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1. 楔子(修)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五月,南法万里无云,空气中漾开海水的腥咸。 影节宫外,各路媒体支好长枪短炮,对准一辆又一辆嘉宾接驳车。 今年注定是戛纳大年,也是媒体人难得的狂欢——世界顶尖的电影人荟萃一堂,这样的盛况属实久违。 闭幕日,卢米埃尔厅前狭窄红毯,一夕间化作璀璨星河。 法国国宝影后克莱斯曼,韩国忠武路老牌导演孔仁宇,曾拿下多伦多人民选择奖的加拿大导演保罗……只恨胶片不够多,不能留下更多珍贵影像。 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美籍华裔导演周墨,以及他带领的《来时雨》剧组。 周墨时隔多年出山,所作必是精品。前几天的场刊评分里,《来时雨》排在第二,仅次于保罗的电影。 但是这次评审团对周墨格外友好,主席希斯和保罗不对付,日本导演秋山又公开夸过男主角江以商在之前作品中的表现,更不提华人导演秦述文是女主角贺如侬的伯乐,帮她摘下人生中第一座影后奖杯。 所以《来时雨》的收获,到底是最佳女主演、最佳男主演,还是金棕榈? 答案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本届戛纳,周墨不会颗粒无收。 隔着薄薄的车窗,贺如侬看向影节宫外争先恐后的镁光灯和摄像机,恍惚想到她的二十岁。 那时候她初出茅庐,穿着在巴黎街头买的晚礼服,懵懂又莽撞地走上戛纳红毯。 她还不知道人生就此迎来巨变。 时隔十余年,她再临戛纳,身上穿的是意大利奢牌高定,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 可心情仍如当年,胸膛下的热忱、不安、骄傲共同谱就她今夜的主题曲。 前一个剧组走完后,保安|拉开车门,世界的喧嚣一涌而上。如侬深呼吸,笔直修长的腿迈出去,高跟稳稳地踩在红毯上。 倾山倒海的热情将她淹没,浪漫的法国人没有忘记她,记得这位初出茅庐时留下羞涩笑脸的中国女演员。 ——那时,她被誉为“最极致的东方美学”。 戛纳也等了她很久。 三年前本来有个机会,她主演的《失温》入围主竞赛单元,她本人也被提名最佳女主演,可她缺席了。 同一年缺席的,还有因《无人之境》受邀的江以商。 而今年,他们不仅一起弥补了当年的遗憾,且手挽手、肩并肩。 “准备好了吗?”江以商问。 贺如侬扬起小巧的下颌,高傲优雅,像一只白天鹅:“当然,这可是我主场。” 尖叫与欢呼中,他们与其他主创一起庄重地踏上这条短短几十米的红毯,影厅内,才是电影人为之疯狂厮杀的圣地。 * 摆着模式化笑容应对媒体到脸僵,一行人走到内场白色蓬顶下,才徐徐活动了一下 2. 第1章(修)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香港国际机场,旅客如织。 港岛首席明星造型师叶宗林站在vip通道外翘首等着他今天的主顾。他也算有资历有实力的老人了,但即使今天这位航班晚点,急剧压缩叶宗林做造型的时间,他只能叫团队带着价值连城的高定和珠宝,转战机场的贵宾休息室。 叶宗林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可今日也只得忍气吞声,没办法,谁叫对方是贺如侬呢。 贺如侬,二十岁就摘下金棕榈,国内外A级电影节影后荣誉傍身,加之与GR影视集团的太子爷魏无让成婚,现在又多个GR少奶奶的头衔。 叶宗林有多想不通,才会拿自己的脾气跟前程赌气。 下午两点四十分,贺如侬抵港。 墨镜一下把她巴掌大的脸遮去三分之二,看不出什么神色,气质就更显冷清。走过叶宗林时,她脚步稍滞,同他客气的点首:“抱歉,叫您久等。” “哪里。” 简短的交流之后,如侬跟着机场工作人员的指引,大步流星往贵宾休息室去,叶宗林同她助理宋颂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 “怎么感觉她今天心情不好?”善于察言观色的造型师压低声问。 宋颂撇撇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嘀咕:“好像是跟魏先生闹矛盾了。” “我还得跟她商量改造型方案,她不会发飙吧?” “我看悬。” 突然前方女人的脚步停下,折身看向后面嘀嘀咕咕的两人,叶宗林脊背一寒。 “叶老师,您发消息说要改造型方案?” 叶宗林忙不迭上前,随着如侬的步伐:“是,原先定的那套旗袍改良礼服造型妆造要复杂些,现在肯定赶不及了,我就想跟您商量改planB……” 如侬点头,截断他的话:“就按您的意思来。” 叶宗林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好”。 这不是自主裁量的意思,好坏由他把关,责任如山大。 业界传闻贺如侬脾气成谜,可有一点是共识,那就是话少。与她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如侬看似客气,实则疏离冷淡,是有名的高岭之花。 她刚坐上休息室的椅子,助理便左右开弓给头发和皮肤做护理。如侬跟个木偶娃娃似的任他们摆弄,只是手上一直拿着份文件,逐字逐句地看得仔细。 叶宗林见缝插针地奉承:“贺小姐真敬业,现在还在看剧本。” “不是。”如侬轻巧地否认了他,“离婚协议书。” “……”她的坦诚令人咋舌。 如侬的造型并不难做,她本来皮肤底子就好,皮肉又贴合,越素越好看。因此叶宗林借了条elie saab当季高定抹胸裙,搭以盘发、珠宝,简单不费事,也不出错。 “贺小姐,您看一下,口红是选这支ysl还是chanel?ysl您有title,但是从妆容来说,chanel比较搭。” “随意。” 化妆师向宋颂投来求助的眼神,宋颂就越俎代庖一次,替如侬定下ysl那支。 然后,她看向化妆镜里容貌精致的女明星,叹了口气:“姐,我说要不再考虑一下?” “嗯?” “就是和魏先生的事情啊。”宋颂有点惋惜,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魏无让是豪门贵公子里的清流,“我觉得还不至于到离婚这一步。” “哦。”如侬又垂下头。 已读不回。 也是如侬对她好,宋颂才肯这样真挚地劝。之前她跟着一个三线小明星,天天鞍前马后还要被劈头盖脸地骂,在一次活动上被如侬捡走,劳务合同签到GR后,工资涨了不少不说,如侬虽然话少,却不是事多的主,现在工作量也不大,因此宋颂工作一年有半年都在带薪休假,惬意得很。 她不想丢掉这个好老板,也不想老板丢掉好东家。 “况且现在你的经纪约,”她顿了顿,“还有我的劳务约都签在GR,闹掰了以后怎么办,姐你考虑过没有?” 如侬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连你一起打包带走,我想魏舒芜也不会为难。” “可是,我得交违约金诶!” “没事,你又不是核心人才,交不了多少。” “……”这位姐的耿直总叫人觉得尴尬。 宋颂半坐在梳妆台上,稍微弯点身,凑在如侬身前嘀咕道:“这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我真的觉得魏先生挺好。” 如侬笑了,ysl1966在她唇瓣上折射出好看的弧光:“比如?” “比如他温柔儒雅,家里多金还沉下心做学问,气质出尘,与您很搭。” 她似乎还想往下数几条魏无让的优点,如侬一指压在她唇瓣上,及时中断话题:“行了,我知道他是很好,可不是两个很好的人就能当好夫妻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车联系了吗?” 小姑娘一惊一乍起来:“差点忘了,刚刚司机打电话说四点出发,再晚来不及了!” 而此刻墙上的挂钟指针已逼近三点五十五。 如侬无奈,捞起厚重的礼服裙摆就起身朝外去,叶宗林抱着闪粉追着她扫。胸围放量大了些,如侬走两步就得提一下。 宋颂背着大包小包跟着,见状有些担心:“叶老师,如侬姐这个裙子胸围放量是不是大了点?” 叶宗林把刷子和粉盒塞回腰包,变魔术似的掏出几个卡子:“这是按之前报上来的数据改的,按理说不应该呀……” “您拿卡子别好就行,也不算特别松。”如侬自己调整了一下,和宋颂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电梯门徐徐关上,叶宗林才有空抹一把额头的汗。转瞬,他又想起有什么不对劲—— “诶,宋助理,贺小姐的鞋子你是不是没带下去……” * 夜幕落下,维港怀抱着全香港最璀璨的霓虹,像蜿蜒的星河,而岸上的星光大道,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一脉。 这曾经是每个电影人的梦想,尽管香港电影日薄西山,但此四字曾经代表的辉煌,至今也难能超越。 而不远处的香港文化中心礼堂内,正要举办最新一届金像奖颁奖典礼。 这个盛会和香港这座城一样,渐渐地在时代的大潮中褪去昔日的芳华,然作为华语电影圈三金满贯的组成之一,金像奖的归属依然是演员们杀得头破血流的兵家必争之地。 “拍那边!” “江先生,请看一下镜头!”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娱乐记者们近乎狂热地捕捉今年金像影帝的最大黑马。男人高挺细直的鼻、深邃狭长的眼,还有一张纤薄的唇一时间被装进无数张胶卷里。 28岁的江以商终于要迎来属于他的星光璀璨。 一部捡漏的《双城》横空出世,虽然因为尺度问题内地院线全面禁映,但在港台收获了很好的口碑,尤其是一举挺进金像、金马最佳男主角提名,可谓风光一时。 尽管金像奖评委更偏好香港本土电影,但在这一年港片式微的情况下,除了老牌戏骨庄为明尚有一战之力,其余的入围者基本上已经安好了陪跑的心思。 “江先生,假若这次击败庄为明先生获得最佳男主角,您觉得自己能算大器晚成吗?” 港媒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让江以商听得有些费神,但他仍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先玩笑着用粤语说:“你可以讲广东话。” 记者笑笑,江以商从善如流地继续:“我算不上大器,至于早成还是晚成,我觉得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算成了。庄老师是我很尊敬的前辈,若能险胜,那只能说香港的前辈们看我实在太可怜,愿意抬我一手罢了。” 一番话说得客气,连对大陆抱有成见的港圈媒体也不好过多刁难。江以商没有久留,简单拍照签名后便依着引导入了座。 那侧庄为明身边众星环绕,毕竟本土作战,TVB又有不少演员受过他指教,相比起来江以商跟前可谓门可罗雀。好在他也非头回坐冷板凳,不必去镜头前抢风光,面上神色似是泰然,却又更似胜券在握。 其实就算《双城》不能将他捧成影帝,与庄为明分庭抗礼也足够吹嘘一段时日。江以商不怕实力配不上野心,金像奖是饭前甜点,他目光所及,其实是坐在数列之外的GR总裁魏舒芜。 “魏总您好,久闻大名。” 魏舒芜抬起头,正对上这位尚且名不见经传的男演员的目光。她神色是惯有的漠然,眼底有一丝笑,将凝视巧妙地修饰为“打量”。 她是内地影视业著名的伯乐,像江以商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也并不新鲜。 “我记得你是中戏毕业。”魏舒芜一瞥身侧,示意江以商可以坐下。 “是的,我是苏老师的学生,很多同学都比我有名,可是今天……”江以商狭长的眼微眯了眯,很和气地笑着,“我不想提他们。” 魏舒芜了然颔首。 因为胞弟的缘故,她对中江戏剧学院略有了解,自然也知道眼前人就是苏平教授曾经非常惋惜的得意门生。 据说,他在校时光芒万丈,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毕业后却杳无音讯迢迢数年,最后出了头,也是靠这部爆冷的同志电影。 她有些质疑那些传言的真假。 “你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跟我说两句话这样简单。”GR女总裁红唇稍扬勾起一抹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隆重布置的舞台上,单刀直入地挑破他的欲望:“如果你能打败庄为明,我就签你。” 江以商微有一怔,随后笑着点头:“好。” 魏舒芜的眼风下扫,却将他的紧张收入眼底:“江先生,如果把西装抓皱了,等一会儿领奖时可不好看。” 他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即使做了充足的功课也难免露怯。魏舒芜的直接并不使他难堪,相反,他将西服外套好好抚平,很是虚心的模样。 “谢谢您。” 这让魏舒芜生出些末兴趣:“荧幕外的 3. 第2章(修)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如侬,好久不见呀!” 她抬头,看见旁座的红姐笑眯眯地问好。 红姐是九十年代香港电影鼎盛时期出道的演员,但她并没有赶上港片的黄金时代,反而在风华不再的不惑之年,演技才渐渐被人认可。 因此,即使作为三金大满贯的影后,红姐待人依旧平和低调,前两年与如侬合作拍戏,港岛圈抱团严重,也只有红姐与她往来最多。 “上次见还是我婚前。”如侬覆手盖上流程卡,笑着与人寒暄,“您越来越年轻了。” “哎唷,你怎么也学会客套话啦?”红姐语气嗔怪,可眉眼间明显因为这句客套话平添了笑意,“今天先生没来?” “嗯……他学校课题忙。” 如侬想想,这个点离婚协议书应该已经由宋颂寄给律师了。 红姐没察觉她神色有异,靠着她坐近,翻开座上的流程卡读起来。到最佳男主角颁奖那列时,蹦出一声轻呼:“呀,给你调整了颁奖项目。” “组委会说嘉文姐抱恙,临时调整的。” 能为最佳男主角颁奖的嘉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基本上是电影圈德高望重的前辈,落到她这样一位尚处青年的女演员头上,委实有些过誉,难怪红姐会惊讶。 “这届男主角没什么好看头。”红姐撇撇嘴,小声点评,“不是阿明,就只能是那位演同志片的先生咯。” 演同志片的先生——如侬想到这个代称说的是江以商,不由嘴角勾了勾。 “红姐您觉得谁的可能性大一点?” 这位资深女演员脸上露出一丝犯难:“呀,要我说么——阿明自然是民心所向啦,这么多届陪跑,始终差口气。” 她话音一滞,眼神也幽幽递到如侬这侧,“不过这位江先生确实表现很优秀喔!情绪处理很自然,不是技巧派,也没有大陆演员常见的毛病,话剧痕迹重。而且——” 后面这句则是俯在如侬耳畔说的:“他身材真的练得很好。” 如侬哭笑不得:“红姐,评男主演又不看身材!” 红姐性子活泼,一向口无遮拦,有时候如侬觉得自己心理年龄比她还要大些。她狡黠地眨眨眼,“你没看过吧?线条确实很好看的。” “好啦好啦,我有空就去看看。”如侬拉过红姐的手,“如果他拿了影帝的话。” 其实她哪里没看过呢。 二十岁唯一一次借酒装疯那次,她该看的不该看的,什么都看过了。 男人优秀的骨架线条、温柔的耳语,还有情迷时朦胧的眼,她都还记得清楚。 她原本以为这段记忆会深刻隽永,可刚刚在场内匆匆瞥见一眼现在的江以商,兀的没了这种笃定感。 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如侬想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变的只是他眼中的情意。 * 颁奖典礼漫长而乏味,除了提名者心怀忐忑地等候,其他人多半也跟如侬一般,坐得腰酸背痛。 “接下来,有请我们最佳男主角奖项的颁奖人:金朝宗先生、贺如侬女士——” 经过良久的等待,主持人终于宣布了最佳男主角颁奖环节。这类奖项一般作为颁奖仪式的重头戏,放在靠后的部分。如侬起身时,只在心里暗叹一声解脱。 她在掌声中登台,恍惚间对上江以商的眼睛。 原来她也承载着他的期待。 金朝宗,暴力美学张弛有度,尤其擅长港圈最拿手的警|匪、犯罪类电影,也是拿下过三座金像奖杯的知名导演。 贺如侬,金棕榈、金像、金马、金鸡在手,虽年纪尚轻,但出道起点极高,颁发最佳男主角奖也算能服众。 如侬之前同金导有过一面之缘,是在金马奖颁奖礼上。现在,他们要同台揭晓新一届金像影帝。 金导感慨:“时间真的很奇妙,上次见贺小姐是三年前,不过三年,贺小姐便从领奖人变作颁奖嘉宾了。” “是我的荣幸,诚惶诚恐。” 揭晓奖项前总是少不了打发时间的尬聊,如侬并不擅长这种交际,安心在金朝宗身畔当个花瓶。 经过几段调节现场气氛的对话,终于接到导播方向举起的“ok”信号,金朝宗才打开组委会给的信封,而如侬第一眼就看见上面“江以商”的名字。 他终于等到这天。 眼神不自觉地瞥向男人那畔,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男人的回应。 然后江以商笑着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仿佛因她的眼神获得了肯定。 “本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得主是——” 万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金朝宗的手卡上,而他故意吊了半天胃口,才郑重宣布了结果:“江、以、商。恭喜!” 掌声雷动,聚光灯也落在这个矜贵疏离的男人头上。他在潮汐般的祝福中起身,一时间,鲜花、灯光、掌声,还有港岛今夜所有的星光,一切都属于他。 如侬礼节性地微笑着鼓掌,提起裙摆准备让出获奖人发表感言的身位,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只衣物卡子。 很像叶宗林给她别在礼服上的那只。 她大脑一片空白,在现场的喧闹里没人发现女明星神色异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如侬只觉得失去了夹子的保护,抹胸裙似坠铅一般地往下掉。 她隐到金朝宗身侧,一只手假装用手卡护住胸前,小心地提起裙沿。 “恭喜江先生,请江先生登台,也请金朝宗导演、贺如侬女士一并为他颁发奖杯——” 按理说,在这个环节,两位颁奖嘉宾都要祝贺获奖者,可是如侬已退到边缘,江以商却从另一头上了台,在追光和摄像机的捕捉中,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金朝宗向前迎接他,与江以商握了握手。而如侬站在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了想,刚刚应该已经提得够高,短时间里这裙子再怎么掉也不至于走光。 如侬深吸一口气,也跟上金朝宗的步子,向江以商伸出手。 高跟鞋明显踢到障碍物。一层布,抑或什么的触感,如侬只知道自己完蛋了。 这一脚下去,抹胸裙明显受力往下坠。 如侬大脑宕机了零点一秒,然后脸烧了起来,连忙伸手去抓裙沿。 她在闭眼的那一刻已经在大脑里想好了明天热搜头条的一百种可能性。 #贺如侬走光#无疑将成为金像奖最爆炸的新闻。 说不定还会有缺德的人截图她一秒钟的春光乍泄,然后配上缺德的标题,阴谋论她是否为了流量出此下策。 甚至还有更低俗的、围绕女明星的黄色玩笑……她不敢再想。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被拥入男人的怀抱里,带着些松柏香,异常的熟悉。像那年雪夜里的拥抱,也像暴雨的夏夜里,他们意乱情迷的相拥。 “好了么?”男人磁性的话音仿佛就贴在耳畔。 原来江以商用身体正好挡住镜头,然后在礼节性拥抱中,为她留足整理服装的时间。 “……嗯。”如侬很轻地答了一声。 下一秒,男人身上清冽的松香自她鼻尖抽离,礼堂内的聚光灯如旧,江以商带着全场的祝福,在镜头前发表获奖感言。 “感谢组委会给予我的肯定,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座奖杯。在表演系毕业后,我曾怀疑过自己是否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不过幸好我坚持了下来,不然也不会有 4. 第3章(修)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宋颂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尴尬地对江以商笑了笑:“江老师,我得回去照顾如侬姐……” 她适才正拿着爱的号码牌与江以商合影,刚比好姿势把手机四十五度举起,贺如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第一遍划了过去,结果一向不爱重复拨号的如侬又打了一次,宋颂吓得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接通还没说话,老板只是通知她一声,然后自己挂断了电话。 宋颂大脑有些宕机,可惜啊,一张合照都没有拍到! 不过相比起来,贺如侬那个朦胧的声线听起来怪怪的…… 她正思索着,江以商道破了她的心思:“担心的话,就先回去看看吧。” “可是合影……” 男人只是笑:“还会有机会的,现在肯定要以她的事为重。” 宋颂点点头,内疚起自己的玩忽职守,谁知江以商又补来后半句:“毕竟她喝多了会乱亲人。” 贺如侬?这么高冷的她乱亲人? 一想到这个画面,宋颂就开始在风中凌乱:“那那那……我现在就回去!” 亲人事小,上头条被女魔头训可就不好了。 * “这是您要的玫瑰精油和花瓣,请慢用。如果还需要别的东西,请致电前台。” “多谢。” 如侬关上房门,将酒店送来的东西带入浴室。浴缸已经放好了水,雾气氤氲,给镜子也蒙上一层纱。 她已经卸下华服和浓妆,长发松松挽起,白皙的脸上有因为浴室空气滞涩而泛起的潮红。待精油和花瓣如数撒入水中后,她解开浴袍,舒服地卧了进去。 如侬其实不算醉,只是头晕得紧,现在脑袋靠在颈枕上,一闭眼,世界便天旋地转起来。她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就没了意识。 她似乎做了个梦,像一尾鱼游向深渊,然后在海底朝上看,看见一丝隐约的微光。 那是哪里呢?梦里也没答案,只是觉得四周更黑了。 “姐!醒醒,不能在这里睡觉!” 宋颂的声音。 她睁开眼,发现身子滑了下去,自己半张脸泡在水里。然后隔着水波,看见小姑娘着急忙慌的脸。 宋颂显然是才从酒会跑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小礼服。这衣服很贵,她攒了好几个月才买下,现在拖尾趟在水里也全然不在意。 如侬坐起身:“喝了点酒,头晕,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吓死我了!”宋颂长舒口气,“我接了你的电话之后,在会场找不到你,给你打电话又关机,我生怕你真的……” 她一滞,生生把后话噎了回去。 “生怕我什么?” “怕你出事!” 女明星脸上是一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差点溺死在水里的并不是她。宋颂忽的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讨厌贺如侬“人淡如菊”的营销了。 “能有什么事,”如侬擦了擦头脸,又抚水拍在身上:“香港很安全的。” “不是那个呀,是我怕你喝醉——”宋颂险些心直口快又要泄密,好在这次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嘴,“你看,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敢在浴缸里睡觉。” 喝醉?如侬兴味盎然地靠在浴缸边缘,手托着脸,“我酒品很好的,喝醉也不会干什么。” “可是、可是……有人说你喝醉了会乱亲人。” 如侬狐疑地眯眼。 本以为说出这个事情如侬会生气,没想到她的反应和自己一样迷惑,宋颂总算如蒙大赦:“我就说不可能嘛,看来是江老师胡说的。” “哪个江老师?” 娱乐圈是人是鬼都可以喊一声老师,如侬不大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就是江以商老师。”宋颂神色认真,“话说起来,他这气质真的绝了,我感觉娱乐圈熟男款的男明星真的不多见,他谈吐优雅、待人亲切,这次没合成影当真可惜。” 她兴致勃勃地安利,没留意自家老板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什么叫乱亲! 当时分明是…… 一时间,如侬也说不上当时是在一种什么心绪的驱使下,才大胆吻上他。 那阵子事情很多,如侬心里乱成一团麻,在出租车上看见他的侧脸,鬼使神差就亲上去了。 借酒壮胆也好,情动驱使也罢,总归是她主动亲了江以商——但那也不算乱亲吧! 难为他记这么久,还造谣。 “……本来我都不是他粉丝的,这样一接触,要路转粉了。”宋颂还在滔滔不绝,“对了姐,明天我们是晚上的航班,下午要不要去看《双城》?附近就有电影院,去嘛去嘛!” 如侬冷着脸起身,披上浴袍:“不去。”然后她将宋颂的裙摆从水里捞出来,“有心情去看电影,不如想想你这衣服干洗要多少钱。” “啊!我小半年工资不会变成一次性的吧呜呜呜——” * 耐不住宋颂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磨她,如侬还是答应了去看《双城》。虽无多大兴趣,但想到江以商正凭借这部戏击败庄为明拿下金像影帝,她倒乐意看看他是不是实至名归。 酒店外不远处就有一座大型商业综合体,吃过午饭后,宋颂把行李寄存在酒店,然后就拉着如侬找到影院,买了最近一场《双城》的票。 因为电影的特殊属性,在《双城》海报和立牌摆放的地方,贴了不少“撑同志反歧视”的标语。 艺术本也不是完全的乌托邦,它是时代的产物,自然会被创作者赋予政治和社会意义,这样的片子或许晦涩难懂,但往往在电影节上收获盆满钵满。 如侬入场时,便这样偏见地定义《双城》,做好了打瞌睡的打算,毕竟文艺片,一向是助眠的。 直到电影开场五分钟时,她在大荧幕上看到了江以商的第一脱。 如侬:“……” 她想起红姐俯在耳边的话,不动声色地红了脸。 怪不得不能上内地院线,不仅题材敏感,拍摄尺度也相当大胆。据不完全统计,三分之一的时间里都能看到江以商的肉|体。 如侬暗想,江以商毕业这几年一定没少泡健身房,他本就是底子极佳的宽肩窄腰,经过塑型训练后肌肉线条刚刚好。 院内一半是正儿八经喜欢这片子的,另一半则是像宋颂这样慕名而来的花痴少女,看见大尺度画面尖叫声此起彼伏,倒搞得如侬有些不自在。 宋颂一边抓着爆米花,一边悄悄问:“姐,你不喜欢这类片子嘛?” 如侬诚实地摇头,蹙眉道:“你真的觉得江以商……这……很帅吗?” “那可不!”宋颂看得开心,满嘴都是江以商的彩虹屁,“你可能是看娱乐圈帅哥看多了不觉得,江老师本人真的更好看啊,而且他这个气质真的独一份,可清冷可心机……哦对,姐你是不是没看微博,昨天就有人说你俩磁场莫名般配,还出圈了呢,就那个‘江河夫妇’的热搜。” 如侬摇头。早上起来看了一眼,没扫到自己走光的热搜就放心地关掉了微博,她从昨天到今天紧张的只有这件事。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大概就是自己这么年轻颁发最佳男主角奖项有没有被人骂——除了常见的黑子外,好像并没有什么负面舆论水花。 宋颂还在孜孜不倦地安利:“哇,他们不说我真的都不觉得,怎么气场这么合。姐你拍的这么多戏,我第一次感觉原来你能跟别人有cp感……” 她窸窸窣窣的声音引来邻座的侧目,宋颂见状,只得小心地道歉,然后往嘴里狂塞爆米花和可乐。 恰好影片来到一场亲密戏份,如侬自认思 5. 第4章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宋颂欲哭无泪:“那怎么能行,只能我背锅了呀。” 刚毁了条裙子,现在说不好奖金也要搭进去,回去一定要看看是不是哪颗星星运势不好,居然这么伤财。 她的厄运接踵而至。话音刚落,手机又振动起来,来电显示赫然是“女魔头”。 宋颂接通电话的手都在颤抖:“喂,我是宋颂……” “怎么回事?”魏舒芜冷冰冰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魏总,我的问题,我登着如侬姐的微博账号忘了退……” 如侬打断了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接过手机,坦然且无赖地认罪:“不怪她,是我本人点的。” “故意的?” 她拨弄着自己的发尾,答得漫不经心:“不算吧,但江以商那部片子真的很烂。” 魏舒芜冷笑:“这次公关费用你自己掏。” “好。”贺如侬爽快地应声,然后挂掉电话,手机还给宋颂。 宋颂感激涕零:“姐,还好有你,不然我这个季度的奖金肯定……” 话没说完,屏幕又亮了起来,来电显示还是“女魔头”。宋颂的表情一秒晴转雨,满面愁容地接听:“魏总?” “把电话给贺如侬。” 宋颂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如侬不耐烦接过:“你又要吩咐什么?” “你各个社交平台都注册个小号,手滑这种事情一回两回还好,多了就没人信了。” “嗯。”她懒洋洋地应付。 “还有,把我的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 “又用不上。” 虽然不在同一空间,连宋颂都感受得到那头无法无天的魏总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片刻后,如侬耳边只剩下忙音。 劫后余生的小助理站在一旁拍了拍自己胸口,平复呼吸后,才感慨起自己听到的惊人信息:“姐,你居然敢拉黑魏总?” 如侬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口罩和帽子,点点头。 “你真是我的姐,我唯一的姐。”宋颂顶礼膜拜。 于公,贺如侬经纪约签在GR,魏舒芜算她顶头上司;于私,魏舒芜是她大姑姐,两层关系在此,就算处得再不愉快,也不至于拉黑。 更何况,这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魏舒芜,在内娱影视圈举重若轻的存在。 可是如侬就是对这个女人喜欢不起来。她太精明,精明到如侬与魏无让的婚礼也要算计,筹划噱头相当大,目的却是给GR做免费宣传。 要不是贺如侬拼命反对,她一点都不怀疑,魏舒芜这个疯女人会把《与卡戴珊一家同行》的版权买来,然后在贺如侬身边放一堆摄像头。 一想到这个,贺如侬就想起昨天颁奖典礼入场时,江以商与魏舒芜正谈笑风生,眸子暗下去一寸。 果然他们才是一丘之貉。 此时,机场贵宾室内,正在看热搜的江以商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助理陈露问他:“感冒了?” 江以商摇头。过一会,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双城》很烂吗?” 陈露推了一下眼镜,机器人一般严谨开口:“豆瓣评分8.3,严格来说不算很烂。” “那我和庄为明比呢?” 陈露识破他的目的,标准化微笑着:“老板,你要是真的这么在意,不如直接问贺小姐。” * 去机场的路上,如侬同妹妹贺橘生通电话,提到手滑事件,橘生笑得直不起腰。 “拜托,好歹颁奖典礼上他帮你救场诶,转身就背刺,我要是江以商,我要冲上门来找你要说法。” “别提了,我真的觉得不该来香港,从头到尾就没顺利过。” “不不不,你要这样想,至少魏无让肯签离婚协议了对不对?这也算个好消息。” 如侬和魏无让的离婚是个漫长拉锯战,说白了,对方不同意,又不至于难看到闹上法|院的地步,只能靠时间磨。原本在这件事上魏无让的态度也很坚决,突然一下松口拟好协议签了放在如侬床头,还弄得她有些缓不过劲。 橘生在婚姻这件事上一向看得开,老早前就说要给如侬办个单身派对,如侬不喜欢热闹,遂不了了之。 她们虽非一母同胞,关系却不错,如侬没有多少说得上话的人,橘生算一个。 如侬看向车窗外飞驰的风景,香港向她身后退去,这两天在港岛种种,一下也远得像梦一样。 橘生在电话那头吃着薯片,咔嚓咔嚓地:“不过我听说,江以商这么些年也没个新女伴,不会是……” “啊?他……真弯了呀。”如侬都没察觉到自己话音中有些惋惜。 “你想什么呢!我说,他不会惦记着你吧?” “不会吧。” 如侬其实心里也没谱,江以商这个男人太莫测,总是忽远忽近,她看不透,“他亲口说的,逢场作戏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真话假话。”橘生八卦道,“你呢,你对他什么感觉?” “我……?” 如侬想了想,找不出一个很确切的形容。 她是真的喜欢过江以商。 他温柔、体贴、耀眼,在她入校之初处处帮扶,可是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周到,如侬分辨不清他的真心。 再后来,她向江以商剖开自己败絮一般的过往,他仍旧周全安慰,她几乎要真的陷进去时,却听到男人在ktv玩世不恭的话。 那一刻如寒冰噬骨。她忽然就认清了男人的本质是一样的,忽然开始自嘲那个在贺疆面前卑微至极、只为求他放过江以商的自己。 后来…… 投怀送抱也只不过是了却自己的遗憾,或者是带着一点报复心的,想自他身上再索取一点爱。 雪化了,雨停了,雾散了,梦醒了。 她也不再沉溺于这段过去。 男人的名姓,除了当时刻骨铭心,经过时间的冲刷,早已淡得无从记起。但是他乍然出现,便如静水投石,骤然掀起片片涟漪。 蝶羽般的睫毛垂下,扑闪着,如同她不确定的声音,“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 深夜,如侬抵达东汀国际机场,魏家司机来接。他们面对这位少奶奶总带着点疏离的敬意,仿佛虔诚地供奉神佛。 这是豪门的森严规矩,如魏家,也如贺家。但如侬讨厌这样的规矩,它未免太不近人情。 一路无话,直到如侬问起魏无让的行程,司机才客气地回答,“少爷不在家,也不曾告知我们去了哪儿。” 如侬轻轻点首,这种情况已经是她与魏无让这位前夫之间的常态了。 提出离婚后他们并没有争吵过,魏无让是谦谦君子,面对意见分歧也能保持风度,以沉默相对。 他最后对如侬的答复是“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尊重你”,然后前两天,如侬果真收到了魏无让请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书。 他连走到最后一步也还在让着如侬。 像橘生说的那样,魏无让是这群富二代里的清流。他端方持重、温文尔雅,伊顿公学教会了他英伦绅士风范,并且在之后的年岁里,也一如既往地实践着。 甚至因为不喜沽名钓誉,舍掉演艺圈的大好前程和财富,安心回到中戏读书任教。 橘生点评,“他真的很难得,姐你也是真的有眼光。” 魏无让的良好风评令陷在婚姻泥沼里的如侬进退两难,她无数次地想过是不是自己的心态不适合走进亲密关系。 后来与魏舒芜的矛盾加剧了她与丈夫间的离心。一切都让看似天作之合的婚姻顺应世俗的走向,趋于无趣和冷漠。 想到这里,如侬靠在车座颈枕上,疲惫地闭上眼。 迈巴赫在城市外环飞驰,如侬他们住在燕桥,是有名的市郊别墅区,也省得凑在堵车高峰期进市中心,不过二十分钟,她已抵达宅邸。 因如侬喜爱中式,庭院装潢是苏州园林的风格,屋内也陈放着不少自全国各地淘来的古董摆件,随手拿起一样,都可能换得起市中心一套房。看得出,在这座新宅初购之时,主人应是倾注不少心血打理,可惜眼下这份爱意随风走,连同庭中花草也有不拘疯长之势。 家里很静,入内放下行李后,她便遣散了佣人,回到卧室,踢掉碍事的高跟,整个人卧进柔软的云缎里。 她自窗前可俯瞰别墅的正大门和车|库入口,曾经如侬也同每个新婚妻子一般,在此长灯独坐,等候丈夫的归来。 如侬躺了会儿,接内线问管家是否知道魏无让行踪,管家只道抱歉。她在手机上滑出魏无让的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拨通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囫囵收拾睡下,次日清晨又拨了几次电话,都是这样的提示音。 魏无让不见了。 如侬打通庄园内线,“喂,请帮我接魏总。” 在这个家里,“魏总”是不必额外指代的称谓。魏无让自 6. 第5章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好巧。”江以商道。 如侬鼻音闷闷地“嗯”一声,算是应付他的寒暄。来人春风得意,想来,与魏舒芜聊得确实很尽兴。 她本不欲再搭话,别过头去看电梯液晶屏显示的楼层。偏生收回目风那刻,与江以商视线交错,而他好像欲言又止,看着她,却又不说什么。 意味深长的眼神,如侬读不懂。 她跟着米枫的指引进入电梯,看厢门缓缓关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竟然蹦出《双城》里江以商被吹上天的眼神戏。 什么嘛,这男人分明是长了一双含情目,看谁都深情。 想到《双城》,如侬蓦然回溯起昨天挂在热搜上的手滑事件。 难道…… 救命,她才在全中国数亿网友面前奚落了他的表现,人家只是多看两眼,已经算很客气了。 虽然公关了是“手滑”,但难免显得她对新晋金像影帝颇有微词,江以商若真计较起来,还得赔一句对不起。 她悄悄用余光打量江以商,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幽幽系在自己身上,像无声地肯定了她的猜测。 无地自容之下,如侬只能抓紧戴妃,盯着自己的鞋尖,祈祷电梯能快点落地。 但这是四百多米的高空,即便总裁电梯不中途停留,到达底层也需要一分钟。 空气凝结,如侬只觉得度秒如年。偏偏米枫也不是什么能缓解尴尬的聊天对象,她只要还在电梯厢内,就必须承受被尴尬气氛凌迟的痛苦。 思来想去,如侬决定直面做了几番思想准备,刻意避开江以商的目光,轻启唇瓣:“那个……” 男人抬眸:“嗯?” 淡淡的应答,听不出什么喜怒。如侬舒口气,试探地问,“你平时,爱上网吗?” “不算喜欢。” 还好还好,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这年头除了娱记爱拱火以外,经纪人和助理会尽量避免艺人间非直接的矛盾,因为谁也说不准,下一次合作的戏里面有没有冤家。因此,之前GR的公关也不是很搭理拿如侬发通告的新人小花,如侬下意识地想,江以商也该如此。 只要本人没看到,那就万事大吉。 她本来紧张的面部肌肉总算放松下来,动静细微,她以为旁人几不能察,却被江以商收入眼底。男人垂睫,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怎么问这个?”他声线沉沉。 如侬拨开侧脸的鬓发,昂起首来,礼貌地笑着:“没有,突然想起来有人说你像老干部,所以问问是不是真的。” 江以商点头:“之前团队确实发过这类通稿。” “嗯……也很符合你的形象。” 她心中安定,终于能坦然迎上江以商目光。男人见她神色镇定下来,遂也笑意深沉:“我是什么形象?”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米枫按住开门按钮,如侬先一步走出,旋身看向江以商,眉眼弯弯: “一个……不是很有趣的男人的形象。” * 原本按照离婚协议书里魏无让的意见,燕桥的别墅是留给贺如侬的。可她觉得这地方住得不安心,且不想落魏家口实,遂回来后就着手开始准备换房,平时闲得没事,便顺手打包些东西。 是故,几天后魏无让回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小小的打包箱,里面是如侬的东西。 他不自觉地脸色暗了暗。 如侬还在书房内挑选打算带走的书,忙里忙外,像丛林中翩飞的蝶。她穿着一袭真丝吊带睡裙,裹了柔软的针织披肩,在她捧书挑选时,一侧肩头的布料便滑落下来,露出一角玉白的肩。 夕阳投下男人的身影,如侬察觉,便仰头看去:“回来了?” “嗯。”魏无让轻轻应着,并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致歉,“出差急,没顾上跟你说,抱歉。” 如侬并没有理会他迟来的歉意,检点书页的手稍滞,随后匆忙将书签丢进去,扣上书册放入纸箱,“我是想跟你商量,这套房子不必留给我,之后我打算搬出去。” “去哪儿?” “还没找到好房子,找到了我立马搬走。” 她说完话,准备把打包好的箱子从书桌上搬离,可是书籍太沉,她第一下尝试并没有成功,反而因为用力,憋得双颊飞红。 魏无让放下手里的外套,从她手中接过纸箱:“我来吧。” 魏氏姐弟模样相似,性子却大相径庭。如果说魏舒芜是穿普拉达的女魔头,那魏无让只顾着闲云野鹤,对魏家传下的商业帝国毫无野心。 因此他说不上什么话,甚至只能安心当个富贵闲人,对于胞姐为婚姻赋予商业价值的行径,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侬端详着男人的侧脸,忽然感觉到陌生。 她曾以为与一个温润、平和的男人相伴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似乎从不动怒,如侬提出离婚后的冷处理才是第一次宣泄怒意,在此之前一直扮演着好好先生、完美丈夫,可也因此,如侬才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魏无让。 他的爱理所应当,却不够理解。两人在魏舒芜的商业手腕下的龃龉,使如侬终于嗅到爱意凋零的气息。 她承认,在六本木街灯亮起、圣诞钟声在耳边奏响时,魏无让向她求婚,她是真真切切心动过的。可是心动在婚后的鸡飞狗跳里消磨殆尽,换来一纸契约,了断了他们间的过往。 魏无让怎么想呢?她恍惚思考。 而男人放下纸箱,始终侧对着她,似乎考量了一番,才淡淡地开口:“即使你执意要搬走,这套房子也还是你的。协议里的条款,现在有法律效益了。” 答案很明显,他在考虑财产分割。一个足够现实、也足够让如侬失去兴趣的答案。 如侬垂下眼皮:“不必,我不想之后被嚼舌根。” 魏无让的薄唇启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他折身,继续帮如侬收整书籍:“房子你可以慢慢找,我之后还要出差采风,不在这里长住。” “还有,”他自风衣口袋里摸出两个信封,烫金字体落款是中江戏剧学院,“这是姜校长叫我带给你的,六十周年校庆邀请函。” 如侬伸手接过,请柬翻开,受邀人一栏赫然写着“魏无让、贺如侬夫妇”。 原来,即便她取得无上殊荣,在校方眼里,她也不配拥有一张单独的邀请函,需要把名姓写在丈夫之后。 魏无让察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早知道,如侬绝非攀缘的菟丝花、笼中的金丝雀,在她曲高和寡的表象下,分明是涌动的野心。 离开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 今年是中江戏剧学院建校第一个甲子,校方相当重视,对杰出校友都发出了邀请,自然也包括魏无让与贺如侬。 算起来,他是大如侬五届的学长,毕业后因为日本导演发掘直接去闯荡日本市场,后面回校读博,学业有成后就留校任教。不过即便他在学术界崭露头角,别人提及时,还是习惯称呼为“魏氏太子爷”“GR总裁的胞弟”。 如侬从前不解魏无让对于治学的热衷,直到校庆日她随丈夫回到中江,才得知他也是拥有许多学术成果、备受尊敬的师长。一个个青稚的脸孔在看见他们时,目光总是落在魏教授身上。 “你还怪招学生喜欢的。”如侬小声嘀咕。 “因为我的课给分都很高。”魏无让半是玩笑地回答。 典礼在大礼堂举办,结束后在两条街外的洲际酒店设有酒会。早早有志愿者把与会嘉宾的名牌贴在坐席上,如侬与丈夫相邻。 这一列基本是享誉中外的导演、演员、制片人,淡淡扫过去,江以商的名帖也在。 倒不奇怪,新鲜出炉的金像影帝,总归是要予以几分薄面的。 场内外有不少学生志愿者,泰半是为追星,一边来回忙碌,一边兴奋地窃窃私语。这样星光璀璨的盛会,除非校庆这种特殊由头,他们是很难遇见的——而几位女生在开心议论江以商的话,也轻飘飘地进了如侬的耳朵。 “我看到了!真人比电影里好看。”“好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gay啊,一些冰山alpha代餐……”“你可小声点吧,也不怕被人听见!” 少女的叽叽喳喳并不吵闹,反而因青春的绮思 7. 第6章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如侬回到场内,带着周身的寒意。 “冷到了?”魏无让问她。 如侬本来“没有”已经到了嘴边,瞥见江以商在余光尽头落座,便改了口:“嗯,昨天刚下了雨,空气太湿了。” 体贴如魏无让当即解下西服外套,松松地搭在如侬肩上。 那侧江以商将此情景尽收眼底,又想起前回在魏舒芜办公室外偶然闻得的话音,不着痕迹地一哂。 要离婚的夫妻,也能演一出浓情蜜意的戏。 姜肃校长在台上致辞,台下人听得七七八八,却都甘心作出一副自豪模样。校庆以怀旧为由头,却行名利之事,世界本就是个戏台,人人都在扮演理想中的自己。 江以商座旁是高他三级的学长,导演系,出道一部处|女作斩获不少奖杯,后续却差点意思,一直不温不火。先前江以商试过他的戏,那个角色最后只剩江以商与另一个偶像剧出身带资进组的演员,而江以商落了选。 可是眼下他同江以商说起曾经这段缘分,直呼自己目不识珠。江以商笑笑,收下对方递来的名片:“承蒙关照,来日有机会合作。” 他也不过在扮演社交场里的江以商。 * 如魏无让所言,校庆之后他便出了差,只是这次临行前给如侬留了字条,告知了她回来的时间。 她便仍旧安心打包行李、看房,各地走过一遭后,终于在老城区看中一套老洋房。 “这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原主是个法国人,屋子修得很漂亮,而且经过几次修缮,相当牢固。” 中介带她上下看了一圈,房子不算很大,布局却极好,尤其是二楼卧室外的法式阳台,环着一圈玫瑰花,诗意得很。 她几乎要订了下来,只是出门前看见隔壁楼栋外的小花园,更心动那一户。 “抱歉啊贺小姐,这套前不久刚出售。” 如侬抬眉:“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买家就露面签了个合约,之后再没见过。可能是买来投资的吧。” 如侬表示了然。这里的地皮市值一直在涨,如非有人介绍,如侬也买不到此处的洋房。现在虽然房子还不算贵,之后改造成历史文化保护街区,价格估计要翻好几番,有人炒房也不足为奇。 于是如侬买下玫瑰窗台这栋,平素请人打理着,陆陆续续搬了东西过来。原屋室内也是法式装潢,如侬几乎不必重装,置办好家具就可以入住。 等如侬搬完家,魏无让也还是没有回来。她也留了张字条,就贴在魏无让那张旁边:“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再见。” 贺橘生来为如侬简单庆祝乔迁和离婚,上下参观一遍新屋子后,橘生撇嘴:“真就这么搬了?我可心疼燕桥那套房子。” 如侬笑她:“你心疼,就嫁给魏无让呗。” 橘生考虑了片刻,深思熟虑地拒绝:“不行,他太纯良了,我这么爱玩,祸害他良心过不去。” 如侬自冰箱里取出两瓶酒,递给她一支:“你还真挑上了。” “那不是最近家里在安排相亲嘛。”橘生侧过身,趴在沙发背上与后面的如侬交谈,“哦对了,老爷子叫我给你带个话儿,下周他过寿,你务必回去一趟。” 如侬切水果的手一顿:“他说的,是‘务必’?” “总不能让贺老爷子对你说‘请’吧。” “好,如果他不怕添堵的话,我会到场。”如侬切了些青提,简单地摆盘,然后再摆上两只小块柠檬巴巴露亚,一并端到橘生跟前。 她20岁才被贺家认回,此前一直过着清贫日子,因此与橘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德行不同,如侬不擅长使唤佣人,家务事多半亲力亲为。 加上不爱被人打扰,搬到新家后她也再不曾请管家、保姆,顶多留了个司机,方便往来接送。 橘生知道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对于被抛弃了十余年耿耿于怀,至此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劝一句:“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大好,你悠着点。” “他怎么了?” “心脏上的老毛病,年纪大了,发作得频繁。” 如侬垂睫:“好,知道了。” 近年来,贺老爷子对她的认可只有与魏家联姻一桩,也非常宝贝魏无让这位女婿,如今祝寿不见魏少爷,贺老爷子免不了要多问,问了,又要横生枝节。 如侬想到这里心烦,便岔开了话题:“橘生,你名下那个演艺传媒公司还在么?” “在呀,怎么了?” “我之前经纪约签在GR,现在我想转出来。” * 冬夜,雪势渐盛。 积雪的路面少有车辆往来,这在H市并不常见。可如侬自医院出来,便被一辆劳斯莱斯拦住了去路。 副驾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撑开伞,遮住了狼狈的她。 她先时与眼前人见过一面,在抢救室外。这是贺疆的助理,他出现在这座驾前,业已不必额外说明车辆后座姓甚名谁。 “大小姐,先生请您回府。” “我不去。” 如侬作势要走,男人轻移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先生说,‘务必’请您上车。” “也请您‘务必’转告他,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贺疆神色晦暗的半张脸。这位年近半百的男人,眸光却如鹰一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如侬,以不容商榷的语气启口:“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如侬不动,以淡漠的目光回击:“不必了,贺先生。” 男人面有愠色:“你该叫我父亲。” “父亲?”如侬玩味地品读着这个称谓,淡淡哂道:“我只当我父亲死了。” 一畔撑伞的助理也被她这话吓得噤若寒蝉,握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白。 “上车,我最后说一次。” 他的面色只比冰雪更冰冷。 …… 如侬自梦中苏醒时头疼欲裂,好在她睁眼看见阳台门窗前舞动的轻纱,隐约露出玫瑰的姝影,这一切令她终于有了些对当下的实感。 她为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开始查看手机消息。这个噩梦来得并不突兀,今日是贺疆五十岁寿宴,每每如侬回贺家前夕都会头疼,而这种场合她又不得不去。 贺疆此人说一不二,他说“务必”,则存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如侬第一次见时同他犯倔,直接被保镖扣了扔上劳斯莱斯幻影,一路上她骂贺疆薄情寡义,贺疆只是淡漠地命司机改道,将她在贺家锁了一天一夜。 “姐,你可以晚点到,老爷子还在会客呢,一时半会儿顾不着你。”橘生给她打报告。 如侬回她“好”。 她倚小阳台上喝完了咖啡,有意看了看之前属意的那栋房子,小花园里的花草显然被人为修剪过,只是不知主人何时来的,如侬竟无半点印象。 她想,如若能栽上紫藤萝,那处很适合喝下午茶。 * 贺宅离如侬燕桥的寓所不远,驾车约莫十余分钟。可就算是这样近的路程,她从未想着主动回去一次。 在如侬眼里,那是一座雕龙刻凤的牢笼,便是织金缀玉、极尽富贵地妆点,也依旧不改本质。 筵席前一刻如侬才踩着点到了,刚来便见橘生裹在一袭酒红长裙里谈笑风生,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姐!”她看见如侬,便捧着香槟靠过来。如侬只第一眼,便瞧见她柔白的手上那颗夺目的红宝石。 “新礼物?”如侬微扬下巴,目光落在她的指间。 “妈妈送的。”橘生笑嘻嘻地挽过她的手,“你不好奇老爷子送了什么?” “什么?” “他送了我一只——”橘生故弄玄虚,凑近她耳语,“孔雀!” 与如侬相比,橘生含金汤匙出生,打小备受宠爱,因为得来理所应当,更是无需为自己所获得的偏爱隐藏什么。如侬却并不妒忌,大概是与贺疆亲缘淡薄,她并没多少“眼前人是我血亲妹妹”的实感。她看橘生,更像是在看,如果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里,会长成什么模样。 那自然就没什么好比较的。橘生叽叽喳喳,她也乐得听——这毕竟是如侬半隐退后无趣生活里唯一一点亮色了。 橘生说着便要带她去庄园里看看自己的新宠,贺家双姝一红一白,颇有几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意味。只是缎面高跟还未走出门厅,就被后面的管家唤住。 “二位小姐,先生会完客了,马上进行家宴,请在此处等候吧。” “那只能吃完饭带你去看了。”橘生嘀咕着,拉着如侬往回走。 今日宴请的除了贺府上下,不过几位交好的世家叔伯及他们的公子,如侬入席方后知后觉:原来橘生这样瞩目,本就存了旁的意思。 相亲,没想到潇洒如贺二小姐,也逃不过这一劫。 贺疆坐在主位,左边是橘生的母亲,右边则列着橘生同如侬。本来按照长幼,如侬该坐在离父亲更近的那个位置,但是她刻意为之,橘生只好在夹在中间作缓和剂。 “上回跟贺总打高尔夫时,才知道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球技却令人甘拜下风啊。” “贺总气度不凡,赢你还不是小事?” “徐总你夸张了,那还不是你让着我?哈哈哈——” 开席后,客人恭维祝寿,贺疆亦是受用得很,一桌人言笑晏晏,气氛很是热络。 如侬便低头吃饭,别的不说,贺府的厨子手艺上乘,这是她为数不多对于这个“家”还心存眷恋的地方。 因本意是借此为橘生相亲,话题便刻意往婚嫁引来 8. 第7章 《落幕》全本免费阅读 成年人的童话总是有期限的,这句话就像辛德瑞拉的午夜钟声,如侬总要离开孔雀园这一小小乌托邦,独自去面对冷冰冰的贺疆。 书房门紧闭,如侬径直入内,盖因先前贺老爷子招呼过,也没有人阻拦。短绒地毯近乎吞没了高跟清脆的响动,屋内静谧无声,只有贺疆沉重的注视。 “今天的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就是我说的那样,没什么好解释的,您日理万机,不必多问了。” 贺疆板着脸续道:“我答应了你妈照顾好你。她希望你嫁个好人家,我也欣赏无让,这件事,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走到离婚这步,我必然问个清楚。” 听到那个心尖上的称谓,如侬的眼睛有点酸。可她不过讷讷数秒,仍微扬下巴,高傲如一只不染凡尘的鹤:“我妈对我的期许绝非如此。” 她看向这个面貌同自己几分相似的男人,又冷冷补充。“还有,别提她,你不配。” “啪!” 贺疆大掌猛地拍桌,震得一旁的茶盏也颤了颤。若不是他席间饮了点酒身子发软,不然这个巴掌便要落在如侬脸上,“你真以为自己出息了?用着家里的资源功成名就,反过头怪起你老子来了?” “是否靠着家里走到现在,我自己最清楚。” 如侬成名以来,不曾享受过贺氏的资源,也不沾“贺大小姐”的荣光。是在结婚伊始,媒体为了撰写那场世纪婚礼上的她和魏无让如何天作之合,才开始爱用这个身份炒作。 而贺大小姐本人,如侬她用这个身份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求父亲换掉《贪狼》里江以商的角色。 “好、好啊……”贺疆气急,猛地咳嗽数声,呼吸平复后只得沉沉喘着气,由鼻尖递出一声冷笑,“你不想要的东西,旁人可求之不得。不说别的,就说那个姓江的,他一定很恨你吧,清高的贺小姐?” “那又怎样呢。” 如侬平静地看向座上的贺疆,“至少我问心无愧就好。你们把他当资本的蝼蚁,可我不是。” “你还没有到能跟我谈论资本多么残忍的时候。”贺老爷子目如深渊,沉淀着在商海漂浮数十年的冷漠,“影视业、娱乐圈,本就是资本的游戏,你长到这个年纪还如此天真,真是程小雁把你保护太好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个姓江的后来单独找过我,想要回与贺氏的合约。你为了你的理想,葬送别人的前程,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批判起你老子来了?” 贺疆一席话说毕,满意地在如侬脸上捕捉到一丝紧张。他一早就看出来,那个江以商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不然不至于让她第一次丢掉所谓的自尊和怨恨,卑微地乞求自己。 可他故意掐头去尾地告诉江以商,是贺如侬要换掉角色的,贺氏爱莫能助。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青涩的男生脸上一白,却仍不忘微笑地鞠躬离开。 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如今,他用同样的春秋笔法向如侬讲述这个故事,他想让这位桀骜的女儿知道,有时候,后来的入局者,是不得不臣服于既有的游戏法则的。 “我记得,《贪狼》的男主角后面身体累出了毛病。”如侬垂睫,落目在自己的缎面高跟上,声音有些颤抖,“你们并没有真的栽培他,而是用尽即弃……” “话说回来,江以商是刚拿了金像奖?”贺疆挑眉,“如果换一个人,怕是早就被磋磨得没有志气了吧。贺如侬,你得庆幸他有韧劲。” 如侬上下唇碰了碰,没再说话,片刻后离开了书房。 贺老爷子有心当个博古通今的儒商,搜罗了不少古籍陈列在黄花梨木书架上,层层叠叠地围起来,旁人叹为观止,如侬却只觉得阴森如棺墓,葬送了人性最后一点温度。 * 如侬到家时业已傍晚,华灯初上的时节,连对面那户的窗也透出了光亮。 司机将她送入车|库后离开,如侬却不急着回家,站在门前小台阶上张望。然后,她看见一位短发女人自她心心念念的小花园内走出,手里拿着些园艺工具,赫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女人侧首,向花园那头说着些什么。继而一个男人步出,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枝条泥土。 如侬本盘算着同新邻居打声招呼,却在看清男人脸孔时,心如失重一般,突然慌得不行。 “贺小姐。”男人也发现了她,用惯常似笑非笑的表情招呼道,“好巧。” 晚风就这样轻轻地抚过如侬的脸庞,也吹皱了她的心。 她几乎在心里钦定了他们的关系。 江以商身边的女人,短发利落,容貌姣好,同他谈笑风生,很是合拍。如侬是第一次在荧幕和活动外看见江以商身边有女伴,更何况,这次是在住宅这样私密的场所。 她点了下头,算是对江以商的回应,随后行云流水地开门、入室,再不回首。 如侬一向规矩,回家后鞋子衣物都需物归原处,只是今天心情烦闷,香槟缎面的Jimmy Choo各分东西,披肩也随意扔在沙发上,她赤着脚走到冰箱前,躬身翻来找去,才翻出一盒过期的冰淇淋。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心情不好想吃点甜的都找不到。 贺老爷子,烦人。江以商,更为烦人。 她悻悻关上冰箱,边往楼上走边拉下裙子的拉链。特别定制的小礼服几无余寸,穿一天下来,勒得浑身没一个放松的地方。 橘生的电话打来,如侬将今日见闻告知。 “你对面是江以商呀?” “你听上去好像并不惊讶。” 橘生做作地惊呼:“呀,你怎么这么倒霉呀!怎么跟江以商当邻居呢!” 如侬冷笑:“贺橘生,你当不了好演员是有原因的。” “哎呀,又不是人人都得走这条路。” “不过上次,你不是同我说没见江以商有女伴么。”如侬换上丝质睡裙,浴缸正放着热水,热气氤氲,“我今天在他家看见了,短头发,挺干练的。” 那头的橘生好像喝了不少,几乎脱口而出:“短头发?陈露呗,他助理。” 片刻的沉默后,她登时意识到暴露了些什么:“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发现女娲也补不了这个天,遂滑跪认罪:“算了姐,你骂我吧。” “……”如侬张了张口,却半晌无言。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们很熟?” “也不算,投资项目时认识的。之前拿了点零花钱跟他炒股票,还赚了不少,之后一起投项目,一来二去交集就多了点。”贺二小姐在犯错后,连语气都乖得可怜:“他脑子还算好使,连我们家的理财顾问都说没什么问题。” 如侬探手去试水温,敷衍地“哦”了一声。 “你想啊,要不然他之前片酬就那么点,怎么能买得起这房子呢。” 她说得没错,江以商的片酬是得了金像之后才翻了番,买这座老洋房必然捉襟见肘。 但说起房子,如侬又想起另一茬。 “不对啊,这房源还是你介绍给我的,难不成……” 橘生干笑两声。 * 门铃声划破黑夜的宁静。 江以商刚洗完澡,赤着上身,发梢还挂着水珠,不时滚落在颈窝和肩头。他瞥了眼可视门铃,见是如侬,便径直开了门。 “你为什么要买这套房子?”如侬不顾眼前春色,直截了当地发问。 江以商眨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橘生全抖搂出来了。”如侬一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叉着腰,愣是不依不饶把江以商堵在家门口:“交代吧。” “哦——”江以商应付着,拉长的尾音里却藏不住笑意,“那就是她交代那样。” 什么样?江以商人脉得到的这两套房源,故意叫橘生介绍给她? 如侬柳眉紧拧:“你故意的。” 意指罪状不止如上两桩,还得加上一条:江以商故意“霸占”了这座有花园的屋子。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着,一双含情目令他看个电线杆都深情,刻下如侬更是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不自觉地收回手来,轻轻地裹紧身上的披肩。 她来得匆忙,还穿着那条吊带睡裙,适才手支开时裙下风光若隐若现,幸得夜色遮掩。 江以商向前迈了半步,如侬不自觉地后退,却被男人一手拉过,踉踉跄跄地进了门。旋即,她闻得门在身后阖上,而手腕被攥住的地方,是热烈的、属于江以商的体温。 “你干嘛。”她抽离,带着低声的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