好意,末将感激不尽,然燕王只需给末将几架木梯即可。除此之外,末将什么都不求,只求燕王借给末将一百套甲胄。末将麾下儿郎固然悍勇,然终究少甲,一百套甲胄,末将即可装备一百名先登死士,取横山城献于燕王!” “这……” 刘仁恭犹豫起来,木梯不是什么稀罕物,又不是云梯车,要多少有多少,他都可以决定,可甲胄…… 他看向田道成。 帐下的一些坞堡主也嗡声私语起来,毕竟,这些投来的人马中,基本有一些皮甲就是富庶的了,顶多就是各自的亲卫有几顶铁甲而已。 而此方燕军,能大量装备铁甲的,也只有卢龙军了。可卢龙军七千人固然有将近两千套铁甲,但为何一定要平白给你一百套呢? 田道成一言不发,如老僧坐定。 刘仁恭便干笑一声“刘将军啊,你也知道……” “燕王!” 耶律阿保机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牙开口“三十套!末将借三十套,若不登上横山城城头,末将提头来见!若是不信,末将可立军令状!” 倏然,田道成偏头看向他“刘将军此言非虚?” “自是不假!” “好,给你三十套。” 阿保机便叉手一礼“拜谢燕王、拜谢田都指挥使。” …… 军议散去,田道成领着几个卢龙军将校出了大帐,准备回返校场看卢龙军操练。 “田将军。” 身后传来了呼喊声。 田道成便停止准备翻上马背的动作,回头去看,却见是名义上的大燕国师,老道王若讷。 “国师所为何事?” 王若讷身后还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不良人,这会便眼睛四处瞟动了下,掩在宽大道袍中的手招了招“田将军可否与老道寻个清净地说话?” 田道成看了一眼两个不良人,见二人没什么反对,便随其到了一处帐中,由几个部下和不良人在帐外值守,防止有人偷听。 “田将军,你,是萧军使的人吧?” 甫一进账,王若讷就紧张兮兮的出声询问。 田道成不动声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道“国师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咳,老道就当田将军是了。” 老道士抬起手,用宽大的道袍挡着自己的嘴“不瞒田将军,老道方才在那帐中虽然未出过声,但实则也在偷偷观察……” “请国师挑重点的说。” “老道说了,可否请田将军来日见了萧军使为老道美言几句……”老道士却又话题重提。 田道成一言不发,折身便走。 “等等、等等,老道不卖关子了。”老道士大急,猛地窜上前,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田将军,据老道方才观相,方才那刘忆,非简单之辈啊……” “国师何出此言?” “你看,此人眼珠漆黑而大,眼神不怒而威,为贵相。且其鼻梁挺直,直上印堂,额头方正……龙睛风目、隆准、又为日角之相……” 老道士顿了顿,低声道“此乃,帝王之相也。” 田道成的脸色一怔。 进而,他便是荒唐发笑“国师何必戏耍本将?” “哪里戏耍你!”老道士顿时气急,却仍还是以袖子掩着嘴,急声道“老道顶着天谴告诉你,焉能骗你?你当萧军使为何以老道为大燕国师?老道乃正经玄武山天师府出身!” 田道成眼睛稍凝,而后一言不发,按着剑就往外走。 “诶诶诶,老道说的话……”老道士急着伸出手大喊,却在下一刻猛地提起袖子继续遮住脸,进而看了看头顶,暗骂一声,紧跟出去。 —————— “南面幽州,是甚情况。” 傍着大营的一处营寨中,耶律阿保机眯着眼睛,负手立在大帐中。 “消息还未传回来,不过按照两日前的消息,那幽州应是已破了……”一戴着皮帽的漠北将领恭声回答。 “那便不能等了。” 阿保机摇了摇头,复又发问“萧敌鲁和耶律曷鲁已在何处?” “已在燕山驻下!” 阿保机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倏的大声喝出“阿谷乃!” 帐中左侧,一矮壮汉子猛地从盘腿坐的姿势站起,用小臂在胸口狠狠一撞“尊敬的大可汗,完颜部上下,亦已在燕山准备妥当!” “好。” 耶律阿保机抬起右手,虚眸看着自己的断指,转身看着帐中一应手下。 “今夜,天翻地覆!” (本章完) 第189章 漠北前路(二) “本将明白。” 田道成点点头,然后对着一众将领吩咐了几句,进而拉着那不良人走出帐外,低声道“本将这里有一份军情,还望能替我尽快递送给萧帅。” “紧要否?” 田道成皱眉想了想老道士对他说的话,点了点头“很紧要,越快越好。” 那不良人便正色接过前者递来的一封书信,大步而去。 田道成呼出一口气,复又走进帐中,里内一众自认为不日就要‘解放’的将领尚还奋然,有些压不住激动的心情。 他按剑来回走动片刻,突然看向一人“那刘忆的底细,可打探清楚?” “禀将主,这厮果然是有些古怪。”被唤到的那人压住了心绪,正色道“末将仔细探查了一番,之前还不晓得,原来此人半月前来投的时候,打的是金中堡的名号。但据末将查问,那金中堡据此不过十来里,而其中青壮早就投了燕军南下幽州……” “此人不是渤海汉人吗?”旁侧有人疑问。 “正是如此,但末将寻多人询问,都说此人及其部下是打着金中堡的名号进来的,入了燕军后,才自称是渤海汉人,以与些许胡人拉近关系。” 田道成皱起眉,眯眼沉思。 而那出声的卢龙军将领则建议道“将主,此人既然有古怪,何不早些拿下?末将已打探清楚了,此人麾下所谓的渤海健儿不过三四百,剩下的都是一些不知何处招来的人马,总数也不过二三百,给末将一营人马(五百人),末将定给你拿下!” 旁边则有人砸着嘴道“拿下此人不难,怕就怕在打草惊蛇。整個大营中,只投来的甚么坞堡主就有二十多个,还不算其他的什么‘义军’。若是莽撞行事,火并倒是不怕,就怕这几万人一哄而散,岂不坏了萧帅大事?” “这有何难?召集几个坞堡主来,就说此人心怀祸心,允许他们吞并此人的部下、财货,不怕没有人不动心。彼时其群起而攻之,这些厮还管什么名义不成?将主,你认为如何?” 田道成坐在主位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行,又不可行。确该早些拿下此人,若是晚了,保不准会生什么坏事。不过不可召集旁人,这燕军上下心怀鬼胎者不计其数,鱼龙混杂间难免会有人走漏消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那依将主的意思……” “刘忆此人今日上午在帐中夸下海口,要明日晨时攻城,今夜他们应当会养精蓄锐。” 田道成思索了下,道“便在今夜,入营拿人。不论有无反抗,那一应渤海悍卒尽皆拿下,快速了结以免造成其他营寨骚动。明日一早宣告此事,再任由旁人怎么瓜分都行。” “都听将主的。”一众将领皆起身听命。 田道成便点了两个将领负责此事,安排了两营人马后,再又吩咐道“还有,今夜各部都加强警戒,巡视人手加倍,若是行事不稳,当要谨防有人冲击大营。” “遵令。” 安排完此事,田道成的心绪终于安稳起来。 不论怎样,他固然被老道士那一句所谓的‘帝王之相’给稍稍唬了一唬,但他仍然以绝对的实力全力以赴了,当该不能出什么差池了吧…… 想到此处,他便按剑起身,大声道“诸位,萧帅大业已近收尾,万不可因我等而祸事。不管这什么刘忆也好,旁的什么心怀鬼胎者也罢,不论他们想做什么,都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守住这两日安生,往后便能跟着萧帅博取那马上富贵!” “遵令!” —————— 夜幕终于完全降下。 这遍布横山城下四野的燕军营寨,有的或已早就安生下来,有的却还在做着喧闹之态。 总之,在这乱世沉浮当中,尤其是这差不离就是流寇的燕军内,不论是拥兵自保的什么匪头还是侥幸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之辈,也只能在这夜色下勉强放松片刻紧绷的神经。 不管有没有吃饱,起码还有一席之地用给他们睡觉歇息,今日将过,安心睡上一觉,来日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四野胡乱搭建的营寨中,有的戒备松懈的,已经是早早的就没了什么灯火。有些巡视戒备的营寨,在这冰天雪地、四面刮风甚而还飘着雨丝的夜晚,都只是钻到一些避风处掩藏住。 夜色下,东面临近卢龙军大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应寨内,安安静静,灯火也甚暗,好似皆已早早歇下。 然而在这营寨的中军帐幕里,却是油灯高燃,灯火通明。 几十个人,或按剑,或握刀而坐,脸色或紧张、或凶狠、或兴奋,神态各异,却都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上首之人。 上首,耶律阿保机一身漠北制式的甲胄,若是细看,还能在这铁甲上看见数不清的刀痕、污血染红未蜕的痕迹。 他闭着眼睛,用断了一指的右手搭在横放在大腿上的宽长阔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许久,他眼睛不睁,平和道“三十套甲胄,皆已发下?” “禀大可汗,儿郎们已经备上。”一矮壮大汉嗡声回道,却正是名唤为完颜阿谷乃的女真人,他是当下完颜部的首领之一,另外一个首领完颜函普,是他的弟弟,不过不在这帐中就是了。 一旁,有一契丹人搭腔道“托大王的福,田道成那厮真就送了三十套甲胄来,虽然还是不够,但好歹能装备三十个勇士!此人在大王跟前,还是年轻。” “不可小觑中原人。”耶律阿保机淡声道“此人被那萧砚任为卢龙军统帅,必有过人之处。他借本王三十套甲胄,也不过是存了明日想借军法取本王脑袋的心思……” 完颜阿谷乃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乌青发亮的头皮,以撇脚的漠北话笑出声“可惜,大可汗压根就没打算等到明日!” 耶律阿保机却并无什么笑色,反而叹了一口气。 “本王傍晚远眺卢龙军大营,只见戍守严备,似是比旁日严密了几分。或许是田道成此人察觉到了什么……” 完颜阿谷乃皱了皱眉“那依大可汗来看,俺们不该今夜行事?” “恰恰相反,正该今夜。”耶律阿保机笑了笑,以手抚着宽大阔刀的刀锋,道“箭在弦上,若不发,便要绷断弓弦。可若蓄力一箭,纵使是重盾,也能入木三分。” 他顿了顿,缓缓道“何况,本王又没打算破盾。” 完颜阿谷乃闭上了嘴,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至于一些随侍阿保机的契丹将领,则早已习惯。自从他们这位大王在渔阳败师断指后,就常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少了几分以往的豪气,多了几分似若中原人一般的弯弯道道。 不过这一言而下,帐中反而又沉默了下来。 而耶律阿保机也不再多言,闭眼沉思着,似在思索什么紧要的事。 就这样又不知等了多久,帐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倏的,阿保机虚眸睁起。 不待他出声,门口的两个漠北将领就已掀开帘帐。 帐外,大步走进来两个浑身冒着热气的大汉,一人为漠北人,一人为女真人。 那漠北人入帐就拜下“禀大王,军令已传达出去,只待大王发出信号,萧敌鲁和耶律曷鲁两位将军便会即刻杀出,直趋外头的各处营寨!” 耶律阿保机点点头,看向完颜阿谷乃。 后者在听完那女真人的耳语后,便起身道“大可汗,俺们也是一样,发出信号,俺那弟弟就会领着俺们完颜部杀来,替大可汗驱赶这燕军流民!” “好。” 耶律阿保机终于站起身,他环顾众人一笑,道“昔日,那萧砚以此法对付本王,本王今日,便借此法用一用。就看他这位部下接不接得住了。” 一众漠北将领皆是肃色,他们晓得自家这位大王这近一年是怎么过来的,自是不用多言。 而完颜阿谷乃多多少少也听闻过其中内情,便摸着脑后的金钱鼠尾一言不发,但他的那些完颜部将领却是不懂装懂的发笑起来。 阿保机亦是发笑,进而突然大喝一声。 “阿谷乃!” “俺……末将在。” “这燕军乱后,你部什么都不用管,只需直趋刘仁恭所在,只管夺人!” 说此言时,阿保机的脸上唯有杀气腾腾“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给本王把人带来!若是不成,万事皆休,前功尽弃! 今夜若是不能成事,莫说是什么灭渤海生女真,便是本王,你、还有你完颜部,定会被那萧砚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非我等荡灭而不休! 你可懂!?” 完颜阿谷乃眯了眯眼睛,继而重重的用小臂一砸前胸,什么也不说。 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都不当事,全看结果说话。 阿保机狞笑一声,亦不再多言,提刀走出大帐。 在他身后,几十人同时簇拥而出。 须臾,一抹亮色划破天际,冲天炸起。 (本章完) 第190章 漠北前路(终) 第190章 漠北前路(终) 时间缓缓流逝,却又在呼吸间似乎眨眼就燃去了一炷香,明明上一刻夜幕才降下,但在下一刻,营中的打更人竟已敲了二更的锣鼓声。 不过便是再吵闹的营寨,在这个时间点也已尽数歇下,四野之下的营寨中,除了点点星火堆旁还有特定的人值守外,大多数人必定是傍着寒风声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夜幕中,唯一片篝火燃烧噼啪爆裂之声而已。 卢龙军大营内,田道成披上铁甲,并未着铁盔,摸着下巴在一定大帐门口来回走动,不时看看天色,神色稍显肃穆。 在他面前,两个营指挥使带着各自的亲兵静静等候,再然后,便是一些将领顶盔贯甲的左右分列,却亦是静立。 许久,一骑卒趋马而来,翻身下拜“禀将主,刘忆部营寨已然安生下去,也并无什么巡夜卫队,寨墙上有四个未着甲的弓手,并无箭塔。” 此一言而下,那两个营指挥使便大步扶刀而出“将主。” 田道成点点头,却先看向另一個将领。 后者立即会意,出列道“禀将主,外围在饭后就已布下一圈人手,若是刘忆侥幸走脱,也可及时将其缠住。” “好。” 田道成便终于对着两个营指挥使抛出调兵令牌,道“即刻行动,若遇阻挠,杀无赦。” 二人一抱拳,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亲兵迅速离去。 所有将领都神态轻松,甚而还有闲心打趣“将主不如把这美差交给俺们,在这横山城小半年都没交过战,俺们手都生了。” 田道成却难掩脸上的郑重之色,明明感觉已然万无一失,但他心底总是有些难安,夜里用饭时眼皮也直跳,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不过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将其归结于自己的心里压力太大,毕竟这燕地乱事进入了最后关头,他作为身负萧砚信重的燕地白身,以往又从来没有什么经验,终究有些心里打鼓。 但他面上仍只是镇静,重声道“万不可掉以轻心,刘忆部人虽少,却着实有几百悍卒,还是要谨防其他营寨发声营啸之事。都且下去管束好各自兵马,小心应对!” 众人便纷纷拱手行礼,就要退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这四下静谧的时候,在这四野旷寂之际,突有一道火光冲天炸起,进而在天空发出尖锐的爆裂声。 几乎是在下一刻,便是田道成等人,都能察觉到四野的各处营寨都有人因为这一道突兀的尖锐声音而惊醒。 “将主!?” 有人适才折身,却又再次迷惑的转身过来。 却也有人警惕的一指那火光的方向“将主,那是刘忆部的营寨!” 田道成的反应也极快,虽然他心下先是猛地一沉,然而口中已大喝出声“传本将军令,各营即刻着甲而备,恪守大营,准备弹压乱军!” “喏!” 众将皆是一凝,化走为跑,奔向各自的部队营房。 同时,田道成立马折身走进大帐,戴好自己的头盔,提出一柄长刀,大步向下走。 旁侧,他的亲将不住发问“将主,刘忆部或是已有防备,可否让那二营人马暂停行事?” “不,擒贼先擒王,今夜若有乱事,必是此辈引动。本将亲自登墙守寨,你速去告诉二营指挥使,不论如何,我们总要比刘忆快一步,让他们只管安心杀敌便是,刘忆此人,生死不论!” 那亲将便即刻翻上一坐骑,疾驰而去。 田道成脸色绷紧,步伐很快,不待下面的亲兵牵来坐骑就已自己疾步翻上,进而匆匆趋向东面寨墙。 且就在这个时候,数道号角声,突然就从北面、东面响起。 田道成的脸色一变,狠狠的一抽马鞭,疾驰而近寨墙,进而不待坐骑减速就猛地跃下马背,然后快步登上寨墙。 由于早有防备,寨墙上已然是人头攒动,兵卒们贯甲持弓,火把林立,都只是一副警惕之样。 他举目向东去看,果见刘忆所在的燕军右营中已经突然骚动起来,一团团火光冲天燃起,很显然是有人点了帐篷亦或是什么东西,照的那面恍如白昼。 而在那火光之下,一部营寨的几个寨门都大开,一队队兵马正挥刀而出,甚而还有一些矮壮的汉子不待从寨门涌出,纷纷推翻栅栏,从中呼啸着撞出。 临近彼处寨墙的一些燕军流民营,亦或是旁的什么营寨,早已因这一动静而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无数人纷纷惶恐的钻出简陋的帐篷,然后,他们就在尚还懵然之际,被那些挥刀杀出的人马轻易砍翻,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火把被这些突然发难的兵卒扔在他们作为庇护所的窝棚上。 几乎就是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那所谓的右营就已到处充满了火光,无数狞笑喊杀声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漫天而起,火光下到处都是被惊醒而慌乱逃窜的人影。 田道成狠狠的把住身前的木制垛口,咬了咬牙“刘忆这厮到底想作甚!?” 好在,右营距离卢龙军大营不过一里五六百步的距离,他发出的那二营人马已然旋即抵近。因为事先敲定的秘密行动,所动用的二营骑兵都早已是马裹蹄,不过现下也不用计较什么动静了,两营骑兵分成两个方向,以尽可能的要遏制住那些四处砍杀的乱兵。 田道成的心下稍定。 然而就在此时,那刘忆所在的大营中,却也突然隆隆的撞出一批骑兵来。 那批骑兵不多,不过几十骑上下的模样,但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全身甲胄,手持一宽大阔刀,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显眼。 “将主,那人当是刘忆。”旁边有人提醒田道成。 后者攥了攥拳,点头不语。 下一刻,在他们的视线中,那刘忆竟以几十骑的规模轰然对上一营整整五百骑,猝然就挡住了后者前进的速度。 然而这二营人马本就是去擒拿刘忆的,那被挡住的一营主将闻状大喜,当然就径直指挥麾下的骑卒围杀刘忆。 不过从田道成他们这里的方向看过去,虽看不清大体内情,但那几十骑却只是紧紧护卫着刘忆不断在骑阵中四处冲杀,犹如一柄利剑也似,竟能凭借小股人马在堂堂五百骑的围困中左突右冲,连马速都没降下多少。 一时间,那里竟然陷入了喊杀声震天的苦战之中。 田道成狠狠皱眉,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若是那刘忆要生乱,又何必发那信号弹? 他起初只以为是其他营寨也有响应者,但现下看来却不是,虽说几乎整个右营都因为这一动静而变得混乱起来,以刘忆部营寨向外蔓延开,但还未被波及的营寨都只是登上寨墙观望,没有一部轻动。 对了!那号角声! 田道成猛地一砸墙头,厉声道“鸣鼓,让另一营不要再管那些乱兵,速速围杀刘忆此人!” 旁边的将领大声应下,快步而去。 但似乎是为了印证田道成的想法,即在这一刻,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鼓动声。 对,鼓动声,是马蹄踏地的鼓动声,隆隆汇聚成雷鸣,呈北方、东面两个方向响起,密集的犹如有木槌在鼓面上乱敲也似。 田道成瞪大眼睛,极力向东面张望。 倏然,一道呼喊嚎叫之声,突然就从这连绵营寨的最外侧直冲云霄! 下一刻,一鼓狂乱就因为这未知的敌人而迅速蔓延开来,火光从最外侧腾然亮起,从寨墙扫视过去,就见漫山遍野的竟到处都是骑卒,正不分目标的疯狂冲击这整个燕军大营,一时间,本就惶恐的右营就因此而霎时崩溃,无数被裹挟而来的老弱妇孺哭喊着从各个角落逃出,像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 这所谓的燕军右营,倏的就以数个中心点而崩塌,由不知何处杀来的骑卒驱赶着,让密密麻麻的人潮向着四下营寨乱撞,不管到底是什么营寨,不论其内防守的严不严密,都只是毫无目的的冲撞进去。 从天空俯视下去,人潮疯狂涌动,其后是不断砍杀的漠北、女真骑卒,在这黑夜中,无数人在火光下挤在一起,互相践踏,互相推攘,甚而是互相砍杀。 未知的恐惧逼迫着他们四下盲目的狂奔,却又因为这一盲目举动而造成更大的恐惧。 “营啸。” 田道成的眼眶赤红,狠狠道“刘忆这厮,是想造成营啸!” 早已赶来立在他身后的所有将领皆是悚然一惊。 他们之所以等到这个时候,之所以要秘密行动,为的就是不引发动乱,以致这几万燕军四散,再难以如此聚集。 而日防夜防,竟让刘忆钻了空子! 一时间,众将便齐齐发问。 “将主,是不是要召回外面二营?” “将主莫忧,我大营数千儿郎,守备固若金汤,还不至于被这区区流民冲破!” “可若不弹压营啸,我们岂不只能坐视这几万燕军被刘忆这厮四处驱散,岂非坏了萧帅大事!?” “如此景象,难道要出兵不成!?” 说到最后,诸将已是众说纷纭,甚至是争执了起来。 田道成眯着眼,只是看着还在乱战的那骑阵。 刘忆此人,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这燕军确实是营号杂乱,各部混乱,但有卢龙军坐镇,就算是偶然发生了夜间营啸,也只会被轻易弹压,这也是他方才只管让二营擒杀刘忆的原因。 但刘忆这厮,竟还藏着一部骑卒,整个燕地,怎么可能会平白冒出这一支胆敢冲击这燕军大营的上千骑卒来? 田道成死死攥着拳头,终于下令道“不管如何,刘忆这厮最后的目标只会是这几万燕军,等到天亮,谁知道还能剩多少人?萧帅大业将成,绝不能让这厮祸事! 传令诸营,步军五个指挥坐守大营(二千五百人),步军都校全权指挥。剩下的骑军随本将尽出!不管能不能擒杀刘忆,首先弹压营啸,驱逐来敌!记着,所遇燕军,不管何部,只要是失了智不听指挥的,不必废话,格杀勿论!不要让他们冲击我军,迅速控遏住右营,防止营啸扩大。” “喏!” 众将便不再争执,看着被点出的几个骑将随着田道成匆匆下寨墙领兵出营。 一时间,又有四个骑兵指挥(二千人)投入战场,马蹄声大作,直趋右营已乱成一锅粥的人潮。 …… 这所谓的燕军右营,马马虎虎的扎了十来座营盘,每一座营盘都能收容千八百或数千人。从真正的营啸开始,这些营盘就已被波及的七七八八,且又因为耶律阿保机亲自领着几十骑和一营卢龙军骑兵乱战,临近的两个营盘更是被吓得不成样子,寨墙上挤满了脑袋,不管什么东西,都朝着下面的人潮砸。 而下面的人潮,前头的人压根没有退路,不断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填了壕沟,撞了栅栏,又被寨墙上扔下来的石头、抛下来的箭矢砸死、射死。 需知道,这两处营盘,已是最近卢龙军大营的了。 耶律阿保机一手持着宽长阔刀,一手持着一掠来的长刃,竟是完全不执缰,领着自己的心腹死士在骑阵中来回冲撞,浑身已被鲜血染红。 这来拦擒杀他的一营卢龙军骑兵,没有一人的武力在他之上,加之他四面又紧紧被部下护卫着,来往冲杀下,早已不知杀了不少人。 这会,他一刀径直劈进一卢龙军骑卒的腰腹,那掠来的长刃却被卡住抽动不得,他便索性弃了长刃,进而大笑一声,手中宽长阔刀荡开几柄刺来的长矛,最后趋马撞开两骑,长臂一揽,竟将对面冲来的一骑径直从马背上拔起。 而后,他大喝一声,手中发力,将那慌乱的卢龙军骑卒腾空举起,进而狠狠砸下。 须臾,那被砸落在地面的骑卒就被无数马蹄踏过,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而耶律阿保机本人在做出这一番神勇表现后,只是顺手就拎起这骑卒手中的长矛,然后将自己那柄阔刀插进马背旁的鞍鞯上,就再次持矛冲杀起来。 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了呼喊声。 “田都指挥使奉燕王军令亲临,诸军镇静,再乱者,杀无赦!” 这一暴喝声下,便就是无数马蹄声隆隆响起。 耶律阿保机生的高大,他在马背上直腰一望,便能在火光中看见几大团骑兵涌出卢龙军大营,分成几部穿行在已然崩溃的人潮中,而这几大团骑兵在不断斩杀了无数乱兵后,轻易就将人潮分割成了几块,这些骑兵便贴着人潮策马狂奔,不断格杀闹腾的最厉害的部分。 “终究是出来了。” 耶律阿保机豪爽大笑,进而一夹马腹,手中长矛挥舞成风,荡开无数向他冲杀来的骑卒,竟是轻而易举的直直从骑阵中闯出。 不过,此时还跟在他身后的漠北骑士,已然只剩下了十人上下,且都是气喘吁吁,显然是耗费气力甚多。 阿保机却不管不顾,狂笑一声,大声道“发出信号,让箫敌鲁和耶律曷鲁领人来与本王汇合!” 傍在他身侧的一个护卫便从怀中取出一支信号筒,举天一拉。 阿保机复又大笑,看也不看那冲天炸起的信号弹,一拨缰绳,瞥了一眼那出来后凭借数千之众反复在人潮中冲杀,已让好几千崩溃的燕军脱离人潮不再乱窜的大团骑兵,冷笑一声,拍马便走,同时一边疾驰,一边口中大喝出声。 “南面萧砚,已杀溃十万幽州燕军,凡燕军所部,皆无幸免!” 他才不管到底是不是这样,反正他只管喊便是。且不止是他,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众护卫乃至外部不断向他汇合而来的大部漠北骑兵也纷纷用撇脚的汉话复述大喊。 远处的卢龙军骑兵大队当中,田道成的眼睛赤红,举刀一指阿保机的方向“来两营人马,随本将迎战来敌,万不可让此辈牵引溃军!” 周围应喏声无数,顷刻便有千骑分出大队,随着田道成狠狠撞上从外围杀进来的漠北骑兵。 然而,就算田道成已经最快的出兵弹压营啸,仍有一部分人潮涌近了卢龙军大营。 大营下,且深且宽的壕沟已被不断推攘向前的人潮填满尸体,飞箭如雨,只是倾下。 但在这不分地狱人间的混乱中,却有一批穿着铁甲,头戴铁盔的几百人骑着马分成几个小股,遥遥缀在远处。 他们腰挎长刀,马背上也载着长刀,身形矮壮,铁盔下的鬓角光秃秃的,似乎没有头发。 一身形高壮的大汉看向一旁的矮壮汉子,道“兄长,该如何行事?” 被其唤作兄长的完颜阿谷乃却只是摇头,嘟囔着“不成、不成……” 那大汉也不着急,只管在一旁等待。 而完颜阿谷乃也格外冷静,他一双小眼睛不住的在四面扫视,然后在某一刻看向了更远处。 “寻到了……” 他咧嘴一笑,招来旁边那大汉,细心吩咐了几句。 进而,那几个小股骑队便在人潮左右来回策动,不断劈砍着流民百姓,趋动人潮向着西面的左营而去。 但卢龙军大营中马上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一侧营门稍稍打开,然后涌出一营顶盔贯甲的步卒,很显然要围堵这股欲向左营溃去的人潮。 倏然,几股骑队猛地暴动,猛抽马腹,发出难听的呼啸声,挥着手中的长刀,鼓动恐吓人潮涌向那处营门。 人潮和出来的步卒顺其自然的撞在了一起,甚而是被步卒一边倒的压制砍杀,而完颜阿谷乃却是大喜,以阴冷且凶狠的声音下令。 “冲。” 下一刻,分成几股的几百女真骑兵汇成了一股,最当先的是三十个披着甲胄的壮汉,都只是面色狰狞。 他们缓缓提起马速,绕过人潮,而后猛地一夹马腹,抽出长刀,开始急速冲向那堵在营门口的一营步卒。 轰隆—— 步卒被凿开了一处缺口,这部女真骑兵却已损失了近百骑。 “再冲。” 完颜阿谷乃执着缰绳,冷冷发令。 他旁边的大汉欲言又止,却终究并不出声。 退下来的女真骑兵便重新组成队形,一言不发,唯只是狰狞,又提起马速,狠狠凿向那面步卒。 “再冲。” “再冲。” 如此再二,那守在卢龙军大营中的步军都校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抽调其他地方的步卒向营门口加码。 然而事态已危急,倏的在下一刻,人潮裹挟着鲜血淋淋的女真骑兵,终于将稳如泰山的步卒队列撞得摇摇欲坠。 “莫管他人,擒刘仁恭。” 完颜阿谷乃一挥马鞭,大手从鞍鞯旁抽出一几尺长的铁骨多,领着剩下的人马,开始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 大营中,刘仁恭早已被惊醒,他茫然的坐在床榻上,只觉又冷又恐惧。 但他不敢出帐,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帐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倏的,账外响起了马蹄声。 …… 战场上,田道成突然听见了一道急促的鼓声从大营的方向响起。 他猛地回头,突然一惊。 刘忆这厮,难不成最开始的目的…… 下一刻,一道癫狂的笑意大声喝起“燕王刘仁恭已被救离苦海,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 不对、不对。 田道成急忙一咬牙,要让麾下的骑军继续压上,誓要摧灭眼前这刘忆的骑兵。 但铺天盖地的大喝声马上同时在四面响起。 “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 而后,一直与他们厮杀拖着田道成等人回援的漠北骑兵开始如潮水一般大退,阵中隐隐有豪爽笑声传来。 “田道成?与我斗,你尚还差几年经验! 要杀我,回去请你家萧帅来。 我刘忆,等着他!” 轰隆—— 田道成猛地一攥拳,眼睛赤红,似已乱了神智。 跟在旁侧的将领则纷纷大声道“将主,当下如何?” “回去,控遏诸军,莫让这厮带走了他们!”田道成咬着牙,狠狠望着耶律阿保机声音的来源,拍马回返。 一时间,乱战的两军似若泾渭分明般的散开。 这乱了大半夜的人潮,亦在那一句‘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中惶恐的分成两面,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 同时,一支从北面求援的小队,正由世里奇香率领着,迈过古北口,入了檀州境界。 漠北前路,或开始变得飘渺。 这跳出棋盘的一枚棋子,似乎已毁了这一盘棋。 然,天命人,非天命所困。 …… 瀛洲。 袁天罡提起毛笔,在一册泛黄的书卷上,于‘孟知祥’旁边缓缓写上五个字。 “耶律阿保机”。 “本帅,要设个赌局。” (本章完) 第191章 这棋,还能下 第191章 这棋,还能下 幽州城头,临近傍晚,却并无夕阳,天空乌云密布,层层积压而起,以致整个天际都变成墨色,天地间唯有一片压抑,淡漠的寒风凌厉的四面刮过,空中掩不住的血腥气便仍还浮于鼻间。 登城马道边侧,义昌军都指挥使孙鹤连同其麾下的各阶大小军官皆垂首而候。 他们腰间都佩有兵刃,然而却无人习惯性的去握着刀柄以彰显自己的武夫姿态,此时这些从沧州来的义昌军将领,竟都有些拘束的垂手而立,颇有些无措的态势。 在这期间,他们当中不时有人抬眼,小心去看那一按刀立在城楼前,正静静扫视着城下的颀长人影。 这人影一身红袍,戴着幞头,身后的黑色披风被寒风不断拂动,轻轻向后扬起,便能让人看见披风下那只淡淡扶着刀柄的手,亦在不轻不重的敲击着。 固然这份等待实在磨人,但这些义昌军将领不管以前多么桀骜、多么自视甚高,此时都只是在这人的身后远处忍气吞声的垂首等着,半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这些人尚如此,那些连城头都没资格上,只能在城墙根下排队而列的所谓燕军降将,更是只能够束着手战战兢兢等候。每个人在互相递眼色间,都觉气息有些加重、脸色有些发白。 “萧帅。” 登城马道间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却是余仲按着剑从人群中穿过。他神态淡淡,但下巴高抬,若有旁人去偷看他,便只能看见两只俯视来的鼻孔。 不过余仲尚能勉强压住那一份优越感,跟在他身后的一帮子亲兵却是个個都拽的二五八万,一介亲兵,却走出了军中大将的步伐,甚是目中无人。 一众从沧州来的义昌军将领自是暗暗咬牙,但各自去看自己的主将孙鹤,却见后者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便都只能咬牙吞进肚子里。 没奈何,谁让前日的灭燕一战,余仲部最为骁勇,率领麾下五百骑硬生生从燕军的层层营寨中凿开了一道缺口,进而扼住了溃兵向北逃窜的道路,几乎是以他一部之力挡住了几万溃败燕军的流失。 余仲因功而擢升为定霸都都指挥使,地位不比孙鹤低,甚至因为定霸都在萧砚麾下超群的关系,地位要比孙鹤这一并不怎么和萧砚有亲密关系的义昌军大将高得多。 此时,随着余仲的唤声,那立在垛口边的红袍人影便终于转过身来。 余仲遂叉手行礼,道“禀萧帅,燕军各部名册已粗略统计出来,算上妇孺老幼在内,降部共计九万四千余人,余者或死或逃,末将实在无余力继续追击。此外,凡燕军领军之将帅,皆已在城下相候,随时待萧帅传唤。” “确实也没必要追了。” 萧砚的下巴冒出了胡茬,脸颊也瘦了些,不过这却让他看起来更有了一份远超虚岁十九的成熟,加之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便是这两日隐隐有第一重将之称的余仲在他面前也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他松开腰间的唐刀刀柄,负手折身,望着城外沉吟片刻,道“待韩司马(韩延徽)到了,把名册交予他便是。再让他起草一份檄文,传于各个军州。 如今燕军大部已灭,让之前那些不论是被迫亦或是主动降于燕军的镇将,赶快递来降表,同时让他们务必要恪守各自军州,谨防燕军溃卒结成匪寇袭扰。 此外,我并不要求他们能够出兵剿灭各自辖境的匪寇,毕竟之前燕军祸乱各地时,我也没有帮过他们什么。但而今我既然已回镇幽州,便让他们各自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他们以往与燕军勾结侵占私产的事,我可以不计较,然眼下若还有胆敢包庇匪寇而不报者,便休怪我手中刀太利。” 余仲一脸肃色,他脑子转的飞快,同时让身侧的亲兵一起记着,硬是把萧砚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背下了,才重重行礼“末将记着了。” 其实还不止于此,毕竟之前燕军一朝大起,其中牛鬼蛇神混杂,元行钦和李莽又不可能严密控制住所有人,难免会有一些野心家趁乱夺取地盘割据一方,不过这些事倒不算什么麻烦,一支偏军就能灭掉,萧砚并不急于一时。 尤其是,眼下他左右的两个最得力的文人都不在身边,冯道尚在瀛洲,韩延徽还在高梁河转运物资,明日才能到,身边能处理俗务的人实在太少,幽州有用的官吏又都拿去处理那将近十万的燕军降民了,余仲领兵打仗或许是一把好手,可他自己都知道他没能力做好一个主政官。 所以在思索再三后,萧砚干脆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丢给韩延徽来处理,他只需要提前把决策做好就行。 所以,他在说完后,便又再次吩咐道“让麾下儿郎今夜好好休整,明日领了赏好后好打足精神起兵,你处理完这些事便早些去军营巡视。” “末将明白。” “让孙鹤等人过来。” 余仲遂行上一礼的,大步退去。 片刻后,距离此处几丈远的孙鹤便领着一众将领近前,而后便在左右十几个不良人的注视下呼啦啦单膝跪满一地。 “末将孙鹤,携义昌军诸将,见过萧帅。” “见过萧帅……” 萧砚坦然守礼,面色淡淡,负手扫了一众将领,而后突然发笑,道“听人说,你们义昌军已然分成了渔阳部和沧州部,可有此事?” 众人便霎时面面相觑,进而目光都只是看向孙鹤的背影。 后者则沉默了下,才拱手道“不瞒萧帅,确实是有这一说法,不过末将之前本以为是萧帅的授意……” 萧砚不禁失笑,道“若是我的授意会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孙鹤顿了一下,而后道“若是萧帅授意,末将当只会勉力操练麾下士卒。毕竟所谓划分的渔阳、沧州部,是因前者随萧帅历经过渔阳、高梁河之战,端的上是野战之师。而末将麾下的沧州一部,这些年向来少野战多守城尔。末将猜测萧帅的意思,当是要让末将练沧州部而善野战…… 不过若非是萧帅授意,末将当要在战后,小心警惕这一散播传闻之人,毕竟或可能是奸人欲让义昌军内生间隙,以瓦解义昌军士气……但此乃末将斗胆猜测,未有实证,望萧帅明鉴。” 在他说这句话的期间,萧砚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听过,待其说完,才朗笑出声,进而扫视着孙鹤身后的一众义昌军‘沧州部’将领,笑问道“你们,也如此认为?” 孙鹤的眼角一挑,有些不解萧砚此举何意。 “这……”他身后的那些将领则是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其中有一些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将校倒是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像是被旁边的人用眼神示意阻拦着,故都只是涨红着脸一言不发。 到最后,他们便齐齐出声道“禀萧帅,末将等亦为此意。” 他们单膝跪着,萧砚站着,自是将这些小动作尽数洞穿,但他也并不挑明,只是扶着腰间刀柄来回走动两步,而后轻笑一声。 “果真?” 说罢,他也不待他们回话,便自顾自的失笑摇头“孙都统作为一军主将,或是心有顾忌,不敢说心里话。但诸位又何需顾忌,反而与孙都统一起哄瞒我?” 孙鹤大惊失色,连连道“萧帅,末将非……” 萧砚抬手打断他的话,然后道“这所谓的渔阳部、沧州部,明明都是义昌军,为何非要如此区分?诸位都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藏着掖着。” 他淡笑一声,摩挲着手中的刀柄,自问自答道“这般区分,无非是渔阳部随我征战过,上下军官亦与我有旧,甚而不少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外人以‘渔阳部’称呼他们,不过是知道他们和我有一份香火情,知道较之于诸位我更信任他们罢了。 说白了,诸位同为义昌军将领,却要被外人与渔阳部的将校区分出来,更是被所谓的渔阳部军官压上一头,便就是因为这‘信任’二字,对否?” 孙鹤嚅嗫了下嘴唇,进而垂头沉默不语。 大部分将领亦是哑口无言,但几个平素本就桀骜的将领却再也忍不住,径直起身嚷嚷道“萧帅既然晓得,凭甚不信任我等?你这般厚此薄彼,摆明了就是想拆散我们义昌军!” 说罢,这几人当中又有人忍不住补了一句,道“往大了讲,俺也不怕你萧……萧砚!毛都没长齐,能讲什么信用?俺们这部分人马当初降了你,本就是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先是你,后面又是那狗屁李振! 俺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娘的就是想培养自己的亲信,那捞什子渔阳部,里头一个俺熟识的将官都没有,尽是伱的人,俺这营指挥使的位子恐怕早晚也要给那些人!哼,俺们当兵吃粮,不就是搏的一个马上前程?如今前程都没了,俺还怕个甚,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那几个站起来的将领脸色一白,显然没想到这位老兄能头铁如此。 他们是不满萧砚不假,但又何曾不怕?不然凭什么会在那老老实实、毕恭毕敬的等上半天?这萧砚确实年纪不大,但人家偏偏手里头有权又有兵,还挂着总揽河北、编制诸军的名头,他们这些什么河北降军,不但事实上是他萧砚的兵,在名义上都已是他那归德军旗号下的兵马。 莫说是遣散,就算是把他们这部分人尽数清算了,人家都有这个实力和名义。 那直言不讳的汉子明显已经是豁出去了,但话说完后,反而又像是有些后悔自己连累了诸多同僚,原本瞪着的一双牛眼也开始变得躲闪,莫名的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孙鹤的心下一凉,他之前面对李振时摇摆不定,也不肯去联络刘守文,就是因为隐隐约约看出了这燕军背后有萧砚的影子,一应作为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及麾下的老部下,哪曾想,那憨货居然自己撞在了萧砚的枪口上。 不料,萧砚还是轻笑,一指那汉子,道“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 那汉子遂梗着脖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赵豪雄是也!现任义昌军步军第一都第一营指挥使!” “好,从今日起,赵将军便为步军第一都十将(都头),下辖二营步军,明日随军北进檀州。” 赵豪雄想也不想,脖子上冒出青筋,狠狠道“去就去,大不了随你愿送死在沙场便是!” 但他一语说完,却才发觉周遭的同僚连同孙鹤都回过头来呆滞的看着自己,才猛地一愣。 下一刻,他才猛地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升官了…… 他愣愣的看向自己的上司,也就是被他顶掉的原第一都十将,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 “蠢货,还不拜谢萧帅,立着作甚!?” 在一道暗骂声中,赵豪雄才慌然起来,却是还没忘记自己才怼了萧砚一顿,在原地拱着手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出声,复又像脑子短路了似的要单膝跪下去拜谢。 不怪他如此呆愣,升官暂且不提,单是随军北上檀州,那纯纯就是捞战功,檀州还有一部燕军他们都是知晓的,但这燕军什么鸟样他们哪里不清楚,他们义昌军是比不上定霸都,但对付燕军,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且换一个想法来说,这岂不是萧砚愿意用他们了? “萧帅……”孙鹤也慌然。 “你们起身吧。”萧砚淡笑一声,进而负手坦然道“若说信任,我确实是更相信那所谓的渔阳部,不止是因为我见识过他们的战力,且最主要的一点,便是我知道他们会忠心于我。” 他一拂披风,按住腰间刀柄,似笑非笑道“此间,独我与诸位,没有那汴梁的朱家皇帝,也没有那朝堂上的什么相、什么公。我坦言来说,若是诸位在这河北地界,亦能似他们那般于我忠心,我又何惜与诸位一个信任和前程? 可我能与诸位,诸位能与我否?” 一时间,城头上静谧下去,孙鹤等聪明人自然明白萧砚说的是什么事。 之前李振直想调动义昌军平乱,可彼时渔阳部就是按兵不动,甚至强行对孙鹤等人施压,让他们亦要不听调。 此谓在朝廷与萧砚间选择了后者,亦是后者所言的‘忠心’。 不过不待孙鹤等几人沉吟下去,那赵豪雄就倏的在后面一拍胸脯,像是全然忘记了他方才的豪言壮语也似。 “萧帅既给俺们前程,俺为何不表忠心!?说是投大梁,但那些在汴梁的相公哪里看得见俺们底层儿郎的功劳?再多几个李振这般的奸臣,俺们莫说前程,连赏银都没得领!俺们的前程,还不是萧帅一人说了算!” 一语道醒梦中人,孙鹤不复犹豫,叉手拜下去“萧帅总揽河北大权,末将等焉敢不唯命是从!” 萧砚朗笑一声,看了一眼赵豪雄,进而道“从此以后,再有对义昌军言沧州部、渔阳部者,定斩不赦。” “喏!” 众人不论是否真心,这会都纷纷恭敬表态。 萧砚一笑,指了指愈加昏暗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就把一应事情都说完吧。” 而后,他看向旁侧的一个不良人。 “去唤下面的燕军降将,让他们选三十个领头的上来。” 后者自是大步而去,孙鹤便也行礼“末将不敢耽误萧帅议事……” “不,你们留下。” 萧砚一指左右,孙鹤等人遂一愣,而后会意的分列左右。 须臾,一堆衣甲不一的大汉登上城头,而后又是呼啦啦的拜下去,语调不一的惶恐出声“燕军降人,参见萧大帅。” “你们,倒是都认得我。” “小人们焉不能识得萧大帅……”一个大汉赔笑道“去年萧大帅取下幽州,还召小人们来幽州面见了的……” 萧砚嗯了一声,而后扶着刀柄漫不经心道“那你还敢投刘仁恭?没将我放在眼里?” “非也!非也!” 那大汉怎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得跳脚,道“怎敢如此!俺是听说萧大帅被逼回了中原,才侥幸想投这燕军搏一个富贵,俺真是听说萧大帅您没在了才起兵的!” 萧砚冷笑一声,进而看向另外二十余人“你们呢?” “也是如此!”其他人忙不迭的点头,纷纷抢着道“若是萧大帅在幽州,给俺们一百个胆子,俺们也不敢随那刘守文来围城!” 萧砚嗤笑一声,这些人怎么可能真的那般怕他,起码在此战之前,他们不可能会有如此夸张,不过只是时势如此,刀悬在他们的头上,逼的他们不得不趴下当狗而已。 但他懒得揭穿这些什么东西,只是一折身,指着城下,漠然道“以前,你等或是一地豪强,或是坐拥万亩良田的坞堡主,可能富庶、可能强横,我都清楚。然而,如今既然成了我的俘虏,这什么强横,桀骜,就给我吞进肚子里。”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众人便急忙附和。 “我的话,说完了否?”萧砚脸色一冷,斜睨着扫了他们一眼。 孙鹤等人分列左右,都只是按着刀,似若方才那些不良人冷视他们那样,冷视着这些燕军降将。 那三十个豪寇便猛地噤声。 萧砚冷冷一笑,扫视着城外。 众人便也跟着把目光望出去。 却见这幽州城下,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正在义昌军士卒和附近招来的牙兵监视下,吼着号子,将一根根用作寨栅的木桩砸入土中,有人还在搭着帐篷,俨然是有一连串严整的棚屋正在成型。 这些流民百姓在这吼着号子搭着棚屋,外面便是上千骑分成一支支小队在其间往来穿梭,要不就是驻马在高处,举着火把严密管束着所有流民的动向。 除此之外,在距离这工地几百步外,一座搭建起来的粥蓬已经开始散起热气,米香在城头都能远远闻见。 这一眼,不论是义昌军将领,或是那三十个降将,都只是因这副景象而稍稍怔住。 孙鹤等人,也才明白萧砚方才为何要在这眺望城外许久。 “明日,我会率军北上,彻底讨平一切燕军余孽。” 这时候,萧砚终于淡淡出声。 一众降将便都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我率军北进后,这九万众燕军,便经由你们三十人分管。你等在其中都各自有相熟的人,怎么分配,我不管。但我回师的时候,希望能看见这九万人已经彻底安定下来,‘安定’二字,需要我解释否?” “不敢让萧大帅解释。” 萧砚便冷笑一声,扶着刀虚眸道“如今已二月中旬,正值春耕时节,我回师的时候,不希望看见你们这三十部,有哪一部没有做好开荒春种的事。” 适才欣喜的三十人倏的脸色一变,他们怎知萧砚何时回师,但无人敢问,都只是讷讷应声。 “我北进之后,你等三十部的事宜,便皆听从孙都统的命令行事。” 众人便面向孙鹤,齐齐拜下“俺们见过孙都统。” 后者的脸色不变,心下却是一惊,小心瞥了一眼萧砚,不明白后者为什么会将如此重任托费给他。 而后,萧砚则是漠声一笑“诸如种种,明日尚有一个韩司马会来教你们如何作,你等只管听从便是,谁有异议都吞进肚子里。” 众人便马上要应声,但见萧砚还有没说完的样子,便又齐齐噎住。 “话就这般多,尔等能在燕军中混到如此地位,想必不是什么蠢人,当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萧砚漫不经心的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刀“还有,若有自认为有本事能再掀起什么祸事的,大可在我北进后试一试。我这人不喜战,然麾下的儿郎却是闻战则喜,都只想着搏一搏那马上功名。 诸位若有胆量的,不妨看看我灭了你等一次,还能不能灭你等第二次。 懂否?” 一众降将倏的头皮发麻,看着那柄未出鞘的刀就已觉得寒气森森,遂齐齐拜倒下去“禀萧大帅,俺们懂了。” “滚吧。” 下一刻,众人便忙不迭的慌然退下。 “萧帅。”孙鹤上前一步。 “你的事就是我方才所言的那般。”萧砚摆摆手,显然不欲多说,只是指了指那赵豪雄“除了赵将军一都步军,其他义昌军皆坐镇幽州,我明日一早北进,剩下的你只管配合韩延徽行事即可。明日一早,你等与定霸都一起领赏。” 孙鹤一愣,回头看了眼正傻乐的赵豪雄,而后正色一礼拜下“末将定不负萧帅重托。” 须臾,众将便次第而退。 …… 这会,萧砚才终于处理完了种种要事,以致城头上只剩下了他以及一众不良人。 他负着手,眺望着城下已然亮起点点星火的工地,平静道“那人,是叫刘忆?” “禀校尉,确实是此人。” 萧砚便沉默下去,显然是在思索。 身后,一不良人掀开面具,露出了其下稍显苍老的面容,沙声道“天暗星,大帅早已提醒了你,那棋子不在棋盘上。” “我不如大帅会算,确没料到此人。”萧砚坦然道“不过,我不知大帅为何会助我。” 那不良人想了想,进而瞥了瞥左右,凑近了些,低声道“大帅他老人家说,他想看看。一个不是棋手的棋手,到底能怎么赢。 然后,大帅他老人家说,你已漏了两子,恐怕只会满盘皆输。” 萧砚静静听过此言,笑了笑,竟是有些轻松。 “劳烦前辈回去替我转告大帅——” 大帅天算,属下实在佩服。 不过,依大帅所算,我当真漏了两子乎?” 那不良人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 寒风呼啸,夜色下,数道人影凑近大帐。 帐口,两个漠北王庭护卫已然咽气,正被人影拖进阴影中。 帐帘被掀开,一青年小心翼翼的进帐,对着茫然却毫不畏惧的耶律尧光稍稍行礼,安慰道“仆韩知古,奉王后令,来迎二王子脱离险境。” 帐门口,戴着面具的几个不良人盯着二人,眸中闪着异色,一言不发。 …… 汴梁,玄冥教。 “孟婆,有一人走海路南下,一路谨慎入汴梁,称要秘密面见冥帝。” 上首,拄拐的孟婆手持着一面信纸,眯眼不语。 半晌,她沙哑出声。 “此人叫什么。” “据其自称,为吕兖。” “带他来面见老身。” 那玄冥教鬼卒大步而去,孟婆便叹了一口气,沉思着看了看那书信,将之揣进怀中。 (本章完) 第192章 棋高一着 第192章 棋高一着 玄冥教官衙大门外,隔了两条长街,立有一座门可罗雀的客栈。 作为位于大梁都城,在这中原乃至当世数一数二的豪华大都市中的客栈,按理来说客源不该如此冷清,但彼方客栈最大的一个缺陷,就是地段距离玄冥教的官衙实在太近了。 纵使隔了两条街,那股隐隐散发出来的死气好似都能映射过来,更不用提平日里这玄冥教中的鬼卒来往纵马经过,正常人哪敢来此住店?故客栈的生意向来都是冷冷清清,鲜有人头铁来此下榻。 不过,这世间,又哪里会少不正常的人。 临街的二楼客房间,一扇窗户稍稍掩开一角,脸颊干瘦、颧骨突出的吕兖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着。 当然,他的主要目标还是远处的玄冥教衙门,目光同时不住的四下瞟动,将外间的街景乃至角落都一一扫过一遍,显得格外谨慎。 半晌,他才偏着身子贴着墙壁倒退两步,进而喘着气,按着腰艰难的坐下。 桌子上,散放着一方符节,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后者是一些金疮伤药,至于前者,便就是李振当时在幽州交予他的代天巡狩符节了。 但吕兖很谨慎,他在海上漂了不知多少天,最终却是侥幸被一在海上捕鱼的渔夫救下,对方先是帮他简单料理了已溃烂的伤势,又带他回家去请大夫疗伤。 当然,吕兖不可能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所在,待伤势稍稍好了一些,自己的武力也恢复了些许过后,便杀了那渔夫全家以及那替他疗伤的大夫,而后抢了他们全家的财物,一路小心循着汴梁的方向潜行而来。 一路上,他劫过坐骑,扮过乞丐,硬是拖着自己这副差不离已经大残的身体独自到了汴梁。 至于之前李振对他说的,上岸后将符节给当地官员自证身份一事,他完全想都没有想过。 一则是因为那李振的幕僚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介河北人士并不通晓大梁内情,多做多错,反而容易陷入危险而不自知。二则便是因为,他隐隐觉得,那位在河北翻云覆雨的萧大帅,或许在中原的能量也不小。 其既然能以一介军阀的身份驱使整个范阳卢氏为他卖命,说不得在中原也有通天手段,吕兖并不认为那李振的官场身份就能护他周全。 所以一路行来,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不论是路人还是恩人,只要稍稍与他熟识了些,就一并杀之。 便是如今好不容易抵达了汴梁,他也只是小心谨慎的花重金寻了一个路人,代他向玄冥教的人转达而已。不过他也一直掩藏在这客栈内,观察着那玄冥教的情况,若有不对,他也会第一时间逃跑。 “嘶……” 吕兖小心揭开自己的外袍里衫,再掀开臂膀以及腹部已然被脓水透黄的脏污纱布,显出了其下的的黝黑箭伤口子。那日公羊左等人的力道极重,几乎是夺取了他半条小命,若非是这些箭伤都未触及关键处,他又凭借着过人的意志,不可能熬到现在。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被玄冥教盯上,能逃掉的几率渺茫,但他一路来差点丢了小命,又死里逃生如禽兽般的走过来,怎么会甘心倒在这成功的前一刻? 外间传来了敲门声。 吕兖便下意识攥紧自己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 “客官,你要的滚烫热水已备好了。” 他才闻言松了一口气,却仍是谨慎道“放在门口便是。” 然后,他就听见门外的伙计嘟囔了一声,将木盆弯腰放下,退了去。 吕兖这才忍痛起身,先在门侧小心感查了一下外间的动静,而后才开门将热水自己端进来。 而后,他便一边清理着伤口上药,一边重新立在窗户边,透过缝隙查看着玄冥教官衙。 片刻后,那面终于有动静传来,却是有两个鬼卒策马而出,沿街过来。 他便敏锐的四下查看,在没有看见有其他人过来后,才稍稍面色缓下去。进而,他便冷眼看着那两個鬼卒向着自己给的假地址过去,直到看到两人并未拔刀,也并未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反而对着那面茫然的掌柜不耐大骂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须臾,他便迅速收拾妥当,将那方符节拾起,强忍着伤口的不适追出街。 “二位上差稍等,在下便是幽州吕兖。” 那两个鬼卒显然也意识到吕兖这厮在防范着他们,便不由喝骂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监视你玄冥教爷爷?” 吕兖脸色不变,快步上去,袖中藏着几吊铜钱,沉声道“二位上差见谅,实是在下身负之物事关重大,由不得小心谨慎。初此见礼不成敬意,待在下面见过冥帝,再有重谢。” “你倒是还算识相,那便走吧。” 两个鬼卒掂量了下手中铜钱,稍稍鄙夷了下,而后将之极为熟练的收入怀中。 吕兖遂极其不客气的翻身上马,却已是有些压不住心下的激荡,念他一路来何等不易,终于…… 二骑便载着他朝玄冥教官衙侧门直趋而去。 不过吕兖在偏头之际,能看见远处似有一提着食盒的伙计模样的人,正隔着许远的距离望着此面。 隐隐中,他能听见一道询问声。 “你们安乐阁,何时推出新菜品……” 不过还不待吕兖消化这一似乎耳熟的‘安乐阁’三字,二骑已载着他离开了此方街道。 远处,一安乐阁的伙计肩头搭着汗巾,一面回过食客的话,一面重新提着食盒退出来,而后眯眼看了看二骑离去的方向。 他快步如飞,迅疾奔出街道,两侧行人却早已见怪不怪。盖因这一装扮本就是安乐阁外卖员的标配,食盒、蓝色劲装,一块汗巾,还跑的飞快,在城中的速度比马还快,不是外卖员又是甚? 只见此人奔过数道长街,从侧门进了安乐阁后堂。 “禀天速星,校尉所言的吕兖,已经出现了。” “这厮倒是命大,也算是谨慎。可见到东西了?” “属下未曾看见,不过属下猜测,依照此人的谨慎,或许不会将东西带在身上。” “这倒也是。”段成天叼着一根牙签,手中切着豆腐,两只小眼睛眯起来,道“城外的人不动,遣几个人去盯住。若是校尉拜托的人没动手,咱们便是费尽手段,不论损失多少人,也要让这厮不能活着走出玄冥教。” “遵令。” 几个侯在旁边的人皆是正色,旋即就匆匆而去,段成天便继续平静的切着豆腐。 但片刻后,他却是停下动作,嘶了一声,皱着眉自语自问。 “校尉到底是如何看出来,那孟婆是天佑星石瑶的……” 很显然,这个问题,似乎已困扰了他多时。 不过,他不论想不想得通,都只是把这个信息独自揣进肚子里,谁也不能多嘴便是…… —————— “进去吧,孟婆亲自接见你。” 地宫内,两个鬼卒推开殿门,两侧的阴森冥火幽幽,映亮吕兖稍变的脸色。 他下意识谨慎起来,不动声色的发问“二位上差,在下求见的是冥帝。” “你,求见冥帝?” 一鬼卒只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打量了一下吕兖,耻笑道“若非是你声称是从河北来的,伱能进到这里?冥帝尚在尊圣意闭关,你还想求见?” 另一鬼卒则是冷笑一声“蠢货,看在钱的份上,提点你一句。冥帝闭关,向来是由孟婆代掌玄冥教大权,孟婆乃冥帝最信重之人,更是我玄冥教元老,孟婆肯接见你这厮,听你讲那什么狗屁机密,就已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听到此处,吕兖才终于安心下来。 虽说李振的意思,是只有冥帝可信,但这全天下都知晓名号的孟婆,总不可能还有什么问题吧? 且吕兖早在李振那里听过,这大梁的朱温父子不睦,尤其是冥帝朱友珪,常常受到朱温打压。这孟婆既然能被冥帝信任,让她在其闭关时代掌大权,显然是绝对信任的人了。 玄冥教成教三十年,这孟婆在玄冥教内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且最关键的一点,事情紧急,他也只能通过这孟婆,才能唤醒正在闭关的冥帝,由不得他选择,换个人来,吕兖也没有底气相信。 想到此处,吕兖终于安心一笑,对着两个鬼卒行下一礼,“谢过二位上差,吕某感激不尽,来日定有重谢。” 说罢,他便在两个鬼卒傲慢的笑声中,攥了攥拳,慎重入殿。 不过,待他入殿后,这两个鬼卒却也不离去,闭上殿门后,一左一右守着,似是谨防有人突然闯进。 …… 这地宫内的大殿,四下只有冥火盏盏,显得分外幽暗诡异,但吕兖作为历经九死闯过来的人,焉会害怕这些。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这大殿,只见殿内空荡荡,毫无人影。 但就在他皱眉之际,上首的高台上,却倏的缓缓走出一拄拐老妪出来。 视野太暗,吕兖并不能看清这老妪的具体模样,但他在稍稍沉吟后,便率先叉手行礼拜下去“义昌军吕兖,奉幽州李公重托,携符节与要物渡海南下求见冥帝。” 殿首,那孟婆终于沙哑出声“李公……检校司徒李振?” “正是。”吕兖不卑不亢的从怀中取出那方符节,道“此为李公代天巡狩之符信,请孟婆查阅。” 下一刻,一股吸力平白而起,将他手中的符节摄至殿首。 “确实不假。” 看过符节后,孟婆的语气好似才稍稍缓和了些,道“李振与冥帝向来私下有合作之意,此举甚至是瞒着陛下以及朝官,独老身几人知晓。李振既然让你来寻冥帝,可见他当为信你。不过老身奇怪,李振入河北不过半年,既有机密递于冥帝,怎未派一老身眼熟之人来?独你一人?” 吕兖听过此话,心下再次一安,遂脸不红心不跳道“不瞒孟婆,在下奉李公之命突围南下时,确实尚有百人,然而突围之途甚艰,幸得一众壮士拼死护送,在下与李公麾下首席两人才能侥幸登船, 然李公那首席在登船前已身受重伤,于海上又遭风暴,不幸于途中身亡。在下不敢携其尸身,以防惹人耳目,遂将之弃尸于海上,故只有在下一人勉力幸存而已……” “突围?”孟婆皱了皱眉,沙哑道“听你所言,燕军竟如此厉害,逼得你等只能走海路?” 吕兖听过此言,终于悲从中来,一时表演欲爆棚,泪如雨下,泣声将种种遭遇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遍,如萧砚如何在背后策谋燕地大乱,如李振被逼的如此之艰,如他们突围时被围剿的如何之惨。 如,萧砚如何将麾下的前唐不良人渗透入玄冥教,引发去年的洛阳之变…… 自始至终,孟婆便一直静静听着。 到最后,吕兖便看着平静的孟婆,讶然收声,心下有些警惕,抹着眼泪惊诧道“孟婆,您为何……” “你莫忧,诸如这些,冥帝早已有所怀疑。”孟婆来回踱步,沙声道“对于萧砚此辈,冥帝一向视其为祸乱大梁的祸心之人,只是一直未曾捏住实证把柄而已。今日听你一言,老身倒真是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李振所托之物,交上来吧。” 吕兖便又再次安心,而后叉手拜下去“不瞒孟婆,在下欲恐此物有失,在来之前已藏在城外,还请孟婆允在下去取来。” “无妨,你告诉老身位置,老身遣人去取便是。” “这……”吕兖稍稍犹豫。 见此状,孟婆便沙声道“要对付萧砚,你是关键证人,老身不敢保证你在入玄冥教前有没有被有心人盯上,今日之后,你就暂且先待在玄冥教内,以确保安全。” 吕兖便在思索再三后,迎着孟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到底还是咬着牙如实告知。 说完后,他才终于如释重负,叉手拜下去“李公所托,在下已尽数交予孟婆尔。” “好,你且下去稍等,老身见过东西,便去请冥帝出关。” 吕兖的心下大定,继而忙不迭的出声道“在下拜谢孟婆,然还有一事,在下的家眷被李公送到了汴梁,还请劳烦孟婆替在下……” “老身会过问此事。” 吕兖这才终于轻松起来,而后在神经放松后,复又感觉到伤口疼痛。 不过较于事情办妥,这伤势日后大可慢慢疗养,且待会面见过冥帝后,他或可请冥帝为他疗养一二。故眼下他只是咬牙忍住,再次一礼,折身欲退。 但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倏的从他身后传来。 旋即,一支木杖径直穿透吕兖的后背,直直贯穿他整个腰腹。 巨力之下,竟带着他向前扑出去,在潮湿且满是血腥气的地板上翻了个滚,最后涌出一大口污血,才不可置信的侧躺在地板上,而后呆滞的捧着那腹部凸出来的木杖,脸色惨白,看向殿首。 “孟、孟婆何故……” 在这道慌乱且无措的询问声中,老妪慢慢走过黑暗,佝偻着身子,走到他的身前。 不住的鲜血不断从吕兖的腹部渗出,便是他的嘴角,都是鲜血直涌,他全身颤抖,一双眼睛瞪的极大,里内夹杂着错愕、惊惧、恐慌、害怕、后悔…… “其实,老身对杀你不感兴趣。” 孟婆佝偻着背,双手负于身后,显得很是滑稽,但语气缓缓,只是让吕兖感觉到了无尽的恐慌。 “你和李振如何对付萧砚,老身也不感兴趣,他是死是活,是败是胜,对老身都无甚影响。” “那孟婆何故……” 吕兖捧着那穿腹的木杖,满天大汗,他这会已然被疼得有些全身麻木,却只是不断的伸出手,想要索求那最后一抹生机。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求孟婆饶我…求孟婆饶我……我好不容易……” 哀求声中,孟婆蹲下来,一双老眼里满是浑浊,却又在某一刻,突然稍稍变得清明。 “但,萧砚有一句话似乎说的对—— 你不死,不良人的元气,或要倒退十年。老身数十年的筹划,或也要一朝倾覆。 你可能确实不容易,可你知道老身这三十年,为的是什么?” 吕兖的眼睛再次猛的瞪大,几乎已是到了极致,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是难以发声,而后涌出一口血来,淌满他的整个前胸。 直到这会,他终于察觉到了那笼罩着他的死意,折身开始哆哆嗦嗦的向外爬。 身后,孟婆毫无动容,仍只是看着他慢慢向前爬,带出一连串血痕。 她摇了摇头,道“罢了,与你说,你也不会懂我不良人数十年蛰伏为的是什么。” 听到此话,吕兖的浑身一颤,两只手掌呈为爪状,只是拼命的向前爬。 “对了,那小子在信上说,他很欣赏你。依老身来看,他若在汴梁,或许会留你一命。 可惜,老身向来就不理会那小子的意见。” 下一刻,吕兖还不待能说出什么话,全身便猛地一僵,却是插在他后背的木杖已被孟婆隔空摄住。 他慌然继续向前爬,却开始感觉到无力。 一股淡紫的波光,此时已缓缓从木杖尖端散出,进而荡过吕兖全身。 孟婆面无表情,手掌慢慢聚拢,同时漠声道“要怨,就怨李振让你搅进了玄冥教。” 后者却只是极力的伸出手,向前探去,嘴中血污张合,嘶哑的呛出声。 “我,不该信……” 倏然,殿中一静。 一具尸体,便在粼粼波光中,轰然散成灰烬。 孟婆摄回木杖,毫无波澜的穿行过黑暗。 她甚至懒得去想吕兖那所谓的不该信,到底是不该信她,还是不该信李振,还是不该信这世道…… 于她而言,不过只是随手解决了一场三十年来数不胜数的威胁玄冥教不良人的小事罢了。 这吕兖或许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心性坚韧,目的坚定,意志强悍,又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谋略乃至手腕,一路死里逃生来这中原又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他挡在了不良人前面。 他也难以想象,不良人这三十年乃至百年,付出了什么代价。 孟婆缓缓拄着木杖,召进来外面的两个鬼卒。 “去取回他藏着的东西,同时,遣人去寻到这人的家眷,让他们不要和李振沾上半点关系。你们当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抱了抱拳,急步而去。 孟婆则是独留在这地宫大殿中,思索了下,终究还是不解。 末了,老妪的身影便化为一道叹气声,消失在了黑暗中。 ———— “告诉校尉,中原棋子已入篓中,让他勿忧。” (本章完) 第193章 可破漠北否 第193章 可破漠北否 大风又开始呜呜的拂动起来,刮过山川河流,从南向北,推动着层层乌云缓缓的向北堆积一片。 在这大风的推涌之下,厚厚的乌云从天边叠加至头顶,直至将整个天空都密布成一个幽暗的世界。而在这世界的天际线外,似乎也隐隐有雷声响起。 一场过早的春雨,好像就要放肆倾下。 大风乌云中,在横山城下的连绵大营内,到处都是一片慌乱残破的景象。从天空俯视下去,便能看见整个大营恰才经历过一场激战,尸体堆集在一起,正被人泼油燃烧。 尸堆之外,则是不断的有人抬着尸体继续朝着轰然大火过来,一具又一具死尸被扔进去,便让那黑烟又浓了一分。天空中弥漫着焦臭味,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肉香味。 一面‘萧’字大旗,便在这漫天黑烟中,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 那原本属于卢龙军驻地的大营,已然在战后被插上了这面萧字大旗。 此时,一队队骑卒在大营内外,往来奔驰在各个破烂的营盘间,每队骑卒的小校都负有认旗,亦在驰马间猎猎生风,给人压迫感十足。 往来的流民百姓一脸麻木,抬着尸体避在道旁。亦或者说,那些尸体生前本就可能是他们的亲人,但一朝战起,那些挥起的兵戈却不分谁是谁的亲人,只是一视同仁的斩下而已。 不过这已是萧砚尽量缩减杀伤后的结果了。 在他领着定霸都北上前,这横山城下的燕军大营本就已被耶律阿保机祸祸了一次,缩减的人数很多,几乎难以统计。 加上耶律阿保机这厮不但掳了一批人走,走之前还散布了萧砚已经覆灭了幽州燕军的谣言,这一谣言之下,那些本就心怀鬼胎亦或者不敢直面萧砚的坞堡主都只是人心惶惶,纷纷欲要拔走。 彼时虽然田道成不断率领着卢龙军围追堵截,但仍有坞堡主费尽心思的四散而去。 毕竟,去年河北大定后,萧砚就已传檄各個军州,又亲自安抚拉拢了一批豪强,可以说互相算是签了一份君子协议。彼时,这些人在幽州面见萧砚时都只是安分守己,各种承诺应允无一不可,可待萧砚离开河北的消息被确证,他们中却又有很多人按耐不住野心,马上起兵投入燕军搏富贵。 更不用说,有好些坞堡主本就在去年没有应召萧砚的军令。当时,萧砚给了他们机会,但他们没有珍惜,甚至是心存侥幸、不屑,现下当然会害怕萧砚会秋后算账。 不过,这些人当中真想振兴那所谓的大燕只在少数,十个投燕的人九个都是想趁乱博取一分富贵。对他们来说,侵占弱小的坞堡,扩充自己的实力才是最根本的目的。 所以当他们听闻燕军的大势已去后,自然知道再待在这檀州只会是死路一条。 不说萧砚会不会秋后算账,他们在燕军这段时间内做了哪些祸事,他们自己心里最是清楚。所以当耶律阿保机在喊出那一句‘萧砚不日就将北上,但凡乞活燕军,还不随燕王脱离险境’后,当即就有一部分人马随其而走。 待其后谣言彻底散布,又有许多坞堡主念及自己的性命,就是舍弃掳掠来的财富,也要逃回自己的家乡。 在这种状况下,田道成也只能约束住大部,终究不能把所有漏洞都堵住,毕竟这些人想走,那是舍弃了所有,只带着各自心腹骨干逃的,没了流民百姓拖累,他们竟然真有些战力。 好在萧砚北上的速度足够快,几乎是以碾压之力收拾了所有不从的坞堡主以及其部下。这一战比幽州城下迅捷的多,可谓是秋风扫落叶,一个时辰就将这所谓的燕军余孽收拾的服服帖帖,又坦然受降了卢龙军,让田道成等将以代罪之身留任。 不过卢龙军有‘反水’的前科,自然会被汴梁朝廷诟病,所以卢龙军也是萧砚需要第一个拆分整编的对象,但这是战后的事,他并不着急。再说这河北大地上,也没有人能够催促他。 大战之下,死伤难免,最惨的当然是那些被裹挟进来的流民百姓,他们在这世道唯乞活一个愿望而已,却要被当作最不值钱的东西,被各路人马四处裹挟,为了一口吃食,客死异乡。 好在,这河北战事,终究是要停了…… “萧帅,西路又追到一路燕贼,乃是一部想要逃向河东晋国的人马,约莫三百人上下,俱是青壮。其头领被我们当场阵斩,所部皆已带回。” 斥候来往不断,无数人进了大帐,开口就是追回了多少人,气势甚是高涨。 “后面就不用上报了。” 帐中,萧砚负手立在地图前,淡声道“只管把人数统计好交给赵监军便是,这些逃人每满三千,就南下运到幽州开荒去。” 两个守在两侧的不良人抱了抱拳,出了大帐,显然是要去通知下面的斥候等等。 一侧,正一副木头人模样的驸马都尉赵岩脸色一紧,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下醒过来,干笑道“萧大帅,我来做这事……” “这等紧要的事,交给赵监军我才放心。”萧砚随口道出声“赵监军满腹经纶,又是陛下钦点的监军,朝廷能较赵监军忠心者无出其右。这运转逃人的事,非赵监军不可。” 赵岩张了张嘴,显然是要张嘴拒绝,但他余光再次一瞥,却见塞了满满当当一个大帐的武将们都只是冷眼看过来,便是心下一个咯噔。 这些武将,便就是诸如余仲等定霸都将领,以及转头一变又从燕贼成为大梁将领的田道成等卢龙军将领。 再然后,就是一些他完全陌生的武夫,譬如一个脸上有疤痕的武将,斯斯文文的,看不清路数。还有一高壮的大汉,赵岩分明不熟悉,其却能环胸站在众将前头,和余仲同列。 还有那今日才从横山城中救出来的王彦章等龙骧军将领,亦在此军议列中。甚至王彦章地位比他这个监军看起来都要高,直接站在了萧砚的左手侧。 大帐中几十双武夫的杀气眸子扫来,便是让见惯了显贵的赵岩都有些承受不住,他不敢细想其中的弯弯道道,当即就勉强一笑,把拒绝的话吞进肚子里,道“既然萧大帅如此吩咐,我自当尽力为之,不敢马虎。” 萧砚笑着点头,道“那就劳苦赵监军了。” 赵岩讪笑一下,却又眼珠子一转,道“敢问萧大帅,这燕军既然覆灭,我们是不是该早些回返幽州了?我肩负圣命,待萧大帅整编好这河北诸军,也好早些回汴梁将萧大帅的盖世功劳禀之陛下才是……” “不急。” 萧砚道“赵监军也看见了,这燕军虽灭,然这燕国世子刘守文、其下大将元行钦、李莽等人却还未擒下,这些人还未追到,怎能说燕军覆灭? 且赵监军随军北上,自也看见了这檀州景象,漠北祸心不死,勾结刘仁恭裹挟万众燕贼而去,现还不知其踪。若不收复古北口长城,北征打压漠北气焰,我如何报陛下皇恩?” 赵岩倏的被哽住,俨然是被这两句话问的不知该如何接话题。 但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萧大帅北征便是,我先回汴梁禀功……” 听见此言,萧砚则只是皱了皱眉,不复再出声。 他左手侧,王彦章遂环着胸冷笑一声,大着嗓门道“驸马乃监军,我等在此大战,怎有监军先回朝廷的道理?” 赵岩的心下暗骂。 他知道这王彦章是通过随萧砚北征河北才开始崭露头角的,亦是因之而封官加爵,这几月虽说是陪着康怀英困在横山城,但显然仍旧是萧砚的头号重将,这厮出声,明显就是代表了萧砚的意思。 这萧大帅,竟还是不肯放他回去…… 他心中大恨,但面上却只是苦笑“非有此意,实是我正是看见诸将在河北为陛下效死,忍不住想要早些回朝廷将诸位的忠勇禀给陛下……” 这时候,萧砚才终于摆了摆手,道“赵监军美意,我代诸将领了。不过献功不在于急,而在于稳。待我收回古北口,彻底平定这燕地祸事,赵监军不妨再回去,彼时喜上加喜,方才能报陛下圣恩。” 说罢,他便不容拒绝的又道“赵监军身负重任,后面的时日又要肩负看管燕贼逃人的事,难免会在这檀州扎根许久,便早些下去熟悉熟悉。还有,赵监军也早些代陛下去慰问一番康太保,他被困横山城数月,如今终于脱险,是该见一见赵监军。” 听到‘要在这檀州待上许久’几字,赵岩便是背脊一凉,他抬起头,还没有再说话,却见已有一武将大步过来,对着他向外一伸手。 他心下无奈,只得一拱手,失魂落魄的向外走。 这位驸马算是看出来了,这萧大帅不但不肯放他走,还真就不让他听到半点军议内容。 老天爷,他当初真是他娘的昏了头,偏偏要来揽下这狗屁监军的破事! …… 赵岩既走,帐中的气氛便开始活络起来。 田道成却倏然猛地拜下去,沉声道“末将不成器,疏于防范,才让那刘忆有机会掠走刘仁恭,还让其裹走近万人马,此等大祸,实乃末将决策失误酿成。请萧帅罢免末将都指挥使一职,再请萧帅责罚末将!” 不过在他旁侧,一三旬上下的武将亦同时双膝跪下去,红着眼道“不干田将主的事,是末将没守住大营,才让杂胡冲了进来,萧帅要责罚,摘去末将的人头便是!” 在他们身后,几个卢龙军高级将领面面相觑,便也纷纷拜倒。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便倏的让大帐中的气氛再次冷了下去。旁人也皆是肃然,显然很明白这一失误到底是多么大的祸事。 一旁,王彦章不合时宜的揪着大胡子,低声道“那夜我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那厮的人马是突然暴起的,四面围上来,在夜里也配合的极有默契,明显是早有所备……” 他俨然是在替田道成二人说话,但却也只能说这么多,毕竟刘仁恭是在营中被堂堂正正的掳走的,这个锅洗不掉。 众将皆是沉默,用余光瞥着田道成等人,又看了眼正负手看地图的萧砚,因为后者是背对着他们的,他们便不能看清他的脸色。 帐中静谧许久,田道成毕竟年轻,又犯了大事,便忍不住叩首流涕道“还请萧帅莫对末将宽仁,末将一介白身,得萧帅垂顾,一时得意忘形,犯下如此……” “丢了人,掳回来便是。败了仗,赢回来便是。大好男儿,难道只会对着我哭哭啼啼?” 这时,萧砚却是洒然一笑,转过身来,先是扫了一眼田道成等人,进而看着众将,摇了摇头“这等屁事就算是天大的祸事了,待今后真有不可抗的祸事压下来,你等难不成就要马上拔剑自刎不成?” 田道成面色怔怔,欲言又止。 萧砚只是一副笑色,似乎真没将这件事当成什么威胁,反而道“还有,那厮名为刘忆,实则是漠北王耶律阿保机,这厮能闹这么一场,倒算是我当日留下的遗患。彼时若在辽东彻底了结此人,或许不会有今日之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若是穷尽全力去追杀此人,便无法挡住述里朵的漠北军,更无法及时回师摧垮李存勖。这些若不成,又岂有什么燕军,又岂有诸位与我共聚一堂?” 他悠闲的把玩着一支小旗,笑了笑,道“若要追责,或许倒是我的责任了。” 帐中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却也再次一凝。 耶律阿保机…… 帐中不少人正是从渔阳之战起家的,还有不少人当时便就是义昌军中的将领,不可谓不熟悉这一被刘守文邀请南下的漠北大王。 却没想到这厮去年被追杀到了渤海,两万精锐就剩下了几百人,居然还能卷土重来。 “起来,跪着作甚。” 萧砚瞥了一眼田道成等人,收敛起笑色,淡淡道“过程我清楚,在那种情况下,你能保住溃军没有尽数被耶律阿保机带走就已是不易。燕军崩溃,不是什么决策就能抢救过来的,只能说阿保机很会挑时候。然,你作为一军主将,实也难辞其咎,便降为一营指挥使(管五百人)。步军都校以下,恪守大营不利,皆降三级。” 说罢,他便看向方才赵岩看起来陌生的两个武将,也就是那面上有疤痕的武夫以及那和余仲同列而站的大汉。 “李莽,任卢龙军步军都校,元行钦,任卢龙军都指挥使。” 本该正与燕国世子刘守文逃窜的二人便一起抱拳,同声道“领命。” 至于田道成等人,知道萧砚此举是高拿轻放,且虽说各自都降了三级,但也是中级军官,立功再升回来不难。且田道成隐隐觉得,萧砚更像是要他去下面再磨练磨练的意思。 想到此处,他们便齐齐行礼“拜谢萧帅。” 萧砚面色不变,道“这燕地祸乱,本就因我而起,一切祸事也该由我承担,你等既然舍命追随我,我也该说到做到—— 纵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你等,只管大胆听命便是。一败而已,何况能算败乎?在我麾下,从来不怕败战,败则再战,再败则再战!直至胜,大胜! 诸位只需要相信,只要不吝命与我,我又何吝一场富贵与诸位?” 这一刻,众人皆是猛地面色涨红。 在这一言下,此地没有那虚岁只有十九的青年,也没有那于中原艳名甚广的胭脂评笔者,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弄臣、奸臣。 唯有,那让人堂堂正正舍命相随的萧帅! 唯有,那只愿为其效死的萧帅! 萧砚凌厉的一扫众将,突的冷冷一笑,进而将手中小旗重重插进身后的地图上。 “那耶律阿保机既然邀我一战,那便应他所求北进踏了漠北又何妨? 诸位,此战,可破漠北否!” 众人放眼去看,却见那旗子所插的位子,正为这地图极北的三个字—— 西楼邑。 漠北王庭,所在之地。 众人齐齐红眼,一应大将皆是咬牙大吼。 “为萧帅,大破漠北!” (本章完) 第194章 这漠北,从来只有王后一枚棋 第194章 这漠北,从来只有王后一枚棋 轰隆雷鸣声响起,划破了早春二月的最后一日。 初春寒雨哗哗而落,将才开始化冻的地面,搅成一片泥泞。 大队大队的骑卒以牛油布裹着各自的兵刃,不展军旗,冒着雨从南向北,沿着官道以及平原沉默着席卷向北。 从远处望过去,便见这大队的骑士连成一条黑线,不断行进在这已然荒凉的幽燕边塞之地,未披甲的骑士们操纵着战马,都一齐在这寒雨中吐出长长的白气, 在他们后面,则是数千匹的战马驮马,由辅兵们照料着,托运着同样用油布遮盖住的军需等等,一刻不停的紧跟着前头的骑士浪潮,同样隆隆向北,俨然是万骑奔腾的模样。 在道旁山坡上,萧砚戴着一顶斗笠,冒雨坐在马背上,也不执缰绳,只是不徐不缓的悠闲晃动着马鞭。 在他身后,十余名大将同样勒马而立,次第排成一条线,都是眯眼看着眼前这难得的美景。所谓男儿豪迈,实在是在这万骑奔涌下,被激发的淋漓尽致。 其实不止眼前这万骑,还有数百双马斥候亦由二十余不良人领着,分引成二十来个小队,早已撒向了十里外,可以说这方圆十里的地界,所有动向都能被萧砚尽收于手中。 当此之时,众将尚还陶醉在这万骑奔涌的美景之下时,一骑遥遥从南而来,却正是一不良人。 其在山坡下勒马而停,也不需下马,就在马背上冒雨大声道“萧帅,南面传来消息,汴梁来驰援的马军已抵近涿州。来的援军中,左右龙骧军齐出,为大部。其余诸如龙虎军、神武军,亦凑了一部分马军,总计约莫四千骑上下,统军者乃汴梁马军骑督谢彦章。” “这厮竟和王彦章同名?” 身后,元行钦哑然了下。 旁侧,王彦章冷哼一声,竟是难得没有呛元行钦两句,只是嗡声道“这谢彦章,是检校太傅葛从周的义子,与我不同,此人看起来声名不显,实则在大梁军中成名已久。陛下在还未镇宣武的时候,他就已跟随葛从周征战,甚得葛从周的兵法传授,是为大梁骑将中的佼佼者。” 元行钦了然点头,思索不语。 而后,却又听王彦章啐了一口,“萧帅把燕军都打垮了,援军才到涿州,这什么谢彦章竟是连汤都赶不到一口,白瞎我这大名。” 在他身后,几个龙骧军将领便哄笑一声,道“这马军骑督,该由将主来当才对。” “笑个什么劲。”王彦章一摆手,望向萧砚,抱拳道“萧帅,谢彦章此人非赵岩可比,可得小心应对。” “深得葛从周真传……” 萧砚笑了笑,对着山坡下那不良人道“回去,告诉韩延徽。待谢彦章到了后,让其领兵西进易州,防范晋军再次侵扰。” 王彦章挠了挠头,嘿的一笑,显然也认为此举甚为妥当。 那谢彦章虽然为汴梁马军骑督,但萧砚却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本就是这谢彦章的顶头上司,加之萧砚又是东路行营招讨使,代天巡狩河北,这所谓的援军本来就受辖于他,让谢彦章听令,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么一来,倒是不用考虑这厮会不会替朝廷盯住萧砚了。 “还有。” 前头,萧砚晃动着马鞭,看向王彦章,道“你为龙骧军军使,却一直就领着咱们这六百骑,算个什么军使?回去一趟,接管了龙骧军兵权,一并给我拉来。既然要深入漠北,龙骧军怎可不用。” 元行钦深以为然,在旁边附和点头“末将亦有此建议,纵使不拉着龙骧军出塞,让王彦章领军驻在檀州遮古北口也尚可。” “啖狗肠!元蛮子,我驻你爷头上,我驻你娘头上!” 王彦章却是大怒,同时急忙对着萧砚出声“萧帅,我可不回去!那厮才到涿州,我这一来一回,没個十天半月都打不住,如何追得上你们! 元行钦这厮的屁话更不能信,这厮分明就是贪图末将的先锋之职,这厮不安好心,只会做这等小人行径。萧帅,切莫听他的屁话!” 不止是他,王彦章身后的几个龙骧军将领亦是暗恼,纷纷对着元行钦怒目相向。 后者却只是淡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他麾下的卢龙军骑将却也是纷纷趁势出声,“王将主,萧帅既已下令,你怎好违令不是?百来里的路程,马军三五日就能到,向来都是你们龙骧军当前锋,这三五日就让给俺们又何妨?” “我让你娘!” 王彦章除了萧砚还真没怕过谁,当即就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百来里?啖狗肠,幽州到古北口四五百里的路程,你们三五日跑个来回试试?长着眼睛说瞎话,当老子六百骑怕了伱们卢龙军两千骑不成,敢不敢比一比?” 主将给力,他下边的龙骧军将领亦是不惧,纷纷指着卢龙军的将领与之骂起来。 旁边,余仲看着两派人马为了一个前锋争执起来,只是面无表情,虚着眼睛在那坐山观虎斗。他不傻,知道这会若是想去争一争这先锋,必然会被两家联起来怼。 作为定霸都的主将,他也有底气等到最后。 而他麾下的将领却已是跃跃欲试,显然也想从这一突然似要空出来的前锋位置上分一杯羹。 “吵什么。” 但在这时,萧砚却是不禁失笑,道“王彦章,那你说说,当如何?” 众将互怼的声音便猛地止住,纷纷去看王彦章。 后者的气势一泄,恨恨的一瞪元行钦,却仍然只是嘴硬道“末将不回去,前几个月末将在横山城监视康怀英便罢了,这一次末将怎么也不能落下。” 当着一众心腹的面,萧砚便直言不讳道“然龙骧军我亦要握在手里。” 听见这一句话,元行钦本来持重的脸庞上,遂隐隐显出一抹笑意。 王彦章一时焦急,但他眼珠子一转,却倏的看向自己身后的一龙骧军将领。 后者悚然一惊,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而后急忙摆手“将主,末将可不回……” “胆敢违抗军令!”王彦章勃然大怒,却是纵马过去,一把扯过那将领,带着其稍稍避远了些,先是怒斥,继而又是一番语重心长。 众将面色各异,看着王彦章在那边对着那将领又是拍肩,又是拍自己的胸膛,显然是在许什么承诺。 在场众人都有武力傍身,最次的都是中星位,而元行钦和余仲二人,前者已是小天位,后者也差不多,自然听得见王彦章在说什么。 什么“此战我记你首功,只委屈这一回……”,什么“能不能压住元蛮子就看这一次、别看余仲那厮在旁边一言不发,肯定也是一肚子坏水……”等等,都只是被众人听了个七七八八。 元行钦尚还好,他从投效萧砚开始,和王彦章互怼的场合就不少,自是早已习惯。 但余仲却是马上臭着一张脸,显然是被王彦章戳中了心思。 末了,事情终于说定,王彦章遣麾下副将回去替他接管兵权,他本人则继续领六百龙骧军以及各部马军一共两千作为先锋。 最后,他还牛气哄哄的瞪了元行钦一眼,同时不忘对着余仲嘿笑一声。 二人自是脸色一黑,若非是萧砚在场,或许三人真要斗上一场不可。 萧砚当然乐见麾下诸将为这种事争执,众人心气高涨,他这个统帅反而才是最得利的。当然,也不可一味的如此纵容,若是让众人心生间隙,他如今亲自坐镇军中倒是无事,但今后他难免会让诸军配合作战,若那会闹一个‘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可就不美了。 不过,当下来看众将虽然会斗斗嘴,但那也是因为各自的脾性不同,并非是真正的不睦。武夫嘛,难免糙了些,又是军中同僚,说话自不会那么顾忌。 且他们争这先锋,并非是单纯的争功,毕竟漠北局势到底如何,他们现在还真不怎么清晰,不见的前锋就能捞到什么大功。 不说其他人,只王彦章这厮,单纯就是嗜战! 一番闹下来,众人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不少,王彦章便指着山坡下不远处一支在雨中驻马不动的人马,嚷嚷道“萧帅,这些厮不过一些花花太岁,你收容他们作甚?” 众人皆回首去看,便能明白王彦章所指的兵马是什么。 那是一支约莫千人上下的骑军,都没有着甲,且服色不一,俨然是一支杂牌军。 这部骑军,是由燕地本地豪强的子侄辈领着各自族中的骁勇之士,组建起来的一支投效军。 此次燕军平定,不少坞堡大族几乎是被打的彻底没了心气,在心服口服中,但凡幸存下来的豪族,基本都主动送自家的子侄到萧砚麾下投效,一波又一波,竟就凑了这么近千人,也便是王彦章口中的‘花花太岁’了。 除此之外,听闻萧砚大胜,诸如范阳卢氏等河北士族,皆是纷纷送来粮草军需。范阳卢氏作为‘北州冠族’,更是遣了几个主家子弟让萧砚随意使唤。 当然,这些人萧砚用不用是一回事,他们送不送又是一回事。且虽然名为投效,实则也就是送质子表忠心的态度而已。 “萧帅若不收,他们背后的家族,恐怕夜里都睡不着觉。”元行钦淡淡道。 王彦章捋着自己的大胡子,不屑的摇了摇头“只怕是难用。” 萧砚却反而发笑,道“这些人俱为大族子弟,燕地汉儿,从小弓马娴熟,如何难用?不过未曾好好整编罢了,加之收了他们,可安的人心岂止上万?你王彦章嫌弃,我倒偏要收下来用一用。” 王彦章干笑一声“末将一家之言,当不得什么……” “行了,莫说什么废话了。” 萧砚用马鞭指着山坡下的大队骑兵,道“按照先前计划,王彦章若抢着为先锋。你部就要加快速度,直扑古北口接管城防,进而控遏长城外局势,容后面大军可长驱塞外。” “末将领命。”王彦章先是拱手,进而又犹豫了下,道“萧帅,古北口之前为那漠北王后所据,此番既然那耶律阿保机又跳出来,这古北口岂非已……” 众人显然也关心这个问题,便纷纷看着萧砚。 后者却只是一笑,而后道“你只管去接手城防便是。” “末将明白了。”王彦章当即安心,进而马上领着自己的部将亲兵,拍马而去。 其一去,这山坡上便空了一大片,元行钦等人也马上次第领命而去,投入了这北进的万骑当中。 这一次北征,除却定霸都八千人全部动用外,尚有卢龙军两千骑、龙骧军六百骑、辅兵近六千,述里朵留下的漠北骑卒千余,加上那些地方豪强的千人,便已是近两万人的规模,且辅兵都是经由各俘虏来的各军精锐组成,必要时甚至都可以放手野战。 这一次,萧砚几乎是动用了幽州上下所有的战马。 须知道,他在渔阳就已俘获了数千匹战马,其后又俘获了李存勖一批,加上当初述里朵援助给他的几千匹,两万余匹战马几乎全部投入了此战中。也就是说,此战他麾下全是骑兵,加之他又将各军搜拢了一番,单是那种人马皆披甲的具装铁骑,都可以直接装备整整三千,且不提这整个两万骑当中,铁甲上身率已高达七成。 这一战,萧砚几乎穷尽了整个河北的兵马装备,两万骑兵的军需供应又耗空了冯道转运来的所有,甚至是整个河北都可以说被他耗空了。 若非是趴在大梁的身上吸血,萧砚或许都打不起这一仗。 但这一战,意义非同小可。 他必须要打。 “……” 大雨下,萧砚按住腰间刀柄,看着北进大军沉思良久,倏的出声。 “游义。” 已领着大部瀛洲不良人回来的游义从远处趋马过来,拱手道“老夫在。” “让公羊左办的事,有回信没有?” “还没有……”游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不过老夫有一言,不知天暗星肯不肯听。” “说来便是。” “老夫听他们说,大帅亲临瀛洲,便就是想看天暗星如何惨败收场。说实话,老夫跟随天暗星你行事已有两月,单只是这两月的快意,就已让老夫对你佩服有加。但正是这样,老夫才要劝你一句。大帅认为你会惨败,此行便定然是危险,何不就此收手?” 游义顿了一下,又道“老夫上了年纪,话有些多,望天暗星莫要计较。” 萧砚笑了笑,只是道“若没有大帅,你也认为我会输?” 游义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是输是赢,在我眼里,都不过半成。但若是老夫,眼下既然已得到了这河北,就不会再出塞。” “为何?” “之前说过,老夫等人在瀛洲,就已研究过你。高梁河那一战能胜李存勖,便是因为有那漠北王后助你,然眼下有耶律阿保机这一变数,也就是大帅所言的‘脱离棋盘的棋子’。他作为漠北王,当能让那漠北王后放弃助你。没有她相助,再出兵漠北只会得不偿失。” “你说的对,阿保机确实是我没有料到的变数。此人于我更是死敌,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会和我不死不休。” 萧砚沉吟了下,复又笑出声,道“不过你又说错了,或许说,当是大帅算错了—— 这漠北,我从来只有王后一枚棋而已。 这变数在棋盘外,又怎能影响到棋盘内。” ——————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一行人正艰难的走在荒野中。 韩知古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抬起头大喊“雨太大了,可否缓一缓再走?” 前头,几个不良人顶着斗笠,挎刀转过来。 那领队人的脸上,却唯有漠然“下刀子,也得继续走。” 韩知古无奈,只得安抚旁边的耶律尧光。 “二王子,要不要仆背你走?” “不用。” 耶律尧光却显得精神很好,但他的脸上这会还是稍有些不解,低声道“我们,不去寻母后么?” 韩知古实际也稍有些茫然,但他只是小声解释道“王后尚被耶律剌葛围困在横山,咱们也没法去汇合。现在,先去南面,等后面没有追兵了,我们安全落脚了,或就能去找王后……” 耶律尧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显得很镇定,这点大雨对他实则不算什么。 他唯只是好奇,这些陌生的斗笠人,到底是母后从何处寻来的? …… 许久,众人终于止步。 却见前面的一条河水旁,有几处窝棚,里里外外约莫有十几人的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在窝棚旁边,则是几十匹坐骑,正被几个同样带着斗笠的人喂着马料。 一人正在雨水中捧着河水豪饮,闻见动静,便抬起头来。 隔着雨幕,耶律尧光能看见那是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 但其却显得很是矫健,哈哈一笑,戴上斗笠。 “老子可算是等到你们这群小娃娃了,后头有多少追兵?” 那之前对韩知古很是冷漠的领队此刻却是很客气“不瞒前辈,我们一路避走小道,真不知道有多少人……” “无妨,来多少杀多少就是。”那老人无所谓的一摆手,进而牵着马走近了些。 他盯着耶律尧光,稍稍摩挲着下巴。 “你就是漠北二王子?” 韩知古实则已有些警惕,他下意识想要将耶律尧光掩在身后,但后者却已兀自镇定的昂然答道“正是尧光,你等,亦为母后招揽的能人奇士否?” “差不多吧。” 公羊左哈哈直乐,进而一把将耶律尧光拎上马背,然后又促狭的一笑。 “不过,是你阿耶的人。” (本章完) 第195章 两路(一) 第195章 两路(一) 狂风漫卷,层层乌云中隐隐有雷声轰鸣。 暴雨如注,遮人眼帘的雨幕被狂风卷的斜吹而下,使得伫立在草原间的一片树林都因此摇摇欲坠,似要拔地而起。 在这昏天暗地的天地中,一道人影则是踉跄奔走在树林丛中,一抹鲜血从他的下腹部不断的渗出来,却是混着雨水汩汩的淌流在泥泞的土地上。 若是细看此人的面容,就能通过他偏西域的容貌辨别出他当是一个回鹘人,加之此人身上还穿着一件料子极为粗糙的褐色法袍,便不难知道他巫师的身份。 然则,此时随着他慌不择路的踉跄而走,他身上那件本就粗糙的法袍却是终于被歪七扭八的树枝划拉的到处都是裂口,连带着其下干瘪的皮肤亦被划破,又平白添了不少口子。 但就算如此,他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痛感,惊恐的眼睛只是不断四处瞟动,寻找着最容易通行,也最能够掩住他踪迹的道路而走。 他脚步慌乱,死死按着下腹的伤口,同时还不停的向后张望,显然是在逃避着什么人。 不过天空雷声轰鸣,四面又是大雨如注,整片树林都被狂风吹得到处都在作响,他哪里能在这形同夜间的天色下感查到半点动静,唯只能借着直觉逃路而已。 好在这种天色下,对方应当也不会追到他的踪迹…… 这巫师终究是跑不动了,他伤势难耐,能跑到此处已是不易,在神经稍稍松懈过后,马上就再坚持不了,遂支撑靠坐在一棵大树下,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株草药,进而放在嘴里稍稍嚼了嚼后,就忙不迭的吐出来按在下腹部的伤口处。 然而,就在这刚刚舒缓些许的时候,他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脸色就突的呆滞起来。 视线中,一道高挑的兜帽人影缓缓从正前方走过来。 只见这兜帽人影的身上,亦是一件法袍,然而却显得甚为古朴厚重,下身的直缀袍裙遮住了脚踝,便只能看见一对赤足径直踏在泥泞中,不徐不缓的朝他走来。 在这高挑人影手中,则是一柄鎏金的三棱降魔杵,顶端闪烁着流光,能隐隐看见有一道波光正以这杵尖为中心,向四面不断的掠出。 一个头颅被扔到了巫师的脚边,却也正是一回鹘巫师的首级,干瘪的面庞上瞪着两只鼓鼓的眼睛,显然在死前看见了什么让他惊恐至极的东西。 这靠坐在树下的巫师便慌乱的向后倒缩,而后毫不犹豫,猛地将干枯的手指用嘴咬出血,然后不断在脸上涂抹,嘴中用晦涩的漠北语哆哆嗦嗦的念念有词。 “厥气盈满……黑白不化,人鬼和合……垂绝无顷,弟子愿献七成魂魄,拜请本坛恩主与弟子合形……” 他语速又慌又快,加之语言晦涩,旁人或许压根都来不及分辨,但却能很明显的看出,这巫师的身形开始缓缓鼓胀起来,原本干瘪的手臂也慢慢充满了肌肉,似乎他体内的气血突然被什么东西调动了起来,同时,一股缭绕的黑雾亦开始在他脸上萦绕。 但自始至终,那手持降魔杵的人影却都只是漠然的盯着他,甚至等到后者晃晃悠悠的弓背站起来后,才肃声道“耶律迭剌既然将我引到此处来,他在哪。” 可回答她的,却唯有一片癫狂的沙笑声“瞧瞧,多有神气的女娃娃,想不到这等废物的对手,居然能是你这等神女。来,让本仙尝尝你的魂魄……” 很明显,这癫狂的笑声,并非那巫师原本的声音。 不过马上,这笑声却突然停住,而后响起一道惊恐的声音“恩主、恩主,此女是草原大萨满,莫与他交手,快带我逃……” “住口!” 方才那癫狂的声音瞬间提高,且在这声音之下,很明显能看见这巫师的脸变得狰狞扭曲。似乎他体内还有另一道人格,正不断与其争夺控制权。 而这被称为大萨满的高挑少女,却好似并未看见这一幕,仍旧只是漠然开口“耶律迭剌,在哪。” 那巫师便弓着腰掩在大树后面,探出半张丑陋的脸来,尖笑道“桀桀桀,想知道?女娃娃,你献一份神力,助本仙成神,本仙便告诉你。若不然,本仙吃了这废物,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一语而下,他便看见那大萨满沉默了下去。 他便弓腰钻了出来,嬉笑道“如何?你又拿本仙无法,但本仙却能吃了他,你若不配合,看你拿本仙怎么办!” 下一刻,他嬉笑的脸色却是再次变得狰狞,那慌乱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已然哀求起来“恩主,她真是大萨满,您这等的天神这几日已被她斩了七八个了……” “让伱住口!”这巫师突然原地暴怒起来,进而指着那大萨满道“杀本仙?死的是你的肉身,不是本仙!这等神女在眼前,你让本仙逃?你该死!” “本仙倒要看看,她如何杀本仙。”巫师狞笑一声,道“女娃娃,本仙就是不告诉你,看你能耐本仙如何?” 他叉腰狂笑,俨然没有方才那狼狈逃命的模样,若是让旁人看见,或许会真当这厮是一个什么野仙。 然而,少女只是稍稍歪了歪头。 那巫师的笑声便止住,眯了眯眼,同时手掌呈爪状,稍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进而,他便看见少女手中的降魔杵突然对他一指,口中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敕。” 一字而下,降魔杵上流光涌动,进而猝然荡出,若是从天空俯视,便能看见半边树林都因这波光而倏的一亮。 这波光自然也从巫师的身体荡过,但后者却已异常敏捷的向后倒翻出去,整個人趴在地上,两眼警惕的看着大萨满,俨然是防御性拉满。 但他马上自查体内,却发觉自己什么异样都没有,遂再次眯了眯眼,然后狞笑着起身“狗屁大萨满,本仙倒要看看,你能……” 倏然,狂风当中,大雨斜洒,天边雷鸣滚滚,突有一道霹雳闪动。 下一刻,在巫师慌然的目光中,天际,一道雷电直劈而下,炸开几棵被狂风吹弯的大树,精准且暴力的正中他的头顶,而后便见一道电流贯穿其整个身体,直透地下。 层层雷电在地面无数的积水中爆闪,大萨满手中的降魔杵一挥,一面罡气便荡开了无数向她袭来的电光,进而层层折返回巫师的体内。 几乎没有什么惨叫声、也没有什么叫嚣声,甚至是巫师方才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全身模糊的倒下去,自始至终,竟是哼都没有再哼一声,且其全身宛如干尸,一滴血都没有。 天空依然还在下着暴雨,雷鸣声也已远去,但这树林内仍然有雷光闪烁,便能看见大萨满那兜帽之下,是一古朴的萨满面具,美轮美奂,精致无比,然而脸颊侧却是裂纹密布,显然是被重新修补过的。 她漠然的转过身,甚至都不需要去检查那所谓的恩主是不是真的没有死。 一路走出树林,便能看见这树林的四面还有数具尸体,都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一缕气息都没有。 她定定的看着西面,犹豫的思考了许久,开始迈步朝那边走。 —————— 往西,横山脚下,乌滦河岸。 王庭大营。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大帐内,伴随着东西碎裂声,暴喝声不住的响起。 在这怒声下,无数娇美的侍女都是胆颤心惊的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帐门口,则是几具已然被刀劈死的王庭侍卫,而尸体当中,耶律剌葛赤着上本身,手持着长刀怒眼圆睁,压不住怒火的来回走动。 “这么多人,竟看不住一个狗崽子,他怎么能够逃?怎么能够逃!?” 帐外,几个将领在大雨中跪在地上,只是不断的磕头“大王息怒,俺们已经派人从各个方向去追了,定能把耶律尧光追回来……” “追?凭你等废物,能追到甚!?” 耶律剌葛被气笑了,倒是没有砍这些将领,只是把长刀一丢,然后也不管这些人在外头淋雨,看向旁侧“老三,你看,没了你,这些废物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本王是实在不得已了,才把你叫回来,并非是存心想耽误你收拾那位小侄女。” 旁边,穿着兜帽法袍的耶律迭剌端坐在交椅上,咳嗽了两声,平静道“无妨,我阵势已摆下,她只要入阵,就轻易难以脱身,后面再收拾也不迟。” “那便好。”耶律剌葛豪迈一笑,道“本王之前还当这位小侄女有多厉害,哼哼,神女转世,也只有述里朵那贱人敢夸口了,在三弟面前,还不只是一个小娃娃?” 耶律迭剌捂着嘴咳嗽了下,却是沉默不语。 但前者并未发现这一细节,只是仗着腰来回走动,道“既然收拾那位小侄女不急,三弟便替本王走一趟,去把那狗崽子擒回来,如何?” 说罢,他又指着帐外的一众将领,不屑的冷笑道“指望这些废物追,还不如当那狗崽子已经去和他爹在渤海相聚了。” 这大帐内的人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耶律尧光出逃才两日,怎么可能会跨过千里到渤海,更不可能寻到他那位父王。 外面的将领听出了这句指桑骂槐的话,便纷纷无地自容的埋首下去。 不料,耶律迭剌却是直接拒绝“这一次大王急召我回来,我就已预料到必有什么紧要的事,此次回来,便带回了两名巫师,这追人一事,大王让他们去做便是。” 耶律剌葛豪迈的笑色稍稍僵下去,显得有些阴沉,但最后只是背过身道“倒是也行,不过这件事实在紧要,述里朵二子,尧光独受她看重,是为让她不敢轻易逃窜的手段,且本王也不想让阿保机还有子嗣在外……” 说了这么多,他不过还是想让耶律迭剌亲自去追人,但却没有直接提出来,只是道“那两个回鹘巫师,靠谱否?” “不逊述里朵身边的大贺枫。” “那便好吧。”耶律剌葛背对着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也并未多言,只是喝骂外头的将领“没听见?还不快去追人!?” 外面的人自然一哄而散,跟随两个木着脸、一身褐色法袍的巫师而去。 耶律剌葛稍稍安下心来,然后又豪爽一笑“老三这是,不放心小侄女那边?” “我亲自坐镇,难免要稳妥一些。” “对付她,应不算什么难事吧?”耶律剌葛眯上眼睛,有些警惕起来“本王这次召你回来,可是误事?需不需要本王派人去祝你?” “无妨。” 耶律迭剌平静的一摆手,起身向外走“就算有些棘手,大王也只管静候佳音即可。” 因为其戴着宽大的兜帽,耶律剌葛并不能看清其脸色,但毕竟听其语气平稳,遂还是放心下来,而后笑道“是了,有老三出马,本王有什么担心的。 老三你只管专心对付她,待本王擒了述里朵,让她们母女团聚!” 耶律迭剌欠了欠身,走出大帐。 但他恰一出了大帐,便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的一滩咳出来的污血,看了半晌,冷哼一声,孤身走入雨幕,匆匆向东而去。 而待他消失在帐外,耶律剌葛也才冷着脸召唤下头的一众将领。 “传本王的令,让山上继续猛攻,既然已经破了前寨,这等大雨,箭矢无力,正是破后寨的好时候!” 他赤着身走出大帐,冷冷看着横山的方向。 “不论如何,也不能走了述里朵。” 几十个王庭将领便纷纷接令,拍马而去。 —————— 横山,山坳隘口。 阵阵喊杀声在雨雾中不断作响,似乎没有断绝的时候,兵戈相击声更是在隘口中隐隐回荡。 显然,对比前几日,这声势又逼近了不少。 好在述里朵之前让赵思温立寨的时候,是里外两层都做了寨墙、箭塔,傍着山顶上还立了一座大寨,这也便是耶律剌葛口中的后寨了。 雨幕中,述里朵穿着软甲,冷面立在望楼上,只是死死盯着那雨雾中不断拼杀的两派人马。 但她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是死死攥紧,显然是有些紧张。 好在最后,王庭的兵马终究是被击退,赵思温领着兵马追击了一两百步,继续退守大寨。 “呼……” 述里朵松出一口气,攥紧的手掌也松开。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后竟已生了一层冷汗。她犹记得上一次如此紧张,还是在泃水岸侧的望楼里被萧砚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 可这次紧张,当也该和萧砚有几分关系。 他的兵马迟迟未到,她便就要寨破被擒,下场可想而知…… 述里朵独自立在望楼上,沉思了许久,紧了紧身上的软甲,恢复了那面威严的模样,才下望楼去巡视各营。 如此危急关头,寨内的漠北军再没有军心,也早就被她压上了战场。毕竟彼时寨破,耶律剌葛对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手软。 她有些心绪不宁,或许是方才看见王庭大军差点杀进来,又或是她遣出世里奇香已有近八日,却仍然没有萧砚大军的消息传来。 总之,她的信心也在等待中,日益被消耗、缩减。 更何况耶律尧光还在山下,她之前因为此事错失了最后突围的时机,眼下更是不甘心如此退去。 她膝下二子,长子耶律倍太像他父亲阿保机,有自己的主见,已经不如耶律尧光那般好培养,所以述里朵向来都是把尧光视作下一代漠北王,毕竟她无法担保耶律倍日后继位后能够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不过,眼下说这些,实际上也没了意义。 述里朵虽然已经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但脸色却仍然难掩憔悴,最终巡视大营也只完成了一小半,便返回大帐歇息。 即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骚动。 一道大嗓门响起,“你没说谎,大哥他真没死?” “捷捷,俺们可算是有盼望了……!” 述里朵蹙眉起身,向外走出去。 但不待她出帐,帐帘就被人粗暴掀开,继而就见风尘仆仆的世里奇香一身泥浆,脸上也尽是泥水,分外狼狈的被倾国、倾城簇拥进来。 但她却只是一脸激色,什么也不顾,更不见述里朵的脸色,便大拜下去。 “王后,奴见到大王了!” (本章完) 第196章 两路(二) 第196章 两路(二) 天空炸起一道惊雷,帐外的雨幕声愈来愈大,这场寒春后的第一场暴雨,终于是完全倾斜的灌注下来,雷声交杂着雨声,竟盖过了世里奇香那难掩激动的声音。 述里朵蹙了蹙眉,双手轻置于腹前,看也不看一同闯进来的倾国、倾城二姐妹,一对美目只是死死盯着世里奇香。 “你说什么?” “王后,奴见到大王了!”世里奇香一抹脸上的泥浆,亢奋道“王后,大王回来了!” “俺们就说大哥……呃……那什么自有天相。”倾国一拍圆滚滚的肚皮,哈哈直乐“旁人都说大哥陷在了渤海,被耶律剌葛这混小子追杀回不来,俺就偏不信。” “可不是咋滴。”倾城附和道,摸着耳边的簪花,亦是高兴的紧。 述里朵却只是美目虚掩,沉思着来回踱步了几下,进而对左右的两个侍女扫了一眼。 二者会意,遂立刻步出帐外守候。 “先起身。”她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欣喜,显得很平静,然后负手转过去,背对着世里奇香三人,望着一柄架在兰锜上的唐刀,片刻后,才道“细细说来。” 世里奇香便站起身,踌躇了下,道“回王后,奴七日前奉命南下去寻萧砚求援,正是经由古北口入檀州,准备先如王后你所言那般,寻到萧砚置于檀州的燕军主将,即卢龙军主将田道成。 然彼时奴恰至檀州横山城,还未来得及入营寻到田道成,就正值当夜燕军大乱。奴在山间上看的清楚,有一部人马里应外合,惊起了燕军营啸,卢龙军亦发生恶战,但不能及时制住,以致被裹走近万燕军……” 说到此处,她便又稍稍激动起来,声音也难掩喜意“奴觉得此事蹊跷,盖因那发动营啸的联络号声与我漠北极其相似,便同时让人去跟上那大队人马,不料奴追上去,才发现却是……却是大王领兵!” “呼哈哈!俺就知道大哥能耐!”倾国摩拳擦掌起来,然后拍着倾城的肩膀,道“好险嫂子没让俺们姐妹去渤海寻大哥,不然还得白跑一趟!” 述里朵缓缓颔首,继而微微侧目“继续说。” “奴表明了身份,便直接见到了大王,大王见到奴也很高兴,他先问了王庭局势,又问了您的安危……” 世里奇香语速极快,道“大王得知王后没有陷于王庭,便才放心下来,然后又得知耶律剌葛没有对两个王子下毒手,又甚是欣喜,还说了一句‘剌葛就是贪欲重了些,对待自家人还是好心的。’” 述里朵负手听过前半句,目光便从那柄唐刀上收回,然后折身坐在一面交椅上,不喜不怒道“耶律剌葛倒确实是好心。” 前者知道自己此言不妥,遂连忙转口“大王不知内情,想必还念着兄弟情谊,又得知二位王子无恙,才如此评价……” “大王对待族人宅心仁厚,本后清楚。”述里朵道“挑重点的说,大王哪来的兵马,那近万燕军又是如何情况,本后要听详细的。” 旁边,倾国倾城却是抢着问道“喂,世里奇香,俺们大哥怎么样?有没有瘦了?还能扛起一头牛不?” 世里奇香便是一愣,看向述里朵,后者听过二人的话,也稍稍一怔,而后面不改色的顺着此言问道“大王本人如何。” “大王很好,且当时他正得胜,心情也不错,倒确实是瘦了些……” “捷捷,看来大哥还是受苦了哇。”倾城掏出手绢抹眼泪。 “可不是咋滴,俺当日就说不该让大哥南下的。”倾国一摊手,牢骚道“眼下闹成这样子,二哥和大哥争王位,俺们好好的一家人,就因为这次南下被霍霍了。” 世里奇香见述里朵的眉头蹙起,便马上又道“王后,大王麾下的兵马,除去年的残部外,还有一部渤海国的黑水靺鞨人……” “女真?”述里朵几乎不用思考,马上询问出声。 “对,正是女真人。”世里奇香解释道“他们自称完颜部,首领是为一对兄弟,大王正是寻他们借了两千兵马,才能够从渤海绕回辽西。至于那近万燕军,是大王遣女真人趁乱夺了萧砚所立的燕王刘仁恭后,通过散播萧砚即将北进的谣言,才一并借势掳走的……” “完颜部……刘仁恭……” 述里朵缓缓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思索道“也就是说,大王麾下已有万余大军?” “正是!”世里奇香欣喜道“且根据奴观察,那两千女真人虽然器械不精,但甚是勇猛,不输我漠北勇士,可称骑战骁锐!” 旁边,倾国倾城却是按捺不住了,急声道“你说了这么多,俺们大哥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世里奇香便解释道“当时大王正率军向东,奴虽已向他解释了古北口在我们手中,但大王言古北口被檀州遮护,檀州驻有萧砚的兵马,他固然掳了近万燕军,但多是不成军之辈,若是与萧砚交战,必会溃军损失大部,遂打算向东过喜峰口经滦河回我漠北。”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家的王后,道“大王还说了,王后您不需要再坚守此地,只管尽快突围即可。”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述里朵脸上的表情却缓缓敛下去,然后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反倒是倾国、倾城两姐妹此时纷纷摩拳擦掌起来,倾国个子高大,率先拍着胸膛道“嫂子,大哥说得对,咱们别在这等着了,不如早些去和大哥团圆。俺们姐妹保护你杀出去,看谁敢挡俺耶律塔不烟!” “嫂子放心,有我们草原姐妹花在,没人伤的到你。”倾城同时也附和补充道。 这时候,述里朵才淡淡发笑,进而一挥手“既然如此,你们便下去准备,等我们突围了,再寻你们。” 二姐妹自是大喜,两人也不需要行礼,折身就向外走,同时还互相嘟囔出声。 “可算是有盼头了……” “等大哥回来,看俺怎么教训二哥一顿。” “对,痛揍他!” …… 世里奇香看着两人走出大帐,便下意识沉默起来,立在原地,突然没了起初那激动、欣喜的心情。 “把脸擦一擦。” 待倾国倾城二人离去,述里朵的神色复又转为平淡,然后起身拎起一条自己用的毛巾扔给世里奇香。 后者接过,有些不好的预感,一时竟然忘了谢恩,只是埋头擦脸。 待她擦完脸上的泥水,述里朵才负手淡声道“也就是说,大王麾下,只有两千女真人可堪大用?或者说,如今两千女真人都不足?” “还有近万燕军……”世里奇香下意识出声,却又倏的一顿,然后声音减下去,结结巴巴道“尚有、尚有敌鲁将军与曷鲁将军的数百精锐骑兵,都是去年从王庭带走的,几经恶战,都甚为骁锐……” “也就是三千人?” 述里朵依然平静,道“本后不算那女真人凿破卢龙军的损失,也不算箫敌鲁和耶律曷鲁麾下的具体人数,就当他们一共是整整三千骑。至于那所谓的近万燕军,本后也不算他们能不能战、是不是累赘、士气如何、军械如何、军需如何、各军指挥会不会听调度,只当他们是近万无甲的步军便是。 如此,三千骑,还需要遮护近万无甲的步军,然后还需要带他们北上出塞,入漠北和耶律剌葛决战。世里奇香,伱可与大王说过耶律剌葛麾下有多少兵马?” 世里奇香额头生汗,急忙就要解释。 但不待他出声,述里朵的声音就已突然稍稍拔高,美目里布了寒霜“还是说,大王本就不打算与耶律剌葛决战?!” 世里奇香的手指微颤,垂下去的头完全不敢抬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进而干声道“这正是奴要禀之王后的事…… 大王说,王后只管突围南下,领兵去与他汇合……近万燕军固然不能称得上强军,但也能挑选出五六千青壮出来,大王有信心在旬月之间简炼出一批真正的兵马。彼时,只要王后带着我们突围去与大王汇合,大王麾下就有货真价实的上万兵马……” 她吞了吞唾沫,显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她头皮发麻,俨然是察觉到述里朵那双寒目正在盯着自己,便只能继续干涩出声。 “大王说,彼时我们有大军在手,固然不可与耶律剌葛抗衡,但耶律剌葛也不能够第一时间剿灭我们,且大王身为漠北王,王庭上下还有人心,当能逼迫耶律剌葛坐下来谈判……” “哦?” 述里朵笑了一声,然后似笑非笑的问道“如中原人所说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 “正、正是。” 世里奇香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有些进退不得起来。 她额上的汗水不断渗出来,背脊却是不断发凉。 “我们和耶律剌葛谈判……”述里朵似是被气笑了,竟是没了方才那股寒意,只是笑着来回踱步,道“然后,大王就可以通过这谈判争得一息喘息,逼着耶律剌葛把王庭和王位还给我们?” “非是如此……”世里奇香被这股气势压得愈加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出声。 “大王说,通过谈判,我们可以尊耶律剌葛为漠北王,但作为条件,耶律剌葛需得给大王一块牧场、一块地盘……而大王手中有兵马,又有刘仁恭,还可招揽燕地中有野心之辈入漠北……只需五年十年,大王当能重新复位……” “本后就知道、本后就知道。” 述里朵负手立住,笑了一声,进而突然唤了一声“世里奇香。” 后者再也无法盯着地面,只得抬起头,吞着唾沫“奴、奴在。” 王后脸上的笑意突然转为森森寒意。 “塔不烟和塔不花也就罢了,甚至是大王都罢了! 连你,是不是也以为,这场政变仅仅就是耶律家的家事?你是不是也以为,诸如塔不烟所说的那般,待大王回来,所有事就能言和,甚至她还能痛揍耶律剌葛一顿?!” “奴绝没有此意……”世里奇香立马趴下去,叩首在地面。 述里朵却只是寒声一笑“你当耶律剌葛是什么人?他当他真不敢杀尧光?你当他真把大王放在眼里?本后告诉你,所谓政变,一朝而起,就是不死不休!莫说他是大王的兄弟,就算他和大王是父子,也敢做出弑父的举动来! 本后这颗脑袋不掉,耶律剌葛便是得了王位都睡不着觉!你当他真不敢拼着元气大伤和大王决战?!这厮眼里就没有什么漠北前途,他只管他的王位坐的稳不稳。休说是万余人马,就算大王手里亦有五万王庭大军,这厮有了如今的机会,也敢放手一搏!” 世里奇香叩首在地面,脸色惨白,俨然是不敢出声。 “还有——” 述里朵冷冷一笑“你当刘仁恭是個什么东西?凭他的名号,难道真能掀起几十万人的燕地大乱? 你当那近万燕军为何要跟随大王北逃?” 世里奇香喉结耸动,干声道“是因为……萧砚……” “呵,你还知道为什么。” 述里朵一脸寒意,道“这所谓燕军,浑水摸鱼者不计其数,惧怕萧砚秋后算账者更是数不胜数。若没有萧砚要杀上来的消息,你真以为这些人会因为一个刘仁恭而离开世代所居的燕地,裹着流民来我漠北求活?” 世里奇香肩膀颤抖,已是遍身生寒。 但马上,述里朵的冷笑再次响起。 “还有——” “大王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跟在本后身边难道还不清楚?你当此事过后,萧砚还会给机会让我们在燕地募人?什么招揽野心之辈,萧砚连中原朱温都敢忤逆,这整个燕地,还有比此子更具有野心的人?你当此子为何要做出这一养寇自重的把戏,又为何非要本后遣人助他生乱?” “奴、奴……” 一套又快又急的追问下来,世里奇香已是彻底失了心气,语无伦次道“奴见到大王,一时惊喜,没有想到这些东西……” “所以——”述里朵虚掩美目,缓缓道“你,没有向萧砚求援?” 轰隆…… 雷声再起,偌大的主帐内,霎时静谧无声。 外面的雷雨声一道又一道传进来,间杂着甲卒快步跑动的声音、远处隐隐的喊杀声。 世里奇香面如白纸,颤身不语。 “哈。” 述里朵自嘲一笑“其实也不用问,此子若是出兵了,你不可能撞不见……本后就知道,这天底下,没人能懂本后。 大王不能、你不能。他,果然也不能。” “王后,突围吧……”世里奇香终于泣声道“奴是罪该万死,但起码大王真的回来了。奴此次南下已打听清楚,萧砚养寇自重的把戏被中原来的一个大官耽误了许久,他连此事都处理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出兵……” “突围……” 述里朵自嘲道“又有什么意义?本后若走,尧光在山下必死无疑。不止如此,耶律剌葛听见大王回来了,恐怕就连倍儿都要下死手。大王麾下万人?呵,不过三千兵马外加近万累赘罢了,本后相信大王在旬月间是能练出模样,然无辎重无器械,更无钱粮,他们燕人凭什么为我漠北卖命?” 说罢,她便像是终于气势一泄,或者说,方才她质问世里奇香的十几个问题,或许就是在质问自己。 “满盘皆输。” 述里朵脸色突然愈加憔悴,一双凤目也没了威严,疲惫的坐在交椅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再坚持下去。 “王后……”世里奇香死死的磕头,泣声道“奴该死,奴该死……” “你没错、大王也没错,谁都没错。”述里朵疲惫道“只是本后输了而已。” 说罢,她又惨然一笑,自问自答道“甚至,本后都不知道输在了哪一步。或许是去年的南下决策?又或许本后不该南下救援大王?又或许,不该与虎谋皮和那人合作……” 其实她很明白,如果没有萧砚横空出世,这一切早就在去年阿保机领兵南下援助刘守文的时候就结束了。彼时刘家内战,漠北帮哪家,哪家就会得胜,漠北也会从中得到无尽的好处。 但,没有如果。 莫非是天意…… 述里朵自嘲摇头,却在这念头升起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部族里祭司说她这一生必会权倾天下,成为武皇那般的女人。 念及此处,她便怅然一笑,俨然是不再相信这句话。 前面,世里奇香仍还在泣声磕头“王后,奴罪该万死,但求王后莫要气馁……王后何不信大王一回,此番突围出去,蛰伏十年、五年!大王定能重新入主王庭……” “尧光呢?”述里朵凝视着世里奇香。 她很清楚,就算阿保机重复王位,但他不可能什么都听她的,诸如漠北今后的发展,更不可能全凭她一介妇人做主,所以她才会极力培养耶律尧光。 耶律尧光死了,甚至是耶律倍死了,她近十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不提她已然三十岁,就算今后能够再培养一位新的阿保机接班人,但她还能有这个心气么?还能有这个时间么? “……” 世里奇香不能答,却显然是要述里朵舍弃耶律尧光和耶律倍。 “下去吧。”述里朵心如死灰,随口道“本后会考虑。” 世里奇香却不肯走,俨然是害怕自家这位王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抉择来。她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服侍了二十多年的这位王后,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帐中陷入静谧,述里朵听着外头隐隐作响的喊杀声,却是惨然一笑,疲倦的起身,去看那柄唐刀。 进而,她缓缓抽出刀锋,却见寒光闪烁,杀气逼人。 “王后!”世里奇香一惊,慌然站起身。 当啷—— 述里朵将那唐刀扔在地上,摇了摇头“错在本后,不该信他。” 前者恍然的怔住,这半年来,她无数次想听见王后说这句话,但偏偏此时听过,心中却唯有一片凄凉。 “出去吧,本后一人静静。” “……是。” 世里奇香向后倒退,眼睛只是盯着自家王后,却见后者脸上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之色。 她心中苦楚,只恨不能以死谢罪,但大敌当前,她若是死了,或许真没有人能够护着述里朵突围出去了。 然则,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片刻后,一守在外面的侍女匆匆步入大帐,似是没看见二者脸上的表情,只是垂首道“王后,有细作从后山闯进大营,已被遥辇将军拿下,不过此人声称要见您。” “不见。”述里朵疲惫的一挥手“斩了吧。” 世里奇香却突然发问“此人是哪派的细作?” “遥辇将军不知,但此人身着我漠北的服饰,却并非我漠北人。” “快带他进来!” 世里奇香便急忙看向述里朵“王后,或许是大王的人,不妨见一见?” 王后不悲不喜,只是漠然。 前者也不知再能说什么,却借此留在了大帐中,不再离去。 须臾,一汉子被遥辇弟弟拎着走到帐口。 遥辇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奇怪的看了眼满身泥浆的世里奇香,进而嗡声道“王后,人带来了。” 述里朵勉强摆出威仪,扫了眼长的平平无奇的汉子,漠声道“你冒死闯入我大营,只为求见本后?” “倒也不算冒死。” 不料,那被捆住的汉子却是先扫了眼那地面的唐刀,而后才笑了笑,道“且也不算是求见王后,不过是有人又把脏活推给我了而已?” “脏活?”世里奇香警惕的挡在述里朵身前“你是何人?” 那汉子洒然一笑,进而道“王后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说来。” “巴尔。” 突然,述里朵猛地起身,死死盯着汉子,一脸惊疑。 世里奇香亦是懵然,巴尔此人,怎么有些耳熟? “当然,在下还有一个名字。”那人眯眼而笑,道“萧砚么,习惯称我三千院……” 述里朵眸光一闪,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让我告诉你。” 三千院抬起头,看着述里朵身后的地图,用下巴指了指“突围,引耶律剌葛南下。放心,你的后顾之忧,已被解决了。” 世里奇香悚然一惊,忽地想起了“巴尔”是何人,然后再次惊惧。 后顾之忧…… “给他解开绳子。”述里朵先是吩咐遥辇弟弟,而后用手指死死攥紧掌心,看着三千院“你是说,尧光?” “王后明白就好。” 三千院活动了下臂膀,然后意有所指道“对了,他还托我告诉告诉王后。 两条路,王后总该做出一个选择才是。” (本章完) 第197章 只能南下,如此而已 第197章 只能南下,如此而已 横山大营当中,一批又一批堆积在一起的死尸已被大雨冲泡的发白,成流的污血经由雨水冲刷,一起淌进了沟壑当中。 述里朵站在望楼上,身上还是那件软甲,裹了一领黑色的披风,只是虚眸看着这景象,看着被组织起来的人手冒雨从寨墙上拖下来一具又一具尸体,推入沟壑当中掩埋。 其间一队队兵马穿梭往来,持盾向着寨墙上集结而去。 而山岭间却只是静谧,昏暗的天色下唯有一片雨雾,其中什么动静都没有,却又好像马上就会有连绵的号角声响起,从雨雾中再穿出一队队攻寨的王庭步卒来。 “你说的不错,这两日,耶律剌葛的攻势确实急了很多。” 述里朵定定的看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不过,本后仍然不明白,你是如何说服尧光相信你的?本后教了他很多东西,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轻易相信他人……” 在她身后,三千院打了个哈哈,无所谓道“不管王后是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任务不过只是带消息给你而已。至于其他的,王后应当自己能判断。” 述里朵折身过去,稍稍敛了敛美目,“这也是他早已定下的计划?” 三千院做出思索状,摩挲着下巴,然后道“王后只需要知道,萧砚从来没有忘记与你的约定便是。” 王后蹙了蹙眉。 她并不知道三千院这句话当中,萧砚从未忘记与她的约定,到底是哪一件事。是会出兵助她?亦或是会让耶律尧光顺利成为漠北王…… 一时间,她便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计较权衡着什么东西。 三千院则是眼睛微微眯起,意有所指的问道“所以,王后到底做好选择没有?” 说罢,他又眯着眼提醒道“诚然,萧砚确实是因为幽州李振之事多耽误了月余,以致未能及时出兵。然而,他却也一直是知晓此方的情况,他知道你们受围,也知道王后你坚持到了今日。 不过,他更知道,王后一直拖着耶律剌葛不肯轻易退兵,到底是为了什么。” 述里朵冷着脸,平静道“这也是他让你转述的?” “一半一半。”三千院随口发笑,进而双手环胸,道“因为有我时时给他通信,所以萧砚虽然远在幽州,却也一直知道这漠北的情况……” 话毕,他又摩挲着下巴,突然后知后觉道“或许,这也是他有底气拖到现在才出兵的原因?毕竟吧,我给他的信上,说的是王后还能够在耶律剌葛的攻势下坚持月余的。” “是伱?” 述里朵先是错愕,显然是被这句话给惊得失语。 进而,她的脸色愈冷,美目也带了些寒意,直盯着三千院的眼睛,“阁下若真在耶律剌葛营中,当知道王庭此番南下,足有五万之巨。” “可王后这大寨,不也是傍山而守?”三千院干咳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这营寨,道“依我来看,倒真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可见王后确也是早就做好了苦守的准备。” “无稽之谈。” “不过王后也莫恼。”三千院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在下坑了你一回,不也是替你救出了二王子?且王后你现在,不也无恙?” 述里朵盯着三千院,半晌后,突然冷笑一声,眯眼道“阁下就不怕,本后用你去和耶律剌葛换个条件?” “这是王后的权利。” 三千院笑道“我说了,我就是一个传话的,来此给王后多加一个选择而已。不过……” 他稍稍沉吟了下,摊手道“王后将我擒了送到山下,给耶律剌葛说我是巴尔,恐怕耶律剌葛先要斩了王后的信使,只会认为王后在戏弄他而已。” “何意?” “王后当知道,这世间的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三千院折过脸,用手臂掩住几息,进而突然转过来。 述里朵心下猛地一突。 却见眼前之人,那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倏的就变成了萧砚的模样。 一股让她莫名紧张的压力,突然就从心下升起,似乎是有一种在人背后说坏话却被人当面撞破的逼压感,让她的大脑不由自主的宕机了一下。 然而,待她再仔细省视,却见此人的眼神没有那般凌厉,气势也没有那般锐利向上,身形也大有区别。 她便复又冷脸下去。 三千院玩味一笑,然后也自知此举无趣,便揭开自己脸上的假人皮,而后又道“王后现下当知道,我为何能够在耶律剌葛身侧,也应该知道,我为何能够救出二王子了?” 说罢,他便无所谓道“王后要擒我去山下,自便就是。至于王后认为此举会不会扰乱耶律剌葛和晋国的联盟……王后或许能猜的出来,那位真正的巴尔,早已在耶律剌葛篡位后回返了晋国,所以才能有机会伪装他在耶律剌葛身边而已。” 述里朵蹙起眉,自顾自的沉思下去。 她方才第一时间就是怀疑这個巴尔到底是不是真的,盖因她早在幽州时就已知道耶律剌葛之所以能够及时政变夺位,就是因为其中有这个‘巴尔’在其中策划,但彼时萧砚也给她说过,王庭动乱与他无关,是晋国通文馆李嗣源在其中谋划的…… 现下来看,倒是串联起来了。 就是不知萧砚又从何处寻来了眼前这一能人,居然能无缝衔接那位已经回返晋国的‘巴尔’…… 三千院见她沉思,也不着急,然后指着山下道“耶律剌葛的联营中,傍着乌滦河南侧的,是耶律滑哥的营寨。他这段时日被耶律剌葛日夜催促猛攻此面,折损了不少人马,又因为进展缓慢经常遭到耶律剌葛的大骂。王后应知道此人吧?” 述里朵听罢,淡淡道“此人性格暴虐,本也是一介庸才,常常因为饮酒误事,故本后一直没有让大王重用他,他也便对本后怨恨至极。” “正是这个道理。”三千院道“此人极想破寨,然而部下损兵折将,又日日被耶律剌葛责骂,早已是恼羞成怒,一回营便喝酒,一喝酒便打骂部下……” “阁下的意思是……”述里朵眯起了眼睛。 “突围的方向已告诉给王后了,至于王后突不突围,或是突围怎么选择,还望王后自处。” 三千院开始下望楼,末了,最后补充道“对了,萧砚还有一句话忘记转达给王后了。他说,这漠北,总归只能剩下一家才对。” “……” 述里朵把住望楼的木栏,定定的望着山下雨雾,许久不语。 “王后,那人奴已重新命遥辇看管起来了。” 片刻后,世里奇香登了上来。 但见述里朵许久都没有回应她,世里奇香便也只是无言的立在原处。 “世里奇香。” “奴在。” “大王的意思,便只能与耶律剌葛和谈,当真不能与其重争王位尔?” 世里奇香犹豫了下,小声道“王后,你也知道,大王麾下现今不过两三千锐士,与耶律剌葛和谈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短时间内,恐怕……” 述里朵缓缓颔首,然后再问道“你说,萧砚若真救出了尧光,他会不会…… 本后是说,如果、如果本后当真反悔不与他合作,他会不会仍然北进,和耶律剌葛联手,诛灭本后与大王…… 毕竟,他手中,有尧光啊……” “……”世里奇香喉结耸动了一下,垂头不语。 这句话说起来是问她,不如说是述里朵在问她自己。 扪心自问,萧砚一定要和述里朵合作不可么? 这草原上,可不止她述里朵甚至是耶律阿保机,还有一个下限几乎没有、对权力更加狂热的耶律剌葛,此人可不在乎什么漠北荣誉和能不能崛起,更不在乎会不会背上弑兄的名头,谁能帮他坐稳王位,他就认谁,例如那位‘巴尔’。 且不提,萧砚手中现在还有了耶律尧光,再怎么说,耶律尧光都是阿保机的嫡子,若萧砚真有野心插手漠北,完全可以不在意过程如何,他只需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行。 固然,从以前既定的计划来看,和述里朵联手是最好的办法,但萧砚眼下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他若真是不顾惜什么承诺,完全可以直接踢了述里朵这个中间人,配合耶律剌葛诛灭了耶律阿保机,再等几年,或许就敢北上做了耶律剌葛,扶持耶律尧光这个先王嫡子上位…… 这便是三千院方才所言的那一句‘这漠北,总归只能剩下一家’后,述里朵所联想出来的东西。 时至今日,她已无法担保,那个胆大包天的李九郎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不然他为何会早早的安排这什么三千院去带出耶律尧光? “本后不能赌……” 许久,述里朵喃喃自语。 世里奇香拱着手,咽了一下唾沫,小心翼翼询问“王后,那我们该……” 述里朵闭上了眼睛,怅然的苦笑一声。 “只能突围,南下。只能南下…… 他让这三千院来传话,哪里是给本后多一条选择,分明只是告诉本后,本后只能南下而已…… 本后错了,他不是不懂本后。他,是太懂本后了……” 世里奇香亦是默然,心下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但她明白,这一语既下,那位远在喜峰口的大王,已被抛弃了……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向认为自己聪明,却从来什么想法都被自家王后一眼看出,种种紧要也需要王后提点才能够终于明白过来。 这博弈的棋子,已经在萧砚手中越垒越高。 他手中有不可一世的百战之师,他手中有整个河北的资源,他手中有耶律尧光,除此之外,他甚至和耶律剌葛都没有直接的冲突…… 而漠北,只有四分五裂的局势,只有各怀鬼胎的三路人马,只有恰葬送了两万精骑的大败…… 甚至,王后还有一千漠北骑兵在萧砚的麾下,或许此时正在他的军中,准备北上替他扫荡漠北…… 但想到这些种种,世里奇香仍还是咬牙道“王后,他两月不出兵,或许就是故意为之,就是故意想让耶律剌葛消耗我们的实力,就是故意想等到大王出现,我们不可与他妥协……” “然后呢?” “然后……”世里奇香声音一滞。 “一步退,步步退。”述里朵脸色冷冷,道“昔日在泃水退了一步,本后就该知道,本后已经退无可退。漠北崛起之基一朝崩塌,局势糜烂至此,王庭分崩离析,耶律家陷入内斗而忽略外敌,已是不可挽回之态。” “耶律家宗室庞大,大王的兄弟、叔侄,甚至是远亲,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暗地里觊觎王位,抓起一个耶律剌葛,底下能扯出无数个耶律剌葛!本后问你,我们若此番听信大王之言与王庭和谈,就算顺利夺得几年的时间慢慢壮大,然几年后,大王真会对他耶律家痛下杀手尔?” “奴……” “不会。” 述里朵面无表情,道“大王不是本后,他也成不了本后。” “本后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想要拔出那些钉子,都被大王阻拦,本后已然预料到,就算此番耶律剌葛祸起,大王也不可能诛杀所有人。他是耶律家的儿子,他做不到……彼时就算我们重新积攒实力东山再起,但也不过是灭了一个耶律剌葛而已,今后如此反复,难道还要来个诸弟依次生乱尔?” 世里奇香脸色发白,她有些不敢听下去,这等想法,之前王后从来没对她说过,也不可能对她说,她就算是陪伴王后长大的贴身近侍,也不敢听此等诛心之论。 但述里朵本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借萧砚之手,本后便能,肃清所有。” “……”世里奇香低下头,不敢出声。 她并不知道这一句‘肃清所有’当中,包含了谁,其中又有谁。她只知道,王后已然被局势逼迫的下定了决心。 “世里奇香。” “奴、奴在。” “你信不信,本后,能让漠北重新崛起,超过回鹘汗国、超过突厥汗国,成为真正的,草原雄主。” 听见这一问,世里奇香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奴信!” “去召集赵思温他们,本后要突围南下。” 述里朵面色冷冷,一拂披风,迈步走下望楼。 她知道。 从此刻,才真正开始与萧砚进行博弈。 这个过程会很长,她必须要保证王庭和那个王位,在她手中。如此,她才能够和萧砚进行讨价还价,进行斡旋。 末了,她却突然猛地回头,望向南面。 目光中,她似乎透过千里,看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青年,那个让她折戟沉沙的男子。 只能南下么…… 李九郎,本后,这是最后一次退步。 (本章完) 第198章 走,接你母后 第198章 走,接你母后 雨雾中,天色已渐渐的黑了下来。 乌滦河侧,傍着南面的一座大营内,正隐隐响起哀嚎声,间杂着喝骂声音,却是又盖过了所有哀嚎声。 “肏他娘的!” 耶律滑哥披着一件貂皮大衣,内里几乎没有内衬,就是一面大骂,一面踹翻了一张桌案,其上的杂物洒了一地,大半块羊腿滚落在地上,沾染了污迹。 营门口两侧,几个小部落的酋长之女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耶律剌葛那个王八蛋,总催某去猛攻、猛攻!老子攻他娘!” 耶律滑哥嘴中散着浓厚的酒气,稍有些醉醺醺的模样,却只是不断发泄着自己的怨气,“老子半个月死了上千人,他不说给老子支个几千兵马,就平白让老子的人消耗!说甚大雨箭矢无力,他娘的述里朵那贱人使不出弓箭,老子同样也使不出! 肏娘的攻一趟就要死几百人,再来几趟,老子还当甚可汗!耶律剌葛这個王八蛋,就只想着顾他自己的王位、顾他自己的大可汗之位!” 左右有他的几个心腹将领,这会同样有些不岔,皆是愤懑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刚才,大王又派人来催,令俺们明早擦黑就上山攻寨,同时,大王还对今日战况不满意,说俺们明明马上就要攻进去了,却轻易被赵思温又逼了下来,责骂俺们为何不多坚持一刻钟……” “老子肏他娘!” 耶律滑哥不尤再次发火“让他去攻!让他去攻!老子今日派了一千人攻寨,上去就死了三百人!你让他耶律剌葛的人死上三成,看他会不会溃!” 说实话,耶律滑哥麾下能够达到伤亡百分之三十才溃,确已是漠北一等一的悍卒了。 对漠北的军队而言,一般伤亡到了十分之一,基本就已是没了士气,或许阿保机麾下的兵马要更能战一些,但也差不到多少。所以这也是女真人在损伤过半后仍能发起冲锋,便让世里奇香赞为不输漠北精锐的原因。 平心而论,在发狠誓要擒下述里朵的情况下,耶律滑哥已经做到了竭尽所能,不论是对麾下的部将严厉要求,更是不惜把自己的财货拿来犒赏主要的几个心腹将领,为的就是能够早日破寨擒住述里朵。 但偏偏连连恶战,那述里朵的寨子每每看起来都要摇摇欲坠,最后却总还剩下一份韧性,逼得耶律滑哥不断损兵折将不提,作为前锋主将,他还落得日日被大骂的下场。 想他同是耶律宗室,每每大开军议,都被耶律剌葛当着无数人的面训得体无完肤,还有甚脸面可言? 想到此处,耶律滑哥再不能忍,一把砸下手中的酒杯,勃然大怒的就要出帐“某今天非要去和耶律剌葛讨个说法!若没有某和几个兄弟,他能坐上王位!?” 此话一出,旁的几个将领却是倏的酒醒大半。 耶律滑哥一时酒意上头可以理解,他们私下里附和自己这位主子发发牢骚也自无不可,但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自家主子若是因为一时意气去大骂一通耶律剌葛,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面的将领。 须知道,就算死上再多人,在前头攻寨的,到底也还是他们这些将领啊…… “滑哥可汗莫要意气行事……这几日大王也发了狠,连自己的部族军都压上去了不少,你去大营能讨到甚说法,且先忍一忍……” “是啊、是啊,破寨就在这两日,可汗万不可因为此事闹得与大王不快,王庭上下,眼红可汗地位的可不少……” 几人冲上去,拉的拉、抱的抱,好歹是安抚住了耶律滑哥。 后者自然明白自己去大营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无非是觉得自己丢了脸面,不想在手下面前折了威风而已,这会稍稍被劝,便借着坡就下来,同时一面大骂,一面兀自让那些酋长之女给自己斟酒。 但终究是有些怒气,他便一把拽过一平日里较喜爱的女子,狠狠按在自己胯间,同时凶狠发笑“待某擒了述里朵那贱人,看耶律剌葛还能说甚!” 说罢,他又醉醺醺的狞笑一声“你等也多多卖力,若是某第一个破寨,述里朵定要先落在某手里,待某高兴了,也让你等试一试那堂堂地王后的滋味。” 众人皆是意动,他们早知自己这主子对述里朵又惧又恨,同时在惧怕中又分外觊觎,但往常耶律滑哥都只是鲜少如此表露,想必今日也是因为受了大怒又因为酒意上头,才如此许诺,说不得转头就不认账了。 但就算如此,这帐中的几个将领却也是低头互相使着眼色。 那可是地王后述里朵啊…… 在草原上,她的威望几乎能和阿保机持平的人物,高高在上,在以前,连耶律滑哥在她面前都只能唯唯诺诺,和蝼蚁没什么两样,更别提他们这些甚至没资格面见她的部族将领…… 对如此人物,莫说是能碰一碰,就算单只是有这个想法,就足以让人热血上涌,难以自抑…… 耶律滑哥看着众人的样子,亦是哈哈大笑。 他已是迫不及待的要破寨进去,抓住述里朵,逼迫那个贵气、威严、不敢亵渎的王后对他臣服,再由他狠狠羞辱一番。 单只是如此想,他手中几已是按住那酋长之女,粗暴的加快了速度。 众人自然是熟视无睹,纷纷啃着羊肉,喝着烈酒,都只是有些气息加重,想着明日若是发狠,或许就能一举破寨而入。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慌乱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顷刻,便有一军官闯进来,进而不待行礼,就慌慌张张的出声。 “滑哥可汗,山上的人杀下来了!正由、正由地王后亲自率领,冲撞大王的主营!” “什么!?” 众将皆是一傻。 耶律滑哥也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得不可置信、荒唐至极。 但他耳朵灵敏,马上就听到了雨声中好似真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再一看众将好像也听到了,便马上被惊得一把推开那女子,然后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匆匆起身,醉醺醺的瞪眼大骂。 “啖狗肠,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某说了,让你们盯紧山上!” “夜里雾太重,俺们、俺们一时没防备……”那军官看着帐中这番奢靡景象,又想到自己领着人在外头冒雨巡视,实则心底里分外不岔,但当下也顾不得这些,便哭丧着脸道“俺们,也没想到他们敢杀下来……” “肏!” 耶律滑哥一脚踹开身前桌案,摇摇晃晃的就急着向外走,同时大骂出声“述里朵这贱人,居然敢去闯耶律剌葛的大营,脑子傻了不成!?” 说罢,他复又看见还没缓过来的众人,便又大喝道“还愣着作甚!取某的大刀来,随老子出营,绝不能让这贱人先落到耶律剌葛的手里!” …… 横山,山岭隘口。 道侧满是尸体,若仔细看,便能辨出这些人都是身后受创,呈溃逃之势丧命至此。 这些驻在前寨的王庭兵马没有提防,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容后寨里的人马杀了出来,再加上夜间来不及和山下的大营联络,稍作阻挡就向山下败撤。 此时,上千骑摸黑立在隘口处,只是看着山下一阵惊乱。 但所有人都明白,山下的王庭各营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夜袭惊住了,并非是那所谓的营啸,毕竟山下这大营外遍布远拦子,真有什么异动,还不待人接近营盘,消息恐怕就已先传到了耶律剌葛的耳朵里。 不过如此就已足够了。 无数人中间,述里朵一身锁子软甲,头戴铁盔,因为并没有系披风,便显得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飒爽。 当此之时,她哪里还有白日里那副憔悴模样,又哪里还有那副失去希望的样子。 这会,她美目沉静,面色冷冷,只是漠然看着雨雾中一支举着火把的骑队从南侧大营出来,驰往中军大营。 “王后,可以了。” 赵思温一拨缰绳,转头来看。 述里朵却仍然面色平静,盯着山下,待确实听见山下传来两军已经接战后,才轻轻按住腰间唐刀,进而沉吟几息,缓缓用拇指推出刀柄,最后拔出那柄唐刀,斩钉截铁的向前一指。 “突围!” “王后军令,突围!” 雨幕中,先是一道道沉声响起,须臾,就见到无数裹油的火把举了起来。 山道并不好走,甚而因为雨势显得有些湿滑,但上千骑汉儿军却终究还是慢慢提起了马速,然后在雨雾中,隆隆杀进了耶律滑哥还在不断朝外调兵的大营。 …… 山下,混战中,一道号角声呜咽从南面响起。 一身述里朵装束的世里奇香便猛地回头,昂首望向号角声的方向。 “王后已然突了出去!”她大喜过望,然后急忙看向旁边的三千院“现下该如何做?” “还能如何做?” 三千院向着南面一指,“突出去,那边是耶律滑哥的大队,朝着他的方向突便是。” “你疯了?”世里奇香一愣,而后道“耶律滑哥那面兵马最多,岂不难缠?” “听我的便是。” 三千院毫不犹豫的拍马一转,然后也不管世里奇香会不会跟上,更不理会那些述里朵麾下的漠北步卒逃不逃得出去,只是向着南面而去。 毕竟这些替述里朵吸引火力的漠北军,在三千院心里本就已经是弃子,或许在述里朵心中也是一样,安排世里奇香扮成王后,不单单是迷惑耶律剌葛等人,可能亦有迷惑这些漠北军的作用。 他拍马而出,在人群中突然以内力大喊“不好!王后朝北杀出去了!” 混战中,这一道声音竟传了许远,所有人都下意识向着北面一望。 世里奇香亦是一惊,茫然不知所措。 “把这衣裳脱了。” 三千院一指世里奇香的淡紫貂绒外衫,而后再不说其他,自顾自就向南而去,眨眼就消失在了混杂的人群中。 不过就在下一刻,她竟真就看见耶律滑哥的大队突然疯狂向北调动,一路驰过,居然毫不理会向南突围的些许骑兵。 世里奇香恍然,虽然不知道为何,却是依令褪去那件极为眨眼的紫色戎服,领着剩下的人马向南而去。 …… “述里朵向何处去了!?” 耶律滑哥在马背上直起腰,在这夜雨中,只能看见到处都是火把,但一眼扫过去,竟全是王庭所部。 但他左右的将领却也只是一脸茫然,各自抹着脸上的雨水,都只是面面相觑。 “滑哥可汗!” 这时候,一骑从南寻来,在马背上急声道“滑哥可汗,有一部骑军从俺们营区闯了出去,俺们方才寻不到你,已禀给大王,大王现下已经领人向南追击了!” “有人向南逃了算个甚,某只要擒到述里朵!”耶律滑哥一番冲杀已经醒了八分酒意,但张嘴还是漫天酒气,语气中也杂着怒意。 众人互相对视,都有些头皮发麻。 继而,才有人小心翼翼道“滑哥可汗,那南逃的骑军中,会不会就有地王后……” 耶律滑哥的酒意瞬间惊醒。 这时候,大队大队兵马中,有一道喝声传来。 “耶律滑哥何在?耶律滑哥何在?伱竟敢擅离职守,以致营寨空虚,大王令你……” “肏!” 耶律滑哥回头望去,却见是一耶律剌葛身边的近侍,便勃然大怒,拍马过去,在后者与周遭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倏的一刀斩下。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咕噜噜的洒落在地上。 众人都是猛地呆傻住。 雨势中,耶律滑哥半张脸都被血洒满,杂着雨水不住的向下垂落。 他脸色狰狞,环视左右,狞声道“某倒了霉,你等也不好过!当下之际,若追不回来那贱人,我们全要被耶律剌葛砍了脑袋!” 这一声吼罢,他提着一柄大刀就兀自向南猛地一转,然后狠狠的一抽马鞭,竟堂而皇之的从剩下几个耶律剌葛派来问罪的近侍中撞过,骇得那几人都是脸色一白,纷纷向旁边避让,已是不敢再说什么问罪的话。 再然后,他的一众手下亦是哗然一声,而后在各种各样的骂声中急忙跟上,大队大队还蒙蔽的骑兵便又被带着穿过整个战场,冒着雨转向南面。 …… “遥辇、遥辇!” 南面,好不容易脱困的世里奇香左右四顾,只见身后跟着的人马竟只剩下了几百骑,等她再去寻三千院,后者却已是影子都不见了。 “后头追兵跟上来了,你要做甚?”遥辇弟弟竟没有骑马,但笨重的身子反而跑的不算慢。 “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寻奥姑,你引着追兵阻拦一二,确保王后安全。”世里奇香来不及多说,留下这一句,便立即分了几十骑向东而去。 遥辇弟弟丑脸一皱,回头看了看雨雾中传来的隆隆马蹄声,便一声不吭,只管向南而逃。 —————— 天空中响起一声鹰唳。 李莽走出屋檐,把手指放在嘴角,吹起一道同样响亮的口哨。 片刻后,一只神俊的海东青展翅落下,立在城头上,宽长的翅膀一抖,散落一片水珠。 “海东青!?” 角落里,耶律尧光惊奇一声。 但李莽没有理他,眯眼取下海东青足端的信筒,从中取出信件,折身回去,走进城楼。 耶律尧光倒也想跟进去,却被旁边的公羊左一把按住肩膀,然后笑眯眯道“你不急。” 再旁边,韩知古欲言又止,但见左右两侧的不良人全身散着冷漠的气息,遂只是沉默。 城楼往里,几盏明晃晃的灯火中,几十条贯甲的将领按刀而立,都只是一脸肃色。 大堂上首,萧砚跨坐在一面交椅上,随手接过李莽手中的信件,先是一眼扫过,然后轻笑了一声。 再然后,他才终于出声,却是一口流利的漠北语。 “听说,你们的大王已经回来了,不知诸位知晓否?” 大堂正中,几个驻守古北口的将领单膝而跪,面面相觑,进而才有一主将嗡声答道“禀萧将军,王后身边的世里奇香,两日前倒确与我等说过。”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诸位是对大王忠,还是对王后忠?” “自是……”几人犹豫了下,却都是看向自己的主将。 那主将余光扫过周遭,能看见有两个漠北骑将正堂而皇之的站在萧砚的右手侧队列中。 这两个骑将,是昔日述里朵留在燕地那一千骑卒的主将…… 他稍加思索,嗡声的叩首下去“末将不清楚萧将军所言何意,末将只晓得,几月前王后令末将驻守于此,是为迎萧将军出关……” 萧砚不由失笑,而后颔首道“起身吧。” “谢萧将军。” 那主将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后,才感觉从那几十个贯甲武将的威慑中缓过来。 “让公羊左带人进来。” 武将大步出去。 须臾,耶律尧光被带着走进来。 萧砚却先不唤他,只是任由他在那里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打量自己。 他对着公羊左招了招手。 后者近前,嘎嘎怪笑道“校尉,有何任务?” “喜峰口。” 萧砚站起身,轻笑一声“劳烦跑一趟,这一次,不要出错。” 公羊左急了,低声道“上一回是入了海,我没办法!这回要是再出错,我自己摘了脑袋给你当尿壶!你只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 “活着,碍眼。” 萧砚想了想,又道“罢了……” “交给我便是!”公羊左不待他说完,重重的一哼,抬步就向外走。 萧砚不禁发笑,自然不会去唤他,而是看向了耶律尧光。 这时候,眼前这少年便察觉到室内几十道视线都望向了自己。 便是如他,在这陌生的环境中,面对着一帮比王庭诸将更有杀气的陌生武夫,都不禁有些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咽了咽唾沫,能明显看见左右有好几个漠北武将,但他们却没有看他,只是把头瞥向旁边,亦或者低着头像似没看见。 萧砚笑道“你是尧光?” “正是。”耶律尧光却显得有些惜字如金,绷着脸,一言不发。 “听说,你和你母后的感情很好。” “正是。”耶律尧光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母后她,在何处?” “如你所见,我正要去接她。” “接她?”耶律尧光倏的一急,忙不迭的跟上去“你是谁?” “我么,你今后就知道了。” “我可否一起?”耶律尧光便急急小声道“那个阿翁,让我唤你阿耶,你是父王的兄弟吗?” 萧砚倏的顿步,蹙了蹙眉,抬眼一看,公羊左却早已跑的不见,便洒然一笑。 “当然。” (本章完) 第199章 第199章 塞外四野,凡山川河流,都已被大雨浇灌的变了颜色,唯有泥泞一片。 大股大股的近千骑士,此时正在雨中觅路前行,雨势极大,虽已没了滚滚闷雷,但夜色黑暗,道路泥泞,就算勉强撑起火把奔袭,也难免有夜盲症的骑士只能抹黑前进,这速度便怎么也快不起来。 其实,草原上的人,夜盲症的发生率要比中原人高得多,毕竟草原游牧民族,缺乏耕种的常识,自然不能像中原人那般在一年四季都能够培育出蔬菜瓜果,就算能够天天啃羊肉,该有的夜盲症也不会少。 虽然大部分人通过习武、修习内功,可以缓解这一症状,但对于普通部民而言,他们没有军饷,能保证自己家庭有草场放牧已是不易,哪里还有本钱去修习武功或者武术…… 所以对于漠北的人而言,夜袭绝对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这也是耶律剌葛就算再怎么着急,也只能白日才攻寨的原因所在。 但当下而言,夜里看不清的什么毛病早已被抛在脑后,看不见的自己举着火把摸瞎看路,会不会摔死全凭自己马术如何,看得见的则是紧紧拱卫着前军的述里朵不断向南疾驰。 盖因现下局势危急,已不容大队因为这么些许夜盲症的人而耽误时间。 大雨中,他们这些漠北精锐骑士手中的弓箭都已失了力道,唯只能倚仗着马术和后头紧紧咬着的王庭追兵厮杀。 但若论马术,赵思温麾下的汉儿军和党项等部族军又怎能和王庭的远拦子相比。 此时,后面紧追不舍的远拦子一人双马,若是战马稍稍力竭了,这些人竟然还能在如此雨势中从这一马背上跃到另一马背上,进而也不需要结阵,更不需要呼喝,抽出一柄柄长刀就直直咬着落在尾巴上的党项、鞑靼等部族军进行厮杀。 他们甚至为了追求速度舍弃了张火,盖因前头突围的大队中举了火把,所以只管直直咬着便是。 马队中,赵思温回过头,能听见呼喊厮杀之声在大队末尾响动,分不清是己方还是远拦子的兵马陷入了劣势,但凭借他的了解,那远拦子理当在骑战中不会吃亏,尤其是在这种追击战中。 大雨下,马蹄声杂沓乱响,几乎是盖过了雨声,不断有兵戈交击声响起,间杂着有人濒死前的惨叫声,这些声音都只是不住的扰动着突围南下大队的神经,夹在中间的骑卒便不时朝后望,马速自然多多少少会因此缩减下来。 却见南下这一路,跟在尾巴上的部族军中,举着火把的已经寥寥无几,不少火把因为主人身死,便一齐落下马去,空着身子的战马四下乱跑,嘶鸣不止。 “不行,这些远拦子怎的这般快就追了上来!” 赵思温眼见又有一队远拦子追骑从左侧后方逼近,俨然是要通过一波又一波的厮杀紧紧咬住他们,拖缓他们前进的速度,便狰狞大骂“不要让他们再如此肆无忌惮!左军第一二队,去阻滞他们!” 汉儿军当中,即刻就有几道应令声喝起,然后旋即就有近百骑勒马调转方向,直直扑向正袭来的四五十骑远拦子,一时间又是一阵厮杀声响起。 事实上,这些最先咬上来的远拦子,每一队也不过二三十骑,正好是漠北王庭夜间在外巡视的一队编制,但架不住这些厮本就一直散在外面,也是反应最快的兵马,几乎是述里朵恰冲出包围圈,这些远拦子小队就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不断应命从其他地方赶过来,汇入追击述里朵的行列当中。 刚开始几队,尚是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不肯轻易发动攻势,待汇过来的远拦子慢慢有了一两百骑的模样,他们即开始催趱马速,分几面咬住述里朵军中落后的兵马。 他们训练有素,马术又极好,每每都是从两翼散开,从不断向南的大队两边掠过,对在队列外面的骑卒施加杀伤。 几乎每一次有远拦子呼啸掠过,就有十余汉儿军或部族军的骑卒落马而下,然后他们居然还能够在这种泥泞的地面上高速掉头,再回头冲杀一轮,这一来二去两次掠袭,造成的杀伤倒是其次,对于拖缓速度来言,却是极为有效。 但赵思温放出来的两队汉儿军亦也有骑战底子,他们甫一脱离大队,就迅速合拢在一起,排成锋矢冲击阵势,然后极力控遏住坐骑高速冲锋,一次冲击就能将疏散且纵深浅的远拦子追兵凿穿,进而两翼席卷厮杀。 这么一个短暂的交手,虽遏制了追骑袭扰,但伤亡也是惊人,两方都是轻骑,恰一错开,便是各自杀伤近半,几十具尸体落马下去,无主的战马高声嘶鸣着四散逃开,雨中杂着血腥味,几乎是骤然散开。 骑军交战,与步军厮杀不同。 步军对战,便是一方不如另外一方,但只要军将有平均水准的约束能力,而所部又稍稍有些训练模样,两方交战后,单只是上去用人命填也能和一个高明许多、同样结阵的精锐步军相持一阵,毕竟步军作为个人在军阵当中并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空间,只能依附军阵进行自保、厮杀。 步军战败,往往是因为军将约束不住才会进行溃散,但彼时两方结阵厮杀,其实互相的杀伤很少,步军只有溃散后,被敌人追击,才是一场战事中当中死伤数量的大头。 所以步军结阵而战,就算战阵经验远不如对方,厮杀本事也弱于对方,但也不是轻易能分出胜负的。 可骑军对战却截然不同,特别是这等两股轻骑之间的互相绞杀,看的就是各自的马上本领,看的就是各自能不能把控马之道玩出花,看的就是两方的骑战经验。 骑战中,便是再厉害的军将,也难以约束好自己的部下,骑战中机动空间极大,进退都是迅捷,几乎打的就是个人的骑术、同僚间的配合,一旦这方面不如人,那便是马上就能被对方冲散打垮,麾下各行其是,再难在战团中捏合在一处。 而这些王庭中的远拦子,本就是整個漠北当中,骑战马术最精锐的探马骑兵,早年间随着阿保机四处征战,打过的骑战不计其数,几乎是长在马背上的人,聚散自如,马背上厮杀精准且稳定,比之汉儿军的骑兵要高明许多。 此时他们这一小队二三十骑虽被稍稍冲散,但仍然能够在旷寂的原野中呼啸回转,却是已经死死咬住那派出来的一二队汉儿军。 再然后,便是又有一队坠在后边的远拦子马上跟上来,替先前那一队继续侵扰赵思温指挥的侧后方,显然就是要硬生生把这南下的大队死死拖住。 赵思温始终都在关注着这些难缠的远拦子动向,这个时候他个人也完全是无能为力,他很明显能察觉到远拦子后面有耶律剌葛的大队追兵正在不断逼近,遂当下并不是放慢大队速度和远拦子追骑对杀的时候。 在这万分焦急中,他也只能咬牙将麾下的精锐骑卒一队又一队派出,一次次遏制住追骑侵扰,稍稍幸运的,或还能回来喘一口气,但基本上派一队出去,就要被远拦子缠在外头奔动厮杀。 而被打散的远拦子,基本都会马上回返到后面的队列中,调换损坏的兵刃,更换马力充足的坐骑,稍稍歇息一下,等着下一次再扑上来厮杀。 就是这么一股近三四百骑的远拦子,就把他们上千骑拖得几乎是身心疲惫,被追杀了一路,都已不知有多少人散落在了外面,至于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几乎是只有天知道。 赵思温心下大急,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便提了提马速,奔到队伍最前头。 “王后、王后!” 述里朵从马背上回头望来,她全身都掩在甲胄下,雨水哗啦啦的顺着盔缨向下淌,当真是冰冷刺骨,但她唯只是一脸冷静,当下也沉静出声“赵将军,如此不成,当要马上变更计划。” 这也是赵思温想要说的。 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这部汉儿军护着王后闯出来,后面吸引火力的世里奇香当要继续阻挡后面的追兵,那里的折损可以不计成本,为的就是尽可能保住述里朵的安全和这部最后的精锐汉儿军,以及这当中绝对忠诚述里朵的一些漠北骑卒。 但当下来看,世里奇香那里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就放着这些追兵直剌剌的追了上来,甚至是连后面的耶律剌葛等部,赵思温这会好似都已听到了那如雷般的马蹄声。 他目光警惕的向后一扫,似乎想要看穿这雨雾中的夜色,他作为漠北汉将第一人,不论是步战还是骑战,经验都是绝对丰富,当下就已嗅到了危险。 “王后,不能再容这些远拦子阻挠了,他们一人双马,马力要比我们充足的多,他们无所顾忌,只用缠住我们就行,待后面的大部追上来,若是从两翼夹击我们,可就危险了!麾下儿郎被拖了两个时辰,已是相当疲惫,届时就算绕开他们,也决计不能再逃多远!” 述里朵美目一眯,只是大声道“赵将军,你想作甚?” 赵思温脸上便闪过决绝之色,突然同样大声道“王后,这后面的追骑,交给末将便是!末将虽然不才,但是要回头拦下他们与耶律剌葛死战,倒还算绰绰有余!只是末将这一去,须得带上大部人马,末将恐王后身侧无大军遮护,又恐这点精锐儿郎尽数殆尽……” 述里朵美目一凝,沉声道“本后不需要大军遮护,众儿郎亦只能勉力带出,然,本后不能失赵将军一人!” 赵思温却只是洒脱一笑,道“末将是汉人,数年前降于漠北,本一介将死降人,是王后在大王面前保举末将。末将得大王及王后信任,一跃成汉军团练使,所施展的抱负比在汉地还多。末将所遗憾之事,便是未能早些助大王使漠北崛起,然末将深知,只要王后和大王一人存世,便终能让漠北不弱于中原诸雄! 今日,便是末将为大王与王后效死之日!” 说罢,他就在马背上一拱手,进而突然一勒战马,当即大声点了数个骑将,在数道应令声中,即已做出了分兵选择。 顷刻,整个大队便倏的从中腰斩而断,大部汉儿军在不住的‘吁’声中纷纷调转马头,俨然是自发的留了下来。 述里朵回头望去,只能隐约见到赵思温所部次第放缓了马速,转为便步,竟是连成了一条黑线挡在了追骑的前面。 所谓突围,便就是一直向前冲击,以快打快,因为只要冲出去就有机会。但留下断后,马速降低,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再想脱身,已是难如登天。 直到此时,述里朵才恍然明白,这些在她麾下的汉儿军,亦有一股漠北军远不如的骄傲所在。 他们作为汉儿,却亦能成为王庭主力,亦能在这草原上深深扎根,亦能在这草原上杀出一片偌大的威名,甚至被她这个王后在最后关头倚仗为绝对亲卫。 固然,他们已不属于中原,但许多汉儿军本就出生在草原,要么就是在中原活不下去,才投入草原之中。恰巧,他们也正好遇见了数百年来,对汉人格外看重的漠北王、王后。 作为与草原诸部格格不入的汉儿军,当此之时,已被激发出了绝对的骄傲,那是一种傲然于漠北人之上的荣光。 漠北人素来看不起他们汉儿军,可他们汉儿军,难不成就看得起他们漠北人了? 不论如何,当下之际,述里朵不管从前存了什么想法,这会只是对眼前这部愿意舍命为她效死的汉儿军大为震动。 可叹、可恨,这部可堪重用、几被她倚仗为最后力量的精锐之师,竟要因此丧于此处。 但她来不及多加感慨,知道自己不能耽误时间,只能领着剩下的一两百骑奋力提高马速,唯有向南而已。 …… 赵思温冷眼立在数百汉儿军正中,从雨幕中向前望去,只见也有一条黑线横列在远处,人马都在雨中吐着长长白气,正慢速而来。 很显然,看见有一部超过五百骑的大队留下断后,便是那三四百远拦子也不想再鲁莽冲杀,这个时候只是在原地恢复着体力,沉重的喘息着。 在两部中间,则是不知多少具尸体陈在泥泞地面,无主的坐骑漫山遍野都是,四面都是嘶鸣的声音。 赵思温及麾下的战马也重重喘息着,早已喂饱的马肚带都因为消耗太大而变得松弛,但所有人都知道此战必死,但凡有干粮的这会都是揣着干粮啃,要么就是抛掉了一些器物减重,准备决死一战。 此刻从横山下闯出来,已约莫连着一口气奔了两个时辰,雨势虽未小,但天色总归是渐渐放亮,雨雾中,便终于有铺天盖地的踏雷声传来。 一支极为庞大的骑军,已然逼近。 几在同时,那三四百远拦子便也开始躁动起来,马蹄刨着地面,似乎要马上冲过来。 赵思温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抬起手臂。 雨雾中,终于闯出了数不尽的骑兵浪潮。 下一刻,他的手臂便顿时压下去,两部纯由骑兵组成的队伍,便即刻飞快提起马速,狠狠的撞在了一处。 然而,成千上万的追兵,又怎会因为这么寥寥数百骑而耽误许久功夫,赵思温部,不过只能够遏制住远拦子的纠缠而已。 待两军接战,无数王庭骑兵当即一分为三,一部缠住赵思温的汉儿军,另外两部只是稍稍停滞,便绕过向南而去。 …… 耶律滑哥提着长柄大刀,几乎是完全没有在赵思温那里耽误上片刻功夫,他一眼就看出述里朵定不在此处,便只管向南冲便是。 当此之时,他竟已然冲在了所有追兵的最前头,盖因他作为先锋军主将,麾下骑兵战马配备最多,这会发狠追击述里朵,早已是踹了一半人马,供应剩下的人纷纷都是双马,有的人甚至是三马,一路追了两个多时辰,换马不换人,若是有累的吐白沫的坐骑,也只是弃之不顾,只管南下而已。 当下这会,他身侧已经从最开始的两千骑爆减到了只有五六百骑的模样。 但正是如此,他便是凭借着超高的机动性冲在一支支追兵的最前头,连耶律剌葛都不知何时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心中的执念,让他不顾一切都要擒到述里朵,便是上天入地,他拼死都舍得! “滑哥可汗!看前头!” 有一将领直直向前指。 耶律滑哥瞪大眼睛,却见层层雨雾中,有一部人马的影子终于显现了出来。 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些脱力倒地的坐骑,以及一些由骑转步的士卒,正纷纷抽刀向此冲来。 “哈!是述里朵、是这贱人!” 耶律滑哥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这部人马最前头的那一英姿非凡的苗条人影,便激动的全身颤栗起来,他看都不看那些冲过来的士卒,一提缰绳,裆劲用足,顿时就控着坐下的高大神驹冲上前去。 同时,他还不忘癫狂的大笑“王后已没了马力,从左右包抄,截断她的后路,本汗看她怎么逃!” 耶律滑哥这一声喊的极大,几乎是贯彻原野。 护在述里朵两边的几个侍女脸色一变,纷纷惊惧的向后望去。 王后却依然平静的很,她长呼一口气,已经能察觉到有两部呼啸着的骑兵正从两翼绕上来,几乎是要截断她的后路。 后面,兵戈交接声已经响起,显然是再次陷入了厮杀。 再后面,耶律滑哥的笑声还在不断传来。 “大嫂,兄弟来看你了,可还认得本汗尔?” “嫂子,你快走,俺们姐妹去会会他!”旁侧,倾国倾城终于忍不住,她们实则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突围居然搞成了这般模样,便只留下这一句话,一拍胸膛,勒马转去。 但述里朵并未因此显得多么轻松,她缓缓一勒坐骑,面不改色,从腰中抽出唐刀。 几名侍女和几十骑拱卫着她,亦是纷纷抽出长刀。 大雨中,一部几十骑的小队已然在折损了数匹战马下,赶到了他们前面。 事实上,就算他们不赶上来,述里朵等人也已经跑不动了,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被不断纠缠,损耗的马力要比追兵高得多,中间已经换过一次战马,眼下马力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却没有让他们喘口气的时间。 在计划中,述里朵他们理当是有时间甩脱追兵,然后寻一个地方休整再南下的。 但便是她自己,都没想到世里奇香那里压根就没有阻拦分毫,或许世里奇香也不会想到,遥辇弟弟会一战不接,就兀自逃命了…… “五十里…… “本后记得,再有五十里就是古北口控制的区域了……” 述里朵脸色平静,只是平静自语。 五十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时辰耗尽马力,或许就冲了过去。 但现在的情况,却偏偏没有了马力…… 她缓缓打量着手中那柄锋锐的唐刀,犹记得这是昔日在幽州分离时,她向萧砚讨要的信物。 然则,此物在现在,对她唯一的用处,或许只能够在最后关头,自刎一用。 “王后,奴拼死冲散他们,您快走!”一侍女眼看着前头那部骑兵既不来厮杀,也不继续运动,只是挡在前头,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意图。 “不。” 述里朵持起唐刀,铁盔下的美目英武无比。 “本后,亦能冲杀。” “事不成,或是本后的命也,还望诸位莫要怪本后。” 几个侍女唯有低声啜泣而已,便是那几十骑,这会也是无言。 一部又一部的追兵从两翼绕上来,耶律滑哥的笑声好似也越来越近,几乎是要杀穿挡在后面的护卫。 述里朵便冷冷一笑,勒马转向,手指只是死死攥着刀柄,俨然不打算轻易受辱。 念她堂堂王后,又怎会向耶律滑哥这等渣滓低头? ……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就在耳边响起。 述里朵眼神锐利,只是稍稍眯眼,一步不退。 厮杀中,她已能看见耶律滑哥丑陋的脸仅距她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偏偏其好似就是要直直杀过来也似,手中大刀挥舞不停,竟是能和倾国倾城稍稍拼杀一二。 但他就是不急,只是慢慢指挥着部下磨着倾国倾城二女,而他自己,则只是在远处癫狂大笑,不时加入战团,砍去几人的性命。 转眼间,剩下的侍卫已然折损五成。 述里朵面色平静,只是盯着前方,闭上了眼睛。 然而,马上她就错愕。 这马蹄声,似乎不是前面雨雾中传来的。 大雨中,耶律滑哥所部显然也是一愣,纷纷茫然的向南望去。 雨声很大,几乎是厮杀声稍缓,耳中就只剩下了哗啦啦的雨声。 但除此之外,那犹如闷雷的马蹄声,却还是不断从南传来。 愈来愈近、愈来愈重。 马蹄声,笼罩四野。 须臾—— “喂,当真要战否?” 原本闭目只待在最后关头自刎的述里朵倏然一下睁开美目。 当此之时,她一点也不在乎那耶律滑哥好似已逼近她二十步之内,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狗屁的生死,只是秋波转过,看向南面来路。 雨雾之下,南面一道不高的丘陵上,层层叠叠的重甲骑卒,正滚滚直涌过山丘。一排排淬雨的丈长马槊直直举起,闪耀着寒光。 无数顶盔贯甲的骑士,则只是簇拥着一个身形挺拔的人影骑马走在最前面。 “南人?” 耶律滑哥亦是一愣,猛地勒停坐骑,却是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视线之中,仰视过去,却见这重骑一眼望不到头,单是横面一扫,起码都有千骑上下。无数马槊高高举起,直冲天空,却是泛着无尽的杀气,让人忍不住颤栗。 这天地下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眼中停顿了下来,不论是厮杀声、兵戈相交声,都掩了下去。大雨滂沱落下,只是浇得四野一片寂静。 当此之时,这人影手中,一张巨弓已拉如满月,一支箭矢泛着森森冷意,正直面耶律滑哥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看见述里朵望了过来,他便洒然一笑,一箭射出。 “那便,战吧。” (本章完) 第200章 王者 第200章 王者 “那便,战吧。” 天地下的所有一切,都在这一语中停顿了下来,刚才还在死斗的述里朵护卫等人,还有耶律滑哥麾下的等众,这个时候都停住了拼杀。 然后,所有人便都呆傻的听见了一道因弓弦拉得太紧而使箭矢破空的‘崩’动声。 在人群之中,恰才反应过来的耶律滑哥几乎毫不犹豫,竟是什么也不顾,就要第一时间扑向述里朵。 然而,在他的视线里,却只见一支羽箭的破甲锥头狠狠的撕开雨雾,进而势如破竹的穿透无数细密的雨珠,猝然向着自己而来。 乍然间,他几乎是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就已只觉自己的面门一阵剧痛,再接着,便只能看见眼前一片血红。 “噗。” 巨大的重力压着耶律滑哥魁梧的身形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两只手捧着脸上从眼眶里透进去的箭矢,猛地爆出震天的惨叫声。 但惨叫声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便立刻又有几支箭如连珠一般的破空而来,次第透入他身上的甲胄内。 这一下,耶律滑哥便只是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 在失去最后一抹意识前,他脑中所想的,也不过是‘这南人用的弓,到底他娘的有多少石……’ 在重甲人群中,耶律尧光呆呆的看着那一挺拔的人影,看着那连珠射出去的数支箭矢,已是呆了。 事实上,不止是他,便是那些耶律滑哥的麾下,这会都是呼吸一滞。 所谓大雨滂沱,在这种天色下使弓极易受到雨势阻碍,弓力缩减不谈,在射程受影响的情况下,准头也会大失水准。 但偏偏,就是那么一串连珠箭,穿过十余丈的战场,精准且暴力的径直当着他们的面,堂而皇之的射死了他们那狂妄、暴虐、几乎差点就要得偿所愿的滑哥可汗…… 何等神技、何等神力? 无数人睁眼去看,都只能看见他们那不可一世的滑哥可汗,嘴中喷涌出血,溅起一尺来高,然后一动不动,俨然是死的不能再死。 场中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一圈骑兵被倾国、倾城姐妹轻而易举的砸死,已是有些慌乱。 小丘下,隔着数丈远的雨幕,述里朵亦是紧紧盯着那几乎可堪神射的萧砚。 她脸色如冰一般的冷,手中攥着刀柄,但贝齿却只是难得的死死咬着下唇,在方才那么一眼之中,竟是在刹那间流露出了那么一丝鲜见的女儿姿态。 她能察觉到萧砚亦是在看着她。 不过两人的视线在许远的距离里猛地一触,她便迅速分开,不再迎向萧砚的目光,然后稍稍抿嘴,眼中复又恢复了那一威严的模样。 但就算如此,她心下的跳动却依然剧烈,看着那远处躺在地面插了数支羽箭的魁梧尸体,才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万籁俱寂中,成千上百的披甲重骑渐渐放平了马槊,站定四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落在了勒马立在大队骑士之前的萧砚身上。 萧砚当然不会多言,他虚眸一笑,进而戴上那具青铜面甲,提起架在鞍鞯旁的一柄精良马槊,倏的向前一指。 下一刻,沉闷的号角声便一道又一道响起,厚重的数千重骑碾过小丘,隆隆踏了过去。 在这期间,那余留下来的耶律滑哥残部早已开始拨马向北逃,他们都是轻骑,虽然心下恐惧,却仍然有人去拖动耶律滑哥的尸体到马背上。 然而几在同时,他们却又慌然四顾,却见左右远处的雨雾中,此时亦是响起层层的号角声,再定睛一看,便见是两支黑压压的骑军,正踏破雨雾而来,都同样在向北疾驰。 就算傻子都知道,这些南人骑兵是要截断他们的退路! 每个人都变了脸色,那一恰才把耶律滑哥的尸体拖到马背上的王庭将领更是双手一抖,一把将尸体推下马去,狠狠的用马刺一刺马腹,死命就开始向北逃窜。 在他们后面的层层重骑却只是不徐不缓,如黑色的风暴一般,平举着马槊,碾过草原,势不可挡的直直向北。 …… “母后!” 整个草原上,顷刻便只剩下了数百骑,倾国尚还在挠着后脑勺,回头一看,不禁一喜“大侄子!” 她和妹妹倾城一并喜滋滋的迎上去,却见耶律尧光身旁的一骑不动声色的纵马上前,挡在了两方之间,进而在马背上对着述里朵稍稍一拱手。 “在下李莽,奉萧帅军令,护王后无恙。” 述里朵眸光微动,她扫了一眼耶律尧光,并没有马上过去相聚,而是对着李莽略略颔首,客气道“李将军不必多礼,本后之前与李将军有过几面之缘,甚有映像。” 李莽一脸肃色,先是看了看倾国倾城二姐妹,这二女似乎看不清形势,硬是从他旁边绕了过去,和耶律尧光凑在了一起。 他眼睛一跳,又不知该如何阻止,便稍稍沉吟了下,道“我等亦是随萧帅疾驰至此,萧帅知王后一夜突围南下甚是受累,之前令在下护王后回返古北口……” “无妨,本后尚有部将在北。”述里朵一拨马头,看着几已看不见的重骑影子,冷面道“本后,也想早些随萧将军北进。” 李莽也并不坚持,遂向对着几个将佐下令,让他们指挥着剩下的轻骑靠过来,然后向旁边避开。 “萧帅知王后心忧尧光王子安危,特令在下护他第一时间来见王后,还请王后安心。” 这‘安心’二字,述里朵并不知道其中有几成意思,但事到如今,她并未有多的想法,只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头戴斗笠的耶律尧光一挥手。 “母后!” 耶律尧光是個重感情的男儿,加上被耶律剌葛囚禁了大半年,方才与倾国倾城相认已然有些眼眶发红,这会被述里朵呼唤,便跳下马背,向前跑了几步,脱下斗笠,在大雨中跪拜下去。 当然,自始至终,李莽都一直勒马在一旁不远处,虽背过了身,却依然有一丝监视的意味在里面。 述里朵长叹一口气,又欣慰又五味杂陈,下马拍了拍这个小儿子的头顶,勉强笑道“无碍就好,母后这一年,所怕之事,唯有吾儿安危……” 耶律尧光鼻子一酸,却仍然只是一副勇敢的模样,昂着头,道“母后,我也要随萧叔叔上马征战,讨伐二叔!” 述里朵一愣,下意识低声道“萧叔叔?” “对,正是萧叔叔,就是他把我从二叔的手里救出来的,他是父王的兄弟,和父王一样勇猛,我很崇拜他。” “……” 述里朵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莽以及几个不良人,眸光闪动了一下,直起身“走吧,随母后回王庭。” “我就知道,萧叔叔一定能替父王杀回王庭!” 耶律尧光昂然面向北面,脸上有向往的神色,攥拳道“只有像萧叔叔这样,堂堂正正的和二叔决战,才是真英雄!” 述里朵自然不置可否,只是面色平静的翻山上马。 倾国却追了上来,张口就道“嫂子,世里奇香不是说,这萧将军和大哥……” 王后一脸冷静,打断她,道“世里奇香收集的情报不准确,若真如她所言的那般,萧将军又岂会将尧光带来给本后?”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隐晦的看了眼后面正翻身上马的耶律尧光,很明显,后者并没有听见具体的对话。 “这样啊。” 倾国恍然大悟,心下一合计,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拉着倾城嘀咕了一阵。 述里朵却只是默然的垂眸,看了眼那一自己差点用于自刎的唐刀,又想起萧砚方才恰如天神一般降临的模样,更想起那一句‘那便,战吧’四个字。 待这个念头升起,她便又想起耶律尧光所言。 一时间,王后心情格外烦躁。 —————— 沿着草原向北,走过一路的尸体,便能看见一支约莫七八千规模的轻骑正在急速南下。 在这中间,一个将领便对着耶律剌葛大声喊道“大王,再有四十里,就是南人古北口的控制范围,我们是不是该小心一些?” “本王早已打探清楚,南面燕地正陷入内乱,收拾乱军都来不及,哪里有甚危险?何况,本王麾下近万骁勇儿郎,来去如风,南人拿什么与本王争?” 耶律剌葛胯下是一匹草原都难见的骏马,衬得他很高大,往常也极为爱护,但这会他却已是焦躁的不住的狠抽这骏马,只为把马速提到极致。 可他胯下的骏马跑的是快,但身后的大军速度却只能保持一个度,再提也只有那样。他口中说着南人不可能北上,但终究还是担心会有意外,毕竟述里朵出其不意的突围,一副不顾耶律尧光生死的模样,显然是有了什么消息,便也不得不防,不愿轻易脱离了自己的大军。 他指着南面,大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今日,就算真有南人杀上来了,本王也势必要擒到述里朵!你们谁能第一个擒到述里朵,本王就让他入王族!便是王庭的草场,本王也随他挑选!” 周遭的将领皆是一凝,纷纷狠狠一夹马腹,俨然是要带队脱离出去。 这时候,一骑从南而来,远远就高呼。 “大王,滑哥可汗已追到地王后所在!” 众人皆是一惊。 耶律剌葛却是大喜过望,几乎是爆喜,连耶律滑哥放跑了述里朵的罪状的瞬将遗忘,只顾着连连大笑“好!好!好!滑哥这狗东西,本王果然没看错他!” 他这会也顾不得能不能脱离大军了,裆下一用力,就要带着亲卫兵马疾驰出去。 然而,几乎是那一骑报捷后的不久,所有人就突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便是耶律剌葛,这会也敏感的一勒缰绳,控住了马速。 下一刻,在他前头的亲卫突然大声道“大王,南面马蹄响动!” “本王没聋!” 耶律剌葛眯了眯眼,狐疑道“滑哥这厮,这般快?” 但马上,他便从这马蹄声中听出了不对劲。 太多了、太乱了,太急了。 便是他们急追述里朵南下,都没有如此慌乱无序! 在他身后,已有人站在马背上,恨不得要将身子穿过雨雾,看穿南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几乎是下意识的,耶律剌葛已经想要拨马回转,一种危机感,开始在他心下响起,使他全然忘记了方才所言的‘势必擒到述里朵’那句话。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勉力瞪眼向南一看。 便是这一眼,他的脸色就猛地一变,几乎不待犹豫,便开始向北拍马“撤、撤、撤!” 南面草原上,蹄声如雷,却不知道有多少马在奔动,正朝着此面疾驰而来! 其实不需要耶律剌葛下令,所有人都已是变了脸色。 他们俱是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汉子,哪里辨不出这其中的古怪?这南来的骑兵,就算真是耶律滑哥的兵马,又怎会有如此规模,又怎会有如此慌乱。? 但七八千骑的大队,怎么可能说转向就转向,前头这会虽停了下来,但后头一二里地还有人在奔马,更别提雨声中压根大半人都没听见这一撤退的军令了。 而在这转瞬之间,南面雨雾中,终于有几队骑兵慌不择路的冲出来,一眼看去,便见这些人俱是伏在马上,几乎是已将马速提到了极致。 但就算这样,这些人毡帽歪着,连身上的皮甲都已被丢了,似乎只是想减轻那么点重量。 这会,他们人和马都跑得一起吐白沫,连头也不敢回,抬眼看着前头堵了这么一大片骑兵,更是骇得连连转向,要从旁边绕过去。 在他们身后,则是大队大队的黑甲骑兵不断紧紧追击而来,当先一条大汉,身上竟未披甲,手持一条大铁枪,胯下坐骑飞快,一枪便捅穿了落在最后一骑王庭骑卒,进而吼声如雷。 “尔等杂胡,认不认得你家王爷爷!” 耶律剌葛眼睛一瞪。 滑哥那厮追出去六七百骑,就他娘的只剩这么几十骑回来?这南人骑兵亦是轻骑,有甚可怖的不成? 想到此处,他反而要去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这是在草原,他是这个草原的王,后面还有几万他的骑兵,这南人胆大包天,竟敢深入草原送死! 然而马上,他身后就传来一个将领惊惧的喊声“大、大王!” 耶律剌葛正抽刀而出,回头一瞥,当即肝胆俱裂。 却见雨雾之中,那些率先追袭过来的南人轻骑突然分列,开始绕向王庭大军的两翼。 而在他们后面,一层层犹如小山一般的重骑连成一条线,倏的就这般直剌剌的撞了出来,当先一排重骑,战马都长长吐着白气,与那片淬着寒光的马槊交相辉映,正是杀气腾腾。 正中一骑,脸带着一面慑人青铜甲面,全身上下散着冷漠的气息,只是对着耶律剌葛直直举着马槊,提起马速。 耶律剌葛头皮发麻,只觉自己像是被死神盯上了一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述里朵、什么草原王,什么身后还有狗屁几万骑。 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跑,今天必然会被马蹄踏烂! 于是,这位豪气万丈的漠北王,几乎是一声不吭,转头就跑。 他充分发挥了自己胯下骏马的优势,绕过了忠于自己的大军,第一个奔向北面。 在他身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就此上演。 …… 这一日,偌大个草原上。 漠北与中原双方数万骑,互相追逐、碰撞、拼杀,一直持续了上百里。 萧砚麾下几部人马,换着坐骑来往奔驰。截杀、斩首、正面冲锋,分多处战场堂堂正正以骑战摧破了漠北王庭大军,使之仓惶遁往王庭。 当此之时,从开平二年四月至开平三年三月,几乎离开草原整整一年的漠北地王后述里朵,重复尊号,立引大大小小近百部落南下依附。 面对着那一突然强势杀入草原的阿保机之结拜兄弟萧砚,耶律剌葛数遣使者和谈,以求自降王号,得一草场放牧,以换萧砚退兵。 皆不允。 (本章完) 第201章 新王和父汗 第201章 新王和父汗 初春,塞外的积雪将融未融,几乎尽在几日的大雨中被冲刷的干净,雪融化成冰水,在嫩草初生的草原上形成一片片洼地,从远处俯视,俨然是一面泽国。 说来也是奇怪,这大雨从萧砚北征时就开始落下,彼时天空好似破了一个洞,把雨水如注一般的浇灌下来,不论塞外燕地,都浇得一片泥泞。 这场大雨惹得耶律剌葛对王后的攻势困难,惹得他对王后的追杀亦是困难,惹得漠北上下几乎忽略了从南面而来的北征大军。 然而,待这场北征战事以雷霆速度开始收尾后,这一场看起来好像永远不会止歇的瓢泼大雨却渐渐停了下来。 随着萧砚不断北进,层层乌云也翻卷而退,遮掩了大半年的阳光顿时就从云缝中倾洒下来,照映在万里无境的草原泽国之上,更让在雨水中冲杀了数日的上万燕地虎贲都情不自禁的朝天欢呼起来,坦然接受着这场上天的洗礼。 阳光挥洒,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南距漠北王庭约三百余里的苍耳河南北两侧,一排排骑士饮马于岸上,旗号涌动,无数甲士意气昂然的肆意在河岸边上遛马奔腾,其间欢呼声不绝于耳。 阳光很耀眼,沿着这苍耳河向北,几乎是处处都有明镜一般的水洼,折射着刺眼的光芒,甚是让人心情愉悦。 在河岸南面的草地上,萧砚随意的坐在一面地毯上,手中拿着一支显得很纤细的鹰羽毛笔,在一个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几个不良人在远处牵着萧砚和他们的坐骑在遛弯,都没有轻易过来,背着身,明显是在远处一直在打转。 塞外的紫外线很强,萧砚这么短短十来日里,就已黑了一个度,且阳光又很刺眼,映着不远处的水面反光,便显得轮廓更加分明了一些,但举止间不徐不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 王后跪坐在旁边,她身前有一方小桌,正缓缓研着墨水。 述里朵今日鲜见的将长发如汉人样式般的盘在头顶,几束小辫亦同盘发用金簪固定,也并未带毡帽,在阳光下显得飒气十足,却又不失成熟美妇的温婉。 不过她亦是如常般的着了一件漠北制式的左衽戎服,配着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研磨,便已是极为端庄高贵,英武不凡。 同样在远处,几個侍女弯腰侍立着,目光盯着地面,手中捧着几个托盘,其上盛放着些尚且新鲜的瓜果,也并不轻易近前。 述里朵研磨的动作不徐不缓,眸光也淡淡的盯着墨盘,余光却是在不动声色的瞥着旁边的萧砚,隐晦辨认着其手中册子上的字迹,能看出有‘临潢府’、‘户口’、‘兵籍’等等。 她心下暗沉,事实上她很明白,萧砚并不避讳让她看见,不然也不会直接当着她的面在这构思书画,更别提让她来帮其研磨了。 且‘临潢府’三个字很容易理解,漠北王庭西楼邑坐落于狼河与潢水之间,据此向北再几十里,便就是潢水,还是述里朵告诉给萧砚的。 当下来看,述里朵几乎不用想,便知这三个字是用于王庭的命名,中原地带为道路制,如河南道河南府,便就是洛阳,又如大梁都城汴州,即开封府。 命名没什么,或许按照述里朵自己的想法,等漠北彻底立国建元,王庭也会叫这个名字,但那什么户口、兵籍…… 却着实是捏住了王后的七寸。 …… “萧将军,不妨用一用瓜果?皆为来投效的诸部酋长所献,并不多,只为犒劳萧将军征战劳苦。” 述里朵笑道“可否要本后命人呈过来?” “哦,拿过来吧。” 萧砚随意的一拂手,显然没放在心上。 述里朵却是轻笑一声,对着远处的那几名侍女稍稍颔首。 几盘早已洗净的绿李、葡萄、红枣、黄梨,便次第摆在了萧砚身前。那几个侍女却并未第一时间走,有一貌美的侍女小心看了眼述里朵。 王后缓缓颔首。 那侍女便跪坐下去,伏的不算低,但正好坦露出一点点领口,然后捻起一串葡萄,怯生生的用并不算娴熟的汉话道“萧将军,请用……” 萧砚便停下了笔,蹙眉看了眼她。 侍女有些惴惴不安,垂下头去,一对藕臂却仍然捧着葡萄递过来。 好在萧砚只是洒然一笑,兀自接过那串葡萄,回过头道“这初春时节,漠北也有这等跨季的水果?看来王后这麾下,有能人不成。” 述里朵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一被萧砚放在小桌上的册子,笑道“萧将军确实是误会了,本后麾下现今人手凋零,这真是诸部酋长献上来的。” “信王后便是。” 萧砚用手指了指那几个盘子,对着那侍女笑道“怎么,单只给我用,忘了你家王后不成?还是说,这水果不敢让你家王后用?” 听见此话,那几个侍女猛地脸色一白,急忙伏下去“奴、奴等不敢谋害萧将军!” 前者便笑了一声,显然不是真有此意。 但述里朵却稍稍蹙眉,然后叹了一口气,对着几女挥了挥手“下去吧。” 几女忙不迭的俯首一礼,匆匆忙忙的退步下去。 “让萧将军见笑了。”述里朵放下研磨的磨具,按着手腕的袖子,亲自取过一个黄梨,再用自己的贴身小刀细细切成小块。 “王后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便是。” 萧砚却是发笑,指着那几个明显不是经常跟在述里朵身旁的侍女,道“凭你我的交情,难道还需要使这美人计不成?” 述里朵倒也坦然,直接道“那几女,都是诸部里上得了台面的酋长之女,若能被萧将军看上,也是她们的福气。” 萧砚失笑摇头,却并不接述里朵递来的小块黄梨,而是自取一个,手指一拂,那搭在盘边的小刀便落入他的掌中。 他一面削着梨皮,一面缓缓道“我知道王后想问什么,在担心什么。” 述里朵的面容下意识绷紧起来。 “王后所想,无非是这两日我驻军于此,不再向前,担心我有其他想法。以及——” 萧砚指了指那个小册子,笑问道“还有我想对漠北做什么,王后所担心的事情,无非就这两件,对否?” 述里朵美目轻轻一眨,半真半假道“正是,不过本后不是担心,是忧心萧将军不信任本后,才不肯与本后实言相告。” 说着,她一指南面不远处的连绵帐篷,道“萧将军可知,你的出现,已然在漠北掀起轩然大波?本后两月前出塞,就已召集各部,然响应者几乎没有,可你数败耶律剌葛,整个漠北都因为你而开始转向,本后担心,你若被小人蒙蔽而不信任本后,这漠北,或就会生出无数祸心之辈……” 萧砚的目力很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能看见有几个酋长打扮的大汉在看着那几个侍女退回后,便在角落里开始垂首顿足,俨然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听罢,他便笑着反问道“王后,难道对我没有祸心?” 述里朵突然一滞,目光看着手中的小块黄梨良久,缓缓抿着咬了一口,迎上萧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借萧将军的话来说,本后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否?” “哦?在喜峰口,尚有……” “本后眼中,没有喜峰口。” 萧砚眯了眯眼,与述里朵的眼睛对上。 王后的表情很平静,美目里却显得很有一分斩钉截铁的决绝,毫不避让的与萧砚对视,且这次竟没有移开。 前者脸色不变,手中削下最后一块梨皮,道“王后果然好魄力。” “不,若无萧将军,本后也没有此番魄力。”述里朵摇了摇头,道“且若没有萧将军,本后便会往喜峰口去,若无萧将军,本后也会相信喜峰口那边能成势……” 她沉吟了下,淡淡道“可本后知道不会有如果,这漠北不复以往,已经不能再经折腾了。本后知道,萧将军能以雷霆之势大败耶律剌葛,就能够以同样的手段对付本后与大王。 本后在漠北与大王间,无非是选择了漠北而已,但前提是,萧将军能够诚心与本后合作……” 萧砚迎着她的目光,却只是一副轻松笑色。 他回过身,对着远处的那几个不良人招了招手。 须臾,一人急奔过来,单膝跪下去“萧帅。” “把东西给我。” “喏。” 那不良人便从怀中掏出一面信件,双手呈上。 待萧砚取过,他便马上退去,俨然是没有偷听二人谈话的想法。 “这两日,你召见诸部酋长,几次三番都邀请我一并出席,我却没有答应。” 萧砚把那面信件交给述里朵,道“我知道此举让伱大失威严,但我却趁机收集到了不少好东西。这是私底下表示愿意向我效忠的部族名单,你自己看看。” 述里朵眉头一蹙,急忙接过来。 甫一看过,她便已是下意识手微微抖动起来,显然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此,足以见我的诚意?”萧砚无所谓的将那削好的黄梨置于盘中,用手指摩挲着那小刀的刀锋,笑道“他们欺你麾下几无兵马,汉儿军也损失的只剩下百余人,身边满打满算真正的忠心之人不过五百,又见我好像并非真正支持王后你,便建议我可以重新选一任部落另立大王……” “唔……”他想了想,道“也便是让我舍了耶律氏和王后你,他们这些兵强马壮之辈,则愿意奉我为主。” 述里朵的嘴唇被咬的发白,她抬头盯着萧砚,一时竟有些害怕的失语。 她知道这句话不似玩笑话,草原上并非所有部族都尊耶律氏,以前无非是耶律氏兵马最盛,控御的地盘最广,才让各部真心奉为王族。 但现今作为耶律氏起家之地的王庭元气大伤,耶律剌葛五万大军南下,逃回去的堪堪万余败军,阿保机又流亡在外不知所踪,述里朵身边更只剩下了数百兵马。 见此情形,他们这些来拜见的诸部酋长自然会生出其他心思。 实在是耶律氏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跌的太惨,葬送的兵马太多,连堂堂地王后实际上的兵马都不过五百,难免让他们在失望之余,盯上足以横扫整个草原的萧砚萧大帅了。 不提萧砚麾下那近万骁锐骑兵,单是那凑起来的三千重甲骑兵,只要辎重充足,对草原完全是碾压之势,须知连他们的漠北王庭,都不过只有一片宫帐,整个草原上,建有的城池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拿什么抗衡这堂堂重骑? 且在每一个时代,都不缺乏那种带路党,只要萧大帅点个头,真不知有多少部族便是砸锅卖铁,都要咬牙凑出一批供应萧大帅兵马所用的辎重出来。 “本后……”述里朵咬唇许久,低声道“妾身想知道,九郎是怎么想的。” 她这两日实则看的很清楚,萧砚虽带着她一路向北上了上千里,看起来二者的联盟牢不可破,但她实在害怕,萧砚一朝反目,让她坠入无底深渊。 尤其是现在。 “王后不必忧心。” 萧砚笑了笑,道“我对草原没兴趣,更无意留在这塞外不走。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在数年内都能听话的漠北。 他们,不成。既没有王后你的手段和威望,自身实力又不足以压住各部让他们都乖乖听话,我一走,难免又会四分五裂,跑去和什么李克用、李嗣源、朱温撺掇在一起,甚是不符合我的预期。” 述里朵稍稍松气。 “不过——” 萧砚前倾过去,眯眼道“王后太有手段了些,也着实让我担心的紧。” “九郎说笑。”述里朵毫不犹豫的肃然道“妾身愿以长生天立誓,若背弃九郎,妾身此生不得好死。” 萧砚看了她一眼,洒然失笑,进而将那枚黄梨一切为二,一半给自己,一般给述里朵。 “我还记得王后当日所言,你我共分漠北。” “正是,妾身未敢忘记。”述里朵一脸郑重的接过那半块黄梨。 “那名单上的人,王后随意处置便是,与我无关。” 萧砚指了指那信件,盘腿坐着,道“当下,便也该王后履行诺言了。” 述里朵微微一怔,进而招来一名自己真正的侍女。 “让尧光过来。” 须臾,耶律尧光便被两个侍女领来,前者尚穿着一件短袍,好似在练习射箭。 “母后” “跪下。” 耶律尧光完全没有多问,立即恭敬的跪了下去。 述里朵看了眼萧砚,见后者好似也在看她打算做什么,便毫不犹豫的出声。 “尧光,抬起头来。” “是。” “看清眼前这人,从今以后,这漠北,你只能仰仗一个人,便就是萧将军。这王庭,你除了母后,便也只能信他。” 述里朵盯着耶律尧光,一字一句“从此以后,萧将军,便是你的中原父汗。” 后者猛地一愣。 萧砚亦是饶有兴致的一笑,却并不出声。 “听见没有!”述里朵脸色一寒。 耶律尧光便不复犹豫,压根不肯多想,对着萧砚就拜下去“尧光拜见萧叔……拜见父汗,请父汗教尧光箭术!” 述里朵吐出一口气,余光紧紧看着萧砚的反应,却见后者依旧一言不发。 她心下一个咯噔。 但马上,便传来萧砚淡笑的声音。 “王后,召集诸部酋长吧。” “是时候立新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