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养成守则》 1. 捉奸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八月的夜晚,格外炎热,陆府静悄悄的,只有知了叫个不停,檐下几盏灯晃悠悠的,照出一个苗条少女的影子来。 少女脚步虚浮,许是觉得热,伸手又将领子拉了拉,衣衫单薄,贴合着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出削肩细腰,她在抄手廊上走着,直到某一处停下。 看着虚掩的房门,开弓没有回头箭,若她推了,此生都要搭在这个府里了。 思绪万千,她想起许多人来。 想到马上风而死的父亲,想到被小妾庶子轮番作践的母亲,想到嫂子冷淡的眉眼,想到厉声厉色对她说嫂子如何善妒如何不孝的姑姑。 当然,她也想到了风度翩翩的表哥,他在廊下吟诗,蝶舞鸟鸣相应和,美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哪怕不为了姑母的要求,好歹也要为了她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于是,她不再犹豫,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也是暗的,没有灯,有个人在床上躺着,秋晚兮笑了笑,妩媚动人,就像势在必得的猎人往猎物走去,在她掀起被子那一瞬间—— “啊!” “啊!” 她如计划的一样发出尖叫,就像摔杯为号,很快外面就来人了,姑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要推开门。 但是不对,不对,床上那个人,那声——分明是个稚弱的女童声。 她心下一凉,表哥呢? “晚兮!你怎么来了子孝屋里?” 陆老夫人推开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可把她那好儿媳妇支开了,让儿子单睡才找到机会下手,不下蛋的母鸡、妒妇!这下木已成舟,你就是再不情愿,也得认了晚兮进屋! 可下一秒,她的笑僵在脸上。 她的儿子在哪呢? 床上分明只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乌发下一双大大的猫眼正瞪着她们,小嘴一撇就开始大声喊:“你是谁?来我房里干嘛?我阿姐呢?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秋晚兮立即意识到她中计,急忙要开口挽回,好巧不巧,这时叶明蔻带着陆子孝来了。 女孩一看到门口的明艳少妇就扑了过去,呜哇乱叫:“阿姐!陆家怎么这样,客人屋子随便让人进的,连个丫鬟都没有!” 明艳少妇生了一张姝色桃花面,面上覆着薄薄一层寒意,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又骄傲,像一杆红缨枪立在那里,冷冷地看向这场闹剧。 陆老夫人看见儿子儿媳妇来了,连忙问向她的好儿子:“怎么是叶三姑娘在你房里?叶三姑娘不是要和儿媳妇叙旧吗?” 叶明珠抢答:“我怎么好碍着姐姐、姐夫,本想睡客房,谁知道陆家的客房还没收拾好,姐夫便让我睡这里了。” 叶明蔻凤眼微眯,把矛头对向秋晚兮:“先不说这个,表妹,你如何来了夫君屋里?你的房间,在东边罢?” 秋晚兮眼含泪光,娇喘微微:“晚兮…晚兮贪吃,多吃了些酒,走错了房间,对不住表嫂,晚兮并非有意惊扰叶三小姐。” 叶明珠不依不饶:“那丫鬟呢?难道我睡着了,丫鬟就都跑出去了吗?” 陆老夫人连忙接话:“那些丫头许是骨头痒,去哪躲懒了,儿媳妇,明日你可得好好教训她们一顿!没的丢我陆府的脸面!”说罢,捶胸顿足似乎非常生气。 只是,她生气的是下人懒散,还是计划落空呢? 叶明珠继续添了把火,她开始捂脸哭起来:“阿姐,你们家平日肯定不是这样。这里是姐夫的屋子,下人们怎么敢躲懒?肯定是知道今晚我来这睡,瞧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才这么轻慢我!” 陆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欲言又止。 叶明蔻摸了摸她的头,看向身边人:“夫君,你怎么看?” 陆子孝脸色铁青,他神色不明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垂泪柔弱的表妹,再看向妻子眼里的探究,他把心一横,闭了眼:“娇娇说的有道理,既然这些丫鬟这么吃里扒外,不中用,那便发卖了吧。麻烦蔻儿你,再帮为夫挑几个进来。” 闻讯而来的丫鬟们皆是一惊,有个家生子名叫诗歆的,在陆子孝身边跟了数年,连忙跪下来求他开恩。 “老爷,老爷开恩啊!奴婢们知道错了,一时猪油蒙了心,饶了奴婢们这次吧!” 陆老夫人于心不忍:“孝儿,这也太重了些……” 见陆子孝面露不忍,叶明珠连忙拉了拉叶明蔻的手,叶明蔻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不如说说,你们都躲懒去哪了?” “奴婢们,奴婢们……” “你不妨说说看,你们是因为什么,去哪里躲懒了?” 诗歆看见陆老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便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好忍着泪扯起谎来:“奴婢们见叶三小姐年纪小不知事,就大着胆子摸牌去了,谁知表小姐贪杯走错了屋子。” 陆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晚兮也不是有意的,她身子本就不好,又站了这么半天,我带她回去歇息,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就是了。”说完,她就要拉着秋晚兮离开。 “慢着。” “儿媳妇,你还有什么意见?”陆老夫人有些不满道,心想:真不愧是被宠坏的女儿家,这么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叶明蔻似笑非笑:“夫君屋里的丫鬟躲懒也就罢了,怎么表妹的丫鬟也不在呢?” 秋晚兮心下一惊,面不改色道:“我放了她们几日假了。” “哦?表妹的丫鬟果然是不够呢,早说了,该给你多添几个。” 这是要往她身边安插眼线啊。 秋晚兮没法子推拒,只好咬咬牙:“表嫂说的是,也麻烦表嫂给晚兮挑几个伶俐些的进来吧。” “阿姐。”叶明珠又拉她,“我困了,我和你一起睡吧?” “那你姐夫怎么办呢?”叶明蔻睨了睨身边人。 陆子孝笑了笑:“你们姐妹聚聚吧,我去书房。” 人群散去,屋里冷清下来,只剩下叶明珠拉着叶明蔻,丫鬟秋华上前来:“夫人,咱们走罢。” 叶明蔻神色晦暗不明,淡淡道:“嗯。” 回了屋里,叶明珠就往她身上蹭,神情激动:“阿姐!你看,是不是?我就 2. 命运的相交线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乐王结党营私,私通外敌。其弟户部侍郎叶听寒,徇私枉法,舞权弄墨。其侄崇政殿说书叶长空,助纣为虐。种种形迹,有负皇恩,特此,革去爵位官职,查抄家产,男眷斩首,女眷及家奴流放西北,钦此!” 千钧重的声音骤然褪去,叶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官兵们已经动手了。 下人们哭做一团,她跪在地上被连日来的噩耗打击得麻木了,额前一点冰凉,她木木地抬头看去,却看到一点雪落到玄衣男子肩头,他身边的侍从端着明澄黄亮的圣旨,而他本人却是一身的暗色,眸中无悲无喜,仿若神袛。 雕塑似的人忽然开口了,声音里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叶三小姐,请吧。” 他是已故清乐公主的驸马,是新晋宰相,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是玉面修罗,是当轴佞臣——宋惜文。 “娇娇,娇娇醒醒。” 叶长生将她叫醒,她揉了揉眼睛问:“到家了吗?” “没有,听见你嘴里胡乱叫着什么‘抄家’‘阎王’想着你应该又做噩梦了,便把你叫醒了。起来喝点水罢,才到东大街,离家还有二里路呢。” “东大街……梅姐儿家是不是在这里?”她说着掀了半边帘子去看,叶长生笑着摇摇头:“舅父家早过了,你想去舅父家,下回再去吧。” 她有点失望:“哦,好吧。” “怎么突然想起梅姐儿了?” “去阿姐家住了小半年,好久没见她了,怪想的,阿兄不想去看看吗?” 叶长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表哥今年又落榜了,之前我每日都在和表哥切磋才学,有时也能见到梅姐儿,确实不怎么想。比起她,阿兄更想你。” “阿兄也要去秋闱吗?阿兄不是可以袭爵吗?” “阿兄也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主要还是帮帮表哥,你也知道,表哥这都是第二次参加了。”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哥哥,眉眼间虽然有些苍白,总还是健康的,不似上一世缠绵病榻,呕血而亡。 她又抱住兄长,声音闷闷的:“阿兄,别点灯熬油了,你可以袭爵的,有大好的前程,干嘛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叶长生失笑,不知道该怎么答,袭爵任命差事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便只是抱着她,答声好。 “阿兄,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她突然发问,还是这种问题,他愣了一瞬,“如何问这个?阿兄没有,现在读书要紧些。” “那……若是有,记得要告诉娇娇,娇娇帮你讨去。” 这发言太过孩子气,他听了只是笑个不停,一叠声答好。 “阿兄别骗我,瞒我。” 阿兄啊……你就是一个人担了太多,最后才会病重的。 “我们娇娇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 “我当然要关心这些了,我的阿兄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自然要个模样好性子好的人来配!若是个河东狮,母夜叉,我怎么能睡得着,吃的下呢!” “所以呀,为了我日后的安稳生活,当然要关心未来的嫂子了。” 她正叉着腰张牙舞爪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一跟头跌进叶长生怀里,哎呦个不停,外面马儿长嘶一声,马夫连连抱歉:“对不住,二爷三姑娘,雪地里埋了个人,差点没踩到。” 叶长生揉了揉叶明珠的头,看了看哪里摔到没有,确认没有后掀了帘子:“埋了个人?” “是,是…半截身子在雪地里,是个孩子,冻的昏死过去。” “阿兄,这是怎么了?” 马夫:“姑娘有所不知,今年南方水灾频繁,秋天百姓颗粒无收,难民都北上来讨生计了。这摆明了不知道谁家父母,养不起孩子就给扔了。” 马夫想起叶长生平日里是心善的,便踌躇着开口:“二爷,我刚才探了下鼻息,还有口气,不如带回府里喂两口热汤,您说……?” “娇娇刚做了噩梦,就遇到这么个可怜人,带回去吧,就当给娇娇积德行善了。” “是,是,我这就把他扶上来,他是个好运的,能遇上二爷,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娇娇,你坐过去些,这孩子身上冒着寒气,你身子弱,小心冻着了。” 那孩子被马车夫扶上车,叶长生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件披风给他盖上,叶明珠悄悄地看了两眼,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脸冻得发青,嘴唇绀紫,睫毛上都凝了霜,一头乱糟糟的散发着臭味的长发挡住了眉眼。 “阿兄,把我的手炉给他吧。” 叶长生惊讶地看着她,叶明珠别过头去:“既然是给我攒福气的,怎么能好事都让阿兄做了呢,我也要做。” 上一世她没有去阿姐家小住,自然也没有这一遭,既然遇上了,就当是老天爷送她一个积福的际遇吧。 “娇娇长大了,知道体谅别人了。”叶长生感概着,把手炉塞进那孩子手里,那孩子偏了头,露出清秀的眉眼来,右眼角一个醒目的五瓣梅胎记。 五瓣梅…… 梦里的阎罗偏了头,眉眼边赫然就是一朵五瓣梅。 她心脏砰砰跳的飞快,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一下,再看一下……对,是五瓣梅没错,她用力地想着关于那人的传闻。 ——那三公主的驸马是鼎甲探花,据说是从南方逃荒来的,倒也是个勤奋好学的贫家子弟。 ——探花大多许给清俊的才子,听闻那探花郎貌美不假,只是可惜眼角有胎记,美玉微瑕。 ——圣上最宠爱清乐公主,一夕薨了,怎能不难受?倒叫那驸马捞了好处,年纪轻轻补了吏部侍郎的缺。 ——那宋惜文是个菩萨面罗刹心的!圣上派他去剿匪,他是剿匪有功了,却不顾山里百姓的死活,一把火全烧死了! ——下一个九千岁! “娇娇?娇娇!” “啊……” 她回过神来,见叶长生忧心仲仲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许久都不应,愣愣的盯着这孩子看,你认识他?” “认识……不,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她得想法子问清楚,这人究竟是不是宋惜文,上辈子她偷听到阿兄说了,就是宋惜文在跟他们家作对,导致叶家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甚至最后的抄家……都是他的手笔。 所以念完旨……他才会笑。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叶家? 叶明珠忽然觉得头疼起来,她上一世只是一个在闺阁中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从来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结党营私,什么时候又……不,她都不知道那些罪名是哪些人按上去的。 眼下之急,还是先留下他再说。 “阿兄……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叶长生想了想,“带回府里,等人醒了问问清楚是不是流亡的灾民,若是,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若是不愿,就送去京里的慈幼院,若是愿意就签了卖身契,在府里当个小厮吧。” 3. 名字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小身影在廊下飞奔,双丫髻上的铃铛装饰响个不停,她身后还有三三两两若干个小丫鬟追着。 “姑娘,姑娘——跑那么快做什么呀?” 身量虽小,但也格外轻松,撒丫子跑起来比她十七岁的身体好多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年岁不大,不受规矩约束,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奔跑,不用日日呆在屋子里绣花拈草。 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拐过转角遇到一个人,她刹不下车,直直地撞了上去,却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味。 “呀!是二爷,快停下!” 小丫鬟们突然停下来,你绊我,我绊你倒成一团,哎呦声此起彼伏,相互搀扶着爬起来。 一双柔软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叶长生轻声问着:“娇娇在做什么?这么多丫鬟跟着一起跑。” “我没叫她们跟——我来找阿兄呀。” “找我?” “嗯嗯嗯。”她抬起头看着叶长生,“阿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叶长生失笑,弹了下她的鼻子:“你哪里是找阿兄啊,分明是找别人。” “当然是找阿兄,不找阿兄娇娇怎么知道他在哪。” “那个孩子刚醒,在东厢房呢。”叶长生牵了叶明珠的手带她过去,一边过去一边讲:“阿兄问清楚了,他确实是来逃难的,爹娘在逃难的过程中走散了,后来又有人跟他说死了,我听他口音,应该是金陵人氏,他报了地址,应当是没错。” “他说无处可去,又要报我们救命之恩,愿意留下来当个小厮。我见他有礼有节,便问他多大了,可曾读过书,他说十一岁了,上过两年学。这就对了。” “那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惜文?他说他父亲爱读书人,喜欢文墨,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她又开始发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出了汗,叫风一吹,浑身发冷,感觉血都凝住了。 “姓什么……姓宋吗?” “——宋惜文?” 叶长生:“咦?娇娇认识他吗?还真叫宋惜文。” “不认识……姓宋好啊,宋惜文多好听,张惜文,刘惜文,总感觉差点意思……” “娇娇。”他忽然顿住脚步,“阿兄怎么感觉你在发抖,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她努力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让他不要发觉:“可能是风大,有点冷。” “那还是走快些吧。” 他们加快脚步到了东厢房,守在门口的小厮连忙给他们开门,迎他们进去。 “是是是,那小子还在里面呢。” 门被推开,叶明珠一眼就能看到男孩盖着被子,在床上坐起来,正在往窗外看去,听见门口的动静又转过头来。 他看了看旁边的何嬷嬷,何嬷嬷赶紧说:“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姑娘,当时三姑娘也在马车里,你那个手炉就是姑娘给的。” 他听了连忙掀开被子,赤着脚给他们跪下磕头。 第一个磕头格外响亮,吓得叶明珠松开叶长生的手,赶紧去扶他起来。 祖宗啊我的祖宗,上辈子只有我跪你的份,我怎么敢让你来跪我。 宋惜文身体虚弱,让叶明珠这一扶也就给扶起来了,他声音嘶哑:“宋惜文谢过三姑娘救命之恩。” 叶明珠求救似地看向叶长生,叶长生无奈道:“他刚才也是一醒来就给我磕了一个响头。” “你你你……你回去坐着吧,我不用你跪。” “谢三姑娘。”他声音还是很沙哑,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叶明珠偷偷打量他,下人已经给他洗澡换了身新衣服,他很白,不知道是因为冻的太久了脸色惨白,还是本身的肤色就是这样。叶明珠心里有一个猜测,他肯定不是农户家的孩子,农户家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白净的皮肤,刚才牵手的时候她一个茧子也没摸到,那是完完全全握笔杆子的手,和她一样的细腻柔软,没干过粗活。 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可惜上辈子她只活了十八岁,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发展。 宋惜文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抬眼幽幽地对着她,这一眼幽深看得她寒毛倒立,好像重回那个下雪天,她立刻扭开了头。 “好了,人你也见到了,该回去了吧?” “那个……”她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张口说。 “阿兄啊。” “娇娇啊。” “阿兄啊。” “娇娇啊。” “阿兄啊……” “你究竟要说什么?从没见你这么支支吾吾要东西的。”叶长生无奈地弯下身和她视线对上,她眼神闪烁,声音很小:“呃…其实…我觉得我的揽月台缺个小厮。” 叶长生愕然地看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其实是非常惊世骇俗的,自古以来姑娘家的院子里就都是女眷,偶有男性也是沾亲带故,从来没有小厮是被打发到姑娘家的院子里去的,即使有也是充作护卫,而且只能在院门守着,万万不能入内。 这一是为了姑娘家的名声考虑,二是为了姑娘家的安全,一个外男欲行不轨,姑娘家是很难反抗的。 所以甫一听这样的要求,叶长生是十二万分的惊讶和不能接受,他立刻严词拒绝。 叶明珠继续撒娇:“那让他当个护卫好不好。” “他这么瘦弱,能打跑谁呢?” 叶明珠瘪瘪嘴,作势要哭:“阿兄,他生的好看,娇娇又觉得面熟,你就让他留在我院子里吧,好不好?我想要他。” 叶长生无奈叹气:“不行,让爹娘知道了,阿兄的腿都不一定保得住。何况为什么非要放你院子里呢?让他跟在阿兄这里吧,这样你来找阿兄总能见着。” 末了他咕哝一句:“他生的好看?娇娇什么时候喜欢看别人容貌了。” “阿兄……” “娇娇,不要让阿兄为难好吗?” 看样子是真不行,果然还是她异想天开了,她在心里小小地叹口气,她本来想把人安在眼皮子底下严看死守的,免得他有什么小动作。 “那好吧,谢谢阿兄。” 叶长生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这么喜欢这孩子呢?不是不认识没见过么。” “……我前日看了个话本子,里面有一句是‘虽然未曾见过他,然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旧相识,恍若远别重逢的一般’,里头两个主角是神仙下凡历劫,我看着他面熟,没准他也是我的劫或者在天上的朋友呢?” “又看话本子,回头我还是得跟阿姐说说,让她少给你买这些。” “阿兄,那个话本子可火了,好多人看的。”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睛亮晶晶的可爱。 “没准将来能和《牡丹亭》——不,比《牡丹亭》还要厉害地流传下去。” “你啊,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还是要少看。”叶长生摇摇头,他是最方正不过的一个人,“门当户对还是有些许道理的,你莫只看那书生小姐浓情蜜意,婚姻是大事,不可儿戏,咱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叶长生边说边拉她出了屋子。 “在金陵的泉叔你应当不记得了,那是祖父妾生的小儿子,他的大女儿滢娘刚及笄就和一个书生跑了,跑到乡下山沟里很难找,他刚开始派人去找,没找到,干脆对外说女儿死于恶疾,权当没养过这个女儿。结果去年,女儿抱着个孩子哭哭啼啼上门说被休了,想要回家。” “啊?那书生负了她吗?像元稹和莺莺那样?” 刚说完,她的头又被敲了一下。 “你呀,元稹的诗不知道读了几首,他的风流事你倒挺清楚,没张口说是崔莺莺和张生。” “阿兄!不许敲头!本来就不聪明,都让你和阿姐给敲笨了。” “那书生也有点出息,中了举人,最后在县里当了个小吏。只是他父母不做人,他上头又有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其实看到前面全是女儿的时候就能想到了,这家人是对女儿苛刻的,不定卖了、送了、溺了几个。滢娘刚到他们家就开始打退堂鼓,实在是太穷了,茅草屋直灌风。但是书生父母眼见着儿子不费吹灰之力赚了个金枝玉叶的小姐,趁热打铁当晚就给他们成了亲,生怕到嘴的鸭子跑了。滢娘想着还有几个月就是秋闱了,苦也就苦一段日子,而且书生对她千依百顺,父母又这般热情,也就从了。谁知日子没过几天,那父母就开始把她当牛做马的使唤起来,她一个千金小姐哪里干过粗活,许是因为看过《薛平贵与王宝钏》之类的话本子,想着王宝钏都能嫁入乞丐窝,吃了十八年野菜,她这算得了什么,也就开始学。” 叶长生看了她一眼,又说:“你可千万别学那王宝钏,你是阿兄和爹娘的掌上明珠,真是养了你十几年,阿兄怎么舍得让你吃这样的苦,若真是一时糊涂跟穷小子跑了,过的不好也要回来找阿兄给你撑腰。” “知道了——阿兄你快讲吧。”她听得入迷,上一世她倒是不知道这个亲戚背后有这段故事。 “好好好——那书生虽一味孝顺父母,但也舍不得看妻子挨打,那父母也就没太过火,只是不顺心的时候骂几句。后来书生去秋闱便出事了,滢娘每日食不果腹还要干粗 4. 杀还是不杀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颠沛流离,见惯了烧杀抢掠,哭儿卖女。 点点雪从天而降,达官贵人坐着轿子,歌颂着丰年好大雪,灾民却要愁能不能活到明年。 人群涌动时,全贵趁乱背叛了他,抢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大雪慢慢将他淹没,淹没前的世界一片昏暗,雪色的世界安静得死寂。 忽然,他听到马蹄嘶嘶,听到温言娇语。 ………… 宋惜文睁开疲乏的眼睛,视线从华贵的璎珞一寸寸往上移,半截玉颈细腻如脂,樱桃小口鲜红润泽,他的视线就此停住,立即意识到站在床边的是个女孩,闭了眼看她下一步动作。 叶明珠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半宿该怎么办,宋惜文是导致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如趁他没长大就结果了他?趁人病要人命,现下他还病着,随便弄点东西就能让他死。 可是……她从来没杀过人,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孩子,那些事情他还没做。 她琢磨了很久,先不说杀不杀的问题,宋惜文到底是为什么要针对他们家呢? 宋惜文是皇帝的红人,难道说他除去叶家是收到了皇上的旨意?也曾听娘说过他们家是异姓王,自古以来的异姓王都会被皇上猜忌,所以父亲小心又小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惜文和她家并无私怨。 既然如此…… 宋惜文能为皇帝所用,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 叶明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名满京城的探花郎,足智多谋的宋丞相,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是了,为什么宋惜文不能被叶家收用呢? 叶家势单力薄,多一个有用的人就多一份助力。 叶明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趁宋惜文还小,完全可以培养起来,她低头看床上还在合眼睡觉的宋惜文,叹了口气。 未来风光无限的探花丞相,现在还只是个被冻坏的小孩子。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得想想法子让他读书,按部就班去科举。 她想着想着,出了屋子,桃花守在门口,忧心忡忡:“姑娘,哪能这样做的,来外男屋里,要是被二爷知道了……” 叶明珠摆摆手:“担心什么,阿兄问起就说走错地方了。” 屋内,宋惜文缓缓睁眼,坐起身来。 这个三姑娘他从来没有见过,若说一开始救他是出于官家小姐泛滥成灾的同情心,那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特别对待,甚至冒着被罚的风险来看他,究竟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幅好皮囊,难道她是个生性放浪,以色取人的人? 但她这般小,恐怕比自己还小上几岁。 他有些苦笑,宋惜文啊宋惜文,现在已经看谁都脏了吗?爹教的道理…… 他神色又冷下来,爹就是眼见天下无一不好人,才会死,才会妻离子散。 竟这般巧,叶家,又是叶家。 刚露了一点冷笑,他就用力地把脸上的神情揉乱,他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了马脚。 如果被发现的话…… 门被何嬷嬷缓缓推开,她年纪已经大了,云鬓尽苍,卧着一支素簪,她笑眯眯的问道:“孩子,可醒啦,可觉得身上爽快些了吗?” “谢谢婆婆,我好多了。” 她端来一碗米粥:“好,那就好,起来吃点东西吧。” “二爷的意思呢,等你好多了些,便去他的临风院里,看你是想去书房洒扫还是去小厨房打下手?” 宋惜文笑着:“婆婆觉得去哪里好一点?” 何嬷嬷有个儿子,但至今没抱上孙子,她见宋惜文生得白净,又乖巧懂事,这一笑,笑到她心坎上了,拉着他的手,当自己亲孙一样教导起来:“婆婆认识临风院小厨房的掌厨,你去了那儿必受不了苦头,他最是个好说话的,打两年下手,就能拜师学艺,大概率能接他的班,厨房的油水也多,总有赏赐。不过,也不是非去厨房不可,能去书房洒扫,也是有大福气的,二爷是王爷唯一的子嗣,咱们府里所有人的心都系在他身上,书房的小厮丫鬟亦是千挑万选要合二爷的心意,因此份例给的也多,哪怕是做个洒扫也叫人羡慕,不过二爷喜欢念书,书房的丫鬟小厮都要识字,有时遇到二爷还要能答上两句对子才行。” “婆婆,说起来,我还不太了解这里,既然有二爷,那往上不应该还有其他少爷吗?” 何嬷嬷一怔,泪眼婆娑:“唉,大哥儿走的早。” “我与你讲讲也好,咱们府是永乐王府,老王爷娶的是清河郡主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老王妃,一般叫做老夫人。老夫人生了两子,长子就是我们现在的王爷,次子是隔壁府的二老爷,两个府中间开了个月亮门。” “王爷娶的是威远将军的嫡亲妹妹,也就是我们现在的王妃,王妃来的头三年生了大哥儿和姐儿,大哥儿五岁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二爷是薛姨娘生的,薛姨娘身子骨不好,生完二爷没几年也去了。王妃生大姐儿的时候难产,以为后面不能生了,便把二爷带在膝下养。谁知十年前又怀了三姐儿,我们现在叫三姑娘,阿弥陀佛,佛祖给的姐儿,多讨人喜欢,府里没人不爱。” “隔壁府,我们叫做西府。二老爷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四姑娘,三爷和二姑娘的生母,也是个极和善的人,和老夫人一样喜欢吃斋念佛。西府里还有个雪姨娘,是四爷的生母,听说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不过西府的人也不常来咱府里,你应当也见不着。” “对了,晚间婆婆没法来给你送饭了,老夫人今天从寺庙里回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张罗,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安排了事,你若是饿了,便把桌上那两块饼吃了罢。”何嬷嬷指了指角落里的小桌。 “还有件事,等你好了之后,便不能在婆婆这里住了,这不合规矩。临风院里的侍墨那里还有空床,你去和侍墨住一间,侍墨是二爷的贴身小厮,人也是极好的。” 宋惜文一一记下,冲婆婆感激地笑笑:“多谢婆婆告诉我这些,惜文记得了。” 何嬷嬷交代完这些,又听见外头的人叫她,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宋惜文看着她关上门,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埋伏在这些权贵人家的必经之路果然没错,至少眼下不用担心温饱了。 他打开床头的药酒,掀开被子又揉了揉冻坏的小腿,已经比昨天好多了,恢复了些知觉。这步棋走得很险,赢了不用再到处流浪,输了便要下去见爹娘。 他目光沉沉,一下又一下地按着,娘费尽心血让他逃出来,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很想念爹娘,睁眼闭眼都是思念,越思念便越痛入骨髓。 他可以死,但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日仇人高楼起,他爹娘坟头却草青青。 他忍住哭声,将眼泪硬生生逼回去,最后用牙咬着被子堵住喉咙,不敢大声哭出来,发出细碎的小小的呜咽声。 哭了一会儿,他平静地把眼泪擦干,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天地茫茫,人生海海,他既无爹娘,也无亲朋,身无分文,更无才能,他是这冬雪里被遗忘在角落的草,任其自生自灭。 衣食不愁后的下一步,便是要想办法去读书,他得去科举才有办法翻案,才有办法知道…… 读书,是极重要的一步,也是极具性价比的一条路。 他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当个碌碌无为的小厮,忘记一切,了此残生。 他忍着疼痛,开始慢慢下床走路,用力地扶着墙,走到窗户边,外头大雪纷纷扬扬,大地银装素裹,叶明珠穿着粉色的袄子,被一群丫鬟众星拱月般从前院走过。 她明显看到他了,眼里带上了惊讶,只是丫鬟们簇拥着她往前走,她也只好扭过头去。 宋惜文……居然能下床了? 她回过神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她前面有一个身形略高的女孩正打算上马车。 “是二姑娘在前面呢,她们应该也是去诗社的,要不咱们和她们一道吧?” 女孩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回眸一笑有如春风拂面,温柔和煦,柳絮眉月牙眼,翘鼻朱唇,稳重中带着一点稚气未脱。 叶明惠看见是叶明珠,便轻声道:“娇娇也是去白姐姐的诗会吗?不如我们一道吧。” 既然对方都发出邀请了,她自然也不推辞,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叶明惠有些好奇地问她:“娇娇平时不喜读书,怎么今日想起去诗会了?” 自然是为了找个读书的理由。 叶娇娇的盘算很简单,她只需赴个诗会,回来向久违见面又疼爱她的老祖母哭上一鼻子,说在诗会上出了洋相,求老夫人给自己指派个女先生修养修养学识,再令府上丫鬟小厮一起读书,像别家学习,营造一个良好氛围,这就解决了宋惜文读书的问题。 这法子真的很蠢很笨。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她一个闺阁小姐,怎么让府里的下人读书呢? 她倒是可以出钱给宋惜文赎身,豪爽地在外面置办小院子让他上学堂,但这不容易,可能惹人怀疑,她无端端资助一个小厮做什么。 这虽然有点困难,但她使使劲也不是不行。 最主要是——她不安心啊。 好容易把宋惜文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怎么可能送出去。 而且农夫与蛇,农夫与蛇,一味地资助银钱,不知道会养出个什么来。 想起上一世宋惜文放火烧山的事情,她心里给宋惜文的人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思绪收拢,便尬笑地回答叶明惠的问题:“哈哈……我去长长见识,再说了,有梅都去我怎么能一次不去,没得下次她和别人聊天我插不上嘴。” 叶明惠浅笑:“表姐才华横溢,在诗社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想起白有梅那个骄矜的眉眼,她吐槽道:“得了吧,她写字还行,天天听她自负京城小娘子第一,要是诗才了得,早漫天夸去了。” 叶明惠听了,也不分辨,从包里拿出来一本诗册,递给她看:“你瞧,这里就是表姐写的了。不过写的最好的当然是白姐姐。” 她口中的白姐姐是诗社的社长,国子监司业的嫡长女,闺名白慕荷,才比谢道韫,自十岁起,凡是京里的诗赛她总能拔得头筹,曾有大人非议女子不务正业结诗社,她一口气写下洋洋洒洒两千字来反驳,最后俏皮地结语道:“小女要是不读书,也无幸和大人争锋了。”最后那位大人虽心不服,但终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那才是真正明珠生辉般的女子。 “不过白姐姐还有两年就要及笄了,也不知道这诗社还能办多久。” 叶明惠有些惋惜,最后却无奈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孩终究是要嫁人的,为人妻后要主持中馈,相夫教子,也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马车慢悠悠到了目的地,未语笑先闻,只听得昆山玉碎般的声音响起:“可是明惠来了?” 叶明珠掀起马车帘,白慕荷看见她有些许惊讶,不过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欢喜:“明惠,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妹妹吧?” 白慕荷穿着酡红色的斗篷,头上只簪了一朵娟花,站在雪中,称得上是仙姿玉貌,她俏皮地眨眨眼睛:“你们可算来啦,鹿肉已经烤好了,有梅妹妹迫不及待要饮酒作诗了。” 叶明惠微微皱眉:“酒暖身,也伤身,还是少喝为妙。”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穿红戴绿的小个子噔噔从院子跑出来,手里正拿着一串烤鹿肉,白有梅叉着腰:“没有酒我可做不来诗,这天气不得多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咦——娇娇你怎么来了?” “怪了。”她揉揉眼睛,“原来应该是两个笨家伙在门口冒雪聊天,怎么现在有三个?” 叶明珠气的扑过去:“你说谁笨呢!” 白慕荷笑了:“天冷,我们先进去吧。” 后院一片欢声笑语,有不少人家的姑娘应约而来,烤好的鹿肉香气四溢,院里的一支红梅开得极艳,大家纷纷建议由梅为题头作诗。 由于多了个新人,白慕荷便给她简单地举行了下欢迎仪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就是叶家那个宝贝的三姑娘,真可爱——不过社费交了吗?” 叶明珠脸有点红,立刻让桃花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充社费,桃花两手一摆很无奈,她们什么都没带。 叶明惠善解人意:“娇娇今次的社费从我这里出吧。”说着,便把一串鹿肉给她,让她放心吃。 “明惠对妹妹可真好,要是我姐姐也这样温柔体贴就好了。”几个女孩半是赞美半是羡艳。 白有梅喝了酒,题头又是说梅花的,诗兴大发一连写了三首诗,分别是:咏梅,赞梅,梅花酒。 她 5. 一笑歌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丫鬟们鱼龙惯出,摆出十道点心,有雪片糕,枣泥方酥,雪花酥,蜜三刀,水晶小笼包等;端上八道素菜八道荤菜,有蚂蚁上树,佛跳墙,香滑鲈鱼球,糖醋排骨,木耳豆腐皮等;又上了四道应时暖汤,有银耳红枣枸杞汤,香菇老鸡汤等等。 等菜上齐,叶明珠已经饿得不行了,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等她说开饭,老夫人显然也饿了,径自动了筷子,其他人也就不再推辞。 饭桌上开始聊起老夫人在寺庙里遇到的趣事,各种家长里短。 “……说起来那白家姑娘,却是个好心肠的,祖母昨日在寺庙外头瞧见她和母亲给灾民施粥,她模样生的也好,不知道将来哪个小郎君有福气得此佳人。” 说到儿女婚事,老夫人看向叶长生:“生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老大媳妇你也要开始准备准备了。” 白瑜连忙回话:“媳妇已经在准备了,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这孩子,说还没有成家的打算,推了又推。” 叶长生笑着给祖母夹菜:“祖母,孙儿暂无功名在身上,身子也不好,何不再等几年,养好身子拿了功名再说。” 老夫人嗔怪他一声:“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旁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再说了,你要什么功名?等年后你爹去宫里请封世子,京里头哪个贵女你配不上?” “况且你是哥哥,长幼有序,你不成家,空哥儿的婚事也得空置着。” 叶长空适时接话:“祖母,孙儿无碍的,孙儿也想像二哥一样,先考取了功名再说成家的事。” 毕竟,他的父亲不是王爷,他并没有爵位可袭承。 叶明珠见两个哥哥推脱,笑嘻嘻地去解围:“好啊,祖母想保媒了,怎么不替娇娇相看个好郎君?娇娇才担心嫁不出去呢。女孩三十就是半老徐娘了,男孩至死还是个少年人呢,娇娇可担心了。” 老夫人被她逗乐了,笑着去拧她的腮:“没脸没皮,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张口谈论婚嫁的,也亏得你还小,别人听见了只说你童言无忌。要换了大一点的,不得指着祖母老脸说教养无方。” 叶明珠佯作生气状:“哪起子小人敢说祖母,娇娇去骂他们!定骂得他们找不着东南西北!” “哎呦,你这么小一个人,就想学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了?” 她一脸星星眼,满是崇拜:“祖母你怎么知道?娇娇的榜样就是诸葛先生!” 一时间哄堂大笑,宴席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散了宴席后,老夫人由人扶着回房休息,二房的人也回了隔壁西府。叶长生在廊下逮住她,悄摸摸地拿出一本书给她。 书名是《一笑歌》,画了一个英姿飒爽穿着官服的女子,署名作者是荷君。 叶明珠大感意外:“阿兄,你居然去买话本子!” 叶长生儒雅端方的人设在她心里崩得天塌地裂。 叶长生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是嫣红的,他别过脸轻轻地说:“……听说京里的小娘子都在看这个,这本是前三卷,你不是一向喜欢看话本子吗?所以我就让侍墨去买回来了。这本子确实有意思。” 叶明珠更加震惊了:“阿兄你居然还看了!” 这下那股子嫣红直接蹿到了他雪白的脸上,叶长生把话本子塞到她手里,背过手连退三步,轻咳了几声:“嗯……博采众长,虽是话本子但也有其可取之处,这本倒不是才子佳人的俗本,女主人公陈端生女扮男装考状元,拒娶公主拒嫁王爷帝君,极……” “停!停!”叶明珠抱着书巴巴地望着他,欲哭无泪:“阿兄,哪有你这样剧透的,我还看不看了。” “……总之,陈端生值得你学习学□□好过那些个看到清俊男子就情迷意乱的佳人。”他撂下这句话,许是觉得实在尴尬,叫她好好休息,就转身快走离开了。 看到清俊男子就情迷意乱的佳人? 不会是在说她吧? 她翻了翻话本子,感慨叶长生难得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摸着书封面上的署名,她忽然好奇起来:“荷君……” 不知道写出这样一本奇书的作者是男是女,是何许人也。 她想着,抱了书回房间,决定把它放在书架第一格,“《西厢记》还是放第二格吧……我都看完了。” 年关将至,永乐王府忙碌起来,请女先生并教习丫鬟小厮的事情也就搁置了,待忙完年关后,出了一月,老夫人找了找自己年轻时的手帕交,托人从江南请回来一个远近闻名的才女陈秀娘,陈秀娘从江南到京城的时候,府里教习小厮丫鬟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二月底,大公主封福安公主,下嫁鲁国公之子,后两日,二公主封昭和公主,十里红妆和亲羌国。 叶明珠苦不堪言的求学生涯也就正式开始了。 陈秀娘年近三十,精于世故,通晓音律,既善书法又懂礼法,上能骑马射箭下能出入庖厨,一曲绿腰出神入化,一手绣工炉火纯青,江南人称十全才女。这样一个顶级家教,可苦了锦绣堆里裹大的叶娇娇,每天辰时就要起来学习描红,女先生恨极了她那笔烂字,下午又要和叶明惠一起跟嬷嬷学习女红,一点不得歇。 这位女先生立誓终身不嫁,自然是个离经叛道的,见学生虽然基础奇差,但好在听话懂事,干脆在《列女传》的基础上加了《大学》《中庸》,打算按教男子一般来教她。 叶明珠本想抗议,转念一想都不知道宋惜文学没学过四书,她学了正好去考他,也就捏着鼻子同意了。 “今天就教到这里,三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陈秀娘满意地离开,叶明珠对着桌前的十页大字垂头丧气。 “桃花啊桃花,你姑娘我快死了。” 桃花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就要死了?几更死,三更死还是四更死?” 叶明珠无语嘴角抽搐。 “你姑娘我是快累死了。” 她伸了伸懒腰,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立刻站起来,精神抖擞:“走走走,我们去看看那些丫鬟小厮是怎么学的,我这么惨,他们也别想轻松了去!” 桃花默默腹诽,原来姑娘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吃学习的苦啊,难怪要全府伴读。 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当然独苦悲不如众苦悲了。 快乐这种事情是比较出来的,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什么叫共享大家就有两个苹果了,还不如你把苹果都给我。 主人丫鬟一大一小,连走带跑到了后院,后院的屋子里站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在上头滔滔不绝地讲着《三字经》,下头一字排开坐了五排人,两个人共用一本书,旁边放着纸墨笔砚。 “桃花,你帮我看看,那个五瓣梅在哪里?” 桃花傻傻的:“姑娘,屋子里哪里有梅花啊?” “不是不是,哎呀,就是上次我们捡回来那个小孩,记不记得?” 桃花想了想,神情严肃地说:“姑娘,您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捡小孩了。难道您没有看最近的话本子吗?捡人,轻则李承鄞,重则傅慎行。一个灭族,一个好惨,一定一定要慎重啊。” 叶明珠表示为什么你看的话本子比我看的还多。 丫鬟小厮还有工作,府里一天都不得歇的,老先生每天只讲一个时辰,眼下也到了尾声,他一说下课,人就慢慢地散去了,只有两个好学的小厮还留在屋内,其中一个就是宋惜文。 他穿着新裁的蓝色布衣,坐得笔直,正一丝不苟地练着字。 看见字,叶明珠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她明天还要交十页大字给女先生检查。 又过了两刻钟,侍墨也离开了,走之前告诉宋惜文别写太久,晚了提防叶长生叫他们,宋惜文笑着答应了。 终于只剩下宋惜文了。 他写完一页字,抬头看向窗外观察了他好久的叶明珠,叶明珠下意识蹲下来想躲,刚蹲好又奇怪她干嘛要躲,于是又腾的站起来,却对上一双探究的眸子,宋惜文已经站在窗前了。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摔了下去,望风的桃花连忙土拨鼠似的尖叫起来:“姑娘!姑娘!姑娘!” 你倒是过来扶一下我啊! 余光见头上递来一本书,是宋惜文。 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本想拉她起来,又考虑到男女大防,遂拿书替代。 叶明珠跌倒在花海里,球兰月季开得正盛,花香扑鼻,浓郁的气味沾在她身上、鼻尖,一片花瓣正好落在眉心,像极了上官婉儿的红梅妆,点缀在十岁女孩的眉心,越发衬得其肤如凝脂,玉雪可爱。 宋惜文望着她怔了一瞬,敛下情绪,把书更往外递,叶明珠也不客气,拉着书起来了。 “……谢谢。” 叶明珠起来掸掸身上的花瓣,望风的桃花终于想起来要过来了,卖力地弄走她身上的花。 宋惜文嘴角微勾:“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叶明珠清清嗓子,义正言辞:“我种的花,当然要来看看开的怎样了。” 这话是一语双关,她说的隐晦,宋惜文听不明白。 不过看来花开的不错,她上下打量着宋惜文,病色退了,头发也洗干净扎得一丝不苟,锋利艳丽的眉眼有几分像梦里的宋宰相,隐隐能看出来日后的风神疏朗。 “那姑娘的花……开的如何呢?”他指了指旁边的月季,球兰。 她摸摸鼻子,“开得可好了,是吧桃花?” 桃花迷迷瞪瞪:“姑娘,你什么时候种过花啊,这里的花不是——啊,姑娘你掐我做什么?” 叶明珠恨铁不成钢,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带梨花出门,她怎么挑了这么一个笨丫头当心腹。 她仰头,大喇喇地对向宋惜文,见他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几分,她也不管,看见他手里的书,直说:“你帮我写大字吧。” 正好检查检查他的课业。 宋惜文偏了头,还未答,桃花就先着急起来了:“姑娘,那是先生布置的课业,您怎么能偷懒呢。”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桃花,就偷懒,怎么了!这段时间这么乖,她还是不是混世魔王叶娇娇了! 桃花其实是个怂包,被她这么一瞪瑟瑟发抖,不敢再置喙。 宋惜文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轻声 6. 怪胎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叶娇娇小姑娘见天的让宋惜文帮忙写功课,又把先生留的问题拿去问他(其实她是特地想考宋惜文的),宋惜文是做的样样都好,把先生哄的心花怒放,直道是良才难遇,但她的水平可没提上来。 某日,临堂小测,她凭借着上辈子的积累,勉强答了个及格,但是却和她平日里的表现相去甚远。 ——于是女先生出了原题问她。 出原题,现原形,平日谁认真谁偷懒,一眼便知。 叶娇娇小姑娘自然答不上来 女先生很聪明,立刻想到她平日里的作业是找人代写,当即气得面若金纸,撂话:“姑娘若是不想学,大可直言,何必这么戏弄秀娘。” 而后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越发来气,不知道联想到了哪个调皮捣蛋装柔弱的学生,动怒说要回江南去。 叶明珠连忙一把鼻涕一把泪拉住先生,说自己会改的,还主动把戒尺给到先生手里,诚恳地说:“您罚我吧,娇娇记得这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先生早想罚她了,只是碍着她身份贵重来头大,平日里有不是,都是温言劝诫。这下板子都递到手里了,自然不客气,抽了个痛快。 其实她打的不算多,就十下,女先生并不主张体罚,可叶明珠现在年纪小,娇生惯养得细皮嫩肉,疼痛跟大人没得比,可是她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哭得震天响了——十八岁,算上现在多活的一岁——十九岁的叶明珠已经搁不下脸哭得那么卖力了。 她就轻轻地抽气,躺床上在梨花帮她上药的时候叫上几声疼,老夫人知道了这事来看她,见宠爱的小孙女手红红的,肿了半边,拍着心窝子叫儿啊。 老夫人眼睛红红的,好像那板子挨在她身上一样:“好娇娇,咱不学了就是,没的受这个罪,你好好的长到十五六岁,祖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哪里用得到这些个!” 对,她上辈子能长成一个笨蛋美人,老夫人功不可没。 叶明珠哭笑不得:“祖母,我没事,就几下手板而已,您别看手肿得厉害,涂了药明天就消了。” 她刚说完,白瑜也到了,白瑜进来也是心疼地看着她,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白瑜拿帕子抹泪:“怎么下这么死手?不就是几篇课业,代笔怎么了?写的好还不是咱们娇娇有眼光,会找人!识人善用也是一种本领啊!” ……对了,这第二大功臣就是她娘。 她一个挨打的,还要忍着痛陪笑哄这一大一小两大祖宗,拍胸脯保证自己没事,女先生还是先留着,自己再多学点东西。 一老一少哭够了“儿啊”“心肝啊”,看着她吃饭睡下了,才离开揽月台。 女先生给她放了一天假,她用来消肿,女先生用来消气。 难得有一天假,叶明珠当然是选择跑去找宋惜文了,她受了伤还去看他,这不稳拉一波好感。 宋惜文见到她来,再看到她手上的绷带,一脸错愕地问道:“姑娘这是……”他很快想到这是女先生打的,这府里上下个个都疼她,谁敢打她。 “你仿的字不好,被先生发现了。”叶明珠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她挨打是结果,过程是什么不重要。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宋惜文心想,面上却做出十二分的抱歉:“是惜文无能,连累了姑娘。” “就这?” 宋惜文望着她,她还想如何? 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下人,对方又是个娇纵的贵小姐,思及此,他转身拿来先生用的戒尺,双手递上去,平静地说:“还请姑娘责罚。” 这样便解气了吧。 这下轮到叶明珠一脸错愕了,不是,她在他心里的形象这么残暴吗?她可从来没有打骂过下人啊,不信问问桃花梨花,她对待下人可是一等一的和气。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拿起板子正准备打下去,宋惜文一脸平静,好像早已习惯,她却迅速地卷起他的袖子,雪白的皮肤上青一片紫一片,看着吓人得很。 宋惜文冷不丁被人触碰,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把袖子放了下去。 叶明珠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谁干的?” 绝不可能是教书先生,他课业做得那么好,又勤奋自觉,哪个老师见了不喜欢。就算是打,也只可能是打手心。 宋惜文的嘴唇抿成直线,叶明珠越发咄咄逼人往前走:“我问你,到底是谁干的?” 她动了火气,眉眼都张扬锐利起来,这才像个被娇宠的孩子,睥睨天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眼里有着撕碎一切的狠意。 他有微的失神:“是因为我的胎记。” 胎记? 她复又看向他眼角那朵五瓣梅。 “姑娘没听过,胎记的寓意吗?” “我这样的,是不详。” 她怔了怔,好像略有耳闻,三叔的庶次子出生的时候,在臀部上有块胎记,三叔管着金陵的田庄铺子,眉开眼笑说这是大富大贵的标志,老夫人听了之后只告诉她,这都是些没说法的事,叫她不要听。 “所以……是那些小厮打的你?” 宋惜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她恨的咬牙切齿,干什么啊这是,嫌抄家来的不够快,还是嫌命不够长?要是她没发现,真让宋惜文就这么长大了,然后去科举中探花,他心里会不膈应叶家?那又是抄家一条龙服务。 哪怕不说抄不抄家的事情,宋惜文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孤儿,让人看着就可怜,平日里也从不惹事,凭什么被人这么作践? 她立刻站起来,要去教训教训那些小厮,立立规矩,却看见叶长生正从外面走过来,旁边的侍墨手里还拿着膏药。 叶长生看见是她,先是皱眉,又看见宋惜文在旁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先让侍墨把药给宋惜文,又点着她的头训:“听说你挨罚了,不好好养伤,跑这里来做什么?连个丫鬟都不带,不知道的以为你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也不小了,十岁的姑娘也该注重清誉了。” 叶明珠捂着头泪眼汪汪:“阿兄……” 叶长生叹了气,坐下来:“你是为这小子来的吧,又要跑哪去?他受欺负的事情,侍墨和我说了,侍墨和他住一屋,早发现了,只是我这几日忙不得空来管。” “此事,你打算怎么做?” 叶明珠义愤填膺:“揪出来是哪些人,打二十板子,再扣半年月银!” 叶长生睨她一眼,说:“不可。” “为什么啊?阿兄,我哪里做的不对吗?”难道是她罚轻了? “你可知那些人为什么单欺负他一个?” 叶明珠想了想:“欺负人哪里需要理由,若是要找,一是因为他的胎记,二是因为他课业好,其他人眼红。” 叶长生轻轻哂笑:“前半段说的不错,后半段说的却离谱。” “胎记也许算一个,眼红倒眼红错了地方,又不是私塾学塾,也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学那么多,学那么好,先生的夸奖还不如两串赏钱来的慰帖。” “——你日日往这里跑,就没想过会被人看见?” 叶明珠愣住了,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叶长生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宋惜文,冷声道:“旁人欺负他,不止是欺负他无父无母,在府里没有亲眷,脸上还带着个奇怪的胎记。欺负他还因为他得了姑娘青眼,书不用跟旁人共用,纸墨笔砚也不缺,还有额外的糯糕点享用,同是在这府里做事的,凭什么就他 7. 危机初现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自上次会面后,她听说阿兄处置不少下人,说他们欺软怕硬,哪天怕不是要欺负到主子头上去。重的直接发卖了,轻的打了二十板子,还留着继续用,他此番动作倒还查出了些和西府勾结在一起的人,不时向付淑他们交代这里的事,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叶长生脸色铁青,那边是长辈他不好质问,径自找了老夫人,让老夫人料理,老夫人早知道府里有那边的人手——也许那边也有老夫人的眼线。 老夫人没说什么,叫了付淑过来,把人领回去,顺带笑眯眯地说:“老二媳妇,你是想等我这把老骨头死了,第一个来哭丧吗?” 付淑饶是狡兔三窟想要狡辩,可人证俱在,便佯作惶恐不安,磕头说自己错了,自己也是关心老夫人,想着老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就能来帮忙。 见站在一旁的白瑜不聪明没答话,老夫人直接点人:“老大和老大媳妇是死了不成?” 言下之意,她有人伺候,犯不着她大老远穿堂过门跑过来孝顺。 最后这件事以付淑跪祠堂告终,叶长空倒是没给她娘求情,他和叶听寒跪在一起,求老夫人消气。 解决了宅院霸凌的小厮总归是件好事,她本想跑去告诉宋惜文这个好消息,却一连扑了个空,宋惜文再也不留堂学习了。 他不留堂学习,她作为小姐,也不可能专门跑到下人的院子里去见他。 叶明珠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 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好像孟母见不到远游的孩子,吩咐桃花留着糕点记得送过去,又吩咐梨花去搜罗些孤本大作来,总之是看到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给孩子留一份。 梨花很奇怪,毕竟叶明珠去见宋惜文从来不带她。 桃花却心知肚明,但她很笨,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宽慰自家小姐。 这天诗社又递帖子来了,桃花来问她去不去。 “去。”太无聊了,出门看看吧。 像上次那样和叶明惠一起坐马车去了白府,叶明惠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可能是想到被罚的母亲,出来玩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到了残夏,大家便以池塘中的残荷为题做诗,有个姑娘兴致勃勃地说:“我最爱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多美呀。” 也有姑娘不参赛的,比如叶明珠深知自己肚里没二两墨水,这次绝不上场了,其实她上次不知道可以不参加的——好像第一次来就不参加也不好吧。 白有梅这次没酒喝,也不参加了,捅了捅她的胳膊说:“你那个《一笑歌》看到第几卷了?” 她仰望天空,摇头晃脑想了想:“好像是第十三卷吧,陈端生女扮男装差点被发现那里。” 白有梅靠近她,悄摸摸地说:“你看了那么多,就不好奇作者是谁?” 叶明珠用她那并不大的脑袋想了想,答道:“不好奇。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好吃,还管下蛋的母鸡是哪个吗?” 白有梅哼了一声,“我是吃鸡蛋的肯定关心,鸡蛋的味道千篇一律,能吃到一个念念不忘的,肯定去问,把那只母鸡捉回来,专门给我们将军府下蛋。” “我跟你说,有人猜荷君是白姐姐呢,刚才有人去问了,白姐姐笑着不答话,八九不离十了,不是她也是她认识的人。” 叶明珠摸了摸鼻子:“哦。” “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白有梅有些失望,“你以前那个看话本子的劲去哪里了。” 叶明珠心想,我总不好意思告诉你我是从八年后来的,咱俩一起追的连载我通通都看到大结局了,有几本你念念不忘的文还太监了。 她只好呵呵傻乐:“没有啊,我要是没劲就不会看到十三卷了,几十万字呢。” “然后呢?你想去问问白姐姐,陈端生最后是入宫为妃,还是嫁给欧阳做妻吗?” 白有梅一脸鄙夷:“什么臭男人,哪里配得上我的陈端生,她可是状元郎,多少官员对她点头哈腰,多少才子佳人被她倾倒,最好是做官到老,然后告老还乡,云游四海!” “然后临终写下《一笑歌》,把故事大白于天下,写着:‘我回顾往事,觉得这半生亦有些趣味,故存之,一则解人惑,端生并非断袖,而是真真正正的女儿家。二则告诉后世女子,希冀她们效仿一二,切莫听信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言!’这结的多好!” 没想到她这个手帕交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豪迈落拓,还这么有写话本子的天赋,叶明珠拍拍手,佩服佩服。 一旁的叶明惠刚做完诗,听她们这么说摇了摇头,分辩道:“才藻非女子事也,女儿们若是信了这本书,都去读书求功名了,家里谁来操持呢?” 白有梅瞪着她:“男人是死绝了吗?” 叶明惠面有不虞:“不可。天地既分阴阳,男主外,女主内,男耕女织是几千年来的传统,不可轻易乱了套。表姐难道没有听说过‘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吗?” 白有梅正要硬刚下去,就听见白慕荷清嗓子要点评诗作,想了想还是不要在别人的宴会上吵嘴,就此作罢。 评诗完了之后,姑娘们还舍不得离开,白慕荷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这诗社是有一日算一日,不知道哪天就结束了,因此都留下来说话。 白有梅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就要找叶明惠理论,叶明珠则留在这里,听几个姑娘说八卦。 “三公主要择伴读了,你们听说没有?” “当然听说了,我堂姐进了宫里做皇妃,听的可比你们仔细。起初是三公主不耐烦练字,二皇子一笔一笔纠正她,三皇子见了笑,只说:‘找多几个姑娘来陪锦嫣,她自然就愿意学了。’,然后三皇子就和皇上提了这件事,皇上最宠爱三公主不过了,自然答应了。” “我娘这几日对我耳提面命的,叫我好好学,皇上的寿辰就在下个月了,很可能在宴上让三公主挑几个喜欢的姑娘进宫伴读。” “伴读可是个好差事,能进宫长见识,我娘说日后议亲也能拿出来夸耀。” “二皇子和三皇子可真宠三公主啊,一个是亲力亲为地教导,一个是要什么给什么,明明都是隔母的。” “虽然是隔母,但先后和继后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二皇子和三公主是两边都有血脉的。反倒是三皇子殿下,是夏贵妃所出。” “两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一个成熟稳重,一个骁勇善战,唉,可惜我晚生几年,两位殿下都娶了表妹当王妃了。” 其他人听她这么不自谦,不由得大笑起来:“好个不知羞的!难道两位殿下没娶,就会看上你不成?好湘儿,你说说,你要哪位殿下娶你?” 被叫做湘儿的姑娘羞红了脸,忙甩帕子一个一个地去打,众人你躲我躲,越发笑得欢了。 夏天快结束了,可姑娘们的花期才刚刚开始呢。 叶明珠和叶明惠回家的时候,看见府前有辆马车,看着样式像是从陆府来的,叶明珠心里咯噔一声,没有事情阿姐是不会回府,出嫁女并不好总往家里跑,她新年的时候已经来过了,端午的时候也回来了,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没有回来的理由。 上一世也没有这一遭。 她沉住气想想上次阿姐回来的样子,她挽着陆子孝的手,说他连个粽子也不会包,陆子孝也不恼,直笑着说请娘子多赐教。 是很恩爱的一对璧人啊。 也许……也许只是阿姐想娘了呢? 她下了马车,匆匆往永乐王妃的房里跑。 “娘!” 门口的平安和喜乐看见她来,连忙往里面通传。 风顺打起珠帘,带她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白瑜坐在太妃椅上,眼有泪痕,似乎刚刚哭过。一旁的叶明蔻穿了很多衣服,脸色却还白得吓人,以前眉眼间的骄矜都散去了,只剩下孱弱。 “娘,阿姐。” 白瑜擦擦泪,“坐罢 8. 眼泪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一开始,她是极力赞同留阿姐在家里的,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阿姐和姐夫闹僵,留在家里,府里就只剩下了秋晚兮和姐夫还有陆老夫人,这不是给了秋晚兮可乘之机吗? 她越想越心焦,可是又不想叫阿姐回去受气,而且现在摆明了是要姐夫来请回去,没道理自倒旗帜。 她上一世还没来得及许人家就被抄家了,永乐王府人口简单,除了一个早逝的薛姨娘,再没有其他的妾室,她从来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争风吃醋,自然也不知道所谓宅斗的手段,她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必要求助他人。 第一个是叶明惠,其实叶明珠并不是有意找她,虽然她的二姐姐聪慧有贤名,但现在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是她在抄手廊上唉声叹气的时候,被叶明惠看见了。 “娇娇在愁些什么?”叶明惠在她旁边坐下,想了想说:“是因为大姐姐的事?” “是啊。”她托腮,叹了口气,把来龙去脉跟叶明惠讲了一遍。 她本以为自己得到的会是什么计策,好赖先不说,再不济也是安慰,让她放宽心。 没想到叶明惠蹙眉听完后,反倒笑了:“这算什么大事,男子哪有不纳妾的,纳一个知根知底的不好吗?反倒是大姐姐,这样不容人……恐怕日后会被人说不贤,娇娇不如劝劝大姐姐,我娘常说不妒是美德,为人妻更应该主动为夫君纳妾,府里的张姨娘和孙姨娘就是我娘帮着爹爹一起挑的。” 叶明珠心里响起一道惊雷,逼着她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个二姐姐,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她刀子般的目光割得叶明惠不适,她也有些忐忑起来,问她:“娇娇,你……怎么了?” 叶明珠冷笑道:“我在看行走的贞节牌坊呢。往日里大家说什么节烈,都是哄人听的,博个好名声,二姐姐倒是板正,恪守得一丝不苟。我却想问问,二叔纳了五个姨娘,还死了两个,个个都如花美眷,怎么就雪姨娘生了四弟,其他都无所出啊?” “我听说,二叔最喜欢的花姨娘上个月刚小产了,二婶倒是贤惠,帮着夫君弄了这么多姑娘,却不见得有多几个孩子落地。” “娇娇你!”叶明惠脸涨得通红,也站了起来,这明里暗里分明就是在说她娘佛口蛇心,表面上贤惠大度,实际上却想法子让妾室生不来孩子。 她咬着牙,眼里含了泪:“你平日里年纪小,大家都惯着你,有了错也不说。可你怎么能这么不敬长辈,这么说我娘?” 叶明珠原来是冷笑,现下里还带了层薄薄的怒意:“你的亲人是亲人,我的阿姐就不是了?你说她善妒不容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什么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看着面庞稚嫩的叶明惠又有点无奈,她跟个十二岁的孩子置什么气。 只是她小小年纪就这么恪守成规,把死的条规架在活人身上,板正得近乎没有人情味,明明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却跟迂腐老夫子一样满口大道理,实在是叫她心惊。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面若娇花,心却耄老。 她觉得无聊,听叶明惠又辩驳了几句更加觉得无趣,便告辞往王妃的屋子走去。 叶明惠本想拉住她,却只摸到她的衣角,她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啊,爹爹的姨娘那么多,为什么她只有叶长福一个庶弟呢? …………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白瑜听她说完后,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蔻儿像我,性子直,又不肯受委屈,想当年你父亲要纳薛姨娘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反对,可也难受了个把月,不愿意见他。他本来就心系薛姨娘,来我这勉强而已,这下便不来了,日日宿在薛姨娘那里,赏赐补品流水似的进去,惹得外面的人说他宠妾灭妻。” 叶明珠微怔,她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过父亲爱重薛姨娘,在她死的时候哭到昏厥,却没想到他会宠妾灭妻,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儒雅随和,母亲开明宽厚,父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模样。 “那娘……我们该怎么办呢?” “那秋晚兮一定要料理了,至于她那婆婆……” 白瑜捏紧帕子,似是下定了决心,她立在光处,满头珠翠静止,丹唇抿成直线,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光辉。 “娇娇,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为娘自有主张。”白瑜按住她的肩膀,微笑道:“明晚是皇上的万寿宴,你好好地打扮,别丢了咱家的人。” “娘?” “去吧。”白瑜微微笑着,让平安带她回去。 她不走,仰头倔强地看着白瑜:“娘,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不跟我商量商量?” 白瑜只是摸摸她的头:“你还小,这些事本也不用你插手。” 又来了,和阿兄一模一样的口吻。 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知事,告诉她也没有意义。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什么都瞒着她,所以上一世大厦倾覆的时候,她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连为什么倾覆都不知道。 重来一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无时无刻不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有没有用。 有什么用,有没有用,会不会帮倒忙。 到底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她? ——又有谁能来告诉她? ………… 奏乐。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一排排粉色水袖的女子上前献艺,衣诀翩飞,起起落落,几经转身,犹如一只只鼓翅欲飞的鸟儿,周围渐渐响起觥筹交错的声音。 楠木做的桌上摆着高高低低错落不一的琉璃盏,琉璃盏泛着暖黄色的灯光,大殿明亮如白昼。桌上又梅花样式小几,鲜花插瓶,摆上茗碗痰盒等物,样式精巧,图案无双,俱是官窑所出。 大殿上方中央坐的是佑和帝,他年逾四十,方脸阔额,剑眉星目,发鬓微白,穿了金丝走线龙袍,正微笑着看向旁边的李皇后,皇后旁边坐着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打扮得粉雕玉琢,上戴赤金盘螭璎珞,身穿缕金百蝶穿花衣,衣袖衣摆都绣上了芙蓉并蒂,这是传闻中备受宠爱的三公主。 叶明珠想着家里的事情,神情恹恹没有胃口,白有梅越过坐席来找她也提不起精神。 “你昨晚又做噩梦了?看起来八辈子没合过眼一样。” 白有梅也穿了新裁的衣裳,越发衬得她眉目明丽大气,她推了推叶明珠:“打起精神来,我娘说了,等一会儿要比书法呢,还要作诗。” 叶明珠勉强道:“我就不参加了,先提前恭喜你吧。” “你以为是诗社呢,想不参加就不参加。”白有梅白了她一眼,“等会坐近一点,我帮你做一首交差,好歹是永乐王爷的女儿,皇上亲封的长宁郡主,坐席都坐一等位的,别再做什么一朵两朵的惹人笑了。” “嗯……”她应了一声。 果不其然,皇后以为皇上贺寿为由头,让各家姑娘们出来隽抄一遍寿文,又让大家赋诗一首歌功颂德,做得好有赏。作品一篇篇交上去,皇上也陪着皇后查看,毕竟是要给小女儿挑人。 可能是昨晚睡觉踢被子了吧,她现在确实有些迷迷糊糊的,恍惚中听见诗赛白慕荷评了第一,叶明惠评了第七,有梅呢……好像是第十?书法赛先念了叶明惠的名字,然后是白有梅,再然后……再然后她就没有印象了,感觉魂飞天外,意识馄饨不清。 “娇娇,娇娇醒醒,到家了。” 好熟悉的声音……她掀起疲惫的眼皮,看见白瑜正担忧地看着她。 宴会结束了? “别睡了,你是怎么了?在宴会上有一声没一声的,都不知道你是醒着还是睡着,后来到了马车上就是睡死过去了。” 刚睡了一会儿,她恢复了点精神,感觉好多了,便拉着白瑜撒娇道:“就是困了嘛,现在睡够啦。” 白瑜点她的头,微嗔道:“没心没肺的,那么大的宴会,那么多人盯着也敢睡,有梅和你差不多大,都拿了名次,你呢,拿了个睡觉第一。” 叶明珠往白瑜身上蹭,语气更软了:“我要是拿了名次,就得进宫了,我可舍不得娘,难道娘舍得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我吗?” 白瑜笑了:“鬼灵精,你没拿到名次,难道是你不想拿吗?” 她冲白瑜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下了马车,在看见府前一幕时,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是陆家的马车,是陆子孝。 他来接阿姐了。 她原来盼他早点来,现在却心里一沉,不希望他把阿姐抢走了。 大门口,蒋芸家的刚和陆子孝说他们去宫里了,不敢放他进去,他们就回来了。 陆子孝见他们来,自然是上前拱手致歉:“泰山大人,泰水大人,晚辈深愧夫人,特此来负荆请罪,还望各位长辈帮子孝劝夫人回去,这一个月里,夫人不在,子孝日日夜夜都难以安寝。” 他形容憔悴,本就忧郁的脸庞更添上几分脆弱易碎感,看来叶明蔻离家的这一个月他也不好过。 白瑜本来心里有十分的火气看见他这副样子也消了七分,至于叶听浩,本来陆子孝就是他看好的文人才子,不然也不会轻易将长女许给他,他自己都有过差点宠妾灭妻的行径,又和陆子孝一样是由寡母抚养长大,就更加理解他对母亲的孝道了。何况他是见过这亲家母的,他虽然相信婆母有意刁难,但也相信女儿言语顶撞,双方必定都有错处,才到今天这个地步。 见白瑜不扶他,叶听浩便往前一步扶起,叹道:“明蔻在里头,你若是真心悔过,便进去和她说吧。” 陆子孝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浮现出几分喜色,连连道谢,正要进去就被一个小身影挡下了。 “慢着。” 所有人看见他那副可怜的模样都为之动容,只有叶明珠越看越窝火,不过是几句软话,伏低做小两下就想把她阿姐带走,凭什么? “姐夫,你是读书人,还做了官老爷,论学问,娇娇比不过你,但娇娇也还有两句话想问你。” 陆子孝一怔:“娇娇请问。” 叶明珠站定,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第一件事,你那个表妹怎么办?” 秋晚兮必须要早点解决,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没有想到她问的这么直白,在场的人俱是一愣,陆子孝有微的惊讶,不过他有备而来,不慌不忙地开口:“表妹在我家里住了许久,恐对她名节有碍,今日已商定许了一位人家,娇娇大可放心。” “好。”至少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还有点诚意。 “第二件事,如果我阿姐跟你走之后,你娘再刁难她,怎么办?” 这次陆子孝没能答上来,他是从来也没想过要怎么办吧,自古媳妇熬成婆,吵吵闹闹又怎样,刀又扎不到他自己身上。 他思虑良久才道:“我会尽量去劝劝母亲的,母亲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她含辛茹苦将我带大,怎会害我?怎么会去故意害明蔻?此次也只是意外……” 叶明珠盯着他,心被揉成一团,她按捺不住打断他的话:“意外?” 陆子孝:“自然是意外,明蔻不知道自己有孕的事,母亲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母亲若知道她有孕,也不会……” “什么意外!” 陆子孝被她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 叶明珠想,她怕是忍不了了,也许明天还要喝一碗六安瓜片茶。 她深吸一口气:“你口口声声说你会去劝你娘,可有哪一次成功过,哪一次她不是变本加厉地刁难我阿姐?你说她是非分明,她既然是非分明就应该知道,你 9. 相思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叶明珠病了。 生病的时候仿佛没有黑夜白天,一睁眼一闭眼都是茫然,合上眼睛仿佛在向下失重坠落,又像身在潮水中随波逐流,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只有着藕断丝连的掌控力,她几乎以为,是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来招魂招她回去了。 她病得很重,老夫人听闻她倚门大骂陆子孝的事情很是生气,全无大家闺秀的教养,本想罚她抄经,可一看到她孱弱的样子,睡着时呼吸若有若无,原来有多少怒意,就全都化成了多少心疼。 这些日子里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灌了多少贵重汤药下去,宫里的太医,民间的神医,都来看过,人参养荣丸,燕窝灵芝汤,全都试过。她才在第三天退了烧,第五天才略有点精神,病了近一个月才缓过神来。 她生病的这段日子里,宫里头来人下旨了,叶明惠被三公主择为伴读,一并请做伴读的还有白慕荷,白有梅等人,听说三公主很喜欢她那二姐姐,到哪里都要她跟着,绫罗锦绣、山珍海味赐了不知多少,付淑也面上有光。 中秋家宴上她勉强出席,老生常谈的是叶长生的婚事,祖母年纪大了,总想着孙儿早些成家,又怕像叶明蔻这般婚姻不顺,必要细细相看,付淑也帮劝着,满桌的笑脸中,只有刚从宫里回来的叶明惠心不在焉。 旁人哪里知道—— 三公主之所以选她当伴读,既不是因为她笔走龙蛇,也不是因为她胸藏锦绣,而是喜欢上了她的哥哥——叶长空。 不过宫宴上的几面之缘,就让金枝玉叶的公主情根深种,朝思暮想。 在宫中时,便常常问她哥哥的喜好,又托她带东西回去,那些赐下的东西有一半都是因为小女儿家的爱慕之情,而不是因为她叶明惠。 她半是厌,半是怨,半是迷茫。 她竟不知自己学的东西有什么用,叶明珠别无所长,仅凭可爱讨喜就受长辈宠爱,三公主亦是如此,而她最以引为傲的贤德——被叶明珠出言讥讽,才学——被三公主无视。 然而生为女儿家的她,又不像哥哥天然地拥有母亲的喜爱,父亲的重视,只有凭借贤名和才名才能让父母看到她,才能得到零星几句夸奖。 而叶明珠从不需要这些,从没有人要求她付出些什么。 同是孙女,同是女儿,同是叶家血脉,为何她与叶明珠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 ——她好恨。 “长空,惠儿,去给你们祖母敬个酒。” 叶明惠回过神,举杯正要劝酒,叶明珠却打了个喷嚏,老夫人听见连忙掷下碗筷,要带她回去休息,着人歇在她的寿安堂。 看着老夫人带着叶明珠远去,她心里酸涩着,嫉妒的种子蔓延滋长,早晚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结出累累恶果。 叶明珠在老夫人那里又休养了几天,才移回揽月台。 今天揽月台终于开了门,她穿了厚厚的鹤氅,正捏着鼻子把最后一服汤药喝下去,梨花早备了蜜饯,恐她吃多了,还在一旁小心嘱咐。 她放下碗,忽然看到桌上多了几本书,问向梨花:“这是什么?” “这是姑娘您之前托人找的孤本大作,原先不是送人了吗?桃花这妮子不知道从哪找回来了,说姑娘您要看的。” 桃花正在喂鸟,听了抬起头对她挤眉弄眼的。 她心下了然,拿起书来看,每一页都是勾点圈画,右下角标了日期,还夹杂着几页心得体会,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忽然看到一页不一样的,拿起来细看。 上面是正常的笔记,只在下面留了空白,突兀地写了一句话。 “姑娘的病好些了吗?” 落款是十天前。 他不敢贸然递信,毕竟身份有别,恐被人捏到错处,于是就用这样的方式,百转千回,小心翼翼地问她的身子。 她捏着纸,心里暖融融的,好像看见辛苦栽种的花终于冒了芽,发了叶,浇过的水,施过的肥,都没白费。 她看了又看,短短几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渐渐的笑意藏不住,浮上了眼角眉梢。 病了这么久,难得见她有笑脸,梨花有些孤疑,又见桃花在旁边挤眉弄眼,便问道:“桃花,那些书你从哪里找回来的?” “啊,我……”桃花支支吾吾的,灵光一现说道:“姑娘送哪了,我就从哪拿回来的呗。” 她难得机灵一回,叶明珠也对她笑。 主仆两个打哑语,梨花见了也只能是纳闷。 “梨花,还有新的书送来吗?” 梨花被她们两个瞒着,感觉像局外人似的,便酸溜溜地说道:“姑娘说的是送回来的,还是没送出去的?” “当然是没送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梨花拉长了调子,“梨花还以为姑娘没看够呢,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之乎’‘者也’了,吃了药连蜜饯也不吃,看了书就笑成花了。” “当然了。”叶明珠听出她在取笑,便一本正经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古时候有个人能沾着墨水吃饼,可见书本确实是甜的。” 满屋的丫鬟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小小的一个人,偏装作老气秋横的样子在那里摇头晃脑。 “姑娘的病怕是大好了,都有心情说笑了。” “早好了,区区小病,敢耐我何。自打我生下来病了多少回,没一次是赢的,笑死笑死,手下败将罢了。” 她哼了一声,大言不惭,忘了是谁在揽月台里窝了小半月,见天的咳嗽打喷嚏,穿起鞋袜就要出门。 “姑娘又去哪里?病才刚好,好歹叫上桃花跟着。” “去阿兄书房,府里就阿兄的书房最大,最多书了。” 就算她搜罗几本,想必阿兄也不会怪她嘿嘿…… 她想着,过了大甬道,越过垂花门,寻路走到临风院来,临风院外一色雪白粉墙,青瓦屋檐,围着青竹翠柏,相映成趣。外面正有几个小厮在洒扫,她仔细看了看,却不见宋惜文,心里有点失望。叶长生的大丫鬟抱书穿着挑丝白裙,袅袅婷婷正要出门去,看见叶明珠和桃花来了,便笑着说:“姑娘打哪来了?今天不巧,二爷往将军府见表少爷去了。” 喔,那可太好了。 “没事没事,我去阿兄书房等就好了。” 抱书道:“姑娘去倒可以,只是桃花得留在外面,二爷的书房宝贝着呢,平日里连我们也不大给进。” “晓得了,晓得了。” 临风院的丫鬟连忙给她开道,跨过两道院门,才看见她阿兄的宝贝书房,叶听浩疼爱儿子,把对薛姨娘的心思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请人花大价钱造山引水弄了这么一个地方出来,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格外雅致,小屋用昂贵的银白蝉翼纱糊了窗,半开窗前,看得见里头桌上摆着刚临的字,她推了门进去,两面俱是一个大书架,层层的书码得整齐,书架高了她不止一个头,她要站在椅子上才摸得到上面的书。 她也没想都看一遍,《古文观止》也行,《唐诗三百首》也好,只要是她没见过的书名都拿下来——没办法,才学有限,她又不知道哪些书厉害,不过阿兄才学可好了,肯定都是精品。 她正拿下来一本《韩昌黎集》,忽然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本,却是《一笑歌》后三卷,她往旁边看看,又是《一笑歌》十到十三卷。 太奇怪了,把话本子藏在正经书后面,好像见不得人一样,而且阿兄什么时候是《一笑歌》的忠实读者了?居然从连载读到了完结。 她心里有蚂蚁在挠痒痒,这里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是偷窥别人的秘密可不是君子所为。 叶娇娇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用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阿兄和娘都喜欢瞒着她做事情,那她偏要瞧,不看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没准她还能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帮上忙。 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想成正道的光拿起了书,还没翻,就掉了几封书信出来,还没盖戳,落款是陈氏闺秀。 八卦的心思油然而生,她一下子好奇起来,还有些激动——这是哪家姑娘给她阿兄写的情书啊。 她打开信,却觉得奇怪,信纸是叶家常用的谢公笺,再看内容,开头竟然是“荷君大人亲启……” 叶明珠更加奇怪,陈家姑娘写给作者的信为什么在她阿兄手里? 又打开一封信,和刚才那封信的内容大差不差,只是措辞更加文雅含蓄。 她不信了,又开了一封,落款却变了,是聂家的三女儿,字迹有些许潦草,措辞也更少,言语中充满了对荷君的赞美和憧憬。 好吧,开盲盒再来一封。 她拿了信,更惊讶了,这这这落款是……叶家姑娘,神京里头哪里还有第二个叶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只是谢公笺纸贵,非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用不起。 她正要仔细看写了什么,心里还在猜想,她没写,那是不是二姐姐写了…… “娇娇?”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明珠神色一僵,完了完了,偷看别人东西被抓包了,这下可怎么办。她勉强抬起头来,就看到叶长生错愕地站在门口,看见一地的信纸信封,叶明珠正坐在地上读着,便用手指指着她:“你,你……”说不出话来。 叶明珠脸上烧得厉害,磨蹭地站起身,想着大事不妙,阿兄可别被她气出病来,连忙就要过去认错,却看见叶长生把门一关,脸上烧得跟她一样红。 声音颤颤巍巍的:“……不许说出去。” 咦? 咦咦? 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想起叶长生以往对荷君赞美有加,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这陈家姑娘,聂家姑娘,还有叶家姑娘,不会都是阿兄假扮的吧? ……仔细一想,好像爹爹说过阿兄有一年右手受了伤,便练得左手也能写字,只是字丑,丑得和聂家姑娘别无二致。 叶明珠抬起头看着叶长生,憋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阿兄……荷君有回信吗?” 叶长生和她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天,反而心虚地别过头去:“……有一封。” 啧,她居然没找着。 “阿兄……你,你喜欢荷君?” 这下局势逆转,她本来才是犯错的那个,叶长生这个主人却像个姑娘家羞怯起来,遮 10. 姻缘祠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冬月初六,宜嫁娶。 秋晚兮到底还是嫁了,听说嫁的是一户行商的儿子,那父子两人上京城做生意,并不久留,故而问征纳彩一切从简,要快,要极快,婚礼不事声张,秋晚兮并非京城本地人,除了陆家人也没什么亲眷好友,行商那边来的人也不多,喜宴便显得很冷清。 她来看阿姐的时候,正好赶上秋晚兮开脸,她心里好奇也去内帏看了——当然,她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记着之前的账,也存了那么一点点看秋晚兮笑话的心思。 她来得晚了,开脸结束了,秋晚兮凤冠披霞,浓妆艳抹得几分好颜色,正要被送出去,她轻轻抬眼,看见是她,便笑了两声:“晚兮好福气,出嫁竟能请到叶三小姐来看。” “你当然是好福气,能遇着我阿姐这么心软的,全须全尾的在这里。”她当即就反应回去,那秋晚兮却只是笑,待笑够了,就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和落寞。 “那些谣言,不是表嫂做的罢?” “……什么谣言?” 秋晚兮复又看了看她,“有时候,我真羡慕表嫂,羡慕你,我爹是个混不吝的,娘又是个福薄的,不像你们出生就被人护得周全,养在温室里。” “本来不是行商的,姑母虽然利用我离间表哥表嫂,但到底还是疼我的,不想我远嫁。可是我的名声坏了,外头人都在传我是个举止轻浮,忘恩负义的下贱女子,意图勾引表哥,传的离谱的,说我已有了身孕,所以才这般放荡。” “外头来的不知道,所以才择了行商。” 这也许就是白瑜不想让她知道的腌臜事吧。 祖母总说娘是个蠢的,在家里靠着厉害兄长,出嫁了靠着温柔夫君,府内上下又有她这个婆婆扶持一二,对上二婶言语总是败仗,掉坑里了都不知道,只有一点生性纯良,实属难得。 原来娘也会这些。 为了护住她的女儿,她也是可以去学的,也是能学会的。 她默了默,又冷笑道:“举止轻浮,忘恩负义……难道他们说错了吗?” 可是……为什么只说秋晚兮,而不说陆家呢?明明更加要紧的,是陆家的态度。 秋晚兮轻轻一笑:“是,倒也没错,表嫂不喜欢我,但从没刻薄过我,她枉担了厉害的名声,却是一点下作手段都没使。” “我确实对不住她。”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脸见她了,劳叶小姐帮我向嫂子道个歉。” “只是。”秋晚兮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向她:“叶小姐,即使没有了我,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叶明珠惊疑不定,咬牙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结局没有任何改变,结局是什么?”她几乎要怀疑秋晚兮也是重生而来。 新娘子摇了摇头,头上的珠钗步摇跟着摇晃,她只是含笑道:“叶小姐,时辰到了,婆子都候在外头,我该走了。” 她捏紧拳头不做声,给她让出门口。 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脸倔强,冲着她恶狠狠道:“……才不是,没有了你助那老妖婆,阿姐的日子一定会过的和和美美的!” 丫鬟婆子涌上前来给秋晚兮做最后的的整理,将盖头盖上,她不觉摇摇头,极轻地道一句:“别这样,我又要羡慕嫂子了。” 她不仅有爱护她的母亲,还有一个对她关心备至的妹妹。 不像她,孑然一身,只有个姑母可怜她,又利用她。 “起轿——” 轿夫高唱着,小丫鬟洒下红色粉色的花瓣来,一路吹吹打打,出了陆府。 秋晚兮彻底离开了。 轿子离开的时候,叶明珠看见陆老夫人在府门前送别,她哭的倒是伤心,老泪纵横。 叶明珠又有些不明白起来,若是真的疼爱,怎么舍得让秋晚兮做妾呢? 她进了后院,叶明蔻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是又没睡好,就安排人让她下去睡。她睡得不踏实,又梦到阿姐死去,吓醒了坐起来,晚霞已经满天跑了。 “阿姐。” “怎么了?才叫人下去布饭,等会就有得吃了。”叶明蔻来看她,又吩咐下人们把地龙烧旺点。 她抓住叶明蔻的手,“阿姐……我梦到你死了。” 叶明蔻嗤笑一声:“幸好是跟我讲,娘最忌讳说死不死的,叫她听见的打你的嘴。” “阿姐……能不能先别要孩子。” “奇了,之前是谁说的,想早点当姨娘,现在又不要了?”叶明蔻弹弹她的脸,“婚嫁生育,哪个姑娘不是避之不及,偏你喜欢凑上去,上辈子怕不是个媒婆,或是个心慈的老太太,专喜欢操心这些。” “阿姐,如果你和姐夫和离了,假如,假如发生了……然后你在和离的第二天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你会怎么办?” 叶明蔻笑了,捏她的鼻子:“从哪里看来的话本子,这么烂俗。” 她撇开叶明蔻的手,追问着:“阿姐,你就说说,你会怎么办?” “若真的那么不幸,我和你姐夫到了那种地步,若我对他还有情,便留下孩子,全个念想。若是无情,留这个没有爹,娘又不疼的孩子做什么?我可不想多一个人来世上受苦。” 这样啊…… 原来上一世到了那般地步,阿姐对姐夫还有情么。 “好了,我听见丫鬟来了,估计是饭好了,起来吧。” 在陆家用过饭,老夫人打发人来接她,打算今年带上几个孙子孙女一起去礼佛,故而今天要早点回府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今年你害了大病,你二哥前段日子也染了风寒,说是忧思太重,便带上你们俩一起去佛祖面前虔心祈福,消灾解祸。既把你们俩都带上了,也不好不捎带上你二叔的孩子,你二姐姐还在宫里陪三公主,没轮到假,便只有你三哥四弟在另一辆马车里。” “到了佛祖面前,可要听话,不许胡闹,佛祖面前言行无状,祖母也是要罚你的。” 她乖巧地点头应下。 青帷马车悠悠在感业寺前停下,这是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庙宇,是先帝为博妙贵妃一笑而建,连皇宫贵人都来参拜的。 一行人下了马车,早有小沙弥在候着了,老夫人醉心礼佛,年年都捐不少的香油香火钱,寺里的人也都知道。 叶明珠下了车,跟着老夫人拜了半天就耐不住性子,跑出去自己逛去了,她沿着鹅卵石路走了很远,什么光明殿都粗略看了一遍,要走的时候想了想,又回来拜了拜。 她以前是不信什么怪神乱力的,但现在她就是怪神乱力的产物。 她走得偏了,看到荒草萋萋,居然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她好奇地凑近冰面瞧,底下还有鱼在游,个赛个的肥大,鲤鱼的尾巴红得像花浪,左右摇摆,一溜烟游走了。 她暗自想了想,这么肥的鱼,不知道烤了好不好吃? ……佛祖圣地她居然想着烤鱼,罪过,罪过。 没办法,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她随便看了看,又挑了另一条路往回走,一路过去,两边的树挂了不少红绳香囊,还有刻字的祈福牌,红纸被风吹雨打得褪了色,泛着岁月的昏黄。 “咦?” 路的尽头居然是一座姻缘祠,地上摆着顶大的一个炉鼎,香烟袅袅往上飘着,一棵巨大的姻缘树在屋子后面,旁边站了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屋里头又是雕像,香案,蒲团,多了一个小几,上设了竹筒,里面满满当当的签子。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可是来问姻缘的?” 她好奇地走近一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 “娇娇,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过头来,发现是叶长生和叶长空,两人比肩而行,叶长生穿了鹤氅,叶长空穿了红色绉面白狐狸斗篷,他酷似叶听寒,生着一双一模一样的多情桃花目,不怒时而笑,欲悲时似嗔,但他的气质却像付淑,温文尔雅。 “我和你三哥讲着话,一路行到岔路口,看见你在这里便过来了。” 他抬起头,看见是姻缘祠,神色晦暗不明起来,一颗石子落入湖畔,挑起圈圈波澜,他又开始动摇了。 叶明珠眼观鼻鼻观心,一眼看透他在想什么,连忙拉了他的手:“阿兄,来都来了,快,快,咱们去试试。” 叶长生并不坚定,被她一拉就拉动了,她看见拉动了一个,另一只小胖手又去拉叶长空,她笑 11. 仇人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父亲,还请您责罚弟弟。” 屋里的人都被支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人坐在下首,沉着冷静地跟长辈复述事情经过。 叶听寒整理衣袍,正准备出去和同僚会面,联络感情,并不看儿子,随口答道:“他年纪小,不知事,你看着罚吧。” 叶长福被扭送回叶府后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叶长空心知肚明,他那个端庄的母亲一向走的是捧杀的路子,巴不得养废这个庶子,也跟着不理家事的父亲用一样的说辞:“他年纪小,不懂事,打坏了可怎么好。” 见叶听寒作势要走,他起身,脸上带了点寒意,声音还是温和的:“父亲,请等等。” 一再被人阻拦,叶听寒已有些不悦,他横眉竖眼对儿子斥责道:“还有什么事不能等为父回来再说?你可知道今天的宴会有多重要,要是耽搁了——” “是忠勇侯府的人吧。” 叶长空的声音清凌凌的透着寒意,他看见叶听寒身形一僵,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叶听寒一甩袖子:“既然知道,还不快给为父让开。” “父亲,正是因为事关忠勇侯府,儿子才希望您严惩四弟。” 叶听寒让他说得糊涂了,小儿子的事怎么牵扯到忠勇侯府来了? 叶长空复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下去:“上个月,四弟就因为一个戏子和忠勇侯府的二公子起了冲突——父亲难道不知道么?”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一向不管家事,这些都是女人才料理的事情,他全权让付淑处理,自己不过是要纳妾买妓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关心一下放哪个院子里而已。 叶听寒慢慢地坐下来,脸上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此事当真?” “当然。” 叶长空哂笑一声:“难道我还会骗父亲吗?” “母亲多慈,慈母多败儿,长空虽然是兄长,长兄如父,理应教导约束四弟,但贸然出手,恐怕四弟也是口服心不服,在这个家里——所有人最敬重您。” 他刻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缓慢,他了解他的父亲,他惯是个说一不二,虚荣的人,果然,看见他眉头微微上扬,他继续把话说下去:“若是您来处罚,一定最有效果,儿子在祖母跟前,也有些说头。” 这句奉承哄得叶听寒从头到脚都十分舒适,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为了避免他回头就忘,叶长空决定再下剂猛药,揭一揭底牌,他见四下无人,便起身向前,对叶听寒轻声附耳道: “您惩罚了四弟,也算是对忠勇侯府——礼王殿下表了个态,为着上次戏子的事情道歉,这岂不好吗?” * 每年,庄子上都会派人来京城送货物和账本,也就是所谓的岁贡。 今年不太一样,送来的不止是货物,还有信——叶听泉打算送自己的三女儿来参加明年的选秀。 宋惜文刚从厨房领了饭酒回来,却在经过角门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唉!谈什么好不好的,这年头谁容易,都是做奴婢的,我轻松得到哪里去。” “能替主子来送信,这可是肥差,赏赐少不了的。” 那人喝得有些高了,红着脖子说:“本来不是我来的,但没办法,要跟侍郎大人通个气,我家主子怎么放心别人来呢。” 他扒着门缝瞧,眼里漫上丝丝缕缕的恨。 喝醉酒的那个,他见过,是柳相缘的小厮,张丙。 柳相缘,柳相缘…… 他的手指掐进肉里,泅出血丝。 泅出的血丝是娘熬坏的眼睛,疼痛的感觉是骨肉至亲的生离死别。 眼里的猩红是屋外冲天的火光,窗户纸上浮动的黑影是一个个移动的鬼魅。 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疼的疼是原谅。 爹爹两个都接受了,而他选择绝不原谅。 他扯了扯发带,把头发松下来遮住眼角的胎记,敛下情绪,嘴角一扯,扯出个谄媚的笑容来,他抬起头,眼角堆笑上前。 “二位爷,这是送来的酒饭,请用,请用。” 张丙喝高了,但脑子不全是浆糊,怀疑地看着他说:“这酒饭不是送过一次了吗?你打哪来的?” 宋惜文已经打开了食盒,语气极尽讨好:“小的是临风院的。” 他斟满酒献上去:“听闻庄子里的活计好,不知……爷,这是小的孝敬您的。” 另一个叶府小厮哈哈大笑,指着对方说:“你瞧瞧,你瞧瞧,这么快就有人上门来巴结你了,还不是个肥差?你过的多滋润呐!世子爷贴身的活计还比不上你那庄子里头。” 张丙被追捧得身心愉悦,飘飘欲仙,没糊的半边脑子也迷糊了,他摸着青青的下巴,就着宋惜文的酒杯喝了下去,还要他再倒一杯。 “那自然,庄子上三等丫鬟的月钱可是和府上二等丫鬟一样的,谁不知道叶老爷是金陵三大富之一,知府见了都要让三分的。” “那爷,您瞧着,我能去庄子里做什么活呢?” 宋惜文察言观色,放下酒杯,走到他背后,给他捏起肩膀来。 张丙被捏得舒舒服服得,打了个饱嗝,懒懒地说:“这我可说不上,我又不是庄子原来的人,我家主人是金陵柳知府。” 宋惜文假装疑惑的样子:“咦?既如此,这岁贡怎么是派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主子和叶老爷关系匪浅,是常做木材生意的,去年金陵发了大水,就是有这层关系在,那堤坝才能修得又快又好,我家主子升了官,叶老爷也发了财,一举两得。” “这次我家主子听闻岁贡的事情,就托叶老爷让我一起上来,大约是要府上做个顺水人情才好继续往上升——嘿,这府里不是坐着一个王爷,一个户部侍郎嘛,没准明年能调到京城来呢。” “这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啊……” 原来叶听浩和叶听寒都参加了他家的事吗? 呵,宋家何德何能…… 张丙和小厮都醉倒了,他看着这俩人,微微笑着,笑得太久了,牙齿都沾在嘴唇上,他用手指一点点地往下掰开,嘴里一阵铁锈味,冲得他喉咙有些酸。 他慢慢地往回走,叶家满门三十五口人,原来只值一个五品官和一堆废纸。 他向上看着,原来蓝湛湛的天已经布满乌云了,乌云遮天蔽日,他却想到“只手遮天”四个字。 “啊哈!原来你在这里啊,宋惜文。” 熟悉的娇俏声响起,他却不想抬头,一想到她,想到叶家,他就恶心。 脑子闪过各种纷杂的片段,娘的哭声,叶明珠的哭声,爹的教诲,她的滔滔不绝……冲天的火光中吊着一袭白衫白裙,底下一片残籍。 他还是缓慢地抬起头来,笑容没有温度,安静地看着她。 “宋惜文?” 被他这么瞧着怪怪的,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对面是具死尸似的。 她纠结了一下,又绽开笑容,从怀里掏出个祈福香囊来,香囊是红色,红得热烈,挂着黄色的穗子,这种红与黄落在他眼中,构成了焚毁一切的大火,火舌舔砥着屋顶,在他眸中不断起舞跃动。 太刺眼了,连她的笑容也一样,太刺眼了。 他近乎阴暗地想着,如果爹娘还在,他也会如她一般,笑得真诚热烈。 他也会有人护着,有人疼爱,不会人生没有来处,亦无归途。 “你瞧,好看吗?我特地求来的。”叶明珠高高举起香囊,得意地晃了晃。 她献宝似的把香囊递给他,宋惜文却退了一步,冷淡地拒绝:“多谢姑娘好意,惜文只是 12. 及笄礼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白慕荷及笄了,叶明珠和叶明惠受邀前去参加,连三公主都送了礼物,给足了面子。 她以一袭浅粉色的齐胸襦裙登场,胸前绣上了朵朵小花,花心俱是米粒大小的明亮珍珠,鸦黑的云鬓簪着粉色纱花,相较于两年前,身量更加窈窕,举止更见风致,一颦一笑仿若一朵睡莲迎风绽放。 三加、三拜、乃醮、字笄者、笄者三拜、聆训答拜……整个过程顺利如行云流水,无一差错,白慕荷取字易安,慕的是李清照的才华和率性。 “礼成!” 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来,宾客纷纷献上自己的贺礼,姑娘们把白慕荷围在中央,一个好奇地摸摸簪子,一个好奇地摸摸裙子。 “白姐姐!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送给你的,他不得空参加。” 盒子上分明的“叶家姑娘”四个梅花小楷字,白慕荷垂眸看了半晌,抬眼笑着对她说:“帮我向你的朋友道个谢,这礼物……” “我就收下了。” 她当然会收下了。 一个月前,叶明珠参加白慕荷举办的最后一次诗社,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参加诗社,是为了探明白慕荷的心意,只有知道她的心意,她才更有底气说服阿兄去提亲。 “白姐姐,是不是有个‘叶家姑娘’给你写信啊?”她尽可能笑得自然点,不要眨眼睛,她又说:“其实那个叶家姑娘是我啦,我想……” 白慕荷一只手撑着头,正在写字,忍笑忍得有点辛苦。 听她滔滔不绝编完一个特别假的故事后,才放下笔,戳破她的谎言。 “叶家姑娘,是你的二哥,还是三哥呢?叶家双璧……我猜是世子吧?毕竟你与他更亲厚。” 叶明珠满脸无辜:“白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好啦,想问什么,不如直接点吧。这样,你写一首诗,我答一个问题。” 于是,叶明珠为了哥哥的幸福,忍痛绞尽脑汁写了五首诗。 第一个问题是,白慕荷是什么时候发现叶长生的? “啊,我想想……嗯,至少是‘聂家姑娘’出现的时候吧,一模一样的谢公笺,字迹虽然刻意丑化,但有些笔误是一样的,当时我就在想,这应当是一个人——我是怎么发现的?哈哈……好娇娇,这就算第二个问题咯?” “嗯,这诗比上一首有些长进——怎么发现,其实我并不确定是叶家哪个人,确定是叶家,首先是谢公笺昂贵,没有几户人家用得起,我心里就画了个圈,原本不想深究的,可来信来了好几封,一封不回似乎有失礼仪?而且看内容,确实是我的书迷嘛。” “其实如果娇娇你不主动来问的话,我还真不知道是谁呢。” 她这算不算变相卖了叶长生啊。 “那,那你都知道是男子了,为什么还要回信?” “是啊,为什么还要回信呢?”白慕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叶明珠迟钝到回府才回过味来。 答案是——她也爱慕。 她搂着狂跳的心,飞奔到了临风院,冲到书房里,拉起叶长生的的手,激动得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叶长生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又是喜,又是失落又是哀愁,表情丰富得叶明珠看不懂。 不过她意识到,党派之争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于是拉起板凳坐下来跟叶长生好好说道。 “阿兄,咱家这么大,几百口人,你不想入局,你怎知别人不会入局呢?” “娇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阿兄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叶明珠认真地说道,“先生上周给娇娇讲了岳飞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遗恨千古,‘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啊——哪怕我们小心翼翼地不犯错,错误就不会找上我们吗?” 叶长生沉默不语。 “阿兄,娇娇听闻,二皇子是个贤才兼备的人,又是嫡长,这样的明主我们不追随,还要追随谁呢?” “可万一站错了队,我们叶家……” 叶明珠重活了一世,她自然知道二皇子是最后的赢家,这个赌稳赚不赔,但叶长生不知道啊。 “如果二皇子不赢,阿兄,白姐姐会是什么下场?” 叶长生的眼神有一瞬的凝滞,他一定想到了,如果二皇子是错的,那么他以往说过的抄家灭门,女眷流放……就会落到白慕荷身上,就会落到他心上人的身上。 叶明珠的身子往前探,声音低哑像在蛊惑一般:“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阿兄你敢保证,不,你又能去帮白家吗?” 不,他也不能。 “阿兄,你口口声声爱慕白姐姐,现在白姐姐也爱慕你,你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懦弱得不敢回应,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情吗?” “娇娇。” 她这话说得厉害,叶长生的脸愈发苍白起来,眉眼间痛苦地挣扎着。 “阿兄,既然现在的天家疑心我们家,那为什么我们不主动寻求新的庇护呢?我们这样唯唯诺诺的安分守己……又能守多久呢?” “阿兄虽然身子骨差,但其实心里一直想着建功立业吧?修身,治国,平天下。” 看着叶长生闭眼,她知道,她成功说动了,她的阿兄是叶家双璧之一,最会分析利弊,他明白的,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从书架最上方,拿下一个点漆盒子来,他轻轻打开,里面安放这一支翡翠簪子,翡翠色泽莹润,近乎透明,簪头被雕琢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花样,更难能可贵的是蝴蝶翅膀上的飘翠,一点翠绿牵拉勾带呈絮状,像美人面上精心描摹的翠眉。 叶明珠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赞叹:“这是……这是上好的玻璃种翡翠,又被叫做帝王绿翡翠……天哪。” “是。”叶长生将盒子盖上,认真的说道:“下月是她的及笄礼,你帮我带过去,阿兄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但若她收下……” “若她收下,我便去和父亲母亲坦白心意。” 于是,及笄礼后,祖母下了庚帖请人来府上赏梅,原本觉得白慕荷家世门第低,恐怕撑不起偌大一个叶府的门楣,但细细相看后却是不能再满意了,赞不绝口,赶忙让叶听浩带着叶长生上门提亲。 婚礼订在金秋九月。 纳彩环节结束的时候,叶听泉的三女儿,金陵三姑娘叶明瑾的马车也到了叶府,安心等待秋天的选秀。 她容貌秀美,知书达理,温柔可亲,府里上下无不交口称赞,还给几个堂兄堂妹都带了礼物来——她足足带了两马车的珍品,叶听泉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选秀失败,这两马车就是她的陪嫁,让老夫人出面帮着挑个好人家。 解决了哥哥的婚事,又来了个稳重妥帖的姐姐,叶明珠别提有多高兴了,高兴着高兴着,她又想到了宋惜文。 他们的冷战,竟然从数九寒冬连绵到了炎天暑月,有小半年没讲过话了。 晨光微凉,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临风院,空气中氤氲着早晨清新的味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蓊蓊,落了一地翠绿。 宋惜文正在树下洒扫,渐升的金乌洒了一层层薄薄的光在他的发梢耳尖,他敛着眉,低着头,正和她擦肩而过。 “站住。” 他方才意识到,旁边是叶明珠。 半年没讲过话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陌生。 叶明珠深吸一口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我这人不喜欢糊里糊涂,得过且过,凡事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干嘛这么躲着我?” “惜文只是明白了尊卑有别。” “有别——”她上前一步抓住他,声调都变了。 “谁让你尊卑有别了?啊?我要求过吗?” 猝不及防被她攥住领子,宋惜文愣了一下,她攥得很紧,手指根根分明,指节泛白,小女孩涂的丹蔻,在微光下晕着嫣红。 “宋惜文——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你这是、你这是——冷暴力!” “没有你这样忽冷忽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哪怕是青天大老爷定罪,也要告诉人犯了什么错才行,宋惜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只是……”宋惜文被她吼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要把她的手拽下去,她却攥得更紧了,眼睛都在冒泪。 他只是……还没有搞清楚。 还没有搞清楚她的父亲是不是也参与宋家的灭门惨案。 他只是…… 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 不,他就是在,迁怒 13. 选秀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三种蝶翼轻纱叠加,六种花样精绣,上饰南海红珠五色宫绦,下佩和田润玉彩绣香囊,一点朱唇千描万涂,半弯秀眉轻抹慢匀,叶明瑾从内室出来时,夺目耀眼得像天上嫦娥,彩云妃子,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看着她登上宫里打发来接秀女的马车,付淑轻轻道:“惠儿,瞧见了吗?若你去参选,也会是这样的。” “莫说两马车的珍品,若是你选上了,三马车的爹和娘都会给你找来。” “也不知我儿有没有这个福分。”她转头看向年纪尚小的叶明惠,叶明惠刚刚抽条长开,面容初呈秀色,还是个半大的女孩。 “娘。”叶明惠心思微动,“你希望我去选秀吗?” 如果娘真的希望她去,她可以,她会…… “自然希望了。”付淑拉着她回府,“明年你哥哥就要去秋闱了,自古前朝后宫多有牵扯,你若是能入选,不仅咱们家脸上有光,你自己荣耀,对你哥哥仕途也有所帮助。” 付淑停住,闻了闻叶明惠身上的味道,皱眉:“你好好的熏什么九和香,前些日子送你的沉香呢?” “京里的小娘子时兴这个。” “改了。”付淑的话不容置喙,“夏贵妃最喜沉香,那香中正平和,连天家也喜欢的,你莫学其他小娘子轻狂的做派,追求什么时兴,兴得了几时?” 叶明惠脸色苍白:“是,娘,女儿知道了。” “前些日子送你的耳环和发簪怎么不戴?” 叶明惠垂眸,唇角微张:“娘送的东西珍贵,女儿不敢拿出来,怕磨损了。” 付淑眉头深蹙,声音也冷了下去:“往日里教你的大家气度都忘了不成?真是比不上你堂姐,贵重又如何,咱家还没落魄到连这个都没有,让别人笑话小门小户!明天你就戴给我瞧。” 叶明惠的头垂得更低了:“女儿知错了,回去就让丫鬟找出来。” 其实,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而已,那些样式颜色都太过老成了。 但她不敢说出来,即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叶听寒和叶听浩交好,因此付淑也期待着叶明瑾中选,叶明瑾一回来便嘘寒问暖,问选秀的详细过程,好给叶明惠打样,她也知道从哪下手培养女儿。 “……那时已经过了两轮秀女了,二皇子推脱不选,天家大为不满,问他为何不选?可是惧内?眼看着就要责骂,可是谁也没想到,殿下居然跪下来了,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说:‘王妃刚有了三个月身孕,儿臣不忍心让王妃孕中增添忧思。’这可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天家由怒转喜,连连称好,赶忙叫宫人扶起殿下,又颁旨赏赐。” 付淑听完,脸色有些古怪:“二王妃这一胎若能生下来,岂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 “是啊,所以天家格外高兴,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天家打算让二皇子出去立府了,连带上三皇子也能去立府,昨日才招了礼部的大人商议。” 她的消息不错,选秀结果出来的同一天,皇上有旨封二皇子为定王,出宫建府;三皇子封礼王,王府建在定王府隔壁。 所有人都以为叶明瑾会被选中,可她却落选了,这是叶明珠没想到的事情,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叶明瑾成功进宫,封了个才人,只是无宠无子。 叶明瑾本人很平静,只说自己没有福气,不够优秀罢了。 付淑却打听清楚了,天家有些介意叶明瑾的生母是妓女出身,因此赐了花。 “难怪你三叔要送她来京城嫁人,有这么个母亲在,任谁家心里都会有些膈应,来京城就少人知道了。她是不错,德言容功样样都好,可惜了这么个出身,你以后也和她少些往来,没的叫人家知道了轻看你。” 叶明惠脸上平静如水,口中称是。 但是隔墙有耳,叶明珠刚巧走过凉亭听见了,等付淑走之后,她上前唤道:“二姐姐。” “是娇娇啊。”叶明惠微笑着坐下来,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口角。 “你也那么看堂姐吗?” “我?”叶明惠明白她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摇了摇头:“堂姐很好,对我也好,是值得学习的榜样,只是母亲教诲,我不能不听。” “你真觉得堂姐落选是因为出身?” 她知道肯定不是,因为两世叶明瑾的出身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也没那么觉得。”叶明惠看向池塘里摇尾戏水的鲤鱼,这池塘很小,不过一间耳房大小,鱼儿却浑然不觉禁锢,自由自在地在里头过一生。 动物是可以这般过日子,但人却不行。 这是头一回,想到女子一生都将在内宅打转,心里升腾起了恐惧。 “……其实落选也没什么不好的,近些日子我在读《诗经》,读到《邶风·日月》——‘胡能有定,宁不我顾’,那样日复一日地怨恨君王移情别恋,又日日期盼君王回心转意。我看着可怜,宫里一步一磕头的,看着风光却遭罪,明瑾堂姐被母亲所累,但从不自怨自艾,她那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去处。” 叶明珠没有想到她和付淑在对待选秀这件事上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以为叶明惠是付淑的应声虫,万事都听母亲的,是个没有自己思想的木头。 她竟然会看不上皇宫,这样离经叛道的思想…… 可真是太好了。 她还以为她的二姐姐被那些陈规陋习腌入味了,真成了行走的贞节牌坊。 叶明珠牵了她的手,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促狭道:“二姐姐可真敢说,就不怕我回头跟二婶告状去,二婶可期待你去选秀了。” 叶明惠低声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你不会的。” 载着九月的桂花香,叶长生和白慕荷的婚礼顺利举行,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子,喜欢化繁为简,婚礼简单但仍不失排场,别出心裁的嫁衣样式和别开生面的流程也一时传为佳话。 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夜里红烛无声的往下滴着,鸳鸯帐里二人急促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情到浓时,叶长生轻喘着问她:“易安……你,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慕荷面带潮红,眼神迷离,低低切切,断断续续说了起来:“我见过你很多次……在宫里,在诗会,在庙宇……你可能不知道,你读我的本子的时候,我也拜读过你的文章,叶家双璧……唔!长生——” 她眸子里涌上泪来,叶长生轻轻拥住她,低首吻她含泪的眼角。 以文结缘,心照神交,惟我与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淋湿地上一片残红,而后月落星沉,金乌破晓,笼上一层薄薄的青色雾霭,渐渐响起清透脆亮的鸟啼声。 第二日两人都起晚了,叶长生牵着有些羞涩的白慕荷来给老夫人请安,白慕荷一一见过众人,又送上自己绣的香囊等物什。 老夫人拉着白慕荷,怎么看怎么满意,付淑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亦是笑吟吟道:“瞧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把咱们家现有的三个丫头都比下去了,怪不得老太太比生哥儿还盼你早日来呢,倒有几分像老太太年轻时的样子。” 白慕荷刚认了人,还不太清楚府内的关系,只是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我真有几分像祖母年轻时的样子吗?” “别听你二婶胡说,她哪里见过我年轻的时候,要老婆子说啊,我年轻时可没你模样俊呢,生哥儿真是好福气。” 老夫人说完,想到三个丫头——主要想的是叶明瑾,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她不由得有些惋惜,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偏是自家亲戚,不然还可以替叶长空考虑考虑。 请安结束后,叶长生留了下来,跟老夫人说白慕荷长兄监察御史白微澜,一表人才,可堪婚配,不如将叶明瑾许给他。 他想的清楚,既然已经娶了白慕荷,皇上对他们家起了疑心,让四角俱全的叶明瑾落选,那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投诚定王。 这桩婚事,一是和白家亲近,绑死在定王这条船上。二是补偿叶明瑾,白微澜是个好郎君,不会亏待了她。 老夫人有心为叶明瑾找个好人家,听了又找白慕荷来问,又派人细细探查,觉得确实不错,便问叶明瑾的意思,她点点头,轻声道:“明瑾全凭祖母安排。” 于是上门说定,叶明瑾被锁进阁子里开始绣嫁衣。 又是一年万岁宴,殿里灯火通明,皇上的左下方坐了定王和定王妃,定王妃李落霞的月份尚小,穿在宽大的宫衣下看不出来,她今年才过了十八岁,样貌平平,但周身的气度不凡,太傅爷爷,尚书父亲,她长年累月在深闺中熏陶,身上也有着文人的坚韧和不屈。在她旁边的是定王虞风遥,据说生得更像先后,生就一张秀丽五边形脸,钝感很强,此时正含情脉脉地看向定王妃,轻声细语地嘱咐忌口。 再往后是礼王和礼王妃,礼王虞风鸣酷似皇上,眉飞入鬓,目若流星,像个将军似的摇着夜光杯,他旁边的礼王妃夏如梦,出身将门,眉眼凛然之色更胜他三分,身量和他齐平,却是个美人。天生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眼角眉梢间都是一股薄而戾的艳色,只需朱唇一点,唇吻翕辟之间,便搅动万丈红尘。她出嫁之时,多少郎君愤而写诗抒怀。两个人不像定王恩爱夫妻,更像盟友同舟,更像将军和军师。 叶明珠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本来是看向美人礼王妃,却忽然看到宋惜文从叶长生后面出来端茶倒水,他裁了新的衣裳,一身墨绿色竹纹袍,压得他整个人更加内敛含蓄,他走过来给叶明珠倒茶,桃花瞪着他,嘟囔道:“你抢我的活干嘛。” “你怎么来了?你升官了吗?”叶明珠拿起杯子,眼睛亮晶晶的等他回答。 “嗯,世子爷觉得我天资好,让我做书童了,以后侍奉研磨,有宴会也跟着来。” 其实是他答了一些不应当答上的问题,叶长生自打站队定王后,对身边的人都细细端详起来,他的行为举止格外突出,叶长生半是欣赏半是怀疑,便拨到身边来。 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近一步靠近叶家内部。 “恭喜恭喜。”叶明珠喜滋滋的说着,感觉茶更甜了。 乐声奏起,穿着寸纱薄缕的异域舞娘上场,浓艳的五官,暴露的肌肤,奔放的舞姿,富有异国风情的声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舞娘们跳下去,露出中间的红绸鼓来,中间一个盘腿的少女手缠银铃,臂带彩帛,忽然翩翩起舞, 14. 朋友与谎言 《宰相养成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居然真的踢开了……她成功了。 成功地将那一团黑影踢下去,拽下去,狠狠地扔在身后,摆脱无休止的梦魇,掀开崭新的一页。 耳边的嘈杂声消散成风。 心脏突突地跳着,是脱离桎梏后的新生,她轻轻地出声:“宋惜文,是我。” 宋惜文听到熟悉的声音,按下吃痛的眉头,慢慢收了锋芒,周身的气息又恢复了往昔的平和。 “原来是姑娘,惜文以为是贼人呢。” 叶明珠扁扁嘴:“本来想吓吓你,没想到你架势这么大,又是摁又是捂的。” 宋惜文浅浅地勾了个笑:“姑娘,大半夜的不要随便吓唬人,小心被鬼抓住,那时候才知道谁是胆小鬼。” 叶明珠叉着腰,生龙活虎的:“你才是鬼!大半夜的穿一身黑,还在这里走来走去。” 他的话绕了个弯:“那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做什么呢?” “唔……我睡不着,索性起来走走。” 她往前凑了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夹杂着属于他的体香,她心思一动,脱口问道:“宋惜文,你觉得是谁要害定王妃呢?” 宋惜文看着她,敛眉而笑,云朵移了回去,他在暗处一身玄衣,看起来高深莫测,他故意吊着她胃口:“姑娘说笑了,只是宫人端错了而已。” 叶明珠“啧”了一声,伸出肉肉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半恼道:“别装蒜,这里又没别人。” 宋惜文半含笑看着她,她现下头发散乱,乌发拢着白嫩嫩婴儿肥的一张脸,像只小猫抬爪似的撒娇,他忍不住想逗一逗,继续无辜道:“姑娘要我说什么,何况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孔子先师说过,无人处亦要警醒,严格要求自己。” “你——” 眼看猫儿要炸毛了,他装作无奈道:“好吧,姑娘要听,我说就是了。” 他略正色道:“此事无非三种可能,不过无论哪种,那个宫人都活不到明天了。” “一是夏贵妃的手笔,礼王和礼王妃住在宫外,难以插手宫宴,且宴会上他们对此事似乎也很是惊讶。二是礼王夫妇所为,虽然神情看似没有作伪,但谁知道呢——毕竟定王妃的孩子生不下来,对他们的益处最大,我想,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猜测。” “最后一种,却是有点阴谋论了——定王和定王妃自导自演,意图诬陷礼王。” “这不可能。” “这实在太冒险了,过敏起疹子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何况腹中还有孩子……哪个父母狠得下心?” 宋惜文定定地看着她,点漆似的眸子里闪烁起异样的光芒:“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口中的父母,是压上身家性命要追逐天下的人,一般的道理是说不通的。” “可,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控制不好,定王妃可是会一尸两命的。”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情慵懒:“姑娘,如果是自己下的套,怎么会控制不好量呢?”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我还是不太信。”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垂头丧气:“唐太宗弑兄夺位,武则天杀女废后,确实一个比一个狠心……可,可是……” “娇娇,没有关系的。”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在伸出去那一刻就后悔了,停滞在半空中,犹豫不决,最后才慢慢地用手将她散乱的一绺头发撩至耳后,露出她浅褐色的眼睛来。 “你不需要去理解这些,这些,只是猜测而已。” 娇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叫她的小名,姑娘、姑娘,一个普普通通的称谓,谁都可以是,府里都有三个姑娘了。 唯有娇娇是她的代称,独一无二,含着点宠溺味道的昵称,念到这个名字,似乎就能看到她鲜活张扬的眉眼,她柳眉一弯,笑得天真不识愁滋味,灿如春花,让人挪不开眼睛。 “好吧……你又是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瞎走啊?” 宋惜文思绪回笼,拿出早就编好的借口:“很巧,我和姑娘有缘分,我也失眠了。” 她轻轻“啊”了一声,围着他打转起来,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是为什么失眠了?” “失眠一定需要理由吗?有时候,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才会空白得令人心焦,绞尽脑汁希望生出些什么事来。” 晚风习习,他忽然意识到该走了,便退后一步,笑道:“不过夜里太凉了,姑娘还是不要在外面转太久,小心风寒入体。惜文先走一步,再会。” “哎——你这就要走了?”叶明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他侧着身子,怀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反着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因为刚才的阵乱颠出了水绿色的穗子。 叶明珠看着那里,似乎是一块……玉? 宋惜文察觉到她的视线,暗叫不好,便捏住她的手腕抬起来,松开袖子,却不提防她另一只手就着穗子一扯,把玉扯出来。 “这是——” 叶明珠屏息凝神,二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那是叶明瑾去选秀戴在身上的玉佩,为什么现在会在他那里? 还是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睡着了,他出来走动,还是女眷的院子…… “宋惜文,你偷东西?” 她愕然道,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他刚才捂她嘴,说以为她是贼人,捂她嘴……分明是担心有人声张出去,这是做贼心虚。 宋惜文面不改色道:“姑娘说什么,惜文听不明白。” 她把玉怼在他眼皮子底下,掷地有声:“你当我不认识呢?这分明就是堂姐的东西!能戴去选秀的东西,有多贵重啊,你除了偷,还能怎么拿?” “你失眠出来走,却从男眷住所走到这里?我是不聪明,可也没这么傻。” 叶明珠越想越气,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居然偷东西,还扯谎骗她? 她把宋惜文逼到角落里,一连串逼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这块玉干嘛,你缺银子吗?” 宋惜文不得不低头看她,看到她琥珀似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冒着火气,他默了默,把她手上的玉翻到底下,刻着一个小小的“宋”字。 他看着她惊讶的目光,轻声扯谎:“姑娘,其实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玉佩,灾年的时候为了生计当了出去,本想等饥荒过去了再想办法赎出来,可是天不遂人愿——” 他拉长了调子,别过头去,眼底竟有一丝晶莹:“钱被强盗抢走了,爹娘无奈和我北上,也没能活下来。”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从小看了千八百次,那天堂姑娘一戴出来我就认得了,但是我不可能跟堂姑娘要,却也没有银子和珍品换,无奈只好出此下策,趁夜里没人偷了过来。” “阿爹阿娘死的时候,连一件遗物也没留下,我实在是,想留着做个念想……对不起,辜负了姑娘平时的教诲。” 他眼尾红得厉害,滴下泪来,看起来真心实意,泪水滴到叶明珠的手上,有点烫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默了默,她把玉塞回他手里,恶狠狠道:“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堂姐那里……我去想办法。” 真好哄呐。 宋惜文擦了擦可怜的眼泪,冲她感激一笑:“惜文谢谢姑娘。” “慢着,还没完呢。”她并不退开,叉着腰怒着眉:“你骗了我。” “宋惜文,你居然骗我。” 她似乎颇为委屈,一连重复了两遍。 宋惜文心想,骗你怎么了,从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所有都是谎言,名字、身份来历,通通都是假的,连刚才那番话也有九分都是假的,难道这是我第一次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