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她自杀了》 1. 扶棺归太乙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落日如血,笼罩群山。 在一片低低的哭泣声中,太乙弟子扶着两具金棺抵达殿外的广场。一道道遁光自四面八方现出,最后落到金棺处,将它们围住,神容惨怛。 越昙浑身染血,浑浑噩噩地立在人群中,她的思绪越过太乙宗门,飞到天涧幽川。她想起悬崖峭壁上的刀痕剑芒、想起浑浊的血水,在幽峻的长川中,十九人同去,只有她一个人独身归来。她茫然地看着同门的面孔,她身上遍布刀痕剑伤,创口勉强止住鲜血,可残余的痛意仍旧钻心刺骨,然而这一切,如何比得上那颗被无情撕裂的心? “怎么回事?”说话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宗中弟子自动分道,任由她披着夕阳的余晖缓步而来。她的神色幽沉深静,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越昙,同时也将太乙弟子的视线引向越昙处。她便是太乙宗的掌教边玉沉,越昙的师尊。早在支援的弟子抵达幽川时,噩耗就已经传回宗门。可她仍旧想问。 “师尊,弟、弟子——”越昙眼窝酸涩,她话还没有出口,一滴泪便顺着颤动的长睫坠落下来。 没等她说完,便有一道愤慨的声音怒气冲冲地打断越昙:“怎么回事?难道你宗弟子不曾捎信回宗门吗?我道域各宗派联手镇压天涧封印,可十九个人里,就她越昙一个人活着。哈,要不是我宗弟子目睹她杀害秋荻师姐,还以为是天涧幽川的妖魔过于厉害!” “你太乙宗天下盛名,宗中双秀。一人为镇压天涧战死,一人却成为害死所有人的叛徒,真是荒唐!” “不论如何,此事你太乙都要给一个交待!不日后,执令君将会亲自来太乙一趟!”愤怒放言的修士乃道域紫微宗传人,死于天涧的秋荻正是她的师姐。她的眼神冰冷,满是嫌恶地瞪了越昙一眼,一拂袖便扭身离去。 “不、不是这样的。”越昙的一张脸瞬间血色褪尽,她仓皇地开口解释,一转头就看到紫微宗弟子离去的身影,她抬起手去拦人,可指尖堪堪地从对方的衣角上滑过。 “那是怎样了?我们亲眼看到你杀死了秋荻道友。”此刻,接腔的是太乙修士,她投向越昙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已经被邪魔所制,我不得不杀她。”山风凛冽,如野兽的呜咽咆哮,越昙苍白的解释零散在疾风之中。 天涧是道域的一道界门,封印着妖魔鬼怪。幽川时天涧之新,凶戾之气盘桓。这里是天地自成的恶堕之地,天地间所有的恶气都会流向幽川。道域的修士最大的职责便是与幽川恶气厮杀。直到一千年前,佛门修士解慈悲踏入幽川,以肉.身化佛国,度化万千恶鬼,镇压恶气。可“佛国”不会永存,早在两百年前,恶气又重新开始逆冲,佛国崩溃。道域再也没有解慈悲那般人物,只能够采取其它手段。在各宗掌教联合推演中,“真一镇魔诀”是最好的封印幽川之法,百年一度,这次是第三回。 道域各宗共出十九人,九人是大乘长老,余下的都是各宗派元婴或者金丹的杰出修士。紫微宗着手推演近百次,谁也没想到这次的封印会有这么惨烈的结局。 越昙的手指笼在袖中,涓滴鲜血顺着指尖流淌,滴坠在地。噩梦般的场景在眼前上浮,由于左霄长老心神为邪魔所侵,立在阵眼上的道人瞬间重伤,真一镇魔诀失效,大半人为邪魔侵染。最后她们怀着仅剩的神智要自己以及师姐动手。是了,她的确杀了人。死亡之人中,九人与邪魔战至死、两人死于大师姐谢寄愁,余下的六人折在她的手上。最后是大师姐另起咒术“封神禁律”,以自身为阵心,要她画全阵法,将天涧镇压。 “你说真一镇魔诀失效了,那为什么天涧已被镇压?”质问的声音传入耳中,越昙一抬头就看到同门冷冷的笑。 “我——”越昙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有继续了。她能说什么呢?说是“封神禁律”吗?可这是太乙宗的禁术,是献祭式的恶咒,但凡修持此法者皆会被逐出宗门。大师姐已经身沉幽川了,她难道要让大师姐也失了身后名吗?万一大师姐侥幸能回来呢?越昙仰头看边玉沉,凄然地喊道,“师尊,我没有要害她们。” 可边玉沉的视线已经从越昙的身上挪走,她那双冷冽的眼中浮现失望和疲倦之色。她淡淡地朝着次徒方倦之吩咐道:“先将越昙押到院中,待执令君抵达,再做审问。” 她口中的执令君是紫微宗宗主云流声。执令君由太上法会中论战胜者担任,每一百二十年一轮转,掌管道域天地,是各宗派名义上的盟主。 方倦之应了声“是”。 边玉沉最后看了两具金棺一眼,转身离开。她一走,原本沉寂下来的人群重新变得躁动,一双双眼望向越昙,裹挟着强烈的仇恨。 越昙心中生寒,不由自主地往后跌退一步。往日见她时挂满笑容的同门们都变了,此刻形容冷漠,要摇晃的树影里变得迷离昏暗,好似飘动的鬼魅。越昙看着朝着她走来的方倦之,露出很难看的神色,她喃喃道:“二师姐,我——” “你对得起左长老吗?” “你对得起大师姐吗?” “她们是不是你杀的?” 方倦之大声质问。 “不是,我没有!”越昙大声地替自己辩驳,在天涧被各宗派弟子撞破之后,她便已经解释过了,她们都被邪魔所侵,已经不是正身了。她知道各宗同道心中痛苦,她何尝不是呢?她眼睁睁地看着长老陷落、看着大师姐使用禁术后形销骨立的身影,最后无力地看着她落向幽川。她什么都抓不住,仿佛一切都是她指尖流逝的人。 “要不是左长老将你捡回宗门,你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大师姐对你那样好,她只修剑术。可为了替你祭炼盛放存零食的储物袋,耗费心力去学了铸术,你对得起她吗?” 方倦之一声声地询 2. 执令断死生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昏沉的意识像水中沉浮的小舟,越昙在浑浑噩噩中清醒,可一浪接一浪的痛意,让她恨不得再度陷入昏睡中,至少梦中一切清宁,长老、师姐俱在,她们谁都没有去天涧幽川,仍旧在太乙宗中意兴风流。 肿胀的眼睛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淡薄的天光从窗纱中投来。越昙艰难地转动着脖颈,见到的是刺眼灼目的枷锁——此刻的她不再是太乙弟子,而是一个囚徒。越昙动了动破皮干涩的嘴唇,“有人吗”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四肢百骸的伤势被她轻轻的说话声牵动,痛得她冷汗涔涔,几乎昏死过去。 无人回应。 越昙心中冰寒,强提起灵气,内视自身。在天涧时肋骨便断了两根,回太乙后,承受着同门的怨愤之气,腿骨、手骨俱被打断。气脉破碎,连下丹田中的那枚金丹,都现出重重的裂痕。虽然有圣人蛊的滋养,可也只是勉强吊着这条命。她需要养伤,可这样的情况,谁能替她治伤?或许等到执令君抵达宗门的时候,就能给她清白了。到时候一定能证明她是无辜的,她跟同道的关系还能恢复如初。对了,她还要去天涧幽川一趟,观察封印是其一,找寻师姐是其二。师姐道行高深,心性坚韧不移,不曾为邪魔所侵,万一真如师姐所言,能幸存呢! 越昙自我宽慰,如同一蓬死灰的心中燃烧起了一抹的希冀。她不愿意再去怀想天涧发生的景象,只用过往快活的日子来替自己鼓劲。她想到很多人,有二师姐、有师尊。她们不是故意的,其实也只想给外人一个交待吧?毕竟她杀死秋荻之事被许多人目睹。 越昙的思绪跳跃着,她强扯出一抹笑容,可看似平静,实际上整具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惨白的脸上,染了几分悲色。天涧的惨事,要她怎么能够遗忘? 被囚禁在院中的第三天,越昙听到第一道声音。方倦之推门而入,沐浴着明灿灿的天光踏入院中。她的神色冷峻,只说了一句:“左长老和大师姐的衣冠已经下葬。” 越昙浑身震颤,苦涩说:“在哪里?落仙陵吗?” 方倦之挑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讥诮道:“你配吗?”她的手掌贴在越昙的额头,掌心浮动着一团明光,她在压抑自己的怒意和杀机,猛然间抽手后,又照着越昙的丹田猛地拍了一掌。法力劲气渗入身躯,那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金丹裂痕更明显。鲜红的血从越昙唇角渗出,方倦之与她对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漠然道:“执令君已至,奉掌教师尊之命,拿罪人越昙去大殿接受审问。” 越昙没料到方倦之的这一掌,疼痛钻心刺骨,她强抬起头,辩解道:“我不是罪人。” 方倦之没有理会她,只是嫌恶地看了越昙身上干涸的污血一眼,像拖拽一团死物,将她连带着枷锁一起扯出院子。 太乙大殿。 太乙掌教边玉沉与来自紫微宗的执令君云流声并肩站立在玉阶上。殿中摆着十具铜案,坐着来自药王谷、鬼谷、太清宗、儒门正道等宗派的执事道人,等待着太乙宗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修士入道先开窍,再筑基、金丹、元婴,最后为大乘,号曰大宗师。这次镇压天涧,九名大宗师惨死,足够震动整个道域。 “还不来么?”低沉的嗓音自铜案后传来。 边玉沉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了眼,平静道:“已命小徒去拿人了。” “说来越昙是边道友的幺徒吧?还是圣人蛊的寄主。要是不夭折,可是大宗师之资啊。”有人低声感慨。 边玉沉听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深意,淡声回道:“执令君在此,诸位道友不必忧心。” 低低的嗤笑声响起,铜案后藏着的一双双眼睛,俱是不善。边玉沉面上从容,可心中好似怀冰,并一路坠到深谷。 另一边,在被方倦之拖出来后,越昙感知到同门的眼神,彻骨的寒意慢慢地侵上身来。她几乎是被丢进大殿的,没听清楚方倦之说什么。她抬眸的时候看到紫衣上用金线勾勒的日月星辰,慢慢地往上,又看清了执令君云流声那冷若冰霜的脸——跟师尊一样,不复往昔的温情。 “笃”一声响,铜案后,有人说:“来了。” 越昙听见声音,又扭头去看其余宗派的人,有陌生的人,也有熟悉的面庞。可故人只与她对视一眼,便避嫌似的撇开视线。越昙喃了喃唇,想说些什么,可背脊蓦地袭来一股重压。方倦之咬牙切齿,低声道:“执令君在问你话!” 耳畔嗡嗡作响,在那股法力震荡下,鲜血又从口鼻中渗出,一滴滴地落到越昙的手背。她再度望向雍容华贵的执令君,辨认她的口型,说:“我没有罪,不是我做的。” 越昙的挣扎没引起云流声丝毫的神色波动,她迈步从玉阶上走下,身上银色的日月配饰琳琅作响。鞋尖距离血污只有一步之遥,她漠然地询问:“真一镇魔诀我等推演百次,没有问题,过去两回都镇压天涧成功了。你说是施展真一镇魔诀时出现错漏,那么错漏在哪?最后又是如何解决的?天涧又怎么被封镇住的?” “是——”越昙一仰头,口中吐出一个字后,难以继续。她在云流声锐利的目光中,很难堪地说了声,“是我。” “你在说谎。”云流声语调平静。 简单的四个字给越昙带来极大的压力,她回忆着那日的场景——破绽出现在左霄长老的身上。她也不知道左长老为什么会被邪魔所迷惑。长老最是惜名,如果她经不起邪魔考验的事情传出,那过去多年堆砌的声望会顷刻崩塌。她尚是婴儿时,被人丢在太乙山脚,是左霄长老将她捡回去的。在她被断为根骨差事,左长老也养育着她,宛如母亲。直到八岁的时候,圣人蛊在她身上显兆,她才被师尊收入门下。不管怎么说,长老待她恩重如山,她不能让长老名声出现污点。这件事不能说,大师姐的封神禁律也不能说。 云流声说:“你是圣人蛊的寄主,圣人蛊会排斥一切异物,邪魔无法侵染你 3. 危崖高禁法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越昙有记忆以来,都是在太乙宗山上过的。她不知自己的亲人,也不去问。在拜入边玉沉门下前,长老左霄于她而言如师如母,后来则是师尊代替这一角色。她在山中十二岁,才遇见比自己小两岁的越兰泽,知晓自身因降世时身怀异象,为家人所弃。此后,她更是将一番对亲人的眷恋放在宗门的长辈身上。 师尊为人持正清寂,仙姿玉映,她待门中弟子很是严厉,可她越昙是个例外,从小得尽师尊的恩宠。师尊门下真传、记名弟子都不少,但真正由师尊亲自教导的人,只有大师姐和自己。其余的同门都是大师姐代师授业。同门们钦佩仰慕大师姐,故而回到宗门有此一劫,越昙也是甘愿受的。只是要她承认那杀戮通道、破坏真一镇魔诀的罪名,是万万不能。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游走,越昙的思绪浑浑噩噩,她费力地仰起头看师尊,希望能从她脸上找到几分对弟子的怜惜和护佑。或许在无人时,她能够跟师尊坦言。殿中似是沉寂片刻,血吧嗒滴落在地。越昙的身躯逐渐无力,而强提起的心气也随着边玉沉的冷漠慢慢地降落下去。 “师尊。”越昙很轻地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终于唤来边玉沉的注意。边玉沉瞥了越昙一眼,不敢再看。她的视线中泛起一丝波澜,想到谢寄愁的死,她的心中扎了一根尖锐的刺。各大宗派为门中人的牺牲而痛恨惋惜,她的恼恨和痛苦不比她们少。左霄是她的左膀右臂,谢寄愁是她的大徒儿,是她的心血,是未来承继太乙宗的人。她想要谢寄愁在太上法会上夺魁,继云流声之后成为执令君,可随着谢寄愁的死,她的一切期望都落空了。偌大的太乙宗中,再也找不出像谢寄愁那般拥有天赋、果断的人。 或许该保住越昙?毕竟她拥有圣人蛊,资质还在谢寄愁之上。可这会让太乙宗走到道域宗派的对立面,成为千夫所指。此与她对太乙宗的期盼背道而驰!边玉沉一言不发,云流声挤出一道冷笑。她问:“既然边道友座下弟子解释不清天涧发生的事情,那便以罪人论处。” “就是!杀人偿命!边真人不会要保下她吧?” “天涧之劫,我等损失惨重,你太乙宗得给个交待才是。” “她身怀圣人蛊,可已被杀心所染,谁知道未来成就的是一个圣人还是叫整个道域崩毁的恶鬼?边道友早日下定决心啊。” 铜案整齐,边角兀自放着冷光,雕龙刻凤的柱子显得格外狰狞。越昙浑身冷彻,在听到边玉沉那句“由执令君决定后”,一颗心顿如死灰。殿中喧闹,每一个都要将她问罪,可越昙像是听不见了。往日鲜活的画面从她的眼前划过,一时间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有那么一刻,越昙以为一切都是一个噩梦,谁能想到昔日往来能报以一笑之人,此刻要她的性命。 涣散的思绪渐渐地拢聚,越昙身躯中猛然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都是冰冷的憎恶。“我没有滥杀无辜,她们已被邪魔所侵,是她们要我动手的!”越昙拔高声音。 “可你要我们怎么信你呢?众人只见你杀死秋荻,却不见秋荻如魔疯狂。”一道慈悲的声音终于带上点悲悯,说完后又唱了声“阿弥陀佛”,不知到底是在怜惜谁。 “我——”越昙还要辩解,可又一浪迎面砸来,将她死死地压在地面上,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兽。 高高在上的执令君终于发话,语调平静:“该杀。”她噙着笑,可眸光很是冰冷,扫过边玉沉,又问,“边掌教以为如何?” 边玉沉的话语平静得惊人:“是她罪有应得。” 明明是烈日烤炙的夏日,殿中吹来一阵风,越昙感知到一股宛如隆冬降临般的凛冽。她不怕死,在天涧的时候她就想与大师姐同死,可大师姐说她有职责,说她要画完大阵镇压天涧。但是她不能含冤而死,她惨淡地笑了一声,说的依旧是“我没有”。 可连太乙宗的人都不能相信越昙的辩白,何况是其它宗派的道人?她越是否认,那些人的眼神就越冷,面上还流出几分蠢蠢欲动的残忍,已然是将她当作邪魔。 “杀死她并不妥当。”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很快便压住殿中的喧闹,显得格外清晰。 越昙慢慢地睁大眼睛,循着熟悉的语调,找到铜案后站起来的故人——素寒声。她是药王谷的传承人,此番作为药王谷代表来太乙宗观看这一场审问。在天涧之战中,药王谷也折损了两名道人,一是长老素问,另一人便是素寒声的师姐、药王谷这代弟子的首席怜花信。药王谷没了怜花信,就像太乙宗没了谢寄愁。可太乙宗再也找不到谢寄愁那般人物,而药王谷还有一个能够跟怜花信相提并论的素寒声。因着这一点,素寒声虽是后辈,可各宗派的执事也愿意听她说话。 对越昙来说,素寒声是她的至交。她猛然间获得一股力量,眼眸中重新亮起了希冀的光。 云流声问:“何出此言?” 素寒声不卑不亢说:“让她就这样死去,太便宜她了,怎能对得起诸位同道的牺牲?她身怀圣人蛊,血肉俱可入药,倒不如将她囚禁起来,养着她来各宗派做药人。”药王谷研究药物,都是用野兽试验的,可野兽效果终究不如人,在几轮测试后,药王谷需要看药物在人身上的反应,故而每年都会招募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来试药。但要说药人,谁能比得上身怀圣人蛊的越昙? 这番话一出,殿中俱是一片沉寂。修道人虽然都会炼一点丹药,但都是简单之物,真要受伤还得去药王谷中求医。有越昙这么一个药人,药王谷炼制出宝药,的确对她们很有益处。 “此法也可。”鬼谷执事沉声道。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一致看向云流声,等待着她的决定。 没人管顾一身冰寒的越昙,她 4. 百药素寒声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素寒声不愧是药王谷传承弟子,银针留命,硬是将越昙从死亡的边缘拉拽回来。她跟怜花信并为药王谷传承弟子,前者号曰“回魂”,而她则有“百药”之称。手指掐着药诀,顶着禁法崖的罡风烈气催动银针,她没有理会方倦之挑衅的话语。 回过神来的方倦之也有些后怕,要是越昙死在这里,恐怕不好跟师尊交待。趁着素寒声施展药诀的时候,她将最后几枚攒骨钉打入越昙的体内。仔细地观察一阵,见越昙没有死亡的迹象,才舒了一口气,扭头看素寒声,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跟小师妹交情好。” 素寒声收起银针,掖了掖额上的汗。她警告似的瞪了方倦之一眼,沉声道:“我不管你们之间关系如何,不要妨碍我取血炼药。” 方倦之:“你是为了药,还是为了她?” 素寒声淡淡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越昙意识昏昏沉沉,依稀间听到方倦之和素寒声的对话,什么“救她”之流的话语。她很努力地想睁开眼,可只裂出一道细微的缝,沉重的眼皮子就耷拉下来,眼前一片无尽的幽暗。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黑石上,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痛苦,刀剑留下来的创口被人上了药。她是很不耐痛的,可身躯到了极限后,痛苦慢慢地变钝了。她强行支撑起身躯,但抬起数寸,便又无力地软了下去。越昙轻嘶了一声,泪水又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醒了?” 淡淡的说话声中不夹杂任何的情绪,可在挺多了方倦之仇恨的语气后,越昙反倒觉得冷淡也是一种温柔。她无力起身,只能耐心等待着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青白色的袖袍翻飞,越昙无由地感知到一股委屈。泪水越来越多,很快便打湿眼睫,淋湿苍白的面颊。“素姐姐,我真不是罪人。”越昙哽咽着开口,痛苦在心中焚烧,言辞不能传达出万分之一。 素寒声不甚在意地应声:“是吗?”她弯下腰,将越昙扶了起来,朝着她口中喂了一枚丹药。 越昙信任素寒声,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可数息后,仿佛千万只虫子在啃食着她的五脏六腑,疼痛杀人。她的四肢无力,想要抓挠都做不到,只能蜷缩成一团,在石上翻滚,又砸到地面。嗓子也被堵住,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素寒声冷眼看着越昙痛苦,直到药效尽了,才将越昙扶到石上,拿出一柄刀,在她的心口一剜,催出一股带着青黑色的血来。 “是、是试药吗?”越昙虚弱地问,眼神涣散。过去她替素姐姐试药的时候,她都会说明药效以及痛苦的,怎么现在不跟她提了?是忘记告诉自己了吗?越昙心中浮现一股浓郁的不安,可她再也经不起打击,只能强行地将困惑压下去,佯装一切如常。“素姐姐?”越昙的语调透露出几分心慌。 素寒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越昙又问:“你的眼睛好些了吗?”她的思绪有些迷离,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交织在一起,逐渐地分不清了。 她跟素寒声的相识,十分偶然。不是求药,也不是各宗派修士交流的法会上。彼时她才打通三十六窍穴成功筑基,准备按照宗门的规矩下山历练。师尊说她是天生的修道之才,就算在洞府中枯坐也能成就。可大师姐却建议她外出游历炼心,顺着找寻未来结丹需要的外药。她对大师姐很是崇拜,也听宗门同道说大师姐行侠仗义的事,故而拜别恩师下山。 筑基算是迈入道门,可以御“炁”,运用道法。在凡人的眼中她是仙人,可在修道人眼中就不够看了。途中遇到危机重重,最糟糕的那次,是大师姐下山来救她的。其实大师姐当时就想要折回宗门,可她觉得旅途孤单,软磨硬泡,愣是让大师姐随着自己一道行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因为试药将自己弄瞎的素寒声。那时的素寒声隐瞒自己身份,未曾说出身。大师姐冷峻端肃,于旁人不甚亲近,又有要事在身,提议将素寒声送到药王谷名下的铺子,可越昙不怎么放心,在大师姐离开后,她鞍前马后地照料起素寒声,直到她完全恢复。两人结伴同行,继续在道域游历,直到半年后,才两两分道,各自分别。最后转身时,素寒声才忽然回头说出真正的姓名,袒露自己的来历。 素寒声也因越昙的问话想起旧事,她的面上笼上了一层阴霾。虽说是药王谷传承弟子,可她不想跟师姐怜花信一样时时刻刻都记着责任。她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不想为任何人拘束。当年她悄悄地溜出药王谷,可惜身上资财不足,只能自己以身试药。一个人行事到底不便,在谷中出错不要紧,会有同门来收拾。而在谷外呢,她一时托大只会让自己落入险境。 “当初你是一个人下山历练的吗?”素寒声忽然问。 越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她独自出山,中途碰到大师姐,同行一阵,这些都和素姐姐说过了。 素寒声听了越昙的话,只觉得心寒。她在太乙宗弟子口中打听到了,谢寄愁当年也跟越昙同行过。越昙为什么要骗人?是因为要这个“救命之恩”吗?时隔多年,素寒声遗忘很多细节,天涧之战众人沦亡事传出,她心中大骇,不知到底要怎么去看待越昙。 越昙是个小人吗?众人的议论声入耳,伴随着因怜花信身亡产生的痛悔,过往对越昙的印象被无情洗刷着,直至彻底推翻。素寒声心思沉重,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昙,眼神幽沉如深邃的海。 越昙心中发慌, 5. 天真忽为孽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越昙与素寒声是莫逆之交,初相识同行游历时,素寒声虽未提及自己的宗派,可依然将师姐挂在唇边。后来,越昙知道她是药王谷弟子,也知道她的师姐便是药王谷赫赫有名的回魂怜花信。天涧之战中,怜花信同药王谷长老素问都为唤醒同道的神智清明努力着,然而最后死于邪魔之手。她们为道域天地无惧、无悔、无憾,她们最后也看到大师姐施展禁术,只希冀能够将邪魔镇压。不管是素问长老还是怜花信都不曾有遗言要她带出。 “素姐姐。”越昙心中难受,喉中仿若塞着一团云絮,她看向眼眶发红的素寒声,低低地说,“我知道。”失去亲朋好友的痛苦,她同样感同身受。长老、大师姐,她们也离开了她。 “不,你不知道。”素寒声甩开越昙站起身,她抱着双臂,那双温润的眼中泛着与方倦之如出一辙的冷光,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因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越昙,“我与师姐并称药王谷双璧,可现在不成了。师姐去后,我要承担起药王谷的责任。” 越昙闻言,抿了抿唇。道域天地中,最是看重未来。每个宗派都有自己的传承人,大师姐之于太乙、怜花信之于药王谷……可她们在天涧之战中牺牲了,这意味着要重新择取传承人。太乙未定,可药王谷只可能选择素寒声。因为素寒声有着足够高的天赋,过去对她诸多放纵,仅仅是因为她任性逍遥的性情,并不适合做掌教。她不够稳重,可她乐于如此。但当责任加身时,她没有任性的余地了。 “我失去了师姐,也失去了自由,你怎么能懂?”素寒声一双乌沉的眼注视着越昙,笑得讥诮。 “我明白。”越昙反驳素寒声的话,她当然知道素寒声要什么。可天命无定数,谁能想到天涧之战的结局会是那样惨烈?好友失去的,难道她就不曾失去吗?越昙费力地抬头看素寒声,她已经发现她眷恋的温情一点点褪去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早不是能够以性命相托的挚友。“素姐姐,天涧之战……”越昙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她的语调涩然,不知道如何倾诉自己复杂的心绪,许久之后,她才吐出了三个字,“请节哀。” 可这三个字将素寒声一直苦苦压制的怒意和憎恨全部都挑起了,素寒声眼神中酝酿着汹涌的风暴,她躬身压着越昙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节哀?你说得倒是轻巧。也是,谁能像你一样刻薄寡情?左真人的死你无动于衷、谢道友的死你还是无动于衷。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死了她们!” 越昙被素寒声压得生疼,她听着素寒声的话语如刀锋一般撕裂她心中的伤口,她眼睫颤了颤,眼眶已经通红。她哪里无动于衷?她的心几乎要被悔恨的火烧成灰烬。 “你不说话了?终于不再否认了吗?”素寒声满是压抑地开口。 越昙苦涩道:“我也希望死去的人是我。”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被一场天雨洗刷过。 “那你说为什么不是你呢?怎么十九人去,就你一人独活呢?”素寒声口不择言,就算越昙没有背叛那些同道,她也是胆小鬼,也是懦弱无能之辈!“我怎么就认识了你?”素寒声像是自言自语。 越昙神色凄苦,她哀哀地看着素寒声,拼命地抓住那一缕温情。在她被关到禁法崖后,人人都恨她,素寒声是唯一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素姐姐,你不相信我吗?”越昙问得急。她们明明相识那么久,为什么素寒声还不知道她的性情?为什么过去拥有的一切都无端地崩溃了?她们之间的情意当真如此脆弱吗? 素寒声重重地推开越昙,她的面色更冷,眼神幽峻,像是一座无底深渊。“认识你,是我的悲哀。”她避开越昙的视线,说出一句很无情的话语。怜花信、药王谷、自由……这些词眼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其实跟方倦之一样,那好似岩浆喷涌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如果天涧之战的沦亡,没有谁从中走出就好了。可越昙出来了,她杀了秋荻出来了。 刻薄冷漠的话语将越昙推入炼狱中,那真挚的情意在刹那间化作恨火,身处在其中的越昙无处可逃。她睁大了眼睛,想要从素寒声身上找到旧日的影子,可素寒声已经不愿意再跟她说话了。素寒声取出几枚丹药,很粗暴地塞入越昙的口中。她冷眼看着越昙在痛苦中翻滚哀嚎,慢慢变得奄奄一息,像一具陈列在前的尸体。药王谷需要试验很多的药物,可找来的药人没有比越昙更适合的了。素寒声肩上的责任很重,这都是越昙欠她的。 莫大的悲苦冲击着越昙的心,她在药物的刺激下变得极为恍惚。人人都在说她的错,人人都在怪她。她明明已经解释了,可没有谁愿意相信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们不知道她的为人吗?怎么会将她当成邪魔一样来看待? 越昙不知道自己被关在禁法崖多久,她不是被痛疼撕裂陷入昏迷,就是在醒来的时候面对方倦之的谩骂和斥责。素寒声没再表露出那副充斥着恨意的神色,她只是一脸漠然地立在一边,做她的旁观者,在方倦之过火的时候稍稍一拦。她既然号称百药,医术自然十分高超,可这一切,只是延长了越昙的痛苦。 很久之后,越昙终于学会了闭口不言,宛如一截枯槁的树木。 边玉沉是在越昙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出现的,她一身白衣胜雪,脚步间流云漫卷。越昙恍惚地看着那道接近的人影,依旧没有说话。之前她希冀见到师尊,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现在心志颓丧,已然无力再去辩驳什么。 幽幽的叹息声伴随着熟悉的“小昙”二字入耳,越昙睁开沉重眼皮,从浓郁朦胧的血气中,去描摹边玉沉那张冷清的脸。她心跳的速度缓慢而又微弱,可随着边玉沉将指尖点到她的眉心,她那干涸已久的经脉中重新有灵气在奔涌。像是焦土逢雨,在一丝丝清冽中,品到了熨帖和松快。垮掉的心气因边玉沉友善的动作提起几分,越昙舔了 6. 幽川鬼夜哭 《万人嫌她自杀了》全本免费阅读 越昙的辩驳很无力,当初说服不了执令君,此刻也说服不了边玉沉。以她们道行,哪会看不出越昙想要隐瞒一些关键。可为什么要隐瞒?为谁隐瞒?她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天涧的人,除了掩藏她自己的过失,她又有什么可掩饰的? 良久的沉寂,边玉沉转身要走。 沉浸在自己颓然绝望情绪中的越昙,忽然被环佩声响动。她那千疮百孔的身躯中猛然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向前一扑,猛地攥住边玉沉的裙裾。“师尊——” 边玉沉垂眸看着越昙。 越昙指尖发白,因为痛苦,额上冷汗涔涔。她泣声道:“长老如母,师姐亦是我敬重仰慕的人,我怎么会害她们?我没有理由那么做啊!”情绪破开层层坚硬的壳向上逆冲,她在绝望之地徘徊,在即将认命的刹那,又忍不住去握住可能拥有的希望。“师尊,你为什么不信我?!” 边玉沉弯腰,缓慢地掰开越昙的手指,将裙裾从她的指尖抽了出去。她一拂袖,将越昙荡回到黑石上,沉声道:“你尚在襁褓之中时,被左师妹捡回宗门。你八岁时,圣人蛊方显出迹象,庆云在峰头久久不散。当时我要收你为徒,可你不愿意,是左师妹劝说你,你才停止哭闹。可你怪左师妹抛弃了你。” “你十二岁时遇到妹妹越兰泽,你想将她留在太乙宗,可她天赋不足以修炼我太乙宗道法,我拒绝了。你又去找左师妹来求情,可此事不了了之。后来,你妹妹被紫微宗道友看中,才拜入玄门学道。” “寄愁性情冷如冰雪,不喜欢与人往来。她开始跟你也不是十分要好,你年幼时去找她,总被拒之门外。其余人尚可以问道为由,向寄愁请教一二。可你是我亲自教的,不用跟从寄愁学道法。你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靠近她?你会喜欢一个对你冷若冰霜的人吗?你说没有理由,可这些都是理由。” 越昙彻底无言。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天涧之战后,别人对她的恶意骤然间放大了,熟悉的人开始变得陌生。 曾经她们都道圣人蛊得天独厚,是天纵圣人之资,是天道的宠儿,可为什么她不能无忧,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折磨?难道她跟那些怀有圣人蛊却入至恶的人一样是天地不容吗? 越昙没再见到边玉沉,也没看到方倦之。看守禁法崖的是张陌生的面庞,可能是近来加入宗门的,也可能是她过去未曾关注过的同门。没了方倦之的羞辱,只用面对素寒声的冷脸,看似轻松几分,可越昙的心气已经被打压得所剩无几。她的思绪空茫,脑子中偶然盘桓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再去天涧一趟。 世人都觉得她不该回来,那她就在那处沦亡。 那里有长老、有大师姐,那里有她熟悉的人,而不是眼前冷冰冰的一切。 天涧,惨淡的阴云退去,明月高悬,在悬崖峭壁上落下幽冷的光。 幽川在天涧中心,是一条如墨黑沉的长河。它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开凛凛的波光,水面平静。可忽然间,水珠飞溅,无数黑烟上涌,化作一只只狰狞的妖魔恶鬼,在月色下发出凄厉的惨嚎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调在冷寂的悬崖间回荡,数道交错的剑芒猛然间从水中蹿出,将妖魔撕扯成碎片。 剑起剑落,黑烟滚荡。这股异象持续半个时辰才消散,幽川的波澜渐渐小去,一道玄妙的身影在乍起的雾中朦朦胧胧,似虚似实。若是让道域的人上前,便能认出这一张脸,恰是在天涧之战中战殁的谢寄愁。 此刻,她的双眸紧闭着,束发的太极道冠早已经崩裂,漆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在幽风中微微地漂浮。她的身躯干瘪,仿佛一截槁木,可随着那些零散的妖魔鬼气融入躯壳,身躯又慢慢地丰盈起来。枯瘦的面庞重新恢复月之清、雪之冷,数息后,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攀上她的面颊,又慢慢地消隐起来。 幽川之中鬼夜哭,谢寄愁的神智大半沉浸在玄之又玄的奥妙境界。在使用“封神禁律”化作阵心落入幽川后,潜藏在其中的恶鬼妖魔争相撕扯着她的血肉,一道道幽灵试图钻入她的识海,侵占她的肉.身。谢寄愁的心性坚韧不移,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实,元神俨然是圆满无缺。但光凭借这点,她无法克制那些妖魔鬼怪。在极为关键的时刻,她想到曾经在太乙藏经阁看到的一部与《封神禁律》放在一起的禁书《鬼功录》,此是亡人之途、鬼修之道,在道域被视为邪术。但谢寄愁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直接修持《鬼功录》,再借着《太上九要剑经》压制鬼怪。 《太上九要剑经》是太乙的剑道宝典,以玄功《通玄真经》为基。谢寄愁修的是太乙通玄法门,可在修持《鬼功录》后,原本的《通玄真经》便失效,在新旧玄功交替的刹那,也是最容易被妖鬼侵袭的时候,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试错,只能够孤注一掷。 天涧已被封印,师妹成功从天涧走出,是道域的救世主。太乙有她在,也不怕陷入危机了吧?不知师妹现在如何了。思绪刹那闪过,幽川中的身影一摇,鬼物抓住时机侵袭。谢寄愁轻叹一口气,彻底将杂念驱逐,重新沉入幽川中。等她修成《鬼功录》,就能从幽川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