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天》 1. 第 1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萝卜,新鲜的大萝卜!” “本地种白菜,好吃价又低!” “烤红薯,新鲜出炉的热红薯!”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会有手提竹篮的妇女停驻在摊位前挑选,此时已近黄昏,行人皆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好吃上一顿热饭。 一间布坊内,柜台的伙计正拨弄着算盘统计今日的帐,透过大门投在桌上的光忽地暗了,他抬头望去,随后了然一笑,低头继续算着。 “今儿个又是让你来了吗?” 地上的影子逐渐变短,来人一步一步靠近柜台。这是个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素色粗布麻衣,头上系着一块方巾,背上担着一捆布。 她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从袖口中取出一本账簿放在台面上,然后才开口:“是啊,我临出门了,管事才急匆匆地跑来,说是吃坏了肚子,等他去完茅厕再来怕是你们店都歇了。喏,这不就直接把账本塞给我,让我顺路过来一趟。” 伙计笑着摇了摇头,从下方拿出另一本账,与她核对起来。 ”得嘞,都没错。” 女子收起账簿,转身便要离开。 “诶,这不是素秋吗?” 从左边的珠帘后走出一位妇人,听到她的声音,谭素秋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去。 “你母亲近来怎样,身子有没有好些?” 谭素秋回道:“要精神些了,前几天还要下床让我陪她走走呢!” 这都是宽慰外人的话,她自己心里知道,娘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那就好…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谭素秋只摇摇头,方姨已经帮了她们母女二人太多,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 “方姨,我现在的工钱足够我和我娘的开销了,每月都还能再攒点出来,您不用担心。” 说完谭素秋指了指背上的布,接着开口:“方姨,我还得去给街坊们送布,就先不聊了。” 妇人笑着摆摆手,谭素秋同她告别后径直离开了布坊。 “唉,这孩子同她那秀才爹一样,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三娘就是看上他这点,还夸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谁知道几年前他就这样突然去了,留下她们母女。三娘伤心了好几日,从那之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织布,好不容易独自把素秋拉扯大,自己却一病不起…” 听到老板娘的悲叹,伙计心中也不免为这母女俩难过起来,他虽是才来这不久,但因着谭素秋常被主管借以各种由头打发到这里,一来二去,与对方倒也算是熟识。 方晴走到门口,看见谭素秋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集市口,转身正要掀开帘子往里走,一下子像想起什么的样子,回头对伙计说道:“下次素秋再来先知会我一声。” “欸,”伙计回道。 谭素秋背着布一路转入小巷,穿过巷口来到几户人家门前。 “素秋姐姐回来了!”坐在门前台阶的女童看到她激动地叫起来,忙起身跑进院子里呼唤大人。 “哎,张小渔你给我慢些,小心摔着!”从门内走出的人一手提着女童,一边走向谭素秋。 谭素秋解下背上的布捆,摊开一块布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堆叠的布在上面排开。 “七婶,这是您上次交给我的布,现在染好了,您看看成色怎么样?” 谭素秋在布堆中找到了写着张苗的“布印子”,慢慢抽出来递给了面前的妇人。 “素秋,你染的布,七婶是最放心的。你们染坊啊,属你染布技术最好,颜色均匀又不易褪。” 张苗低头对女儿说:“小渔,娘拿这匹布给你做新衣裳。” “好耶!好耶!有新衣裳穿了!” 女童蹦蹦跳跳地牵着母亲的手回家去了。 其他门中陆陆续续地走出人来,谭素秋一一找出他们的布并交给对方。有的捧着一匹新布,她问清尺寸、要染的颜色,仔细确认无误后掏出随身的小楷毛笔在布的一角写上名字,又拿出账簿翻到最后几页,记上村名、住址、姓名等信息,这才算成了。 有位街坊是头一次看见她这番流程,好奇地开口问道:“素秋,怎么住址这些也得记上啊。这不都是由你一个人为我们大家送布吗?难道你以后不送我们这儿,要改送其他地方了?” 谭素秋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王叔,账是一定要记清楚的,这是明细账,回头核对的时候才能避免出错,引起纠纷。这毕竟同名的人也有,有时候赶巧,两人染的布尺寸、颜色也相同,如果没有其他的信息,很容易就会弄混了。您就尽管放心吧,这里还是由我来送。” 王梁呵呵笑着,满意地离去。 地上的布渐空,谭素秋周围的人也慢慢散去。 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到她身旁。 谭素秋抬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开口:“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她将铺在地上的布裹成一团,起身拍掉外层的灰。 男孩抬头望着她,说:“今天夫子教的内容我已经帮你抄在纸上了,你跟我回家去取吧。” 谭素秋的双眼顿时放大了,高兴地说:“真的吗?谢谢!小敖,你真是太好了!” 说着就要给对方一个拥抱,敖子期嫌弃地躲开,快步走在谭素秋面前。 “诶,这是害羞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平常不叫我姐姐就算了,现在还…唉!” 敖子期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谭素秋也自觉没趣,没再说话。两人跨过门槛,走进主屋,外面的天变成了青灰色,屋内没有点灯,多少有些昏暗。桌上摆放着一沓纸,想来就是敖子期帮她抄下的课文。 敖子期拿起那叠纸递给谭素秋,她接过粗略地翻阅了一遍,又惊又喜道:“小敖,这些注解也是你标上的吗?” 敖子期正划了火要给灯点上,漫不经心地回她:“不给你写上这些,下次又要抓着我问这问那。总这样,让人瞧见了不好。” 谭素秋挑挑眉,这个小鬼头,年纪不大,说话作态倒是十分老成。 她走上前,趁其不备捏住敖子期的脸就往两边拉,对方吃痛地叫出了声:“你干什么!痛死了,快放开!” 谭素秋忍着笑放开手,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开口:“你才八岁,我可是比你大了整整十一岁,外人怎么看也都是姐弟,你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说着还用力戳了戳敖子期的脑袋。 敖子期却沉默了,低垂着眼站在原地。 谭素秋此时也看出些不对劲,院子里只有敖子期一人,敖凤姨和林莲姐都不在,两个大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只留下他一个小孩看家,也太反常了。 “你姑姑和莲姐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敖子期仍旧低着头,谭素秋看他这样,干脆蹲下身子,歪过脑袋去看他。 他的眼睛此刻如一对琉璃,散发出晶莹的光,不多时便有泪珠落下,一滴一滴砸在石泥塑成的地面上。 “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谭素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震住,她最不懂怎么应付小孩哭了,此刻只能束手无措地蹲在一旁,慌忙地掏出手帕,想要揩去敖子期脸上的泪 2. 第 2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此时天已完全暗下来,人家户的门前都挂上了灯笼。唯有最边上的那间宅子,大门紧闭,挂在上方的灯笼也破败不堪。谭素秋伫立在这扇门前,良久才离去。 步入一条乡间小道,直到看见一间木屋,谭素秋才停下脚步。推开竹门,顺手将手中的布扔在木盆里,她踏上台阶走进去,屋内的人听到声音问了一句:“素秋,你回来了?” “欸,娘,是我。” 谭素秋一面答着一面去找油灯,点燃后用手掌着灯台往卧房走。床上的人强撑着起身,“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看到对方的动作,谭素秋连忙快步走到床头将油灯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在床沿扶着她。 “今天该是给乡亲们送布的日子,送完才回来,这才迟了。”谭素秋把枕头立起放在母亲身后,好让她靠着能舒服些。 “都怪娘不中用,是娘连累了你,咳、咳…”赵引芳情绪一时激动,不住地咳嗽起来。 谭素秋轻拍母亲后背,宽慰道:“娘,您就别瞎想了。我去煮粥,您在这乖乖等着我啊。” 她立刻起身就往庖屋走,油灯仍旧放在那个椅子上。 赵引芳的咳嗽慢慢停住了,她叹口气,闭上眼不知想着什么。 谭素秋先来到大灶旁生火烧水,接着又给另一边的小炉添火。她翻出柜子里的药,解开一包放入陶罐,又仔细清点了剩下的。 “一、二、三….十一,还好还好,能撑到下个月。”她关上柜门,转身坐在一张小凳上,扇着蒲扇看着药。 “今天刚发了工钱,本来想着娘下个月的药有着落了,自己也能多攒些…唉,可是我也不能看着敖凤姨她们受苦,大不了之后再多做点活,跟管事求求情,让他先预支我一部分。” 药差不多好了,菜也已热透,谭素秋将药分装进三个碗里,只拿了其中一碗一齐与粥摆放在盘中,其余的用一笠竹罩盖着。 她端着盘子走到外间,轻放在桌上,拿起粥往里间走。 “娘,喝粥了。”她坐下,用勺子舀起粥,吹了几口,自己先尝过,确认不烫了才送到母亲嘴边。 赵引芳才喝了些就摆摆头,说自己没胃口,“你别总顾着娘,多想着点自己。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娘恐怕时日无多了….我可怜的菟儿,娘走了,就只留你一个在这世上,我可怜的菟儿要怎么办?” 她切切地哭着,谭素秋放下手里的粥,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挤出一个笑来,说:“娘,您会好起来的。连李大夫都说您气色见好了,他还说您兴许下个月就能下床….会越来越好的,您不是还说,要看着我嫁人吗?药该凉了,我去给您端来吧。” 怕再待上一会儿,赵引芳就会看到自己脸上的泪。谭素秋急忙起身走到外间,用袖子擦干,又站了会儿才端着药进到里间。 赵引芳也停了哭,红着双眼望着女儿。谭素秋笑着坐在她身旁,喂她一口一口喝完了药,俩人都没再说话。 等赵引芳喝下最后一口药,谭素秋扶着她躺下,才开口:“娘,您早些睡吧。” “素秋,你也早点歇息,别看得太晚了。” 谭素秋低低回了一声,端着碗和灯台离开,走到外间右面的小书房。 掏出兜里的东西,谭素秋将叠好的纸铺开用手压了压,在油灯微弱的光下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字。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即自然赋予;率性指顺从人的自然禀赋;脩即修,为修养、推行之意…慎独,一种道德修养方法,一人独处之时也需慎重、谨慎。” 谭素秋念出敖子期写在纸上的注解,她不仅识字,诗词歌赋也略懂一些。她爹原本打算将她送到书塾,只是没有夫子愿意招收女弟子,于是干脆在家自己教,就这样跟着学了不少。 “这做君子也太累了,没人看见的地方也要谨慎谦卑,时刻惶恐。不过后面一句倒是没说错,躲在后面才会显出本色,细小的地方才能体现真情。让我看再下来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她对照着注解又看了一遍,“嘶,怎样才能算得上‘中节’?这人的情绪,都是时来时去,变化无常的,如何巧到好处又不过分….” “唉,”谭素秋轻叹一声,她又想起母亲这几日总念叨着自己大限将至,而一旦谈到这个话题,总免不了以泪洗面。她一面担心母亲的身体,一面也不禁怀疑是否可能成真。都说人在快要离去时都会有预感….. 她放下手中的纸,熄灭油灯,蜷缩着躺在小塌上。只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时,她才能这样放肆地宣泄自己。 她默默地流泪,底下的枕头和被褥都被浸湿了。谭素秋这样哭着,直到一天的疲倦迟迟来袭,裹着她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谭素秋照常起早,收拾昨天留下的家务同母亲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家。 她没有直接去染坊,而是拐到附近一座废弃的庙里。 整座庙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木头长满了青苔,檐上的画覆着厚厚的灰,大部分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色彩,也并不完整,原样也无从得知。蛛网遍布角落,一阵风带起满地的枯枝残叶,这里更像志怪故事里妖怪藏匿的地方。 处在正中间的雕像反而一尘不染,与周围格格不入,更显诡异。谭素秋对这样的景象并不在意,她从雕像后取出一块蒲垫,拍拍灰放在地上跪了下来。 “土地神,我知道这些事虽然不由你管,但您能不能看在我常来为像打扫的份上,帮我同您身边的其他神仙说一说,请他们保佑我娘,让她可以挺过这劫。如果您能帮我,我保证,一定会帮您重塑这座庙的!”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做完这些,谭素秋将垫子放回原处,离开了庙。 雕像依旧是那副样子,慈眉善目、白须花发。金光闪过,一位长相酷似这尊雕像的老头站在了谭素秋刚才跪着的地方。 他望着谭素秋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凡人的命数,早已由天定好了,土地我不过一个小仙,又如何能帮你更改?唉….” 她穿过集市来到 3. 第 3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结束一天的工作,谭素秋照常穿过集市走过小巷,在敖家宅前碰到刚刚下学的敖子期。他扭捏着走过来,迅速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本书后转身跑开。 “诶,小敖,敖子期!你别跑啊,这是什么意思呀?” 敖子期跑进院子后就没再出来,也不管谭素秋在外面怎么唤他。 翻了翻手中的书,其中一页夹着一张纸,谭素秋心下了然,干脆地将书收进布袋,准备回去再看。 林莲从她身后走过来,她手挎竹篮,里面装满了菜。 她带笑靠近谭素秋,从篮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像她表弟一般直接塞到谭素秋手上。 “莲姐,你这又是做什么?”谭素秋被这表姐弟接连的动作弄昏了头,她把油纸包放回去,林莲又塞回到她怀里。 怕两人这样推下去油纸包就得掉到地上了,谭素秋最后还是犹豫着收下。 “你和引芳姨也不能总是菜粥下馒头,更何况引芳姨还病着。你就安心收下吧,这本就是用你的钱买的,只不过是你平日舍不得,我替你买的罢了。” 谭素秋抬头看着林莲,她脸上衔着笑,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 胸中涌上一股暖意,谭素秋握紧了手中的油纸包,对着林莲道谢。 “今天可真是大丰收啊!” “是啊,没想到能钓上来这么多,这河里的鱼可真肥!” “鱼,大肥鱼!”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谈话声,谭素秋循声看去,原来是七婶领着小渔去河边垂钓,刚才回来。 张小渔看到站在路中间的谭素秋,眼睛一亮,捧着手里小鱼篓跌跌撞撞朝她跑来。 “唉呀张小渔,你慢点儿!什么时候都这样莽撞,摔疼了可别又来抱着娘哭!”张苗在后面一手提着一个大竹篓,叉着腰又气又笑地说道。 谭素秋蹲下来,笑着抱起好不容易才跑到自己面前的张小渔,“小渔,怎么跑这么急呀。” “我今天跟娘去钓鱼了,”张小渔兴奋地举起手中的鱼篓,“这是小渔自己抓到的!” 林莲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张小渔的脸。谭素秋朝竹篓中看去,一条细小的鱼卧在里面挣扎着不停摆动鱼尾,一看就是才捕上来不久。 张小渔在谭素秋怀里不停扭动,看出她想下去,谭素秋便俯下身将她放在地上。张苗也走了过来,拍拍女儿的脑袋,说:“你不是有话要跟你素秋姐姐说吗?” 张小渔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鱼篓,“素秋姐姐,这是小渔特意给你和芳芳姨抓的!” 谭素秋心里感动,但她只是摸了摸张小渔的头,婉拒道:“小渔,你的心意姐姐领了…但这条鱼姐姐不能要。这是小渔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当然要自己留着做个纪念。” “素秋,你就收下吧。这孩子今天听到要去钓鱼,说什么也得跟着一起去。一路上就在念叨要自己给你和引芳钓上来一条,刚才回来你也看到了——你就当是成全这孩子,收下这条鱼吧!” “这…” “这孩子虽然还小,可也不是不知感恩。我之前和你河叔在隔壁县做工,平日都要麻烦你和引芳,还有这些街坊帮我们照顾小渔。其实也不止她,我今天去钓的这一大篓全都是准备分给大家的。”说着就从里面抓出一条放入小鱼篓,递给谭素秋。 “这鱼得鲜活的才最好吃,素秋,你拿着回家放盆里养一养,过几天我再教教你这鱼怎么做才最好吃——这几天也别忘了给鱼换换水。”说着推着谭素秋,让她趁着鱼还在活蹦乱跳之前赶紧回家。 谭素秋走前回头冲林莲喊了一声:“莲姐,我们管事同意了!明天是你第一天上工,可别忘了!” 林莲也大声回道:“欸!我记着呢!” 捧着鱼篓,谭素秋脚步轻快地走在小道上,娘常教导自己要与邻为善,爹还在时,附近街坊的小孩晚上都会聚到自家院子里同她一起上课——都是上不了学的孩子。 做这些事让她感到开心,不求人家的回报。对她来说,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内心的充盈与满足,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何况她也不傻,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真需要她这种人的帮助——达官贵人可没她们这些百姓的烦恼。 谭素秋小跑进了院子,从缸中舀出水来倒在木桶里,再把鱼放进去。她蹲在桶旁看鱼儿在水中畅游,思绪却渐渐飘到了天边。 一直到腿有些麻了,她才缓缓起身往屋里走。 谭素秋走到内间,入目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引芳。她快步走上去用手放在母亲的鼻下,感受到呼吸才放下心来。 之后她去到厨房,打开油纸拿出其中的馅饼,在菜板上切成小块再装入盘中,院子那一小片地里种的菜今天也能收来做个汤下着吃。 谭素秋端着做好的菜来到内间叫醒了母亲,先喂过对方,才开始自己吃。 赵引芳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了些,只是大部分时间还是昏睡着。谭素秋端着碗去厨房收拾,夜里静得只能听见附近秋蝉高亢的鸣叫声。 谭素秋回到书房坐在桌前打开布袋,拿出敖子期塞给她的那本书。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古今名家诗选》。 她欣喜地翻开,夹在书页中的纸随动作掉出来落在地上。谭素秋捡起这纸,摊开放在桌上。 “素秋姐,言语难明我的感激,知你最喜诗词,故献上藏书一本。同时也借此书表达我的歉意,昨日之事错全在我,钱也将由我来还,很抱歉将你牵连进来。”落款写着敖子期。 “你还?敖子期,你现在还在学堂里上着课呢,你怎么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还爱装大人的小屁孩!” 谭素秋笑着撇撇嘴,用砚台把纸压住,继续看起书来。 乞巧节前一天,谭素秋照常从染坊回到家中,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包东西,赵引芳的声音从内间传来:“素秋,你回来了。桌上是你方姨给你做的新衣裳,你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谭素秋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条月白色长裙,她拿着这条裙子走进内间,开口问道:“娘,方姨今天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来家前没多久,还同我说了会儿话,你没碰到她吗?”赵引芳是坐在床上说这句话的。 “没呢,我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瞧见。” 赵引芳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方姨说你这几日老躲着她,说店里的伙计看见你从集市走都要绕过她店门前,她去染坊找你也找不着,所以直接带着东西到咱家来了。” 谭素秋回道:“方姨平常帮了我们这么多,每次过她家店口都会叫我进去,再拿些东西给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是啊,”赵引芳又咳嗽起来,接着话锋一转:“你快把新衣裳穿上,让娘看看。” 谭素秋拿着衣服到一旁换上,衣服尺寸没错,只是她好像又瘦了,腰部空了些。 她在赵引芳面前转了一圈,“娘,怎么样。” “好,好,我们素秋真是长成大姑娘了,站过来些,再让娘仔细看看。” 谭素秋依言靠近,赵引芳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看着她身上每一处,似乎想要将她此刻的样子留存心中。 “我女儿真好看, 4. 第 4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谭素秋沉默了片刻,蹲下身看着周勉,正色道:“你如果不想让夫子失望,那就自己主动去跟夫子认错,把实情说出来。你们徐夫子为人虽然有些古板,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就去跟他说清楚,再诚恳地认个错,保证以后都认真学。至于你爹那里…..这顿打肯定是逃不掉了。” 周勉拼命摇头,谭素秋还以为对方是不想认错,没成想他开口却是:“不是徐夫子,徐夫子上个月就走了,现在是沈夫子在教我们。” “沈夫子,”谭素秋默念着,“没听过啊,是新来的吗?” 周勉点点头,又说:“沈夫子是从京城来的,可有见识了!人也特别好——不像徐夫子那样,动不动就喜欢打掌心。” 周勉很是崇拜这位新来的夫子,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赞扬。 谭素秋半信半疑地开口:“他既然这么好,你干嘛不敢跟他说?” 周勉失落地说道:“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才开不了口….我居然骗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好讨厌自己。” 谭素秋摸了摸他的头,“你既然不愿意骗他,那更应该早点说清楚。他真那么好的话,肯定能谅解你的。” 看着周勉犹豫的模样,谭素秋鼓励他道:“我知道,你也很想好好学,只是书里的内容对你来说难了些。大家都有虚荣心,你想不让大家看扁,这也能理解——虽然你找的是我。去跟夫子坦白,也是在向夫子证明你想要继续学下去,以后会好好努力呀。所以别担心了,去跟夫子说吧。” 远处传来王武的呼唤声,谭素秋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回去,少不了要听他一顿唠叨,于是她揉了揉周勉的脸,连忙赶回去。 染坊里的众人皆想着晚上的活动,动作也愈发利索起来,离开前约好了在巷口的空地见面。 谭素秋心里也十分期待,打娘生病以来她就极少参与这类活动,如今得了机会,自然开心。 她回到家,惊讶地发现赵引芳坐在椅子上与台阶前的张苗说着话。两人也看到了她,赵引芳笑着招手:“素秋,快些过来。” 谭素秋快步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引芳,就好似从没见过她一般。 她诧异极了,眼前的赵引芳还是那副憔悴的模样,衣裳下包裹的身躯也因长久卧病在床而消瘦,可眼中却不再浑浊,反而澄澈如少年。 娘从未有过这样精神的时候,谭素秋心里想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娘,你今日能下床了?” 赵引芳带笑点点头,张苗在一旁高兴地说:“素秋,你娘今天真是好多了,刚才我扶着她下床,看她走路也没什么大问题,腿有劲着呢!在这跟我说话也是,不怎么见咳嗽了。” 谭素秋强忍着憋回了泪,问道:“七婶,您怎么来了?” “我上次不是说要教你做鱼吗?今天乞巧,正好可以把鱼吃了,菜我都带来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竹篮。 谭素秋望了眼赵引芳,对方点点头,她于是没有推辞,领着张苗到了自家厨房。 张苗一眼就看到桶中的鱼,无奈地摇头,“果然是瘦了。” 谭素秋的脸现出两朵红晕,她羞愧地开口:“七婶,你也知道,我实在是不会养这些….打小就不行。” “不妨事,虽然瘦了些,你和你娘吃也够。等下再让你河叔送几道过来,今天过节,当然越丰盛越好!” 张苗将篮中的菜一并取出放在木盆内,与谭素秋一起端到院子中全部洗净。 等到宰鱼这步,她却不动手,只是在一旁指导谭素秋,“素秋,这宰鱼啊,得先用刀背将鱼拍晕,后面才好动手。来,把盆里那条拿出来吧,可千万拿稳喽!” 谭素秋面露难色,硬着头皮走到桶边,伸手抓住大鱼。鱼果不其然在水中开始剧烈地摆动,激起一地水花,谭素秋的脸上也满是水珠。 她战战兢兢地举起鱼,一刻也不敢松手。起初拿得近了鱼尾险些扇在她脸上,后面也只敢远远地抓着。张苗在一旁偷笑,没有同鱼打过交道的人开始都这样。 “把鱼放在案板上按住,别怕它,直接拿刀背拍。” 张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谭素秋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刀拍下去,手底的鱼顿时慢了动作,鱼尾摆了几下,不再动弹。 谭素秋在张苗的教导下学会怎样去除鱼鳞和内脏,虽然最后的成品大部分都由张苗一人完成。 接着便是洗净、改刀、抹盐、腌制的流程,灶上的水烧得滚烫,她向热好的油中撒入些许盐,接着下了鱼。油滴四溅,谭素秋一边躲一边晃动手里的锅,差不多时候给鱼翻了面,直到两面都变得金黄再加入蒜末,稍微再煎一会儿,此前烧的热水才迟迟登场,倒入锅中,混以嫩豆腐和姜丝,盖上盖,等上一会儿,出锅前撒上葱末,就算完成了。 这道菜做完,天色也渐暗了。何河果然如张苗所说带了几道菜来,她们本想叫谭素秋母女一同用餐,考虑到赵引芳身子不方便,这才分了几盘来。 谭素秋就这样在家与母亲过了一个美满的乞巧,她想这是美满的,自父亲去世,母亲日夜操劳,偿还债务,抚养自己长大,这才落下病根。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吃上一顿正经饭,坐在院子里乘凉说闲话。 “素秋,是不是有人在唤你?” 谭素秋站起身来仔细听,的确是有人在唤她,得去集合了,她想将母亲送回卧房,刚一伸手便被赵引芳推回来。 “我再坐会儿,就在这等你回来。” 赵引芳催促着谭素秋赶快过去,那边的呼喊也越来越急。她没了办法,只能一面不住地回头看一面朝约定地走。 巷口这边,孙芸娘特意找了块不会碍着行人的地方,和成奚她们搭好了乞巧楼。四处尽张灯结彩,谭素秋走到这时,心中不由感叹果真是街市如白昼。 成奚看到谭素秋,连忙招手让她过来。众人看到她穿的新裳都连连赞叹,把谭素秋夸得涨红了脸,直求她们饶了自己。 与其说是乞巧楼,称乞巧台或许更为合适。台中放着织女娘娘的纸像,桌上摆满贡品,是桂圆、红枣那类。 孙芸娘取来花粉,每人各分一半,另一半贡给织 5. 第 5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没有理会身后王武的叫喊声,谭素秋此刻脑子乱极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回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 才过立秋,气候正是凉爽怡人,可于她而言,吹过的风却是如冰窖一般寒冷。临近家门,谭素秋却踌躇着不敢踏进一步。院子中站满了街坊,皆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胸腔中传来强烈的挤压感,谭素秋木然地看着周围,她像木偶一般被线拉扯着走过人群,行上台阶,转入屋内。 敖凤满脸欣喜地走出内间,打算跟大家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却见谭素秋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摇晃着正要跨过门槛走入卧房,不注意就要摔在地上,连忙将人扶稳。可连叫了几声也没见谭素秋答应,索性想着让她自己看一看。 敖凤留下谭素秋,自己则走到外面去。谭素秋只觉头昏昏沉沉,强撑着抬眼望去,赵引芳正坐在床边与身旁的的男子说话。 她还以为这是错觉,是自己不愿相信娘已经去了。可她不愿也不敢再靠近,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的,好似不是床榻上的人,而是自己。 恍惚中,谭素秋听见了娘在唤她过去,下意识已抬腿迈向床边。直到手背感受到一股温热谭素秋才回过神来,她低头寻找覆在自己手上的东西,是另一只手,是娘的手。 她吓了一跳,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娘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病容不再。谭素秋看到的,是两年前的娘,是还未生病的娘,眼下没有乌青,脸颊还未凹陷,长久受病痛折磨而无神的双眼此刻却充满光彩,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谭素秋奇怪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素秋,娘知道你现在受到的冲击一定很大,一定也有许多话想问娘,这些,留到晚上再说吧。来,娘给你介绍,这位是莫大夫,就是他治好了娘。” 谭素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的确看到房中有一位男子,她扭头望去,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映入眼帘。 她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不免有些呆了。这人不单面容精致,通身的气质更甚容貌。 京城来的贵人过路有时会在长平县令家中歇息,谭素秋曾有幸得见一面,那些身着华服的贵人气质的确不凡,模样也巧,可若遇到眼前人,便黯然失色了。 赵引芳扯扯女儿衣袖,谭素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实在太不礼貌。 “莫大夫,多谢你搭手相救,大恩大德,素秋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 谭素秋正要跪下,这位莫大夫却紧紧住住她的手,让她立身站在自己面前。 “我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你报答我。”他冷冷地说道。 “这….”谭素秋无措地看着赵引芳,她没有理会女儿的眼神,对着男子开口:“莫大夫,既然您在长平县还有些事要办,不嫌弃的话,不妨就在寒舍歇上一晚,我让小女做些菜,好好招待您一番。” “您的好意我心领,不过不必,我早已订下客房。谭夫人,既然您已大好,在下也不便久留此地,告辞。”男子说完这些话便转身离开。 “娘,真的是这个人把你治好了吗,他怎么做到的啊?”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谭素秋才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就连县里最好的李大夫都拿赵引芳的情况没办法,这个人居然可以! “自然是他,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只是再次睁开眼,突然就有了力气,意识也十分清醒,不再有生病时的感受。”赵引芳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没有说出口。 “真奇怪,哪有大夫出诊不带药箱?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家里有个病人的….”谭素秋在一旁嘀咕,这个莫大夫身上奇怪的点可真多。但对方毕竟也是救了娘的恩人,还是不要想了。 “诶,娘,您要起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现在自己能起,不用你扶。”赵引芳笑着拨下女儿搭在自己臂上的手。 谭素秋帮着母亲穿上外衣,两人一起走出屋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院子里的众人正在兴奋地交谈着,看到母女俩走出来,敖凤脸上的笑更盛,张苗似是被这一幕震住,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快步走到赵引芳身旁,拉着她左看右看,又转了一圈。 “好,好,真是太好了!三娘,你的病真全好了!”张苗不住摆手,激动地流出泪来。 “张三七,你看看,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爱哭。回头给小渔看见了,羞死你!这么高兴的日子,就别再哭了,笑一笑,欸,对喽,笑一笑。”敖凤也走上来,看到老友这样,她忍不住调笑道。 “大家伙晚上记得来我这儿!这么开心的日子肯定得聚一聚,我和何河可是准备了拿手好菜,不许有人缺席啊!”张苗一改刚才的悲伤,高声对院子里的众人叫着。 街坊们很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过了,因而也没人反对。 谭素秋和赵引芳自然也在邀约名单中,众人与母女告别,回到各自家中准备晚上的聚会。 谭素秋从衣柜中取出新被褥为赵引芳铺上,再将换下的放在盆中清洗起来,这时的她动作更加轻快了,萦绕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她再也不用为娘的病担心,身上的担子也没了。 做完这些,赵引芳先行去了张苗家——谭素秋借口称自己还有事要做,拐到了废弃的庙前。 这里还是那副老样子,这几日谭素秋忘记来给像擦身,现在就连上面也浅浅积了层灰。她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仔细擦去像脏污的地方,又像上次一般拿出蒲垫跪着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土地神,那位莫大夫一定是您派过来救我娘的,对吗?不管怎么样,娘现在已经彻底好起来了,我之前答应过您,只要您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我就会帮您重塑整座庙。我现在虽然没有什么钱,但也一定会尽 6. 第 6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诶,快看!是流萤!” “好漂亮!” “这儿也有!这儿的更多!快来快来!” 河畔亮起莹莹绿光,这光时隐时现,叫人捉摸不透。人群中有站在一旁观看的,也有上扑打,想要将这光亮存于小罐中的。 这般热闹的场景里,却有另一人与谭素秋相同。此刻,他们被与那边的世界隔开,那热闹与他们无关,也并不属于他们。 怕出来得太久赵引芳会担心,谭素秋没在河边过多逗留,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身而立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谭素秋回到张家院子,人已走了大半,桌上也早就清理干净。喝醉的何河瘫在摇椅上呼呼大睡,她叫了一声娘的名字,张苗从里屋走出来,告诉她赵引芳已经回家去了。 谭素秋走出院子,现在已是亥时,各家各户皆关门熄灯,做足入寝准备。 回家的路只有月光伴着她,清冷的月此刻却给予谭素秋温暖,指引着她平安到家。 谭素秋原以为娘早已睡下,谁知刚走到正厅,赵引芳的声音就从左边卧房里传出。 “素秋,你过来,娘有些话要对你说。” 她闻声而入,赵引芳靠在床上招呼她靠近些,等谭素秋坐到床边才开口。 “你今天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是还在想娘的事?” “嗯,”谭素秋点头。 “娘也没想到自己能熬过这一劫,”赵引芳说话间,用手轻抚着女儿的头,“如果没有这位莫大夫,娘今日恐怕...不过,他的到来,倒是让娘想起一件往事。” “娘,是什么呀,”谭素秋往里挪了挪,好离赵引芳近些,听得更仔细。 “在你出生前,我和你爹曾救过一只狸猫。那日你爹去山中采药,久等不至,我担心他出事,正打算出门去寻,却见你爹抱着一只狸猫进了院子。那狸猫怀着孩子,不知怎么被捕兽夹擒住,所幸被他看见,这才得以脱身。我为它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本想就这样养在家中,可没成想有天它却自己跑掉,再不见踪影。”赵引芳沉声缓缓道来。 “我和你爹遍寻不见,也只能放弃。就在它跑走后不久,县里来了个道士。他原是住在街上的醉仙楼,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惹老板生气被赶了出来。你爹看见把他带回家来,暂住了几宿。” “娘,你跟爹怎么什么都往家里带啊。”谭素秋打趣道。 “别打岔,你娘我话还没说完呢。说回道士,那可是顿顿都离不了酒,你爹却还由着他,可真是要气死我!只是这道士人倒是不错,会帮着做家里的活,厨艺也是一流。他从不说自己来长平县做什么,我和你爹也不问。那道士快要离开时曾告诫我们,这个地方日后将会有一场浩劫,县里的人都逃不开这场劫难。所以在命中注定的劫数到来前,活得快乐轻松些,莫要追求太多。” “你爹笑着同我说,难怪他会被赶出去,这话任谁听了能不生气?我们只当那道士说的是疯话,日子照常的过着,不过他曾同我单独说过些话,话里的内容我从未跟你爹谈论过,甚至已经快要忘掉...可今天发生的事,倒是又让我想起来了。” 赵引芳似是陷入回忆中,“他问我,前几日是否救过一只狸猫。我当时心中一惊,暗想他原是有些真才实学,并非到处招摇撞骗之辈,便回了个是。他接着说:‘这便是了,你种下了善因,只等日后吃那甜果吧’。他说的话让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无论我怎样再问,道士也绝不肯再说一句。” “现在想想,那位莫大夫,或许就是我们这无心之举结下的善果吧。” 谭素秋哑然,照娘这么说,那莫大夫岂不是—— “莫大夫是那狸猫的后代?”她惊呼出声。 “你小点声,”赵引芳忙捂住女儿的嘴,“这只是你的猜测,那只猫说不定是哪个人家养着的,顽皮跑出家门被我们所救。之后自己跑了回去,人家这才来感谢我们。” “娘,你这话没道理啊。人家要感谢咱们,干嘛不当时就谢,还要等到十几年后才来。” 赵引芳自然知道自己说的全是胡话,但她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什么妖魔精怪,这一下子要她接受这世上真存在这样的东西,却是有些困难。 “总之,莫大夫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有什么难处,能帮上忙的,咱们一定得帮。” “知道了娘!” 赵引芳推着谭素秋起身,催促她赶紧去睡觉,今晚就别看书了。 谭素秋嘴上答应,走出卧房带上门时还笑盈盈地对着娘道晚安。等转入书房,却是马不停蹄地抽出书来看,趁困意来袭前能多看些就多看些。 就这样悄然过去了几日,莫大夫依旧在醉仙楼住着,谭素秋时不时会在大家上撞见他,不过都是打声招呼对方回应一声,并未有任何更深的交流。 一日,谭素秋照例从染坊下工回家,途径巷口,见到街坊们正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她好奇地走上去,问了离得最近的林莲一句。 “莲姐,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大家兴致都这么高?” 林莲转过头来,“咱们县新来了个县令,过几日就要审第一个案子了,说是公开审案,大家到时候都可以到县衙旁听。” 听到林莲的话,谭素秋也来了兴趣。 “是个什么案子?” “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是西街的杨明被杀一案。” 谭素秋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是帮顾家做事的那个杨明?” “正是他,他兄弟前不久才回来,说是到家门口喊了半天无人应,翻墙进去,打开屋门就发现哥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了气息。问了左领右舍,说是就在前一天,顾家派人送了杨明回来,两个奴仆架着他进的院子,当时看着还有气,谁知才隔了一天人就没了。杨朗觉得不对劲,拉开他哥哥的前襟一看——胸口赫然一道两寸长的刀伤,正中要害上。” “嘶,所以这杨明,是被人杀害了?” 林莲点点头,继续道:“杨朗气不过,去找顾家理论,那顾为金的说法却是杨明实为中风而死,自己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不仅将他送回家,还请来了大夫,杨明的死 7. 第 7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三日后,县衙门口挤满了人,大家都想来看看新县令究竟要如何断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讨论案件中心的两人,直把县衙变成了集市。 衙役驻守门口用水火棍拦着众人,不许他们更进一步。公堂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县令及原被告仍未见身影,人群开始躁动,不断有人叫嚷着让快些开始,自己等会儿还有事,来不及看了。 谭素秋跟着张苗等人费了老半天劲才挤到最前面,一眼望去,堂中空空荡荡,只有两块“肃静”、“回避”的牌子。 不远处传来衣物的摩擦声,随跑来的动作逐渐变大。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跑到堂下,接着分开在两旁站着。 身着县令服饰的男子从后方走出,看样子已是天命之年,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人,众人看清此人的样貌之后无不发出感叹。 “看样子师爷也换了个人,这新师爷长得可真俊啊!” “可不,这样貌就算是跟住在醉仙楼那位莫大夫比,也不输啊!” 听到熟悉的名字,谭素秋心中有些微妙。不过她可不同意他们说的话,这位师爷长得是好看,但与莫大夫分明是两个风格。莫大夫清雅绝尘,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位师爷面容更为柔和,气质...却是有些妖。 “莲姐,我怎么觉得这位师爷看着怪怪的。” 谭素秋抓住一旁的林莲,小声耳语。 林莲也凑近她,细细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人看着邪乎,不像是什么正派,这新县太爷,竟找了一位这样的人。” 两人忙着窃窃私语,没空搭理身旁的动静。县令入坐,拿起手中的惊堂木猛地一下拍在案上。 “肃静!” 嘈杂声瞬间消失,人群安静下来,等待这位县令的下一个命令。 “升堂!”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不断敲击地面,口中还长长地拖着一声威武。 等这声音消失,杨朗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县令就是一拜。 “草民杨朗,恳请大人为家兄做主,还我弟兄二人一个公道!” “顾为金在何处?” “大人,草民在此。”人群中冒出一人,自拦门的水火棍底下钻出,跪在杨朗的另一边。 “杨朗,你有何冤屈?” “大人,草民的兄长自三年前就一直在为顾家做事,尽心尽力没有半分怨言。可这顾为金平时不仅爱克扣工钱,还时常打压欺辱下人。五日前,草民从永宁县务工回家,本想与久未见面的兄长相聚,谁知竟会看到那样一幕...草民今年不过三十,兄长也只长我三岁,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跟街坊们四下打听才知道,这顾为金——” 杨朗愤怒一指,颤抖的手就像在言说他此刻有多恨身旁这人。 “这顾为金以中风为由将兄长送回家中,之后还假惺惺的请来大夫,给兄长下了不久于世的定论。” 杨朗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的青筋暴起,手也不自觉握紧,显得极为愤怒。 “兄长从未生过什么大病,更不要说一个正值壮年人怎么可能会得中风?我心生疑惑,直觉有什么不对,因而解开了兄长的上衣,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发现胸口有一道刀伤。这伤极深,又是在心口位置,可见下手的人定是想要我兄长的命啊!” 讲到此处杨朗已是不住流泪,满脸悲愤。 “草民知道定是这顾为金下的手,因而上门与他理论。谁知这顾家非但不承认杀人的事实,还反过来污蔑我敲诈!草民实在气不过,这才来官府报案,恳请大人为我做主!” 杨朗说完又是对着县令一拜。 “杨朗,你为何会如此肯定,就是这顾为金杀了你兄长啊?” “草民既已上告官府,今天,也就不要什么脸面了!草民羞愧,家兄与这顾为金之妻李氏有情,两人曾在顾为金外出之时私会。可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怨不得我兄长,要怪,只能怪这顾为金平日待李氏过于刻薄,使她生出寂寞之心,这才同我兄长勾搭上。可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顾为金还是发现了他们的事,心生怨恨,这才杀了我兄长。” 一片哗然,衙门前的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杨朗此话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议论纷纷。 谭素秋原以为这是什么“苦难兄弟被财主欺压”的戏码,没想到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并不赞同这样私下寻仇的报复方式,杨明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其自作自受,顾为金更是可恶,欺压下人,最后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痛下杀手。不过,这杨朗定然隐瞒了些事实。 “这两人竟有如此恩怨,”林莲轻声说道。 “不就是这两人互相磨吗,顾为金克扣杨明工钱,平日里恐怕也没少借着各种由头辱骂对方。杨明也不是什么好人,竟和主母搞到一块去,给那顾为金戴了好大一顶绿帽。依顾为金那小心眼的样子,自然是容不下杨明的,只是没想到这胆小怕事的人有一天也会做出此等事来。”张苗颇为感慨地开口。 “肃静,肃静!”县令拿起惊堂木用力敲了几下。 沸腾的人群逐渐平息,眼看周围又回归平静,县令才开口问道:“杨朗,依你所言,顾为金是恼羞成怒,接受不了妻子与他人苟合,才出手杀了你兄长。顾为金,你又怎么说?” “启禀大人,这杨朗说的全是假话!事实并非如此!内人李氏实为杨明所迫才被逼委身于他,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传李氏来问话。” “好,那便传李氏上来。” 一位布衣荆钗的妇人从旁走出,跪在顾为金身旁。 “民妇李秀拜见县令大人。” “李氏,杨朗说你与其兄情投意合,顾为金却说你是被其所迫,这事实究竟如何?” “回禀大人,我与这杨明的孽,是从我让他帮忙带东西回娘家开始。接连送了几次,杨 8. 第 8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将杨明抬上来,本官要当堂验尸。” 四人担着架子,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在正中。为了保证杨明尸首的完整性,仵作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但这样的天气尸身难免还是会腐坏,散发出的恶臭味引得在场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有几个小厮抬着烧着苍术、皂角的盆,在杨明尸身周边围着放了一圈。 谭素秋扯扯身旁林莲的袖子,瓮声瓮气地说:“为什么这杨朗五日前就回来并报了官,可县令今天才审理这件案子?这杨明都成这样了。” 林莲用手捏着鼻子,偏向一旁,凑近谭素秋耳边说道:“虽然早就说要换,实际上这新县令昨日才到这儿,已经算快了。以前那个涂县令知道有人要来替他,只接了案子,干脆什么都不管,就一直拖到现在。” “他也不怕被上面知道,罚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吗?” “那涂县令才不怕呢,他本就是要退仕,告老还乡,罚不罚的都无所谓了。” 谭素秋听完直觉得讽刺,又不想再看眼前这场闹剧,四处乱瞟,看到左侧房檐上正蹲着一只花猫。 猫也会好奇人的事吗,谭素秋心里想到,眼睛一直盯那猫。花猫也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一双绿色的眼看着她。 谭素秋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假装在看眼前的场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心痒,于是再次抬眼看向那猫,谁知这一眼竟正好与那花猫对上,谭素秋心下一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人被她踩到,不由出声抱怨。 谭素秋连忙道歉,林莲发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素秋,你怎么了?” “莲姐,我没事,就是站久了腿有些累。” 谭素秋拒绝了林莲让她回家休息的建议,林莲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 这边的县令并没有叫来仵作,而是让一旁的师爷代行仵作之职。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县令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怎会让一个师爷去验尸。 只见那师爷走到杨明尸身旁掀起白布,当真如一个仵作般检查起来。 片刻后,师爷拿起碗醋泼到另一旁的烧着木炭的盆中,来来回回跨了几下才停。他没有回到县令身旁,只站在堂下将自己刚才的发现一五一十告知对方。 “大人,杨明身上却如杨朗所说,有一道长约二寸的刀伤。” “顾为金,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县令锐利的眼神直射向顾为金,但他一点恐惧的样子都没有,不慌不忙地开口:“县令大人,您不妨再让这位师爷验一验。” “大人,这倒不必了,”师爷接着说道:“刚才还有一事未言明,就是这杨明的刀伤,并非生前所致,而是有人在其死后伪造的。”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死后被人捅的!” 师爷没有理会杨明的愤愤不平,开口解释:“杨明的这处刀伤,肉色干白,没有血荫。《洗冤集录》中云:凡生前有伤刃,即有血汁,其所伤处血荫,四畔创口多血花鲜色。若死后用刃割伤处,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盖以死后血脉不行,是以肉色白也。故杨明虽伤在致命处,却并非因此伤而死,也并非生前被刺。” 县令当即厉声对杨朗吼道:“杨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报假官欺骗本县令!我看顾为金杀害你兄长是假,你蓄意捅了杨明尸首一刀,想要讹诈顾为金才是真!为了污蔑顾为金,竟敢编出与主母通奸的假话来!你知不知道,事实如若真如你所说,杨明定是要被判凌迟之罪的!” 说完他拿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既然现在真相大白,来人,这杨朗此番犯下诬陷之罪,将他拖下去,杖责二十!此外,还需交三年的地租给顾为金。” “退堂!”又是一声惊堂木,县令起身离开了正堂,师爷随他一道走去。现在只听得见杨朗被杖打时痛苦的哀叫声,热闹看完了,人们自觉没趣,也就散了。 顾为金起身看着被打的杨朗嗤笑一声,李秀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头也不抬。 谭素秋和林莲一道回去,张苗还要去市集买点东西,没有跟她们同路。走在她俩前头的三人正大声讨论着刚才的案子,想叫人不听见都难。 “你说,这顾为金长得贼眉鼠眼的,娶的老婆倒是挺漂亮。这漂亮的女人啊,就是耐不住寂寞。” “也不知道那杨明哪里好,我看还不如我呢!等哪天我也去那顾家做工,和那顾家主母,来上一段露水姻缘。”这两人说完便笑,笑声叫谭素秋和林莲听见,只觉得刺耳无比。 “你们俩个还是少说些吧,人刚才都说了,是被那杨朗强迫的,你们现在说这话,可是算造谣!” “哟,王二,你看这小子,咱们不过开了一个玩笑,他还当真了。” “可不是,李四,你别以为自己姓李,就跟那顾为金的老婆是一家人了。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你没看见顾为金对她也就那样吗,说不定就是知道这俩人的龌龊事才待她不好,枕边人都这样,你一个外人,你急个什么劲。我看你对那李氏的心思,才是最...”说罢两人嘻笑一团。 “你们,你们小心自己惹祸上身!”叫作李四的被这俩货气得不行,连跺脚指着两人。 谭素秋对那两人的话又是恶心又是生气,整个案子里,只有那李氏是最大的受害人,丈夫平日待她不好,连带着连她的娘家也不受待见。托杨明带东西,谁知对方心生歹意,强迫她做了那种事。到了这两人的嘴里,竟和那杨朗一样,认为李氏水性杨花,故意勾引杨明。 她实在是生气,快步走到那俩人面前,大声地喊:“那顾为金就在你们前面不远处,你不如再将刚才的话说一遍,好叫他也听见!” “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二眼神躲闪,想要装傻充愣,不承认刚才说过的话。 谭素秋双手叉腰,略一挑眉,冷笑着说:“好啊,不跟顾为金说,说给县令大人听也可以。我想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同主母通奸是要被判凌迟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说,你说是吧,王二。 9. 第 9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难得的休假,谭素秋并不忙着赶回家,准备着去集市转悠一圈。林莲只得了半日假,在县衙口看完就得回染坊继续做工,两人在岔路尽头分开,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走在集市的大街上,谭素秋突然想起屋檐上那只猫。刚才从县衙离开也没留意它还在不在上面,本来吧,这猫是随处可见的,偶尔也会看到它们顶着烈日晃眼的光,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可自从那晚娘告诉她救了只狸猫,又来了个怪道士的事,她现在看到猫就不禁想——眼前这只,有没有可能是当年那只的子孙呢? 陷入沉思的谭素秋又没看路,直直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人。 “啊,”谭素秋轻呼一声,她撞上的还是那人的胸膛而并非后背——头发都缠进那人前襟的银质装饰物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看路。”谭素秋又羞又恼,头也不敢抬,道歉后慌忙地伸手想要将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接着谭素秋便发现头发不再有被紧紧拉扯的感觉,原本紧贴脸颊的胸膛也缓缓离开。她慢慢抬起头,正想道谢,看见面前人的一瞬间眼睛忽然亮了。 “莫大夫,是你!”她欣喜地叫道。 对方并未出声,只点头以作回答。 谭素秋双手合十,再次弯腰道歉,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是抱歉!都怪我不看路,这才不小心撞到你,还要麻烦你帮我解开头发,真的很对不起!” “无妨,下次走在路上记得看路。”声音依旧是那样冷淡。 莫大夫并不打算停留,话一说完就抬腿要走。谭素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看到对方投过来的淡漠视线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开。 “我,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同我说。”谭素秋此时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暂时没有,日后若有,在下自会登门请姑娘相助。现在,请容在下先行告辞。” 等谭素秋反应过来,莫大夫已经行去几步之远。 她在心中回味着刚才的话,“亲自登门”,谭素秋默念出声,这么正式,岂不是说明他到时需要自己帮的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大事小事都无所谓,可如果,我帮不上忙怎么办?唉呀,不管了,尽力而为就好,总之,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 谭素秋在市集里溜达,正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板,要一串,不,要两串冰糖葫芦。” “好嘞,您拿好,一共五文钱。” 谭素秋从袋中掏出五枚钱币,一手交钱一手拿货。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她又绕着集市转了几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回家的方向走。 她也没回家,反而去了敖家。门大咧咧地敞着,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在家。谭素秋在门口喊了一声:“敖凤姨,您在家吗?” “欸,我在家,是素秋吗?”敖凤的声音自庖屋中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人已经从屋里走到院子中了。 敖凤本想开口问谭素秋有什么事,一看到她手里的糖葫芦,就知道她是来找谁的了。 “子期应该下学了,这会儿正在路上。素秋,你先进屋坐会儿吧。” 谭素秋应了一声,走进正屋坐上木椅,眼睛一直盯着大门,时刻注意那边的动向。 过了许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敖子期回来了!谭素秋站起来正打算要上前迎接他,却看见敖子期停在门槛外做出个请的姿势,嘴里还说着:“沈夫子,这里就是学生的家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挑、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来。谭素秋一愣,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把冰糖葫芦藏在身后。 她打量起院中的男子,绫罗织成的衣服,云锦作衣边,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物怎会来她们县,还做了教书先生? 她缓缓抬头想看眼对方的容貌,尴尬的是这人刚好也看到了她。谭素秋忙将头偏向另一处,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那人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敖子期在沈夫子后进来,他也看到了站在屋内的谭素秋,便给身旁的夫子介绍道:“夫子,这位是我邻家的姐姐,名叫谭素秋。” 被点到名字的谭素秋僵硬地转过头来,对着沈夫子笑了笑。 这位沈夫子却极为正式地朝着她作揖,说:“在下沈云卿,不久前才到礼正书院任教。” 庖屋中的敖凤听到外边的声响,停下手中的动作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在腰间的围裙上擦着手,抬头便看见院子中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子期,这位是?” 沈云卿对着敖凤又是一弯:“在下沈云卿,不久前才到礼正书院。今日来此实有要事相告,叨扰了。” “不打紧不打紧,子期,快招呼夫子去坐着。”敖凤连忙叫着敖子期,让他帮忙照顾客人。 “夫子若不嫌弃,就留下同我们一道吃吧。这个时候也晚了,说完再回去恐怕天都暗完了。” 沈云卿也不推脱,回道:“多谢,那就麻烦了。” 敖凤一边摆手一边说:“不麻烦不麻烦,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双碗筷,不妨事。” 接着她又冲着谭素秋喊道:“素秋,你也留在这吃吧!对了,把你娘也叫上。你们娘俩两个人也不好做饭,就在我这吃吧!” “敖凤姨,这不太好吧,也不能总是麻烦你们,更何况今天还有客人在....” “这有什么,一顿饭而已。快去吧快去吧,等你们来了就开饭!” 最后一句让谭素秋颇感压力,如果自己和娘不来,敖凤姨她们岂不是要一直等着人到了才开饭?思及此她也不好再做拒绝,只好回家去叫赵引芳与她同来。 谭素秋忙回家叫人,又想着今晚要与陌生人同在一桌吃饭,心里不免有些烦闷,自然没注意到 10. 第 10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敖凤和赵引芳在庖屋叫着让端菜上桌,谭素秋、林莲、敖子期三人听到之后赶忙跑了过去。菜上齐,众人都入座,这顿饭才开始。 其他人都吃着,沈云卿突然放下碗筷,一看就是有什么话要说。林莲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因而也最先发现这点,跟着放下了碗筷。 谭素秋看到这两人的动作,手里的筷子没停,只空出一双眼睛瞥向沈云卿。 剩余三人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异常,齐齐放下碗筷,看他要说什么。 这下只有谭素秋的筷子还在动着,尬尴的人换成了她。 谭素秋讪讪笑着放下筷子,暗地腹诽,什么时候说不行,非得在大家饭吃饭吃得正香的时候,害得自己没法吃。 沈云卿看到大家都放下碗筷等着他才笑着开口:“打断大家吃饭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实在是有要事相告。书院最近做了改变,今后,学生的费用全免,所有开销均由学院负责。” 敖凤惊讶地张了张嘴,看到沈云卿认真的神色,知道对方刚才说的并非戏言,激动的抓住身旁的赵引芳。 “这,这真是太好了,沈夫子,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您!” “是书院要谢谢你们,多亏您的教导,子期才如此出色,因此得到贵人的赏识决定赞助礼正书院,这才能免去学生们的费用。” 听到这里,敖子期不免脸一红。他起身,不卑不亢地对着身旁的沈夫子弯腰作揖,说道:“多谢沈夫子和书院,学生定将继续努力,不负大家所期!” “好,你有这份决心,日后自然能成一番大事,”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沈云卿看向敖子期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楚。 谭素秋心里也为敖凤姨和敖子期高兴,这样一来,莲姐也能轻松很多,但她还是想吃饭。 “在下还有一事相告,谭姑娘,此事与你有关。” 怎么还有我的事?谭素秋面上不动,也不开口问,好似一点也不好奇,只等沈云卿自己说。 “书院决定招收女学生,但苦于从前未曾放开,没有多少经验。也怕大家会多有顾虑,不敢来报名,因此本次招生并不限制年龄。”说到这里,沈云卿低头笑了笑,再次抬眼望着谭素秋,“谭姑娘,我想请你加入书院,成为我们的第一位女学生。此外,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谭姑娘如若同意入学,能否再劝说几位好友同你一起?” “我?”谭素秋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早前我就从子期与周勉口中听过姑娘的名字,也知道你时常来向子期请教,也帮过周勉....想来一定是位十分好学的女子。如果你肯来我们书院,定能学有所成,其他人看见,说不定也能放下心中的怀疑。” 谭素秋很是心动,但同时也有些犹豫。 沈云卿看出她的顾虑,接着开口道:“你们的学费以及各项杂费同样也是由书院承担,这些你大可放心,唯一需要商议的只有到时上课的时间。我知道县里大部分的女子都在各个坊间工作,白日没有空闲。你们大可以自己商量,确定好时间后再告知我,届时书院会安排合适人选来为姑娘们上课。” “原来不是沈夫子你来给我们上课吗?”谭素秋出声问道。 “这个...得看书院的安排,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 “这样...”如果是你的话,到时哪里还需要我叫人,大家不一定想学,但欣赏美色嘛,那还是挺愿意的,谭素秋在心里默默想着。 “我答应你。那等我找到其他几位愿意一起来上学的,商量好时间后,再让敖子期传话给沈夫子你,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沈云卿带笑回道。 “既然要讲的话都说完了,来,吃饭吃饭!” 终于可以接着吃饭了,现在谭素秋才是真的开心,这么多菜白白放在桌上没人去夹,它们得多寂寞、多委屈,不过——进了自己的肚子就没事了。 沈云卿吃完后立即告辞,称自己在书院还有事。敖凤见状也没有挽留,只说下次有机会再邀夫子来家。 敖子期跟着林莲收拾,谭素秋白吃人家一顿饭,心里过意不去也来帮忙。 三人分工,敖子期把碗筷收到木盆里,桌椅也交给他;洗碗的活则由林莲、谭素秋两人来干。 谭素秋一边用布抹着碗,一边用余光看着敖子期,看到他走远了才用肩撞撞一旁的林莲,打趣地问:“莲姐,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些人,眼睛就跟黏在那个沈夫子身上一样,动也不动的。欸,你看到没有?” 林莲自然听得出来谭素秋在说自己,羞恼地回道:“我是在盯着他看,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人好看,还不能多看会儿吗?” 谭素秋没忍住笑了出声:“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啊?” 她的笑声羞得林莲整个人红得像要熟透了一般,看到林莲这样,谭素秋越笑越大声,林莲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她才吃痛着求饶。 “好嘛好嘛,我不笑了。莲姐,我认真地问,你也要认真地答我,你真的看上那个沈夫子了?” 谭素秋突然的正经让林莲有些错愕,她沉默了片刻答道:“是,我对他,应该是一见钟情。” 这下轮到谭素秋说不出话来了,她没想到林莲这么坦率,原本想的是怎样说才能套出对方的真心话,对方这下直接说出来,自己准备的话都用不上了。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跟他是云泥之别,没想过要怎样。” 谭素秋没接话,她眼睛滴溜一转,瞬间想到一个主意。 “莲姐,你也来书院上课吧。” 林莲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神情和逐渐变慢的洗碗动作,谭素秋就能知道她在犹豫。 “我知道,莲姐你也很想读书的。从前...从前是没有机会,可现在既然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不去接起它呢?” 林莲洗碗的动作停止了,她低头看着混杂草木灰的水盆,自水面浮出她的倒影。良久,谭素秋才听到 11. 第 11 章 《长恨天》全本免费阅读 这几日,醉仙楼可谓是门庭若市。每每路过,谭素秋总能看见不同的人进出其间,服饰各异、面容憔悴,想来是忙着为礼正书院新排的戏搭台子。谭素秋原想从敖子期口中套出点东西来,却反被那小子将了一军,不仅一点儿消息没得到,还把自己又开始为周勉写功课的事抖了出来,可没面子。 周勉还是犯了老毛病,一遇到困难就跑来跟谭素秋求助。而谭素秋呢,嘴上说着只是教教他怎么构思,临了还是自己上手,写完了整篇文章。 那位沈夫子既然早已知道周勉的文章都是由谭素秋代笔,这次自然也能看出来。等到隔天周勉再次找到她时,谭素秋从中他拿来的东西中找出了两份字迹相同,可上述内容并不相同的纸,她当即便明白了——得,自己也有功课了。 说起来,沈云卿拜托我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谭素秋心想。自己可真狭隘,早先居然觉得要靠他的外貌才能把人引过来,事实却非如此。听到可以进学堂、去到书院学习,染坊里的大家都很好奇,不乏有当场便答应,说不管什么时间都行,只要可以学点东西,自己一定到场的。女子向来没有进学的机会,遑论看书、念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只是大家虽然都想来,仔细对过时间,却发现每日除去上工,回到家中还需要帮忙烧饭做菜,洗衣洗碗,做完这一切也差不多该就寝了,哪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几番商量下来,也就只有几位能够有这空闲同她一起上课,大都是未出嫁的年轻女子,有两位年纪稍长的阿婆也确定了一定会来,加上谭素秋自己一共八个人。 早些时候在染坊里,谭素秋还和林莲说过此事,言语中颇多遗憾。几位嫁了人的婶婶实在想来,但家里离了她们又的确不行,孩子没人照顾,杂物无人收拾,公婆无人伺候,无奈只好放弃。她听到这些,心中既为她们难过,也愤恼于她们家中男人的无用。工钱不够补贴家用才允许妻子出来务工,同样累了一日到家,他们得了休息,嘴上功夫倒是不停。可怜这些女人一面要忍受他们喋喋不休的抱怨,一面还要弯腰曲背收拾“顶梁柱”留下的渣子。 谭素秋是铁了心不要这样的,赵引芳虽是说过希望看到她出嫁,但也从未真的催促过。她想,以后若是催了那也先不理。不过她了解娘,就像娘了解她那样,那日不会真的来临。 林莲也说自己断不要过这种日子,还说她曾听过有个叫番?的地方,那里的女子为了反抗旧俗,会互相梳起头发,发誓此生不嫁。俩人大可以效仿她们也为彼此梳发,就这样相伴到老也是不错。 谭素秋深以为然,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将来怎样与一个男子共度一生,想象已够令她胆寒,现实岂不是更让人败胃。 敖子期想来已经将她交代的事都告知了沈云卿,上课的时间就定在酉时,一次一个时辰,怎么说也够了。只是难为大家下工后要快些回家吃饭,不然可就赶不上课了。想到这点,谭素秋还特意嘱咐敖子期,让他务必记得同他们沈夫子说一声,希望到时课中能留出些时间让大家吃东西。 一路上她的思绪不停,不知不觉中走到土地庙前。她这些日子偶尔会过来打扫,庭院的落叶已然少了不少,虽然仍有不少顽固者不愿离开,与从前相比,这里也不再那般荒凉。 转进庙内,墙角的蛛网不见踪影,只有每日堆积的灰尘安然地躺在地上。塑像上也落了不少灰,她光忙着打扫外面,这里都疏忽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进到庙里,她的心境全不似从前那样,虔诚、恭敬,倒是会有些莫名的烦躁。 外头起了一阵风,枯叶无权决定自己的去留,被卷起带着四散逃开。院落响起中细碎的声音,细细听,还杂了人的脚步声。 慌乱之中,谭素秋掀起桌布,躲在塑像下。这里未经打扫,呼吸间,满口都是灰尘与霉气。她不得已用手捂住口鼻,蜷缩着斜倾用一只手支在地上。 脚步声变沉,这人该是走进来了。 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塑像前,透过缝隙,谭素秋看到一双靴子。她大气也不敢出,害怕被对方察觉到桌下藏着一个人。 靴子离开了视线,空荡的庙里再次响起脚步声,清静幽深的环境里这样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那声音逐渐移到谭素秋的右边,接着又到了她的后面。步伐依旧从容,谭素秋却心惊肉跳,胳膊已感到酸痛却始终不敢抬起。 脚步声从她的左边又回到了前面,略停了几秒,这声音随后便渐远了。估摸着那人已经离开,谭素秋慢慢抬起手,松了松胳膊,她没有立刻从底下爬出去,而是把身子贴近地面仔细向外看。 从缝隙中看过去外面什么都没有,她稍微放了心,从左侧爬出去,右手实在酸疼得不得了,她起来时差一点还没站住。回头四处张望,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长舒一口气,她逃似的离开了土地庙。 她甫一离开,刚才的消失的人影从塑像背后走了出来,如果谭素秋还在这,自然能够认出这人是谁——正是那位救了她母亲的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