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后,夫家听我心声逆风翻盘》 第1章 重生嫁了世子爷 太阳沉没,暮色四合。天边铅云染上紫红色,霞光照在绿瓦之上,犹如披了彩纱。 一顶火红的花轿进了仁亲王府大门。 “小姐,到了。” 耳边是芳芷的声音,尚听礼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肚震惊,轻轻踢了下轿子。 喜婆从外头伸了手来,尚听礼认命地将手搭过去,就着她的力气下了轿子。 “请世子妃大步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 喜婆喜悦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尚听礼脚步一顿。 世子妃? 怎会是世子妃? 她不过是嫁个六品蓝翎侍卫,哪里来的世子妃? …… 新房处处贴红,张灯结彩,彰显喜事一桩。 月上柳梢头,新房内烛光舞动,如有人急躁的心跳。 尚听礼满腹疑惑不得解,正想要掀起盖头一探究竟,芳芷见状连忙阻止:“小姐,这不吉利。” 尚听礼遂放下手,又朝芳芷招了招手。待芳芷走近,她小声说道:“前头怎生格外热闹?” 拜堂时,她已觉出不对劲。 成亲虽乃大事,可凭着六品武将的府邸,再如何大办,也不应如此热闹。 再说,她前世嫁给汲章时,哪有这般热闹,简直算得上冷清。 如今也不过是再嫁一回,还能有何变故不成? 是的,她重生了。重生在出嫁路上,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夫家。 芳芷低声回答:“您可是嫁给仁亲王世子做世子妃的,亲王府世子大婚,来了不少贵客,自然热闹得紧。” 尚听礼一怔:“嫁做仁亲王世子妃?” 芳芷顿了顿,轻笑:“您莫不是累坏了?连这等大事都恍惚眼儿了?” 她往新房门口看了一眼,怕隔墙有耳,便俯身到尚听礼耳边,“您忘啦?” 新娘子躲在盖头底下眨了眨眼。 芳芷说:“前些日子,兰兮小姐突然嚷着要嫁给汲侍卫,说什么也不愿嫁世子爷了。魔怔般一度寻死觅活的,侯爷还能怎么着?当然是惯着兰兮小姐喽。” 尚听礼眼睛眯了起来。 太不对劲了,这不像余兰兮能做的事情。那样骄纵跋扈的大小姐,怎可能自降身份嫁个六品侍卫? 当中定有她不清楚的内情。难道……余兰兮也重生了? 芳芷继续道:“不仅如此,兰兮小姐竟还央着夫人求到太后娘娘跟前,不知夫人怎么说的,总之第二日府中便来了太后懿旨。您二人的亲事真是说换就换。” 说着,芳芷叹气:“这不知晓的,还以为兰兮小姐是害怕您不愿意呢。” 甘棠也凑过来,嘟囔道:“要奴婢说,兰兮小姐指定是摔坏了脑子。” 尚听礼听得蹙眉。 可不见得余兰兮是摔坏了脑子,只不过不聪颖是真的。 她敢肯定,余兰兮重生了,并且在她之前。 求来太后懿旨并非是怕自己不愿嫁入仁亲王府,余兰兮防的是自己会和仁亲王世子和离! 她父母去得早,寄宿在舅家,作为义忠侯府的表小姐,终身大事自然是握在舅母潘氏手中。 她一介孤女,潘氏将她指给哪家公子,她唯有听从。 前世,潘氏就给她和六品蓝翎侍卫汲章定下了婚事。潘氏亲女儿则定了仁亲王世子。 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都希望她过得不好。可惜,她自己争气,助汲章一步步往上爬,不过五年时间就爬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她自然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而彼时嫁入仁亲王府的余兰兮,却在同一年,因为仁亲王世子站错队,陪着仁亲王世子一同受车裂之苦。 所以,余兰兮换亲的目的不单是看上了汲章的“潜力”,更是想让她也体验五马分尸的痛苦! 而太后懿旨赐婚,等同于将她钉死在这条死路上! 自她住进义忠侯府起,余兰兮这个表姐就看她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过去处处爱与她争比高低便罢了,如今更是恨不得她死。 其心可诛。 尚听礼咬牙低骂一句:“好你个余兰兮!” “见过世子。” 屋外传来守门婢子的声音,芳芷和甘棠自动退到了一边。 新郎官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身姿玉立挺拔,一身大红婚袍压不住意气风发,幞头随着优雅步伐晃出几分风流醉意。 两个侍女移开眼不敢多看,赶紧朝着来人见礼。新郎官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芳芷和甘棠对视一眼,出了外头,还贴心地将门掩上。 新房内静得针落可闻,龙凤红烛弹奏出的“噼啪”曲调便清晰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在尚听礼耐心告罄,差点忍不住掀了盖头时,有人拿起了秤杆,轻轻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新郎官眉眼如画,生得过分的俊美无疆,容颜绝盛,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清澈漂亮,唇下那点痣更添美色三分,魅而不自知。 尚听礼看得呆住。 上辈子,闺中时她鲜少有出门赴宴的机会,许多名号对不上脸蛋。她就没见过仁亲王世子。 余兰兮回门时,世子并未陪同。后来因身份差距,她们二人更是见不上面。汲章爬到三品官时,她也跟着守在边关,这样一来更加见不着面了。 等到她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回京时,他又落得五马分尸的结果。行刑那日,她虽去瞧过,可那时的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又怎谈往日风采? 故而,这是尚听礼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见到仁亲王世子的真颜。 她心里复杂万分。 【仁亲王世子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儿郎!】 【这瞧着也不像傻大个儿啊,怎就眼瞎效忠了个狗东西,害死了全家呢?】 柯信下意识怒斥道:“你咒我?” 尚听礼:“?” 自己说话了吗? 可看着他的模样不似装的,尚听礼一时间颇多感慨。 【无缘无故口出疯言疯语,莫非世子爷有癫症?如此也就说得通了,难怪全家惨死、无一善终。】 柯信骤然间涨红了脸,气愤之下张了张嘴,理智回笼没再冲动训斥,因为他发现眼前之人并未开口说一个字。 她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柯信皱眉。 自己的的确确听到了姑娘家的声音,房里就他们二人,绝不可能是第三者的声音。难道…… 他听到的是她的心声? 第2章 糟心的结局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柯信往前逼近一步,紧紧盯着她润过红色口脂的唇瓣,不紧不慢道:“义忠侯府表小姐?” 尚听礼乖乖点头:“是。” 清脆乖软的嗓音与他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柯信眼底布满愕然,真的是她的声音。 他竟能听到旁人的心声了?不自觉晃了下脑袋,柯信想着怕是今夜酒喝多了。 尚听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思绪翻滚。 【这世子爷看着确实不大聪明。几位皇子不乏能力出众之辈,偏偏扶持个最无能又最狠辣的角色。】 柯信脸色古怪地后退一步。 【别看四皇子平日里端着一派君子之风,其实他最小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扶持的是四皇子? 见尚听礼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柯信后头的话终是卡在了喉咙里,艰难地咽了回去。 她只回了他一个“是”字,此外再无多言。他若是问出口,无异于是告诉了她,自己能听到她的心声。 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能听见她的心声,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 柯信心乱如麻,他确实已经站队四皇子,不是有这种想法,是已经。 尚听礼眼巴巴望着他,可他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由得问道:“世子方才想说什么?” 柯信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尚听礼:“哦。” 屋内又安静下来,烛影摇曳。 尚听礼想到仁亲王府的未来就蹙额,只觉得前路坎坷,很想在此刻唉声叹气,奈何眼前有个世子夫君,只得作罢。 心里头的想法远没有面上克制。 【如果上辈子的结局重演,可真是太糟心了。想想余兰兮最后要跟着世子爷被五马分尸,这辈子换我来?我是真不想体验这等痛苦啊!】 柯信瞥了她一眼,眸色一深。 是了,如果不是太后突如其来的赐婚,他本该是迎娶义忠侯府嫡小姐的。 上辈子义忠侯府嫡小姐跟着他受车裂之苦?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下场? 真的存在上辈子吗? 若非如此,义忠侯府怎会陡然间不惜得罪他们仁亲王府,也要请太后懿旨换了亲事?难道自己堂堂亲王府世子还比不上一个六品侍卫? 柯信不禁有些好笑。 【怎就站了四皇子呢?别说怎么死的不知道,就是临到死了还要对罪魁祸首感恩戴德呢。啧啧,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四皇子一手造就的。】 尚听礼想到四皇子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上辈子,仁亲王府的结局是四皇子一手写下的。 先是弄死世子爷的幼弟嫁祸给二皇子。后是撺掇皇帝送世子爷的嫡妹去和亲,令其惨死在和亲路上,再嫁祸给太子。 四皇子觉得这还不够,又与仁亲王做交易,害死了仁亲王妃。 事后又装作义愤填膺要为世子爷报仇的模样。 而四皇子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获取世子爷所有的信任。因为他从世子爷投诚开始,就从没信任过他。 柯信不动声色地继续听。 【世子爷啊你真是个蠢的。你勤勤恳恳为人家忙前忙后的,人家不仅不信任你,还在心里计划着如何害死你弟妹娘亲还能稳着你誓死效忠呢!】 【上辈子可真让他得手了。就连最后一刻,世子爷你都是主动跳出来替他揽罪的。可惜你不知道的是,这是人家特意为你设下的局啊!他榨干了你的价值,又怕东窗事发,你这把曾对他最有力的刀会捅向他自己!】 【他倒是高估你了,你到死都没看穿他的真面目。】 柯信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头,仿佛难以置信自己投诚了这么个玩意儿。 如果这真的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那他可真是……蠢死了。 枉他骄傲自负,竟也是个蠢的! 如果真让那等小人坐上那个位置,他简直死不瞑目! 【幸亏最后是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否则摊上那么个暴君,黎民百姓要怎么安身?】 上辈子,余兰兮和仁亲王世子受过车裂之刑后,没过多久,皇室夺嫡之争就分出了最后的胜负。 四皇子败北,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 也是那个时候她发现了汲章的秘密。她还没来得及告发汲章,就被他一剑抹了脖子。 尚听礼恨极了。 哪知老天爷怜爱,竟让她重生在出嫁路上。本以为再次嫁给汲章,是给了她手刃敌人的机会。 没想到余兰兮居然也重生了,还重生在她前头,断了她最直接的报仇方式。不仅如此,还给了她一条摆在眼前的死路。 尚听礼徐徐叹了口气,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她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消化了半天,柯信才勉强接受了从新婚妻子那里听来的事情。他心里头闷闷的,满脑子都是小娘子那絮絮叨叨的心声。 最后赢家是太子吗? 柯信已经无心风花雪月,只沉默地替小娘子取下了厚重的凤冠,便吩咐人抬了热水来,拿着中衣去了沐浴。 尚听礼松了口气,面对柯信时,她总要打起精神来,尚且还不知是她想左了,还是世子爷真有癫症,她是不敢大意了去。 等柯信出来,她也让人重新打了水来。 沐浴出来后,见柯信躺在床上一脸沉思,这样子也不像是要做事。 尚听礼顿了下,默默走过去,轻手轻脚的在他身侧躺下。 本以为宿在陌生的地方,身边又有个不熟悉的男子,她该是睡不着的。估摸着是被今日繁缛的婚礼流程累到了,眼皮犹如千斤重,刚闭眼没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察觉到姑娘家的鼻息,柯信侧过身,看着身边人的睡颜拧了拧眉。 她长了一张明艳娇媚的脸,面容如玉,肌肤似雪,秀长的婕羽如同蝴蝶休憩般盖下淡淡的阴影,右脸面中那点黑痣长得恰到好处,美不胜收。 他记得,她那双眼睛生得格外漂亮,极其有神,眼眸澄澈如溪涧滢滢。 如今双眸紧闭,倒是乖巧不已。——不是扮乖的那种,是真的乖顺。 面对他时,瞧上去乖得不行,可心里却敢一遍又一遍的骂他蠢蛋,可见那点乖巧都是装模作样的。 第3章 两世仇人 …… 次日一早,新婚夫妻俩几乎同时睁眼。 昨夜,尚听礼睡得很安稳,比过去许多个夜晚都睡得好,浑身清爽地起了身。 柯信则眼底顶着乌青,一瞧就是昨儿没睡踏实。他闭眼睁眼间全是小娘子的心声,一想到自己真有可能那般犯蠢,自然睡不好了。 不知昨夜是否出现了幻觉,他总要去求个真相。否则因他犯蠢害死全家人,他寝食难安。 二人穿戴收拾好后,一道出了王府大门。 因着是太后懿旨赐婚,得先入宫谢恩。 车夫昨儿已得了消息,早就驾着马车候在府外。 见世子和世子妃出来,车夫忙上前见礼:“给世子、世子妃请安。” 两人俱是颔了颔首。 随后,柯信搭手将尚听礼扶上马车。 路上,两人吃了些甘棠准备的包子、点心垫垫肚子。从东街仁亲王府到皇宫,得有半个多时辰的车程。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就这么饿着肚子。 “吁——” “世子、世子妃,宫门口到了。” 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入目是红墙金瓦,金碧辉煌的殿宇,尽显皇家气派。 “表妹。” 身后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 尚听礼和柯信转过身。 迎面走来一对年轻夫妻。 那女子着白色长衫并白色马面裙,外罩红色比甲,模样生得俏丽,纤眉朱唇,眼尾上挑,下巴微微扬着,眼眸流露出天生的倨傲。 她身侧的男子亦是穿红色交领长袍,束着黑色腰封,模样英俊,挺鼻薄唇,相貌堂堂,眉眼间不见半分傲气,倒显得低眉顺眼。 旁人一看便知,这是妻强夫弱。 来人正是余兰兮和汲章。 同是太后懿旨赐婚,他们二人定然也是要入宫谢恩的。 看着面前上辈子的仇人和这辈子的“仇人”,恨意无限蔓延滋长,疯狂涌动,尚听礼大有冲上去捅死他们的冲动,终是硬生生忍下了。 暗暗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对,咱不定没有十年可活呢,所以报仇要趁早!真等十年,那不得尸骨无存!】 柯信背在身后握了拳的手又悄然缩紧半分,昨夜并非他的幻觉,他是真的能听到新婚娘子的心声。 随即眉心一蹙,报仇? 报什么仇?换亲之仇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尚听礼,亲事换掉之后,他不是没有暗中调查过义忠侯府,包括她在内。他原想着,若她心中有旁人,再勉强嫁给他,他应当会将她安排到偏院去,他们二人最好的结果是不相往来。 只是查到的是她与那六品侍卫统共也就见过两面,并无私情。 如今看来,她竟是情根深种了?所以夺夫之仇不共戴天? 柯信脑中多了许多不着天际的事,却听他身侧的娘子收起了人前乖巧的模样,仗起他的势来,教训起人:“汲夫人不应先同我和世子见礼吗?” 【俗话说,叔伯忍得,婶娘忍不得。你不是要送我一场“造化”吗?好啊,如今我一介孤女爬到你头上冲你叫嚣,不知你可忍得?】 柯信扬了扬眉,目光冷淡地睨着对面站立的二人。 “你……”余兰兮怨怒地盯着尚听礼,“好啊你,往日里的乖顺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视线触碰到柯信淡漠的目光时,心中不由泛起涟漪,涩意自心尖蔓延。 他什么也没说,可又无形之中替尚听礼撑了腰。 余兰兮眼里划过一抹不甘与嫉恨,这就是她上辈子嫁的人。 前世,她嫁他之时,和所有怀春少女嫁给意中人一样是满心欢喜的,却受他冷落了一辈子,临到头了竟还要受他连累被五马分尸! 老天垂怜,让她重生出嫁之前,这辈子说什么她也不要踏进仁亲王府这座坟墓半步了! 上辈子真是荒唐! 她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凭什么尚听礼一介孤女反倒步步荣升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她娘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儿,若非太后死得早,她怎会落得那样的结果? 还好这一世她是有机遇之人,所以仁亲王府就让这个命贱的表妹替她去吧,那一品诰命夫人合该她来享! “汲夫人难道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之说吗?”尚听礼并未恼怒,相反面带笑意。 美人大大方方的笑容,衬得面中痣似乎也亮得晃人眼。日光下,她美得发光。 余兰兮一直都知道尚听礼很美,否则自己也不会一见她便心生不喜。 这会儿见到一直在自己眼前唯唯诺诺的病猫,突然张开爪子对准了自己,一下子挠了过来。 她更是不喜。 不等余兰兮回答,尚听礼又说道:“如果不是汲夫人,我如今哪有踏足这里的机会呀?说来,我还得谢谢汲夫人大恩大德了。” 她仍旧笑着:“如此,恩人无礼些,我是忍得的。” 这是在明晃晃讽刺余兰兮。 亲自将她一介孤女送到了亲王府世子妃的位置上,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还能正儿八经上皇家玉蝶。 日后见面,余兰兮还得向她行礼。 如果不是有个车裂风险横在其中,她都不敢想,她做梦会不会笑醒。 余兰兮不屑地冷笑:“十年不同春,你莫得意太早。” 别说十年,五年后仁亲王府可就倒下了! 五年后,看她怎么嚣张,到地里嚣张去吧。 尚听礼故作没听出她的弦外音,冷静道:“十年后,不管汲夫人能到何种地位,我总归还是世子妃。” 余兰兮眸光细闪,这是不可能的。 看来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尚听礼并没有重生回来。不过就算是重生而来也没用,高台都搭好了,这出好戏尚听礼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说得极是。” “汲夫人是否忘了件事?” 余兰兮凝眉不语。 “汲夫人还未同我和世子见礼呢。”尚听礼伸出手,“请吧,汲夫人。” 余兰兮心头一梗便怒道:“尚……” 有人拉住了她袖子,随后朝尚听礼和柯信行了一礼:“汲章给世子、世子妃请安。” 尚听礼眉眼弯如月:“汲夫人?” 余兰兮心底聚起一阵屈辱感,不情不愿地屈膝,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给世子、世子妃请安。” 今日这份屈辱,她余兰兮记下了! 第4章 新妇敬茶 尚听礼还算满意,故意提点道:“如今表妹我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希望兰兮表姐日后都能记得住啊。” 余兰兮心里头呵呵冷笑,方才一直“汲夫人”长、“汲夫人”短的,这会儿倒是又成“表姐”了? 不过,表姐…… 余兰兮心生一计,咽下屈辱,面向柯信笑道:“世子,我表妹既已嫁给了你,按理来说,你该唤我一声表姐?” 尚听礼微微瞠目。 心下倒是佩服她的勇气,一个六品侍卫的夫人也敢让亲王府的世子爷尊她为表姐,真是好大的脸面。 汲章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轻轻皱了下眉头。 “哦?是吗?”年轻人随意道,似乎在考虑。 “自然是了。” 余兰兮嘴角的笑意有些得意,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个目中无人,且前世并未正眼看过自己的男人向自己低头妥协的一幕。 只是没等她高兴过瘾,又听到那道冷淡的声音道:“本世子乃皇室宗亲,你也是?” 柯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余兰兮,只轻勾嘴角,无比狂妄道:“你也配?” 余兰兮白了一张小脸,摇摇欲坠,若非汲章伸手扶了一把,怕是下一刻便要倒地了。 她……不配? 他竟公然贬她至此! 真是活该落得车裂之刑! 这辈子,她可不奉陪了。 “义忠侯府大小姐的规矩也不过如此。” 留下这句话,柯信再不看余兰兮,揽过尚听礼的肩膀,带着人踏入宫门。 早有太监带着双人肩舆候着了,两人坐上去后便向着寿宁宫出发。 这是仁亲王府世子和世子妃的殊荣,旁人可没有这份福气。 宫门距离寿宁宫路途遥远,没有“福气”的人都得自个儿走过去。 尚听礼回首朝余兰兮笑着挥了挥手,轻轻启唇,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兰兮表姐”。 余兰兮快要气死了,却也只能无能地跺了跺脚,心里可谓是十分不甘心,扯着汲章的衣袖,切齿道:“夫君,你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日后你可要为我争口气啊!” 汲章连连称是。 尚听礼端坐在柯信身边,心下暗笑。 【有些人便是多活一辈子又如何呢?也不见得其脑子多长二两肉。这一点,老天爷总归不算太偏心。】 事实证明,重生并不能让蠢人变得聪慧。 柯信若有所思。 来到寿宁宫,太后并没有出来见他们几人。 只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将四人领到偏殿奉了茶水,随后又把太后赏赐的礼物一一分下去,便将人送出了寿宁宫。 出宫时,尚听礼和柯信依旧坐上了肩舆。 尚听礼回忆着前世的事情。 如今的太后并非皇帝生母,皇帝的生母是追封的已故西太后。 先帝很早便去了,太后只得了长公主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培养,就想提拔自己母族。曾希望皇帝娶自己的亲侄女儿潘氏,并多多提携潘家,都遭到了皇帝拒绝。后不死心,在背后搞小动作,让皇帝不得不提拔潘家人。 是以,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切热络,比较冷淡僵硬。 但太后的死与皇帝无关,她是年纪到了,自然生老病死的。 【太后这会儿已不能见风了,过些日子便是连床都下不来,不出一个月,传薨,举国奔丧。】 柯信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愣,太后没有一个月可活了? 不止尚听礼在想这件事,余兰兮同样也在想着。 这位姑祖母去得那样早,她前世可是一点都没借到她的势,简直吃尽了苦头。 所谓的姑祖母对于她的唯一作用,大概也就是这一世应了她娘的央求,给她换了亲事了。 余兰兮摇了摇头。 …… 初夏的天,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新妇敬茶乃大事,府中上下皆聚在厅中,就等着世子领世子妃过来认人了。 从宫里回来后,尚听礼跟在柯信身后进了正厅屋内,瞧见满屋子的人,眉心一跳。 【好多人啊。】 柯信:“……” 柯逸:“?” 柯以裳:“?” 仁亲王妃:“?” 谁在说话? 等三人支起耳朵仔细听时,没声了。瞧着满屋子的人,也没瞧见谁在说话。至此,三人只以为是自己忽然间幻听了。 上首坐着面相俊朗的中年男子和娴静端庄的贵妇人,这便是仁亲王和王妃。 柯信跪到仁亲王跟前的蒲团上,尚听礼就在他右侧、仁亲王妃跟前的蒲团上跪下。 “儿子给父王、母妃请安。” “儿媳给父王、母妃请安。” 见状,候在一旁端茶的两个丫鬟上前一步,等新婚夫妻二人取了茶杯,遂退了回去。 二人分别给上首的仁亲王和王妃敬茶。 “父王请喝茶,母妃请喝茶。” “父王请喝茶,母妃请喝茶。” 仁亲王柯有为板着一张脸,喝过新妇的茶,给了新妇见面礼,是个鼓鼓的红封。 他虽不待见这个儿媳妇,倒也没有当众下她面子。 “谢父王。” 尚听礼乖顺地接了红封,拿在手里偷偷捏了下,顷刻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没想到这王爷还是个实在人呢,红封还挺厚实的嘞。红封好啊,我最喜欢钱了,钱财握在手里的快意谁懂啊!】 柯信忍不住扶额,这是娶了个财迷回来。 听到那道先前听过以为是幻觉的声音,仁亲王妃文惠拿出见面礼的手一顿。现在重新准备红封的话可还来得及? 【不知王妃的见面礼会是什么东西呢?好期待啊。】 感受到一道乖巧又期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文惠失笑,便显得和蔼慈爱,笑着拉过尚听礼的手,往她手腕上套了个红玉镯子。 美人细白如雪的腕间多了个红色的玉镯子,似那冬日里的腊梅开出花来,格外美丽。 文惠自个儿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做工精细的美人镯最适合俏丽的新妇。 【好好看的镯子!瞧瞧这等红玉,还有这精巧的做工,过去在侯府不曾摸过这等质地的玉镯子呢。】 尚听礼摸了摸腕上的新镯子,清澈的眼眸映出欣喜,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王妃给的这份见面礼。 文惠瞧见她这副小模样,心里划过几分涩意。 第5章 凄惨的嫡妹,堕落的幼弟 对于义忠侯府求到太后跟前调换婚事,令她们王府惹人笑话一事,文惠是厌恶义忠侯府的。连带着被换嫁进来的义忠侯府表小姐,她也是迁怒上了,有几分恼怒的。 可听着儿媳妇的心声,她心里又不由升起怜惜。 一切都是义忠侯府和太后的错,她儿子娶的媳妇儿又有什么错呢?她儿媳不过是中间的小可怜罢了。 如果不是义忠侯府闹那么一出,任谁能想到堂堂侯府的表小姐竟许个六品侍卫低嫁呢? 如今那侯府小姐不知发了什么疯,弃了她儿子不要,偏捡个六品侍卫,她倒是要好好瞧瞧她的下场! 文惠敛下心里所想,疼爱地扶起尚听礼,“好了,大家都来见见世子妃。” 屋中,也就王爷王妃是世子爷正儿八经的长辈,如此尚听礼并不用给旁人敬茶,只等大家自己站出来认个脸熟了。 柯信带着尚听礼坐在了文惠下首空着的位置上。 首先从人群中起身出来认人的,是位身穿豆蔻紫方领补服搭乳白色马面裙,容貌昳丽的富贵姑娘。 约莫及笄年岁。 “灵蕴见过嫂嫂。” “郡主。”尚听礼起身回了半礼。 【这便是灵蕴郡主啊。】 仁亲王府唯一的郡主,王妃的嫡生女儿,仁亲王世子的嫡妹,灵蕴郡主柯以裳。 她为数不多能跟着余兰兮去参加的宴会上,不是没见过这位郡主,不过每一次都是远远瞧着,只知道应是个美人。 不知其何等容颜。 柯以裳先前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这会儿才完全确认,自己真的听到了这位新过门嫂嫂的心声。 于是竖起了耳朵。 嫂嫂对她的第一印象,必须好好听一下。 【灵蕴郡主生得这般好,被迫去北蛮和亲也太可怜了。】 柯以裳愣在原地,和亲? 宫里适龄的公主就有三位,先不说已经定下婚事的如玉公主,那也还有两位公主未定亲呢。怎么就轮到她去和亲了? 何况,如今三国鼎立,最强盛的当属她们天诏国。便是要和亲,也该是北蛮和南越送公主到天诏来才对。 不知嫂嫂如何得来的消息,但这应当是假的吧? 【本是最强却沦为最弱,其中四皇子可真是功不可没。若不是他私下与北蛮签订了协议,皇上派去镇守边关的将领又是他的人,里应外合打了一场败仗,怎会有后边如此屈辱又荒唐的和亲之举?】 听得到尚听礼心声的几人浑身一震,心中的巨大震撼似是震耳雷鸣,震得定定地愣在原地。下一刻,便恐慌害怕起来。 他们可以听到这心声,那其他人呢? 几人谨慎细微观察过一屋子人的神情后皆松了口气,还好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世子妃的心声。 【和亲前,四皇子便将康平公主许了人家。这样一来,和亲之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宝珍公主头上。本来宝珍公主做好了和亲的准备,没想到四皇子却在背后见了皇上,撺掇皇上选择灵蕴郡主去和亲。】 【此后,灵蕴郡主为灵蕴公主,远赴北蛮和亲。谁知,灵蕴公主惨死在了和亲路上。和亲路上,流寇出没,灵蕴公主死于流寇之手。】 【呵呵,只不过是表面说辞罢了。真相是四皇子联合北蛮人干的好事,灵蕴公主乃他们活活虐杀!】 柯以裳睫毛颤动了一下,感到浑身冰冷,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冷意侵骨。 柯信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下怒火中烧,直骂四皇子王八蛋。 为达目的简直不择手段,把将士和百姓视作蝼蚁,根本不把子民的性命放在眼里,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怎配万千百姓跪拜爱戴? 尚听礼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所想都被人听了去,瞧了一眼身后的芳芷。芳芷会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尚听礼接过东西,往柯以裳手里送去,温婉一笑:“这是嫂嫂的一点心意,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柯以裳没接,似在发呆。 尚听礼眨了眨眼,又唤了一声:“郡主?” “啊?”柯以裳终于回了神,面上虽没显出来,心情到底是受了影响。 若非是今日抹了口脂,大家都能瞧见她脸色不好看了。 尚听礼冲她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辞。 “不嫌弃,嫂嫂的心意灵蕴就收下了。” 柯以裳这回双手接过她递来的见面礼,腼腆地笑道:“若是嫂嫂愿意,便唤我灵蕴或是以裳即可。” “好呀。”尚听礼笑着应下。 柯以裳心里藏了事,回以一笑,复坐于位。 “小五见过嫂嫂。” 一穿着小红圆领袍,圆头圆脑的小少年站了出来,瞧着不过十岁,模样很是讨喜。 柯逸对这位嫂嫂是充满了好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盛满新奇。 对上这样童真的一双眼睛,尚听礼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宝。 “……谢谢嫂嫂。”柯逸愁眉苦脸地接下见面礼。 【原来世子爷那短命的幼弟长这模样啊。】 一听到这心声,柯信并文惠母女俩一齐看向了柯逸。 短命鬼? 柯逸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一听到自己可能死得早,心中便慌乱不已。看了眼尚听礼,很想让嫂嫂别说话吓人了。 只是他人虽小,却也还算明白一些事理。比方说,他无故能听见嫂嫂心声这种事,便是万万不可与外人道也。 但书院的夫子都常说他能跑能跳,那上房揭瓦的劲头够“遗臭万年”,他如此康健的人怎能是短命鬼呢? 哈哈,定是嫂嫂搞错了吧? 柯逸抱着嫂嫂赠的见面礼,佯装镇定地回了位置。 尚听礼瞧着小少年不如方才挺直的脊背,微微蹙眉。 【只知道这小子趁着这几日府里忙着世子大婚,偷偷沾了赌博,还不知晓其赌瘾如何。怕是要找个时间看看,别一不留神就捞不回来了。】 染上赌这等陋习? 快走到位置上时,柯逸脚滑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一屋子人向他看了过去。 大庭广众之下,柯逸涨红了脸:“嫂嫂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不免激动了些……” 第6章 枉死的母妃 一屋子人瞧着柯逸说违心话,皆憋笑憋红了脸。府上人人皆知,这位五少爷最不爱读书念字,见到笔墨纸砚不觉头痛已是难得。 又何来“喜欢”之说? 不过大家都看破不说破。 柯信则是盯紧了柯逸,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并不像是真的陡然间脚底打滑,更像是—— 听到一些令人震惊之事的惊异反应。 莫不是他能听到他嫂嫂的心声? 尚听礼盯着柯逸观察了有一会儿了,见他言语间并无戾色,知道他也才触碰“赌”这个东西,还不至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有得救。 她无声叹了口气。 【嗐,不得不提四皇子此人心机深沉。躲在幕后利用二皇子的表弟吸引五少爷嗜赌,等时机成熟,一箭双雕。】 柯信从刚才开始,目光就没从柯逸身上挪开过,发现他略不可思议地睁了睁眼,忽地心下一沉。 尚听礼说的竟是真的。 起码柯逸这会儿是真的已经跟着二皇子的表弟沾上了赌博。 尚听礼一想到前世发生的事情,便如洪水开闸,思绪飘个不停。 【五少爷碰上赌这个东西,日后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便会脾性愈差,甚至变得暴戾,动辄打骂。】 【后来在皇后娘娘的赏菊宴上,更是言行无状。路遇皇上彼时最爱的芸妃,与其发生龃龉,与之争吵不休,还将人推倒在地。】 【如果只是平常,也许挨顿打也就过去了。偏偏芸妃有孕在身,五少爷那一推便推出事来了。龙胎保不住,五少爷的命也就留不住。不过半大孩子,竟落得杖毙下场。】 柯逸直接吓得犹如丢了魂,整个人缩在位置上,禁不住地直打哆嗦。 嘶……他就小赌一把而已,这么惨? 柯以裳用帕子捂住嘴,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神色,原来枉死的不止她一个。 莫不是灭门惨案? 上首的文惠差点坐不住,她的女儿和幼子竟会有那样惨烈的结果? 柯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文惠,柯逸听得到尚听礼的心声,那母亲呢? 又瞥了眼柯以裳,灵蕴是否也能听见? 柯信暗暗做了个决定。 除却母子四人心中笼罩着乌云,旁人没有任何感触,只因听不见别人的心声,该做何做何。 在柯逸之后,陆续有人跟尚听礼见礼。 柯信乃是大哥,底下皆是庶弟、妹,来跟她问好的,她全要送见面礼。 尚听礼对他们一视同仁,只不过自然是比不得送予柯以裳和柯逸的礼物了。 等府上的少爷、小姐们见完礼,才轮到王爷柯有为的妾室。 虽说没有侧妃,柯有为却是纳了不少妾室。光贵妾便有三位,良妾更有五位之多,没资格面见的贱妾怕是更多。 尚听礼只记了个大概,素日里用不着同她们打交道,真就是混个脸熟,让她们晓得府中的世子妃是何模样便成。 这期间,柯信四人并未听到尚听礼的心声,估计是无关紧要罢。 “妾郑氏见过世子妃。” 一道娇媚酥骨的声音传入耳中,尚听礼只见面前有位身韵颇为弱柳扶风的美妇人。 这是在场的王爷良妾中,最后来向她见礼的。 郑氏与先前的几位都不同,她更年轻貌美,瞧着还不到二十,比世子爷还要小一些的模样。 郑氏。 尚听礼很有印象。 【郑氏,那不就是四皇子安排给王爷的妾室吗?为父葬身入王府为良妾,表面与王爷红袖添香,实则就是四皇子在王府里的眼线。】 这话勾起了文惠的回忆。 这郑氏确是王爷两月前纳入府中的,给出的理由便是“卖身葬父”。说是王爷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是见色起意。 妾室一茬接着一茬的抬进来,她和王爷之间那点情分早就淡了,多一个良妾还是少一个的,于她而言无甚差别。 不过如今…… 文惠隐晦地瞥了眼郑氏,四皇子的眼线? 【瞧这郑氏弱不禁风的模样,日后可是害死王妃的一把好手。】 柯以裳和柯逸悄悄看向文惠,母妃竟也没落个好下场? 柯信则是先看了眼柯以裳,发现她目光落在文惠身上,基本肯定了她也听得到尚听礼的心声。 这才将目光锁定在文惠身上,见她盯着郑氏的眸光泛起冷意,柯信知道,她也能听见尚听礼的心声。 柯信拧紧眉头。 目前,只有他们母子四人可以听到尚听礼的心声。只是从听到小娘子的心声起,似乎还未听闻一件好事? 而且全是由四皇子在背后当推手。 难怪小娘子骂他蠢货,害死了全家。 【世子爷会越发被皇上看重,隐有直逼王爷退休的势头,王爷便愈发不满。又有四皇子在背后挑拨,王爷为了压制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答应了与其合作。最终,和郑氏联手害死了王妃。】 【郑氏在四皇子的指示下,将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王爷那个蠢货,迷失在这种虚妄的快活里,妄想扶正郑氏。】 听到这里,文惠看了眼柯有为,只见他皱了皱眉,疑似心疼郑氏。 一个妾室,能面见世子妃,向世子妃见礼,那是她的福气! 呵,王爷竟还心疼上了。 文惠抓住椅子扶手,抓得极为用力,手背骨骼分明。心中不停冷笑,蠢货。 【也是后来郑氏怀孕了,王爷越发想把世子爷拉下台,还想改立郑氏肚子里四皇子的杂种为世子。】 【先是陷害王妃与管家有私,再是用药当场抓行。物证人证俱在,王妃辩无可辩,狼狈地被王爷驱下堂,成了京中笑话。王妃不堪凌辱,于柴房之中一根白绫吊死。王妃死后,所有人都还以为她是羞愤欲死。】 【郑氏做的一手好局。】 柯逸死死咬住下唇,他怕自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死得早死得惨,没想到三姐亦然,如今得知母妃也没有好下场。 痛,太痛了! 柯以裳背着众人,偷偷以帕抹向眼角,听得自己和幼弟的惨状,尚且还能冷静。倒是听不得母妃死得那样屈辱,心里头十分压抑难受。 文惠的神色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原是嫁了个畜生。 第7章 嫁妆 柯信幽幽地盯着郑氏的肚子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那一眼却仍旧令郑氏心里发毛。 郑氏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地送上自己的见面礼,温声细语道:“这是妾自己上手做的小玩意儿,还望世子妃莫要嫌弃。” 是一个红色荷包,绣着鸳鸯,边上还有一行小字“百年好合”。 不管心里如何想的,尚听礼面上笑着接过:“郑姨娘有心了。” 郑氏笑着福了福身。 …… 回到新苑,柯信安排了午膳。 早起入宫,回来又是敬茶,一上午空腹捱过来,早就饿了。 “日后新苑里的一切事宜皆由你负责,想吃什么便让小厨房做。你是世子妃,他们不敢怠慢你。” “哦…好。”尚听礼应下。 虽看不懂他的用意,但乖乖答应总不会错。 柯信用膳从不用人伺候,尚听礼亦如是。此时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芳芷她们被遣下去吃饭了。 想到她要“报仇”一事,柯信佯装闲聊的模样,随意开口道:“太后插手我们几人的婚事之举,实在太过突然。” 话音刚落,柯信自个儿先皱起了眉头,这话听着好像不太随意,反倒蛮刻意的。 尚听礼愣愣点头。 【怎么突然说这个?好吧,世子爷你要实在没话题,大可食不言。】 柯信觑着她:“我知你不曾想过要嫁入我仁亲王府,若你余情未了,我可以……”将你安排到偏院过自己的小日子,互不打扰。 不曾言尽之意,他觉得彼此应当是心照不宣。 【可以什么?可以大度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正妻与外人言笑晏晏?】 尚听礼无比好奇。 柯信冷笑:若真如此,我可以打断那侍卫的狗腿。 想归想,尚听礼乖道:“不管如何,我已嫁给了世子,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别人与我再无干系。” 【余情未了?如果是想一刀捅死那种,恨不得他死之情的话,那我可以勉强承认一下,我确实余情未了。】 柯信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尚小姐对某人情根深种……” 尚听礼面色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我对汲章那畜生情根深种?蠢货,你从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小心我夜里趁你睡着把它挖了。】 柯信:“……” 【前世,汲章那小人拿着我的好处,步步高升。到头来,瞧上外头的野草,嫌我碍事,一剑了结我这个发妻。】 【我还对他情根深种?呵呵,别让我逮到机会,一刀捅死他。让他知道知道,我这份“情意”到底有多重。】 柯信心头一颤。 原来……她也并未有个好结局。 尚听礼扬起大大的笑容,小意温柔道:“妾身从前没有,日后也只会对世子爷你这般。世子爷在哪里,妾身的心便在哪里。” “……” 瞧她一副以自己为天的娇羞模样,柯信沉默地扯了扯嘴角,自己刚才看得分明,也听得真切。 她不仅悄悄翻了白眼,还在心里骂他“蠢货”来着。 柯信逮不住她,只能无言以对。 看来她口中的“报仇”一事,一指余兰兮把她踢进仁亲王府,二便是指汲章前世杀妻。 用完午膳之后,柯信出了府。 尚听礼命芳芷和甘棠去库房清点了嫁妆。 这一世,因她嫁入仁亲王府,义忠侯府为了面子上好看,不得已给她添了不少好东西,连带着把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份嫁妆,也原封不动地给她送回。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前世不仅没有归还母亲的嫁妆,她的嫁妆也少得可怜。直到她助汲章爬到二品官,潘氏才咬牙还回她母亲的嫁妆。那时好些东西都被潘氏吞入腹中,怎么也不愿吐出来。 在潘氏的强势欺压之下,她一直出不了头。若非她活得谨小慎微,如今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呢。 其实,就算是余兰兮如愿得到了太后懿旨,将她钉死在仁亲王府,她也是真心感谢余兰兮换亲的。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总归她可以扬眉吐气,再不用卑微的寄人篱下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余兰兮恨不得她死,她自然也不会让余兰兮好过。 且走着瞧吧。 明日回门……说实话,尚听礼真不想回去同那一家子虚伪的人打交道。 可世道如此,她不得不回去。 “世子妃。” 芳芷和甘棠从屋外走来。 尚听礼便笑着问道:“如何?可有差错?” 两人福了福身,芳芷微笑:“回世子妃,没呢。” “您嫁的可不是汲侍卫了,侯夫人怎敢扣住夫人留给您的东西?”甘棠笑得双眼亮晶晶,“她真要这般做,只怕兰兮小姐的嫁妆就不体面了。” 便是为了余兰兮,潘氏也没有扣下她们夫人留给世子妃的嫁妆的道理。 尚听礼笑笑:“没有差错就好。” 今时不同往日,潘氏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小姐,自然没敢做手脚。 嫁妆没有问题,又恐别的事情有意外。芳芷面带担忧道:“您明日回门,世子爷他会不会……” 尚听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芳芷和甘棠两个丫头是在她七岁时便跟在她身边的,是她母亲替她掌眼的丫头。她十岁那年,父母亲去后,二人随她一同踏入义忠侯府。自此,她到哪里,她们跟到哪里,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二人的性子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芳芷稳重一些,便也多虑些。甘棠性子活泼些,也就粗枝大叶些。 芳芷忧心的是,明日柯信会不陪她回门,让侯府看她的笑话。 尚听礼自己是不在乎这一点的。何况前世,柯信就不曾陪余兰兮回门。她想,便是换到她身上,怕也是同样的结果,又何必纠结。 尚听礼在这件事情上看得开:“不管会不会,咱们都是从王府回去。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侯夫人还能为难咱们不成?” 甘棠叨咕:“这可说不定,侯夫人那人惯会狗眼看人低。” 芳芷扯了下她衣袖,劝诫道:“咱们刚到府上,如今府中什么情形都是摸瞎的,倘若叫人听得你在背后嚼侯夫人的舌根,你让外人怎么想?怕是惹人非议,误会咱们世子妃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8章 要求 出嫁的外甥女背后编排舅母,外人第一感观并不是这个舅母做了什么,只会说是外甥女不懂事。 芳芷点了点甘棠的额头,语重心长道:“你呀你,小心祸从口出。” 甘棠瞪大眼睛,害怕地捂住嘴巴。 尚听礼看得失笑:“你莫逗她了,瞧着要给你表演个泪涌成河了。” 甘棠眨了眨眼。 芳芷笑道:“奴婢是为了她好。” 尚听礼摇了摇头:“随我去准备回门礼。” 虽说王妃不像是个刻薄婆婆,对自己也蛮上心的样子,但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世子爷在的缘故,王妃做的表面功夫。 所以得提前做好准备,总不能等明日被打个措手不及,临出发才去匆匆准备。 尚听礼从不让人捉到自己的小辫子。 两个人都是她的心腹,懂她的意思,没有多问一句,只随她往库房那边去。 三人才踏出堂门,就见院中的二等丫鬟荠荷急促走来,见了尚听礼连忙见礼。 “奴婢见过世子妃。” 尚听礼停下脚步看她:“何事匆忙?” 荠荷回道:“王妃身边的文嬷嬷过来了,说是有事找您,奴婢正要来禀报。” 尚听礼点点头:“我知道了,请嬷嬷进来。” 转身回了屋。 “是。” 片刻后,荠荷领着文嬷嬷来到尚听礼跟前。 文嬷嬷规规矩矩地行礼:“老奴给世子妃请安。” “嬷嬷请起。”尚听礼伸手扶了一把,吩咐芳芷:“给嬷嬷看茶。” 文嬷嬷接过芳芷递来的茶杯,笑容满面道:“世子妃真是客气了。” 尚听礼笑了笑:“嬷嬷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了,理应如此。” 文嬷嬷回以一笑,道明来意:“老奴奉王妃之命来同世子妃说一声,您明日的回门礼,王妃已经备下了,您无需费心。” 尚听礼道:“劳烦母妃了。” 文嬷嬷象征性泯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多谢世子妃的好茶。老奴话已带到,便回去向王妃复命了。” 尚听礼:“嬷嬷慢走。” 文嬷嬷福了福身。 尚听礼朝甘棠递了个眼神。 甘棠跟了上去,笑眯眯地扶住文嬷嬷,递去一个鼓鼓的荷包,“辛苦嬷嬷跑这一趟了。” “哎唷,此乃我分内之事,使不得使不得。”文嬷嬷推拒。 二人走远了些,不知甘棠又说了些什么,哄得文嬷嬷眉开眼笑。 芳芷与尚听礼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便问:“这……您还要去库房吗?” 尚听礼摇了摇头:“既然王妃让文嬷嬷走这一趟,那定然是安排好的,咱不用做无用功了。” 芳芷:“是。” 尚听礼神思恍惚。 如此可见,王妃也不是个坏的。 …… 文嬷嬷高高兴兴地回到荣华堂。 文惠见她回来便问:“可是和世子妃说清楚了?” 文嬷嬷笑答:“说了。” “可看出什么来?”文惠问。 唯恐自己听到世子妃心声是个意外,不定哪天就听不见了。今儿也才打一个照面,单凭几句心声,是没办法看透一个人的。 文嬷嬷想着自己的所见,回道:“老奴瞧着世子妃是个好的。” 文惠惊讶:“哦?” 文嬷嬷从兜里掏出甘棠塞来的荷包,“是个会做人的主儿。” 文惠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文嬷嬷宽慰道:“您也莫要过于忧虑,怎么说也是在侯府里长大的姑娘,还能差到哪儿去?” 文惠摇摇头:“话不能说太满。”看了眼文嬷嬷,“都是侯府姑娘,如何就会一个许了世子爷,一个只配六品侍卫?表姑娘也是姑娘,怎就要低嫁至此?” “……” 文嬷嬷答不上来,毕竟不是义忠侯夫人,与其交往不深,如何得知侯夫人怎么想的。 “不对,凡事不能看表面。” 文惠问道:“你瞧世子妃言行举止如何?可是识大体之人?” 文嬷嬷点头答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怕是那潘氏有意打压啊。不然怎么解释,世子妃以往足不出户?” 文惠想到自己听到的,那孩子在义忠侯府竟连红玉镯子都不曾摸过,可见生活之窘迫。 什么义忠侯府?呸,一家子道貌岸然的东西。 文嬷嬷有些迟疑道:“老奴……曾在宴会上见过余大姑娘许多次,倒是没见过咱们世子妃。” 这么一说,她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恐怕就如王妃所言那般,义忠侯夫人过去有意打压她们世子妃。 世子妃虽为侯府表姑娘,其父曾也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若不是因那件事被外放,如今怎么也不会低于三品。 若尚状元和余大小姐还在世,定不会叫潘氏如此作践自己的独女。 文嬷嬷想到这些,陡然间又想到,世子妃似乎没有陪嫁嬷嬷,碎了一嘴:“这侯夫人不好为人舅母,竟连陪嫁婆子也不舍得给外甥女配一个。” 真儿是不厚道。 文惠惊诧:“真的?” 文嬷嬷重重点头:“老奴从不骗您。” 文惠叹息一声:“日后多照看那孩子两分吧,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是。” …… 不用准备回门礼,尚听礼一时闲了下来,准备见见院里做事的人。 “把新苑的丫鬟婆子都叫来见我。” 这吩咐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该操心的事情真不少。 还不知晓院中有没有四皇子的眼线呢,为了能睡安稳觉,她得赶快处理这事。 甘棠问:“侯夫人给您的陪嫁丫鬟也叫来吗?” 尚听礼说:“一并喊来。” 不一会儿,两个丫头就将新苑做事的下人都集齐了。 尚听礼并没有急着开口。 众人虽不明白世子妃的用意,但也没人出声不满,都规规矩矩等着吩咐。 一刻钟后。 尚听礼慢悠悠道:“过去你们做什么事、如何做事的,今后亦然。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忠心。” 她面露温和的微笑,眼神却凌厉:“别让我发现谁人吃里扒外,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是。” 众人洪亮的声音响遍院中角落。 她们这些新苑里的人,以往都是王妃管的,世子爷从不关心这些琐事。因着世子爷的事情,除了吃食,一律只用他自己的暗卫负责,故而院里没有一等丫鬟。 第9章 回门 早在世子妃进门前,王妃已经找过她们谈话,话里话外皆是命她们敬重世子妃,听世子妃的吩咐。 从今往后,她们只归世子妃管。 尚听礼沉吟一瞬,问道:“各位入府多久了?来新苑又多久?” 稠人广众之下,谁人撒谎,彼此间皆可相互督促。 她想也无人敢骗她。 新苑的管事嬷嬷赵嬷嬷上前回话:“回世子妃,老奴入府已有十二年之久,来新苑也有五年了。” 言罢。 赵嬷嬷又将其他人的入府时间和来新苑的时间,一一道出。 基本都是在三年前入府,两年前被安排到新苑来的。 尚听礼心里有了数。 柯信是在三个月前才决定投诚四皇子的,在此之前,四皇子从未想过拉拢柯信。是以,新苑里应当没有四皇子的眼线。 “日后,二等丫鬟加上红花和绿芜便有四位,小草和小叶继续担粗使丫鬟。我这样安排,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异口同声:“奴婢无异议。” 尚听礼:“都退下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众人:“是。” 遣散众人后,尚听礼回了屋,靠坐在榻上,又想到了潘氏。 潘氏心中对她有怨气,到底没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的陪嫁丫鬟,除了芳芷和甘棠两个一等丫鬟,就只有红花和绿芜两个二等丫鬟并小草和小叶两个粗使丫鬟。潘氏连陪嫁嬷嬷都没有给她准备。 潘氏不得意,尚听礼便开心。 心里头再不爽又能如何?这可是她女儿自个儿作天作地作来的。可潘氏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又哪里舍得责备宝贝女儿半句不是,唯有她尚听礼是她的出气筒子了。 四个丫鬟,潘氏也没费那些心思安排,只挑了看着不大伶俐,还有些木讷的。 尚听礼无语。 潘氏也不想想,她这么做,到底谁更丢脸。 …… 女子出嫁,三朝归宁。 尚听礼起了大早。 柯信也跟着起了身,等她收拾好后,他也收拾好了。 尚听礼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有事要出早门。 直到用过早膳,柯信跟着她一块出门,很自然地上了她回门的马车,她才回过味来。 尚听礼睁大眼睛望着柯信,不可置信道:“世子这是陪妾身回门?” 柯信斜了她一眼:“不明显吗?” 尚听礼扯了下嘴角:“……明显。” 【哦,原来不是一大早去寻四皇子啊。话说回来,陪我回门?可是认真的?】 柯信眸色一暗,勾了勾唇角:“高兴吗?” 【我能说不高兴吗?】 尚听礼微笑:“……高兴。” 柯信笑道:“高兴就好。” 尚听礼笑而不语了。 马车驶向西街义忠侯府,柯信在闭目养神,见状,尚听礼也没有要开口找话聊的意思。按她所想,最好是到达目的地前,他都别睁眼。 两人路上缄默无言。 表面上没说什么,尚听礼在心里面想的可不少。 【奇了怪了,前世也没有这么一遭啊。余兰兮是一个人回门的,怎么就变了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发现边上闭着眼的年轻人睫毛微微颤动。 他有点慌,怕自己的秘密暴露。 【难道是因为我和余兰兮换了亲,换了路走,引发了什么蝴蝶效应?】 尚听礼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 没等她想明白,义忠侯府到了。 朱红的大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一行人候在台阶下张望着。 柯信先尚听礼一步下了马车,而后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与此同时,余兰兮和汲章也从他们后头的那辆马车上下来。 尚听礼领着柯信,率先走到义忠侯余敬和义忠侯夫人潘亚莹跟前,刚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余敬说道:“见过世子、世子妃。” 他身后的一众人随着他一同向尚听礼和柯信见礼。 亲王世子乃正一品,而义忠侯是正二品,余敬矮柯信两级,理应见礼。 尚听礼随着柯信的身份水涨船高,哪怕余敬是亲舅舅,也不能僭越。 见状,一同到的余兰兮夫妻俩也只能上前跟着见礼。 柯信虚扶了余敬一把,语气淡淡道:“余侯请起。” 尚听礼也随之道:“大家都起来吧。” 柯信看了她一眼,她讨好一笑。 “世子和世子妃请随我等入府?咱们进去说?”余敬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见过仁亲王世子几次,但每回都觉得此人傲慢不好接触。皇室中人就没有几个好相与的,多半性情阴晴不定,难伺候。 这也是他携全家上下等候在府外的原因,他不敢赌,这位世子爷到底会不会陪他那外甥女回门。 若没有,也就是白费心一场。但是如今来了,他却不来接驾,怕是不好交待。 所幸,世子爷来了。 四周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群,义忠侯府嫡小姐和表小姐换亲一事,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太后懿旨赐婚之事,更是无人不晓。 大家伙早就等着两位侯府小姐的三朝归宁了,想看看里头可有热闹好瞧。 柯信不想被人当猴围观,当即同意余敬的提议:“劳烦余侯带路了。” 一行人进了侯府大门。 大门关上,隔绝了人群透亮的戳是非的眼神。 余兰兮和汲章落在最后。 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对待自己最讨厌的两个人的那股恭敬劲,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自己,余兰兮憋不住火气,愤懑不满道:“我爹这是作甚?讨好尚听礼那死丫头吗?” 汲章安抚道:“那毕竟是世子爷,表妹如今是世子妃,岳父大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余兰兮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表妹?” 汲章不曾犹豫道:“夫人放心,我与那孤女没有任何瓜葛。” 余兰兮对他这话还算满意,哼道:“如此最好。” 汲章:“自然。” 等他们二人来到正堂时,没看见尚听礼和柯信的身影,上首也只有潘亚莹一人。 汲章作揖:“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潘亚莹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 余兰兮疑惑着开口:“娘,爹呢?” “你爹去书房了。”潘亚莹这才看向汲章,“侯爷让你过去找他。” 汲章拱手:“小婿这便过去。” 等汲章一走,余兰兮迫不及待地问道:“世子和尚听礼去哪了?” 潘亚莹眉头紧锁:“还能去哪?去那死丫头的闺房了。” 第10章 紫薇花 庭前紫薇初作花,荣华婉婉明朝霞。 巳时的阳光斜斜照过屋檐,撒下一缕光辉溅到院中的紫薇花树上,为满树繁花铺一层浅淡的暖色,将那簇簇淡红色衬得更加鲜艳夺目。 难怪“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 不时吹来阵阵和风,清新的花草味便扑鼻而来,清甜充实不刺激。 尚听礼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双手搁在石桌子上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墙边那开得正好的紫薇花,双目无神,思绪放空。 这棵紫薇花是她刚入侯府那年亲手栽下的。 她亲自打理的花树,过去还不曾见过花开,就连前世回门时,也不曾见到那满树的淡红色,今年是此树第一回开花。看着当年那株幼苗长成树,如今又开出花来,尚听礼心中更多的是怅然。 她其实对紫薇花无感。 中意紫薇花的另有其人,便是她的母亲。 从前她们一家三口在南梧时,小院里种满了母亲喜爱的紫薇花。有红花、紫花、白花,一到花期,满院芬芳,散去许多夏日的炎热。 她曾嫌紫薇花不好看,太艳、太俗。母亲便笑道:“你还小呢,哪里懂得什么是俗是艳?” 她撇撇嘴:“总之就是不好看嘛。” 母亲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你可听过‘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在民间,紫薇花能带给人们好运,带来平安。” 她懵懵懂懂:“种个花还能让咱们家大富大贵啊?” “……” 母亲沉默下来。 “娘亲?”她便不死心,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母亲瞧,似是非要得到母亲的回答般才肯罢休。 良久,母亲叹了口气,对她笑得温婉:“小鲤呀,咱们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如眼下这般暖衣饱食便足够了。” 她分明瞧见了母亲眼底的湿润。 母亲还说:“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已是最好。” 小小年纪的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哦。” 母亲将她搂进怀里,“你瞧那花开得多好呀。天生丽质子仙瑶,三夏时来第一娇。哪里俗了?” …… “在想什么?” 眼前的艳红变作黑影,尚听礼回过神来,抬眼朝左边看去,年轻人嘴角挂着笑,他唇下那点痣无意识夺人眼球。 她恍惚一瞬后摇头道:“没什么。” 柯信收回手,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尚听礼静默地垂下眼眸。 即便时至今日,她也不曾看懂母亲,更不懂母亲为何独爱紫薇花。 柯信随意看向开得艳红的花簇,平静地开口:“世子妃喜欢紫薇花?” 来时,他已将整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偏僻、荒旧,是他的第一印象,他完全没想到,一个侯府表小姐住这么烂的院子。 仔细看看,院子虽旧,却也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落脚。多看两眼,觉得旧是旧了点,勉强也能住人。 不知院子的主人是出于什么心理,荒院里只有一棵单调的紫薇花。 尚听礼:“不喜欢。”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略微解释道:“我娘喜欢,这曾是她住的院子。” 她的母亲应是余侯的嫡亲妹妹,过去定当也是家中万般娇宠的千金,柯信诧异:“你娘……”怎会住这般破旧的院子? 尚听礼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淡淡道:“我娘住在这儿的时候,那自然是顶好的。” 不过是轮到她时,这院子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柯信皱了皱眉。 尚听礼笑道:“曾经这个院里开满了紫薇花,旧主不住这儿了,便渐渐成了荒院。新主住进来时,主母为了方便,命人将那些紫薇树砍了个遍。” 她当年住进来,潘亚莹只是吩咐下人将院子打理出来,并未给她翻新。如此,仅仅是能住人罢了,而这一住,便是五年。 潘亚莹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因着她舅舅接她回府乃表面功夫居多,加之她年岁不算太小,舅舅不好总是来外甥女的院里。潘亚莹有恃无恐,能压榨她几分就压榨几分。 上辈子更是猖狂,敢吞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柯信面色复杂:“你娘那时得老侯爷和老夫人疼爱,按理来说,哪怕是她出嫁了,她的院子也不应无人打理。” 尚听礼苦笑:“倘若一切宠爱只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呢?” 柯信一顿,久久无言。 “无利可图时,谁会在意一颗棋子呢?”尚听礼再看向那棵紫薇花,眼里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柯信没接话。 尚听礼也闭口不语。 约莫过了半刻钟。 尚听礼主动寻了话头:“那棵紫薇花是我种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回开花呢。” 柯信问:“怎么只种了一棵?” 尚听礼答:“物是人非,我也不是我娘。” 若是这般,为何要种紫薇花? 种紫薇花是因为怀念母亲,只种一棵是因为属于母亲的院子早就不在了。 又是一阵无话。 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尚听礼转头:“世子先前怎么拒绝了我舅舅?” 进门那会儿,路过正堂时,余敬邀柯信到书房说话,柯信拒绝了,并跟着尚听礼来了这里。 她实在看不透他。 【这心思还挺不好猜的,莫不是我脑子不如四皇子的缘故?】 柯信掀了掀眼皮。 怎又突然提到四皇子,还跟他对比上了?她的思维有点跳跃,他有点没跟上。 而且重申,他不是蠢货。 “不能拒绝吗?”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满脸高傲。 尚听礼噎了噎:“您是世子爷,当然可以。” 【不就是拒绝吗?你要是喜欢,踹他两脚都没人敢吱声。】 传言中,仁亲王世子傲慢自我、不好相与。如今看来,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眼前这人就挺倨傲的。 【我好像知道四皇子为什么不信任你这个人了。】 乍一听到这话,柯信拢了拢眉,下意识便问出口:“为什么?” 尚听礼愣住:“嗯?” 什么为什么? 恭维他一句还要解释为什么吗? 柯信摸了下鼻子,眼睛看向墙边那树紫薇花,眼神游移不定,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 尚听礼处于自己的思维当中,没觉出他的古怪之处,耐心的又奉承两句:“您可是世子爷啊,您做什么不可以?” 【绝对是癫症犯了。】 “……” 柯信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哦,没发现啊。 第11章 表姐表妹 夏日风渐暖,裹挟着丝丝闷意。 “砰——” 有茶杯被人扔掷地上发出响声,伴随着妇人的恼怒声:“行了,你这会儿倒是晓得急了,早做甚去了?” “娘——” 余兰兮心里委屈,有股气上不来下不去,怒道:“我就是见不得那贱人过得如意,她不过是咱们家养的一条狗,凭什么比主人吃得香?” 潘亚莹定睛看她一眼,笑了一声:“现在知道后悔啦?” 余兰兮面色僵了僵,想到上辈子的下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眯了眯眼睛,咬牙果断道:“不,我不后悔!” 潘亚莹冷眼看着她:“既是不后悔,何必到我这里来撒泼?” “……”反正她就是不后悔。 潘亚莹问她:“那日午睡醒来,你便闹着要换亲,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请动了太后娘娘懿旨,究竟是何原因?” 余兰兮低着头,只留个发髻给潘亚莹看。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令人生疑,觉得不可思议。但她那时刚得知自己重生了,又是在临近出阁的日子,她实在是太害怕再次经历五马分尸的痛苦了。 当时唯一的念头是远离仁亲王府,快速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和尚听礼换掉亲事。因为她知道,她爹绝不会同意她退了仁亲王府的亲事。 反正都是从侯府里出去的,谁嫁不是嫁? 提出换亲,并且成功换亲之后,心里就轻松多了。一想到前世,尚听礼最后过得那么好,而她过得那么惨,妒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她就想到了让尚听礼也尝尝她经历的苦。 想到了这里,自然也能想到尚听礼的后路——只要和离,问题迎刃而解,尚听礼便不用受车裂之苦。 也是这时,她也想到了,她若是继续嫁入仁亲王府,她亦可与仁亲王世子和离。只是到了这一步,她不愿意放过尚听礼了。 和离? 哼,她怎么能让这种意外发生呢? 于是她又想起了前世她那早死的姑祖母,太后娘娘。她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儿,软磨硬泡之下,太后果然答应了。 这一世,一品诰命夫人是她的,而五马分尸的下场才是尚听礼的。 后悔? 她绝不后悔。 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潘亚莹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笑话你的?” 余兰兮抬起头来,不屑道:“如今世道最不缺的便是嚼舌根的,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何况这只是暂时的,等我日后成了一品诰命夫人,您看她们又是哪副面孔?” 潘亚莹眼皮都不带动一下,冷着脸道:“醒醒,你现在只是六品侍卫夫人。” 余兰兮笑了:“很快就不是了。” 潘亚莹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兰兮凑到她耳边嘀咕两句,听完后,她惊喜道:“真的?” 余兰兮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假的我可不会拿来污您的耳。” 替她高兴过后,潘亚莹冷静下来,没忍住又泼她冷水:“哼,便是你日后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又如何?人家一样用不着向你低头。” 这话里的“人家”就有意思了,特指的尚听礼。 余兰兮不以为意:“谁说仁亲王府能长久不衰呢?说不定五年过去,上京便没有仁亲王府了呢。” 她无所谓,五年后,仁亲王府就彻底倒了,尚听礼也要死了。 “你住口!” 潘亚莹被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冷汗涔涔,板着一张脸,训斥道:“往后再不可胡说八道,如此不知轻重,你是想害死咱们全家吗?” 这话若叫人听见,传了出去,一颗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余兰兮:“哦。” 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日后的走向,她完全不担心。 潘亚莹一阵后怕,赶忙岔开话题:“姓汲的小子当真有那能耐?” 她还是不敢相信。 在她看来,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婿没有半点过人之处,否则当初也不会挑给那孤女了。 余兰兮拍了拍胸脯,一脸肯定:“您就放心吧,我的眼光绝对不会出错。” 上辈子,柯信沦为阶下囚时,汲章可是风风光光的当上了大将军。 想到如今,亲事已换,还有太后懿旨,便是再无更改的可能。潘亚莹叹气:“但愿如此。” 余兰兮:“一定会的。” 潘亚莹忍不住道:“真是便宜那死丫头了。” 余兰兮心道,可不是便宜她了吗,还能再过五年好日子。 想到昨日宫门一事,余兰兮又生起不满来:“您是不知道,那死丫头昨儿的那股嚣张气焰,真是气死人了!素日里装得乖乖巧巧,昨日竟敢逼着我向她行礼!” 贱人! 潘亚莹瞪着她:“娘是怎么教你的?” 余兰兮:“要沉得住气嘛……” …… “听礼表妹。” 院门口站着几位锦衣玉服的少爷、小姐,他们与陈旧的院门格格不入,其中有人远远地唤了一声。 几人欲到院里来。 芳芷和甘棠两个丫鬟拦不住一群人。 尚听礼便示意她们二人放人进来。 柯信挑眉,笑着说了句:“来的还不少。” 尚听礼扯开嘴角:“让世子见笑了。” 那群人缓缓走近,停在了合适的位置便不再向前,规规矩矩地向柯信见礼:“见过世子。”却没有要向尚听礼行礼的意思。 柯信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姿态慵懒地把玩着腰间宫绦上的铃铛和流苏,没有要理会人的意思。 有人直接往尚听礼跟前凑,带着指责的口吻说道:“听礼表妹,你怎么带着世子爷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你应该领人去后花园呀,那边才好玩呢。” 尚听礼躲开来人握上来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此人是余兰兮的庶妹,侯府的二小姐余龄龄,乃是余敬最宠爱的姨娘所出。余敬爱屋及乌地给了余龄龄很多关爱,令她自认为有底气和余兰兮叫板。 过去这二人的对峙交锋中,她总是成为最后的受害者。 尚听礼不喜欢余兰兮,同样不喜欢余龄龄。 余龄龄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似乎被她下脸子是件难堪事,霎时红了眼眶,难以置信道:“听礼表妹?” “上来就跟我家世子妃套近乎,这便是义忠侯府的规矩?” 第12章 世子妃的气势 年轻人姿态散漫地坐在石凳子上,一手随性地搭在桌面上,一手无聊地把玩着宫绦上的金铃铛,铃铛偶尔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虽嘴角勾着笑,却眼神冰冷,那抹带笑的弧度便似旁人的错觉般。 尚听礼怔怔。 年轻人那番问责的话将余龄龄定在原地,久久不敢开口。是她身后较之年长几岁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同尚听礼作揖:“见过世子妃。” 见状,一众人跟着见礼:“见过世子妃。” 尚听礼浅浅一笑,一言不发地瞅着余龄龄。 余龄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见过世子妃。” 尚听礼笑了起来:“哎唷唷,怎生这般客气?” 众人:“……”这便是马后炮了吧? 方才仁亲王世子施压时,你怎么默不作声? “不如世子随我等去后花园逛逛?那边已备好茶水点心等,还准备了不少有趣好玩的东西,您看——” 凑到柯信跟前说话之人,便是刚才领头向尚听礼作揖的男子。 他身长七尺有余,一身铜青色圆领锦袍,面孔白净,一表人才,倒是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只不过一开口便丢了味儿。 尚听礼闻声看了他一眼。 这是侯府大少爷余荣保,潘亚莹的长子,占嫡又占长,余敬已请立其为世子。 她与这位表兄接触并不多,除了逢年过节可以见上面,此外不曾有过交流。尽管如此,她也知晓此人什么德行。表面端的才子俊秀,内里点墨不多,又眼高于顶。 若非有潘亚莹为他谋划,只怕他那世子之位可坐不安稳。 柯信不出声。 余荣保在一旁脸都快笑僵了,仍旧得不到柯信一个眼神,既没辙,又没了脾气,只能朝尚听礼使眼色求救。 尚听礼当没瞧见。 余荣保怒极无奈,心里对尚听礼的火气是蹭蹭往上冒,有气无处发,只得退而求其次,看了眼余龄龄。 余龄龄会意,这回没直接上手去抓尚听礼的手,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道:“听礼……” 尚听礼歪着脑袋冲她眨了下眼睛。 余龄龄微笑着改口:“世子妃。” 尚听礼也笑道:“龄龄表姐不妨有话直说。” 余龄龄不再踌躇:“世子妃,不若请世子爷一块移步到后花园?咱们姐妹几个聚在一处聊聊天也是好的。”她往后转身问众姐妹:“大家说是不是?” 一干姑娘齐声附和:“是呀是呀。” 尚听礼只觉好笑。 眼见世子爷那头不说话,便将迂回之术用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可不认为有那么大能耐,能动摇世子爷的想法和行动。 况且,她并不爱和她们聊天打交道。每每不是攀比一番,便是逮谁来挖苦,她不爱凑这等热闹,只觉得没意思,也毫无意义。 尚听礼直接拒绝了:“不必了,过去聚的也不少,想必龄龄表姐和各位表妹也没有那么粘人。” “……” 余龄龄咬了咬下唇,而后向余荣保使眼色,又将此事抛回给他。 余荣保目光阴沉地瞟了眼尚听礼,转头又笑着巴结柯信:“世子……” 柯信终于玩腻了那颗金铃铛,愿意赏个眼神给面前的男子,他掀起眼皮微抬下巴,淡道:“世子妃说了不去,那便不去。还有事吗?” “……没、没了。”余荣保惊得差点闪了舌头,连字也快说不清了。 他奇怪地瞄了眼尚听礼,心里暗想,这死丫头命真好,连仁亲王世子都依她。 柯信轻蔑地抬了抬下巴,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懂,这是让他们滚蛋呢。 恰巧这时,院门外有丫鬟喊:“世子爷,世子夫人请您到保德院去。” 虽说院里有两位世子爷,但这又是“世子爷”,又是“世子夫人”的,没人会以为丫鬟口中的“世子爷”是喊的柯信。 余荣保借机提出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帮少爷们也趁机走了。 唯有余龄龄一干小姐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未酝酿好理由,便听得那道淡漠的声音道:“各位还不走,难不成是想体验一下被人请出去的感觉?” 这个“请”可不是客客气气的。 余龄龄心头一颤:“我、我去大姐那边瞧瞧,不打扰世子、世子妃雅兴。”福了福身后忙转身小跑,似后边有骇人的疯狗在追般,脚步匆匆。 她一走,其余人也跟着离去,不敢久留。 尚听礼看着她们的背影直摇头。 她躲回自己的院子里来,就是不想与她们虚与委蛇,没成想她们还是如同狗皮膏药般黏了上来。 尚听礼看着柯信道:“今日之事,谢谢世子仗言了。” 没有他出言,她还要与余龄龄多费些口舌,不会如这般轻松。 柯信弯唇:“举手之劳。” 顿了顿,尚听礼问:“世子怎么会说那番话?毕竟亲情前头,他们那般也算是无可厚非。” 她托着腮好奇地望着他。 【没看出来你是个好人诶,怎好端端的竟会为我出言?】 柯信眸光一凝,扫她一眼,冷傲道:“你如今是我的世子妃,出门在外端的是我的面子,外人怎可轻视于你?看轻你,不敬你,便等同于是轻贱我,我当然不能容忍。” 尚听礼吐了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原是这样。” 【我就说嘛,怎可能是因为我比余兰兮漂亮,我乖巧懂事又听话,笨蛋世子爷动了恻隐之心。】 “……” 柯信表情微妙,在心中呸了一声:你漂亮?你想得才是真的美。 他哂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可别唯唯诺诺的没出息,丢我的脸。拿出世子妃的气势来,就像你昨日在宫门口那般,懂了没?” 【谁唯唯诺诺的没出息了!那不是你急着发表意见,抢走了我的话语权吗!我还没说你呢,丝毫都不给我发挥狗仗人势的机会。】 尚听礼心底在叫嚣着,面上乖软极了:“明白,妾身下次一定不让世子爷丢脸。” “……” 柯信眉头紧皱,一双手肘撑着桌子,脑袋往她那边贴,到一定距离后停了下来,双眼迷惑地端详着她的表情。 怎么有人演得这样丝滑,毫无破绽? 尚听礼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世子?” 柯信退回去,冷冷地“嗯”了一声。 第13章 敲打 尚听礼没想明白这人是否又犯病了,候在院门口的甘棠走过来:“世子、世子妃,侯夫人派人来请去膳厅。” 尚听礼抬头窥了眼湛蓝的天,确实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来到膳厅。 分了两大桌席面,分为男席和女席。 饭桌上,周围一圈都是女眷,柯信在边上的男席,那边有人在敬他酒,敬酒的声音盖过正常说话的音量,余龄龄才敢对尚听礼酸言酸语道:“听礼表妹今儿倒是威风极了,这嫁了高门的就是不一样,回娘家来都是高人一等的。” 尚听礼吃着自己的,连个眼神都懒于给她。 余龄龄最讨厌的便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不能耐她何,简直要气死了。 余兰兮这会儿说话了,竟是难得倡随余龄龄:“可不是嘛,威风得很,喊句表妹都不成了。” 余龄龄看她一眼,埋怨道:“大姐啊大姐,你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最讨厌两个人,一个余兰兮,一个尚听礼,谁过得好,她就看不得谁。 余兰兮好歹是侯府嫡小姐,能许亲王世子也就罢了,尚听礼一介孤女凭什么凌驾于她之上?能闹出换亲,惊动太后娘娘这事,余兰兮是脑子被马拉了吧? 不愿意嫁仁亲王世子早说成不成,她可以嫁啊,如今平白便宜了尚听礼。 余兰兮皱眉,瞪余龄龄:“我怎么想的与你何干?” 她可以和余龄龄一块说尚听礼,但不代表余龄龄也可以说她。她怎么做事的关余龄龄什么事。 余龄龄:“……” 余兰兮不再看她,不怀好意的对尚听礼笑道:“听礼表妹今日的生活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尚听礼先把夹住的猪肘子放到碗里,遂放下筷子,冲余兰兮盈盈一笑:“兰兮表姐亲手送到我的面前来的,算不得来之不易。” 有人“噗嗤”一声笑开。 余龄龄阴阳怪气道:“确实得来全不费工夫。” 余兰兮怒目而视:“你闭嘴。” 余龄龄:“敢问姐姐,我说错什么了?” 眼见她们二人又要吵起来,无端闹出笑话,潘亚莹给世子夫人方茜递去一个眼神。 “二位妹妹的感情真好。”方茜笑着说了一句,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羹放嘴里,咽下去后不紧不慢道:“像这银耳莲子羹一般清甜。” “……”两姐妹被堵得哑口无言。 谁跟她感情好了? 潘亚莹眼角抽了抽,让她劝架的,这是做何? 见满桌子的人盯着自个儿瞧,方茜说道:“我这不是吹嘘夸大的,大家可以自己尝尝看。” 她当然懂婆母的意思,让她站出来劝两位小姑子的架,这容易惹得一身腥的事,她可不干。 再说,她们二人这不就闭嘴了? 【这位表嫂可真有意思啊,可惜嫁了余荣保。】 柯信耳朵动了动,往女席上扫了一眼,目光锁定了正自顾自啃着猪肘子的美娇娘。 “世子可要再来一杯?” 他面前的酒盅已经空了。 柯信:“不用。” 余荣保只好作罢。 “世子啊,我们家听礼丫头自小跟着父母在南梧那等小地方,我那妹妹是个福薄的,又和我妹婿早早便去了,留下听礼丫头孤苦伶仃。”余敬说着便酸从心尖来,有些哽咽了,“我作为舅舅,总不好拘着她。” 柯信眼皮跳了跳。 余敬仰了仰头,似要将夺眶的泪意逼回去,继续说道:“若她有哪里做得不好的,不符世子心意的,还望世子多多包涵。” 这可不像个做人舅舅的,哪有舅舅这般叮嘱外甥女婿的。看着不像是个会疼外甥女的,倒更像是个冷血的继父。 柯信扯唇一笑:“世子妃乖巧懂事,余侯多虑了。” 原来她的演技是随了舅。 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余敬噎住,微红的眼眶始终落不下泪来,便显露几分滑稽,讷讷道:“如此甚好。” 【如何让世子爷陪着我回门?当然是因为我优秀了。】 柯信已无意与余敬交谈,漫不经心地用着膳食,耳朵却早已竖起。 怎又突然冒起心声了? 还有……因你优秀?你是真敢说这话啊。 女席上,尚听礼眉眼弯弯地回答了余兰兮的问题:“我与世子爷乃夫妻一体,他陪着我回门不是应当的吗?表姐夫不也陪着兰兮表姐回门了?” 【怎么了?因着他上辈子没陪你回门,这辈子反倒陪我回来了,如此不平的待遇,你着急了吗?优秀之人容易招来妒忌,惹人眼红也是应当的,你知晓你不如我便好。】 “……” 柯信忽然就想喝酒了,酒盅在他手里转了两圈,最终决定再来一杯。 其实有的心声藏着掖着也不是坏事。 一直不曾作声的潘亚莹说道:“世子爷身份尊贵,哪有什么应当不应当?今儿愿意陪着听姐儿回门,那是听姐儿有本事哄得住人。像你表姐夫就不同了,你兰兮表姐乃是低嫁于他,于情于理他都该恭敬陪你兰兮表姐回门。” 【呵,汲章陪余兰兮回门是于情于理都应该,世子爷陪我回门便是我有本事哄得住人?】 这话说得跟尚听礼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招数,这才将柯信领着回门似的。 听得柯信也蹙眉。 尚听礼眸光冷意乍现,微微翘起嘴角:“舅母这话是何意?” 潘亚莹夹了一个猪肘子进她的碗里,笑得一派慈母作态:“舅母这是在夸咱听姐儿有本事呢。听姐儿可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了,日后不能忘了舅家的养育之恩呐。” 这话少不了敲打之意。 尚听礼一顿,霎时抹了抹眼角,“我的婚事都是舅母亲自挑的,舅母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是兰兮表姐提出换亲,您同意了且求到太后娘娘跟前去,才有的我如今的身份。您的大恩大德,我如何敢忘?” 她世子妃的身份怎么来的?还不是你那好女儿亲手送上的。 再次提起余兰兮干的蠢事,潘亚莹果然变了脸色,咬着牙道:“听姐儿的为人,舅母是信得过的,只希望你能记着点你兰兮表姐的好,日后多多帮衬她一些。” 尚听礼没第一时间作声。 余兰兮便急急道:“谁要她帮衬了?” 第14章 孝道 整桌人看了过去。 尚听礼不露神色,想听听这没脑子的表姐要说些什么。 余兰兮无视别人的目光,独独对准尚听礼,眼里闪烁着轻蔑,笑得颇为得意:“我夫君是个上进努力有本事的,过几日就要升官了,用不着旁人帮衬。” 尚听礼:“……” 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在余兰兮的眼里,便成了吃瘪的难看脸色,于是余兰兮更高兴了:“再过几日,我就是归德郎将军夫人了。” 归德郎将乃是正五品的官职,以正六品到正五品,这是连晋两级。 她才嫁给汲章第三日,听得这消息,她自然是万分满意。 汲章果真有潜力。 尚听礼笑盈盈道:“兰兮表姐可莫要为一分面子钱而当众扯谎,表姐夫乃蓝翎侍卫,便是升官也还是侍卫,不用上战场立军功,怎会同将军扯上关系?” 前世没有这一出。 这个时候的汲章还是个兢兢业业的小侍卫。他最后能混到军营里,都是她给出谋划策的。前世皇子夺嫡,她私心里看好太子,便让汲章寻机会入太子的眼,再经由太子之手将他放入军营,这才开始了他的行军之路。 而这一世,她没有嫁给汲章,余兰兮前世也并不知晓汲章如何当上大将军的。正常来说,汲章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升到归德郎将。 她并非不信任余兰兮的话,余兰兮敢这么大肆宣扬,就表明这个事结局已定。 尚听礼想着,瞟了眼余兰兮,这点变故就出在她身上。 余兰兮受不了她的质疑,当即就要扯开嗓门据理力争:“我说的当然是——嘶……”由于吃疼,话音戛然而止。 她就坐在潘亚莹身边。 潘亚莹在桌子下拧了她一把,警告地瞪她一眼,复又对尚听礼笑道:“听姐儿别听你兰兮表姐瞎说,这还没谱儿的事呢,怎么就用不着你帮衬了?你们是嫡亲表姐妹,理应互相帮衬才是。” 余兰兮不情不愿地闭嘴。 她才没瞎说。 上辈子死时虽然没能看见新帝登基,但是她很清楚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绝对是四皇子。汲章娶了孤女都能做到大将军的位置,如今娶了她,那必然更加如日中天。前世这个时候汲章还未升官呢,这世在她的提点下,汲章成功攀上了四皇子的高枝,自然而然很快就能升官了。 余兰兮悄悄瞪了眼尚听礼,且等着看吧,这辈子汲章升迁只会比上辈子快,想必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了。 只盼也能快点见到这命贱的表妹受车裂之刑才好。 “舅母这话严重了,我一介内宅女子,男子那头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这话便是婉拒了。 潘亚莹眯了眯眼。 尚听礼自然没错过方才余兰兮瞪来的眼神,又笑着将往事拉出来堵住潘亚莹的嘴:“若说往后哪家夫人开了赏荷宴、赏菊宴的,我还能带上兰兮表姐一块去。旁的事情,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过去她不曾吃到侯府的这点红利,如今她却愿意“以德报怨”,这便是她的良心之处。 关于别的东西? 尚听礼笑了。 【想借我的手让汲章升官发财?真是白日里做美梦。你们以前可是连贵门夫人的宴会都不带上我的,如今倒想借我的势,能要点脸面么?】 柯信端起酒盅,迟迟不往嘴边送,隐晦地瞧了一眼余荣保身边坐着的汲章,只是不悦的情绪过于明显,便叫人发现了。 汲章对上他的眼神,虽不明白原因,却也连忙端起酒盅朝他敬酒,讨好一笑:“我敬世子一杯。” 柯信挑了挑眉,小啜一口,笑了。 这人从头到尾都在谄媚,哪有做将军的骨头? 潘亚莹脸色冷了下来,不如前头热情,甚至语气带点谴责:“听姐儿是真真儿有出息了,舅母如今都求不动了。这一点小事都推三阻四的,日后可还会把舅母放心上,还会来瞧我这个舅母否?” 这小贱人果真吃里扒外,没有一点家族荣誉感。 若非兰兮不懂事,今日如何轮得到她一介孤女猖狂? 真是翅膀硬了。 尚听礼惊得小嘴微张,瞬时红了眼眶,眼角便落下泪来,一手捂住心口,痛得哽咽般,委委屈屈道:“舅母这是在诛我的心呐!原来在舅母心里,我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吗!” 【想拿孝道压我?我呸!】 她凄凉的哽咽声和着一身反骨的心声,一齐入了有人的耳中。 柯信侧目:“本世子好像听到世子妃哭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两桌人听个清清楚楚。 席面上安静下来。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尚听礼,果真见她在拿着帕子抹眼泪,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没人知晓,那方帕子下,美娇娘的余光在偷瞄着众人。 【对对对,大家都看我,看看我有多委屈,我委屈得不得了!】 柯信:“……” 余敬大惊失色:“发生了何事?听姐儿怎么哭了?” 他偷偷看了仁亲王世子的脸色,发现世子爷正在蹙额表达不满,他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没看出来这世子爷还挺宝贝听姐儿啊。 余敬也皱起眉头:“潘氏?” 这么多人看着,偏偏夫君还如此质问,潘亚莹也多有委屈,期期艾艾道:“听姐儿当真是水做的,我不过是让她同兮姐儿日后互相帮衬着点,她便、她便这般能闹。” 她也抹起眼角来。 不就是哭吗?她也会! 余兰兮见不得自己母亲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委屈,站出来道:“我娘一没说她二没骂她,谁知她这是闹哪样?” 妻女都这样说,余敬的心就偏了,碍于柯信在这里,只得好声好气地问话尚听礼:“听姐儿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我说这母女俩惯会倒打一耙啊。】 尚听礼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眼眶依旧通红,乖顺地回话:“舅母要剜听姐儿的心啊!” 柯信掠过潘亚莹身上的目光一凛。 潘亚莹心头一跳:“听姐儿可不要瞎说啊!” “舅母说我如今有出息了,请不动我了,还指责我心里没有舅母。这不就是在剜我的心吗?”尚听礼说罢,抬手又抹向眼角。 第15章 道歉 这话是万不可认下的。 潘亚莹顾左右而言他:“听姐儿如今身份高贵,舅母想着你与兮姐儿乃嫡亲表姐妹,往日又胜似亲生,这才让你多多帮衬你兰兮表姐一些,不曾想……倒是我生事了。” 【我和余兰兮什么情况,你心里不清楚吗?胜似亲生?你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帮衬?这你也说得出口。】 柯信听着这话,瞧着她似要气炸了。 却见尚听礼面上柔弱且委屈道:“舅母让我多帮衬兰兮表姐,我是应的。日后不管参加哪家夫人的宴会,我都是愿意带上兰兮表姐的。可我做到如此,舅母却不见得满意,还要来诛我的心。”说着,竟是又要抹泪,“我这心里头实在难受得紧。” “……”柯信看得目瞪口呆,姑娘,好演技啊。 潘亚莹恨得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听姐儿明明知晓舅母不是这个意思。” 尚听礼停下拭泪的动作:“那舅母是什么意思?” 潘亚莹:“……” 贱丫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行了行了,一点小事也要闹出这等大动静,兮姐儿你如今是越发不懂事了!”余敬直接对着余兰兮发火。 他不好在一众小辈面前下侯府主母潘氏的脸面,有仁亲王世子在,也不好说教外甥女那个仁亲王世子妃,唯有拿自己平素里最疼爱的大女儿开刀了。 “爹?”余兰兮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 余敬瞠了她一眼,她悻悻闭嘴,敢怒不敢言。 余敬这才对着柯信拱了拱手,“世子啊,这都是误会一场,你看——” 柯信没有立即表态。 余敬心里一沉,目光凌厉地扫了眼余兰兮,不容置疑道:“向听姐儿道歉。” 道歉?谁道?向谁?尚听礼? 她向尚听礼道歉? 余兰兮瞳孔猛然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气得扬唇轻蔑地笑了一声,又快速摆着冷脸,态度坚决道:“我不。” 气氛一时僵住了。 余敬面子上过不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没想到大女儿竟然公然忤逆他。 他正要恼羞成怒骂人时,汲章站了出来,先是对着他拱手:“岳父大人消消气,莫要同兰兮一般见识。”又向着尚听礼作揖,“对不住世子妃,兰兮只是干倔了点,并无恶意,我代她向你道歉。” “谁要你……” 余兰兮张口便想要斥责汲章自作主张,被潘亚莹及时拉住了,后边的话也就吞回了肚子里。 余敬暗地里十分赞同这个便宜女婿的做法,只觉得他很懂事,愿意踩着他递来的台阶下,轻咳两声,斜视着余兰兮:“看在阿章的面上,我不与你见识。” 话落,不由得看向尚听礼,想知道这外甥女会怎么做。 尚听礼唇边绽开一抹笑容:“表姐夫大义,难怪能一连晋升两级。我便在此提前恭贺表姐夫升官大喜了。” 于她而言,无论是余兰兮还是汲章道这个歉,都无甚差别。 总归一个不是真心,一个特别能装。 “升官?升什么官?”余荣保听不明白,遂好奇地问汲章:“妹夫要升官了?” 汲章不敢一口认下,只说:“不出意外的话是能升官。” 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保证。 “这还有什么意外?兰兮表姐说了,表姐夫乃板上钉钉的归德郎将。”尚听礼说道。 【我倒要看看是何变故,能让汲章这畜生升官。依余兰兮那没脑子的,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柯信深邃如潭的目光落到汲章身上,眉头仿佛皱起几座山丘。 从蓝翎侍卫到归德郎将? 这明面上听着不过才跨了两级,可从侍卫到将军,其中岂是两级可以解释?这可相当于,汲章不当侍卫跑去从军,这一跃就成了五品将军。许多人拼命一辈子也未必能爬到这个位置。 “归德郎将?我记得妹夫不是蓝翎侍卫吗?” “侍卫就算升官了也还是……侍卫吧?” “蓝翎侍卫往上升不应该是四等侍卫、三等侍卫吗?” 余荣保一众少爷疑惑不解。 众目昭彰之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汲章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是我运气比较好,得了四皇子眼缘。此番四皇子去沙北坐镇,愿意带上我,我若能在沙北闯出点成绩来,少不了一个归德郎将。” 余兰兮与有荣焉:“哪里是运气好?分明是夫君你能力出众,而四皇子伯乐相马。”像她一般慧眼识珠。 汲章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尚听礼的眼珠子溜溜转。 【原来如此。】 【说得好听是“运气好”、“伯乐相马”,实则就是投靠了四皇子。】 【不过上辈子四皇子此去沙北确实带回了好消息,因为四皇子便是这个时候与北蛮勾搭上的。】 【呵呵,余兰兮这是以为最后胜利的是四皇子?哼,那你可就搞错了,最后赢家乃是太子殿下。】 柯信垂眸,敛下所有思绪。 沙北与北蛮的漠东交界,北蛮近来对沙北蠢蠢欲动。皇上想命几位皇子去沙北坐镇,还没确定人选时,四皇子主动请旨前往。 若果真如她所言,那么勾结北蛮,便是四皇子主动请旨的动机。 其实她心声提到的,很多东西都还未经证实,却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兰兮表姐说的过几日升官,我还真以为表姐夫真的要升官了,原是还要再过些时日啊。”尚听礼莫名觉得好笑。 心里却也坚定了想法——柯信一家子,她要救。绝不容许这对夫妻在她面前得意。 汲章脸色涨得通红,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脖子,一言不发。 余兰兮高抬下巴:“过几日与过些日子也没差多少,迟早的事情罢了。” 尚听礼:“你高兴便好。” 事情发展到这里,竟莫名成了提前的“庆功宴”。 主角便是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汲章,虽明白自己有那个能力,但到底还没真正成事,他总归不好意思庆祝太早。 由于方才那么一闹,潘亚莹不愿再与尚听礼多说,连再多的敲打也放到一边去了,并且不许余兰兮招惹她。余龄龄惯会见风转篷,这会儿也是不愿再主动找事的。 后半段的席面,尚听礼竟是吃得格外舒心。 第16章 相看妹婿 回门宴结束后,尚听礼和柯信便提出告辞。 送走了她们二人,余敬和潘亚莹又留了汲章和余兰兮一炷香的时间。 潘亚莹拉着女儿到正堂,打发了下人。 “你还是太冲动了。” 余兰兮顿了顿,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就是见不得她高兴。” 潘亚莹不免冷笑,笑得阴恻恻:“可她更高兴了。” 余兰兮:“……” 潘亚莹看着她:“你把这事儿提前说开,万一结果不如意呢?” 余兰兮皱了皱眉:“您别说丧气话,既然四皇子许了,便无论如何都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何况是一言九鼎的天子。 书房里。 余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里的情绪复杂,“当初兮姐儿要换亲下嫁于你,我是舍不得的。” 汲章态度摆得很足:“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努力让兰兮过上好日子,他日为她挣个诰命夫人。” 余敬沉默了半晌:“你升官之事当真能稳?” 汲章面色沉稳:“四皇子亲口许诺。” “好。” …… 尚听礼和柯信回了王府,二人先去了一趟王妃院里。 荣华堂的丫鬟见到两人便屈膝见礼:“奴婢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屋里的文惠听见声音,一时慌了神,手里拿着的小册子立时合上,着急忙慌的将案桌上的小像叠到一处。 “快,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您都看完了?”文嬷嬷不明就里。 文惠没有回答,而是道:“快收,不然来不……” 话未说完便听到:“给母妃请安。” “……”文惠收小像的动作一顿,还是没来得及。 文嬷嬷心里嘀咕,怎么王妃见了世子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母妃这是……” 王妃手中拿的似乎是男子的画像,尚听礼走近一看,案桌上不仅有年轻男子画像,还有许多小册子。 心下有些了然。 【这是在替灵蕴掌眼相看吗?】 文惠整个人僵住,一动也不敢动,简直如坐针毡,心里极度忐忑。 能听到她心声的秘密,不会被发现吧? 【不过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并未传出王妃替灵蕴相看的消息,王妃彼时应当还没有替灵蕴相看的意思吧?亦或是没有相到满意的?】 尚听礼心下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存疑。 “母妃是在替灵蕴相看夫家吗?儿媳可否一块过过眼?” 【早点相看最好,若能早日相看定下婚事,灵蕴明年便不用去和亲,更不会惨死和亲路上。】 【而且相看要趁早啊,太后可活不过月底了,晚了该来不及打算了。太后去世,灵蕴可是要为其守孝一年的。一年过去,正正好是和亲之时。】 文惠心头惊惧不已。 太后……竟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自然是可以的。”文惠压下心头的震惊,坦然笑道:“正好你也给些意见听听,觉得不错的咱们留下,晚些时候让灵蕴自个儿相看一番。若灵蕴满意,便差不多了。” 她选择在儿子陪儿媳回门的档口替女儿相看,就是怕儿媳发现自己能听到她心声的秘密。若儿媳知晓自己能听到她的心声,怕是会吓坏了。 她今儿还仍旧觉得,这是件无比不可思议的事情。 尚听礼不知婆母所想,笑眯眯应道:“好哪。” 文惠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柯信:“星臣也一道看看?” 柯信正欲拒绝,文惠说道:“你指定是要比母妃更了解那些公子哥,灵蕴是你亲妹妹,你不能让她吃亏。” 柯信拒绝无效,便只能加入相看局。 【星臣?明珠归合浦,应逐使星臣。笨蛋世子爷的字挺不错嘛。】 “……”笨蛋世子爷?他不认的好吧。 柯信默默看了眼尚听礼,她正低头去翻桌子上的小册子,似乎只是随心嚷了一句。 听着儿媳心中喊的那声“笨蛋”,文惠也看了眼柯信,就上辈子来说,还……挺贴切。 “阮尚书家二公子,性情温和有礼,学识渊博,阿礼觉得如何?” 文惠拿着一位公子哥的小像摊开在案桌上,并把写有公子哥名字的小册子递给尚听礼。 尚听礼听到王妃对自己的称呼有些怔怔。 【王妃喊我阿礼?】 文惠也跟着愣了一下。 【还挺……亲切。不过我爹娘最爱叫我小鲤了,总说我会像小锦鲤一般有福气。唔,人生能重来一世,这算不算福气?】 柯信看得分明,那美娇娘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亲时,那秀长的婕羽微微颤动。 她的难过留在心中。 【母妃这般信任我,我定不能叫母妃失望!】 【可我该怎么开口告诉她?这位阮二少爷绝不是良配,他还未娶正妻入门便家中小妾数不胜数,就连外室也不止一房!】 这都是她上辈子听来的高门秘事,尚听礼愁眉苦脸,快愁死了。 文惠:“……” 母妃已经心里有数了,正想法子改口哩。 就在婆媳俩都凝眉苦思冥想好办法时,柯信不屑嗤笑:“呵,温和有礼?不过是到处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面上都有一套罢了。学识渊博?至于下场三次还榜上无名?” 婆媳俩面面相觑,皆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有个你。 文惠说道:“那,再看下一位。” 说着又拿了一张小像摊开,同时配上小册子,“赵御史家三公子,才思敏捷,貌比潘安,你们觉着如何?” 尚听礼看了眼赵三少爷的小像,又拿起小册子看了两眼,再次犯了难。 文惠瞧着她的脸色,心头上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心跟着往下沉。 这也不是个好玩意儿? 【要老命了,我该怎么告诉母妃啊?赵三少爷确实是个才思敏捷、貌比潘安的好男子……】 文惠提着的心没敢放下去,反而觉得心上的石头更沉了。 【可惜啊,这么个看起来哪哪都好的男子,他却不喜欢姑娘家,就爱与人割袍断袖哪!】 文惠:“!”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阮家、赵家是真敢什么人都送到她眼前来! 见她们婆媳俩如出一辙的沉思表情,柯信再次发表意见:“那家伙素有龙阳之好,母妃舍得灵蕴嫁与人做同妻吗?” 自然是舍不得! 婆媳俩再次松了口气,皆悄悄瞄了眼柯信,幸好有你啊。 第17章 心有所属 “母妃,继续看下一位吧。”尚听礼说道。 文惠点点头,摆上新的小像,换上新的小册子,“那再看这一位,鹤太傅府上大公子,年方十六,年纪轻轻已是探花郎……” 【这个好啊这个好!】 文惠顿住,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 尚听礼却没再仔细听。 【那鹤家大小姐可是未来太子妃,未来皇后娘娘啊!鹤大少爷将是天诏史上最年轻的国舅爷,才情横溢,性情文雅,未来可期啊!】 她的心声絮叨结束,文惠也把鹤大少爷的述词念完。 柯信已说得熟练:“鹤家这小子可以,暂时没发现什么坏毛病。” 文惠和尚听礼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那…留下吧。” 柯信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品着茶。 经过一番相看,最终就留下了两位公子哥的小像。便是鹤太傅府上大公子,还有永安侯府三公子。 两刻钟后,文惠派人喊来了柯以裳。 文惠直接就道:“母妃思来想去,咱们灵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纵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将女儿留成仇。” 对上尚听礼直勾勾的眼神,柯以裳俏脸一红,对母妃道:“灵蕴也才及笄,不、不急……” 【我急啊!】 突兀的一声,将母子三人的目光全收拢了去。 【怎么突然都在看我啊?】 三人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文惠对柯以裳道:“京中未定亲的好儿郎可是抢手着呢,母妃总不能叫咱们灵蕴挑人家剩下的,自是要先下手为强。” 尚听礼帮腔道:“只是先定下婚事,不是要你即刻出嫁,早些相看也有早些的好。” 【别人早晚都无所谓,但你不能无所谓啊!晚了可就是落得惨死没命的事!】 柯以裳便只作害羞的模样,用一方帕子将小脸捂得严实,垂下脑袋,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怕惨白的脸色暴露自己的秘密。 文惠笑着说:“这是我与你兄嫂挑出来的合眼的公子,灵蕴自个儿也瞧一瞧,可有看上的?” 柯以裳缓了一会儿,感觉心情平复了些,这才抬起头来,“母妃和大哥、嫂嫂的眼光定是错不了的,我……” 尚听礼将鹤大少爷和永安侯府三少爷的小像并齐地铺在案桌上,“灵蕴过来瞧瞧?” 柯以裳走过去,大致看了看那两人的画像,没有说中意谁,只红着脸道:“但凭母妃做主。” 她知道,母妃定然也能听见嫂嫂的心声,否则母妃不会这么着急为她相看。 倘若嫂嫂说的都是真的,为了自己打算,的确该早些相看人家定下来。 尚听礼有留意到柯以裳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少爷的小像上要较之另一位的久一些,故而朝文惠使了个眼色。 文惠看懂了她的意思,便拿起永安侯府三少爷的小册子,将之递给柯以裳,“母妃觉得这位司马家的少爷要与咱们灵蕴更为般配些,灵蕴以为呢?” 偷偷观察着女儿的面色,只见那抹潮红肉眼可见淡褪。 文惠觉得奇怪,这是不中意永安侯府的公子了? 那……文惠转头看尚听礼,只见儿媳冲自己眨了眨眼,骤然间福至心灵,有些明白儿媳的意思了。 柯以裳面上的红晕已恢复正常,声音颇为平静道:“母妃真是这般觉得?” 文惠暗笑,面上不显:“自然是的,同鹤家那小子来说,司马家的小子年长你几岁,总不好事事与你较真,倒怎么也更会疼人些。” 柯以裳眸色稍稍黯了下来,不太苟同道:“母妃您这话有些偏颇……” 文惠不以为意道:“母妃更看好司马家的小子,当然是更偏向于他了。” 模样莫名有些小赖皮。 柯以裳忍不住惊呼:“您这样……” 文惠睁眼盯着她,唇边带笑:“母妃这样怎么了?” 柯以裳咬了咬唇。 “灵蕴可是不愿相看?” “不是……” 尚听礼终是看不过眼,用着戏谑的口吻说道:“灵蕴不是不愿相看,只是不愿与司马三少爷相看,对吧?” 【哎唷,果真是心有所属的。】 文惠掩唇而笑。 柯以裳面色爬满红霞:“灵蕴……灵蕴自己更为属意鹤家公子。” 一口气说完,她的脸色也更红了,宛如熟透的大红苹果,红中透粉。 这场相看尤为顺利,文惠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 “今儿天色不早了,等明儿母妃再约鹤家主母见一面,谈谈你与那鹤家少爷的事情。” 柯以裳满脸通红:“依您的。” 文惠留了三人在荣华堂用晚饭,饱饭过后,尚听礼和柯信便回了新苑。 尚听礼一回来就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发呆。 院里靠墙的地方栽了一棵石榴树,树下置了张贵妃榻,秋千就在榻的边上,在院子中央置了圆石桌,配了四个矮石墩子。 新枝含浅绿,晚萼散轻红。不见五月榴花妖艳烘,却见六月枝间挂灯笼。 尚听礼仰起头,比划着头顶上的小石榴,喃喃低语:“还是石榴好看,起码能吃。” 收回视线,尚听礼陷入了沉思。有些枝末变化还挺多,真的只是蝴蝶效应吗? 汲章在余兰兮的掺和下,提早投靠了四皇子。上辈子没听说王妃替灵蕴郡主相看人家的事,这辈子不仅发生了,她也有份帮忙相看…… 灵蕴这事,她还没开始发力呢,就莫名其妙的成了? 另一头,书房里。 大片橙色的夕照透过雕花窗棂,斑斑驳驳投射到东面挂着的山水画上,似在画上也留下霞辉的一笔,将水面点缀波光粼粼,仿佛亲临画中景。 年轻人坐在书案前,一身金盏圆领右衽窄袖衫锦袍衬得他意气扬扬,此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暗,淡如秋水。 两名穿着青衣色交领影衣的暗卫单跪在地上认错。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柯信悠悠转身,淡淡道:“一人领罚二十鞭,再有下次,就不用来见我了。” “是!” 两个暗卫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些,才敢大声呼吸。 不过还是只敢小声说话:“话说……咱俩到底是哪里失职了?” 身边的人小声回道:“大概就是在义忠侯府那会儿,咱俩没守住世子妃的院门。” 第18章 洗心革面 …… 翌日。 文惠将鹤家主母请到了府上,二人聊了半个时辰,后约着到春池滨散心,并带上了柯以裳。 文惠想着,派了人到新苑去请尚听礼一起。尚听礼知晓散心只是个由头,主要目的是让柯以裳和鹤大少爷见个面,当面再相看一番。是以,尚听礼拒绝了。 柯以裳这边成了好事,也算暂时了却一桩心事。 尚听礼准备了下一步计划,是针对府中五少爷柯逸的。不过明日才是休沐日,柯逸便是从国子监回来,也是黄昏时分的事了。 她便也急不得。 这个时候,若要说像旁人那样去查看嫁妆铺子,她又没得这等烦恼。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在京都的铺子早已换成了银票,到她手里的自然就只是银票了,而南梧那边的铺子有母亲的人管着,她现在也不会到南梧去。舅家陪嫁的嫁妆是没有铺子的,只有银票头面布什那些。 尚听礼坐在院里的石墩子上,靠着桌面双手托腮。 大约是鹤家主母过府之时,柯信出门去了。 今天是个极好的晴日。长空纤云不染,晴朗的湛蓝铺出碧玉般的澄澈,阳光无遮掩的倾泻而下,穿透石榴碧绿叶和粉青果的缝隙,投下斑斓的光晕。 徐徐微风穿过石榴树,似乎染上石榴的果香味。 “芳芷、甘棠,带上银票,咱们出门逛一逛去。” 尚听礼站起身来。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在汲家那个小院子里忙着整顿小家呢,哪有闲心出门。 这回她可要好好看看上京城才行。 …… 微风入帷,茶气萦绕。一墙之隔,隐隐约约传来伶人婉转的腔调。 古香古色的厅内,茶香扑鼻,矮桌前,面对而坐两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名年轻人,将将及冠的年纪,穿一身红绯圆领锦袍,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阴柔,反是衬得他朗朗皎洁如上弦月。那双眼尾长而翘的桃花眼分外清明,却又藏着少年人的自傲与不羁,唇下痣点亮了夏日里的春色。 这绝色容颜可与春争艳的美男子,便是早上出了门的柯信。 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一身翠微圆领锦袍,神情淡漠,清俊雅致,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他手中端着一只瓦白的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吹气两下,优雅地品过一口,便将杯子放下来。 “星臣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柯信抬眸:“云宴兄可信我?” 柯钰盯着他:“你怎么证明你值得相信?” 端起茶杯润过一口,柯信笑了一声:“我与云宴兄说了两件事,其一,月底自然见分晓。其二,他今日出发带队前往沙北,你不妨插个眼线进去,介时一探究竟便知。” 柯钰平静道:“可真如你所言那般,有些事怕是来不及了吧?” 柯信问:“云宴兄指的哪件事呢?” 柯钰反问:“星臣以为呢?” “嗯,我以为——” 柯钰看着他。 只见他端茶再饮一口,蓦地咧开唇角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那对可爱的小虎牙再也掩藏不住,更显少年意气。 “我以为,做两手准备便不会什么都来不及。况且,赌一把,信我一回,万一呢?”柯信说道。 柯钰不语。 “万一赌赢了,可是桩两全其美的事。”柯信放下茶杯。 柯钰扫他一眼:“那么三个月前,你又是如何同老四说的呢?” “……”好哥哥,好汉不提当年勇。 柯信唇畔的笑意微微一僵,旋即泰然自若地举起双手来,闭了闭眼睛,又笑开,只说了四个字:“洗心革面。” 过了半晌,柯钰道:“那便信你一回。” 柯信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我还得提醒云宴兄一句,于你,或是宝珍,皆要趁早啊。” “……知道了。” …… 北街桃李胡同,靓珠阁。 这里是上京城里,头面首饰最富有的一家首饰铺子。全是木头搭的店面,共设有三层楼。每一层的首饰都不一样,价格也不相同,越往上去,首饰越美,价格也越可观。 尚听礼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不知不觉便逛到了这里。 一进门便有伙计过来:“这位夫人,想看几楼啊?” 应是瞧着尚听礼穿着富贵,许是家中勋贵有财,伙计便介绍道:“我们店里的首饰要数三楼的最是精致细美,夫人不妨上去瞧瞧?” 尚听礼还未说话。 掌柜的走过来把伙计挤到了一边,随即拱手作揖道:“哎唷,见过世子妃。” 尚听礼过去也曾有机会同义忠侯府的小姐们出来,到这里来挑首饰,虽说三楼不常去,也是来过许多回的。 义忠侯府的大小姐和表小姐得太后娘娘懿旨换了亲,这件事早在上京城里传开了,掌柜的见过几次尚听礼,如今也还记得她,这下便是认出来了。 她是义忠侯府表小姐时,掌柜的自是不可能这般热情的,可如今她是仁亲王世子妃啊,掌柜的可不得亲自过来献个殷勤么。 “世子妃可要直去三楼?需要给您介绍吗?”掌柜的笑眯眯地搓了搓手。 尚听礼微微一笑:“不用,我自个儿去看便成。” 掌柜的:“好嘞,您自个儿方便。” 尚听礼并没有第一时间到三楼去,而是选择先逛一圈一楼。她挑首饰只看自己是否中意,从不看价格几何,也就不爱用“价钱”压身。 不过以前,她是一门侯府的表小姐,在舅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可怜,手里边没几个钱,便是想要买贵的东西,那也不是能够一口气买下来的。 不知是一楼的首饰过于普通了些,还是她的眼光高挑,她并没有看中什么。 “走吧,咱们移步二楼。” 尚听礼从里边走出来,就听一道娇媚的声音说:“莫不是我花了眼了?这不是仁亲王世子妃吗?怎么进靓珠阁只在一楼逛啊?” 闻声看过去,那人穿着藕色长衫并同色马面裙,外罩淡绛比甲,莲步似生风,身姿袅袅娉婷。 是余兰兮。 尚听礼弯弯唇:“是汲夫人啊。” 这一句“汲夫人”仿佛捏在了余兰兮的七寸上,她磨了磨牙,向着尚听礼屈了屈膝:“见过世子妃。” 尚听礼顿时眉开眼笑:“欸,兰兮表姐多礼了。” 第19章 钻狗洞 余兰兮恨恨咬牙,手中帕子都要绞碎了,阴阳怪气道:“听礼表妹怎么还逛一楼?莫不是世子苛待于你?”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原来她曾嫁的男子不是只会对人翻脸,甚至也会出言相护乃至为其撑腰。 可这份她上辈子没得到的特殊,如今叫她最厌恶的人得到了,愤懑不甘充斥着她的内心,令她极度嫉恨。 尚听礼说道:“爱逛哪一层,这都是我的自由,与兰兮表姐何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世子苛待于我?” 莫名其妙。 或许蠢蛋世子爷那不是癫症吧,眼前的余兰兮才是。 余兰兮却觉得自己窥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阴笑道:“定是世子冷落你,你今日出门,他没给你足够的银钱,你才不去三楼,只能在这一楼看看吧?” 尚听礼不大理解:“我自己有银子我逛哪里不成?怎么只有他给我钱,我才能随便逛吗?” 这人的脑袋真是白长的。 老天让她多活一世真是暴殄天物。 不管她说什么,余兰兮一口咬定:“你就是被世子冷落了。” 见她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无比自信,尚听礼气笑了:“汲夫人怎么能这么肯定?怎么,你嫁过我家世子爷不成?” 同时也回过味儿来了。 “被冷落”是余兰兮上辈子嫁入仁亲王府的境况,难怪她这么迫不及待要安这么个情况给自己。 明知道她不是重生回来的,余兰兮还是吓得心头颤动,急急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 尚听礼浅笑:“哦,没有啊,那汲夫人怎么这么肯定我被世子冷落了?你一个外人还能比我自个儿更清楚吗?” “……”我就是清楚! 可惜这话余兰兮不敢说,只能干瞪着她:“你别得意太早!” 尚听礼伸出两根手指,像剪子一般剪了下空气,颇为无语道:“第二遍了。” “……” 余兰兮就站在楼梯拐角处,刚好挡了路。 尚听礼冲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劳驾让让,我要到上边去了。” 没等余兰兮反应过来,尚听礼直接动手剥开她,从她身边走过,拐弯踩上楼梯。 芳芷和甘棠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倒是没有直接跟在尚听礼身后走,而是从余兰兮的另一边绕开她。 余兰兮气得跺了跺脚,指着那道她恨得切齿的身影,怒道:“你等着,等我成为一品诰命夫人!” 尚听礼没有回头,任由她自个儿作疯。 怒极的余兰兮自然没有注意到,早在她进门那时,店内便站满了人,人人眼中那浓烈的瞧热闹的欲望久久散不去。 甚至在她听不见的角落,还有人当场嚼舌根。 无非是说些,义忠侯府大小姐病得不轻,宁捡芝麻不要瓜,还妄想芝麻替她挣诰命。 尚听礼进了二楼,只挑得两样合心的东西,才转头上的三楼。 这回没看见余兰兮,估摸着是自己在二楼逛时,她已上了三楼,待自己到三楼时,她已离去。 在三楼看了一圈,尚听礼最终在靓珠阁买了两套头面、两支步摇、一根玉簪以及一对银耳饰。 来到楼下付了账,掌柜的很懂事,让伙计帮忙将这些东西搬上了门外的马车。 “麻烦了。” 出了靓珠阁,尚听礼带着两名丫鬟进了对面清风胡同。 她们已经出来逛了许久,已是烈日当空的正午,一天之中人影子最矮的时分,街上仍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尚听礼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今日便在外头用午膳吧。” 两个丫鬟:“奴婢听您的。” 靓珠阁是首饰铺第一,那美食轩便是酒楼第一了。 尚听礼从桃李胡同过来清风胡同不为别的,就为来美食轩饱餐一顿。 过去潘亚莹管得严,她从没有来过外头的酒楼用饭,哪怕是嘴馋了,也只有吩咐甘棠到外头给她带回来。 她吃过美食轩的饭菜,但还没来过美食轩。 尚听礼诧异地看着美食轩对面的那座楼,“对面怎么是个赌坊?” 甘棠常来美食轩打包,对此毫不意外:“据说来运坊开了好几年了。” “走吧。”尚听礼收回目光,踏进了美食轩。 …… 风摇翠竹,光影晕斑驳。 六人一间的宿院里,最里边的两张床上,两道小人影坐着干瞪眼,两人身上都穿着国子监的监德蓝学子服。 其中那个虎头虎脑、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面露犹豫:“我已经打算戒——”他看了看外边床上的几人,他们都在看书,“戒、赌了。” 这个“赌”字他没发声。 他对面那个还要稍胖些的小少年皱起眉头,对他的扭捏表示不满:“柯小五,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柯逸抬了抬下巴:“自然。” “那你戒什么戒?” “赵小六,你不懂。”柯逸神神秘秘道:“不戒会上瘾,上瘾会没命。” 赵承之翻了个白眼:“哪有那样严重?我们又不是日日去,怎会上瘾?既没有上瘾,又怎会没命?” 柯逸想到嫂嫂的心声,自己死得那样凄惨,便面露纠结。 赵承之又道:“何况,你是仁亲王府五少爷,我是御史府六少爷,二皇子是你堂兄,是我表兄,谁敢要咱们的命?” “可是……” “没有可是,走!” 柯逸没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赵承之:“待会儿还有课呢,走什么走?” 赵承之跳下床,跑过去拉他:“甭管它课不课的啦,休沐日你能一个人悄悄出门吗?” 柯逸摇摇头:“不能。”母妃看得可严,只要是休沐,他便只能待在府上做先生留的课业。 “快。”赵承之催他:“咱们现在跑出去,趁现在出去还能玩两个时辰呢。” 柯逸有些心动了:“那、那……那你保证咱俩不会被发现!” 赵承之小胖手拍了拍胸脯,“你就放八百个心吧,要是被先生告状,我就说咱俩只是跑去街上吃好吃的去啦!” “成!” 柯逸这下也不再犹豫,下床穿了鞋子就跟着赵承之溜出了宿舍。 两个小少年正是活力满满的时候,犹如脚底生风,一溜烟便跑到了那排竹子后头。 那里有个狗洞,竹子挡住了洞口,很是隐秘。 这个洞口,两人不止钻了一次,这次也一样熟练。 第20章 来运坊 …… 尚听礼主仆三人吃饱过后,才从美食轩出来,视线闯入了两道鬼鬼祟祟的小身影,两个半大小子正狗狗祟祟地左顾右盼,下一刻,一扭身便进了来运坊。 尚听礼眯了眯眼。 赌坊门口分明站了人,应是赌坊的伙计,却让两个小孩子进了门,这明显是有意为之。连小孩子都放进门,想必是家黑心店。 “走,去换身打扮。” 往前走几步路,有一家成衣铺。 尚听礼就到那里去。 有客前来,掌柜的拱手相迎:“夫人里边请,可是要买成衣?” “是夫人穿的还是要给家里人买的?要艳丽亮眼些的,还是要暗沉低调些的?或者是……” 尚听礼骤然间打断了掌柜的絮叨:“麻烦给我找一身公子哥的衣裳,再找两身小厮的衣衫。” 掌柜的一愣:“啊?” 尚听礼又重复了一遍,并说道:“要适合我们主仆三人的尺寸,要低调些的颜色。” “……好嘞。” 掌柜的虽心存疑惑,却也转头去给她找了。 芳芷突然右眼皮跳了跳,心口有些不安道:“您买男子成衣做甚?”直觉告诉她,她家世子妃好像要干票大的。 尚听礼卖关子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芳芷:“……”奴婢这心里越发慌了。 不多时,掌柜的按要求寻来了三套男子的衣服。 尚听礼接过衣裳,看了一圈,没瞧见试衣间,便问道:“掌柜的,可有试衣间?” “有的有的。” 掌柜的领着她去了最里边,试衣间原是在里头,有搭着布匹的架子挡住,从外头才看不见。 尚听礼只拿了公子哥穿的那身衣服进去,剩下两套一样的交给了两个丫鬟,“我先去换,等会儿再到你俩换。” 帘子放下,挡住外头的窥视,留下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三人换完衣服后,芳芷替尚听礼摘下头饰,将发髻散下,重新弄了个男子的发髻,又与甘棠互帮互助地挽了小厮头。 出门前,多少打扮了一下,脸上是扑过粉的。 尚听礼侧目:“掌柜的,可能替我等打一盆水来?” “我领夫人到后院去吧,正好内子在,我喊她给夫人打水。” “有劳。”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进门的三位女娘便变作了三位少年郎。 甘棠去付账:“麻烦掌柜的帮忙保管一下这些衣裳首饰了,我晚些时候再过来取。” 除却三套成衣的银钱,甘棠多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 掌柜的脸上堆满笑容:“保证给姑娘看紧了。” 出了成衣铺的门。 甘棠直接改口:“少爷,咱们现在去哪?” 尚听礼指向来运坊,抬抬下巴:“那里。” “?”两个丫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您说哪里? 两人目目相觑的空隙,尚听礼已到了来运坊门口,正要抬步进去,被人拦下:“姑娘,如今乃是六月天,未到正月初一。”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能进去。 尚听礼愣了一下。 天诏有一个传统节日叫做“吃初一”,也就是春节那日,天诏的女娘们可以享受一天独特的权利,她们可以放下家中一切事宜,尽情地玩耍和享受美食。 这个“玩耍”,便是连往日男子成堆的场所都去得,赌坊亦是许多女娘“初一日”最爱去的地方。每年的初一日,赌场总是格外热闹些,只因来这儿的女娘们全情投入,用心算计,瞪大眼睛只为那该死的三元五倍子。几轮下来,欢乐的笑声此起彼伏,可不比往日更添热闹么。 尚听礼低头看了眼自己。 她虽穿了男子的圆领袍,换了男子的束发,卸去了妆面,可那张脸蛋总归是女儿家的模样。 伙计绝非瞎子,对着一张素净却绝尘的面庞,叫不出口一声“公子”,“姑娘,不是初一日,我们赌坊从不接待女客。” 不止是来运坊,上京城里的赌坊皆如此。 “劳烦小哥行个好,通融我进去找个人,找到人我一会儿也就出来了。” 尚听礼给甘棠使了个眼色,她便从褡裢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伙计面前,笑道:“劳大哥行个方便。” 伙计面露犹豫,只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甘棠手上那锭银子,不曾移开目光。 装成公子哥的模样到赌坊里寻人,这怕是哪家的少夫人啊。他们赌坊里头是有赌妓的,若那名少爷正好搂了一位在怀里……而他将这位少夫人放了进去,一见到那场面指定会闹起来,那不是害人吗? 见伙计久久不语,尚听礼看向甘棠。 甘棠又掏出一块银锭子,将两块银子递过去,“大哥能不能行这个方便?” 银锭子在白日下自会发光。 伙计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将两块银子都收入囊中,笑得春光满面:“我也不是那等硬心肠。”他对尚听礼道:“不过还是要姑娘答应小人,只找人,不闹事。” 尚听礼弯唇笑笑:“绝不让小哥为难。” 得到保证,伙计放了行。 赌坊里沸反盈天,有人满面红光,有人灰头土脸。 来运坊乃是上京城最大的赌坊,里边目光所及之处,赌法应有尽有,像押宝、番摊、斗鸡、马吊、牌九、樗蒲、投壶……看得人目迷五色。 可惜这些赌桌上都没有她要找的身影,尚听礼按了按眉心,继续找,最后在骰子桌前见到了要找的人。 场上玩的是骰子玩法的其中一种,猜大小。玩法极其简单,三颗骰子用盅盖之,庄家摇一摇,玩家押注骰子点数大小,三到十为小,十一至十八乃大。 这里围观参与的人是赌摊最多的,人群中气十足,声音嘹亮又尖锐,赌桌上的银子花了尚听礼的眼,比之更亮眼的是某人合不拢嘴露出的一口白牙。 一阵清脆的骰子声响过,庄家落盅。 沉浸在兴奋之中,涨红了一张圆脸的小少年大声嚷道:“大!开大!” 他身侧胖胖的小子也如他一般激动:“给小爷开大!” “开——” 庄家开了盅,露出三个骰子的点数,二、三、五,相加正好为十,乃是小。 两个半大小子一脸失望,却重新掏了银子上桌,不甘心且兴致不败道:“这回小爷还买大!” 第21章 哥哥 甘棠指着那两个半大小子的方向,惊道:“那不是五……” 芳芷拉了她一下,甘棠闭上嘴,没有说完的话,两人心中有数。 两人跟着尚听礼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柯逸后面。 “开——” 庄家再次开盅,结果仍是小。 两个半大小子一时泄气却又不服气,小爪子摸摸身上,褡裢瘪瘪,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一眼,一个主意便出在两颗脑袋里。 他们一齐对庄家道:“先赊一局。” 赵承之说道:“我家中有钱的,我绝对不会赖账!我还要买大!” 柯逸附和:“对对,我要赊二两银子再来一局,我就买大!” 他们对“大”的执念倒像是有些魔怔了,似是开不出“大”来,便会一直押“大”,直到开出“大”来,否则不肯死心。 往日里赌坊从不让赊账,庄家大约是见两位小少年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而能入国子监进学之人,历来多是家中非富即贵者,又见他们模样富贵,气度大方,大庭广众之下敢口出豪言,猜想确是富家小少爷。 庄家便同意了他们赊账的要求:“确定一人赊二两?” 两个半大小子异口同声:“确定!” 庄家便不再多言。 “前面的小兄弟可要下注啊?若不赌,烦请让个位置。” 身后有人询问,尚听礼压低了声线,尽量让人听起来像个公子哥,她道:“赌,我买小。” 甘棠挤上前,直接往赌桌上的“小”字放了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 见状,尚听礼身后之人默默换了个位置。 芳芷小声道:“您怎还赌上了?” 尚听礼小声回答:“就玩一局。”这次没特意压声线。 柯逸莫名一个激灵,鬼使神差地看了一圈,没发现其中有自己认识的人。赵承之对他的行为感到奇怪:“柯小五你在看什么?马上要开盅了,专注一点。” 柯逸心头升起一股怪异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方才听到了一道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尚听礼站他身后轻笑一声。 【能不耳熟吗?我前日还送你一套文房四宝来着。】 她刚才回答芳芷时,是故意没有压着声线的,特意说给柯逸听的。她就站在柯逸身后那个距离,他能听到。 嫂嫂在这里!柯逸身子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他方才已经看过一圈,唯有身后没回头去看,所以…… 柯逸故作再次环顾四周的模样,最后才转头一看,这一眼,他差点哭了出来。 在他身后,站了个身形羸弱的少年郎,三千青丝束成冠,少年意气发,模样生得秀美惊艳,一股子女气,不,也许不是女气,那分明就是个穿着男子衣衫的姑娘家。 一身品月圆领锦袍衬得“少年郎”似是文弱书生,腰间黑色的腰封更显出“他”孱弱细瘦的身形来,身板瘦小纤细,却实在美貌。精致的眉眼此刻露出看戏的慵懒神情,樱唇不点而朱,面中痣衬得“他”出尘的容颜愈发明丽惊人。 赫然是他嫂嫂。 柯逸看着她“你”个半天,始终喊不出来第二个字。 尚听礼已错开眼神,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柯逸突然感到颓废。 庄家开了盅,三个骰子显出的点数分别是二、二、四,相加得八,是小。 庄家说:“小孩儿,你们这二两银子是输出来了,记得还数,不然我们可是要追到府上去要债的。” 赵承之咬了咬牙:“我还要继续来,再赊二两!还买大的!”颇有死不悔改之意。 柯逸拉住他,急道:“别来了,快收手!” 赵承之挣开他的手,“再来一局,万一就赢回来了呢?” 柯逸下意识偷偷瞄了眼尚听礼,见她没看过来,小声道:“你先前也是这么说的。” 甘棠已经将下注的本钱和赢来的钱都揣进了兜里。 赵承之被柯逸那么一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腮帮子,咧了咧嘴:“输了我就收手。”前科犹如在目,怕他不信,举手发誓:“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柯逸翻了个白眼:“要赌你赌。”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两位小兄弟,可是想好了没有?”庄家催道。 柯逸:“我不赌了。” 赵承之:“想好了,我要赌。” “赌什么赌?都不许再赌。”尚听礼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对庄家道:“他们都不赌了,方才欠下的四两银子,我替他们还了。” 庄家愣了一下:“你是他们什么人?” “兄长。” 留下两个字,尚听礼拎着柯逸的衣领往外走。 芳芷便抓住赵承之的肩膀,将其带走。甘棠则是殿后般放下四两银子,才追上去。 原先门口的伙计就怕尚听礼进去会闹事呢,这会儿见她拎着个小孩儿出来,猛地心头一震。 原来并不是进去“抓”赌鬼夫君的夫人,而是来“抓”年少不懂事的顽劣弟弟的姐姐。 尚听礼走过来,停下脚步,冲伙计笑了笑:“小哥可发现了这两个小子何时混进去的?” 伙计一脸讪讪:“许是客人多时,小人一时没注意。” 尚听礼笑笑没接话,拎着柯逸远离了来运坊门口。 【四皇子安排的人罢了,哪有什么没注意,不过是摆明放进去的,就连骰子那个庄家,亦是四皇子的人。】 【哼,全靠出老千坑人呢,就为坑两个顽劣小孩儿。】 若非她要替两个小子还债,那庄家多嘴问了一句她们的关系,她还没这么确定。 柯逸小身板一震,整个人约莫要碎掉了。 嫂嫂说门口的伙计和那个庄家都是四殿下安排的人?那他岂不是入瓮之鳖? “嫂……”想起这是在外头,嫂嫂还特意换了装扮,柯逸改了口:“哥哥,你能不能……” 赵承之疑惑地打断他:“柯小五,你何时有这么一位哥哥了?”他皱眉看了眼尚听礼,看清了样貌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姑……” 柯逸一把捂住他的嘴,赵承之“唔唔”不停。 尚听礼笑得人畜无害:“小五,你刚才想说什么?” 柯逸眼睛溜溜转,就是不敢看她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告发我?” 尚听礼收起笑容,冰冷无情道:“不能。” 柯逸急了:“我日后都听你的!” “当真?” “宝珍!”宝珍姐姐对不住啦! 第22章 捏软柿子 仁亲王府,正厅。 派出府的护卫回来了。 文惠先是一喜,站起身伸伸脖子往护卫身后瞧去,没见着人影,面上的喜色褪去,凝眉道:“没找着五少爷?” 想到了什么,不等护卫答话,她又道:“快,去各个赌坊寻一寻。” 护卫抱拳回话:“回禀王妃,世子妃带着五少爷回来了。” 文惠呆了一下。 只见下一刻,尚听礼从屋外踏进来,一手抓着一个半大小子。 尚听礼松开了那俩小孩儿,想了想,对文惠作揖,喊了一声:“母妃。” “阿礼,你这是……” 文惠见到柯逸还活着便没去管他,倒是愣愣地看着一身圆领袍的尚听礼,疑惑自己乖巧的儿媳怎么一身男儿打扮。 尚听礼长话短说:“儿媳今日出门逛街,从美食轩出来便见到小五进了来运坊,为了进去将人带回来,无奈出此下策。” 文惠握住她的手,叹道:“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不辛苦。”尚听礼笑得很乖,“母妃,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文惠嘴边挂着温柔的笑,点点头轻声道:“去吧。” 两个小孩儿随着文惠一块目送尚听礼离开。赵承之拉了拉柯逸的袖子,小声道:“哇,她便是你大哥的媳妇儿啊?难怪我没见过。” 柯逸闷闷地“嗯”了一声,仰头叹息,他完了。 文惠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两个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的脑袋,吩咐护卫道:“去通知御史夫人一声,就说他们家六少爷现下在咱们府上。” “是。”护卫转身。 柯逸抓抓耳朵,适时道:“母妃,嫂嫂已让人去了赵小六府上。” 文惠不看他,只吩咐自己院里的大丫鬟白芍道:“去告诉郡主一声,五少爷回来了,免得她担忧。” 灵蕴本是要留下来陪她一起等结果的,被她赶回自个儿的院里去了。 “是。”白芍屈了屈膝,退出了正厅。 一旁的文嬷嬷提了一嘴:“可要派人去寻王爷回来?” 一听这话,柯逸的心都提起来了,骤然竖起耳朵,等着母妃的答案。 文惠一顿,说道:“不必了。” 文嬷嬷便噤声了。 柯逸松了口气,差点要挨混合双打。 文惠这才板着脸色看向柯逸:“钻狗洞逃学去赌坊?长本事了?这谁教你的陋习?” “……” 柯逸不敢吱声,赵承之的脑袋埋得比他还低。 文惠脸色难看。 天知道,她才带着女儿从春池滨回到府里,还沉浸在喜悦中时,便听到小儿子逃学的消息,她有多震惊。这小子从前虽也不爱念书,但从没有过逃学的举动。 今日这番,她是开了眼了。 好在灵蕴和鹤家小子的相看是顺利的,两家已交换了信物,正式定下婚约,否则她怎么操心得过来。 想到世子妃的心声,文惠脸色凝重起来,真真儿是要应验的唷。她看了眼柯逸,没想到这幺儿真的染了陋习,若是发现晚了,真不敢想象那后果。 不及十岁的半大小子落得杖毙,活活挨板子打死,这得多痛呐? 想到这里,文惠气上心头,怒道:“跪下。” 柯逸一声不敢吭,跪得快又脊背挺直。 赵承之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看柯逸又看看文惠,下意识想要跟着跪下,边缓缓跪下边问:“我、我也要跪吗?”声音略微颤抖。 柯逸:“……” 文惠瞥赵承之一眼:“跪好了。” “好的。”原本还慢吞吞、动作拖泥带水的赵承之一下子跪好了。 两刻钟后。 门房来禀:“王妃,二殿下同赵御史、赵夫人来了。” “请进来。” “是。” 不一会儿,从外头走进来三道人影。 “王婶安好。” “见过王妃。” 三人齐声道。 “二殿下、赵大人、赵夫人。”文惠笑脸相迎,并吩咐文嬷嬷道:“嬷嬷,上茶。” 文嬷嬷:“是,王妃。” 趁他们相互问好的空隙,赵承之膝盖挪了两下,凑到柯逸耳边小声道:“下回咱们不逃学了,就等休沐日再去,保准不会再被抓住。” 柯逸额头直打突突:“你还要去赌?” 赵承之理所当然点头:“那自然去呀,多好玩哪,比念书有趣多了。” “……” 柯逸默默挪开身位,心道,莫要害死他。 “怎么好端端的跪在地上?” 见赵承之跪在地上,赵夫人极是心疼,一个快步过去将人捞起来,搂到怀里还细心替他拍去膝盖处灰尘。 文惠见状只微微皱了下眉,倒是没说什么。 重新打扮过的尚听礼和从外头回府的柯信,两人正巧在正厅外头遇上,便一同入了正厅。 柯信回来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又是一番客套问好后。 柯锐说道:“王婶,听说是星臣媳妇儿在赌坊带回来的小五、小六,这是怎么一回事?” 尚听礼闻声看过去。 青年穿着一身京元圆领锦袍,端坐于位,神色不冷不热,模样周正硬朗,神明爽俊。 【不得不说,皇家人确实都有副好相貌。太子、四皇子和眼前的二皇子,还有边上的蠢蛋世子,这世子爷长得最俊了。嗐,可惜了,最美的也是最蠢的。】 柯信伸手抓了一下椅子扶手,手背青筋勒起,疑心能给扶手掰断。 赵夫人看着尚听礼,隐晦地笑了笑:“世子妃怎会到赌坊去?不是初一日,如何进得去?” 文惠笑着看了眼赵承之:“这便要问你儿子了,小小年纪不在学堂里好好念书,逃学到赌坊做何?” 她反唇相讥过后又道:“今日若非世子妃恰好撞见,今儿个他们怎么回来的尚且不知,弄不好缺胳膊少腿的,赵夫人不得心疼死?” “毕竟跪一会儿,赵夫人都心疼得不得了了。”文惠轻笑着,戏谑地扫了眼赵夫人怀里的赵承之。 “……谁知道是真的恰好撞见了,还是另有隐情呢?毕竟咱们也没有亲眼所见。”赵夫人不欲与文惠多说,却又眼神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尚听礼。 尚听礼看得无语,轻轻扯了下嘴角。 【柿子专挑软的捏?捏不动世子母妃来捏世子妃?】 文惠眉眼冷了下来:“赵夫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这把年纪的人也该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 第23章 带头分子 赵御史瞪了眼赵夫人,站起来朝文惠拱手道:“内子也是过于忧心我儿,才会口不择言,还请王妃莫怪。”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文惠并不接话。 柯信却道:“既然赵夫人不领世子妃的情,不如本世子让人将这小子再丢回去如何?”他指了指赵承之,“那时他是不是完好无缺,本世子不保证。” 从前便听过仁亲王世子此人行事无状,最是随心所欲。赵夫人不敢招惹他,面色一讪:“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柯信冷面不语。 柯锐出来打圆场道:“星臣言重了,我舅母并非这个意思。” 赵御史也接着道:“我们赵家自是领世子妃的人情的。”复起身朝尚听礼作揖,“多谢世子妃了,他日定提重礼上门。” 【虚伪。】 母子三人露出同样的神色,心里认同道,确实虚伪。 尚听礼比谁都会做戏,人瞧着十分善解人意没脾气道:“御史大人客气,我不过是顺手而为之,算不得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赵御史道:“那不成,您这可是大人情,必须得还。” 尚听礼似是无奈之下只好接受道:“赵大人自便吧。” “不过话说回来——”赵御史说道:“世子妃的人情我们要还,但五少爷的账么,我们也是要算一算的。” 文惠蹙眉:“小五?”看向柯逸,“你做什么了?” 柯逸显然也没搞懂状况,呆呆傻傻地跟着来了句:“对呀,我做什么了?” 尚听礼看他一眼,眼露同情。 【哎哟可怜见的,人家这是觉得你带坏了人家的乖乖儿子呗。】 柯逸张了张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没有”,连忙捂了嘴,好在是稳住了,才没有将秘密暴露。 却不想,见他捂嘴,便以为是他心虚,赵夫人直言不讳道:“不瞒王妃您说,从前我们家承之也是好学上进的分子,也是近来同您府上五少爷接触多了,这才出现了如今逃学的情况。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这么小小年纪竟都学会下赌场了。” 文惠不免冷笑:“要我说啊,还是你儿子带坏了我儿子。” 【真是甩得一手好锅,还做甚么御史夫人?到国子监去当厨娘您都是一把好手。】 尚听礼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却对上了柯信幽深的眼眸,微怔一下,忙弯唇睁着眼乖道:“怎么啦?” “……没什么。” 柯信撇过头去,如果不是能听见她心声,他恐怕根本分辨不清她的面孔。 【是不是犯病了?有点害怕诶。】 柯信:“…………” 那头还在争论孰是孰非,谁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是那个顽劣不堪的“带头分子”。 尚听礼听得脑仁疼,忍不住道:“怎么不问问两个孩子?他们的事情自然是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厅中安静一瞬。 文惠和赵夫人异口同声道:“幺儿你说,你俩谁带的谁?” 柯逸:“赵小六呀。” 赵承之:“当然是我啦。” 两小孩儿话音落下,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还是文惠率先反应过来,笑了一声,大约讽意最浓,“大人尚且还不如个小孩子坦荡。” 赵家夫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却见赵承之滔滔不绝道:“是我先发现骰子好玩的。跟本华他们玩起来,我怎么都不觉得腻味。之后我偷偷带了骰子到宿院去,被柯小五看见了,我才带着他玩的。他会玩了后,也觉得特别好玩。” 本华是他的书童。 “有次散学归家路上,我听到有人说骰子要到赌坊去玩才最有意思,我悄悄去后,发现果真如此!我又告诉了柯小五,然后我们趁着休沐日偷偷去过两回。” 赵承之絮絮不停。 简直是自首个干干净净。 文惠盯着赵家夫妇:“两位,该算账了?” “误会、误会。”赵御史连忙道。 赵夫人则是已经不好意思出声了。 看了许久戏的柯锐看着赵承之,开口道:“小六,你是怎么发现骰子这个东西的?” 【一针见血,问到关键点了。】 尚听礼看向赵承之。 【小孩儿就是好骗。】 柯信也看向赵承之。 赵承之想说不记得了,但表哥一直看着他,叫人倍感压力,只好死命回忆,半晌后,他道:“有天夜里,我起身如厕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吵耳声。我出去一看,原来是两个倒夜壶的在玩石子。我看着很好玩的样子,便要他们教我一起玩。” 这话一出,在座只要不是傻的,皆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故意引导了。 尚听礼低着头看地板。 【没错,这就是四皇子的计划。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柯小五,就要从他身边之人下手。而赵小六是和柯小五走得最近的,又是二皇子的表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推手”。】 柯信垂眸,将整件事串了一下。 四皇子安排眼线混入御史府,眼线找机会吸引赵小六迷上骰子赌法,而赵小六绝对会秉着“有福同享”的信条,无意识地将柯小五带上“骰子赌法”的不归路。又安排人故意在赵小六散学归家路上,道出“赌坊”这个地方,接下来的一切便是水到渠成了。 来运坊定也有他的人,比如门口敢放小孩儿进赌坊的伙计。 若不是能听到世子妃的心声,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二皇子好计谋,真舍得拿孩子套狼”。况且,“前世”被杖毙的只有柯小五一人,真是凭谁都猜不到四皇子身上去啊。 柯逸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委屈巴巴的,他活着到底是碍四皇子什么眼了。 “家贼难防,赵大人和赵夫人要算账还是回家去算吧。”文惠面色不好地下了逐客令。 她心中更多是对四皇子的不满,不明白一个人为了算计一个人,怎么能算计到这个份上。 赵家夫妇知道实情后,也不愿多留,只想赶紧回家将那几粒老鼠屎挑出来。 一家三口便告辞。 柯锐没急着走。 文惠一眼看透,这许是有话要跟她大儿子唠,她也不多说,揪着柯逸的衣领,出了正厅。 厅中就剩下三人。 第24章 拉拢 【这是有话要说了?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啊?】 想着,尚听礼正要起身,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便被一只大掌按住,她疑惑地看向柯信。 【嗯?这是做什么?】 柯信装作不知,只对柯锐道:“凌洲兄有话不妨直说。” 柯锐看了眼尚听礼。 “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世子妃,凌洲兄有什么不放心的么?”柯信勾了勾唇,有些暗嘲,却不是针对尚听礼,是对太后那一道懿旨。 柯锐听懂了。 诚如他所言,不论未来如何,他的世子妃都不可更改。而夫妻一体,眼前的仁亲王世子妃总不会上赶着作死。 想明白了便也不纠结了,柯锐眯了眯眼睛,说道:“这是有人要针对你我,星臣怎么看?” 【你问四皇子的狗腿子怎么看?二殿下,您这不是在向虾米请教如何捕捉大鱼吗?】 尚听礼想着心中便觉好笑,未免要笑出声来,只得死死锁住嘴巴。 “……”他如何就成了四皇子的狗腿子了? 柯信脸色微变,竟是有些后悔让人留下来了,有用的消息是没听着两句,这骂是一挨一个准。 “凌洲兄说笑了,怎会有人针对于我?”柯信说道。 柯锐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他一眼:“利用小六去祸害小五,这不是针对你?” 【二殿下好眼力,确实是冲着世子爷来的。若非柯小五的缘故,其实赵小六也未必被害,不过他头上有个二殿下表兄,却也是怎么都逃不开的。如此一来,不过恰是方便有人一箭双雕罢了。】 尚听礼垂下脑袋,非礼勿听,轮不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专注于降低存在感。 顿了顿,柯信冲柯锐笑了笑:“凌洲兄多虑了。” 柯锐:“哦?” 柯信说道:“我父王只是一介亲王,我早已是世子,底下的弟弟多年幼,谁人需要针对我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世子呢?便是冲我来的,也不会这么迂回吧?” 这是只差说自己家中只有王位继承,没有皇位继承了。 尚听礼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今看来,也并非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嘛。】 柯信:“……” 柯锐脸色倏然冷了下来,眉目间黑压压的透着阴沉,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说辞。 柯信神色淡淡的又道:“被针对的只有凌洲兄你啊,而我们小五不过是个倒霉蛋,乃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罢了。” 柯锐换了副面孔,轻轻叹息,流露出一丝无奈,看着他道:“话虽如此,不也是被殃及到了吗?” 柯信笑笑。 柯锐诚心道:“相信星臣不会吃这个哑巴亏吧?不如咱俩一起找出那只老鼠,如何?” 【直接就要拉拢四皇子的人?二殿下好魄力,真不怕一个“里应外合”把你给吃干抹净啊。】 尚听礼暗中观察柯锐的眼神变了味,这位殿下真是艺高人胆大。 柯信眼角抽了抽。 他确实不受柯锐拉拢,他只说:“能针对凌洲兄之人,定也是我惹不起的,我能做什么?我只能歇下心思。只望凌洲兄得偿所愿了。” 【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傻世子吗?不敢认唷不敢认。】 尚听礼吃了一惊,又吃一惊。 柯信手痒了,又手痒了。 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柯锐便不再多说,起身要走,“如此,便借星臣吉言。” “凌洲兄慢走。” “二殿下慢走。” 二人目送他离开。 等柯锐走远了。 尚听礼好奇地打量柯信:“世子当真觉得小五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吗?” 柯信不露声色地点头:“不然呢?” 【才不是呢……不对,应该也可以说是。但不是被赵小六连累,是被你连累啊。】 柯信身体微微一僵,再次听到这些,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 是啊,一切皆因他投诚四皇子而起。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眼瞎,而四皇子狼心狗肺。 这辈子么……柯信眸色一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命抵命最是公平。 【不然呢?二皇子可不知晓你已投靠四皇子。若是四皇子知道二皇子拉拢你,按照他的意思来,定会让你与二皇子虚与周旋,在关键时刻捅二皇子一刀。】 【要我说,还是你不够聪明。所谓兵不厌诈嘛,你都不懂。】 这话也就在心里面叨叨,面上她还是很敬重他的,嘴角的笑容暖暖的,很是贴心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看着点小五,他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又最是贪玩,可不能长歪了。” 柯信面无表情,心里冰冰碎碎的,不在心里骂他能咋? 【长歪可是要没命的,四皇子的计划可不是到此为止。】 柯信头疼地按按眉心:“是该好好管束他一番,以免酿成大祸。” …… 文惠将柯逸带走后,就把人丢到了小佛堂里,让他抄《孝经》。 文惠这回发了狠,就连吃睡都不让柯逸离开小佛堂。 柯逸的休沐日不仅不能出门玩,还得乖乖抄书。甚至,文惠已经替他向先生告假,何时肯好好念书,何时放出小佛堂。 尚听礼知道后,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绿豆糕和绿豆水等解暑的小吃食,去小佛堂看了柯逸。 一见到她,柯逸泪水哗哗流,哽咽道:“嫂嫂救命。” 尚听礼闻言叹气。 【已经在救了。】 “哇…呜呜呜…嗝——” 柯逸一边吃着绿豆糕,一边打着嗝,那眼泪也没止住如雨下,抽抽噎噎的模样,总叫人疑心一个不慎要噎死他。 “读书太苦了,呜,我头疼。” 尚听礼好笑地看着他:“下赌场输元子便不头疼了?” 柯逸:“……” 尚听礼语重心长道:“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怎可不学?” 柯逸吸吸鼻子:“我做武将不是亦可高飞吗?” 尚听礼扬扬眉:“看得懂兵法?” 柯逸不解:“打得过不就成了?” “嗯,有道理。”尚听礼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问道:“可若是有人仗着你不识字,偏抢你功劳呢?” 柯逸皱眉:“我可是仁亲王府五少爷啊,谁敢这么不长眼?真有此事,那小爷揍死他。哼——” “……你还是接着抄你的书吧。” 尚听礼起身便走。 柯逸傻眼了:“嫂嫂?” 尚听礼没应声,也没回头。 【到底还是滋长了戾气,是该多抄点书。】 柯逸:“???” 第25章 赏荷宴 尚听礼从小佛堂回到新苑,决定暂时不去想柯逸的事情,让王妃先磨磨他的性子。 芳芷给她递来一张帖子,“这是护国公府递来的请帖,邀您后日过府参加许二小姐办的赏荷宴。” 尚听礼接过帖子看了两眼,回忆纷涌而来。 护国公府亦是国舅府,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 上辈子,护国公府二小姐也办了赏荷宴,便是后日。不过那时她嫁了六品侍卫,自然是接不到护国公府请帖的。也是后来在街上遇上,余兰兮炫耀给她听,她才知道,原来这场赏荷宴并非单纯的宴会,竟是皇后娘娘借护国公府的名义办的太子选妃宴。 难怪这场宴会结束后,第二日皇后娘娘的懿旨便到了太傅府。太子妃原是在这场宴会上相中的。 大抵是皇后有预感太后寿元将至,提前为太子做一份打算吧。至于宝珍公主的婚事?皇后心疼女儿,应是想多留两年,而一国公主怎么也不可能嫁不出去。 此时的皇后娘娘又怎么会知道,后面会发生前线战败,屈辱送公主和亲之事? 尚听礼将请帖合上,肯定地问道:“王妃和郡主也接到帖子了吧。” 芳芷答:“府中只有您和郡主受邀。” 尚听礼点点头,不算意外。 毕竟是许二小姐办的宴会,又是替皇后娘娘办事,便是障眼法,想来邀请的也是些年纪相仿的夫人小姐。 按理说,皇后大可以在宫里大办一场,这不是成年的皇子都并未娶妻么,若要大办,少不了也要替旁人的儿子一块看。 尚听礼猜测,许是皇后没那闲心。 …… 转眼两日过去,到了许二小姐赏荷宴这日。 像是赏荷宴这种白日宴会,多是上午到主家去的,好客的主家多会留用午膳。 尚听礼吃过早膳便出门,路上和柯以裳遇上,两人便一同出发了。 乘的一辆马车,到护国公府时,不算太早,亦不是很晚。 台阶下站着个穿淡青紫色竖领对襟上袄配月白蓝色马面裙,模样娉婷秀雅的姑娘。 是许二小姐亲自出来迎客。 尚听礼和柯以裳走过去,许二小姐便上前向柯以裳见礼:“见过灵蕴郡主。” “今纾姐客气了。”柯以裳笑着将人扶起来。 许今纾也笑笑:“礼不可废。” 柯以裳向许今纾介绍尚听礼道:“这位是我嫂嫂。” 许今纾这才向着尚听礼见礼:“见过世子妃。” 她没见过仁亲王府这位世子妃,并不认得人,先前没有第一时间见礼就是怕认错人。 许今纾虽是只给她们二人递了请帖,难保出现世子妃不来,郡主带人来的情况。 “许二小姐。”尚听礼含笑颔首。 许今纾亲自将她们二人领进门去,直到把她们带到护国公府荷塘边的亭子里,复又出去迎接旁的客人。 “今纾姐是宝珍的表姐,平日同我们玩得很好。”柯以裳简单介绍了她们的关系。 尚听礼道:“那许二小姐性子应当极好。” 柯以裳笑开:“好比‘情人眼里出西施’,譬如嫂嫂眼中的灵蕴,自是哪哪都好。” 尚听礼失笑,转身去赏荷了。 荷塘不小,她们落脚的亭子搭得也不小,乃是双亭。 清风习习,荷池漾微波。碧玉盘里滚珍珠,菡萏竞相抹红妆。早有蜻蜓空中舞。 【确实美丽,值得观赏。】 柯以裳眸色微微一闪,心下踌躇,手里边帕子绞做一团,面色犹豫,几番张了张嘴都没能将心里话问出口。 尚听礼回头瞧见她这副模样,问道:“灵蕴有心事?” 柯以裳抓着帕子的手指拢了拢,“嫂嫂,我……”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谁料下一刻,有人走过来无意打断她:“给灵蕴郡主请安。” 柯以裳:“免礼。” 来人看了看她身边的尚听礼,问道:“这位少夫人是?”神色间有些猜到了的揶揄意味。 柯以裳不喜她看尚听礼的眼神,轻轻蹙眉:“自然是我嫂嫂。” “哦,原来是郡主嫂嫂啊。”她语气极为不以为意。 尚听礼微笑着看她一眼:“是的,所以你该向我请安呢。” 柯以裳突然就不生气了,一下子缓和了脸色,附和道:“是啊,周三小姐。” 周三小姐面色一变,卑躬屈膝道:“给世子妃请安。” 尚听礼顿觉乏味:“起吧。” 经此一遭,周三小姐不再凑上来,到边上去寻小姐妹们了。 无关紧要之人而已,尚听礼也不在意,只同柯以裳道:“灵蕴方才想说什么?” 柯以裳看了看四周,已经来了不少人,挪了挪位,往尚听礼凑近了些,小声道:“我想问嫂嫂知不知道京中儿郎哪家好?” 尚听礼一听,惊呆了。 【你你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灵蕴!我和母妃不是替你相了鹤大少爷吗?你你你怎还想旁人?】 柯以裳:“!”天大的误会! 她急道:“嫂嫂你听我解释!” 尚听礼:“啊?你说。” 【嫂嫂不禁吓,下回别说这么叫人误解的话唷。】 “……你知道今纾姐为何要办今日的赏荷宴吗?”柯以裳问。 尚听礼一顿,随即摇了摇头,而后看向身后荷塘,指着满池美色道:“凌波仙子静中芳,也带酣红学醉妆。” 【哪里是赏荷宴啊?是太子选妃宴。】 柯以裳心头一跳,这里头竟还有太子哥哥的事。她压住震惊,悄声道:“可不单是这个原因。” 尚听礼眨了眨眼:“还有别的?” “母妃不是替我和鹤家大少爷定下婚事了吗?宝珍她知道这个事后,竟也央着皇伯母给她相看。”柯以裳眼神游移,别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其实是她说服宝珍去同皇伯母说要相看人家的。只要一想到嫂嫂的心声里,她们天诏国竟有朝一日沦为被迫和亲的一方,她就感到钝痛。 她和宝珍最要好,她可以避免和亲的结局了,那宝珍呢?既得了先知,她没办法看到宝珍也落得那么个下场。 “宝珍公主?” 尚听礼直直拧眉。 【前世可没有宝珍公主的事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我干预了灵蕴的结局,所以导致宝珍公主这边也改变了?这蝴蝶效应是不是牵动得有些大了?】 第26章 一府办两宴 可实际上,尚听礼很清楚,柯以裳的事情并非全是她干预的结果,在她想干预前,王妃就已经做出了改变了。 沉思片刻,尚听礼不再纠结。早在重生回来时,许多事情都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哪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呢? 何况,这些改变不算坏事,相反算是于她有利,那变了就变了,何故非要一个所以然呢。 思及此,尚听礼疑惑道:“既是要替宝珍公主相看,何以不见男客?” 方才一路过来,这里皆是女客,没见着男客的影子。 柯以裳答:“晚些时辰,宝珍表兄会请人过府办诗会,届时会带人过来,边赏荷边吟诗作对。” “这……” 尚听礼牵牵嘴角:“一府办两宴?”其实上京城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可——她问:“大家晓得吗?” 若说许大少爷对许二小姐办赏荷宴一事不知情,或是许二小姐对许大少爷办诗会一事不晓得,亲兄妹办宴会没提前通个气,这怎么也说不通,那不是离谱么。 “怎么会不晓得?” 柯以裳惊讶地看着她:“嫂嫂没仔细看过今纾姐的帖子吗?上面有提及的。” “……这样啊,想来是我看过眼了。”尚听礼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只顾着回想这场赏荷宴去了,确实没有细看帖子。 【前世我虽然无幸参加宴会,但是也没听余兰兮说过,这不只是许二小姐的赏荷宴,还有许大少爷的诗会啊。这谁能想到会突然之间蹦出来个诗会呢?】 这诗会怎么蹦出来的,柯以裳自是不敢说了,只道:“说白了,那诗会本也与咱们无关,倒是不用在意。” 尚听礼点点头。 “对了,你之前问我京中儿郎哪家好?”她讪讪一笑,“这你得去问你大哥。” 【我一介无依无靠、日日看舅母脸色过日子的孤女,从哪里得知这些事?】 柯以裳心中有些失落,但知道嫂嫂说的是对的。 【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些。】 柯以裳顿时眼睛一亮。 【永安侯府三少爷就挺不错的啊,日后也是位赫赫有名的名将,据说是出了名的疼爱夫人。】 柯以裳听得面色泛红,很是尴尬,毕竟先前这人在她的相看名单上。 尚听礼不知自己的想法被人听了去,亦不知身旁的姑娘面色尴尬,想了想道:“你大哥他虽……” 她一顿,险些冲口而出的话直直熄灭,话音一转:“他应当知道不少公子哥的真性情何样,上回便是经过他亲自筛选,最终才留下了永安侯府三少爷和鹤大少爷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柯以裳面上诧异,心下却平静。 若说京中公子哥的私下为人什么样,大哥都清楚,她更宁愿相信,其实大哥也能听见嫂嫂的心声。 传来众人请安的声音:“给宝珍公主请安。” 尚听礼看过去。 只见一名穿白色竖领长衫并朱砂百褶裙,外罩小红渐变比甲,面若芙蓉,体态生资的金贵姑娘,缓缓踏上亭前小台阶。 在她身后,是许今纾。 众人便是给这位贵女见礼。 贵女抬抬手:“免礼。” “宝珍。” “灵蕴。” 姐妹俩互相见过礼,便双手搭在一处,十分亲密的模样。 下一刻,柯蓁蓁松开了柯以裳的手,模样俏皮地朝尚听礼眨眨眼,笑道:“嫂嫂好,我是宝珍。” 尚听礼回以一笑,同她见礼道:“宝珍公主。” “嫂嫂客气了。”柯蓁蓁回礼,“将我看作灵蕴便成。” 尚听礼笑而不语。 客人已来齐,宴会正式开始,有婢子呈上一道道冷盘,有荷花酥、绿豆糕、云片糕、薄荷糕、寒瓜、朱樱、肺果……琳琅满目,看得人口腹之欲大涨。 尚听礼看了一圈亭子里坐着的人,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除了年轻姑娘,再没见到别的人。 正当她疑惑难解时,有人风风火火往这边来,是个脸庞圆润的贵妇人。 她脸上带着笑意:“各位娘子,不介意我等来凑个热闹吧?” 她侧身,她身后之人便暴露出来。是一个穿着明黄大袖长衫并官绿马面裙,披平针刺绣牡丹云肩,面相温婉,神情威严,举止端庄大方的美丽妇人。 这便是当今皇后。 尚听礼前世随汲章进宫谢恩之时,见过皇后几回,立时随着众人福身问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平身。” 众人遂起身。 “母后。” 柯蓁蓁走到许皇后身边,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您随我到这边来。” 待她们走近,柯以裳喊了一声:“皇伯母,许夫人。” 尚听礼:“皇后娘娘,许夫人。” 许皇后看向她,目光温和:“想必你便是星臣媳妇儿吧,长得真俊。” “谢娘娘夸奖。”尚听礼屈了屈膝。 许皇后道:“见外了不是?同星臣一般喊伯母。” 尚听礼从善如流:“是,皇伯母。” 许夫人顺势同她见礼:“世子妃。” 尚听礼乃回半礼。 许皇后突地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起她来,眼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似是喟叹:“都长这么大了。” “……是。”尚听礼只乖乖任她打量,随声应道。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也有这么一出,她想,应当是皇后与她母亲曾是旧识。多年没见过面的旧识的孩子长大成人出嫁了,难免惹人感慨时光总是匆匆。 许皇后笑道:“倒是不像你娘,也不像你爹。” 尚听礼:“大家都这么说。” 她确实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若非模样同样好看,许是要被人认作爹娘捡回来的孩子。 寒暄了一番后,许皇后坐到了柯蓁蓁先前的位置上,对众人说道:“本宫听说今纾今日办赏荷宴,便想着回来省亲,顺便凑个热闹,大家不必拘束。” 从她到来,众人都不敢大喘气,现下也是。 许夫人就势接茬:“单单瞧这荷花怕是有些浪费?不如这样,咱们来玩些小游戏可好?”不等众人接话,她又对许皇后道:“娘娘既是来凑热闹,不如就由您给个彩头?” 许皇后一口答应:“成。” “舅母,有奖便有罚,罚什么?”柯蓁蓁很感兴趣。 许夫人想了想,道:“便罚生吃一片黎朦子如何?” 第27章 头名 黎朦子是一种卵形尖端的果子,其果皮与果肉皆呈黄色,种皮平滑,果皮厚,果核小,果汁酸至甚酸。 鲜少有人能接受黎朦子的酸爽,柯蓁蓁拍了拍手,很满意这个惩罚,“这个惩罚蛮不错耶。” 柯以裳则是对彩头更感兴趣,“皇伯母,您要给出什么彩头?” 许皇后早有准备,应对自如道:“头名赏银质鎏金点翠头面一套,第二名赐金镶玉珠镯,第三名得红蓝宝石蝴蝶步摇。” 【这么好的彩头,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名头,估计姑娘们该使出全力来争夺了。】 柯以裳心里十分认同,这些好东西,在座的各位见得不少,但不是每样都是皇后娘娘赏赐。自己买来的和得皇后娘娘赏赐,其中的含量是比不得的。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许夫人,玩什么游戏呀?” 许夫人说道:“既是赏荷宴,那便玩‘荷’的飞花令吧。” “这个好玩又简单。” 众人没异议。 许夫人侧头吩咐自己的嬷嬷:“去让人洗些黎朦子切了片来。” 【上辈子这出赏荷宴也是这般玩法吗?那今日的魁首多半是鹤大小姐了。】 柯以裳心头一动,鹤大小姐?那不就是鹤大少爷的姐姐……听嫂嫂的意思,难不成鹤大小姐便是最后的太子妃人选? 尚听礼只想做个看客并不想参与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游戏,遂出声问道:“皇伯母,可否只在一旁看大家玩呀?” 许皇后有些意外:“缘故不参与?” 没等尚听礼回答,人群当中有人说道:“莫不是世子妃不敢参与吧?毕竟这飞花令瞧着简单,可也要饱读诗书才行啊。” 话语极具阴阳怪气,画外音无外乎是,嘲笑尚听礼义忠侯府表小姐的身份难登大雅之堂。 尚听礼闻声看过去,是先前那位周三小姐说的话。 周姓,能参加护国公府宴会的只有礼部尚书周家,乃是四皇子生母燕妃的娘家。周大人实愧为礼部尚书,竟是连家中女儿都没教好。 许皇后不悦地皱了皱眉。 尚听礼看向许皇后:“皇伯母此番就当听礼方才没说吧,听礼毕竟也是义忠侯府出来的姑娘,倒是不好叫周三小姐误会了去。” 许皇后:“如此也好。” “先从谁人开始?”许夫人问。 周三小姐周静愉自告奋勇道:“便由我来起头吧。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话落,她朝尚听礼甩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 尚听礼能感受到此人满满的恶意,但自己的确从未同此人有过交集,更遑论过节。 【简直和余兰兮一般莫名其妙,莫非也得了什么病?】 柯以裳扶额,这二人素来是手帕交,怕是替好姐妹寻仇来的。 她就坐在尚听礼旁边,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周静愉往日里同余大小姐玩得最好。” 一听这话,尚听礼直言:“难怪了。” 【原来是传染性病症啊,看起来还蛮严重了。】 柯以裳捂脸。 以周静愉起头,轮到尚听礼要数过一轮,她是新一轮的第四位。而第一轮暂时无人出局,已经轮到她们这一轮了,新一轮的第一位道:“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这道声音宛如一泓清水,清清泠泠润过众人耳朵。 尚听礼动了动耳朵,忍不住看了过去。 许今纾左手边的姑娘穿着晴山蓝竖领对襟长衫并雪青紫马面裙,外罩窃蓝比甲,腰间系着宫绦,将其腰肢衬得不盈一握。她模样生得亦是貌美如花,清泠秀丽,婉风流转。 尚听礼认得她,这便是那位鹤大小姐鹤知樰了。 鹤知樰话落,许今纾接上:“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柯蓁蓁接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尚听礼收回视线,毫无压力道:“白鸟朱荷引画桡,垂杨影里见红桥。” 她听见那边的周静愉轻哼一声,极是不屑。 尚听礼没搭理,有些人就是闲得发慌,贱得没皮,你越是理会她,她便越是叫嚣得厉害。 柯以裳也接得轻轻松松:“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 后面两位姑娘也接得顺畅,她们这一轮便无人出局。再过一轮,第三轮的几位姑娘们就开始有人力不从心了,出局一人。第四轮出局三人,第五轮只有两人,便又从头开始。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蒲荷影参差,凫鹤雏淋涔。” 周静愉由第一位变作第三位,她思索片刻接道:“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 在她后头之人过五个数没能接上,便出了局。有人陆续出局,轮到鹤知樰时,她已是第七位。 鹤知樰道:“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 许今纾成了第一位,便道:“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 柯蓁蓁:“共荷神功万庚积,终朝圣寿百千年。” 尚听礼没有犹豫:“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 柯以裳马上道:“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又过两轮,周静愉出局,此时场上只剩六个人。不多时,柯蓁蓁、许今纾和柯以裳三人接连出局。能拿彩头的就是最后三人了。 头名竟是尚听礼,而鹤知樰只得了第三名。尚听礼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她有些迷茫了。 【好家伙哦,我一个世子妃……我拿未来太子妃的头名算怎么回事啊?】 尚听礼甚至隐约绝望了,万万没想到,这么关键的一场“太子选妃宴”,她自己竟成了最大变故! 柯以裳揉了揉耳朵,能听到嫂嫂心声就这一点不好——随时有可能吓死的风险。 其实清楚内情的许夫人何尝不崩溃?这头名怎就落到了仁亲王世子妃的头上去? 许皇后倒是淡定很多,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恭喜听礼,还有潘家丫头和鹤家丫头。待本宫回去便让人准备,大约傍晚时分,大家就能瞧见自个儿赢得的彩头了。” 尚听礼三人一同谢恩:“谢皇后娘娘赏赐。” 有奖便有罚,这该奖的奖了,要罚的也逃不过。除了前三名,剩下之人皆要吃一片黎朦子。 许夫人就道:“各位娘子请食用黎朦子。” 不出片刻,一众好颜色的女娘们,便纷纷愁眉苦脸,有人甚至被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周静愉这下是看尚听礼更加不爽了,缓过酸劲后,看她的眼神似乎能剜下她一块肉。 第28章 投壶 尚听礼没空分神给周静愉留一丝余光,她的注意力都在此次第二名身上。 第二名乃是太后娘家忠国公府潘家的大小姐,潘清欢。 自己已是仁亲王府的世子妃,便是头名也是要去掉的。那么就要在剩下的二人当中择其一了,可第二名和第三名应该怎么选,这不是根本用不着考虑的事情吗?自然是要选第二名了。 但前世的太子妃是鹤知樰,并不是潘清欢。 尚听礼人都有些麻木了,她这个“变故”这就不是硬生生拆了一桩婚事吗?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倒好,上来就给人家的姻缘干没了。 但凡第二名换个人,尚听礼也不会这么难过……等等,潘家——这可是太后母族,皇后会让潘家人做太子妃吗? 尚听礼往许皇后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许夫人正与许皇后在说些什么,离得不是很近,她们二人小声说的悄悄话,听不见。只能瞧见二人的表情,许皇后依旧端庄令人看不透,许夫人眉间挂着淡淡忧愁,应是许皇后说了什么,不过片刻,许夫人眉间那点苦恼散去。 “许夫人,您方才说玩些小游戏,可这才只玩了飞花令,不再玩些别的吗?”周静愉提议,“比如来场琴艺比赛?” 她转头看向尚听礼,似是笑了一声:“世子妃既满腹经纶,想必这琴艺自然也胜出常人许多吧?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得听您的琴音呢?” 尚听礼背地里的小人白眼翻个不停,面上端得稳重贤淑,话里却带刺道:“再下一场比什么?舞吗?还是棋艺书画?” 今日这场宴会,因着余兰兮已嫁给了汲章,许今纾并未给她递去帖子,是以余兰兮未能到场。 可还是不缺给尚听礼添堵之人。 周静愉嘴角笑意微顿,还未说话,一道干净清透的男声传来:“你们也有比赛啊?可能让我们也一同瞧瞧热闹?” 众人抬眼看去。 一帮年轻男子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身孔雀蓝圆领锦袍,剑眉星目,目光清冷。 一行人走到廊上,穿孔雀蓝衣裳男子的身后,穿着淡栗色圆领锦袍,模样英俊潇洒,体态风流的男子说道:“正好我等也想投壶助助兴,不知仙子们可愿意?” 这人一开口,众人便知,是先前那位“先闻其声”之人。 女娘们尚无人答话,许皇后便笑道:“哦?你等要赛投壶?” “儿臣给母后请安。”是那位穿孔雀蓝衣裳的男子向许皇后问安。 这便是当今太子殿下,柯钰。 男子们亦是这时才知厅中坐着皇后娘娘,便纷纷行礼问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免礼。” 女娘们便又同柯钰见礼,再是两方人马互相问安。 也是此时,尚听礼注意到了一抹艳丽的身影,对视上那人的视线,目光滞了一滞。 那人一袭赬紫圆领翻领窄袖锦袍,腰间系黑色碟躞带,长身玉立衬得人丰神挺秀,那张脸品貌非凡,神采奕奕。他一笑,桃花眼里似盈了漫天星辰般流光溢彩,唇下痣也无端生出几分勾人的欲。 她在看他,他亦在看她。 她着荷花白竖领对襟大袖长衫并紫蒲马面裙,外罩齐紫比甲,腰间系着鲜蓝色宫绦,身形纤瘦,腰际曲线若隐若现美如诗画,一张小脸艳绝群芳,窈窕动人。她微滞的目光显得眼眸更加清澈,莫名无辜又很乖,那点面中痣稍稍压了艳气,却有别样的楚楚动人。 【这货怎的也来了?】 “……” 柯信笑容凝固。 嗯嗯嗯,腿长他身上,他不能来。 尚听礼心里直犯迷糊。 【难道是暗中替四皇子观察局势吗?傻蛋,别搞这么一出哦,我可不想陪你一块被五马分尸。】 柯信背在身后的双手握了拳,他一点也不生气,就是笑不出来。 没人瞧见,柯以裳精彩的脸色,她垂着脑袋,不敢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傻蛋?嫂嫂暗地里怎是这般称呼大哥的啊?若让大哥知道她也听了去,会不会有被杀人灭口的风险? ……有些话也不必让她也听去的。 这座双亭够大,足以容下两方人马,是以一边站了女子,一边站了男子。 许皇后和许夫人已挪了位置,就坐在亭子正中央的位置。许皇后道:“你们既是要比赛投壶,不如这样,便你们先比,待你们比完,本宫再让娘子们弹琴,各位以为如何呢?” “可以啊,不过皇伯母可否赏个彩头什么的?这样才更有意思。” 众人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姿态慵懒。可他样貌十分出色,便显得他动作风雅迷人。年轻人一笑,便胜却人间无数。 【切,故作姿态。】 尚听礼偷偷翻着眼珠。 他故作什么姿态了?柯信差点被她一句话攻破了心里防线。 “彩头?自然是有的。”许皇后早已事先准备好了,当下直言道:“头名赏星辰剑,第二名赏玉骨折扇,第三名赏一对赤铁护腕。” “这些个彩头极好。”柯信道。 尚听礼掀掀眼皮看他一眼。 【这人莫不是要凑这个热闹了?笨蛋啊,你知不知道护国公府今日为何一府办两宴啊?一是选太子妃,二是选宝珍公主驸马。你凑何热闹?】 “……”罢了罢了。 柯信已被她在心里骂过无数次,渐渐也能习惯了。 他对柯钰身畔淡栗色衣裳的男子说道:“方夷兄,快让人上箭壶。” 许峻森应下,侧头吩咐自己的书童。 不多时,书童将投壶所用的壶和箭都抱来了。 “我先来我先来!”许峻森自告奋勇当第一人,接过书童递来的箭,兴高采烈地投了第一箭。 结果—— 歪了,没入壶。 “呼——” 柯信边起哄边鼓掌:“方夷兄好样的!散箭。” 许峻森:“……” 【好家伙,真的不会挨打吗?怕是会月黑风高夜被套麻袋吧?】 柯信遂放下了鼓掌鼓得起劲的手。 许峻森深吸一口气,投了第二箭,这回投入了壶中。 许今纾为他欢呼:“大哥厉害!” 许峻森“嘿嘿”一笑,再接再厉投了剩下的三箭,最后五箭共入壶两箭。 他觉得他一介读书人,取得这般成绩也不算太差,他自己满足了。 第29章 一发全壶 “下一位谁来?” 许峻森问众人,不等人回答,又问柯信:“世子你来?” 柯信笑着拒绝:“我最后来。” 尚听礼看得啧啧摇头。 【我就知道你这人,最是风骚。】 “……” 柯信瞬间收敛了笑意,黑了脸,很好,确认过了,他这位世子妃最爱找他茬了,简直看他哪哪不顺眼。 “那我先来吧。”有人上前拿了箭,随后就掷出了第一箭,入了壶。 有人喝彩道:“有初!石大少爷厉害啊!” 这令石大少爷信心倍增,随即扔出第二箭,却是歪得离谱,并未入壶。 “可惜了。”有人叹气。 石大少爷涨红了脸,接着丢出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无一例外,都是歪箭,结果只入壶了第一箭。 石大少爷信心满满上场,羞赧遗憾下场。 一众公子哥轮了一圈,终于轮到柯钰上场。 “太子殿下肯定很厉害!” 不知是谁红着脸大喊出声。 柯钰并未受其影响,亦没有去寻找说这话之人,只是拿着五支箭,不紧不慢地一支一支扬出去。 “有初——” “连中——” “殿下果真厉害!” 在堪称喧嚣声中,柯钰将最后一支箭也完美地丢入了壶中。 人群炸开:“哇哦!全壶!竟是全壶!” “不愧是太子殿下!” “殿下风华无双!” 许皇后也面带笑意:“好!” 【嘶——】 【……好吵啊。】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尚听礼悄悄捂起了耳朵。 柯信挑了挑眉,终于不是骂他的话了,值得欣慰。 柯钰并不是倒数第二位投壶的,在他后头还有一人。此人穿着一身鹰背黑圆领锦袍,身材高大威猛,相貌俊逸。 正是文惠替柯以裳相看过小像的永安侯府三少爷,司马玉安。 他拿过箭,也是毫不犹豫便丢出了第一箭。 入壶。 人群中又开始骚动。 “有初——” 司马玉安投入第二箭。 “连中——” 司马玉安投入第三箭。 “哇,司马三少爷也这般厉害啊。” 接着司马玉安投入了第四箭,然而在他投第五箭的时候,众人都以为毫无悬念入壶时,最后一箭歪了一些,只投中了壶耳。 有人替他感到惋惜,司马玉安只是微微一笑,对前头已投过壶的公子哥道:“承让了。” 在众人觉得可惜时,尚听礼并不这样觉得。 【这哪里是歪箭啊?分明是故意投去的壶耳,不与太子殿下争端罢了。】 司马玉安谦让太子,那最后上场的柯信呢?尚听礼偷偷瞄了他一眼。 【蠢蛋世子爷有几分实力呢?若是也能全壶,是否也会如司马三少爷这般,让个贯耳呢?】 柯信笑笑,他是否会让贯耳? 他上去拿过箭,用实际行动告诉尚听礼答案——他并不会那么做。 他想要彩头那把星辰剑。 所以他是这么做的…… 柯信手握五支箭,在手里捏了捏,下一刻,只见五支箭同时从他手里抛了出去,五箭齐发,却是一同插入了壶中。 全壶。 且是一发全壶。 人群中无比静默,此时鸦雀无声。 众人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他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仁亲王世子手中的五支箭便全投入了壶中。 “怎么?惊呆了?” 直到他欠欠的话语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 尚听礼亦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一幕。 【一发全壶?!】 柯信余光落在她身上,嘴角的弧度翘得老高。 尚听礼捂住心口。 【我就说嘛,这人在造作方面独领风骚。】 柯信:“……”呵,真是好得很啊。 “难怪世子要最后来了,原是好心给在座的各位减轻压力啊。”许峻森抱拳,“在下佩服!” 司马玉安走过去拍了拍柯信的肩膀,随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语一句:“星臣兄好魄力。” 柯信拍开了他的手。 柯钰一贯清冷的眼眸透出淡淡笑意,“星辰剑倒是衬你。” 柯信扬唇一笑:“还是云宴兄懂我。” 尚听礼见到这一幕,猛地轻轻拍了下脑袋,一脸悟了。 【哦!我懂了!难怪上回二皇子盛情邀请你捅他一刀你拒绝了,原来你是打算将这一刀捅到太子身上去啊!】 柯信:“?” 【啊啊啊你个蠢货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太子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啊!你这不是上赶着去送人头吗!】 尚听礼险些崩溃。 她这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他那边倒好,果真要送这么一份大礼给她吗? 她小小的身子骨受不住,请问能退回吗? “……”柯信捂了捂耳朵,龇了龇牙,他不是很懂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他们二人互相看不懂之时,许皇后出声道:“这场比赛真是精彩,彩头会在今日入夜前送到你们手里。” 柯钰:“多谢母后。” 柯信:“多谢皇伯母。” 司马玉安:“多谢皇后娘娘。” “投壶比赛已落幕,各位仙子们,可想好弹什么曲目了?”许峻森笑道。 周静愉笑答:“自是想好了。” 许峻森点点头,又吩咐书童道:“去搬琴来。” 许今纾道:“便去取我那素弦琴来吧。” “是。” 柯信走到尚听礼身边,拉着她走到一旁。 【做什么呢?我在心里警告你唷,我现在可烦死你了,你个不中用的家伙,只会拖后腿!】 柯信当没听见,问道:“你真要比琴艺啊?” 尚听礼心里烦死他,面上温婉又乖巧:“比啊,我前头才得了皇伯母一套头面,若是还有彩头,我还想争一争。” 【呸,争个屁。】 “……你知不知道——” 柯信突然顿住。 尚听礼好奇地看着他。 【知道什么?怎么不说了?难道你也知道了,今日许家这出,是皇后要选太子妃和驸马爷?】 【你消息不能这么灵通吧?莫非是四皇子远去沙北,但上京城的消息也没错过?】 “咳。” 柯信看着她道:“我之前套过方夷兄的话,据他说,皇伯母有意趁此机会替太子选太子妃。” 尚听礼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什么?” 装得挺像,柯信扯了下嘴角,有些别扭道:“这是要选太子妃的比赛,你毕竟是我的世子妃,要不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第30章 琴艺比赛 尚听礼:“……” 【你现在知道了?刚才你自己怎么不收手?你还要出尽风头去抢那个头名!虽说太子也有份,但他毕竟是太子,还是未来的上位者,我就不说他了。】 【你呢!你在干什么!】 【未来驸马爷的比赛,你个亲王世子凑什么热闹?】 柯信摸了摸鼻子,他只是对星辰剑感兴趣罢了。 尚听礼面色复杂道:“我们在你们来之前玩了飞花令,我是头名。” “……”柯信心道,原来你也不遑多让啊。 他徐徐叹口气:“罢了,皇伯母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开了玩。” 是他狭隘,他自己便想要星辰剑而不惜夺太子风头,如何要求她对喜欢的彩头无动于衷。 尚听礼乖乖点头,思虑再三说道:“灵蕴跟我说了一嘴,皇伯母还有意今日为宝珍择婿。这么说,司马家那位三少爷多半是驸马爷了?” 柯信一顿。 他目光投向她,问道:“可清楚宝珍的意思?” 尚听礼摇摇头:“灵蕴说,宝珍只是见她定了婚事,便也想说亲。想来是没有旁的想法,全看皇伯母的意思?” 【嗐,宝珍未免儿戏了。这等终身大事不好好看,日后可是要栽跟头的。】 柯信抿了抿唇,平静开口道:“看皇伯母选择吧,说不定宝珍也如灵蕴那般,相看时便对某人上了心呢?” “也是了,倒也未必就是司马三少爷。”尚听礼说道。 她对前世司马玉安的印象并不多。那时,她不过才随汲章从边关回京,只知道此人是个疼爱妻子出名之人,至于他娶了谁家小姐,她不清楚。 后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恍如黄粱一梦,闭眼睁眼间,她又坐进了火红的花轿,盖头底下铺红妆。 柯信眼睛眨了一下,扬唇懒懒说道:“黎砚兄他……”他卖起关子来,“日后你就知道了。” 尚听礼嘴角荡着弯弯的弧度:“成。” 心里又在骂人。 【你还日后就知道上了?呔,爱说不说,不稀罕。】 柯信:“……”他请问呢,到底谁有癫症? “哎哟哟,这新婚燕尔的人就是同咱们这些单身汉不一样嚯,黏糊的嘞。” 许峻森调侃一句,众人的目光便聚集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柯信脸都没红一下,丝毫不感觉尴尬,扬眉笑道:“羡慕?嫉妒?眼热?” “……” 尚听礼扶额挡住半边脸,默默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好丢人是怎么回事?】 柯信漂亮的眼眸一眯,唇边笑意淡去了些,这女人又在心里内涵他。 “今纾的素弦琴已取来,众位仙子可以商量一下谁先上场了。”许峻森说道。 多数人不愿意当第一个开场的,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许皇后便道:“抓阄吧。”看了眼许夫人。 许夫人会意,便吩咐身边嬷嬷去取了笔墨纸砚来。 许峻森亲自在纸上写了数,再由他的书童揉成小纸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十个小纸团便摆在了女子们面前的桌上。 “仙子们,请吧。” 抓阄最是公平,抓到哪个数都是自己的运气,怪不得旁人。于是女子们便纷纷从桌上拿了一个小纸团,看过里边的数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尚听礼趁势问道:“皇伯母,这回可还有彩头啊?” 这其实本就是多出来的一局比赛,在她的原计划里并没有算上这一环。许皇后沉吟片刻,说道:“岂能没有?” 她含笑瞧了眼尚听礼:“你个小机灵鬼。”又将目光投向那边的柯信,“这一点倒是与星臣很是般配。” 尚听礼似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皇后不再逗她,认真说道:“头名赏鹤鸣山野琴,第二名赏玉音琴,第三名赏明月琴。” 她话中琴皆是独一无二的好琴,霎时引起了一阵喧闹的欢呼声。 许皇后:“好了,开始吧。” 许夫人便道:“娘子们请看好手中的数,现在请手握‘一’数的娘子上场。” 柯蓁蓁讪讪一笑,来到素弦琴边上坐下,素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先试过音,才开始弹奏自己准备弹的曲目。 她弹的是十大名曲中的《高山流水》。 随着典雅的旋律、深长的韵味入耳,众人仿佛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真切的“巍巍兮如高山,潺潺兮如流水”。 一曲终了,众人皆鼓掌称赞:“宝珍公主弹得真好!开了个好头啊!” 柯蓁蓁高兴极了。 过了五人,到柯以裳。 柯以裳亦是弹的十大名曲中的一首,《潇湘水云》。 她利用演奏技法和泛音的飘逸以及按弦轻重的变化,将眷念国事的怅惘之情寄寓在烟雾缭绕、云水奔腾的画景之中,较大起伏的曲调最终趋于舒缓、平静,众人似听到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声,见到曾经怒涛汹涌的潇湘水云至此风平浪静。 曲终后,众人感叹:“灵蕴郡主不比宝珍公主弹得差啊!” 柯以裳盈盈一笑。 “不说宝珍和灵蕴,便是旁人也弹得不差,你可有信心?”柯信走到尚听礼旁边。 周边之人识趣的离远了些,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尚听礼微笑:“你想说什么?” 【我可不信你只是单纯过来问这么一句无意义的话。】 柯信默了一瞬,便道:“好好弹,别丢脸。” 【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我一把薅下你一嘴狗牙。】 尚听礼暗暗磨了磨牙,闭了闭眼睛,面上又端出一副乖顺模样,她乖软道:“好的世子爷,明白世子爷。” “……”呵呵。 柯信放出一句“明白就好”,便又回到之前的地方。 其中又有不少女子上去弹了琴,很快便轮到了尚听礼。 尚听礼来到素弦琴边上坐下后,也是优先试了试音,才开始弹要弹的曲目。 她要弹的曲目是《菡萏》,并非十大名曲的一首。 她一双玉手在琴弦上游走,悠扬舒缓的曲调便从她的指尖流出,众人疑似踏入了夏日里的荷池,小船泛轻舟,菡萏粉嫩而娇,玉盘则如护花使者。一池生命在她指尖化作一串串音符,轮回成禅韵的花开。 第31章 并列第一 随着尚听礼落下最后一个弦音,众人仍觉余音不绝。然后惊醒,这不正如他们此刻的此情此景吗?虽未泛舟荷塘,也见菡萏红妆俏影。 “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嫂嫂弹得好好听啊!”柯蓁蓁称赞不绝。 尚听礼含蓄地笑笑:“宝珍过奖了,只不过是占了时下应景之光。” 亭中赏荷,她便弹《菡萏》,确实应景。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琴艺的确不差,不然也不会叫人当真以为自己已经泛舟游湖。 她是谦虚,明眼人许皇后倒是毫不吝啬赞扬道:“弹得甚好。” “皇伯母谬赞。”尚听礼向着许皇后屈了屈膝。 她退回原先位置上坐好,给排在她身后上场的人腾了位置。 待瞧见那人是周静愉时,尚听礼愣了一下,这可真是巧了。 周静愉冲她弯唇轻蔑一笑,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似是不屑一顾,又像是胜券在握般,自信满满地开始弹自己选定的曲目。 亦是十大名曲之一,《胡笳十八拍》。 随着哀凄的曲调响起,众人仿佛亲眼目睹了蔡琰一生的悲惨遭遇。那种凄切哀婉的声音直透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曲终多时,众人才回神。 有人赞道:“周三小姐弹得也不赖呀,真好听!” “多谢夸奖。” 周静愉开心道谢,高傲地昂起脑袋,目光傲慢地看了眼尚听礼,转身回了位置上坐好。 尚听礼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周静愉弹得确实不错,她的琴技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只不过可惜的是,技艺精湛,感情不到位。 感情不到位便缺少味道,有时难以让人感同身受。 又过了几人,到许今纾。 她弹的十大名曲之一,《阳春白雪》。 随着她弹奏出轻松明快的曲调,众人眼中的世界冬去春来,大地复苏,清新流畅的旋律好似谱出了一幅万物欣欣向荣的初春美景图。众人在夏日里纷纷感叹“阳春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 “感谢大家的聆听。” 许今纾落落大方退场,众人方能回过神来。 柯蓁蓁很兴奋:“表姐好厉害啊!余音绕梁也不过如此了!” 许今纾俏脸一红:“哪有宝珍说的这般夸张?” 柯蓁蓁重重点头:“一点也不夸张好不好!” 【真好听啊。】 尚听礼有些意犹未尽。 柯信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这时,余光无意扫过某个人身上时,发现那人呆愣愣的,宛如傻在原地一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柯信肩膀撞了一下那人肩膀,嘴角缓缓勾起:“欸,醒醒,该回神了。” “……” 司马玉安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亭外满池荷花。 柯信嗤笑一声:“怂包。” 司马玉安没有搭理他。 三十人的比赛,已近尾声,只剩下两个人还未上场。倒数第二人上场,抽到“二十九”之人是潘清欢。 一见到她,尚听礼莫名就替鹤知樰感到危机感。 【潘清欢上辈子有什么结局来着?】 尚听礼怎么都想不起来,她脑海里的关于前世的记忆,完全没有和潘清欢相关的。 【我上辈子就是没被五马分尸,也绝对被驴踢过脑袋。怎么就跟着汲章那狗东西耗在边关,没有早点回京呢?】 柯信左手握了拳轻轻抵在唇边,笑开了怀,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真是难得,竟也能听见她自个儿骂起自己来了。 此时潘清欢已经弹琴了。 没有跳出十大名曲,选的《梅花三弄》。 清灵的琴声带众人感受到了梅花的高洁,也将梅花静与动两种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众人恍惚间瞧见的并非满池荷花,而是满园梅花。 潘清欢高超的琴技融合情感,弹出了梅花傲骨凌霜、高洁不屈的气节。 众人欢呼:“真是精彩!” 潘清欢微笑致谢,随后退场坐回位置上。 鹤知樰是最后上场那位。她还未上场,尚听礼便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这会儿真情愿我从不清楚未来太子妃是谁,倘若变故当真因我而起,这毁了一桩婚事的罪过,我可真是背不动啊。】 早知如此,她不该来赴宴的。 柯以裳听着这些话,心里更加惭愧,若说到底,其实是因她而起才对,毕竟是她先提议宝珍早些相看人家的。 她默默拉住尚听礼的手。 尚听礼一顿,没将手抽回来,而是不解地问道:“灵蕴怎么了?” 柯以裳:“我以为嫂嫂紧张。” “……没有呀。”尚听礼这回是真的有点汗颜了。 【我……紧张?妹妹,那你可看走眼了。】 “哦,那就好。”柯以裳不敢看她的眼睛,这本就是她胡诌乱扯的。 就这会儿功夫,一阵如泣如诉的琴声响起时,尚听礼才发现,鹤知樰已经开始弹奏了。 她也选的十大名曲中的一首,《广陵散》。 慷慨激昂的旋律让人深陷其中,好似亲眼瞧见了聂政替父报仇的险阻。气势宏伟的曲调弹奏出了聂政从抑郁满怀到满怀激昂的悲壮之情,一个英勇豪迈、无畏无惧的英雄形象跃然众人眼前。 曲终,良久皆无人出声。 下一刻,掌声如山倒海般响起。有人感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鹤知樰雍容大方道了谢。 尚听礼还震在原地。 一介女子竟将这等热血沸腾的曲子,感情饱满地弹奏了出来,可见其琴技非同一般。但她震惊的并非于此,她震惊的是,如鹤知樰这般在宠爱中长大的闺阁小姐能够弹出《广陵散》的灵魂。 “你们这群人可真是,不止貌美似仙子,就连琴艺也是个顶个的好啊!” 许峻森叹为观止。 柯蓁蓁笑道:“就属表哥你的嘴最甜。” “嘿呀。”许峻森摸了摸耳朵,转头对许皇后道:“姑母,您说这彩头花落谁家啊?” 许皇后摆出一脸愁容,十分纠结道:“这,本宫瞧着都很不错啊,实在难以抉择。不如这样吧,就由你们来投票选择如何?” “没问题。” 许峻森一口答应。 男子们便开始投票。 最终结果为,尚听礼第三名,许今纾第二名,而头名竟是潘清欢和鹤知樰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