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 1. 第一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这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了。” 两个裹在制服中的人影一前一后地,沿林间的山路来到索道场边上。 带萩原研二过来的老巡警,潦草地一抬手臂。他指着的是高草丛里的小片不规则空地。那里被白色的尸体痕迹固定线细细地围着,苍白地聚拢出一个人形。 他对刚入组的萩原刑事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半个字都不肯多吐似地。 “多谢您,町田巡查长。”萩原研二诚恳地道了一声谢。 气温已经逐渐转冷,桧木的枝叶上已挂了霜。萩原研二低下头,小心地避过林间无状探出的树桠,脚下的临时板桥被踩得吱吱作响。 萩原研二上前去,皱着眉观察那已空置的现场。 刚才被他称作巡查长的町田健低嗤一声,习惯性摆出一张不好接近的臭脸。他任那新人观察着案发现场,自己背过身去,点了一颗烟。 老巡警眉头紧皱着,叫本就阴郁的胡茬脸更加凝重了几分。 町田不免又一次地回忆起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他们接到报警,与小巡逻员一起外出搜索尸体的场景。 他在这山村里工作生活这么多年,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现场。 被发现的不是这里的居民,而是外地游客。 那具尸体当时呈现出的模样,令他日夜作呕地忍不住回想。町田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犯罪现场。 令人作呕的不是尸体,而是犯人的作案手段。或者说,真正叫这位老巡警无法释怀的,是尸体的创伤所表露出来的,那股令人胃部发紧的、张扬到反人性的亵渎感。 他不曾想过这种残忍的犯罪,会出现在小信和町这样一个平和的镇子上。 或许是怀着同样的心情,长野警署的支援也来得特别快。 可随着侦查人员一并来到的,也有专案组匆匆成立的消息—— 长野警署因为自己那边的案件,不肯出让诸伏高明过来。他们往专案组塞了个名叫萩原研二的新人,据说才从警校培训出来。 对老巡警来说,当然还有更坏的:一位碰巧来此办事的欧洲调查员,被警视厅破例聘来充作专案组的领头人。 现在那些所谓的特案专员,没有经过入境训练就要直接来插手案子了。町田很看不惯。 但没有办法。他对这些人、高层、包括发生在眼前的这桩案子,都没有办法。 萩原是先一个到的。 这传闻中刚出警校、就从本厅警备部被转调到长野来的小伙子,昨夜竟然没有被那些现场的照片吓退,反倒彻夜拿着资料研究起来。 仅凭这一点,老巡警肚里翻腾的怒气总算是平复了一点。 对比着此时真实而空荡的现场,萩原细细回想起尸体。 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回味到满心的疑点、困惑,几欲从喉咙口喷薄而出。 没等他酝酿好问题,町田腰间的电话就忙不迭地叫唤起来,折磨着两位警察熬夜后脆弱的神经。 老巡警将吱哇不停的电话接通,拿到耳边。 对面声音穿透低劣的扬声器,似乎在问什么。町田压着火气回应不久,最后让一句“我怎么知道!?”挂了电话。 町田健不耐烦道:“警署问我们接没接到那个调查员——就是那个外国来的,说是叫高桥廉。” 萩原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这位专案组的空降头目,萩原也是确定被派过来的时候才听到一点传闻。 这位高桥警探,似乎是警视厅专程从欧洲方面请来的外援;但为何派来处理小信和町案、此人具体背景如何,连长野署的上司都说不清。 町田冷眼瞅着萩原。年轻警员的脸色沉稳;虽有疑虑,却依旧能窥到一点天真的乐观。老巡警不由得深呼一口气。 这样的意气风发,已不是町田再有的了。 町田健等了一小会儿,见这位新人脸上的思索神色逐渐淡去,才背着手上前招呼。 “走了。”他说,“省得那家伙到了我们却不在,一起吃挂落。” 虽然萩原也不过前夜刚到,是个‘外人’;但凭着这会儿的缘故,老巡警又把他看作是一伙了。 “你该小心一会儿要来的警探。”町田含混地提点。 “那个外来的家伙,与其说是个警探,不如说是个研究机构的调查员。” “欧洲那边从半个世纪前就习惯推崇一些所谓的特案专家,甚至给些不明人士挂警衔,我们这里可不这样。” 「破获过十六桩重大集团犯罪案件,……」这种报纸上造神的宣传,普通民众可能会迷信,但是町田这样的老警察不会吃这一套。 町田烦躁地抽了一口烟。他不喜欢和这些顶着大名头的外来人打交道。 萩原倒是对所谓的高桥警官有了些好奇。不管是调查员、技术专家、还是传统意义上的警探,本厅敢略过重重限制请他挂职过来,此人就理应能为此案发挥些作用。 两人各怀心思,往小信和町的值班室方向走回去。 & 上午十点不到,警署的电话已经打来了三次。从他们无形的压迫中,町田不难察觉出来,警署那边的状况也不较他们轻松多少。 “我知道的。不就是说今天到吗?” 町田烦躁地敲着挂掉手机,似乎打算把这股焦躁通过手指直接转达给对面去。 萩原柔和而微微地笑,斟酌着要开口,尝试安抚老巡警的情绪。 “小信和町的巡警?”忽而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们。 “早啊。” 那松垮地靠在警车旁,向他们微抬起手示意的:正是高桥廉。 对方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高桥廉身形高挑,瞧着略有点瘦削。长长的墨蓝色风衣把他揽住,随着他脚步在身后掀飞出一点弧度。 周围围着几个年纪轻些的小警察,都罚站似地不知所措。他们不认识这个人、或者拿他没办法,只能求救似地无声瞧着町田巡查长。 町田深深地大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的燥火压回胃里似地,捏出一个笑。 他上前和高桥握过手:“久仰大名了,高桥警探。” “叫我廉就好。”高桥语气平淡地重复自己的名字。 起初高桥廉立在那警车旁边,大家不觉得显眼;可这人一动起来、一说话,就像突然开口的塑像一样,他们忍不住就要留意他。 就好像这本就该是个被注视的人一样。 那件长风衣懒散地披在他身上,像是流动的贝加尔湖。 高桥站在他们警察里,如同流淌至水面的阴影,让这地方蓦然暗沉了一块儿。 这家伙走近过来,这次认真似地瞧了瞧町田、还有萩原,就是当作跟两位同事打过招呼了。 高桥廉也没任客套再继续两句:“发现死者的地方呢?” 这新来的警探长着一双玻璃珠似透亮的眼睛,盯得老巡警一身鸡皮疙瘩。町田好歹没当场挂下脸来:“……我带您过去。” “那地方离这块儿不远,”萩原低声补充说,得到老巡警一声背叛似的嗤声。 高桥自然地打断了这点:“在西南旧索道场那儿?” “没错!您刚刚要是沿路走会儿,就碰上我们在那儿了;警探。”町田的冷嘲热讽紧跟着追上来。 町田说着,又瞅一眼垂首不言的萩原。他顿一顿才介绍:“这位是萩原刑事,也是新调进专案组的,您接下来的搭档。他比您要早到一天;具体的情况,他应该都已经了解过了。” 町田的措辞叫萩原眉心一紧。高桥廉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表示,只是顺着其话语、向萩原的方向微微瞧过来。 萩原忙道:“萩原研二。请您多指点,高桥前辈。” 高桥不作声地一点头。 风一吹过,碎落在高桥额前的短发、像暗金色的麦田一样波动;衬得他有一种冷酷的苍白。他眉头下意识微微下沉,那是一股常年与恶性事件打交道留下来的低气压— 2. 第二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那邮件里所引的照片,是从现场拍摄的证物留像。森冷的闪光灯映出了照片的主体:一簇被截断的桧木叶。 那一小片枝条极不显眼,深黑色的泥土点缀,上面连着些细小的、看上去仿佛肉渣的脂肪色物体碎屑。 町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你提前就到这里了?”老巡警一下子怒不可遏,“没有和我们联系?——而且你早就自己跑了一趟现场?” “不是自己,是凌晨的时候和理化检验队伍一起去的。”高桥平缓地分辩,冷淡的语气叫町田冷却下来,“是本厅派来支援的人。” 萩原想起自己刚刚在草丛里看到的那个东西。 他昨夜仔细看过町田巡查长给他的现场记录资料和相片。长野的侦查人员在做第一轮搜查取证的时候,没有留下这样的痕迹。 果然,那里新出现的不明证物牌,是高桥警探和后来的检验人员当时留下的。 与高桥廉同到长野的那一个小组,清晨在小信和町离开之后,还要沿森林北上。 他们目前还没联系到长野。而是今天傍晚再返回来报告,最后驻留在须坂。 町田气哼哼地领他们回警务站,去开那辆看起来该遭报废的警车。 他们这辆陈旧的汽车驶离乡路,沿着国道向长野市的方向开下去。 高桥廉坐在警车的后排。 窗外的雾织山峰正如其名,被雾织就的烟云藏匿其中。 “听说山上还有个村子。”高桥廉冷不丁地问,“好些年没有他们的排查记录了。” 町田愣了片刻,才回想着答道:“是啊,按道理也归我们小信和町来管。但是——” 他余下本应心照不宣的留白。可惜高桥警探徒有个入乡随俗的名字,却好像并不共这一份乡土情。 老巡警偷摸打量这警探:那双眼睛越是在阳光下,就越是灰得透亮,仿佛是没有色彩的一小块浮冰。 “那地方如今还住着人家吗?” 高桥的问题赶在町田分辩前追了上来。 “村子倒还是在的,也没荒着。是上面的住户不下来。多少年了。” 老巡警说着看了高桥一眼:“有什么奇怪呢?山林多的地方,人们就是靠这片山吃饭。就算时候变了,山民不愿外迁,长野多的是这样的村落。” 这偶然一瞥,车镜里那人的表情,倒是叫他吃了一惊—— [……导入结束。目前身份:警探(1/■)。] 高桥廉瞧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眼中露出了头一回真切的笑。 在高桥的眼睛中,町田猛然窥见一种令人畏惧的专注。仿佛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就在刚刚才把这个人真正地调动起来—— 引动了这警探对这起案件真相的、近似于狩猎的热情。 * 汽车在长野县警本部的地盘上停了下来。老巡警拉下手刹,微微眯眼,不适应地避开市里的阳光。 那个新人和高桥警探一并下车,在外等待他;沉闷的车门声响叫町田健醒过神来。 “这就是警察本部了。” 见高桥警探看向他,町田潦草地介绍道,不提自己的发愣。 老警察引着来人,径直往警署的大楼里走去。 他前几天为了案子,就早来跑过一趟。 他绕开县厅里不相干的部门,一路风风火火地向印象中的验尸官室直奔而去。 “早川医生今天也在?她人呢——你们的尸检现在是什么结果?” 町田健匆匆拦下走廊里经过的技术员。那技术员胸前悬着普通的一张工牌,上面「早川组」的大字叫老巡警眼尖地逮到了。 那年轻的技术员被这气势汹汹的一连串问题轰过,在町田健的目光中定住脚步。他眨巴着眼,用木讷的无情回馈质问。 “正式的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小技术员开了口,“早川组长今天在别的实验室忙。” “初步鉴定报告呢?什么时候能出?” “目前已经在尽快做了。”技术员无动于衷地答道,语气里透出一股同实验器材一样的冰冷意味。 “上次来问,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一般要七天出呢,如果情况复杂,还可能更慢。” 技术员拉开研究室沉重的隔离门,从同事手里接出一架子的玻璃管,又小心地关上。门里的冷气随着新风机的噪音一起扑来,冷得町田健打了个哆嗦。 老巡警有些恼火,但在两位专案组成员的注视下,他还是最终按捺下去。 “好吧,那辆车呢?有可以为我们用的线索吗?” 技术员无奈地转过身:“那是痕检小组负责的事……哦,你说这个。” 这人像是多少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一转:“他们来过了。还带了点什么样品进分析室——应当至少算有些进展吧。” 町田健的脸上明显地泛起了光,嘴角都不再愤怒地往下撇了。但他很快又被案子摄回心神,眉心再次挤出一团乱麻。 高桥廉无声地点一点头,侧过身体;那技术员虽对他好奇,便也不纠结于和谁攀谈,借着老巡警不再追问的当口,从这帮不好惹的外勤间快步离开了。 老巡警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萩原研二看向高桥:对方显然也听见了町田的上一个问题,却只是谨慎地展露出一分关切。 高桥廉留意到这份注视,不介意地笑一笑。他等待町田回过神来,才问。 “谁的车?” “嫌疑人的。”町田健快速地接道。他才想起,这茬儿竟然还没来得及告诉高桥:“哦,是的,我们找到了嫌疑人。” * “这人没跑远,在沿途的汽车旅馆就被逮住了。” 町田从话音里泄出冷笑。他想拿起烟,瞅一眼警署的白瓷砖走廊,又扔回兜里。 “我们报告了警署之后,没出几个小时,他们就在凌晨追查到这人了。” 这位嫌疑人同样不是小信和町的人。他自称只是路过的游客;关于他的详细调查还在进行中。 问讯室外,守着监听的警员跟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即摆弄设备,向里面示意起来。 问讯室里面只摆了一张桌子。越过警员的背影瞧过去,桌子的对面是普普通通的、一顶低垂着的脑袋,消极抵抗似地展示头顶的发心。 警员轻敲一下桌面,叫这位如今唯一的嫌疑人抬起头,露出不安而惊疑的一张脸。 这人瞧着大概二十五六岁,一身皱巴巴的、然而品质不错的衣物,左手带着挺新的一只表;表盘现在和他自身一样黯淡无光。 他在警员的催促下松开牙关,一脸神经紧张过头导致的的麻木不仁。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杀木村那家伙!”」 他开口;仿佛意识到吐出的词依旧对自己不利似地,亡羊补牢地抿紧嘴巴。 那边的警员有条不紊地提问下去。这年轻的嫌犯承受不住,只是反复道: 「“你们总不能这样轻易地抓人吧!”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我为什么要……”」 另一侧町田已经没多听下去。 老巡警站在外头的走廊里,哈地一声笑;从中听出了自己大获全胜的预兆。 他盯着单向玻璃:“我就知道查他是对的!这人准是和死者有仇。” 本部联合警视厅方面,已经在深入对死者和嫌疑人的背景调查。町田曾设法问过长野搜查课一名叫诸伏高明的同僚,间接地得到了对猜测的佐证。 高桥静默地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大半放到身旁,听町田健讲述案发那一晚的场景、和他盯上此人的来龙去脉。 再提起案发现场的情景,老巡警依然胃里沉重得好像压了石头。满腔的酸水都森冷地沉在底部,变不成怒火发泄出来。 死者的脸侧、连接至下颌的皮肤不翼而飞;眼珠的位置只余两个窟窿,留有明显遭化学物质腐蚀的痕迹。 警署对案件的评估还没正式出来。 但最初见识过现场的町田私自以为,这是一种可怕的、怀着仇怨所做下的行为。 而近旁单侧的玻璃,透出的就是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犯罪的一位犯人——嫌疑人。 从高桥廉的脸色中,町田莫名分辨出一分审视的意味。但高桥并没有明显地反对,仅用沉默无声作出了保留。 显然,嫌疑人在问讯室里展现出的胆量特质,与他犯罪的烈度称不上十分匹配。当然这种样板形式的类型归纳,同样不会被高桥拿来左右侦查的方向。 “现场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萩原低声说,他从町田巡查长手写的最初报告里看到过,“町田巡查长判断,留下痕迹者并非小信和町的人。” “——花纹很明显。”老巡警补充,笃定道,“那样的跑鞋在山林里不实用,本地几乎没人这样穿。我当夜就带了人在附近排查,有没有老乡见过可疑的外来人。” 这是老巡警十分自豪的一点。 若不是他们在辨认痕迹后抓住时机排查,或许还不会从夜间便利店的店主那里、得到对嫌疑人可疑行为的指证;更无从得知这嫌疑人的车辆特征和去向了。 廉沉吟地 3. 第三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不是去查嫌疑人吗?” 町田惊讶地瞧着高桥警探。 他们趁着日头还好,沿从旧索道场那边蜿蜒过去的小路、三人一道进了雾织林。 町田为他们引路。他最早来小信和町做巡警的时候,山上那个村子还没今日这么封闭。 但若不是因为案子,町田大概不会想到要主动走进这片山林。 环抱着小信和町的这一截山脉,被当地人叫作雾织山。这片区域特有的高大扁柏组成了雾织林;小信和町就在这片雾织林的旁边。 老巡警对提起这片林子一直都怀有避讳,出于一种、对于他自身而言,其实有些羞于启齿的感情。他作为警察,却始终对辖地里的这一片山林心怀恐惧。 对于町田方才的疑问,高桥廉含蓄地做出一个停顿。他专门说道: “只是去走访。” “就像町田巡查长——您在发现尸体时做的那样。” 高桥的说法出乎意料。 “您的思路是对的。” 高桥彬彬有礼地开口,突兀地做一番鼓励。 “在摸查嫌疑人这方面,依靠乡亲们对外来者的注意,很有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线索。” ‘乡亲’这个词语从高桥的口中说出来,总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我们这边死了一个人。”高桥廉讲故事似地,话语的隐意却叫人不得不深想,“尽管死者似乎和山上无关,但凶手一日不定,山上山下的居民们就也面临着同等遇害的风险。” “那些山上的……” “不也是老乡吗?”高桥廉看向町田,用了一个町田经常使用的词。 是的。对于町田来说,他在这里干巡警干了近二十年。这里无论山上山下的居民,对他而言都要比外头的人亲切得多。 小信和町落脚在城镇与山村的边界线,却同时是被两者抛弃的地方。 至于雾织山上的信源村,虽然自小信和的滑雪场和索道场荒弃以后,就更失落了与山下的交流;但町田年轻时是与他们打过挺长一段时间交道的。 他为什么害怕呢?……他想不起来了。 信源村就在眼前了。 & 町田巡查长先他们一小步,去树林的更深处找村长的屋子,通告他们的来意。 萩原在村头站住脚,谨慎地往四周观望了一圈。他没听见多少人声,只有树叶沙沙的响。 村子安静得仿佛是树林的延伸,只有烟囱袅袅地腾出炊烟。 萩原研二脚下踩到一处柔软的空陷。遍地可见的松散的扁柏树枝,掩盖了土地上的一处小坑;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近旁的树干。 “放手!不要让外来人把手放到我们的树干上!”从树后骤然探出一个村民青壮,作出一声爆喝。 从浓密的树林里面,陆续又冒出来数条黑影。 危险的不只是他们的数目:这一帮村民的手里,各持着一把长柄的、常用来劈拢杂树枝的柴刀。 萩原触电似地撤开手掌,吃了一惊。 他的小臂下意识发力地鼓起,脚底自觉调整合适的重心;仿佛身体自发地意识到,自己有面临搏斗的风险。 村民冷酷地盯视着他。后面的村民也一样,集聚过来。 那其余的几双眼睛就像生锈的转轴一样,一点点向他的位置翻着。 萩原研二后背发寒,依旧顶住这几人的视线,没有向后退一步。他的面色尽量维持原样,尝试着如同以往那样微笑:“抱歉。我们是……只是想来询问一点事。” 对着一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萩原当即决定暂不报上小信和町警察的名号。 他语气柔和,尽量不刺激这帮人的神经。 高桥廉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挡了萩原一下。 他那一点浅金的、向后收拢的发尾像狼的鬃毛,灰蓝底的眼珠、那副异于当地人的样貌,在树林缝隙的阳光下简直闪光。 高桥警探即刻吸引了村民们的目光—— 就算说是仇视也不为过。 “又是外国佬,来我们这里干什么?”他们越发地警惕起来,“格莱德派来的人?” 萩原研二敏锐地体味到这番话语中的信息量,暗自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高桥廉拉住众多敌意的视线,站在萩原跟前巍然不动。 “恐怕不是。”高桥不冷不热地说,衡量村民们的目光。 他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显然还不够使村民们放下戒心。 “旁边这个呢?”那些人盯上了刚刚的萩原。 “随便碰我们村子里的东西,来干什么的?” 他们口中的「东西」显然也包含林子里的树。这些村民的关注重点与常人不同,叫原本善于缓和气氛的萩原也欲辩无门。 “好了,孩子们。别那么紧张。” 一道衰老的声音插了进来。听见这声音的许多村民,都一下子不动了,突兀地垂下手静立在两旁。刚才被村民逼近的两人,也双双望向发声的方向。 “大家只是从小信和町来的,”町田健带着村长及时赶来。出声向这里聚拢的村民解释,“我们是山下警务站的巡警。” 他匆匆看了高桥一眼: “这是上面派来协助我们的警探。” 高桥廉微一点头,从村民的面前撤了开去。 “警探?”村民虽然不再上前,却还是咄咄逼人地问,“ 4. 第四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高桥廉不动声色地停驻脚步,四下观察了一番。 那个银色的身影也不过一晃而过。 雾织林里特有的扁柏高大且茂盛,遮蔽住信源村边缘、和外部彼此往来的视线。 只有夕阳的霞光从树影间投下,在土地上斑驳地染上橘红。 寂静的风吹过初冬的柏树,让它们招手似地微微摇摆。再想起刚才的那一抹影子,就仿佛只是神经紧张的幻觉一般。 高桥廉停留在原地。他没出声,也没再移动;蛰伏般静静地等待了许久,山坡下不远的树林后面,那阵细微的奇怪摩擦声又响了一瞬。 高桥廉将手机调到无声,让镜头掠过树桠、快速地拍了一张。 他拍到一张背影。 那像是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头低垂着,脖颈间有一道模糊的动态白影;衣服的背后印着外文的字母,像是雇佣公司的名称。 高桥廉手掌隔着树干,虚虚地抬起来,比了一下那边的距离。他手机顺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打了个转儿,悄然滑回大衣的口袋里。 他思索着向前踏出半步,琢磨了片刻,又当机立断回转过来。 * 伏特加宽大的手掌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中年男人,捂得对方直翻白眼。 他紧张地气声问:“大哥,怎么了?” 琴酒收回枪。“没什么。” 刚才的那一点细碎的声音、仿佛轻微地踩踏叶片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 树林间听不见一点熙攘。 与方才隐约还能察觉到的敌人相比较,目前寂静得仿佛包容一切的森林反而更叫人警惕。 “先走。”琴酒低声叫上对方。 伏特加悻悻地松开手,他手上的倒霉家伙、就瞪着眼珠子直直地趴倒下去。 “哎哟!……还好,不打紧,还喘气呢。”伏特加连忙试了试对方的鼻息。他在琴酒的注视下声音低弱下去。 “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琴酒低下头,“我们刚才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伏特加应了声是。他揪住地上男人的衣领:对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拖拽起来。 他在琴酒的示意下将那男人架上肩膀,不在地面上留下太过明显的拖行痕迹。 带着这位昏厥的、穿着奇怪制服的‘向导’—— 黑衣人与不远处的小山村擦肩而过,暂时地步入他们看不见的深林。 * 高桥廉沿着林子的边缘回来。 町田正努力地和村里人周旋,说起小信和町山上山下的世代情谊、又说起警署是多么多么地挂念山区这边的人,直到把这许多年落下的慰问都说尽了。 老巡警惯常不说这么些漂亮话,今回客套里所掺的水分之多连自己都觉得心痛。正词穷到焦急时,他的眼帘里重新浮现了高桥的身影。 町田健几乎是狂喜地舒一口气。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叫他看不过眼的警探,也在他潜意识里已成为可靠的象征。 与此次上山产生的麻烦相比,和这警探相处的糟心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这时候,町田健暂时忘记了——正是这警探为他们自找的麻烦。 高桥警探朝町田二人过来。他走得不紧不慢,穿行过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代替町田他们,重又成为被包围的中心。 “来时就看见,这里的路并不好走。” 高桥闲谈似地开口,冲村长致意地轻轻点头。 村长裹在皱纹里的脸跟随着他,半晌不说话。 “靠着这些种植的木头,足够养活村子里的年轻人吗?或许从前是可以的;毕竟大概村长您这一辈,都几乎没有出过山。” 随着高桥警探的说话,町田觉出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似地,透出窒息的压迫来。 “前些年却总是闹罕,连索道场曾经的河道都干涸了。”高桥廉的问题似乎前后无关联,“如今这里生活还方便吗?” “怎么,你们警探还管这些事?”村民毫不客气地问。 高桥警探听着,一切讥讽都照单全收。他脸上含着笑,这笑意比对着自己同事展露的、还要明快得多。 信源村的人没见过这警探平时的模样,或许看不出端倪;在一旁让出位置的老巡警,倒是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萩原研二在高桥的目光里上前。 “若真有不法分子横行在外、或者藏匿山林,”萩原缓言劝道,“不仅是小信和町的乡亲们不得安宁;对居住山上的诸位也是威胁。” “是不是?”他说。 “如果能早日抓住凶手……” 高桥朝他笑一笑,顺着说道: “只要警署追查的犯人确定落网,我们便不会再来打扰诸位的正常生活。” 村民阴郁的脸色凝滞住了,似乎倒是被这一点说得有所松动。 那几个姓沼尾的聚到一处,低声密谈了两句什么。町田越是瞧、就越想着他们十分可疑,根本不觉得高桥廉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真东西。 高桥仿佛格外有一丝耐心,等待着这帮人的小会开完。 萩原思索片刻,意会地在一旁助敲边鼓: “你们提到的格莱德是谁?若是有人上来骚扰,或许我们可以帮到忙。” 那些叽叽喳喳声停下了。 沼尾几个互相看一眼,沉吟了一会儿,依旧只是给出一记不屑的哼笑:“你们?倒是怕你们管不了。” 这些村民没被说服,町田反而听得一愣。 他说:“这名字……格莱德,我听说过这名字。好像是长野的富商。” 高桥廉几不可觉地沉下脸色,对町田征询地投过一瞥。 町田从这短暂的对视中,察觉出严肃地气氛;他连忙微微一点头,暂不再说了。 高桥转而笑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吗?诸位。比如,这些天林子里来的外人?” “或许你们应该在往下找找。”村民意有所指地一撇手,指向不远处、树林遮蔽的山坳,“或许你们应该把视野移到别处、或者扩大范围,别来盯着我们这些不出山的人。” “哦?”高桥顺势道,“这位小兄弟是见到过生人了?” 那被叫作‘小兄弟’的村民阴恻恻地瞅高桥一眼。他笑道:“生人?这里站着的不是么;冲我们耀武扬威呢。” 村长打圆场地笑一笑,说:“我们沼尾家不过是山民一两个,平时保守谨慎得很,哪里结识得到村外的恶贼呢?” “町田巡查长,您的这两位贵客信不过我们,您来说说。只有您没当巡警的时候,一样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 町田皱起眉头,村长的语气透着奇怪,叫他心底很有些不自在。 “您应该知道,我们不太离开 5. 第五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真是不幸的巧遇。”他说道,“你们好啊。” 这话说得由衷,但听起来还是有股莫名其妙;不知在感慨他们其中的哪一方。 从待遇上来看,或许说的是高桥廉自己。 同样是枪口指向着他;尽管这次瞄准他的武器,并非是同一支。 因为此时伏特加手里正好拿着枪。 伏特加刚才其实是在冲别人作威胁,闻言倒是下意识地调转方向,朝这山坡上的不速之客举起来。 他一扭头,没见大哥作出一样的反应。他抓紧又把抬起的武器,重新扭转回去一点,对着他手下挣力逃脱的中年男人。 高桥站住不动。他看向另一人,那头显眼的银色长发:“你也是外来的?” 那些村民口中的‘又是外国佬’,不知道是否已经包含过此人。 穿着黑色长衣的银发男人冷眼打量他一遍,回答出不屑的一点笑。 倒是伏特加控制住的中年男人,从颤抖中爆发出一点惊人的力量。 “救、不管是谁……救救我……!” 高桥廉看了眼那忙不迭扑过来的男人,同时也注意到旁边的伏特加没有动作。 那支犹疑的枪-管正朝着这边,不好说是对地上的那个男人、还是高桥廉。 “格莱德。”高桥廉念道,“这到底是个人,还是你们的工厂?” 高桥看到中年男人的衣服,背上简单印着的工厂标识。那东西说起来和格莱德这个名字不搭边,但高桥下意识依旧能对应上。 那穿着作业服的工人把张着的嘴闭上了,一下子颤抖起来。他哆哆嗦嗦地,自觉又缩回伏特加的鞋边上—— 倒叫伏特加摸不着头脑地,不知道哪里显得自己能提供庇护了。 “我是廉;高桥廉。”高桥说道,“是山下目前负责小信和案的警察。” 琴酒眯起眼——看向对面自称是警察的那个人。 “警察。”他冷笑一声,“一个人行动可不是好习惯。” 琴酒的左手探回风衣内侧的兜里。他另一手夹着烟,对这片令人厌恶的山林挑衅地回敬一口烟雾。 “是吗?” 警探的那双眼睛瞥一眼地面上的中年男人,又似乎视若无睹地回转过来。 “山上最近在搜查。”这警探说起来,微微笑着,“各位也请少在这走动吧。” “等太阳落了,就不易下山了。凶手或还在附近——各位,请回吧。山林的路不好走,没必要再添新的尸体了。” 警笛在山下隐约地唱着,像是寻找沓无音讯的同伴一般,逐渐回荡到山林里来。 他们彼此都听懂了警告。 高桥廉朝三人不作声地点头,脚步无声地绕开离去了。 * 高桥廉与萩原二人再次汇合的时候,椭圆的夕阳已经沉了底,缓慢流淌进被层层密林遮蔽的土地。 他离开得不算太久。但也足够叫町田他们担心了。 当高桥廉从那一片树林后跃下来时,町田正气呼呼地自顾自说着什么;萩原研二眼尖地发现了他。 老巡警顺着萩原的视线走向,也从逐渐的胡思乱想中拔出来,看到了这位导致他烦恼的源头。 “你!”他瞪大了眼睛,叫道,“好你这家伙!你……” 老巡警指着高桥廉憋了半天,重重地吐出一肚子的气。 他心有余悸似地问道:“总算是回来了!那些村民没找你事吧?” “没事的。沼尾他们没有追着过来。”高桥廉摇一摇头。他沉吟片刻,生硬地将手掌搭上町田的肩膀。 老巡警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抖搂了一下。而高桥警探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不介意自己安慰人方式的大失败。 只有萩原瞅见这一点,不由地对着这不善交际的两人发乐。 高桥廉为前不久的离队作解释:“……只是有一点事情要确认。” 这半句敷衍了事的自白,比没说还更让町田巡查长生气,显然不足以抵消掉一顿埋怨。 老巡警从高桥警探的擅自行动、念叨到这回上山的冒险,再一直细数到高桥到来之前; 町田好一通唾沫横飞的规劝,一时险些忘记了这临时是他的上司——直到把整个过程的担惊受怕都吐露干净了。 高桥廉并不作反驳,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虽然还是和刚见面时一个样,老巡警倒也不再觉得这警探只是在故作神秘的冷淡了;虽然这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是根本没变。 町田健说得自己口干舌燥,按着眉头歇过一会儿,才觉得气消了。 他这片刻安静下来,才发觉刚才被自己短暂遗忘的一件事。 “哦对了,刚才我们在林子里等你,听见过山下有警笛……” 他迟疑地说道。这声音从刚才那一会,萩原二人还没和高桥廉相会的时候,就隐约似乎有出现了。 仿佛应和似地,警笛再次响起来。 方才在山上,老巡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如今那声音越来越近,明显到足以验证它并非是错觉。 而随着三人下山的脚步,那警笛声的源头也近在眼前了。 “过去看看。” 高桥廉一如既往地只是这样说。萩原借着下山,暗暗瞥了一眼警探:警探看起来既不显得惊讶,也并不作解释。 小山道拐过弯、靠近那老旧警务站的地方,如今停着一辆没那么破烂的车。 车边站着一位警员。町田健眯眼张望过去,似乎并不是他们小信和町的、那仅有的四名巡警中的任何一个。 等再近些,町田得以瞟一眼警车的号牌: “是长野地方警署的车?” 车边那警员频频看表,像是有些焦急。直到三人从枝桠遮挡的小路上现出身形来,这家伙才警惕地扶住侧腰,抬起头来。 待看见来人,这警员的视线在穿着巡警衣服的町田健两人、和另外那位披着墨蓝色长风衣的外乡人脸上快速扫了两回,露出惊喜、而隐密地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的手从警备带上滑了下去,贴近裤缝。 “哎呀!您果然在这儿!” 警员热情道;语气里带着某种突兀的个人崇拜,被发觉到的老巡警嗤之以鼻。 “诸伏警官料想得一点不错!……咳,”这家伙以拳掩口,尽力把拔高的语调压回去,确认起来人的身份。 “是不是小信和町专案组的几位?”警员依次看过面前的三人,并与萩原彼此点了个头,才急急说道,“——我在山下等诸位有一阵时间了。” 他特别看向高桥的方向:“诸伏警官让我过来找您……” “诸伏?”老巡警却敏锐地听见这个名字,不由接口问道。 之前就嫌疑人与死者的调查一事,町田曾经与这位本部搜查课的诸伏警官打过仅有的一次交道。 当时,町田不抱希望地向对方讲述 6. 第六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诸伏高明今日回来本部,倒没有穿制服;而是只着寻常的衬衫领带,搭一件低调的咖啡色休闲外衣。 这一副打扮,看上去文质彬彬,倒不像是警察、而接近于是学校的老师了。 町田一下子没顾上想好的说辞。 老巡警原本在心里推演着,等见了面多少帮高桥那家伙说两句,省得叫诸伏久等了,还以为他们专案组的外国佬目中无人。 这会儿,他只是讷讷地退开半步—— 这位诸伏警官、和高桥警探一样,都携有一股异于常人的特质。 他们单单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在身周散开某种波纹;无形地将自我与外界分离出两层色彩。 这位诸伏警官主动倾身向前,与高桥警探的手简单相握了一瞬。 他正视别人的时候,眼睛微微向上挑,透出一种明澈而不冒犯的好奇。 “时候是有些晚了,辛苦诸位跑回来一趟。”诸伏笑道,“没有碰上什么麻烦吧?还是……警探您已经解决了?” “没事,多谢关照。”高桥廉一如既往地这样说辞,仿佛「没事」这句话就是他的工作总结似地,“您也辛苦了。” 怎么叫没碰上麻烦?他们明明一整天就没离开过这东西。在一旁的町田将不合时宜的吐槽咽回肚子里。 他放弃气闷于高桥的说话方式——至少这次堵的不是自己。町田的视线转而在警探和诸伏警官之间来回;只觉得刚才的客套问候,都透出几分古怪。 这两句对话,的确乍一听是云里雾里。诸伏高明的脸上倒是莞尔地添上一分笑。 “早些时候在忙市里的一个案子,确实是从外面直接来的本部。不过……” 诸伏高明将手边的公文包拿好,搭扣妥帖地遮挡住内容物,叫人分辨不出类型和痕迹。他看了一下表;又把视线轻轻地与引路的警员对上。 带小信和案三人过来的那位须坂署警员,便脚跟向后一旋,悄然地后撤离开了。 不待老巡警回味出什么,诸伏高明就笑着说道:“您看。还未和您打过招呼,町田巡查长。” 町田健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身体,将自己站得像一棵松树似地,与走廊光滑的地面垂直。 老巡警这样的表现,倒是叫诸伏警官那副无形间的气场消散开去。他那双蓝色眼眸中央泛起细小的波澜,露出真切的、一点亲切的笑。 “上次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详细同您交谈。”诸伏高明和缓地致以问候。 “您也是长野辖区中的老前辈了,”诸伏将语气拿得很诚恳,“在地方事务上比我们都更有经验。” “小信和案在案发这么短时间内就定位到嫌疑人,其中离不开您的敏锐和坚持。” 老巡警显然吃了一惊,激动的嘴张了又合,一时都没组织出适合自谦的语言。 诸伏高明的谈笑看似放松,实际上同时也在留心着本部的人来人往,不愿在此多谈及须坂署的事情。 而这会儿,诸伏前辈罕见地顾左右而言他,也令在旁边的萩原研二开始留意起周边—— 今晚本部的警员似乎往来格外地频繁,不知是否是为了同样的大案奔忙。 “还有萩原。”诸伏高明温和的眼睛,转向这位在不久前刚刚调入长野搜查课、曾与他短暂共事过的后辈。 “虽仅仅是几日不见……但有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相信你在专案组里也一定做得十分出色。” 诸伏高明循循地这样说,只字不提调查的事情。 萩原研二眨一眨眼,思酌的神色如同幻影般,从脸上一掠而过;随后微微低下头应了声谢。 就在这时候,走廊旁侧的小会议厅里,一众警员和干部鱼贯而出。 这些人除了本部的人员以外,有许多都是市里各地方警署的干部,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 老巡警一扫眼看到:那位神户警视,似乎也在这散会的人群其中。 和许多匆匆而过的警员一样,警视的眉头也深深皱着,习惯性地漩成紧紧一团。 神户警视几乎没有注意到专案组这边。 等到町田健迟疑着问了声好,神户警视才顶着他自己那一脑门子的官司,后知后觉扭过头来。 神户警视长着一张方块脸,低下眉眼看人的时候,仿佛是在打量案板上的鱼。 近距离见面才会发现,这位警视看上去像是能把最凶恶的罪犯直接放倒的那种块头。他盯着町田,直到听清町田健的声音,才想起这人是谁。 “你怎么还在这里?”神户警视严厉地问,“不是说会去找新的调查方向吗?” 町田想要主动提起今天去山村走访的话,被一下子堵了回去。他原本想要汇报的激动心情,也在这一句近乎谴责的逼问下冷却了。 神户警视的语气让老巡警想起早几个小时前,他在问讯室门外打的那一通电话。 町田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丢进雨天水坑的烟头,不仅熄灭了,且毫无用处。 高桥此时上前一步。这警探的风衣像是他自身的延展,为他所打算庇护的东西投下影子。町田这会儿才得以发觉,高桥警探的确高他一头。 这警探乍一看不算格外有威胁的体型;但跟凶恶的神户警视面对面站着,才显出被忽视的强硬来。 神户警视皱起眉头,瞧着高桥廉确认许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高桥警探。” 神户警视的语气一下子变了。紧皱的眉毛被他强撑着松开。他摇着高桥警探的手,透出一股虚假的热烈来。 “想必您就是警视厅介绍来的专家,欧洲特别犯罪研究中心的高桥警探?” 神户警视夸张又生硬的寒暄,叫町田才冷不丁想起最初听到的、有关高桥廉的那则新闻:高桥似乎是经手过「十六起重大集团犯罪事件」的特案专家。 高桥轻微地摇了摇头;神户警视全没放过这一点,只大手一挥拦住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 “您可不要自谦。”从神户警视的粗嗓门里蹦出这般风味的奉承,听得町田牙关 7. 第七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的确。此时虽然刚刚七点,还远不到他们这些人真正休息的时候;但下午本部的两场长会都均已落幕,会议厅侧几乎已空无一人。 只有风尘仆仆的一小队人马,从本部的大厅门口鱼贯而入,疲惫地彼此低声交谈着。他们脚步很快,就要拐去走廊的另一侧,直接进电梯间了。 “就是那天的鉴识人员!”老巡警认了出来,“他们回来了。啊,我该去找他们,问——” 町田焦急地冲上前两步,接着想起没请示他如今的负责人,又退回来。但他的脚尖暴露了自己的急性子,依旧像被磁铁吸引的指针一样,朝着快转过角的那队人马蠢蠢欲动。 高桥没让他等太久。“是么。我记得你说,他们对嫌疑人的轿车进行了检查,并且发现了一些问题?” 高桥回头看向他。町田对于这份微妙的重视——尽管或许只是出于那警探习惯性的敏锐,感到一种酸涩的宽慰。 此刻的走廊顶灯,也跟早些时候一样,依旧只亮起惨淡的白。但町田健的心情比那时愉快,对着高桥警探忽然的独断,也没再觉得像面对警视似地同样难捱了。 “去吧。” 高桥不容置疑地安排他。 “找他们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最好把报告拿到,回来在会议室找我们。” 町田没听出这话背后的其他含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一点头,但一转身瞧见最近在须坂署的诸伏警官,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尚未提及。 “哦对、还有。多亏了高桥这——高桥警探,”一想起走访的时候,老巡警对高桥的腹诽险些又没刹住,“我们今天去调查的时候……” “辛苦您了,町田巡查长。”诸伏高明的话音恰巧与他踩在同一拍。 町田没察觉什么不对,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与此同时,诸伏警官的声音温和地继续响起,仿佛刚才的冷冽只是一晃神的错觉。 “与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相比,说不定他们手中的证据才是真正有利于案情分析的关键。”诸伏说道。 萩原研二注视着诸伏前辈脸上浮着的笑影儿,心下倒是有些恍然;先前那一瞬的猜测也跟着越发清晰。 “由我与町田前辈一同过去吧。”萩原说道,站在了老巡警的身边。 “如果有了结果,我们刚好也要去找上面的同事,争取赶在嫌疑人新一轮问讯前交流这个情况。长野方面的调查资料,就拜托诸伏警官先与警探……” 他退后一步,打算就着这个理由暂避出去;却发现町田巡查长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不光是这个。我们的线索可不只是那边。”町田健此时总算回过神来一半,急切地说。 老巡警满心满眼都是案子,没有注意正在眼前的另一重官司。 他看向高桥廉,寻求警探的一个点头:“是不是?山上那些人,他们说见过外来人和格莱德——” “……格莱德?” 在听到老巡警口快地吐出这个名字后,诸伏高明几不可察地沉肃了脸色。 町田还没来得及懊悔自己的牵强附会。 在他刚回味过来,其实他们这趟上信源村去,得到的线索与现有的嫌疑人——除了提到外来人这一点之外、几乎搭不上关系时,诸伏高明方才那一抹惊讶的影子已经藏匿回去了。 不过转瞬的思虑间,诸伏高明安抚地向老巡警抬起一个笑。 不知道为什么,町田能清晰地辨认出这种神色。 甚至于,在他唯一一次和本部进行过的视频短会里,神户警视向他说明、专案组要将小信和案从他手上拿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这般—— 好像他们都已经看到案情迷雾的更深处、却自顾自隐藏着秘密。 & “警探,”诸伏高明伸出手,将高桥廉向一旁请道,“……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在萩原研二与老巡警上楼去与那队鉴识人员沟通之际,诸伏高明领着高桥廉走向本部内侧的另一个小会议室。 凭借不久前对那一群人涌出的方位记忆,高桥廉能够辨认出——诸伏高明所选择的这一处会议室,并非是先前神户警视等人开会的那间。 诸伏警官率先过去,打开了头顶的灯光。 乍然提升的亮度惊醒空气,让满屋子的静默向外逃散开来。 这小会议室显得略有些简陋,似乎是空置已久。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椭圆桌子,几条简便的座椅零散地围着,空荡得一目了然。 高桥廉踩着诸伏的脚步走进会议室。他落后留意一下四周,无声无息地抬手,反身轻轻合拢会议室的两扇门。 会议室里再一次地变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在缄默的会议室中间回荡的,仅仅是大门闭合时的轻微声响。 诸伏高明停顿了片刻。在这不约而同的沉默中,他感受到方才自心底压抑住的那股怀疑,此时又一次地要鼓动起来。 “抱歉、警探,如您所见。”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微微带着歉意,“部里确实分不出更多的人手。专案组可能要面临不少困难,但——” 高桥接话,与他同样的语气:“不必担心,我清楚什么时候该寻求帮助。” 他指的是早些时候在下山时,与诸伏警官的临时联络。诸伏与高桥通过邮件,询问他是否有时间过来;而诸伏安排的警车,又恰巧帮了他一个小忙。 诸伏高明微微地一怔,簇紧的眉心略微松开。 “是呢。”他面容放松了一些,“尽管本部未能分派出更多的随行人员……” 诸伏高明的话头停了下来。但高桥明白他的意思: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原本,顾及长野市目前出现的‘另一些案件’,兼之出于警力的考虑,小信和案是直接由长野搜查课现有的一个班组负责。” “但警视厅意外地通知成立联合专案组,并决意请您过来,”诸伏高明继续说道,“……长野方面原本安排进入专案组的人员,就大多更换下去了。” 诸伏简略地解释了这一两句,看向高桥,并不意外地见到对方意会的神色。 高桥看起来并不惊讶于他们的风声鹤唳。这位外来的警探,看上去比本部的人要更擅长于容忍这样的猜疑。 甚至于说,高桥早已习惯置身于这样一滩猜疑的浑水之下,对他们初见识到此番风景的小小挣扎不以为奇。 诸伏警官此刻就已经看明白,高桥是由于什么与他们显得不同。 面对怀疑与猜忌的风暴,有些人会寻找同类,壮大团体以免遭到风暴撕碎;有的人则独自留在风暴核心,冷眼瞧着周遭的涡旋,选择自我孤立。 很难说这两种状态哪一个更好。或者他们都只是别无选择,唯有以自己的方式陷于漩涡中。 “罢了。”诸伏警官微一展颜,“无论如何,正如神户警视所说——对于专案组的调查,我们都会尽力配合。” 尽管警视的言下之意或许并非如此,而是暗自希望他们调头转向别的调查方向;但此时会议室内的二人却就着这一点曲解,默契地达成一致。 诸伏收敛眉目,将公文包平稳地摆在桌上。他越过方才的思绪,直入正题。 “您已亲身到过小信和町。对于案发现场的情形,想必您比我了解更多。” “21日晚发生的小信和案,是长野县——更确切地说,是小信和町近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恶性事件。” 诸伏警官修正过后的说法,让高桥重又朝他瞥一眼。 接着,诸伏高明开始详细向下讲道:“小信和案的受害人 8. 第八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两张时代不同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才叫观察者从被摄像人的脸庞上,捕捉到那一份相似的影子。 而后面这张近期照片上的形象,又在高桥廉的记忆检索里,与现场记录中死者被毁坏的面容、一点点地重合起来。 在诸伏高明耐心的目光注视中,高桥廉确认似地微一点头,从摆着两张照片的会议桌前撤开。 “死者木村的双亲、或者说是养父母,原是新潟县人。” “他们在收养了木村之后,迁去京都周边居住。” “不过……”诸伏高明讲道。 他把又一份报告、及复印的资料推给高桥。总共只有寥寥几页,高桥廉快速翻过一遍,又重点停留在其中一小块内容上。 那是收养公证与送养单位的证明。这应当只是警署仓促间查到的二次复印的版本,且就复印本的痕迹来看,上一版同样已经十分老旧。 “他们是二十一年前、在长野领养到的这个孩子。” 诸伏高明说,着意加重了语气:“——在长野的须坂,受外国商人格莱德赞助的一家福利院。” * “巴尔·M·格莱德。”诸伏高明道,“这位先生二十八年前来到日本,开设不少工厂,在南边多处的府郡县里都有做过生意。” “而没再过一两年,他就以身体休养之名转让了大部分工厂,来到长野的须坂市,并逐渐定居下来。” 高桥廉翻看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这是诸伏高明与须坂署整理的,有关格莱德在本县参与的合作扶持项目、慈善捐款、和设立的各种门类的资助。 “他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高明突然笑起来,“就是这一点叫我们特别奇怪。巴尔·格莱德在这里扎根小几十年,长野的人们大概全知道他是个大慈善家——” “也仅止于此;除了这点之外,这里人竟然对这好心的外国商人几乎一无所知。” 诸伏警官这话讲得这么彬彬有礼,高桥却能看出来,他的态度不像是表面上那样柔和。而那位‘好心’慈善家格莱德的所作所为,显然也是值得琢磨的。 “但实际上,格莱德曾经也扬名一时,接触过它的应该不在少数。” 诸伏在这里用的字眼,让高桥不由短暂地抬起眼,向他确认似地瞧过去。 与此同时,高桥廉自己却仿佛是想到什么之前遗忘的东西,眉心不自觉地微拢起来。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标识。” 他的声音几乎不可听闻:“我见过这样标识的设备——但不是最近。” 高桥廉在记忆中检索一遍。 这回问路的石子掷对了方向,一些陈旧的琐碎新闻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哦?”诸伏高明不由得挑眉,眼睛睁大了一些,但惊讶只有一瞬。 “也不奇怪。”他笑道,“毕竟所谓的「格莱德」,在几十年前的国外应当比在日本更有名。它最初主要负责镜头制造,除了和相机品牌合作外,也出产用于科学医学领域的设备。” 诸伏高明拿给高桥廉一张旧报,微微展开。那上面是一则久远的对于「格莱德」在日本诸县产业的报导,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图案。 “「格莱德」。”高桥廉低声念出来。 “我听说过这个牌子。没想到是这个巴尔·格莱德,而且还在日本又开了新厂。”他说。 高桥廉轻易地认出来。这标识与他碰到的那两位黑衣人、带着的制服工人身上的图案,基本一模一样。 这些文稿的复印件虽是诸伏自己带来的;闻言,诸伏却又特意瞧了警探一眼。 这纠缠在一起的字母中,只有“C”和“G”能被勉强辨认。其中“G”大概是指格莱德,但“C”的来源,凭借目前的调查,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指向。 “……原来是这样。”诸伏高明不知看出什么,重新瞥向这个古怪的厂标。 “虽然知道的人比较少——但在摄影爱好者的口中,‘格莱德’的镜头在近些年也还是颇受喜爱。” 诸伏高明提起这些闲谈如信手拈来,态度亲和地弯一弯唇角。高桥廉从他眉眼中,细微地捕获到一丝不属于案情的温情。 诸伏高明把这份旧报收回己侧,字面朝下地向着桌面倒覆过来。 这份标识盯得久了,仿佛会叫人产生微微的眩晕,产生一种不认识字、或者知道也念不出来的错觉。 高桥廉微微眯眼,仿佛是出于方才短暂的晃神。 “只是除了这种特定的圈子里,很少会有人提到。”诸伏警官重新与高桥廉对视,见到后者的眼睛中光色变幻,直到聚拢成冷静的一束。 “格莱德在长野所支持的慈善也是同样,尽管涉及面颇广,似乎许多人都不太记得他们的关联。”高桥廉听见诸伏说。 “就如二十六年前,”诸伏高明讲回之前的话题,“初到长野县立住脚的格莱德,与地方合办建立了一所福利院。” 然而实际上,这间福利院几乎完全是格莱德出资承建的。 格莱德自称是为了缅怀故去的小女,这些年几乎不求名不求利地,默默资助了福利院、学校等多处场所,给地方资金捉襟见肘的县厅解决了不少困难,长野的人也一直很感激他。 “我等在长野市与须坂所查的连环失踪案,最近在进行梳理之后也隐隐发现,似乎所有线索都与受过格莱德资 9.第九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沼尾。” 诸伏高明安静地说完。 隔着半张圆桌,他看到高桥警探按着桌子,几不可觉地站直了身体。 “……沼尾。”高桥纹丝不动地重复道,露出早有预料的一点冷笑,“果然是。” 诸伏细致地注视着对方,看到高桥脸上的神色。如同被闪电劈开的云层,那团灰色的风暴里,闪烁过叫人战栗的亮光。 诸伏不由会心一笑,从这冷淡的外表下捕捉出同样的兴奋来。 尽管表现得略有不同;但这种类似的、对于案情的专注,他却在从小长大的玩伴兼另一位刑警,大和敢助的脸上常见过。 诸伏收回含在口中的问题——他觉得,他不用问出答案了。 “听闻你们去过了雾织山。”诸伏自顾自梳理明白,沉吟地点头。“是町田巡查长所说,似乎与格莱德有联系的那些人?” “是的。信源村的村民——也就是沼尾一姓,认识格莱德。” 高桥廉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往。他又自我反驳:“但这也不对。你们在查格莱德背后、或受他所控的势力?” “他们大概不会是;或者至少近些年就已经不是了。看他们的样子,没少和格莱德过不去。” 高明率先倒没质疑,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思考起来。尽管对高桥警探透露得不多,但目前发生在长野市与须坂的失踪案,与多处学校报告的恐吓信事件—— 它们所指向两个团体,环保社与互助会,都是受过格莱德恩惠的民间狂热团体。 诸伏高明这会儿,倒是明白了神户警视不寻常的期望:目前事态所显露出的一些不妙倾向,或许的确需要高桥廉这样的一位特案专家来做调查。 他也知道高桥已经留意到他们须坂连环案的关注重点,以「格莱德」为名的这股飓风显然已经成势,到现在都还只是发作的开端。 只是—— 听高桥廉此时的口气,对方因小信和案而怀疑上信源村,却好像不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甚至在这之前,这位警探或许都没盯上格莱德。 那高桥警探最初选择从雾织山开始介入调查的原因,会是什么?诸伏高明不禁心中聚积起新的疑虑。他继续听见高桥说道: “你们须坂案件的内情如何,我尚不了解;也暂时不能给出帮助。” “但小信和案的死者,你想必也已经知道,曾和信源村这帮人有着深远的联系。” 这从福利院的调查文件中也隐约可以明白了。诸伏高明不作声地微微点头,只是目前他们仍不能判断,死者的死因是否与信源村直接相关。 如今,诸伏高明也再一次地思考过案情。 尽管证实了有部分同样的牵扯,小信和町的事件,却越发如同藏在迷雾中的影子,让他的猜想从清晰变得模糊。 诸伏高明思虑着开口,提出了最初被按捺回去的疑问。 “高桥警探前一周才来到日本;而直到今日才初到小信和町。” “您又是出于什么缘由,执意要查雾织山呢?” & 高桥廉这边与诸伏警官交谈的时候,町田巡查长也如愿地从楼上逮住了那一队鉴识人员。 他向对方申明自己的来意,而这一组人员互相看了看,有点奇特地打量着町田和萩原。 “你们就是那个本厅过来的特派组?和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町田很想反驳「本厅来的」其实只有一个;但他后知后觉地瞟了眼旁边的新人,萩原研二,意识到算不进本厅的只有他自己一个。 但这帮鉴识人员的意思,好像和他想的也不全是一回事。不过没等老巡警想清楚,对面就继续道: “那你们算是来对了。”这人头发蓬乱,语气恹恹的,透出加班的麻木,“对嫌疑人的那辆汽车,我们已经进行过检查。” “在车辆的后备箱内,我们发现了一些未清理干净的泥土。”小组人员说,“而且从附着的位置上来看,泥土量可能曾经覆盖整个后备箱。” 另一人补充道:“是的。而且经过我们和尸体检验室的确认,这些泥土与死者身上检测到的泥土成分高度一致。” “什么意思?”老巡警敏锐地追问。 萩原的目光震惊地跳动了一下,已经大概听出了他们的隐义。 “你们是说,死者可能连土被那混账塞在后备箱内?”町田的脸从下巴开始往上涨得通红,直到这把火一直烧上脑袋。 他的声音同他的出离愤怒一起飙高起来:“在自己的车里用泥土活活埋起来?然后他把尸体——不,不对,这时间上说不通……” 町田巡查长带人发现尸体的时候,死者才失去生命体征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但木村……”萩原研二低声地说,“是在被放置到发现地点之后死的?并没有在车内窒息而亡?” “这要结合尸体的情况来看。”小组人员说,“不过听尸检方面的意思,小信和案受害者的死——” “……窒息。” 年轻的女声从他们背后冷不丁传来,沉稳地将话题接续下去:“死者的死亡原因,的确是窒息。” 几人纷纷朝她转过身去。这位陌生的女性看上去不过三十,白褂前用透明皮套垂着一张工牌。 鉴识小组的成员并没有吃惊,而是动作不一地颔首致意、或是鞠躬问好。从旁边经过的,负责检验与解剖的技术员则出声:“组长。” 町田眼前一亮:“原来是早川医生。您回来了!” 这位早川是长野的资深验尸官,基本常驻在本部。这次小信和的案件,详细的尸检也是交由早川和她的小组来做。 早川莞尔地一笑,没拒绝医生这个称呼。 她瞧一瞧面前的两位,主动伸出手:“是小信和案专案组的老师们?您好。那名外国警探没同你们一起来吗?” 她与两位分别见了礼,转回身又向鉴识小组的人问道:“本厅的那一队检验人员,今天来找你们联系了吗?” 一伙人都愣了一下,又一致地摇头。 “他们是直接去了须坂署吗?我还有点事想问他们呢。”早川咦了一声,遗憾道。 “须坂?”町田不由接道,“他们那边也出命案了吗?可诸伏……” 诸伏与他们见面的时候,却完全没露出一点信息;又或者本厅的痕检队伍去那边支援的原因,不是他猜测的这么回事。 早川医生也琢磨了一下,却说:“欸。奇怪呀。” 她低头翻看邮件。 与高桥廉同到长野的那一个小组,原定是清晨在小信和町离开之后,还要沿森林北上,去临县的一个警署帮忙;然后今天傍晚再返回来报告,最后驻留在须坂。 按理说,这时候早该和他们通过联系了。 萩原注意到她的动作。他静静等待着早川医生皱着眉翻完之后,正琢磨好应当出言问些什么,就听见町田—— “什么?是,还在这儿……我这就来!” 町田健愤怒的大嗓门亮起来。他刚刚接到的大约是来自同事的通讯,叫他撂下电话就气急败坏地往楼道跑。 萩原和抬起头的早川小姐连忙道了声谢,作为道别的结语;随后赶紧跟上去。 “哦,不对。”着急的町田冲到电梯口,按亮了上行的电梯;赶紧按回下行。 他招呼了一声萩原,又自言自语道。 “这事儿得去叫上高桥,最起码先通知他们一句。” 老巡警匆匆忙忙地拽着他走了。 * “我与本厅的那些人一起来时,曾调查过小信和案发现尸体的地方。” 另一边,高桥警探对着诸伏警官讲道,解释其调查信源村的缘由。 或许是今晚相谈的时间久了,高桥说这段话的时候,语调有些轻疏的懒散,让诸伏警官察觉出一丝微妙的搪塞。 “您应该也有听 10.第十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老巡警从门口挪开,鞋子急躁地原地转向,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吱扭的一声。 萩原也在等他们。见到高桥与诸伏出来,萩原几不可查地欠一欠身;他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眉眼间的一点寒色。 一眨眼的功夫,这一抹痕迹就从他们的行动中消失了。 “别在这里跑。”高桥拽住町田的肩膀,硬生生扯回了他心急的步伐。 他随即道:“重新控制住了吗?” 老巡警一愣。萩原研二说:“现在应当是控制住了。是刚才问讯的时候出的事;当时别的同事都在外面。” 萩原没有和町田一起接那通电话,但从他们的寥寥几句对答中也明白了情况。 “诸位便先去忙吧。”诸伏高明也友善地朝他们颔首,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谈。 但高桥廉跟着萩原他们两个走远几步,在快到电梯口的时候又自顾自停住。 “稍等。”说完这句,高桥一个人追了上去。 町田气愤地按着电梯,看那上面的层数眼看着就要来到现在的一楼。他脚底下打着拍子催促,忍不住地用视线去寻找高桥的背影—— 诸伏警官还停留在会议室那边,拿着手机,似乎在给谁回什么消息。 高桥廉正好这时候找到对方,似乎是问他们后续的一些安排。町田下意识地仔细瞅着。或许是焦心于办案的错觉,总感觉这两人来来回回说到的都是‘小信和町’。 听见高桥警探的问话,诸伏高明惊讶地微微笑起来。 萩原眼尖地瞧见诸伏警官抬起手,回比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随后高桥警探转过身,干脆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在这位警探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町田无来由地咳了一声。 町田与萩原同时收回视线,两双眼睛对个正着。 萩原看向正碎碎念说服自己不用心虚的町田,漂亮的大眼睛里不由得带上笑意。 明明就算也都是为了案子,町田仍然难免地气弱下去:“怎么?……你们终于讲完了?” 高桥奇怪地瞧了一眼他们:“走吧。” 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专案组与大厅前行走的其他人。他们在片刻的安静中,上升到临时安置受审人员的九楼去。 & 隔着低劣的监视画质,专案组三人再次见到小信和案的嫌疑人,水田久三郎。 警员为他们播放了水田袭警前的那段监控记录。 如他们下午所见,水田依旧瑟缩地趴在那张桌子上。只不过前来问讯的刑警换了一个。 警员提问他在案发当晚的行动。而水田好像是挣扎得丧气了似地,一字不答。 俯视视角的监控里,警员发出第二次提问。他站起身来,身体靠近桌子微微前倾。 高桥警探细微地皱着眉。町田误以为这警探是不认可警员的态度,不由得有些忐忑;但他又忍不住腹诽,不相信他们没见过这样逼问的情形。 从自己的这份忐忑中,町田感受到突如其来的一点愤慨。他又想起了自己唯一参与过的那一场会议,自己向本部的警视递交报告的时候。 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他们都是——只是坐在会议里彰显道德感,却对自己的问题一字不提。 但老巡警朝萩原看去,也一样看到对方皱眉思索的神色。他这回再重新看向警探,很快又醒过神来,明白这显然只是对案件的专注罢了。 他察觉自己的迁怒,又有些自怨自艾地埋下头。 监视屏幕里的水田久三郎,也一样地埋着头。 高桥没有分神给外面,继续看着播放录像的屏幕。 录像里,警员正换了一种问法。 「“那天……趁着大雨,你把木村凉真放到旧河道边的羊胡子高草丛里。你以为没有人看见你……”」 透过监控劣质的画面,他们能看到—— 「“……但你的脚印告诉了我们你的踪迹。”」 水田久三郎深埋在桌子上的那颗脑袋,被触动似地一颤。 负责问讯的警员也发现了。 那位警员的问话停顿了片刻,斟酌着来到桌边,向水田离得更近一些。 「“……你说什么?”」 警员问道。 看那位警员的样子,水田久三郎当时应该是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低弱、这家伙又完全低着头,监视里丝毫都无法分辨。 里面负责问讯的警员似乎也没有听清。 那位警员瞧了一眼背后的单面玻璃,微不可觉地按住耳机,大概是在倾听当时外面同事的沟通。 然后,他继续向水田靠拢过去。语气微微缓和:「“不要怕。”」 「“你说的是什么?”」他又问道。 水田颤抖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是打摆子。 警员抬起手掌,安抚地搭上水田的肩膀。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但水田久三郎似乎完全没有好转。 水田趴在桌上。那具躯体此刻颤动的幅度之大,甚至到了叫人害怕的程度。 「“902准备上医护。”」警员皱紧眉头。 当时的那位警员向玻璃外微微打了个手势,同时以防万一,另一只手谨慎地探向后腰的手铐。 而就是同一时刻,水田的颤栗猛然停止了。 水田久三郎抬起惊惶的一张脸。 “——!” ——注视着屏幕的町田不自觉退开了一大步! 即使是面向如此不清晰的画面,围在播放器前的几位警员也忍不住嗡然一声。那张脸呆滞、煞白而空洞,简直像个死人。 但那麻木中又潜藏着另一副表情,甚至像是有某种濒死的玩意儿,在借着他的躯壳向人咆哮。 那张脸明明是人的脸,组成的五官却微妙地错了位,像什么就是不像是个人。 町田一下子站起身来,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脊背如雨一般流淌下来。 他往后跌落的时候被椅子绊翻,险些成为今天因为水田负伤的第二个人。高桥警探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尽管有些让他难受。 町田不经意对上高桥的眼神,不知是因为警探凛然爆发的气势、还是因为被拽着的衣领而窒息。 然后町田意识到因为他这一下咋呼,刚才错过了水田久三郎袭击警员的那几帧关键影像。 “倒回去。” 高桥说道。他的语气似无变化,和寒冬里的铁一样冷。 为他们操作的警员已经不是第一遍见过这段录像了,脸上的惊色略有收敛。但他们还是愣了几秒,才艰难地反应出警探对他说的话。 “……是。” 警员照做完,小心翼翼地让出一部分距离。 高桥廉没在意他们的回避。他正好上前去,仔细将那段视频重看了两遍。 萩原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但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高桥松开手后、依然踉踉跄跄的老巡警,同时也上前重新看去。 老巡警忍着恶心,咬牙也凑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不明白,那明明是同一块屏幕,怎么这会儿就显得那么晃眼。 尤其是被高桥警探播放的那段,那个人形的残影晃得叫人畏惧。 实话说,这份监控所能提供的动态细节,其实与打过马赛克无甚区别。高桥廉以极大的耐心,将这段模糊的东西反复地研究了好几遍。 “被他拿来攻击警员的那东西。”高桥廉说,“是手铐?” “是、是的。”其中一个警员说。 “我听受伤的三枝说,他那时候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但是……” 警员顿了顿,大概是以为误解了警探的问题:“这两次被提问时,水田久三郎都是没戴手铐的。” 这原因,既是因为水田之前一直没表现出攻击性。而且——< 11.第十一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和高桥警探回到小信和町之后,专案组的几人也没闲着。等高桥他们终于得空,开完小会,将属于白天的工作敲定的时候—— 第二天的晨曦也已经到来了。 一清早。萩原揉着眼睛,从警务站旁侧的小屋里走出来。 这是临时给专案组的他们收拾出来的地方。 因着小信和町离市里比较远,除了自己在附近有一间小屋的町田,萩原和警探忙大夜的时候就住在警务站。 萩原向一早就过来的町田巡查长问好。 “那些人走了?” “是啊。后半夜没一会儿,本部和须坂署的人就回去了。” 町田又觉得纳闷。“他们来小信和町做什么?” 昨夜专案组他们搭便车回来时,碰上了来小信和町的一帮警察—— 这阵仗比傍晚的时候,来山下找他们的那辆警车要壮观得多。 一排的红蓝闪烁,加上山野间扫来扫去的强光手电筒,亮得差点让町田以为他们回错了地方。 带队过来的人是诸伏警官在搜查一课的同事,大和敢助。 “真是奇怪,就连送我们回来的那小警员,都没听说本部又来这里有任务。” 町田巡查长想着昨夜的那帮人,说道。 萩原研二也不禁再次思索,联想起诸伏前辈昨天与警探的交谈,却觉得此事似有更深的隐情。 “巡查长早呀!” 一道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深思。 小信和町的警员向着町田健道早。 “今天是小松啊?早。”町田哦了一声,“就你一个巡逻去?这两天辛苦你们了。” 名叫小松的警员应了一声,听起来精神饱满。 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不同程度熬夜研究案子的人不禁互相看一眼: 他们都照镜子似地看见对方脸上的黑眼圈。 萩原眨了眨眼,小小地露出一点笑。町田健也不由‘嗨’了一声,眉间为案子而起的焦躁微微散了。 町田健揉捏眉心,让自己真正精神起来。 他道:“我去叫高桥。” 萩原轻一点头,朝边上让开。 他今天上午准备留在町里整理案情的资料,而町田则跟去开会,看看本部那边有没有新的指示。 “一大早的又趟哪儿去了?那家伙。” 町田迈步从警务站出去,猜测警探是自己又去研究现场了。 巡逻的自行车没停放在门口,而是零零散散地支在下水道旁。前些日子积攒的污泥,已经叫勤快的警员用水管冲干净了。 “巡逻小心点。遇到情况记得给我——”町田顺便招呼小松,“算了,给你们小班长汇报。别一个人太莽。” 这会儿,那准备照例巡逻的小年轻,从门房外墙的挂钩上拽过一条旧毛巾,轻快又糊弄地抹掉上面的水迹。 “好嘞!您放心!” 小松警员一屁股跨到半干的自行车座上面,歪歪扭扭地骑走了。 “小心道儿!” 町田的念叨被风扯碎,渐渐遥不可及—— “……别只闷头往前走。” 萩原怔住片刻,突兀地由此想到自己。 曾经在激励下做出「偶尔要踩一把油门」这样的决定,而接受了机动队的邀请—— 但毕业后还没在新的部门待过,就被从警备部转组调去刑事部,参与长野的案子。 这种特殊的选择,是因为在警校时就开始的考查吗,就像是对着毕业前、突然从警校销声匿迹的两位同期生那样? 他为什么会被调来这里?明明专案组是在那之后才成立的。在这之前,一定已经出过别的事,引起了本厅的注意。 他手心微微发热,仿佛下意识要把握回方向盘。 “那个,萩原刑事。” 刚才离去的小松警员突然拐了回来。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不让人生气:“咱们的那位警探好像有事要找你。” “好。”萩原低应了一声。 ——但无论如何,他都踩下了刹车。 * 顶着日头,町田与高桥警探重又去了本部。 虽然专案组才正式运转不到两天,但町田已经感觉自己快成了一个陀螺。 他紧跟着高桥,参加完本部的新一轮搜查会议;又与这警探一起去楼上继续研究昨日的问讯录像。 町田蔫蔫地跟着。 虽然水田是昨天对警察发起袭击的人,但最后医护到底也还是给他自己用上了。 经过昨天那一遭,水田久三郎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他们今天见不着萎靡的嫌疑人。 “之前是我们专案组的人还没来全,”町田对高桥讲道,“所以听说是竹田组的警员暂代问讯的。” “估计到下一波的时候,就能换成我们过去了。” “你要亲自去审一审他吗,警探?”町田有点好奇地怂恿。 但高桥似乎不着急重新提审的事。 “还不是时候。”他说。 町田努力说着话,试图分心不教自己的眼睛注视屏幕。他还对昨天看到的录像心有余悸,但警探却坐在这里,仿佛铁了心要一秒一帧地研究它。 「“不要……雨,水……”」 高桥廉反复地观看昨天问讯室的录像带。 “你听见了吗?” 高桥廉的提问叫町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他悚然地问,“听见什么?” 「“下雨,水……滋滋……很冷……”」 高桥警探的脸色比湿凝的空气还要冷。但这股纹丝不动的冷峻却微微压制住了空气中的某种气氛,叫町田背后不再一阵阵地发虚。 可町田还是不知道、这警探到底在观察什么。 他只能听见那该死的录像翻来覆去,而他不得不闭上眼,心惊肉跳地躲闪屏幕里泛白的、像是泡了水的脸。 「“水……滋滋……很冷……这里太潮湿了。”」 高桥似有所悟地停下来。他终于关掉这部视频,暂时熄灭了屏幕。 老巡警什么也看不出来,烦躁地开口。 “楼上太闷了,警探。我得下去抽根烟。” 高桥却道:“正好有事跟你说。我和你下去吧。” 警探若无其事地拉着他出了大楼。 来到楼下,町田健忍不住大大地吸一口气。 他掏了两回,才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这次他不抱怨本部大楼前无处躲避的阳光了;只有这点热度能叫他活过来。 “明天本部的人会来小信和町,跟你上山去见沼尾家的人,采集信息。”高桥廉突然说道。 町田下意识地打一个激灵,才想起那天还有这回事,就听高桥警探安排他: “就由你来领队吧。你是这里的老经验了,信源村的人还比较信得过你。” “也不用太担心。本部这次会多带上一些人 12.第十二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高桥廉虽然听了老巡警的劝告,也没改变第二天的安排。 等到后一天老巡警自己独个儿带队上山的时候,他心里还打着鼓。 话又说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这警探乍然被请来参与探案,常规该有的一些授权有没有来得及给他补办—— 而且,那警探居然真的想办法弄到了自己的配枪。 町田见高桥廉一早就拿到了;一个人进了山林。 还是西格P226,不是日本警察常备的货色。是他自己想的办法,还是本部帮他搞来的?无论是哪一个,町田都不知道神户警视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这些配套的证明且不说,更麻烦的一点:但从直观而言就知道,这警探对于本地的基本规程培训怎么瞧都不像过关。 老巡警想着这念头,又有些后悔起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昨天就不该叫那独断的警探说服,放任对方独自出去调查。 他在这回上信源村来的一路上,由于心里存着事,都没顾上之前的瞻前顾后。 & 萩原研二正好到达须坂署。 萩原在车上,把来接他的小警员聊得眉开眼笑,但也没有问出信息。听小警员的口气,似乎也完全不知道,前两天他们有人到小信和町去的事。 出乎意料地,他们在停车场就已经碰见了诸伏警官。 而在萩原印象中、一直如平湖般沉稳的诸伏前辈,眉头此时却微微皱着,静默地拿着电话。 他无声地向着两人一点头,送萩原过来的小警员就下意识挺直脊梁,敬了个礼,自觉地原地转弯溜走了。 诸伏警官挂掉通讯,抬脸对萩原一笑。萩原才放松地走上去。 “这里今天有些忙。” 诸伏对萩原说,温和的气场驱散了凛冽的寒意。他领着萩原穿过停车场,向办公楼走去。 “跟我来吧。楼里有空出来的办公室,安静一点。” “调查资料已经准备好了。”诸伏高明将文件递给他,一边关切地说,“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抱歉,上回告别得匆忙。” 萩原低着头笑道,微扬的尾音像是灵活打转儿的轻风:“怎么会?” “您放心,已经重新控制住了。”他告诉诸伏前辈,“警探也接手了后续的审讯。” 萩原说着,已经大致翻过了第一页的简报,心中有些震惊、更多的却是兴奋。 “而且有了这份材料,我们心里就更有底了。” “你们那位警探……”诸伏顿一顿,似乎无奈地一笑。 萩原隐约察觉到诸伏高明的注视。但等他回看过去的时候,诸伏前辈已经将若有所思的神色收敛起来。 “本部的不少人都在关注他。”诸伏说,“不过,他自己大概并不留意吧。” “啊。听他们说,高桥警探经手过的案子,都解决得很漂亮……不过,也因为气质本身就很显眼吧。”萩原不由莞尔地一笑。 萩原想起在山上时,他们被村民围住,警探却旁若无人上前的那一会儿。 他当时简直像是反射出烈阳的镜子一样耀眼;受风吹拂的碎发如同金色的麦田。 “不只是这个原因。”诸伏却对他说。 “在工作时,也请你们要提醒他。长野的一些乡镇,还是相对排外的。” 萩原闷闷地应一声。诸伏警官的口气微妙地柔和了一些,听起来似是闲聊。 “那位高桥警探,虽然有着这样的名字,看上去却不像是日本人或是混血呢。” 萩原习惯性地反驳:“也不能这样说……” 他又按捺住,微微叹一口气。萩原明白诸伏警官的提醒。对外表的关注只是借口。 他们专案组和警探暂成一体,就如手中负责的这桩特案一样,备受关注却也受到孤立。 诸伏前辈微微地笑了笑。 “说起来。”诸伏话锋一转,“景光的朋友里,有一个金发的少年,你们和他熟悉吗?” “您是说小、小诸伏的朋友?单凭这个特征……” 萩原几乎是勒住自己唇间的名字。他心中猛地一跳,没有扭头直接去看诸伏前辈。 他意识到刚才的那几句闲聊,竟然是为了问这一句话而铺垫。 诸伏警官……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但萩原想到两人莫名消失的音讯,下意识地已经开始替他们遮掩。 不过乍然被问起这个特征——就算想要一下子装作完全想不到的样子也难吧。 在听到诸伏那声似笑非笑的‘哦?’之后,萩原在心中无奈地把纷乱的思绪按下去。 他改而说道: “哈哈。小诸伏是很讨人喜欢的呀。” “如果是他以前就认识的朋友,说不定我也不知道呢。” 萩原这样小声而含糊地说着,有些不清楚自己脸上的笑,还是不是完美无缺。 但他感觉诸伏前辈的视线,依然凝在他的脸上。 诸伏高明有一会儿没说话。 “前段时间,景光……”他一开口,就叫萩原心里一紧。 “——景光给我发了消息。他说自己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打算做警察了。” 萩原研二的目光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 “就是你们毕业的时候。”诸伏高明安静地补充道,看向抿住唇的萩原。 他与这青年对视着,仿佛也不真求一个答案。 “你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不是?” 诸伏说着,忽而笑起来。 听见他这一声笑,萩原才不由地重新朝这边转回脸来。 “罢了。”诸伏说,“人只有自己能做出决定,只有自己能负责。喜欢就好,其他的都无碍。” 诸伏高明的语气平常。但萩原看着他,却不免地生出几分难过。 按他隐约的了解,这两兄弟早年就彼此分离,仅维持有限的联系。虽然诸伏警官在工作中如此敏锐,但萩原也不敢确认—— 对方是否能依照一封通信,就猜出小诸伏瞒着他们在做什么。 “你们专案组那边,现在也在忙别的事吧?” 萩原一愣。诸伏高明却轻易地调转了话题,重新看向他。 “人手够吗?”诸伏高明似是不经意地说,“一会儿需不需要我们这边送你回去?” 几乎是瞬间,萩原研二就听出来诸伏高明的意思。 萩原将不自觉拧起的眉头抚平。他面上不动,心中却重新回想一遍高桥警探今天的安排。 萩原只是轻微地一顿:“没事的,诸伏警官。我在这里等警探来电话。” 诸伏高明微微一笑,顺着他说。 “也好。须坂与小信和两处奔波,总花费不必要的时间,不如留在这里等一等消息?” “多谢您。正好……”萩原看了看手中的资料。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既视感的来源。那是诸伏警官当时在本部,与他们的警探初见时的对话—— “诸伏警官。”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似是有警员过来找诸伏高明。 “请讲。”诸伏警官没有特意避开萩原。 萩原研二不露声色地扫一眼警员的徽章:看起来是本部调来的人。 他也不作声地注意到,对方进来时审慎地瞅了自己一眼。 “那个人……转出来了。”警员对诸伏高明汇报,“但还没有恢复。我们无法向他提问。” 诸伏高明轻微地沉吟了一瞬。 萩原从中突兀地捕捉到一丝冷意。他莫名地想起高桥警探,那副警惕而冷淡的模样。而萩原在专案组待的这段时间,已经对这种特殊的气息日渐熟悉。 “好。辛苦了。”诸伏高明向对方颔首。 那警员行一个礼,也没问下文,便匆匆走了。 萩原研二看向诸伏高明。早冬的凛风摇动窗外的枯叶,在他谧蓝的眼眸里落下一片阴影。 但直到此 13.第十三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地上的蠕虫,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而不小心遇到它的这两位可疑人士,这会儿倒没有再穿他们那礼服似的显眼西装,而是像模像样地假扮成了登山客。 或许是为了配上他们手中握的,那登山杖样子的东西。 这个型号按理说有些老旧了,如今市面上已经不太多见。 但高桥廉曾经在别处见过。在以前的其他任务里,被他们护送的地质研究员就是拿着这种东西。 就在高桥廉观察这两位熟悉的陌生人,以及横亘于黑衣人与他之间的、这处突兀的山间平地时—— 琴酒抬起头,直直地望见林间的高桥廉。 几乎是同时,他就已举起垂在身侧的伯莱/塔。 但伏特加僵硬地站在原地,恰巧暴露于双方的射击交点之中。 对面的警探不知为何没有开枪。 伏特加视线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吐出一点含混难以分辨的声音。 琴酒有些警觉地止住了动作。 “伏特加。”他喝道。声音低而清晰,保持在不会被第三人听闻的程度。 依然没有应答。 那警探无声地抬着枪口,却向他们做一个停火的手势。 高桥廉站在静默的树林间,像一片被吞没的阴影。琴酒的视线扫过对方戴着的手套。 高桥说:“最好不要在这里开枪。” “为什么?警探。”琴酒冷冷地一笑。 这人侧过半步,避开一动不动的伏特加,依旧缓缓扣住扳机。枪口平稳地对峙,随高桥廉的脚步移动。 “是怕留下什么痕迹吗?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经不住你们「同伴」的审查吗?” “警察?问题不在于他们。” 高桥缓慢地说道。 “这里离村子太近了。村里的人会立刻听见。” 高桥廉冷静地擎着枪。他像是看不出琴酒、也不清楚自己所带来的威胁,微妙地以一种不可察觉的速度,向开阔地靠近了几分。 “如果叫他们觉察这边的动向,我们就是纯粹在自找麻烦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颇为奇怪。至少对犯罪分子来说,应当完全称不上约束。 琴酒不太喜欢警探的“我们”这个称呼。 但他从高桥廉放缓的语气中,听出某种异常而危险的端倪。 不顾琴酒依然朝着他的枪口,高桥廉向两人之间的地面微微扫过一眼。 “而且……”他说,“你的同伴若是再不醒来,或许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琴酒打量着警探,顺着他的视线落点,警戒地向那边侧过头。 而伏特加的眼珠根本没朝向他们动。 这家伙像是入迷似地,直勾勾盯着地上,那条长长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死物一直瞧。 并且,在他们一错眼的转瞬功夫,伏特加已经向着那条东西的触肢靠近过去—— 琴酒道:“——伏特加。” 这一回,熟悉的冷气叫伏特加惊醒过来。 伏特加的精神好不容易从那具干瘪的、生长着怪异触须的灰黑色躯壳那里撕下来。 伏特加迟钝地看向琴酒。 他直到这会才真的回神,看清他的视野里出现不知多久的、那位突然钳住他手臂的警探。 以及——他自己手里拿的,不知从哪个兜里摸出来的一把小刀。 伏特加愣住了。他抬起头,眨一眨眼,确认般地尝试挣动自己的手。 他面前的警探兀地笑了一下。对方完全没有放开他,而是反手把他按回地面,顺走了刀。 伏特加发出嗷的一声嚎叫。被拧住的肩膀似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神经奔走着传递呼救—— “放回来。”琴酒的枪口警告地转向高桥廉。 他说的不是伏特加。伏特加的那把刀,在警探手上已经灵活地转过一圈儿。 警探唇边的弧度一闪即逝。他眉头一挑,仿佛是嘲笑这点迟来的警惕。 琴酒伸出手,接住对面随意抛过来的小刀。 高桥廉站起身,微微松开了一点对伏特加的压制。 伏特加热烈地想要窜出去,却在后脑磕碰到一丝冰凉时,僵硬地止住动作。 “放开他。”琴酒的语气逐渐不耐烦,“他已经清醒了,警探。” 高桥廉收回了枪。他松开手,任面前的高壮男人挣扎着重新驯化四肢,踉跄爬起来。 “怎么称呼?”他顺势问道。 伏特加连忙回到琴酒身边。 高桥廉收拢手臂,似乎无奈地笑了一笑。 琴酒没开口,无声地审视高桥廉。 这警探的面色中带着习惯的冰冷,对他们的态度却异常地十分温和。 对于他们的名字,高桥廉甚至没有再问第二次。 这简直就像一种陷阱。 这是他们第二次碰上了。对目标以外的敌人,琴酒很少会投以特别的关注,因为他们的敌人也属实太多了。 与此相对地,假如短短几天内,能和同一个人、还是一个警察,遇见第二次—— 他也向来不相信、会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巧合。 琴酒放下去的枪又开始蠢蠢欲动。但他按下了这种理所当然的计划。 他开口,将话题从他们身上引开去。 “你们平常有这么闲吗,警探?” “有时间整天跑来深山野林里巡逻,不如去找找那个失踪的富商。” 琴酒这样说完,对方的脸上露出似乎明了的微笑。 他说的不仅仅是再一次地遇见高桥廉,而是之前警察过来搜山的事。 本部和须坂署的那一帮警察上山悄无声息,围堵得太突然。 那晚不仅是叫琴酒和伏特加他们,临时放弃了引路的工人。两人借着密林的遮蔽最后下山时,数米开外就已经是手电的闪光。 “原来是这样。”高桥的语气十分随和,却叫人生气,“谢谢你们的情报。” 伏特加的头顶呆滞地冒出一个问号。 “……怎么,你们连这都不知道?”琴酒发出一声嗤笑。 高桥廉这次没理他。他自顾自地叹一口气,将信息重新整合起来:“好吧。” “你们先找了格莱德的雇工。是想摸清他们在长野藏起来的工厂?不过你们放走的那家伙,也不是合适的引路人。” “而如今……你们想要借警察来找到格莱德。” 琴酒脸色黑起来,不再说话。 他像是明白过来这计算中愚蠢的偏差。警方根本就没打算公布格莱德失踪的消息。 “真是不错,”高桥似乎是感慨道。 “看起来——你们在警署,比我们这些调查员混得好多了。” 琴酒啧的一声。 “或许你更该怀疑的是自己的人缘,警探。” 琴酒多少记得上一回他们见面的时候,这警探自说自话的自我介绍。这警探应该是在山下查一桩命案。 显然这一支警察,也在被隐瞒的一列。 高桥廉若有所思地瞧着琴酒。 忽而,他微微地露出一点笑。 “你们认为一个被关在警署牢房里的犯人……比毫无踪迹的失联者好 14.第十四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达成了这次没有信物、也没有目击证人、甚至彼此都没有确认联络方式的三无交易后—— 高桥廉没有多在附近久留。 他自林中寻了另一条路下山。等最后回到有信号的地方,他才同萩原和町田分别联系。 三人彼此匆匆确认平安,没来得及汇合,就再度投入了新的奔忙之中。 高桥警探的繁忙程度尤甚。除了要应付热情到让人抗拒的神户警视之外,高桥廉与本厅那边的联系似乎也骤然多了许多。 在接下来的一天中,他的身影只轻微地闪现。 谁都不知道高桥警探究竟在联系谁,又在计划着做什么。这个人就仿佛不倦的飞鸟一般,只在枝头上偶尔地停留。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忙碌里,高桥廉也依旧以一种极高的效率,向两位同事确认了工作的结果。 他已经从萩原那里得到最新的报告,且与萩原一并汇整好晚些时候的审讯材料。同时也轻微地安抚过一下老巡警,告知对方那些采集的样本,目前已经顺利送回本部的研究室了。 至于他自己,则搪塞过町田健的不懈追问,重新若无其事地投入到工作里去。 町田因此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他知道,高桥作为本厅的特派员,专案组的领头人——无论做出什么安排,都只需要对本厅负责;而不需要跟他们这些人事无巨细地讲明。 但老巡警还是觉得,在和这类人打交道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愚蠢地掏着心窝子。而这些见过世面的外来人,却总是比别人多生着、名为怀疑的一窍,一言一行都各有深意。 “……我怀疑村里在举行祭祀活动。” 在萩原不免留意到这一段快要了结的同事情谊、并想方设法地试图拯救时,高桥警探却出乎意料地向他露了口风。 “我探查过信源村边缘。那里有一条隐密的小道,通往雾织林的西北向,与另一座山峰相连。” 在被萩原拉去楼下‘散心’的当口,高桥并不隐瞒地给他看了一些照片。 萩原不出意外地得知,自己目前还需要保密此事。 据警探说,他已经上报给本厅,评估后续的调查是否需要调动支援。 “那条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平地。中间有人为修整过的一处圆坑。” 高桥警探微妙地顿了一顿。萩原从这几乎不变的面色中,看出对方仍有一些没有进行解释的对方。 萩原凝视着高桥警探。他如今已经逐渐和警探熟悉,显然看出对方的这点隐瞒,不仅是出于保密,反而是某种出于习惯的一带而过—— 就仿佛他已经预料到,如果真的向别人做了进一步解释,反而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一样。 “有人在那里进行着某些规律的活动。” “山中的祭祀,”萩原艰难地吐出这个古老的词,“某种……宗教活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了更加收敛的措辞。然而萩原清楚,被高桥警探以侦案的态度对待的,显然不会是‘森林同乡会’之类的活动。 与此同时,萩原更注意到这次警探改了口,谨慎地没有咬定那些是信源村的人。 “我稍后也会知会神户警视他们。”高桥警探说,“但最好不是现在。” 萩原心中沉重的同时,也不由得感觉到一丝茫然。他有些拿不准目前的事态发展,但又觉得自己依然打算说点什么。 “……町田巡查长。町田前辈其实也很重视这个案子。” 萩原不知怎么,嘴里又一次绕回这个话题。这是他原本来找高桥警探的时候,最初想要说的那句话。 高桥沉默地瞧着他。 “而且,町田前辈……” 高桥警探平淡地摇头,截住他口中未尽的话。 “町田是小信和町的巡警。他与信源村的接触在所难免,对方也还算是认他这个‘本地人’。 “贸然让他知道这事,他会更危险。” 萩原沉默了半晌。直到高桥警探的视线持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他才又问:“那……” “信源村的「活动」,有牵扯到受害者吗?” 高桥警探闻言,抬眼看着他,灰色的眼睛仿佛凝住不动的冰湖。 “没有。”高桥警探回答了他的问题。“……至少没有发现。” 萩原的嘴角终于完全地拉平了。 他的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没有发现?” “那我们,”他仓促地一顿,“那我们有可能进山搜查吗?” 如果真要查的话,以什么理由?就凭他们摸排到的这一点蛛丝马迹,有没有可能得到上级的配合? 而且高桥警探来得匆忙。他自己的手续,本来就还没有—— 萩原因此顿住话头。他想到,高桥警探这两次的确是私下进行的调查。 正如町田一开始对他的不满一样,高桥廉明明不是以公务名义到达的日本。 他却在落地后临时受警视厅聘请,近乎打破了一切惯例,‘先斩后奏’地参与且主导了调查。 如果一切顺利,那些关注着他的人,还姑且可能睁一眼闭一眼;如果出了差错…… 那么警探从被派到长野以来进行的几次调查,都有可能被他们拿出来做文章。 警视厅和本部两边,都在对警探这种孤立的调查活动,进行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其中的风险? 还是说,实际上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所等待的,正是现在的局面? 萩原的手心微微地发汗。他有些不清楚,面前似乎总是镇定自若的这位警探,是否对自身的处境也早有预料。 “我们在调查的死者,和山里的活动可能有联系吗?” 萩原试探着问。尽管萩原依旧更偏向于水田久三郎的嫌疑,但这不妨碍他们凭此短暂地扩散搜索范围。 这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可以正规调查的、十分有限的理由。 “死者面部受到的报复性割伤、双目被毁坏、可能包含的宗教因素……”萩原神情专注,飞快地罗列出可能的依据,“连着尸体碎屑的柏叶片……” 他悚然一惊。这似乎正是警探态度的转向——高桥廉最初注意到信源村,似乎就是由此开始。 “或许有。” 高桥警探的目光落到萩原的脸上,沉着地与惊愕的萩原对视。他显然清楚萩原的意思。 “但不巧的是,如今还有更合适的一个理由。” “我们要大范围搜山。”萩原一愣,听见高桥廉说,“不只是局限在信源村的周围。” “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派人搜寻西北山脉。” 随着高桥的声音,萩原的心重重地向下坠去,仿佛一块巨石沉入湖中。 “本厅的支援小队,一直都没有回来。” & 萩原脚步拖慢了些许,缀着重重心事。 “怎么啦?” 町田健瞧见他眉心里的旋儿,不由奇道。 萩原怔 15.第十五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姓名?” 那间审讯室,高桥廉最终还是自己进去。 老巡警和萩原,还有竹田组的人隔着玻璃,都静默地等待在外面。 拿着通讯耳麦的是三枝,就是上回被水田用手铐划伤的那个家伙。他没开话筒,半开玩笑地对萩原他们说: “我们这种辅助,就是走个过场,别紧张。我敢肯定,警探一个人就能应付他。” “别紧张,”高桥警探同时也对水田说道,“这是例行的提问。” 水田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水田久三郎。” 高桥廉与水田面对面坐下。他将右手自然地搁在桌上,微微保持着一点不叫他应激的距离。 “麻烦报一下登记住所。” “京都府京都市下京区水泽町10-4。” 水田像是一盘被放久了的磁带,在最初的卡顿过去后、逐渐正常地运作起来。 “几号来的长野。” “……19号。19号晚上。” 水田抬起眼,视线终于在警探的脸上聚焦。 警探这一副罕见的样貌,显然叫这年轻的嫌犯有点疑惑。他小心地快速瞄了眼警探身后,大概是单向玻璃的方向。 答完前面这三个问题,水田才像是醒过来,脸上露出点儿活气。 外面的人心思各异地注视着警探的审讯。他们记录、偶尔低声交谈着,分析警探这些措辞的用意、和想要达成的效果。 “牌号き96-97,是你的车吗?” “是。” 水田简单地答道。他似乎还不知道警察在他的车里、查出了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小信和町?” “20号。” “怎么要到那里去?” 水田的声音开始有细微的犹豫。 “我在酒店……拿到了一张传单。那上面是小信和町的介绍,说有滑雪场和索道什么的。” 窗外,陪同过审讯的几位警员戳一戳三枝:“又是在这里?又是这个问题?” “是呀。”三枝瞅着审讯室里面,仿佛脸色不太好。他对萩原和町田解释道:“我们一开始也问过这些问题。” “就是问到小信和町的时候,这人肯定撒谎了。但后来怎么变着花儿地问,他也不改口。” “拿到了一张传单。”高桥廉重复了一遍。 水田似乎有些紧张。他在座椅上扭动了一下身体,双手却没敢动。 因为上次伤警的行为,尽管他坚称自己似乎是无意识的,但在此之后他的看管等级还是严了很多。 警探没有揪住他这一点细问。而是按照方才初建立起的节奏,由琐碎而易回答的问题,一点点向主脉靠拢: “20号,具体什么时间?” “傍晚快到晚上,天将黑的时候。”水田久三郎将羞愧似地努力回忆道。 “我想去半山腰的索道场,却开到了土路。路上没有水,我却在进村的时候被溅了一车泥。……就在想要辨认方向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木村……” 他说着,醒过神来。 “警……警官,真不是我杀的他。” “没有关系。如实回答问题就好。” 高桥廉的语气逼得并不特别紧,却让人无法拒绝。 水田双手忍不住痉挛似地绞在一起。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前倾,向警探的方位靠拢了一点。 “好厉害。”三枝莫名地咂咂嘴,感叹了一声。 “你看到了木村,那时他在做什么?”高桥声色不动,几乎是顺着水田的描述继续说。 “我没敢靠得太近。”水田犹豫了一下,又说,“刚下车,就见他四处张望,我连忙躲闪回去;但现在想想,他可能是想找人问路。” “很快大概有人路过,我听到了车铃声。过了一会儿,我就见他拿着他惯常用的相机,自己往山上去了。” 这点细节是水田之前从来没有说过的。 高桥廉微微点一点头,给水田一点情绪上的鼓励。他悄然地在桌面下垂 16.第十六章 《你这调查员红切黑吗》全本免费阅读 “「——我知道你的秘密。」” 听见警探复述出这句话,水田久三郎才明显面色煞白,露出真正被刺中心事的表情。 外面的警员不明所以地窃窃私语,他们、包括负责前两轮审讯的竹田组的警员,都没来得及从萩原和警探那里得知最新的信息。 高桥对水田所说的,是警方拿到通信监控后获得的消息。水田不久前曾注册过一个新的邮箱,向小信和案的死者木村发信。 “不,我没有害他!”水田久三郎的声音,骤然激烈地抬高起来。 他激动地站起身,被跟桌椅虚虚连着的手铐拽了个踉跄。外面的警员紧张地监视着他。 “那说说你知道什么。” 高桥廉仿佛不为所动,盯着水田的眼睛问道。水田的神经几乎被击溃了: “我没有杀木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给他发了这样的信息。只是一封凑巧的信件而已。” 高桥不作声,抬手在桌面上一叩。 水田避开高桥的视线,重新缩回椅子上,试图回到审讯开始前的封闭状态。 “不能,不能就因为这点巧合——” 他似乎也觉得无可辩解:“不能就这样……你们在心里已经判我死刑了吧。” “这……算是有点失败了吧?”有的警员交头接耳,“嫌犯都被打击得自闭了欸。” 老巡警向发出议论的声源瞪了过去,目光狠狠得仿佛要从他们背上烧穿个洞。 审讯室里,气氛却相反地冷寂下来。 水田像是感觉到冷,自嘴唇开始,直到全身都打起了哆嗦。 “抬起头。”高桥廉平淡地要求他。 萩原也不由紧盯面前的单向玻璃。高桥警探并非在审讯环节上出了纰漏,但用的也不可谓不是极端手段。这着实是一记险招—— “我们在分析木村的死亡原因。” 高桥廉将这句话讲得很慢,几乎算是一字一顿,仿佛是在等水田真正地听清。 水田迟缓地抬起头,他隔着看不太清楚的视线,瞧向面容冰冷的警探。 那对灰色的眼睛里,写着的不是敌视,似乎也不是愤怒。而是另一种极度的、同样可以击垮他的专注。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一定会破案。”高桥说,“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水田久三郎似乎想要回答,却张不开嘴。他嘴唇颤抖着,泪无声地淌过脸颊。 对面的警探给他递过来一点纸巾。 水田牢牢咬住牙关,努力克制它们的颤抖,不叫它们磕碰出奇怪的声音。 “所以,你需要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全部,帮助我们找出最完整的真相。” 水田哽咽着含糊应了一声,擦掉眼泪。 “那么我们正式开始吧。”高桥廉将手中不知真假拿着的一沓资料,翻过了几页。 “还没有向你介绍——我是高桥廉。” 随着高桥警探的这句话音放下,审讯室外面屏息关注着动态的人,才重新一阵嗡嗡作响。 高桥警探以有限的信息,就已经迫使嫌疑人审视自己所处的不利境地,促使他尽快开口——这种方法,其他人并不是不明白。 而在此之后,警探快速与嫌疑人重建信任的方式,也是看似简单、实则难以成功的。 这样的联合技巧,由于实际操作时候影响因素太多、而失败的后果又几乎是不可挽救的,而长时间仅作为理论被人们泛泛地知道。 受着议论的时候,高桥廉已经将死者与水田本就少有的交集,大致过了一遍。 “你和木村都是京都大学的学生。你开始注意到木村,是因为摄影社?” 高桥廉寥寥地一翻资料。 “木村在十月的摄影大赛中拿了头奖。” “木村是医科学生,摄影是你的专业。然而在专业老师的评价里,你却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高桥念这些理由的声音毫无感情。 水田在尚未清晰的视线中痛苦地注意到,这位警探似乎略过了许多材料,只潦草地总结了一两行。 警探好像真的只是简单地在审阅这一份材料,而并不需要用这份资料来击溃谁。 水田的嘴唇颤了一下。他这才说:“是。” “但我没想杀死他,我根本没想要杀死他。” 他求救地、张皇地抬起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警探,没意识到自己吐出来的话,有多么像是杀人犯后悔时说的话。 “警官先生,您也查到了吧?我只是小小地吓唬了他一下,仅此而已。” 是的,只是一封无名的恐吓信——不是敲诈勒索,也不是真的生命威胁。 只是个学生间心有不甘的恶作剧,仅此而已。 水田依旧这样惯性地自我说服着。就像这样自心间念过百遍,拙劣的借口就会幻化成真、神的眼睛也会被黑影蒙蔽一样。 但是…… 「——我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被他莫名其妙地、送给木村的话,却真的更像是有形的影子,在自己心头萦绕不去。 “照你的说法,你最初只是想要简单吓一吓他。”高桥廉道,“在你送完恐吓信、并且木村自行离开摄影社之后,原本就该停手了。” “那么为什么在一个多月后,你会跟随木村来到小信和町?” 警探的用词叫外面的人啧了半天。“真文明呐,警探。”他们感叹道,称赞的语气透着微妙。 水田抿住唇,意外地沉默了许久。 直到高桥廉轻轻地磕了一下桌面,他才如梦初醒般地,继续开始说: “因为……” “我发现,在收到那封恐吓信后,木村表现得真的很怪异。” * 水田简述了他盯上木村的经过,以及木村行为的异常,还有他偶然听同社的学生说,木村要去到长野、一个叫作小信和的乡下地方的事。 “木村本来毕业要留在医学院的。不知怎么,我听人说他好像要走。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封恐吓信吧?我明明只随便写了一句话。” 水田不能理解似地说道。但为着那句神使鬼差的话,他又掩不住地有一分心虚。 “我也弄不明白。像是魇着了似地,我就是想知道他的秘密。虽然那始于我编造的谎言,但说不定那里有什么东西,真的存在。” 尽管水田的动机叫人不可思议,对自己的恶意在叙述中找了诸多借口;但的确松口向他们吐露了不少信息。 萩原研二恍然认识到,高桥廉尽管在他们面前寡言而冷淡,却从不在审讯中吝啬那些拨弄情绪的技巧。 高桥警探对这些手段,真正是信手拈来。 无论是同情、威慑、还是友善,在他口中都能轻易地流转,转换醇熟得令人心惊。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情绪上的重重抛起落下,水田头一次向审讯人员展示信赖。 但对方这次的坦诚,反而给案情的真面目蒙上了新的疑云。 水田虽对死者有过恐吓、和不耻的尾随行为,却不像是杀害死者的真凶。 萩原相信高桥警探也肯定注意到了——有些特别的问题,警探早已不着痕迹地反复问过几次。 水田久三郎主观上基本没在说谎。但他所叙述的事件,又的确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正当萩原拧着眉思索的时候,围观的本部警员轰然一散。他们分开一条线,叫身后的某位警官上前来:“竹田警部。” 警部无声地一挥手,像是驱赶不动弹的羊群。 “三枝?你们怎么没去里面。” “专案组的人来啦。”三枝答道,“警探一个人在审。就是神户警视提到过的,「那个」警探。” 三枝着重的咬字,叫萩原和老巡警听得心里一跳。竹田道:“哦,是他。” 竹田警部皱眉听了一声半响,就犹疑道:“他这都是问的什么?” “好像是诸伏帮他们新拿到的信息。”三枝似无所觉地笑,“不过嘛,这本来也是人家的案子嘛。” 这时候,审讯室里的水田,基本把大部分事情都交代。他的叙述重点模糊而感情有余,但高桥廉还是耐心地听他一点点讲到尾声。 再提起被害人的那组、被导师夸作“有大地的气息”的获奖作品,水田依旧耿耿于怀。 “他的照片,一定经过了某种处理。一定有……” “你觉得,导致木村死亡的原因,和他的摄影有关吗?” 高桥突然问。这是他自良好的对话氛围形成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打断水田。“你说过,他「手里拿着相机」。” 水田久三郎看着高桥警探。 在监控的人眼里,他几乎没有作答;但坐在他面前的高桥,却能看出—— 水田那双颤动的眼睛,微不可查地上下一点。它代替同样颤动的、发不出声的嘴唇,代替僵直得如同蜡像的身躯,给高桥警探交出了肯定的答案。 高桥廉又问: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你抛下他的尸体逃走了?” 水田完全没能回答。 他眼睛里的光点趋于混乱,不再聚拢成一束,而是四散而逃;像是雨滴落到地面上、又带起飞溅的泥点。 黑暗悄然爬进他的眼睛。他的恐惧里染上了更深的颜色。 水田久三郎发出怪异的嗬嗬声。他的身子弓了起来,像是努力要弯成一个圈。 “不好!”门外盯着审讯的三枝,发出一声惊呼。 「“拦住他,警探。”」竹田警部大跨步抢上前去,抢过通讯的耳机,「“别手软,打昏他。”」 高桥沉声喝道:“水田久三郎。” 水田的骨头扭曲起来,发出虐待自己的嘎吱作响。他猛颤一下,仿佛勉强听见自己的名字,正在努力地挣扎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