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人世》 引子·荧惑守心,浮生一梦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无极入道,浑沦初开,万物化生,辟太虚、太古二界。 境者安于太虚界,善于修行,移星布气化三垣、四象。 尘者居于太古界,以星为命,以气为运,以时为准。观星象,辨四时,行万事。敬境者为神明,大兴土木供香祝祷。 境者不敢冒领功德,顺应天命,分封神职,各司其责,习太古界事,解尘者诉求,减灾降福,护佑万民。 无极天女归元,座下弟子素问神女、灵枢神君受命安守太虚。素问司太阳星,是为星主。灵枢司太阴星,是为星君。 素问与师弟灵枢合婚,衍嗣绵延。育长女化宫神女,司镇星;二子神君审商,司太白星;三女和角神女,司岁星。 万年后,太虚界有一仙君赫徵,乃北辰神女与审商神君独子。不专修行,不掌尘事。以尘者言,此纨绔也。 太微境者历劫,由赫徵而始。 至境者及冠之龄三千岁,赫徵方升仙位。 冠礼之日,赫徵迟迟没有现身,诸神众仙苦寻三日不见其踪迹,当荧惑星府无量塔异常震动,方才找到他。 无量塔乃太微界净魄疗愈之所,塔中供奉无极天女法器心灯,以助因修炼不当遭到术法反噬的境者休养生息。 受塔内境者运功施法的气息干扰,心灯荧荧似火,飘忽不定。于太古界观之,每逢其停留心宿,太古界下必有大祸,故此尘者将荧惑星视作灾星,谓荧惑守心乃大凶之兆。 为防止太古界因天象灾祸乱起,无极天女在心灯外设下悬息秘境,隔绝气息流动,严禁境者入内,以保心灯长明不灭,灯火安于磐石。 数万年间,唯有素问能解开悬息秘境的结界,直到本命荧惑的赫徵降生,无需神诀就能自由出入悬息秘境。 赫徵被发现在无量塔内私饮清酌,酣醉时闯悬息秘境,误触心灯,灯火坠落太古界,引战祸频发,致永赫靖三个王朝在三十年内更迭覆灭,万千尘者横亡。 尘者冤魂聚而不散,嬗变为幽冥。冥者无处安身,游荡于虚古二界。孽者搅扰太古尘人,侵袭太虚境地。 为拨正这弥天大错,素问与灵枢使用太虚秘术浮生一梦,在太古界设下法阵倒转时空,替无辜尘者逆天改命。 素问感化冥者,灵枢镇压孽者,集化成太幽界。遣境者入太幽,教幽冥修习清虚术法,或返太古,或升太虚,或安太幽,以消荧惑守心之力。 北辰与审商夫妇二人自愧教子不善,锁赫徵境者灵魄和仙力,将其贬入辰星府轮回镜赎罪,施以太古尘身,历尽尘者劫数,直至太古界内幽冥孽者悉数散尽方可出镜。 赫徵被贬入轮回镜之初,苦他久矣的诸神众仙额手称庆,结果乐极生悲,又因他轮值营建太幽界而怨声载道。 唯有司管轮回镜的滢羽,因职责所在得以幸免。 太微界上下无不可怜这位资质不凡、出尘绝代的神女,要枯耗万年光阴为混世魔王护法。 在浮生一梦法阵驱使之下,当太古界复归荧惑守心降尘之节点,赫徵获准出轮回镜。 受残存于太古界的荧惑守心之力影响,赫徵灵魄与境身无法自行归位,滢羽奉命入镜唤醒赫徵神识。在施法过程中,滢羽的心神亦被荧惑守心之力扰乱蛊惑,入梦迷离。 赫徵灵魄回归境身,甫一睁眼,滢羽的玉颜近在咫尺,境身入定,灵魄离身。 素问现身于轮回镜外,赫徵起身行礼,“拜见星祖。” “阿徵,万年已过,你可悔悟?”素问义正辞严地问。 赫徵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悔。” “你就心甘为了滢羽,背负永世骂名?” 素问能讲出这句话,便说明她已经识破自己 第一章 人面桃花,未知何处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烨和十年甲戌二月十九日,未时一刻,大靖帝京靖都天现异象,宸妃傅氏于紫微宫花晨月夕的牡丹堂诞下了她的第三个孩子,序齿皇四子。 乌云密布的天际,随着他啼哭不已的声音缓缓撕裂,耀眼的日光透过细细的裂纹普照大地,甘甜的雨水倾泻而来,就在这顷刻间,直隶、河东、海西三省的久旱之地也普降甘霖。 尔后,岭北省捷报频传。镇国将军阮戎歆率领三十万阮家军沿赫里河北上,先后收复澜州厅边境十五城。最终于赫里湖畔击退彧兹五十万大军,顺利夺回宁州府重镇无归城,驻兵无归山,史称“澜州鏖战”。至此,大靖实现了统一九州的大业。 烨帝大喜,遂给皇四子取名为“景明”,寓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海归心。 是夜,襄城急报,大开紫微宫正门天佑门。在襄城行宫避痘的皇长子景昰于未时一刻夭折,年仅六岁。景昰生母宸妃在闻讯后昏厥,烨帝大恸,当即追封景昰为皇太子,谥“荣正”,昭告九州,行国丧七七礼。 同年六月,荣正皇太子入葬东都荣陵。同日,皇四子景明交由皇后阮氏抚养。 烨和十一年乙亥四月十一日,宸妃生皇五子景晔。 烨和十六年庚辰二月廿日,册立嫡出的皇次子景旸为皇太子。烨帝颁旨宣布荣正皇太子不序齿,改景旸为皇长子。 烨和十九年癸未七月初七日,宸妃病逝,赐谥“慎”,葬于东都烨妃园寝。同月,和淑皇太后嘉氏薨,谥曰“悫世”,与世宗景安、裕世和熙皇太后苑氏合葬东都乾陵。 烨和廿二年丙戌二月十九日,太子景旸初婚,娶昭媛任氏。 烨和廿二年丙戌四月,多事之夏。 十五日,镇国公府主母温人苏氏病逝。 廿二日,苏氏出殡。 次日,送殡队伍从东都接官厅返程中途,于东都、襄城交界的首山官道偶遇受伤昏迷的三皇子景明,见其身中紫羽飞镖,意识不清。情急之下,阮二少爷凌君将其送往襄城行宫,交由五皇子景晟救治。 隔日,阮皇后获得烨帝恩准,亲至襄城行宫照顾景明。 廿八日,凌君送其胞妹凌芸往襄城外祖羲家。 待马车从窄巷子里缓缓驶出,在镇国公西府前停稳,凌芸一手扶着莲心的手腕,一手拎起霁色莲杏纹百褶裙,抬脚踩着车梯踏上车。 突然听到御鞭抽击之音响彻天地,凌芸站在车上,朝着西边青龙坊主街上张望,且瞧高耸入云的牌坊下熙熙攘攘,明黄幡旗,龙凤仪仗,被簇拥着向南移动。 凌芸抬手掀起车门帘子进到车内,接过莲心抱进来的包裹,随口问道:“今个儿什么日子啊?陛下怎么出宫了?” 莲心蹲在车门外,一面猫着腰接过小厮递上来的食盒,一面念叨,“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是恪纯公主离京的日子呀,月初的时候,夫人应皇后娘娘邀请入紫微宫,就是专门去给公主置办百家衣的。 当时你在羲家,听说珏大奶奶替老祖宗和老太太预备进贡的贺礼,你不是还跟三小姐一起帮忙张罗了吗?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全都不记得了?” “有这事吗?” 见凌芸摇头,莲心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也不关你的事,忘了便忘了吧。反正如今要紧的,是你得回襄城去。”边说边低下头,把食盒在车厢角落码起来。 “眼下咱们家老太君走了,老爷要丁忧,少爷也不能进宫当值,也不知道东府大少爷是不是真的因公殉职了。”莲心忽然停下手,扭头问凌芸,“小姐,如果不是的话,东都沉船案会不会牵连到咱们西府啊?” 一听这话,凌芸立马上前捂住莲心的嘴,瞪着眼四下里打量,确认马车周围无人后,压低声音警告她,“爹娘的吩咐你都当耳边风了吗?凊名大哥的事非同小可,岂是你我能置喙的?你嘴上没个忌讳,可不要拖累我!” 莲心紧眨了几下眼,连连拍打凌芸的手,哼唧着要求她撒手。看莲心小脸憋得通红,凌芸赶紧松了手,莲心大口喘着粗气,“小姐,我不过就是多一句嘴而已,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是要送我下去侍候老太君吗?” 瞧莲心一脸担忧,凌芸抬手在她脑门上杵了一下,“我知道你肚子里打什么算盘,不就是觉得在羲家会被各房的人盯着,处处受约束,不如在镇国公府逍遥自在吗。不想去襄城就直说,别拿爹丁忧的事当借口。” 莲心哎呦一声,伸手揉了揉额头,“合着谁不知道啊,人家公主是和亲嫁人了,你不也跟她一样嘛,瞧把你急的。” “你再瞎说一句试试!”凌芸红着脸,扬起手,作势朝莲心打去,莲心知凌芸不过是假把式,毫无惧色,吐出舌头向凌芸扮着鬼脸。 正当凌芸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闹着,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吓得莲心一激灵,凌芸诧异地转过身,瞧着车门口堆了一摞书,而凌君阴着个脸看着她们俩,之后便丢下俩字“出发”,气汹汹地扭头走掉。 凌芸伸手揪起车窗的帘子,探出头,朝着正在上马的凌君吼道:“喂!阮凌君!你怎么每天都像疯了似的,我又没惹你!” “好了小姐。”莲心拉回凌芸劝道:“少 爷的脾气不是一直这样嘛,你跟他怄什么气。” 凌芸噘着嘴,冷眼瞧着那堆书,好奇道:“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拿过来我瞧瞧。” 莲心一套一套地拾起来,叠放到凌芸身前,凌芸定睛细看,有《全唐诗》、《诗经》、《漱玉词》...... 凌芸愣住神,皱着眉头瞟向莲心,“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不是家里的旧书吗,他都拿给我干嘛?” 莲心耸了耸肩,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概,是少爷想让你多读书呗!” “我没事看这些书干嘛,以前都看过了好不,他、他这又抽什么疯啊?”凌芸胡乱抓起一本书,甩手砸倒由那些书垒成的墙。 眼瞧着那本书的书页张开,像手绢花一样在空中打转,击中书墙后滑落在地,莲心俯身将之捡起来,拍了拍灰。“小姐,你别气,就当少爷是怕咱们路上无聊,拿这些书来给咱们解闷的。” 凌芸白了一眼莲心,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随意地翻开一页,打眼看去。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为保证恪纯公主一行人的安全,靖都九门中八门关闭,唯有送亲队所行经的东天门开放,沿途有九门巡防军戒严,镇国公府的车马被堵在城东的大街上,距城门口不足百丈,愣是原地不动近一个时辰。 手中这卷《范文正公文集》已经看了大半,凌芸打着哈欠,仰躺下来,抬手将书摊在脸上,闭眼嘟囔道:“爹可真会选日子,非得让我今天走,如今好了,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了,再不解禁,我今天也不用出城了。” 听着车声辘辘,莲心从车窗探出头,抻着脖子瞅 第二章 少女心事,不可说也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 于海州安城府驿寄宿的阮家一行人又动身出发,车马在晌午前行至外太资河官渡,准备换乘官船走水路。 婆子和伙计捣腾行李的时候,四下里不见凌君的身影,问了他身边的尉官阮英,说是到了官渡之后便再没见过他。 凌芸又独自在船上寻了半刻,绕了一大圈后回到码头上,发现凌君就站在渡口界碑的后面。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双手抱臂倚靠着石碑发呆,凌芸在他身侧不远处踌躇不前,少顷后默默离开了。 摆渡离岸不久就起了风,窗户吱嘎吱嘎地作响,刮进船舱的水气冷飕飕的,莲心急忙起身,想去把窗户关上,凌芸紧随其后,伸手拦住她。 目测官船距渡口已有百里,凌君一直站在甲板上迟迟没有进来,凌芸的猜测就此得到了验证。 隔着层层烟柳,只瞧那安城城墙的角楼上,两条披帛飘扬飞舞,一朱红,一紫薇,肆意缠绵,状若冲天篝火,缭绕耀眼,貌如婪尾春娇滴艳烈,夭夭灼灼。 凌君逆风而立,直挺的脊梁抑制不住地颤抖,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不多时,殷红从指缝溢出,积悬于指节处摇摇欲坠。 光瞅着就觉得好疼,莲心本打算开口问凌芸,要不要出去劝一劝,可扭头瞧见凌芸眉头深锁,紧咬着下颚,生生把话咽回肚里了。 船舱外面的风越来越疾,卷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像刀子似地划得脸上生疼,莲心被吹得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屏息,一手遮在自己眼前,一手扒拉着凌芸的手臂,想让她往里面站些,别淋雨,“小姐,这里的风太大了,咱还是进去躲躲吧。” 莲心好不容易睁开眼,见凌芸正关窗扣锁,转过头抽走她手里的帕子擦去脸颊上的雨水,“去把我没打完的络子找出来,约莫到家我就能打好了。” 看凌芸神色恢复如常,莲心也顾不得旁的,紧接过话来,忙点头答应:“可巧了,我没把它压在箱子里,就在那个装墨的匣子里呢,我这就去拿。” “等等。” 莲心刚迈出一步,就被凌芸叫住了脚,她莫名忐忑起来,慢吞吞地回过身,把极不自然的笑容挂在嘴角。 “怎、怎么了?” 凌芸将半湿不干的方帕平铺在圆桌上,两只手各捏长边一角,仔细对叠成一半,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捻压折痕,目光落在帕子的海棠花纹上。 “等雨停了,你去提醒阮英一句,叫他记得给哥哥上药。” 日渐黄昏,风平浪静。 西边的天空上映着红彤彤的晚霞,清波绽开涟漪缓缓,两岸的芦苇荡披着金色柔和,葱葱翠翠的草香,沁人心房。 渐渐的,两岸出现了茂密的杨树林,接着便是葱郁的竹林与高耸的城垣,从水闸门顺水入城,只听船舱外面吵吵嚷嚷,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突然舱门开了,凌君半低着头跨进门来,朝凌芸说道:“你看谁来了。” 凌芸焦急地冲到甲板上,看那刻着“襄城渡口”四个大字的牌坊下站满了人,人群的最前面,一身着湛蓝缠枝暗纹长褂的七尺男儿红光满面,正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招手。 凌芸笑呵呵地面向渡口挥手示意,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去,她心不在焉地收了手,瞟见凌君刚走出船舱就被阮英拦下。 凌君已褪去那套湿漉漉的元色曳撒,换上了修身的月白行服,先前腰上围的是鸾带,佩了一个紫薇色的荷包,现下变成了玉带,坠着一块有玄色缨穗的金制嵌玉名牌。 想来应该有仔细净过面,干净利落的马尾梳得比之前更高了,可眼底的乌青和眼白里的红血丝终究难掩,到底还是给他明朗的气质中添了一笔晦暗。 听不清阮英跟凌君说了什么,只见凌君不太情愿地取下腰牌,丢给阮英后匆匆走进底舱。 凌芸认得阮英手里的腰牌,是凌君身为阮家军暗卫营指挥使的令牌。 忽然记起阮英只是奉命护送他们至襄城,待他们平安抵达羲府之后,他会即刻返京复命。 想来,应该是阮戎歆收回了凌君的调兵权。 待船停稳,凌芸已收拾好心情,一箭步跃上岸,迎上朝她展开的双臂,霎时间,天旋地转起来。 “旻岐,旻岐,你快放我下来!”凌芸晕晕乎乎地看到周围的人起哄大笑,小脸涨红,紧着拍打萧旻岐的肩头,挣扎着要他放手。 稳稳地放下凌芸,萧旻岐却还傻笑地盯着她看,惹得刚从船上下来的莲心在一旁偷笑,又故意凑上去,对着萧旻岐行礼问安,“许久不见,萧公子大安。” 萧旻岐回过神,尴尬道:“莲心同安。” 莲心刻意盯着凌芸,笑道:“小姐安,我才安。” 闻声,凌芸朝莲心喊道:“臭丫头,让你瞎说。”接着便抬手朝莲心打去。莲心眼疾腿快,轻跨一步躲在萧旻岐后面冲着凌芸吐舌头,凌芸气不过,“旻岐你起来,我今天一定要打她,省得她皮紧不舒服。” 一时间,凌芸和莲心绕着萧旻岐闹了起来,见凌芸穷追不舍,莲心急忙往人群里躲,凌芸尾随其后,“莲心,你有种别跑。” 突然,一位身穿墨绿蜀缎常服、腰间束带下坠着一 块羊脂白玉珏的男子挡在凌芸身前,她猛然抬头,看是仪表堂堂的羲珏,惊喜道:“大哥!” 不知凌君何时跟上来的,他主动上前与羲珏打招呼,“大哥怎么也来了?” 萧旻岐站在羲珏身侧,对凌君解释道:“本来是我自己带着人过来接你们的,可老太太不放心,硬是要羲珏哥跟着一起来。” 羲珏玩笑说:“祖母是怕你把咱家五丫头拐跑了,那她老人家岂不是白养了这么大。” 羲珏此言一出,身边搬行李的仆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凌芸羞得连连跺脚,嘟着嘴嗔道:“大哥惯会欺负我,待我回家告诉嫂嫂去。”说罢,便疾步往里走。 凌君给萧旻岐使眼色,“还不快去,一会儿大小姐脾气犯了,我们可劝不住。”萧旻岐笑着答应,紧跟着追上去。 羲珏抬头看官船上的行李也所剩无几,便对凌君说:“那我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府吧,祖母可等着你们呢。” “是。”凌君与羲珏并肩同行,走过渡口石舫桥后乘轿离去。 从城东渡口经东顺城路入内城,由东大街主路向西,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轿辇外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拨开窗帘,朝西侧戒严的木栅里望去,昏暗的夜色下,清晰可见东辕门里的旗杆上挂着的幡旗。 “襄中直隶总督府”几个大字,赫然独立。 见此,凌芸心想,快到了。 轿辇又向东行过数十丈,又转向南面直行百余丈后,往东过衍佑石坊,宽阔的街道明亮如白昼,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安静有序,亦有巡夜的府兵列队巡逻。 约莫着是临近西角门,凌芸听见外面有小厮高声喊话说:“回来了,回来了。” 凌芸早已坐不住了,轿子在西阿斯门里一落,她就立马从里面冲出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草木,兴奋不已。 萧旻岐上前牵着她的手,笑道:“快走吧,老太太可等着呢。” “还杵在这里笑什么啊,外头那么老多东西等着呢。” 看凌芸跟萧旻岐一溜烟地跑进外仪门,莲心忙招呼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厮去角门外搬行李,指挥他们往园子里面抬。 “我家少爷的箱笼也一并送去宓院啊!” “哎,那匣子必得仔细置放,里头都是我家小姐要送给萧公子的墨锭子,这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营州寻来的上等名墨。” 穿过内仪门,隔着穿堂,听前院里热热闹闹的,萧旻岐拉着凌芸三步并着两步,一路小跑超过走在他俩前面的羲珏和凌君,很快就绕过穿堂的屏门。 正厅前,一豆蔻少女把一婀娜女子怀里的小男孩逗得咯咯直笑。 “羲昊!” “小姑抱!抱抱!”羲昊像扑腾着翅膀的雀儿,咿咿呀呀地嚷着,朝凌芸伸手。 凌芸撇下萧旻岐,飞奔到羲昊跟前,“艳琪姐,把小昊给我吧。” 凌芸熟练地接过羲昊,紧抱在怀里颠了颠,腾出左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崽子又胖了。” “阮凌芸,你才走几天啊,怎么又回来了?” 看羲珺双手抱臂,嫌弃地横了自己一眼,凌芸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肘。“这不怕四姐姐你想我嘛。” “我都烦死你了,又岂会想你呢?”羲珺抬手拉上羲昊肉嘟嘟的小手,眯着笑眼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小昊,你说是四姑姑好,还是五姑姑好?” 羲昊小子傻乐,小嘴里也说不清楚是“四”还是“小”,“姑姑”二字也听着像是“猪猪”,凌芸指着羲珺问他,“她是四猪猪对不对?”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继续问:“小姑姑最好是不是?” 羲昊一副听懂的样子,笑着连连点头,凌芸顿时开怀不已,朝他小脸上嘬了一口,然后扭头对羲珺说:“看吧,连小昊都知道,你是猪 第三章 寄人篱下,青梅竹马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因苏氏病故,镇国公府治丧期间哀乐不绝,凌芸未免有些不安,母亲羲氏忙于招待宾客,无暇顾及凌芸,凌君体谅羲氏日夜操劳,每日夜里都是他陪着凌芸。 在羲家,凌君原是住在东苑前院的东厢房,而凌芸住在园子里的宓院,凌君担心她一时离了他仍会害怕,便特地去宓院陪她住。 次日卯时三刻,凌君、凌芸便起身梳洗,往仁慧院请安。 羲家的老祖宗阴氏见了凌芸兄妹回来,甚是高兴,特要二人留在仁慧院用早膳,凌芸的大舅舅羲岑和大舅母惠氏作陪,一席五人热气腾腾,谈论着大小姐羲琳有了身孕,下个月就要和姑爷史勇回来养胎。 饭未用完,阴艳琪便从外面进来传话,“请老祖宗示下,二奶奶过来请安了。” 阴氏撂下碗筷,也不言语,而阴艳琪欠了欠身,转身出去回话,见此,凌芸和凌君亦不好再吃,便同羲岑夫妇一起撂了筷子。 不一会儿,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只见已四十有余的南氏一身大红妆花氅衣,高盘的发髻上插着一对赤金步摇,一近身,便可闻到浓浓的胭脂味。 “请老祖宗大安,今日总督府有事,羲岳不能过来跟老祖宗问早安了,孙媳在这里替他问候老祖宗了。” 阴氏点了点头,“小二儿要忙,就不必每天过来了。” 南氏一听此言,忙赔笑,“谢老祖宗体谅。”转眼见羲岑夫妇也在,便又欠身问候:“大哥大嫂安。” 凌君和凌芸不敢含糊,南氏一进门就立马站了起来,看她一一请过安,便紧着给她问安:“二舅母大安。” 南氏一副惊奇的表情,惊讶道:“你们兄妹怎么回来了,何时到家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凌君上前,恭敬道:“回二舅母,我和妹妹是昨天傍晚回来的,不好叨扰长辈们休息,所以今早请安赔罪。” 南氏咧嘴一笑,“什么赔罪不赔罪的,都是自家人,哪里要这么客气?”转念对着凌芸问道:“凌芸,萧家少爷没来看你吗,怎么你回来不见他来家里呢?” 凌芸又行礼回答,“回二舅母,是他同大哥一起接我和哥哥回来的,今日他要去私塾不便过来。” 南氏点头会意,又要开口再问,羲岑趁机起身,对阴氏说:“祖母,孙儿这要去族里了,前些日子雨下的大,庄上有几块邻水的菜地涝了,庄子今天来人取修补的银两。” 阴氏点头,“那你快去吧,别只支修地的钱,再给庄上受涝的人家贴补些。” “孙儿知道。”于是羲岑行礼出去。 见南氏没有离开的意思,阴艳琪沏了茶,恭敬她到榻上坐着吃茶。阴氏及凌芸兄妹本是在圆桌前用膳,被南氏这么一折腾,便也没有胃口了,阴氏由惠氏和凌芸扶着往榻上坐,凌君则立在一旁低头不语。 南氏吃了半盏茶的功夫,屋里竟如结了寒冰似的,又冷又尴尬,可南氏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很是淡定地坐着。 撤了膳席,阴艳琪领着人给阴氏、惠氏上茶,凌芸和凌君就静静站在一旁,等待阴氏发话,可不想最终还是南氏先开口。 瞧她上下打量着凌君,心上一事的模样,突然说道:“凌君你也不小了吧,该有十七了吧。” 凌君淡淡地回答:“是。” 南氏瞟了一眼凌芸,“你妹妹如今才十二岁,眼瞅着就要嫁到萧家去了,你这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定亲呢?” 一听南氏这么说,凌芸不禁想起了昨日安城城墙上的翩若惊鸿影,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凌君。 却瞧他冷笑着对南氏说:“谢二舅母关心,我为武将,不时要随军驻扎在边关,暂无心娶亲,况且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我还是要听从父母安排的。” “边关大事固然重要,父母之命亦是自然,但你可是阮家二房的独子,你总要为家里延续香火的,是该上心了。” 南氏说着,突然回身看了看阴艳琪,笑着说:“这不有现成的嘛,艳琪也有十八了,”接着对阴氏笑着说:“依我看,老祖宗就做主给外重孙子和侄重孙女做个亲上亲吧。” “胡闹!” 本在吃茶的阴氏猛地撂下茶碗,厉色斥道:“如今阮家服丧,给凌君做什么亲,凌芸亦是要等她及笄之后才会过门,你在那里嚼什么舌根! 你若是有心,便用到只家上,要他们赶紧把玮丫头娶了去,省得我这把老骨头哪天散了架,一蹬腿去了,你便没了这金龟婿了。” 见阴氏动了怒,南氏吓得连连请罪,“老祖宗,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一心在艳琪的婚事上,觉得两个孩子合适而已,一时忘了凌君祖母过世了,还有,我是知道凌芸是要过了十五岁才......” “行了,”惠氏开口打断南氏,“二弟妹,这安也请过了,你就回去歇着吧。” 南氏听了惠氏的话,反倒气起惠氏来,却又不敢当着阴氏的面发作,只能负气离去,一出门,摔下门帘子,疾步行过穿堂,便瞧见羲岩夫妇和羲巍夫妇从东垂花门进院,南氏也不理,径直领了丫头婆子下了台阶,出了西垂花门。 阴氏见南氏出了门,朝阴艳琪气道:“吩咐下去,以后不许二房的过来请安,送东西也不行 ,统统不见亦不必通传。” 阴艳琪胆怯,连连称“是”,忙着行礼退下。一出房门,见了羲岩和羲巍,不敢犹豫,“请三爷、四爷安,”又对台阶下的权氏和党氏欠身,“请三奶奶安,四奶奶安。” 瞧着南氏刚刚气汹汹地出去,又看阴艳琪急匆匆地出来,羲岩便明白了几分,他未多话,扬脸示意阴艳琪,“忙去吧。” 看着阴艳琪大步离去,权氏和党氏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跟随羲岩、羲巍的脚步进了正房。 依礼向各房请过安,凌芸和凌君便回了宓院。未想三小姐羲瑶已候二人多时,凌芸将今晨在仁慧院的遭遇说与羲瑶。 听罢,羲瑶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二伯母一向是拿鼻孔看人,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这破天荒,肯为阴艳琪说话,定是私下里得了阴家的好处。” 又对凌君苦口婆心道:“早跟你说过让你提防着阴艳琪,她是丫头命主子心,别看她平时搁众人面前唯唯诺诺的,那心眼里指不定打着什么算盘呢。” “行啦,三姐。”凌芸打断羲瑶,笑道:“你再怎么跟哥哥唠叨,他也是油盐不进的。” 凌君亦是在一边附和,“你就积点口德,别在背后嚼舌根,让丫头们传出去,艳琪知道了,看你怎么收场。” 羲瑶白了一眼凌君,恼道:“狗咬吕洞宾!”抬手指了指在倒水的莲心,“要是传出去,那也是这丫头漏的风。” 莲心一听此话,立马放下水壶,端了满满一杯白水恭敬羲瑶,“三小姐您请喝水,奴婢呀,这就出去漏风去。” 羲瑶瞪眼,“你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要想享受的话,你就赶紧找阴艳琪,哎,要不这样,我跟你一起到老祖宗院子里去,就当着本小姐的面,你告状去!” “行啦,这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去把咱们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分给各房。” 凌君挥手示意莲心赶紧撤退,挡在羲瑶面前,无奈道:“三小姐,你 第四章 因缘邂逅,暗藏玄机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逗留数日,过了五月节,凌君便辞别佀氏,往靖都回去。 那天,凌芸和凌君简单道别之后,就跟着萧旻岐出了门。 襄城内城东关的城基之上,竖着一座八角二层魁星楼,与西关的老爷庙遥相呼应。 魁星木像设在上层,魁星左手执印,右手握笔,单足立于鳌顶,意在独占鳌头。 陪萧旻岐拜过魁星,凌芸同他在一层凭窗远眺,魁阁凌霄,襄城的山水城廓尽收眼底。 “旻岐,你怎么打从早上出门就皱着眉头,你爹又因为乡试的事说你了吗?” “没有。”萧旻岐摇了摇头,闷声道:“凌芸,你知道你大哥的未婚妻吧。” “我大哥?我哥他还没定亲呀。” “我说的是你大伯家的先凊名大哥。” “哦,是他呀。我听爹娘提起过,好像是顺州肃慎兆家的,只是很可惜,大哥英年早逝,想来那家姑娘会很伤心吧,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你那位未过门的兄嫂,正是我的表妹兆雪妍。” “你表妹?亲表妹吗?” “是,她是我娘亲哥哥的长女。”萧旻岐突然叹了一口气,“昨天我娘收到舅舅的来信,说是雪妍她病故了。”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她也不过长我几岁而已,怎么会......” “信上说是思念成疾,急病殒殁。” “大哥离世尚未满周年,她竟然......她一定很喜欢大哥才致如此,唉,大哥因公殉职,嫂嫂也随他而去,真是世事无常。” 见凌芸被他勾起伤感之情,萧旻岐安慰道:“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终成眷属的。” “一定会的。”凌芸仰望萧旻岐,“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千万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追悔莫及,那样根本就是徒然无补,只剩哀叹惋惜。” 一听此言,萧旻岐莫名心慌,别过脸,不敢看凌芸。 看萧旻岐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凌芸以为他在为兆雪妍病逝伤心,她又不擅安慰人,便没有说话,转过头望向城外的太资河,悄悄地叹了口气。 羲府外,衍佑石坊旁,羲瑶两手拉扯着凌君的衣袖,忸怩作态,“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见不得羲瑶娇嗔的样子,凌君只觉得她现在说话的声音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一脸嫌弃地看着羲瑶,咧嘴质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矫情?” 羲瑶横了凌君一眼,恼道:“哎呀,你就说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得了!”说着甩开凌君的手臂,两手掐腰,咬牙切齿地睨着凌君。 看羲瑶恢复如常盛气凌人的架势,凌君忍俊不禁,“哎呀,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便是了嘛。”接着收起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着,“除非芸儿结婚,否则就要看我娘何时回来了吧。” “啊?”羲瑶惊叹一声,瞪眼道:“那要是姑姑不回来,凌芸也一直嫁不出去,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最起码二十七个月丧期一过,凌芸及笄,萧家便是要定日子迎娶的,什么叫她一直嫁不出去啊!” 凌君看羲瑶突然心事重重地低下头,不解问道:“你今日怎么了?难不成,又被三舅骂了?” 羲瑶心里压着事,可是又不敢跟凌君说,索性上前一步,又拉着凌君的手臂晃了晃,撇着嘴,低声嗔道:“祖母过寿,你能回来吗?” “不好说。”凌君蹙眉摇头。 “那过年呢,过年回来呗。” 看羲瑶满眼期待,凌君有些恍惚,心想这丫头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这么粘人?这般想着,抬手朝羲瑶的额头弹了一记。 羲瑶哎呀一声,一手捂着额头,吭叽道:“干嘛弹我脑门呀?很疼啊!我又不是凌芸,她那脑袋才不怕这个!”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无理取闹呢!我现在领的是宫里的差事,五日一轮值,就算是休沐,我也经常在宫里值房待命,实在是不比之前带兵的时候轻松。” “不,还是这个好,再怎样,也比上前线的好。” “你真是比凌芸还矫情,你看她,我要走了,都不知道来送我一下。” 羲瑶冷哼一声,“她可能不是你亲妹妹,一回来就跟萧旻岐跑没影了。” “又满嘴胡诌!”见凌君作势又要弹她,羲瑶下意识捂住脑门,撇嘴觑着他。看羲瑶这般模样,凌君便收手作罢,“你改改你这个毛病,别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人了自己都不知道。” “啊,知道啦,烦死了,啰里啰嗦的。”羲瑶假意生气,甩开凌君的手,顺嘴道:“滚吧!” “不对,你最近有事没事就跟我提萧旻岐,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突然被凌君这么一问,羲瑶内心忐忑,“有、有吗?” 凌君打量羲瑶,故意低头盯着她的双眼,看她眼神闪躲,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踌躇地问:“羲瑶,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话音未落,凌君的膝盖就挨了一脚,“我疯了吗?我看上自己未来的表妹夫?” 凌君见羲瑶是真的动气了,心中满是愧疚,哄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羲瑶冷着脸,“有你 这样当哥哥的吗?这样的玩笑也开得?” “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羲瑶恼道:“我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 此言一出,凌君不敢接话,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白驹。 顿时心里小鹿乱撞,也觉得自己一时失言,羲瑶瞪着眼,“你别胡思乱想的,快走吧!” 虽然察觉出羲瑶反常,但也不好多问,凌君一跃上马,故意岔开话题,叮嘱羲瑶,“那凌芸就帮我多多照看啦!别让她和羲珺打架!” “啊!知道啦!她一天古灵精怪的,吃不了亏啊!她不欺负四丫头就谢天谢地了!” 凌君转念一想,笑道:“也是哈!那你就帮忙拦着她点儿,别老把羲珺气哭。” 羲瑶不禁翻了个白眼,“哎呀,她俩从小吵到大,哪次我拦住了?要管你来管!” “你们姑娘家的事,我可不敢管。”凌君挥手,“走了!” 羲瑶垂头丧气地看着凌君策马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她已经吃亏了,怎么办啊?” 凌君走后,萧旻岐因为要准备秋试,一旬才能来羲家一次,而羲珏和覃氏也恰在这个时候带着羲昊回宁州西凉省亲。 还有羲瑶和羲珺姊妹,不知南氏起的什么心思,竟为她二人寻了同一家亲事,羲岩和羲巍未反对,权氏、党氏也没有异议,佀氏也不好多加干预。 恰逢羲岩、羲巍南下办差,便命羲岑择了日子,让权氏和党氏带着两姊妹以出游为名,顺路过去见见。 一晃就进了六月,羲琳已回来月余,可她的反应太严重,都已满四个月了,还是会孕吐不止,惠氏担心至极,一直住在羲琳院子,成日照看她。 除了阴氏和佀氏,南氏该是家里最清闲的人,可不想她就是闲不下,隔三差五地叫了媒婆去只家催婚。 媒婆烦了,不好意思再上只家去丢人现眼,而南氏可不在乎那些,半月里去了只家三次,跟那个所谓的亲家母谈天说地,再不就撺掇着羲玮主动去约只书到家里吃饭,总之,她是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月过去了,除了晨昏定省,凌芸每日待在宓院的屋子里练剑写字做女红。到了兰夜,也只能和莲心一起坐在廊下,对着屋檐下的水帘发呆,百无聊赖。 中元节前日,羲瑶和羲珺可算是回来了,问了方知,那户柏氏人家远在渤州连城,以打渔发家,家境不错,但那里的居住环境异常潮湿,加之饮食又与襄城有别,羲家一行人颇为不适,而且连城的方言甚为难懂,很难彼此交流。 本逗留了两日就要打道回府,却不巧遇上了暴雨,愣是被困在连城半月,离开连城快到营州盘城时,羲瑶就病了,权氏担心得很,便就近回了盘城娘家,羲瑶将养一旬方才好转。 听了此言,以为南氏会愧疚,可她反却埋怨起权氏来,说她不该不与柏氏说亲还叨扰人家那么久,更不该私自回娘家,说是盘城离襄城那么近,该是通知家里人去接他们回来...... 羲瑶越听越烦,暗中扯了扯凌芸的衣角,凌芸转眼瞧她,却见她晃晃悠悠地耷拉着脑袋,突然一下子向后仰去。 凌芸大惊,“三姐!”凌芸支撑不住瘫倒的羲瑶,被羲瑶一下子压倒在地,凌芸紧抱着羲瑶,晃了两晃,见羲瑶突然朝自己吐了吐舌头,于是朝着南氏他们大声呼叫,“快去叫大夫,三姐晕过去了!” 羲氏一族祖上原是前朝遗珠夕瑶公主的后裔,前朝灭亡后,襄城北山前的公主府被收没改建成行宫。羲氏于大靖立朝有功获特赦,另赐府第。 行宫坐北朝南,北面为山,东西两侧为茂密的修竹,南为开阔的荷花池,风景幽静怡人。除了皇族祭祖或皇帝出巡会戒严之外,荷花池是对外开放的。 廿日的天气不是很好,天长着毛,很是闷热,却迟迟不下雨,凌芸无聊,便撺掇着羲瑶带她去看荷花,不想羲瑶也跟她一样在院子里闷得慌,姐妹俩一商量,硬是拖着在屋子里午睡的羲珺,带着丫头小厮,乘车往城北去了。 “怎么,都好几天了,还疼吗?” 凌芸抬手打掉羲瑶朝自己膝盖伸来的手,假装恼了,“你晕的时候倒是先给个动静啊,我哪里能抱住你,都磕青了, 第五章 紫羽飞镖,恸之以情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真是太气人了,这叫什么事呀?”凌芸倚在榻上,瞧着羲瑶在眼前踱来踱去,还不住地嘟囔着:“哎呀,真是气死我了!” 凌芸起身,伸手拦住羲瑶,不耐烦道:“三姐,你在我眼前都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你......” 未待凌芸说完,羲瑶却道:“我不累!” “你不累,我累!”凌芸也不穿鞋,上前一把将羲瑶按坐在榻上,“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羲瑶依旧气愤,大声嚷嚷道:“我这可都是替你担心,你知道这会给你......” 凌芸紧着捂住羲瑶的嘴,挨着她坐下,小声说:“一看那小子身份就不一般,不然,二舅舅也不会让他藏在园子里。” “可一旦传出去,你个大姑娘,你院子里藏了个男的,你让萧旻岐怎么想,让你婆家,让外人怎么看你?” “不会传出去的,羲家下人的嘴可是最严的。” “严什么严!你别信二伯,他尽是忽悠你!现在说你病了根本就不行,最先来的肯定就是萧旻岐,不行,等我爹回来,我一定要让他把人挪出去!” “三姐!”凌芸对羲瑶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正经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不过是照看一个病人罢了,而且我也从来没上前过,都是萱姐姐和莲心在照顾他,再说了,我又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旻岐的事,就算是旻岐知道了,他也会信我的。” 听了此话,羲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的傻妹妹,你可千万别存这个心思,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事男人都会包容女人的。” 瞧着凌芸不解自己的话,痴痴地看着自己,但并不言语,羲瑶伸手握住凌芸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日后你见了大哥,或者是凌君,你问问他们,遇到这种事,他们会怎么想。” 远在靖都的镇国公府,收到羲家消息时,已过三更。西府门房上夜的婆子立时去向管家,也就是镇国将军夫人羲氏的贴身侍女荷心禀报。荷心闻讯后,未敢耽搁,夜叩正院房门。 房内掌灯,开门的是阮戎歆,荷心当即跪在门口,急道:“老爷恕罪,襄城急报,奴婢特来禀报。”少见荷心这般莽撞,又瞧她一脸惊慌地伸手递上所谓的襄城急报,阮戎歆的困意便被即刻打消。 阮戎歆刚要伸手去接信笺,羲氏突然从房内闯出来,一手夺下信笺,一边拆信,一边焦急地问:“可是羲家出什么事了?” 虽然此时阮戎歆示意她起身,可荷心却不敢站起来,仍直挺挺地跪着,战战兢兢地说:“老爷、夫人,二小姐她出事了。” “芸儿怎么......”阮戎歆的话未问完,便听羲氏一声尖叫,阮戎歆瞬时惊悸,转头看向赫然而怒的妻子,“小娥,芸儿怎么了?” 羲氏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信纸攥成团,抬手狠狠地砸在阮戎歆的胸口,“你自己看!”未等阮戎歆接住信纸,便扭头离去。 见状,阮戎歆仍耐着性子示意荷心进屋安慰羲氏,荷心会意,忙不迭站起来,冲进门内。 阮戎歆一手捂着吃痛的胸口,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信,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定神细读,不过寥寥几行字,便让阮戎歆瞠目结舌,那只拿着信纸的手突然砸下,信纸从无力的手指间逃离,回落在地。 渐渐,房内传来羲氏的哭声。“早先萧家下聘时说,定会按照羲家的规矩,绝不给儿子纳妾收房。那小子还信誓旦旦地承诺,此生有芸儿一人足矣。 而今仍是要芸儿同他人共事一夫,倒不如当初定下与三殿下的亲。就算是三妻四妾,皇后教养的孩子,总比那铜臭堆里长大的有良心!” 当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所听到的声音都是一种针对。那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生生囚禁,无力挣脱,不见天日,一瞬心悸。 怕的从来不是等待,而是惧怕失去这殚精竭虑换来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可最终事与愿违,原来那呕心沥血得来的,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羲瑶扒着羲岩院子的垂花门,透过门缝看穿堂已然熄灯,遂回头朝在长街上望风的顺心悄声喊道:“哎,你确定爹娘都已经睡下了吧。” 隐隐瞧着顺心点头,羲瑶站直身,一手用力推了推门,确认已上门闩,方才安心。随后羲瑶提裙,踮脚走下台阶,一路小跑到顺心身边,急着问:“羲珺那死丫头说的事到底准不准啊,真的有人去见了老祖宗?到现在还没走吗?” “四小姐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亲眼见到的,是个高门大户的女眷,还是老太太亲自引荐过去的呢。” “那看来不是阴家的人,不然也不会惊动祖母。”羲瑶下意识扫视四周,一手挽上顺心,低声道:“走,去仁慧院看看。” “小姐,你还真去啊!老爷都说不许你管了,你还......” “少废话,怎么,你不敢啊?” “不是,这会儿子仁慧院也早就歇下了,门肯定上锁了,咱怎么进去啊?” “要是真有外人,才不会上锁呢。” “万一人已经走了呢?” “啰嗦什么!赶紧走,就你磨唧这一会儿人就走了。” 羲瑶和顺心蹑手蹑脚刚跨进西 长街的北门,便听有人在身后唤她,“三小姐请留步。”顿时心悸不已,羲瑶和顺心定在门槛前。 顺心不敢回头,朝羲瑶咧嘴,“完了吧,被人逮个正着。” 羲瑶瞪了顺心一眼,恍然回想刚才说话的声音,仿佛像是个熟人,羲瑶壮着胆子,缓缓回过身,定睛一看,正是她心中所想的萱心。 转瞬便改了颜色,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朝萱心摆手,“好巧啊!萱姐姐,还没休息啊!”哪知萱心并未理她,而是向一侧迈步,半低下头,惹得羲瑶一怔。 且看内院长街的地面上人影闪动,羲瑶急忙跨过门槛,进了内院,转头朝西一望,只看佀氏扶着阴氏从园子的方向过来,阴氏身侧跟着一位陌生的妇人,诚如羲珺所言,仅从衣着打扮便可看出,此人必是高门显贵。 “瑶儿给老祖宗请安,给祖母请安。”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还不赶紧回去歇息。” 见佀氏斥责自己,羲瑶便壮着胆子跪在阴氏脚下,“老祖宗容禀,瑶儿并非夜晚闲逛,而是欲往仁慧院向老祖宗陈情。” 阴氏浅笑,“瑶儿是有事求我?” “恳请老祖宗顾念凌芸声誉,另择一处安置那受伤之人吧,凌芸业已许给萧旻岐,于情于理,都不该留下此人,府中人多眼杂,免不了走漏风声,外人不知细情,必会对凌芸加以指摘,添油加醋,若是传到萧家,凌芸又该如何自处呢?” 佀氏上前,欲拉起羲瑶,“瑶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赶紧回去。” “祖母!凌芸是您一手拉扯带大的,你难道就不怕凌芸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吗?” “此事,我与老祖宗自有思量,明日你就从园子里搬回前头来,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不许再去宓院,凌芸的事,你也不许再提。” “好端端的叫我搬出来干什么啊?园子那么大,怎么能留凌芸自己住呢?还有,为什么我连宓院都不能去啊?我为凌芸不平,有错吗? 那个小子究竟是谁啊?竟能让二伯私调总督府的卫兵看守羲府!就这么值得你们舍弃凌芸,牺牲她的名誉,处处周全袒护? 他又不是什么皇家贵胄,便是紫微宫里的烨帝在此,那又如何呢,凭什么凌芸就要被你们这般利用啊?” 佀氏正要反驳羲瑶,却被阴氏开口拦下,“小琴。”见阴氏说话,佀氏便未再言。 接着阴氏转头看向身边那位贵妇,只看妇人颔首,阴氏便回过头,低眼朝羲瑶道:“你且随我们到仁慧院来。”说罢,阴氏便往西长街而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凌芸觉得浑身发冷,耳边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她一激灵,吓得睁开眼,却看着萧旻岐满目狰狞地站在床边,对她咬牙切齿道:“你背叛了我!” 接着萧旻岐恶狠狠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凌芸顿时觉得无法呼吸,她又无力去挣扎,而萧旻岐的影子在眼中摇晃重叠。 嘭的一声闷响,凌芸恍惚,看着自己的鞋子躺在眼前,渐渐地浑身开始酸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被梦魇住了,“哎哟......咳咳咳......” 忍着痛爬起身,瞧着屋外阳光正好,提上鞋,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到了门口,刚迈出一只脚,就听见厢房一声大叫,接着便瞧着莲心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凌芸不敢迟疑,小跑过去迎上她,急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莲心急着往院门走,边走边嘱咐凌芸,“小姐,你快去看着他点儿,萱姐姐也不在,我得去请越大夫来。” “他怎么了,哎......”未待凌芸说完,莲心破门而去,凌芸也未多想,连忙往厢房去。 进了屋,酸苦难闻的药味刺鼻,凌芸屏着呼吸往里进,只瞧着一个干瘦的人躺在床上,鼻子往上都缠着绷带,干裂的嘴 第六章 人之言多,浅情如纸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自大上个月廿日起,羲家就乱哄哄的。 那天傍晚,凌芸是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去城北玩的时候失足落水,后来,越奚号脉说凌芸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于是,阴氏出面封锁了宓院,未得允许不准探视。可不知为何,府外巡逻的卫兵却增加了数倍,十二时辰轮流值守,从不间断。 而今已过闰七月,时至八月节。近俩月来的,也不见凌芸大好,宓院就那么封着。 按理说,这凌芸病了,佀氏该是最着急的,可佀氏一直淡定得很,也未着人去靖都给阮家报信。 南氏早便起了疑心,问了羲岳也不明说,再问佀氏,反被训斥,最后只能奔着那些平日里嚼舌根的下人,却意外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嘴都像上了封条似的,紧得连个缝都撬不开。 好不容易逮着了时机,恰是前些日莲心急匆匆地拉着越奚进园子的时候,正被她撞了个正着,她本欲跟着过去瞧瞧,却被覃氏耽搁,闲扯了一些有的没的。 待她再到宓院的时候,远远瞧着莲心和萱心正死气白咧地拖着阴艳琪从月亮门里出来,迎上阴艳琪再三问过,不想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是圆是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南氏斜愣着眼,紧瞪着阴氏身后站着的阴艳琪。 坐在惠氏身边的覃氏瞧着南氏面含怒色,低声自语。 微微扬起头,扫视一众长辈姊妹,佀氏正陪着阴氏说笑,羲琳、羲瑶和羲珺相聊甚欢,惠氏正和权氏、党氏互分月饼,羲玮拄着胳膊,仰着脖子对着圆月发呆,而围坐在另一桌的羲岑兄弟四个,并着羲珏、史勇正划拳吃酒。 忽然,在院子里玩闹的羲昊跑到覃氏身边,赖在她腿上奶声奶气道:“娘,放灯!” 闻声,阴氏、佀氏便将目光转移到羲昊身上,阴氏笑着挥了挥手,阴艳琪会意,回身退下。 见状,羲瑶拉着羲珺起身,一起走到覃氏身边,羲瑶伸手哄着羲昊说:“三姑带你去放天灯吧!” 佀氏笑道:“昭儿,让孩子去玩吧。” 听佀氏发了话,覃氏点了点头,顺势将怀里的羲昊放在地上,待他站好放手,朝着桌上的长辈们行礼,“媳妇这便带了妹妹们和小昊去放天灯了。” 姑嫂三人领着羲昊进了园子,瞧着顺心和怡心一早备好了天灯和台蜡等在那里,覃氏便问:“可瞧见阴姑娘了?” 顺心环顾四周,灯火通明,不见她人,纳闷道:“刚才还在,怎么眨眼功夫就不在了?”一听此言,羲瑶大步上前,对覃氏耳语。 圆月下,白色的青瓦墙被月光分成了好些格子,木芙蓉倒映在石子路上,摇曳不停。不少被风吹落的柳树叶打着旋儿地飘忽不定,柳叶细长的影子落在墙上的格子里,像是在攀着梯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朝上爬,奔着当空的皓月而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景明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近来嗜睡的症状逐渐减轻,胸口的憋闷也缓解了不少,随着伤口愈合,体力恢复,他已经能自己起身,偶尔还能下地走几步,扶着床站那么一刻半刻的,就是腿脚还不够利索,无法完全自主行动。 因为眼上缠着纱布,视物不清,他是通过越奚念了景晟留下的信,才知道自己身在羲府,景晟只讲明了皇后借镇国将军夫人羲氏的关系,请其母家出面找到越奚给他疗伤的,特别叮嘱他不要摘下脸上的纱布,以免被人知晓身份。 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有关凌芸的事,景明自然也无从得知。只是前几日,景明隔窗看见正房廊下坐着一位女子,背影纤纤,长发及腰,与一个小丫鬟嬉笑吵闹,那爽朗的笑声,让景明觉得很熟悉,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可照顾他的大丫鬟嘴紧,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试探,没有透露那女子的身份,反倒是越奚的大嗓门暴露了点消息,让景明听到他叫那女子“五丫头”了,由此猜测那女子可能是羲家的五小姐。 根据那女子与小丫鬟玩笑时说的话,景明推断出她是有未婚夫的,如此景明便不敢再打听那女子到底是谁了,怕自己留在她的院中养伤多有不妥,请越奚帮忙转告景晟,尽快安排他回宫休养。 越奚应下景明,但没有直接告诉他,景晟已经回滇州朱雀军驻兵所了,只是将他的意愿告诉了阴氏与佀氏,而她们暗中同在行宫的皇后通了气。 因为越奚说他的病已无大碍,继续服药保养即可,景明便以为中秋节前,紫微宫里肯定会来人接走他的。可左等右等,不仅不见宫里的人,就连越奚也不露面了。 景明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等来的人,是越奚口中的“五丫头”,也就是他猜到的羲家五小姐,但这位五小姐,竟然是皇后曾经最属意的三皇子妃人选,她的二侄女阮凌芸。 中秋之后,凌芸替代萱心,开始亲自照顾景明,直至他离开羲家。 经过几天的相处,景明发现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以打算继续隐瞒,而她似乎对自己也并不好奇,只当他是病人。再后来,景明琢磨出不对劲了,当他意识到凌芸在麻木地面对一切,想要提醒她,制止她的时候,已然晚了。 凌芸稳稳地拿起青瓷碗,舀了半勺汤药,吹了吹,轻轻移动右手,将勺子放到眼 前之人的唇边,等着他主动张嘴喝药。 透过纱布,看不清凌芸脸上的表情,可景明心里好像能瞧出来她的不悦,即便他知道那不悦不是对着他的,但他自认为这确是引他而起的,一时踌躇,没能在勺子贴上嘴唇的那一刻就张开嘴。 忽地感觉勺子压着唇瓣顶到牙齿上,倒也不是疼,而是苦,药汤特有的酸涩味,浓烈地钻进鼻腔的同时,小半勺药也从唇缝渗进去,景明下意识放松齿关,低眼看到凌芸慢慢地扬起手腕。 如此循环了三五次,碗还没见底,凌芸看他吸着鼻子,猛咳嗽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察觉是自己喂得急了,让他呛到了,心中陡然生了歉意,却说不出话,急忙放下药碗,起身去倒了碗白水来,又伸手拿勺子舀水喂去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听话了。 景明知道凌芸在他跟前,为何心不在焉,他心里替她憋屈,也有些怨气,他突然不想顺她的意,听她摆布,想跟她吵架,好把她气走。他咬紧牙,死活不肯张嘴去喝凌芸喂到他嘴边的水,他转着脑袋躲开,凌芸又耐着性子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俩人僵持到最后把勺子里的水全都晃洒了。 看凌芸终于放下水碗和勺子,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抖开,攒成团,握在手里,朝自己伸来,景明扭头就躲,可不想她竟伸手擒住他的下颚。 景明怔住,屏住呼吸,没有感觉到她在用力捏着,猜测她只是想要摆正他的脸。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凌芸仔细地将洒落的水擦拭干净,一下,两下,三下,拿着帕子的那只手突然被紧握住,被死攥着,霎时间,整个手指骨都在酸痛。 红唇轻抿,嘴角微扬,不 第七章 我心匪石,勿做嫁衣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烨和廿四年戊子二月廿八日,清明。 满园正好的桃花,娇艳欲滴。 远远瞧庙山下,那松柏林里,一抹靛色闪动,蓼蓝熏染如泼墨般散开的衣裙上银线精绣如意云纹,银钗束发成髻,流苏顺发及腰。 和羲珺站在羲家陵园门口的羲瑶只觉得那人格外的熟悉,待看清来人正是凌芸的时候,羲瑶心内不禁一惊,见凌芸脸蛋润白,唇色樱红,明眸深邃,只这模样便较前年判若两人,自不必再揣度她的心思了。 羲珺瞟了羲瑶一眼,没有言语,略略迟疑,紧眨着眼低下头,缓缓,她便招呼怡心过来,对她耳语。 见怡心疾步往前面报信,羲瑶忐忑迎上款款而来的凌芸,愧疚道:“妹妹清苦,姐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看着羲瑶在自己面前屈礼,凌芸亦无动于衷,微微仰起头,看羲瑶身后一众羲家族人朝自己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旧日的事涌上心头。 答应过自己会让三舅舅羲岩出面解困的三姐姐羲瑶,口口声称那人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必得暗藏养伤,定为自己周全的二舅舅羲岳,一声令下封锁宓院的老祖宗阴氏,闯入宓院厢房的阴艳琪。 从众人的目光中穿行,来到东下首的墓前,凌芸细细打量着墓碑正中上刻着的“显考羲公讳庭之墓”几个大字,心下一沉,眼中泛泪。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吓得南氏一哆嗦,她深呼一口气,微微偏头,只见凌芸正跪在自己故去公爹的墓前磕头。 行过三肃三叩九拜的大礼,凌芸再次跪下,闭眼合十,心中默念。 “外公,不孝外孙女凌芸来看您了。时至今日,恰整六百天过去了,孙儿终于获准踏出宓院的月亮门,看着羲府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一院一墙,却恍若隔世千年。 孙儿不怨二舅舅,也不怨旻岐,孙儿只怨自己无能,但孙儿不想自己再埋怨下去,更不想再被动下去,恳请您告诉孙儿,要怎么做?” 羲瑶站在东苑正房的廊下,隔着窗,屋内的对话听得十分真切。 “孩子,你先起来。”佀氏伸手扶着凌芸的胳膊,欲要拉起她,可她却低头跪在脚下,一动不动。 佀氏叹气,松开手,无奈道:“芸儿,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如此之久,我向你道歉,你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满足,你尽管提便是了,只是,你不能为自证清白而与萧家退婚啊。 我们都相信你的清白,可一旦退婚,岂不是向外人宣布,你有不贞不忠之嫌,外人不知这其中的真相,妄言猜测之余,定会认为是你不轨而致萧家退婚,之后你要如何在世上立足,你阮家又如何立足?” 凌芸面不改色,斩钉截铁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从庙山回来后,凌芸便向佀氏提出要与萧旻岐退婚,佀氏如何会轻易答应她,劝阻再三,却全然无用。 忽见顺心上前,一边朝自己使眼色,一边低声道:“小姐,来人了。”羲瑶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阴艳琪正往正房过来。 阴艳琪走近,对羲瑶行礼,“三小姐。” 羲瑶嗤笑一声,冷冷道:“顺心,咱们走。” 未待羲瑶走至西厢,就听正房传来阴艳琪的声音,“老祖宗有请。” “我的儿......” “老祖宗,您若是当说客的,便不必了。” 见凌芸在榻下深深地磕了头,正要起身离去,阴氏紧拦着,“告诉我原因,合理的话,我就答应你。” 凌芸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满脸怀疑地看着阴氏,弱弱地问道:“为什么?” 阴氏抬手拍了拍她身侧的地方,随口说:“你过来坐。” 凌芸半信半疑地踩上脚踏,紧挨着阴氏坐下,只见阴氏微微颤抖的手将自己银白色发髻上插着的银钗拔下,递给凌芸。 仔细打量银钗,两朵并蒂玉莲,一朵娇艳盛开,一朵含苞待放,另有一只和田玉雕琢的蜻蜓点水镶在上面,转过银钗,背面镌“青蜓”二字。 凌芸不解阴氏的意思,抬头正要问她,却听她缓缓说道:“这是你太姥爷给我的定情信物。” “老祖宗喜欢蜻蜓?” 阴氏点了点头,可凌芸纳闷道:“为什么‘蜻’字没有虫字旁?” “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青’字。” “可有另一只?” “有,另一只是海棠花,上面镶嵌的是蝴蝶,镌字‘胡蝶’,同样没有虫字的‘胡’字,因为他小名叫‘胡子’。” 细细打量着“青蜓”,忽听阴氏低声道:“它在庙山。” 见凌芸紧眨了几下眼,忐忑地看向着自己,阴氏转念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凌芸紧握着“青蜓”淡淡道:“我不想再做他们手里的棋子。” “就因为萧公子说的话吗?” “是。” “那你以前喜欢萧公子吗?” “喜欢。” “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对我好,喜欢他对我笑,喜欢他带着我出去玩闹。”凌芸突然停顿了一下,“可我现在没法再喜欢他了。” 听到这里,阴氏突然浅浅地笑了。凌芸不解,“ 您笑什么?” “没什么。”阴氏摇了摇头,转念收起笑意,语重心长道:“退婚不是不可以,但你离开了他,并不代表你就不是棋子了。” 一听此话,凌芸紧蹙眉头,诧异地看着阴氏,正要 第八章 痴心一片,棋艺不精 《遗落在人世》全本免费阅读 马蹄声响,尘土飞扬,疾驰的白马穿过竹林,带起满地的竹叶四散飘浮不定,马的嘶吼声惊得林里的鸟儿四下飞散。 “阮凌芸,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忽然听着凌芸在前面笑道:“哥,你若赢我,我便还你,若赢不了我,便驯好了青骢来换你的白龙吧!”说着她策马扬鞭,更加飞驰前行远去。 凌君骑着青骢马紧随其后,却奈何此马野性未退,驾驭不顺。 作为镇国将军的女儿,不会武功骑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是的,这是凌芸自己这么想的,别人眼里的自己,该是贤良淑德的。 六百天的落寞时光里,她丢掉了那些所谓的德言容功,找回她为萧旻岐而放弃的拳脚轻功。 今天,也是那六百天后,凌芸第一次笑,第一次舒心的笑。 凌君勒住缰绳,一跃下马。待他寻觅四周,找到凌芸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从马上取下佩剑,紧攥着马鞭,大步朝太资河畔跑去。 突然看见凌君持剑而来,凌芸紧拦着他,“哥,不要!” 凌君一时倔脾气上来,一手扫开凌芸,怒道:“萧旻岐!” “哥!” 忽见凌芸挡在萧旻岐身前,一把握住自己挥起的剑鞘,蹙眉摇头,“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掺和。” 凌君别过脸,喘气不忿,迟疑了半刻,才慢慢收了剑,冷冷地对凌芸说:“自己看着办!” 见凌君负气离去,凌芸紧闭了一下眼,深深松了口气,抿了一下嘴,缓缓转过身,亦不正眼看萧旻岐,淡淡地道:“对不起,我哥他刚才太失礼了。” 萧旻岐脸色微白,失落地问:“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见萧旻岐上前伸手,凌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我不是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想做我父亲手里的棋子,更不想要被交易的婚姻,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们萧家大可以我不贞而提出退婚,这样,也不会有损于你的仕途。” 萧旻岐解释道:“当初,我只是一时糊涂,错信了阴艳琪,误会了你。事后我才得知,那人是想借羲家的关系,让越神医治病而已。我几次去找你道歉,但都被人拦在府外,他们说,是你不愿见我。” “没错,我不想见你。” 凌芸话落,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忽然双臂一紧,身后温热,耳边炽热的呼吸不同于毫无波澜的心跳,“你竟如此绝情,一点儿情分都不顾念吗?” “情分”二字入耳,凌芸顿时觉得无比心冷,寒彻入骨,她奋力挣脱开萧旻岐的怀抱,仰脸冷眼看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情分?你跟我谈情分?你忘了两年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萧旻岐愣在那里,瞪眼傻看着凌芸,吞吞吐吐道:“凌芸,我是真心乞求你原谅。” 凌芸嗤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要跟我讲什么情分,你不也说我们的情分就是一盘下不完的棋吗?” 萧旻岐苦笑道:“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真的是太担心你,我、凌芸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了!既是你自己做下的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凌芸打断他的话,“萧旻岐,现在我棋艺不精,不想跟你再下棋了,我弃权,我认输。” 凌芸的脸上突然浮现异样的笑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毁约,断了萧家的官路,相反,我要谢谢你,没有骗我一辈子。” “是因为他吗,是他对不对?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但如果你不知道,越奚怎么肯破例,去救一个能被禁军带走的人!” 萧旻岐从身后怒吼的话,让凌芸的心开始流血。 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相识十三四年的未婚夫,就因为外人的一句话,翻墙来证明我的不贞不轨,从此板上钉钉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心中不甘的产生了一个戏谑的想法,凌芸背对着萧旻岐突然大笑起来,大声回答,“你不早就看到了吗,又何必非要我当面羞辱你。” 天旋地转间,凌芸只觉得右脸异常刺痛,迷迷糊糊地感觉嘴里腥涩无比,猛地无力的身体被不住地摇晃,眼前的星光里有影子闪动。 “什么,你说什么?” 也不知是谁在不停地喊着“为什么”,凌芸紧喘着气,冷眼看着好像是萧旻岐凶神恶煞的脸,笑答,“你连个秋试都考不过,你凭什么跟他比!” “贱女人!” 忽然,眼前一黑又一亮,只听见有人怒骂,“萧旻岐!你混蛋!” “咝——” “莲心!你轻点儿不行吗?” 凌芸一手抢下莲心手里的棉球,也不穿鞋,径直从床上蹦下去,用脚带出圆凳,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拿起小镜子,自己给自己的嘴角上药。 莲心哭丧着个脸,端了药箱砸在梳妆台上,气道:“小姐平日里的脾气哪去了,竟任他如此污蔑,却不知还手?” 透着镜子看见凌君冷冷的从外屋进来,边走边说道:“要么是下不去手,要么就是她自己舍不得。” 一听此话,莲心更加生气,“舍不得?小姐,就他那么对你,你还舍不得他?” 凌芸叹气,随手丢下棉球,白了莲心一眼,无奈道:“我真的被打晕了,我当时被他晃得都没力气说话。” “什么晕了,我看是气的吧。”凌君自顾着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肯定都下不了床。” 正要张嘴喝水,只听着凌芸温柔地说:“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却见眼前的水杯猛地堵进嘴里,杯里的水尽数灌进鼻子里,呛得凌君连连咳嗽不停。 他勉强缓过来,可这功夫里,凌芸也不管他,翻身倒在床上,扯了被子,正要蒙头大睡。 挥手示意莲心退下,凌君大步上前,一手掀开被子,拎起凌芸,恼道:“你赶紧跟我到城南赔罪去。” “哎哎哎,干什么呀?”凌芸不耐烦地打掉凌君的手,气道:“干嘛呀,是你给人家打伤的,又不是我打伤的,要赔礼道歉你自己去,我不去。”接着又一股脑地蒙上被子倒下。 凌君一脸无辜,“那好歹也是你婆家吧,他暂时还是你未婚夫吧,你不去看他,叫外人如何说你?” 凌芸猛地掀开被子,喊道:“你是觉得我的脊梁骨还没散架,还嫌我不够丢人,非要我去现眼吗?” “如今你知道丢人现眼了,早先你干嘛要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怎么,你的意思也是错在我身上了,错在我救人了呗?再说了,那人压根也不我要救的呀!” “人虽不是你要救的,但却实实在在藏在你院子里的,不然,你会被他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