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来爆破》 1. 001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秋末,横烟山。 冷风萧瑟,叶片微卷,孤零零从枝头坠落,打着旋儿倚风前行,柔软亲昵地与破旧庙门问好。 即将化为朽木的庙门叮当乱晃,只消几息,便嘭的一声巨响,在寒风簌簌中爆开,右边半扇咣当砸到墙面,随后身形一歪,彻底报废。 与此同时,山神庙主殿内,白光骤闪。 “咳——” 山神符叶砸在蒲团上,扬起周围经年累月的厚重灰尘,原本想去撑地的手改为掩住口鼻,晕头晕脑间胃里灼烧一片。 好饿。 她的神志并不清明,浑噩间半睁双眼,视线虚晃,朝着门外的天光走去,差点被脚踝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要吃东西.. 她踉跄着往前踏几步,抬起手臂却没如预期般跃空,懵懵侧头瞧,视线触及自己的青色外袍才恍然发觉,现在是人形。 虚弱无力的手指从左肩滑到右肩,纤细指尖离开右肩的一瞬,整个人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羽毛洁白,尾羽漆黑的丹顶鹤。 丹顶鹤引颈展翅,摇摇晃晃跑出几步,一跃升空。 横烟山一如往昔,高大巍峨,山峰连绵不断环抱着仙女湖,仅露出脊背的巨龙卷着明珠沉睡,与山巅的薄雾作伴。 符叶浑身软绵绵,无力挥翅膀,瞧见剔透如镜面的仙女湖就迫不及待俯冲,即将落地时细爪被一双柔白的人类脚掌代替,扑到湖边,将胳膊伸进冰冷湖水里,衣袖染色,连柔韧的黑色长发被沾湿也浑然不觉。 “那是?” 缆车里,游客小谢疑惑眯眼,她有些近视,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湖边那坨生物到底是什么,她灵机一动,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仙女湖,两指滑动放大,随即面色一白。 2020年9月29日。 横烟山景区的保安老张想不到,尚未到国庆假期,自己竟然忙碌起来,对讲机里传来游客中心憋着笑的调度消息。 “呼叫保安队,保安队,游客反映,仙女湖边有..水鬼,麻烦你们去瞧瞧。” 老张噗呲一声,刚抬起握着对讲机的胳膊,那边又说:“补充,游客反映,看见有人影晕倒在仙女湖边,快去瞧瞧。” “收...” “保安队,有人在捞咱们的鱼!” 老张边跑边纳闷,仙女湖位于整个横烟山景区的最低点,勘探时专家曾说,仙女湖水深百米有余,中央水黑成渊,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尸体都见不着,所以景区并未开放去仙女湖的通道,只提供给游客在缆车上远远观赏的机会,这人怎么去的? 待跑到景区的简易电梯处,他早就上气不接下气。 老张拍拍自己的肚腩顺气,缓缓下降,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紧紧握着防暴棍的手劲也松弛不少。 偷鱼之人是个年轻姑娘。 里衬是纯白百褶裙,仅外露巴掌宽,为似绿似蓝的外袍镶边,广袖窄腰,冷白的手指间攥着疯狂摆动的鲤鱼。 “哎!”老张连忙出声制止,“不能吃!” 一张毫无波澜的漂亮脸蛋,他想,下颌纤瘦,柔韧的黑色长发如水波般荡漾,眼珠也黑漆漆,明明是精致漂亮的长相,却毫无亲和力,风拂过,碎发轻抚她的眉眼,她却连眼睫都未翕动。 “游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们这不是对外开放的区域,更不能随便抓鱼...游客,你在听吗?” 符叶咽唾沫,使劲捏住鱼腹,属于泥土的腥气刺鼻,但她上腹火烧火燎,即使有些嫌弃,还是缓缓往自己的嘴边凑。 “我说小姑娘,你听不听得懂话?” “这是我们景区的鱼!不能随便捞,损坏财物得赔钱哇...你生吃啊?” 景区是谁? 符叶衣袖湿漉漉坠着胳膊,山中无岁月,想来她沉睡期间,人间的变化不小,导致这人迹罕至的横烟山都有人久居于此。 她挥手让眼前之人闭嘴,没想到下一秒,那人更加聒噪。 她的妖力去哪儿了? 符叶顿时心烦意乱,干脆将鱼高抛,手指滑过肩膀似是拂去灰尘,原地跳跃叼住下落的鲤鱼,乘风飞起。 老张..老张两眼一翻,原地入睡,徒留对讲机嗡嗡直响。 群峰拥簇形成气势磅礴的横烟山脉,而世代传承的山神所住庙宇位于最高峰,俯瞰众生,空荡寂寥。 鱼肉下肚,符叶空荡荡的腹部涌起暖意,停滞的思维运转,这才有心思瞧瞧横烟山的变化,这一环视,眉间就浅浅蹙起。 山峰之间缀连丝线,挂着不断移动的铁块,而主峰的羊肠小道不知何时已铺好石砖,拾阶而上,攀至巅峰,略平缓的山巅被一圈软带围绕着,瞧着倒像是她那莫名歪斜的山神庙的围栏。 [严禁跨越] [游客止步,禁止入内] [高危建筑,请勿靠近,如有损伤,后果自负] 看不懂。 她掀起横幅钻进去,脚掌踏在坚实土地,暌违许久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山神庙再落魄,也是她在这方天地里唯一的安身之所。 符叶盘腿坐在蒲团上,双臂环抱,仰头瞧自己的神像,身后半扇门投进破庙的光影由暖变冷,转至晦暗,她却没有移动分毫,像是在与丹顶鹤雕像角力。 从沉睡中苏醒的缘由找到了,答案就在雕像飞扬的翅膀上,尾羽挂着蛛丝,原先瞧着是禁锢她自由的锁链,如今倒是成为撕碎她翅膀的利刃。 雕像裂了一条缝隙。 叮铃—— 短暂的清脆铃音像是试探,紧接着,铃声阵阵,急促如急雨,声势愈发浩大,将原本能听见的细微鸟鸣掩盖得一干二净,铛铛声不绝于耳。 惯常清净的人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噪音。 符叶下意识摸袖子,手指触到潮湿衣袖使她愣神一瞬,随即大步走到祭台后摸索,软布早已在时光中腐朽,青玉筷子虽蒙尘,但还完好,她利落甩甩灰,用筷子将柔韧长发绾起。 夜风柔软,她额前的碎发摇晃,漆黑眼珠盯着三个不速之客瞧,神情冷冰冰。 摄魄铃,扰人心神,致人恍惚,是捉拿妖怪之时的大杀器,瞧符叶根本不受影响,队伍中央的领头人浅浅抬手,铃铛声暂歇。 “我们是妖管局的,你叫什么名字,在妖管局登记过吗?”瞧符叶只是戒备不开口,那人又问,“知道你今天闯祸了吗?” 她在自己的山上有什么祸可以闯?莫名其妙。 领头人个子不高,五官扁平,让人看过就忘,倒是身旁的棕色齐肩发女孩很有特色,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符叶还能瞧见她脸颊的小雀斑,莫名有点娇憨可爱。 小雀斑低头念:“随地变回原型两次、损害公共财物、惊吓人类、黑户..妖管局的守则你快违反一半了。” 捏着铃铛的女人开口:“走吧,跟我们去妖管局一趟。” “你们的规则与我无关。” 符叶不露声色,作势要走,下一秒敏捷后仰,飞扬的碎发与锐利刀刃碰撞,被削去一撮,那几段发丝还未落地,匕首就在皮手套中挽花,再次划来,她翻掌格挡黑影的手腕,借着对方的力道轻巧撤出两步。 原来还有隐藏气息躲在暗处的第四人,她呼吸不稳,被四个人围在中央,忍着怒气攥拳,指尖戳着柔软手心。 “我不会离开横烟山的。” “那就别怪我们了!” 小雀斑怒喝一声,手伸向背后,从淡蓝光芒中抽出一张弓,搭好箭矢,羽箭与急促的铃音齐发,破空袭向符叶,即使迅捷扭身,箭簇还是擦过她的脸颊,划出血痕。 符叶眼明手快攥住带着离弦力道的箭杆,抬手去 2. 002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横烟山景区以未经雕琢的自然风景为卖点,本应吸引登山客,奈何定价略高,光是门票就要120元一位,错落山峰只开放主峰与售票处附近的山峰供游客攀登。 想去主峰? 没办法直接去,得坐缆车到主峰的半山腰,后半段自己爬,缆车单程还要30块,游客计算性价比,纷纷摆手。 小谢今年25岁,毕业后就加入销售行列,在临江市的一家家具专卖店工作,国庆所在的十月是销售旺季,同事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有的还说要去求神拜佛。 “什么年代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同事拉住小谢的手,“还不如多出去走走,亲近大自然,心情好了,运势自然就流通起来啦。” 小谢点点头,她每个月工资去掉房租和餐食,也不剩什么,要是国庆真能赚一笔丰厚奖金,那就太妙了,于是9月29日,她特意申请调休,选择横烟山景区,亲近大自然。 可惜的是,她的缆车刚到达半山腰,就被通知主峰因设备故障需要关闭一天。 也不知道仙女湖边的人影最后怎么处置的。 她抬脚迈进家附近的饭馆,开口要一份咖喱牛肉饭打包带走,同时解决晚饭和明天的早饭,坐在门边拄着脸朝街上瞧,无意间与外面的女孩对视。 对方拥有一头任何社畜看到都会羡慕的茂密长发,垂在纤细腰际,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绽放灿烂笑容,举起手里的泡泡机。 泡泡喷涌,幻彩轻盈,柔柔飘向高空。 啪—— 小谢的眼神迷茫一瞬,黑色瞳孔里倒映出慢动作破碎的泡泡。 “打包带走的咖喱牛肉饭好咧!” 她笑着接过打包盒,推开玻璃门下意识往空荡荡台阶瞧,总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摸摸后颈,唉,爬山好累,横烟山主峰爬得她双腿酸痛,以后绝不跟朋友们推荐横烟山。 快点回家吃饭洗澡吧,小谢想,明天还要上班呢。 * 此处俨然是囚室,一张榻,一套桌凳,几乎占满整个空间,空气流通不畅,总觉得呼吸之间满是灰尘。 符叶蜷缩脚趾,将满是淤泥的脚背藏进裙角,愕然发现脚底踩着的石砖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凿痕割人。 一声清咳将她的注意力从地砖挪到桌子后端坐的二人身上,刚才已自我介绍过,一个是负责抓捕她的李局,另一位叫孔陶,是财务科唯一的职员。 相比李局平庸的外貌,孔陶有特色得多,中年妇人颈间缀着圆润珍珠,皮肤细腻,头发利落盘在脑后,与满身翠羽明珠相辅相成,半分苦也不曾体验过的雍容模样。 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胃再次叫嚣,符叶触及李局审视的视线,恹恹垂头。 此刻,就连理理衣裙褶皱都做不到,因为她的两条手腕分别与椅子的木质扶手绑紧,随着低头,碎发会滑到脸颊,如羽毛轻扫皮肤,痒意细微缠绵。 李局用钢笔敲敲木桌。 “接下来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吗?” “叫什么名字?” “不配合是吧?那咱们就耗着,比谁命长...有事儿?” 憋闷的囚室门被拽开,随着来人开口,符叶呼吸一窒,睫毛随颤抖的心弦蝴蝶振翅,不敢相信地抬眼。 “这就是全员加班的罪魁祸首?”他打趣完,才敛起神色,看向李局,“后勤部打不通电话,让我告诉你一声,泡泡水库存不够,需要马上去补。” “这么急?那我这边...” 孔陶立即表示自己能坐镇,瞧李局还是犹犹豫豫的模样,她揶揄:“别扬哪儿乱走啦!后勤部没药水了!”[1] “少看点小品,那喻观寒来替我一会儿。”李局叹气,匆匆离去。 孔陶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摆在桌面,恰巧发现符叶的视线随着落座的喻观寒移动,忍不住好奇地反复瞧瞧,没错过喻观寒桌后不自在整理衣角的小动作。 “认识呀?” 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同事罕见板起脸庞,声线磁性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冷硬:“不熟。” “哦~”孔陶语调千回百转,“那我继续问啦..你别紧张,也不用抗拒,填表只是我们的流程,你是黑户嘛,这项不罚款,只需要补齐手续建档,懂吗?” 符叶抿抿嘴,不自觉神游。 时光倒流,春去秋来的很多年前,某个太阳炙烤不休的秋日,向南迁徙的途中,她翅膀受伤,掉落横烟山,被一身青袍的山神符越所救。 那人是个话痨,俗称碎嘴子。 扛着她爬坡还有力气给她讲什么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要不是后山两只狼为了争小红打得不可开交,到了互撕耳朵的程度,他也不会到这里来。 晕头晕脑的丹顶鹤根本不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好奇小红是谁,她只希望自己赶紧着陆,颠得实在想吐。 符越将手掌悬在她的伤口之上,青筋暴起——毫无变化,肩膀顿时塌下,认命翻出旧衣给她包扎,并慷慨将神坛下的空地提供给她休息。 神坛之上,衣袂飘飘的石雕爬满裂缝,碎裂痕迹细密如蛛网,好似能将它当做蒲公英,吹口气便四散各地。 养伤期间,每日醒来,她都会瞧见符越穿着那件青色宽袖长袍,顶着朝阳朗声读书,声音回荡山巅,旁人看了只觉寂寥,他却不倦,一个人读书也有滋有味,总是笑呵呵的。 真是怪人,丹顶鹤抖毛,犹犹豫豫走到符越身后。 “你有名字吗?”逆光中,手拿书卷的人脸庞模糊不清,“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来得不巧,夏季已过,错过满山的枝繁叶茂,但没关系,明年你就会见到了——符叶。” 体验过随风飞翔,见过余霞成绮,横烟山无法留住符叶的脚步。 伤势好转,她就迫不及待与符越告别,踏上迁徙之路,却惶恐无措地发现,她无法离开横烟山,一次次围着边缘打转,无形的隔膜将她困在此地,撞得脑袋晕眩也未能冲破。 符越长叹:“天命攸归。” 青年形象的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石像,展翅欲飞。 “横烟山山神世代传承,这就是你成为山神的第一步,符叶。”丹顶鹤在庙里撒泼打滚,符越看不见似的,轻声开口,“这一刻起..” “你将以妖怪的身份,守护横烟山,从此半神半妖。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 符越将青袍解下,披在丹顶鹤身上,仅着 3. 003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符叶歪头,语气犹疑:“还好。” “那快点结束也能快点吃饭。” 孔陶嘴角撇到左边,又撇到右边,这氛围哪里像是不熟啊,她干脆后仰,将身体重心交付于椅背,瞧喻观寒摆正信息表,侧脸冷峻严肃。 “叫什么名字?” 薄唇轻抿,冷淡音色如弦月,清清亮亮。 “符叶。” “出生在哪里?” “不记得。” ... “9月29号,你在横烟山违反了至少三条妖管局的规定,那么按照要求,你需要..逐条缴纳罚款。” 喻观寒接过孔陶递来的罚款单,随着视线往下扫,声音越来越小。 [随地变回原形三次,罚款三万元。] [损坏公共财物:横烟山景区鲤鱼,代收罚款伍佰元。] [惊吓人类:保安老张的精神损失费壹仟元、全身体检费捌佰伍拾元,合计代收壹仟捌佰伍拾元。] [山神庙修缮费用(预估):拾万元。] [善后费用(人类记忆消除程序费):叁拾万元。] “432350..” 瞧喻观寒惊愕的表情,想来这钱数不小,符叶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抚到耳后,随即拔下绾头发的青玉筷,柔韧长发散落,轻轻笼罩她瘦弱的肩。 “能抵吗?” “妖管局不支持以物抵账,你想用它还钱,只能自己卖掉。”孔陶惋惜摇头,“我瞧着,你这玉料质地略粗,恐怕卖不上好价钱。” 符叶攥紧青玉筷,又听孔陶峰回路转的下文。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你原身是丹顶鹤,鉴于保护等级,妖管局每月发放800块的妖怪生活补助。”计算器的声音同时噼里啪啦响起,“如果你选择坐牢,每月缴纳300块伙食费,剩余的500块都用来还欠款,那么你需要坐牢865个月,那就是72年左右。” 步符越后尘的自己,时日无多,哪儿还有72年可浪费。 “第二个选项,成为妖管局的员工,听说你战斗力很强..李局手底恰好缺人手。将800块补助当做生活费,其余的5000块工资全部用来还罚款,你只需要还87个月,也就是7年零3个月,很划算的买卖。” 还未体验到离开横烟山的欣喜,这莫名其妙的罚款要么把她困在这72年,要么去讨厌的李局手下做事,符叶眉间浅浅泛起涟漪,哪个都不想选。 多么讽刺,期待已久的自由到来,转身又踏进另一座牢笼。 她眨眨眼:“我想回横烟山。” 孔陶呼吸一窒:“符叶,你可能还不清楚,即使山神庙修好,横烟山也不再适合你这样的妖怪长久居住,没法回去了。” 漆黑如墨的秀美眼眸闪过一丝茫然,孔陶不由得软了语气,给她讲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脱离动物行列的妖怪想要拥有全新的栖息之地已不可能。 最优解就是融进人群中,不被当做异类,而妖管局设立的终极意义就是辅助妖怪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和谐并存。 “你可能无法理解罚款,但在我看来,罚款是约束,即使你不知情。”孔陶严肃些,“是你曾经做错事的惩罚,也是你未来想做错事时,悬崖勒马的缰绳。” “我出去透透气,趁这个时间,你好好想想。” 只剩喻观寒和符叶面面相觑,对视几秒,喻观寒率先移开眼睛,将桌面的申请表翻到背面,看字迹洇透纸背,又没头脑地翻回正面。 “你记得我?”\“谁打你了?” 两人的声音重叠,纠纠缠缠,喻观寒立刻偏头,换成哭笑不得的神色望向她,听符叶用清越的声线再次问:“可你怎么会记得我呢?还说跟我不熟。” “不然呢?” “我跟别人说,你我做过五年的夫妻..还是说你亲手杀过我?” 喻观寒微微眯眼:“我知道你冷心冷肺,总以为五年能融化你一些。没想到你还是这般无情,即使是枕边人,也手起刀落,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话语中的寒意如风声呼啸,符叶的内心融化成荒芜沙漠,席卷几千里,沙砾哽在她喉间,不吐不快。 “我没有做错什么。”她挺直脊背,眼神坚定,“你杀了小红是事实。” 喻观寒及时咬住嘴唇收回怨怼,将话题转移回现在。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是看看现在吧,你的罚款还真不少,靠打工还钱,恐怕要还上一阵。” “我未必会选打工。” 已经望见生命长河的尽头,越接近末尾,倍感珍惜,不论做什么都会觉得浪费时间,哪种荒度又有什么区别呢? 喻观寒瞧她的眉眼,似乎想从细枝末节中判断出这句话是否是真心的,他静默半晌,轻声问:“你不想看看横烟山外面的世界吗?” * 薄薄雾气晕染落地窗,符叶指尖轻蹭,看小块清晰世界里的橙黄灯火,喻观寒说,每一盏灯火,都是一个温馨的家。 而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已经过去了近四百年。 符叶回头,喻观寒正系着滑稽的花布,从厨房端出瓷盘,也许是灯光太亮,导致喻观寒的身影在她眼里模糊不清,她看不懂他。 明明怨恨,却又为她忙前忙后,多么矛盾。 连夜给她办保释手续,带她回自己家,在等待身份证件办妥的一个月时间里,她必须寸步不离喻观寒,在他的身边适应人类社会。 喻观寒回身取碗筷,扫她一眼纳闷:“看什么呢?吃饭了。” 干炸河虾——油浸后,外壳酥脆,内里虾肉鲜美多汁,咸香入味,再来一口清甜米饭,绝佳搭配。 凌晨一点,除了轻轻咀嚼音,只剩窗外飞驰的汽车声。 “有没有办法能一下子得到四十五万?” “抢银行。” 喻观寒面不改色,目光挪到符叶衣襟,黄褐色泥水早已结块,要掉不掉的模样。 “等会儿吃过饭先睡觉吧,明早睡醒再洗澡,家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嗯,你能细说说抢银行的事儿吗?” 喻观寒俊俏的脸庞僵硬,言简意赅:“犯法,会面临严重处罚。” 符叶不死心:“符越曾经说,也有人千辛万苦冒险进横烟山挖草药、挖人参去卖钱,现在还可以卖吗?” “横烟山到处都是摄像头,根本无处遁形,你会隐身吗?”喻观寒又问,“一条鲤鱼就罚你500块,你想过人参要罚你多少吗?” “除了打工,别无他法?” “除了打工,没有别的合法途径,妖怪寿命漫长,七年而已。” 符叶垂眼,瞧餐桌上的两盘菜,话题突然急转弯:“这顿饭多少钱?” 喻观寒挑眉:“怎么,你要给我钱?” “嗯,还是算清楚得好,我暂时没钱给你,你先记着吧,我不会赖账的。” 这话不知道戳到喻观寒哪根神经,他憋着气收拾碗筷,抱出毛毯扔到沙发,又敞开卧室门:“既然你要为衣食住行掏钱,当然不能让你睡沙发,你今晚就睡这吧。” 他教一遍如何开灯,就要转身离去,符叶连忙叫住他。 “你之前说,我没容你辩解,你想辩解什么?” 喻观寒语速极快:“已经过去了,就像你说的,我害了小红是事实。所以我赔命是应当的,失去所有我也毫无怨言,我只是...” 他柔软的嘴唇开合,后面的话极难说出口。 “睡觉吧。” “对了,半夜上厕所的话走路轻一些,这些房子像纸皮搭的,脚步声太大会吵到楼下。” 符叶坐在床边,抚摸柔软布料, 4. 004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青灰,昭示不久后将迎来暴雨。 二层小楼在冷风吹拂中莫名阴森森,衬得背后天空更加晦暗,空气里夹杂微腥的水汽。 花艺铁门前,道士装扮的年轻男人穿着朴素布鞋,背着木剑,却没扎发髻,而是将头发剃得极短,能瞧见白生生的头皮,边说着边向符叶伸出手。 “你好,我是计宋。” “符叶刚下山,哪儿懂你这一套?”计宋的手腕被纤细手掌嗔怪拍了一下,女生拥有一头茂密无比的长发,垂到腰际。因为头发太过蓬松,导致远远瞧去,她被勾勒出黑色阴影线似的。 “我叫温浊玉,我和计宋还有喻观寒,都是综合办公室的。”女生含笑。 “行了,任务要紧。”计宋望向缝隙里长满杂草的石板路,掩不住忧色,“贝三思和英雨的手机信号都在这里消失,肯定有古怪。” “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今天的主要目标就是把他们平安救出来。” 喻观寒凑近些,朝符叶叮嘱:“等会儿跟着我们,千万别掉队。” “对,符叶,你还在适应阶段,就当是为进入善后组提前预习吧,要学着跟队友打配合。”计宋轻轻推温浊玉向前,语气严肃,“符叶你记住,咱们三个要把温浊玉护在中央,如果有不可控的事情,优先保温浊玉。” 温浊玉小鸡啄米式点头。 “记得保我。” 吱嘎—— 铁门打开时的怪声令人牙酸到泛口水。 计宋打头,符叶和温浊玉在中央,喻观寒断后,四个人维持着这样的队形往院里走。 接近小楼的正门,符叶听温浊玉嘀咕,院子太空旷,除了碎石杂草,其余什么都没有,这家人很久没打理庭院。 计宋出声:“房主叫吴成刚,今年39岁,这栋房子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自建房,目前只有他和9岁的女儿在这里住。” “里面有人类?”喻观寒的声音在符叶背后响起。 “不排除这种可能。” 随着计宋用力拉开正门,未开灯的昏暗客厅出现在大家眼前。阴雨天光线不好,导致家具融进阴影里,模糊成暗色背景,像温浊玉这种视力不太妙的,需要定定瞧上几秒才看清东西。 但昏暗的环境对符叶没什么影响,她视力奇佳,甚至能看清客厅中央,巴掌大的照片里,穿黄裙的小女孩抱着一只后脚站立的白色大狗,笑容灿烂。 客厅连接厨房,一眼望到头,四人正商量着先去左边走廊瞧瞧房间,符叶就唰地转头,瞧向另一边,黑漆漆的浓稠阴影中,慢慢显现一道人影。 高壮,头却..形状古怪,没有脖子,直接将铁圆球抗在肩中央似的,手里握着一根短把铁锹,脚步疲惫,机械地向前走。 “嗬哧——” “嗬哧——” 计宋手伸向肩后,边抽木剑边无声迈出一步,挡在温浊玉身前。符叶瞧瞧走到温浊玉左边护卫的喻观寒,有样学样保护温浊玉的右方。 随着脚步声逼近,将周遭的空气都吸走似的,符叶不由得呼吸困难,微微头晕。只觉得那脚步声放大数倍,在她耳边震颤。 计宋怒喝一声:“干什么的!” 空气静止,那人影脚步定住,就在符叶以为他攥紧铁锹要冲过来时,对方唰的转身,迈开大步跑进走廊阴影里。 逃得飞快。 “追!” 按理来说,十几步足够跑到走廊的尽头,可奇怪的是,他们四个追着那可疑人影跑了几十息,仍未追上,甚至也没看到一楼的尽头。 符叶低头瞧脚上的鞋,微翘起脚尖,讶异喻观寒买的鞋子穿着居然如此轻便,完全没重量似的。 “一看就不对劲,追什么啊?”温浊玉佝偻着,整句话都是用呼气说的,顿时引来计宋的怒瞪,她高声反击,“你再瞪我?” “就瞪你怎么着。” 计宋手腕挽花,将木剑的剑柄向前,推得瘦弱的温浊玉一个趔趄。符叶下意识伸手去扶,还好她只是虚晃一下,立刻就站稳:“计宋,你别给脸不要脸,好多事我都不想说你...” 眼看着两人吵起来,符叶瞧向喻观寒,希望他能劝劝架,结果——喻观寒双手在胸前交叉,呼吸沉重,眼神冷得像块冰。 符叶心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一个两个的,都有什么毛病?只会吵架,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三个杀掉,自己跑回横烟山算了。 正想着,以他们为圆心,铺天盖地的树叶落下来。 密集如一场绿色的雪,扑簌簌向下落,遮蔽视线。符叶冷嗤一声,将掉在她成套运动服衣领的叶子扒出来,嫌弃扔到地上,想撸袖子。 地面堆积的树叶缓缓消融,又重新聚集在头顶的浅绿色光芒中。 “没完..”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诡异腾空,被狠狠向后拉,脸颊被叶片的锯齿割出细痕,痛觉尚未到达,就被重重甩到墙上,后颈磕在冷冰冰墙面使她微微晕眩。 她周遭墙面破出拳头大的洞,红砖外露,内里伸出锁链,将她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脑袋里似乎有一根长针搅来搅去,每当她快捉住思维的灵光,就会被拨开,令她陷入迟钝。温浊玉和计宋的吵架声都被屏蔽,符叶缓缓眨眼,看绿色海洋中时不时窜出的金光。 计宋的武器是木剑,温浊玉是树叶,那么..这把她拽到好几块地砖外绑起来的锁链是谁的技能? 答案不言而喻。 喻观寒眼尾泛红,恨意与恼意纠缠,缓缓用手掐住符叶的脖子,手指在她耳下摩挲,手筋起伏,似乎在等一个发力的好时机。 随着凑近,颤抖的温热呼吸轻轻喷洒在符叶脸颊。 “你可真会骗人。” “我在你心里,连条狗都不如。” 气管被扼住,符叶被迫仰头,迎着喻观寒燃烧怒火的双眸,发声艰难:“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咳..会杀了你。” 坚定的语气使喻观寒手劲儿一松,符叶喘匀气,又觉得不痛快,满心想跟他同归于尽。 “是你背叛我在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喻观寒短促笑出声,眼神从符叶漂亮的眉眼流连到饱满柔软的唇形上,蜜色如初春的花瓣。 “我实在想不通,既然这般恨我,为什么..” 符叶惊愕地睁大眼睛,对方的舌尖软得不像话,沿着她的上唇线描绘半圈,就迫不及待吮她的嘴角,半睁的眼眸沉溺于纠缠,越来越用力,换着角度压着她吻。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没挣脱分毫。 呼吸交错,下唇被喻观寒轻轻咬,又讨好地舔舔。 他用滚烫脸颊来贴符叶微凉的侧脸,语气幽怨:“我发过誓的,你瞧我形神俱灭了吗?” “等等..喂!”符叶难得语气中夹杂一丝焦急。 可远处的计宋恍若未闻,面色冷硬地将木剑捅进温浊玉腹部,纤细瘦小的女生摇晃,软倒在地。 浑身上下十几处渗着褐色汁液的剑伤,她面如白纸,仍开口挑衅:“你就是又臭又硬的厕所石头,谁见你都要捂鼻子,谁都说你轴得厉害,只有你不自知。” 眼瞧着计宋的剑尖抵住温浊玉的喉咙,状况实在不妙,符叶用额头磕喻观寒。 “管管去,不是说先保温浊玉吗?” “我才不管他们。” 听到这,符叶在他贴近时气愤咬一口,喻观寒闷闷哼一声,下意识摸唇瓣,再拿开手,指尖浮着殷红血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温浊玉长发掩面,彻底没了声息。 计宋呆愣片刻,沾着褐色血迹的木剑非但没收起来,还划着墙壁,向他们俩的方向狂奔,剑尖一路划出火花。 寒意从符叶的脊背攀爬,一路窜到耳后,四散成霜花,冰得她头痛。 “放我下来。” 喻观寒没理,反而迎上去,墙边突然窜出一道铁链直冲计宋而去,而计宋早就杀红了眼,不管不顾乱砍。 砍到 5. 005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瓷砖光洁如镜。 浴室的窗完全敞开,望去恰好能瞧见外面的铁栅栏与花艺铁门,带着水汽的微风轻轻掀动符叶的额发。 滴答—— 水滴砸到瓷砖,细微声音却叫符叶心头一颤,她原计划奔向窗边的脚步暂缓,反而四处瞧瞧,选择握住门后倚着的拖把。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瞧着眼前随风而动的柔软布帘,轻吞口水。 “有人吗?” 代替回答的,是身后震天动地的巨响,间杂着计宋骂骂咧咧的吼音。想来计宋没占到什么便宜,偶有痛呼,却也越战越勇,一直挑衅。 她忍不住粗粗喘几声,稳住停跳的心脏和差点被吓飞出去的魂儿。 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摸门锁,静默几秒,感觉铁头人和计宋暂时不会打进来。她连忙回过头去,看缓缓飘荡的布帘。 布帘离地约巴掌长,此刻,那巴掌长的位置有一双属于人类的脚——脚趾正朝着她的方向。 满是伤痕,青紫斑驳,完全是皮包骨。很难想象那是属于鲜活人类的脚,会让人怀疑极细的腿骨能否带得动脚掌。 走廊里砰砰声毫无章法。 出声询问却无人应答使符叶心烦意乱,干脆心一横,挥舞着拖把拨开布帘。随即手臂一抖,差点将拖把甩出手。 作为轨道的铁管上锈迹斑斑。 滴答—— 天花板凝出的水珠砸到地板,血色的水花荡漾。 枯槁的皮肤下一点肉都没有,导致眼前这鬼魂颧骨突出,无神涣散的眼珠放大,配上散乱打结的及肩发,越安静越怪异。 符叶久居深山,极难与鬼魂打交道,难免胆怯。就在僵持不下之际,她却突然瞧见那鬼魂背后,露出的一抹嫩黄衣角。 顶着鬼魂瞳孔散开的无神凝视,她硬着头皮向前几步,心提到嗓子眼。 浴缸中没有水,穿着嫩黄睡衣的女孩侧蜷在里,呼吸均匀,胳膊肘恰好搭在浴缸边缘,被符叶看见。 是照片上抱着白色大狗的小女孩。 浴室门嘭的一声闷响,老式门闸立刻翘起一边,歪歪斜斜,要掉不掉,显然承受不住第二次冲击。不止提醒了符叶要快走,也将睡梦中的小女孩吵醒。 孩子很白净,眼尾微微上挑,双眼皮形如新月,鼻尖肉肉,模样怯怯生生。她揉眼睛,看清符叶就立刻往后缩,紧贴墙面。 “阿姨,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同伴的,找到就走。” 符叶一只运动鞋踏上窗沿,又回身瞧她:“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这里不安全。” “好。” 女孩迈出浴缸,符叶这才发现她光着脚,怀里抱着剔透玻璃瓶,没有瓶塞。 将她拥在怀里,人类的温度与稳定心跳使符叶心下稍安。扭脸看窗外,窗根下是环形的硬水泥台,因着她俯身,女孩有点紧张地环紧她的脖子。 下一秒,身穿连体运动服的符叶脚蹬窗沿,半空中弹出一截,才咕噜噜落地,恰好避开硬水泥台。 “你家里的人呢?” “爸爸吗?”小女孩眨眨眼,“爸爸去外地干活,不在家。阿姨,我叫吴晓雪。” 看她头顶有一根细细枯枝,符叶伸出手想摘掉,吴晓雪下意识闪躲,又不好意思朝她笑笑,腼腆至极。 符叶轻轻歪头:“铁头人是来杀你的?” “铁头..哦你说带着防毒面具的怪叔叔?”吴晓雪苦恼,“我最开始以为他是小偷,可他不拿我家的东西,倒是翻来翻去的,真奇怪。叔叔说,他肯定是来害我的,所以我藏进了二楼的浴室。” “我还得再进去一趟,你自己找地方藏好吧。” 吴晓雪点点头,没犹豫就跑向小楼边的铁皮矮房,那矮房跟她的身高差不多,恰好能弯腰钻进去。 随着小门幽幽合上,细密的小雨也落下来,符叶收回视线,拉高运动服衣领掩住口鼻,再次拉开小楼的正门。 铁头人的能力还真是难缠,能致幻,引得他们互相残杀,而他却遮掩面部完全不受影响,行动自如。 再加上个杀神附体的计宋,想来最好的情况只有趁着他们俩厮打的时候,将其余人带出来。 这样想着,她竖起耳朵听楼上咣咣的击打声,脚步飞快往记忆中的右边楼梯拐角跑。 远远瞧去,墙面的破洞已经恢复原样,原本被钉在墙上的喻观寒不见踪影,徒留喷溅的血迹。而温浊玉依旧安安静静蜷在地上,符叶叹气,决定先将温浊玉搬出去,初次见面就替她收尸,实在是感慨。 妖管局的工作如此高危,她能活到七年吗? 还没跑到温浊玉身边,她就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符叶眉间微蹙回身瞧。 居然是计宋的布鞋,后跟被踩瘪,左脚搭着右脚,瞧着是被人仓促间脱下的。符叶面不改色将布鞋踢飞,才将温浊玉扛到背上。 她比预想中的还要轻。 符叶微微躬身,后脖颈能感受到温浊玉浓密的头发实在怪异,她压下毛骨悚然感,强忍着不适快步往外走,将温浊玉安放在水泥台,下意识摸摸自己腰际。 手心与指尖都是褐色液体,温浊玉的血。 雨滴变大,冲淡她掌心的痕迹,符叶瞧瞧温浊玉脸颊的透明水痕,拉开自己的运动服上衣盖住她的脸,仅着浅灰色的无袖工字背心再次进入。 所以她也没看到。 脸上遮着衣服的温浊玉突然直挺挺坐起,运动服滑落。几秒后,她突然像溺水时得救的人一般,瞪大眼睛竭力呼吸,先是懵懵瞧瞧腿上的衣服,才仰头看天,闭眼感受落雨。 第二次进入,符叶下意识先搜右边走廊,一共四间房。 她轻轻咬住嘴唇内侧的肉,频繁眨眼,推开眼前桃木色木门。 陈设简单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淡淡汗酸味,茶几上还有碎烟头和啤酒罐,虽不知道那是什么,难闻的味道还是使符叶几不可查皱皱鼻子,将门合上。 隔壁的房间只有一张供奉台 6. 006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喻观寒的身影应声变淡,同时,地下室悄无声息陷入黑暗。 符叶扭身瞧黑门,无声瞪视,边深呼吸边退后几步。两次戏耍,还用喻观寒的脸朝她露出欠揍笑容,她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在背后熊熊燃着。 浓稠黑暗中,闪着微光的小羽毛绑着降落伞飘飘荡荡,似乎是弧形的铁门把手太滑,它站不住脚,扑腾几下又缓缓升高,停在固定把手用的螺丝头顶,乖巧嵌进螺丝的十字花纹。 像是一颗找到戒托的闪亮钻石。 目不能视物,浑身冷汗的符叶腿肚打颤,膝盖先着地,随后软倒。 她仰面轻轻咳,酸软的手指蓄力,就开始原地翻滚,尽量离黑门远些。直到膝盖贴到坚硬墙面,符叶才长出一口气。 怀清路52号。 郑婆婆将面糊倒进煎锅,随即握住锅把,缓缓将面糊摊匀,薄薄一层,加了三个鸡蛋的面糊很快就泛起金黄色,油香扑鼻。 她放下平底锅,拿起锅铲要把鸡蛋饼翻面。 轰—— 地板微微晃,如湖面的水波荡漾。 郑婆婆一愣,连忙关火,匆匆在围裙上擦手,走下楼前还不忘将锅盖合上,给饼保温。 “是地震吗?” 她念念叨叨开窗瞧,被邻居家惊得嘴唇微张,邻居吴家燃气泄露了,她想。 郑婆婆赶紧拿起电话。 年纪大避免不了的老花,幸好之前已打过一通,她眯起眼睛点那串模糊得好似几条小蚂蚁纠缠的数字,听熟悉的接线声松了一口气。 “喂?” “还是我呀,怀清路52号。” 接线员开口:“婆婆,关于您反映的邻居家有可疑带头套人员闯入,我们已经报给相关的部门,这边的反馈是他们派出两名人员去处理,请您不要担心。” 说起这件事,郑婆婆忍不住忧虑。 “能不担心吗?我家的邻居小孩才9岁,命苦哇。2岁的时候就没妈,爸也不靠谱,都是我看顾着长大的,多亏是我看见了,我要是没看见呢?” “那男的戴头套,手里还拿铁棍,猫着腰在大门外鬼鬼祟祟的。你说我一把老骨头,哪儿敢去凑近瞧啊?” “我得知道,那人到底是为了偷东西还是偷孩子,心里也得有点数不是?” “理解,您放心,我们这边收到反馈结果的话,立刻跟您汇报。” “好。”郑婆婆应答,又想起正事儿,“哎呦..年纪大了这记性就不好,我还有个事情。” “您说。” “还是我家邻居,怀清路51号,好像燃气泄露,我瞧着窗户全都碎了。” “嗯..燃气泄露,玻璃全碎。” “对对。” “好的,我这边记录完马上发给对接的部门。婆婆,您在家注意安全哦,先不要去邻居家了。” “哎,好。” 耳际嗡鸣,视线清晰。 纸壳箱被炸得乱飞导致符叶差点被纸箱碎屑埋起来,她又发觉并不是视力变好,而是淡紫烟雾无影无踪,才使得眼前的世界清晰起来,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走上台阶恰好撞到喻观寒下楼,他唇色泛白,目光在她蹭着灰的脸颊与工字背心上流转一圈,就慢吞吞拉自己的外套拉链。 擦肩而过的一瞬,符叶胳膊被攥住。 “等等。”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换成僵硬的左手留下符叶,用较灵活的右手去脱自己外套,生怕她逃跑的模样。 符叶不解:“做什么?” “外面在下雨。”喻观寒坚持将破洞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拢拢领口,才满意似的,“别着凉。” “计宋呢?” “他们跳出窗外打了,应该..” 被烟雾控制的计宋莽打莽撞,全靠头铁,反而好应对。烟雾散去,自己已不占优势,瞧着这寸头眼神越来越清明,铁头人咬咬牙,干脆从窗边跳出去。 玻璃窗碎成怪物尖牙,张开血盆大口,呼啦啦的雨点往走廊里砸。喻观寒的话没讲完,就听到一声铿锵有力的怒喝。 “去吧!姚五斤!” 符叶探头瞧,铁头人后脑勺搭着一本手指宽的厚词典,正被计宋摁在地上。随着他不断挣扎,词典滑落在地,被一双纤细的手捡起,熟稔拍拍灰。 “死而复生”的温浊玉抬脸,看二楼窗边的两人,顶着小雨眯眼微笑。 温浊玉掌心,蕴含生命力的绿色光芒轻柔包裹住喻观寒左肩的贯穿伤。 计宋绑完铁头人,赤着脚走到他们身边,纳闷问有谁看见他的鞋。温浊玉翻白眼,手掌离喻观寒的伤口又近一些,似乎在强调自己正治伤,没空搭理他,甚至预约下一位患者。 “符叶,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 想来万事万物遵循守恒定律,喻观寒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温浊玉的头发也相应地寸寸缩短。 如茂密森林修剪枝丫,长度从腰砍到背不说,还稀疏不少。 符叶迟疑:“但有人可能需要。” 四个人你瞧我我瞧你,终于想起地下室还有两位失踪队友待救援,喻观寒连忙叫停温浊玉,叫她省点力气。 即使温浊玉一边灌矿泉水一边修复,还是有些吃不消,她将空瓶塞回包里,摸索几秒拽出一顶鸭舌帽遮住所剩无几的头发。 回程的路上四人分工。 温浊玉带着两个尚未恢复到完美状态的伤员先行一步,其余三人则带着捆得像粽子似的铁头人回妖管局,喻观寒开车,符叶和计宋两个相对武力值高的人当左右护法。 没一会儿,符叶就察觉到铁头人的肩膀在抖,她纳闷侧头,恰好计宋出声:“你哭什么?” 铁头人顿时从隐忍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呼吸不畅,导致他的哭声断断续续,总要长长抽噎才换得过气。 “你到底哭什么?” “能帮我把防毒面具摘下来吗?”顺着计宋摘面具的力道,铁头人甩甩头将汗湿的发丝甩到另一边,抽噎着瘪嘴,“你们是干啥的啊,上来就打我?” 说完这句,他委屈得又掉两滴眼泪。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还见到我们就跑?”计宋新奇,“要不是你打扮得古里古怪去别人家里,我们也不能来找你呀。” “唉...”铁头人肩膀耷拉下去,“最开始我以为你们是他的帮手呢,一看来了四个,当然要跑。” “谁的帮手?” 铁头人咕哝:“就那只白狼的呗。” “你这话真的把我说糊涂了,这家父亲和孩子都是普通人类,哪儿来的白狼?”计宋眼睛一转,又问,“你为什么来吴家?” 节假日前夕,平日并不拥堵的路上热闹起来。 喻观寒缓缓停车,等待绿灯亮起,下意识瞧后视镜。车内空间有限,并排坐三个人肯定是肩擦肩。 随着停车,自称叫玫瑰的铁头人依照惯性微微前倾,随后并未按原轨迹严丝合缝坐回去,而是略歪斜地压住了符叶的肩。 符叶面无表情往旁边挪挪,视线恰巧与他在后视镜相遇。 目如悬珠的清亮眼睛使喻观寒心底隐隐的焦躁感被抹平,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点缀着泪痣的卧蚕弯起,即使符叶很快就移开,将注意力都放在玫瑰身上,他也吃到糖似的,满嘴甜蜜。 三百多年无声滑过,不管过去如何,至少此刻,符叶回到了他身边。喻观寒握紧方向盘,天意如此,理应如此,他绝对不会再与她分开。 玫瑰又说:“你们也可以叫我肉丝。” 计宋嘴角抽抽:“去妖管局登记过吗?” “当然去过。” 妖怪大多 7. 007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这要是我的能力,我准备这玩意儿干什么?”玫瑰踢掉在座位下的防毒面具,气急败坏,“这烟雾是那只白狼的能力!” 他偷偷蹲在怀清路51号外面观察许多天,吴家的父亲似乎工作繁忙,总是不着家。 而二层小楼里,时不时就会冒出紫色烟雾。同为妖怪,天赋所限,能力也天差地别。相比那诡异烟雾,他的能力仅仅是——聚起一团光,能照亮的范围还不如路灯大。 所以他谨记靠谱妖怪的叮嘱,没有万全准备,坚决不进去。 而今日,9月30日,则是良机。 因为白狼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瞧着是要出远门,保险起见,他还是戴着准备好的防毒面具,拎起铁锹,翻越栅栏。 烟雾是他搜索第二间房时弥漫的,虽没像计宋他们那样,被影响得喊打喊杀,他的脑袋也昏昏沉沉。只能在翻找的同时,不断默念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找到赵子涵。 一遍找不到,就找第二遍。 之后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就在他疲惫难忍不知重复第多少遍时,在一楼与计宋四人狭路相逢。 追他到楼梯拐角,玫瑰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观望,发觉四人看不见他似的,跑来跑去原地打转,随后又集体陷入癫狂状态,捅起自己人来。 计宋心虚揉揉鼻尖。 “你没遇到妖管局的另外两个人吗?” 玫瑰摇头,直到被温浊玉那本厚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词典砸中前,他都不知道楼里还有两个人。 “真是奇怪。”计宋念叨。 全程竖耳倾听的喻观寒好奇:“可这烟雾是白狼的能力,你又亲眼见到他出门,家里怎么会还有?”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回来了。”玫瑰迷茫。 符叶将视线从窗外飞逝而去的绿树上收回来,转而看面色晦暗的玫瑰,轻声问:“你遇见吴晓雪了吗?” “谁是吴晓雪?” “吴家的小女孩。” “她呀,没看着,我本来还纠结遇到她怎么办呢。” 符叶浅蹙眉:“她一直在二楼的浴室里。” “姐,你别吓我啊,我楼上楼下...”玫瑰的声音顿住,举棋不定,“虽然我戴着面具,但我也不是没受影响,也许我根本就没搜过二楼的浴室,唉,我说不准。” 符叶想起女孩怯生生的模样,迟疑问:“人类也会有妖怪的能力吗?” “当然不会。”计宋笃定。 出发前,按照惯例对吴晓雪与隔壁邻居郑婆婆做了记忆消除程序。 温浊玉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水枪,呼噜噜弹出许多泡泡来,对符叶这个新手讲解:“这记忆消除泡泡,对妖怪是没用的,只对人类有用。” “怎么证明起效呢?” “很简单,如果泡泡破碎,就证明有效果,没效果的话,它们会一直飘着。”温浊玉微笑,“我上班这么久,没遇见过不起效的。” 她轻轻抚摸吴晓雪毛茸茸的头顶,叮嘱她去郑婆婆家待会儿,最好睡个下午觉。一觉醒来,家里定会恢复原样的。 吴晓雪眼前的泡泡悉数破碎,也就是说,她是板上钉钉的人类。女孩眨眨眼,走出门拐进郑家,不忘乖巧关上郑家的大门。 那么今日,除了寻找赵子涵的玫瑰;除了去抓捕玫瑰却莫名其妙被影响,双双躺倒在地下室的皮衣男和小雀斑;除了差点被团灭的虾兵蟹将三人及杀红眼的计宋,这怀清路51号还有一个人,他们都未曾发现的人。 符叶轻轻用掌心去抚平运动裤的褶皱,像是在理清思路。 “计宋,那人认识你们。” 这句话简直是平地惊雷,不只是计宋面露惊愕,就连喻观寒也皱起眉头。 计宋的舌头略微打结:“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记不记得有一阵烟雾变淡?那时候我刚把温浊玉背出去,再回来就见到了喻观寒。”他们飞快在后视镜中对视一眼,符叶淡定继续,“但不是真的喻观寒,他装作喻观寒的模样引我去地下室,想把我关在里面。” 符叶抿抿嘴:“他告诉我,躺在地上的人一个叫贝思,一个叫英雨。你们清楚,我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证明当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我脑袋中的幻觉,而是真的有人幻化成喻观寒的模样来跟我说话。” “并且..他不认识我,所以他全程没叫过我的名字。” “贝思?”计宋反问。 “有什么问题吗?” “他叫贝三思。”喻观寒接话。 说话间已到达妖管局,玫瑰下车时踉跄,及时被赤着脚的计宋扶住,计宋的手轻轻顺他的背:“别慌,你这都是小事,查清楚交交罚款就行,不用害怕。” “据我所知,妖管局登记在册的妖怪里,没有哪个妖怪的能力是致幻烟雾,那哥们儿肯定比你还慌。” 将玫瑰交给保安熊三前,计宋凑近他的耳朵,神情活像个知心老大哥。 “我跟你说,李局审你,妖管局的副局长啊,你想找到赵子涵,多好的机会,把握住了,趁着这次好好表现。” “我明白。”玫瑰坚定吸气,顿时肩背挺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玫瑰并不矮,甚至可以说是高壮,力量感十足的人形。可此刻,在膀阔腰圆、魁梧奇伟的熊三轻松挟制下,他活像是熊三随手在地上捡起,夹在胳膊肘的毛绒玩偶。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哒哒哒..”[1] 计宋哼完歌转头,瞧身后安静伫立的喻观寒和符叶,掏出手机看时间,挥挥手。 “下班吧,两位。” * 喻观寒所住的地方叫平安小区,地下车库在小区的西南角,将车停好后,需要步行回所在的楼门。 只有他们两个,气氛沉寂不少,符叶甚至能听见来自于小区外的车辆鸣笛声。 “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瞧喻观寒面色如常,她稍显犹疑,只剩他们两个,她还以为喻观寒会谈谈今天把她绑在墙上的事。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如此亲密过后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属实尴尬,还不如开诚布公地 8. 008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卧室灯打开,喻观寒拉开布帘。 符叶卷着被子倚靠床头柜,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嘴唇微微抖,换不过气的模样。 残存的睡意消散,他连忙蹲在符叶面前。 “怎么了?” 符叶微翘的睫毛轻颤,清亮的眼睛瞧他,声音飘忽:“你看不见她吗?” 喻观寒喉结动动,回身瞧对他来说安静无比的卧室,额头青筋乍起。 “她在哪儿?” 符叶缓缓呼气,攥紧被子边缘,指尖泛白,看向就蹲在喻观寒身边的女鬼。他完全看不见对方,甚至连他们的膝盖重合了一部分都不知道。 “你能说话吗?” 拖把似的脑袋立刻抖动起来,符叶细细瞧才发现对方的头发结绺是因为血迹模糊。 喻观寒从她视线的落点判断出女鬼的位置,干脆坐在她身边,用胳膊环住符叶,做一道虽没用但有心理安慰的防线。 “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女鬼是今天在四楼的楼梯间遇见的,本来只是无意间对上了视线,没想到对方会追她到房间来。 对方立刻扒拉开糊脸的血淋淋头发,将青白的脸露出来,僵硬提起嘴角。 “唔..”她用手捶喉咙,那力度似是埋怨它不争气,瞧符叶皱眉,赶紧再提嘴角,牙齿森白,满脸讨好。 虽然以她现在的诡异模样,瞧着实在惊悚,符叶还是定下心神,让她不必着急,慢慢说。从女鬼一字一顿的艰难叙述中,符叶拼凑出了她的来意。 符叶纳闷看喻观寒:“银渐层是什么?” “是英短的一种毛色,你可以理解为..猫。” 女鬼频频点头。 “它叫雪球,胆子很小。” “我住在四楼,突然犯病,摔倒磕在茶几上。”女鬼叹气,“打急救电话,没撑到医院,刚出我家门,就不行了,我被困在楼道里。” 喻观寒凑近,轻柔的呼吸喷在符叶耳廓,小心翼翼询问女鬼在说什么。 符叶微微后仰,眨眼间带着埋怨:“她说她是地缚灵。” “之后我家里人,收拾我的东西,要卖房子,把雪球带走了,我好担心它。”女鬼垂头丧气,回忆起自己徒劳去阻拦的模样,她那楼道都不敢出的小笨猫,被装进布袋子里拎着带走,叫都不敢叫,让她心碎。 符叶不解,家里人带走自己的猫,也算是好去处,怎么会担心? “他们,不喜欢雪球,不会对它好。”女鬼流出两行血泪,“这么久,只有你能看见我,帮帮我,去看看雪球。” 声泪俱下,可怜巴巴。 她叫何蕾,去世时只有26岁,老家在临江市附近的小县城,名字叫凌水原,绿皮火车的车票仅需6块。 喻观寒惋惜看符叶:“可我得上班,你又没法自己去,没证件没钱,怎么坐火车?” “没证件?”女鬼纳闷瞧符叶一眼,搓搓手后下定决心,“可以找人拼车,或者干脆打车去..你放心,不让你白跑一趟,我家里其实还藏着一根20克的金条,可以给你。” 名叫欢喜雀跃的情绪鬼鬼祟祟在符叶心间回荡,她脸颊发烫,好似要被蒸熟,听见自己的声音紧绷。 “你说的金子,值多少钱?” 下一秒,符叶语速极快,生怕对方后悔。 “成交。” 原本计划跟喻观寒暂借路费去凌水原。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符叶还在吹着热豆浆思虑怎么开口,喻观寒就穿戴整齐,坐到桌边抱臂瞧她。 香醇豆浆加两勺白砂糖,甜味丝丝缕缕。 顶着喻观寒眼巴巴的注视,符叶的勺子越来越慢,最终担在碗边:“你不去上班?” “请假。” “你能不能..”\“她要给你..” 随即,他们又异口同声让对方先说。 “你能不能借我路费?” 喻观寒不置可否,微微启唇吸气,又严肃将胳膊担在桌面。 “她要给你金子?” “嗯,她说现在值七千五。” “这钱你打算干什么?” 符叶舀舀豆浆,边看荡漾的波纹边整理思路:“首先是还你的钱,接下来看剩多少吧,再做打算。” “什么打算?” 他反倒不依不饶的,符叶的目光在他俊秀的脸上流转,不着痕迹瞧一眼眼尾点缀的泪痣,才复垂眼:“我总不能一直厚着脸皮住在你家里,你肯定不方便。” 喻观寒讶异:“哪里不方便?” “你的..友人想来,岂不是不方便。” “我没什么朋友,更没有会来家里的朋友,你就安心住着吧。”喻观寒说完面色稍霁,下巴轻抬示意豆浆碗,“快喝,喝完咱们出发,去凌水原得三四个小时。” 朝阳点燃天边的云彩。 符叶看喻观寒英挺的侧脸,他正专心开车,光线明灭变幻下,深棕眼眸时而浅淡时而浓郁,偶尔会因路况阻塞而拧眉瞧后视镜。 本以为他跟上辈子长得一模一样,但细瞧,还是有区别,他瞳仁的颜色从纯黑变成了深棕。面无表情长久注视某一处时,带着属于兽类的警觉。 终究是不同的。 * 凌水原是小县城,跟临江市的繁华程度没得比。 电动车簇拥在一起,等待路中央摆放的简易红绿灯变色。渣土车轰隆隆飞驰而过,洒下一片灰尘和碎石子,呛得用脚支撑电动车的人纷纷捂嘴。 待勉强能睁眼,才眨着流泪的眼睛重新启动电动车,顺便骂上一句:“开这么快急着投胎呀!” 何蕾家住的是老式筒子楼,整层住户依靠位于边缘的水泥台阶上下楼,符叶小心避开堆着杂物的木柜与自行车,瞧喻观寒犹疑着伸手敲铁门。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随着门开,屋里的浑浊空气四散。 “请问这是何蕾家吗?” 满头泡面小卷的女人面颊肿胀,拉着门将喻观寒和符叶从头看到脚,片刻后用手背蹭蹭鼻子,含糊问:“找谁?” “我们是何蕾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 “你们有心,俺家闺女早就埋进土,也算安生,家里没啥好看望的。”屋里有人用方言吆喝,何蕾的妈妈抻脖子呼号着回应,符叶没听懂其中的意思,只隐约听到蕾蕾的发音。 瞧着铁门有收紧的架势,喻观寒眼疾手快抵住门,同时从兜里掏出白色信封,笑得春风和煦。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何蕾妈妈眼睛黏在信封上,手指犹犹豫豫,终是神情染着尴尬请两人进屋。何家陈设简单,铺着猪肝色老式地板革,不管沙发还是抱枕,都是针织外罩。 趁着符叶与喻观寒落 9. 009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帮手叫林禅,是一名对外联络科的科员。 他发色很杂,黑灰掺色。似乎对找猫这种事儿习以为常,喻观寒隔着电话的请求刚讲完,他就扭脸不知道瞧什么,只露出穿着耳环的侧脸,提出要做几点准备。 “第一,手里有带着雪球味道的东西,玩具最好,能沾着雪球的口水。” 那边背景音杂乱,乒乓乱响,喻观寒为难表示自己手边没有物品,隔了半分钟,林禅气喘吁吁的脸才重新看向屏幕,“没有..那照片也行,但是吧,照片没有味道效果好。” “银渐层、蓝猫这种类型的猫,都长得差不多。不光人脸盲,猫也脸盲啊。” “第二,猫条多准备一些,买鸡肉味的,受众广。” 接下来林禅交代他们,找狸花喂猫条,效率高些。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要有个明确的地点方便“交货”,不要离走失的地方太远,也不要人流太多,想好就告诉他,说完就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喻观寒抬头看到眼露迷茫的符叶,不知道被什么逗笑,轻轻舔嘴唇,很想捏捏她白净柔软的脸颊。克制攥拳几秒,终究是忍了下去。 “想什么呢?” 符叶仰脸:“我只是在想,装过雪球的布袋子算不算染着它的味道?” 他们在何蕾家人不解的目光中拎着布袋告辞,这深蓝布袋上还印着本地银行的广告,符叶翻面,将味道浓郁些的内里朝外,折叠成巴掌大小攥在手里。 最开始,他们定的接头地点是鑫旺超市旁的小胡同。 [林禅:......] [林禅:你觉得猫能理解哪里叫鑫旺超市旁边的小胡同吗,你们周围还有什么?] 喻观寒环视,鑫旺超市旁依次是烤鸭店、拉面馆和五金店。 [林禅:有垃圾桶或者喷泉吗?] [喻观寒:还真有垃圾桶,三个并排的。] [林禅:收到。] 几秒后,喻观寒接收到林禅发来的语音消息,长达11秒。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他们绕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见到的流浪猫怕生得很,见到人影就飞快逃窜,根本来不及追。 但林禅提供的语音有奇效,喻观寒将手机凑近草丛,几秒后,灰头土脸的奶牛猫就小心翼翼踩着杂草探头,双耳飞起,又怂又想靠近的模样。 符叶按照林禅的指示,慢吞吞蹲下身,将猫条撕开。 在喻观寒重复播放的喵喵喵语音里,奶牛猫嗲嗲回应一声,就甩甩脑袋,呼噜噜舔起猫条,惬意嚼完最后一口,才凑近布袋闻闻,转身就跑。 也有的猫不讲武德,大摇大摆地来,吃完猫条扬长离去,理都不理符叶抬起的手。 符叶呆住:“喂!” 一出声,竖尾巴逃跑的贼猫四只脚倒腾得飞起,扬起灰尘,腾云驾雾。 猫条变少,他们回到车附近休整,等待反馈。喻观寒将宠物店老板送的纸箱拆开铺平,与符叶并排坐在台阶上,拄着脸瞧小路对面的三色垃圾桶。 “饿不饿?” “还好。”符叶摘掉帽子,揉散头发,清凉不少,“所以你这个叫林禅的同事,是只猫妖?” 喻观寒努努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将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她。 “妖管局不能谈论原型。” “为什么?” 喻观寒沉吟:“你知道吗?人类的职场不允许透露工资,知道工资的参差容易影响工作心态。” “妖管局也是一样。”他自然地接回符叶的水瓶,隔着点距离往嘴里灌,用手背抹溢出来的水痕,“也会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符叶表情不变,轻轻哼一声。 “你说林禅的语音会是什么内容?” “何雪球,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这种吧。”喻观寒耸肩,续上关于原型的话题,“虽说不能谈论,但时间一长,大家的原型是什么根本就不是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瞧符叶没回应,喻观寒惋惜,她错过问自己原型的好时机。符叶问的话,他一定会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好奇。” “行。”他露出点被你打败的神情,不甘心补充道,“你以前还挺喜欢来着。” 符叶敞开的深褐色衣角随风飞扬,风拂过,隐隐带着白茶味洗衣凝珠的清香。 两指宽的同色腰带软软垂在身侧,膝上扣着棒球帽。 她黑色长卷发用皮筋简单拢起,搭在薄背,配上素净脸庞,与这秋叶泛黄,温柔澄净的秋季融为一体。 金秋十月,他们并肩坐在路边,柔和的午后阳光将余温留存于皮肤,只剩惬意。喻观寒恍惚间出神,忘记今夕何夕。 “还是说说妖管局吧。”符叶清亮的眼睛望过来。 喻观寒避开她的视线,清清嗓。 “你之前去过妖管局,妖管局的地址叫槐花路27号,普通的人类是看不见的,只有妖怪可以。” “妖管局目前有办公楼,监狱和..安置楼区。”喻观寒最后四个字说的声音很低,飞快接道,“监狱的每间房都有天工石,一种灰色的、坑坑洼洼的石头。” 符叶歪头:“你们抓我那天,凳子下面的是不是天工石?” “不是我们抓你,是他—们抓你的那天。”喻观寒纠正,“没错,审讯的凳子下也是有天工石的,它可以限制妖芯,等于是封印妖力。” “那被抓到岂不是无法反抗?” “也不是没机会反抗,天工石的效果因妖而异。” “现在是末法时代,能随便呼风唤雨天崩地裂的妖怪消失得差不多,留下来的都是小打小闹。”喻观寒眼神柔和,“说不定你不会受天工石的影响,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妖怪。” 符叶想起黯淡的妖芯与碎裂的雕像,轻轻叹气:“我也没什么不同。” 喻观寒适时转移话题,接着介绍漆成粉色的办公楼。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为了方便符叶记忆,他准备按照楼层的顺序,由下往上依次介绍。 “首先是地下一层后勤部,五人。” 后勤部负责妖管局的采买、仓储、日常维护等工作。当时负责押送玫瑰的熊三就隶属于后勤部,他还有个弟弟叫熊四,兄弟俩倒白晚班当保安,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吗?” 喻观寒顿住,诚实回答自己不清楚,平日里交流不多。 向上走,是一楼。除保安常驻大厅,一楼仅有一个科室,妖事科。 工作量不多,仅安排徐容容一人挑大梁。平日里办事的妖怪是不需要进入妖事科内部的,因为妖事科修建对外的窗口,极大保障了徐容容的安全。 符叶回忆:“是你给我办保释手续的地方?” “没错。” “然后是二楼的两个部门,事故处理科与对外联络科。” 对外联络科顾名思义,负责与人类的部门对接,平日里妖管局的任务都是由对外联络科发布的。偶尔他们四个人也会协同人类部门出任务,忙起来的时候连喝水都顾不上。 而事故处理科仅处理“露馅的妖怪”,由妖管局的副局李仙女亲自坐镇。 符叶与他们打过交道,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想到未来要与几人共事,就兴趣缺缺,用温热的掌心去贴牛仔裤,试图熨平膝盖的自然褶皱。 “刚认识确实会觉得李局死板,不通情理。但时间久了就还好,他只是讲原则,私下还算随和。” “把你加进妖管局的事情,就是李局提出来的。”瞧见符叶的小动作,喻观寒话风一 10. 010 《没关系,我来爆破》全本免费阅读 雪球变得窄窄一条,小小的身体衬得脑壳奇大。 见到脊骨突出的雪球那一瞬,何蕾的血泪如雨滴般砸在符叶鞋尖前,青白肿胀的脸又哭又笑,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中难以自拔。 “你能抱到它吗?” 符叶将臂弯中四处张望的雪球向她倾斜。 何蕾摇摇头,紧接着绷不住,带着笑容涕泗横流,虚虚捧着雪球的脑袋,声音哽咽。 “真是猫随主人,我怂你也怂。” 人类的情绪如此复杂,欣喜到极致,会不住流泪。 也许是怀抱里银灰色的毛绒绒身体太暖,也许是被何蕾的情绪所感染,符叶眼角眉梢些许柔和,朝何蕾开口。 “我们商量过,就算把雪球送回你家,它还是会再被卖掉,所以带回来让你拿个主意。” “我...” 何蕾犹疑的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符叶,又挪到喻观寒身上。他下巴埋进领口,睫毛轻扫眼睑,低垂着目光不表态。 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何蕾清楚,拜托眼前两位收养雪球,实在强人所难。因为羞耻心,她无法说出口,只能咬住下唇不讲话。 她已是孤魂野鬼,灵魂的重量比路边的沙砾还轻,留不住与这世界的羁绊和联系,更找不到能托付雪球的人。 思来想去,竟无一人。 瞧出她的为难,符叶再度开口,表示喻观寒有个朋友可以帮雪球找领养,找到合适的,可以接纳雪球的家庭。那人参加救助小动物的公益组织,领养人办理手续后,会定期回访,确保被领养的小动物状态,也算靠谱去处。 喻观寒轻轻含住领口的银色拉链,开口纠正,声音含糊:“同事。” 符叶看何蕾,认真点头:“对,同事。” 何蕾疯狂赞同的一瞬,符叶确切地透过她脑袋瞧见身后储物柜的把手,金色把手像是将何蕾的脑袋戳穿,符叶下意识将胳膊收紧,导致怀里的雪球仰头,不满地撒娇喵喵叫。 短暂透明后,何蕾的身形又凝实起来,她并非无所察觉,表情也僵硬半晌。 “你刚才那是?” “哈哈,我猜测,心愿达成导致我心头的重担被放下了。” 何蕾笑容苦涩,轻戳雪球毛茸茸的额头,感受指尖暖绒绒。 雪球圆圆的猫眼缓慢眨,将头杵进符叶臂弯毫无所觉,压根不知道主人正亲昵与它互动。 何蕾的指尖顿在空气中,缓缓攥拳,似是下定决心,后半句极轻:“我可能要消失了,符叶。”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将答应好的报酬给你。” 何蕾家的鞋柜放置在门边的公共区域,仅半人高,漆成与大门相辅相成的银灰色。喻观寒弯下身,沿着上壁缓慢摸索,指尖触到紧紧粘在柜面的钥匙,找到棱角处掰下来。 符叶与何蕾对视,何蕾笑着做出请进门的手势。 符叶纳闷:“你为什么把钥匙放在柜子里?” “也不是特意留的。”何蕾摸摸自家精心挑选的印花壁纸,难掩不舍,“我呀,总是粗心大意,忘记带钥匙,所以在鞋柜里留一把备用的。” 何蕾一边指挥喻观寒搬床,一边给符叶讲她是如何攒首付,咬牙买下这套房的。 她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如同出生的顺序一般,二女儿这个身份在父母眼里也不上不下,论熟稔比不过姐姐,论爱惜比不过弟弟。 这样尴尬的处境,她很小的时候就清楚。 所以别的孩子下课放学都去买零食,买玩具的时候,她会将零花钱珍惜抚平,小心翼翼夹在不用的作业本封皮里,随后塞进书包。 就这样从小顶着“吝啬鬼”的称号一路读到大学。 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爱的容量有限,多年来习惯于将温情分享给姐姐和弟弟,轮到她自然不剩什么。 时间一久,即便她在需要帮助与支持时伸出手,父母也再无余力可帮忙。 她心里清楚,于是缩回手,朝父母摇摇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大学四年,她靠着奖学金与兼职打工的收入养活自己,也算怡然自得。生活平静,毫无变化,直到她在某个加班后的深夜,往租住的房间走时,踩到一张新楼盘的宣传单。 因为宣传单而踉跄的怒意消散,她的眼睛反而亮起来,看见了关于未来的希望。 “我那时候没钱装修呢,只接了水电,我住了好几个月的毛坯。你说多奇怪,我胆子超级小,什么都害怕,但独自在这毛坯里住居然不害怕。” “可能因为,在我的心里,这里是我的家吧,而家是不会让人产生恐惧感的,家是屏蔽恐惧的门。” “后来我有了雪球,我的家变得完整,那段日子实在是..实在是..难忘。” 绚丽开过的花,会永远刻印在记忆里,不言凋零。 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睁不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失去拥有的一切时,何蕾被血模糊的眼前,出现的是某个早早下班的午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那天。 走廊洁白瓷砖隐隐映着窗外高楼大厦的影子,她的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节奏欢快,心里盘算着等会做什么菜,冰箱好似不剩什么。 走到门口,她还在包里摸索钥匙,雪球就已经隔着门喵喵叫起来。 包里的口红与散粉盒撞在一起叮当乱响,发觉自己又一次忘带钥匙,何蕾笑骂一句“不长记性”。 随后打开家门弯腰将脚边的雪球抱起,亲昵蹭蹭脸。 陷在美好回忆里,何蕾的身影闪闪烁烁。 有什么曾将她牵绊于此的丝线消融,让她如被放飞的风筝般,心绪飘扬。符叶眉头皱起,着急上前,想去握住对方的手,却摸了空,从虚影中抓过。 她语塞一瞬,又想到挽留的理由,急忙开口。 “你不想跟雪球说再见吗?” 何蕾摇摇头,泪光闪烁:“还是不说了,我有时候挺庆幸的,我的家人是只小笨猫,不懂别离,就没有遗憾。” 逐渐淡去的何蕾连声音都失去重量,她的最后一句话呢喃如耳语,符叶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何蕾说:你的体温真暖啊。 * 浴室的光线明晰,符叶梳顺长发,抬眼瞧镜面中倚着洗衣机静静注视她的喻观寒。见他不说话,符叶垂眼,将视线凝在乳白瓷砖,手指自然抓起长发拢起,随后顿住。 喻观寒了然:“那双青玉筷我收进镜柜里了。” “嗯。” 符叶打开眼前的镜柜,犹豫片刻,选择了柔软的黑色发圈。 “早知道你有缺钱的今天,当初就找珍贵的玉料给你做筷子了,可惜..可惜我那时候就是个穷得底朝天的凡人,没能力给你更好的。” 瞧他深棕眼眸中的淡淡自嘲之意,符叶抿嘴唇,想不出合时宜的安慰来。 喻观寒又问:“那只檀木雕花簪子早碎了吧?” 瞧符叶微微睁圆眼,他以为符叶想不起簪子的模样,于是伸手比划提醒:“你平时放在袖子里,喜欢打架前用它绾头发的那只。” 这答案实在不好说,符叶清清嗓,摸摸后颈想要蒙混过关。 “你还没想起来吗,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瞧着喻观寒非要听个答案的表情,符叶定下心,开口回复:“跟你的尸体一起埋在后山。” 冷淡的声线被浴室扩音,莫名透出点拒人千里的意味来,十分不近人情。她以为喻观寒会因想起这件陈年旧怨生气,没想到喻观寒反倒噗呲笑出声,舔舔嘴唇难掩喜色。 “你还给我收尸呢?” 怪异的反应使符叶嗔怪瞧他一眼,觉得他在暗讽:“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这样。” “不,不是,我没有不满,怎么可能不满。”喻观寒收敛笑意,再次抱起胳膊,“我以为你会把我扔在山洞里曝尸荒野呢。” “喻观寒,我只是好奇,你已经转世成妖,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记得我。”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记得?这是我的秘密。” 察觉到喻观寒走近,符叶僵硬地扶住洗手池边缘,有种温热呼吸喷洒在耳际的错觉,莫名阴森森,让她寒毛直竖。 喻观寒轻轻开口:“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保住我的记忆吗?” “两百多年。” “两百多年,每天各式各样的人与我擦肩而过,洗去灵魂中的疲惫投进河水,而我只能在旁边瞧着,即使我羡慕。” “不入轮回,生生熬着。”他整理好符叶搭在背后的帽子就后退,风淡云轻,似乎没发觉符叶的异样,继续道,“因为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忘记我们的过去。” 仇恨的力量还真是强大,符叶悻悻。 * 第二天,他们两个人是带着猫包上班的,包里装着的雪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浪的经验,适应良好,没有出现应激反应,反而好奇地隔着网纱瞧来瞧去。 注意到有人推玻璃门,门里近两米的人立刻走过来。 保安熊三白衬衫扎进裤腰带,皮带上还挂着一连串的钥匙,在他的虎背熊腰衬托下,叮叮当当的钥匙串反而像装饰的小铃铛。 喻观寒举起手里的工作牌示意,撑着门等身后的符叶进门,嘴里继续未讲完的部分。 “林禅已经跟小动物救助站的人取得了联系,咱们只要在下班的时候将雪球送过去就可以,他们会照顾雪球,直到它被合适的人领养为止...说实在的,我一直以为你会将它留下来。” 符叶好奇瞧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本来还在纠结,如果你想养,我该在家里的什么地方给它做上窝呢。”喻观寒切切实实地松一口气。 说起来,虽然符叶未来会进入妖管局的事故处理科工作,但目前还没有正式办理入职,正在适应阶段。因此,没有外勤的今天,她全程跟在喻观寒身边无所事事,旁观喻观寒打蜘蛛纸牌。 这间属于综合办公室的房间虽然四个人共用,但并不拥挤,两两相对。 靠窗边,温浊玉和计宋的桌子面对面放置。 计宋戴着耳机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握着鼠标大杀四方。温浊玉则抱着本词典,随着记忆小声念叨,显然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被哒哒作响的键盘和鼠标影响,已然习惯。 符叶收回视线,喻观寒对面的桌子还空着,要不是知道这位置属于一个“正在养伤”的同事,她会怀疑那个座位根本没有主人,实在是没什么属于私人的物品,一切从简。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们还挺清闲的,想做什么打发时间都可以。 喻观寒将符叶坐的凳子往他身边拽拽,瞧她因为意外而睁大的清亮眼神,微微扬起唇角。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指哪个方面。” 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喻观寒瞧瞧屏幕里的识字教程,再次看向她:“你该开始认字了,等你进了妖管局工作,不识字是有点麻烦的。只不过,这东西并非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的系统学习,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间学校去学。” 喻观寒叹气:“可惜下个月就要去报道,时间不够,现在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符叶坐在喻观寒的电脑桌前,正对着识字教程,里面的卡通小人憨态可掬,摇摇摆摆地唱着儿歌。 “小朋友们,你们学会了吗?” 符叶面对这高亢的语调眨眨眼,抬头瞧站在她身后扶着椅背的喻观寒:“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像..温浊玉那样,抱着词典学写字,或者跟她一起学。” “那恐怕不行。”喻观寒耸肩,“她看的是英语词典。” 笔记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一堆排列不整齐的小蚂蚁,没有头绪在划着横格的纸上乱窜,找不到出口。符叶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握着圆珠笔,在缓慢沉重的心跳声中,觉得空气泛黏。 啪。 圆珠笔砸在笔记本上,符叶打个激灵,连忙捡起来握在手里,在静谧室内缓缓合眼。 山间人迹罕至,寂静悠然。 每到落雪时刻,枝干做线条,残雪做晕染,整个横烟山银装素裹。 柔软的雪缓缓落在手心,符叶迫不及待抬手去接,待绒毛般的雪堆积得瞧不见手心,才托着它们转头。 “喻观寒,你看,好像...” 身旁早就没了喻观寒,她转来转去,才在大树下搜寻到了他躲雪的身影,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自然向下垂,眼神沉静望着她。 符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跑过去将满掌的雪往他脸颊上一抹,喻观寒被冰得一个激灵,眼睛都睁不开。 “你好傻啊。” 他皱着鼻子将冰凉的水珠抹掉,仰头看近在眼前的符叶,满眼的控诉,安静不说话。 “你想什么呢?” “我...” 他犹豫抿抿唇,再次用手背将融化在睫毛的水珠蹭掉。 “我来山里陪你住好不好,你一个人很无趣吧?” 符叶是妖怪,没有亲缘束缚,也没有责任担当,更没见过广阔天地。所以她那时候并不懂,以人类之躯,抛弃尘缘归隐山林是需要多大的割舍与勇气的。 她笑起来:“好呀。” 符越总说,命运既定,世间种种,都是注定。 喻观寒会带着妹妹上山寻求生机是注定,她会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是注定。万物守常,天生弱症从喻观寒妹妹的身上转移到她这里。 不会致命,只是会有长达百年的虚弱期,每天总要多睡两个时辰才醒得过来。 横烟山开始变得不同。 符叶睁开眼,瞧山神庙稻草棚顶,此时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喻观寒在小心翼翼用泥瓦修补棚顶。 连脸颊蹭了灰都不知道,符叶拉他的衣袖,虽不懂她用意,喻观寒仍乖顺配合,爬下梯子。 符叶轻轻将手掌抚在他温热的脸颊边,修长干净的手指下意识覆住她的手。 符叶心尖微烫,连忙将手抽回来,神态冷硬:“你干什么?” 喻观寒愣住,看符叶的柔软指腹揩下来的灰,才后知后觉自己想太多。瞬间闹了红脸,红霞一路从脸颊飞到耳后,颜色渐浓,让他整个都像是被蒸熟了。 他轻轻咳,冲进庙里,直奔神像后用简易草帘隔开的小隔间,从床上捞起衣物。 “我我..去洗衣服。” 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出几步,符叶努努嘴,迷茫歪头。 * “他会不会是到了求偶期?” 后山幽黑的山洞里,随着啪的打响指声,火苗瞬间增大。狼妖小红完全不怕烫,将手直接伸进篝火里,掏出一只焦黑鸡腿,往旁边的空地放,接着去掏第二只。 符叶瞧瞧被推过来划出一道焦黑痕迹的鸡腿,嘴角抽动:“你吃。” “你吃吧,我不爱吃鸡肉,喻观寒说晚饭给我捞虾吃。” “好吧。”小红闻言放下热乎乎的黑炭状鸡腿,先吃本来要给符叶的那份,用手撕掉碳壳,在皮毛幻化的衣服上大咧咧蹭蹭手指上的油,“我还是觉得,他到了求偶的年纪,你完全可以跟他试试嘛。” “不好玩就把他扔下山。”小红举着鸡腿眯眼微笑,“你想想,人才能活几年呐,这就跟抓猎物是一个道理,不抓紧时间,他就不好吃了。” 虽说这话有点糙,但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妖怪小红口中说出来,倒是难得的靠谱。符叶盯着木柴燃烧时冒出的火星,怔愣出神。 深夜,寒风凛冽。 风声在每片砖瓦中急急穿过,呼啸声刺耳,冬羽丰盈的符叶早就习惯这样的温度与喧嚣,视若无物,却听到草帘背后,隐隐咳嗽。 那声音闷闷的,咳出嗓就在嘴边咽下。 神像白光一闪,符叶赤着脚,轻轻掀开草帘,看简易搭建的木板床上,紧紧裹成一团的身影。喻观寒呼吸沉重迟缓,费力到发颤,如果不是符叶毫无睡意,他的异常根本不会在这狂风大作的夜晚被捕捉到。 她蹲到床边,看被子缝隙里的黑发,伸手掀开一点棉被,眉头立刻拧起来。 薄被因寒冷温度侵袭,触手冰冷,冷硬得像是内里的棉花泡水十斤,失去原本的御寒效果。 幽幽烛光洒进冰窖般的被窝,喻观寒睫毛颤颤,睁开双眼,漆黑眼眸中丝毫睡意也无,平静地将被子蜷紧,护在脖颈。 “是我咳嗽吵到你了吗?”他小声问。 符叶摇摇头。 庙门即使插着门闸,仍被吹得乱响,像是随时就要崩开的样子。符叶突然发觉,对于人类来说,想要在山里度过冬季难上加难。 大雪覆盖绿意,资源匮乏,山间实难找到吃食。 自从神像出现,她好像对肚子里有没有食物开始无所谓,很少会觉得饥饿,但人类不行,人类离不开食物的给养。 喻观寒大约有些一起吃饭的执拗在,即使符叶言明自己并不需要进食,他依旧会给她做简单的饭菜,通常都是来源于仙女湖的鱼虾。 到了他自己,顿顿不是稀粥就是水煮白薯。这才一两个月,喻观寒的脸颊骨骼就清晰许多,消瘦不少。 不知道源于什么,她瞧着他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符叶垂眼:“明日你便下山去吧,我觉得这里不适合你生活。” 喻观寒一惊,薄唇微抿:“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最开始你说要来陪我住,我是挺开心的。” 有人陪她说话,有人给她讲山下的故事,有人给她洗衣做饭,她的世界不再是单调的简笔描绘,开始有了色彩,怎么会不欢喜。 但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喻观寒生存。 直到今晚,她突然领悟到,相比有人陪她取乐,她更希望喻观寒能好好生活。 “我...” “我是不会走的,你别想赶我走。” 喻观寒声音莫名嗡里嗡气,抬起身子,认真瞧她。 “我只是染了风寒,你要知道,人本来就容易有各式各样的小毛病。”说着就捂嘴清咳,“我现在正年轻,身体熬得住,如果你赶我走,我无法再回来了。” 他神情哀怨:“也许你睡一觉醒来,我就变成五六十岁的老头,连走台阶都吃力,更别提来横烟山看你。” 符叶眼前顿时浮现出喻观寒穿着灰色麻衣,满头须发银白,佝偻着腰背手拄拐杖攀爬的模样,心里微堵。 于是她默不作声,听喻观寒继续保证,上山前带的物品太少,等待大雪封山之时过去,积雪融化,他就会下山去集市置办东西。 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床厚被子。 好吧,符叶叹气,毫不费力地掀开被子,在喻观寒惊愕到失语的表情中,躺在他身边,瞧着同一方稻草棚顶。 也许是冷到浑身血液都不流了,喻观寒僵硬在原地,察觉到符叶温热的体温,他攥着被角的手指颤抖。 “你不冷吗?” 迎着符叶清亮的眼神,他吞吞口水,深呼吸几息才找回理智,声音怪异。 “这..这不符合礼数。” “什么是礼数?” “共宿一塌,不符合礼节。” “可你要冻死了。”符叶拽着他领口,把他摁回枕头上,一边凑近,一边将被角掖好,确保冷风不会钻进被子偷走她的体温。 暖意逐渐浸润四肢百骸,僵硬的关节解冻,喻观寒瞧着与他面对面躺在枕头上的符叶,久久不敢眨眼。 距离太近,他们的呼吸交错,喻观寒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呼吸,免得符叶不适应他冰冷的气息。 他在心虚中舔舔嘴唇,借着符叶缓缓闭眼的时候,目光贪婪地将她从额头描绘到下巴,死死抿着嘴才没笑出来。 “喻观寒。” “嗯?”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他满心柔软,等待符叶再次开口。 “人类的求偶期是什么时候?” “什..什么?” 符叶纳闷:“人类是没有求偶期的吗?” “呃..如果你说的是适婚年纪,十五六岁有之,十七八岁有之,都是看个人的意愿。人类没有求偶期的说法,我们是用婚配来描述寻找伴侣的。” “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符叶琢磨,“这个年纪还没有婚配吗?” 喻观寒悻悻:“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