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骨传奇》 1. 野鄙小路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正值初夏的晴天上午,天气潮湿而炎热。茂密的灌木郁郁苍苍地铺满了地面,向远处的旷野延伸,雾蒙蒙的地平线在远方与天际线融为一体。明媚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大地上,灌木丛中盛开着各式各样、颜色绚烂的花朵,整个大地看上去像一张点缀着星星点点装饰的绿色地毯。 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小路,在绿色的大地上若隐若现,向远处绰绰约约的地平线蜿蜒而去,仿佛一条藏身于草木丛中的小蛇。在这条小路上,一老一少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老者须发业已花白,身穿皂衣皂鞋,无论面相还是身形看上去皆十分精干,腰带上还别着一柄骨质短匕。老者步履沉重不是因为年事已高,而是身上挑着沉重的担子,使他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好在老者身体硬朗,似是常年劳作习武,虽然身负重担却能气息不乱。 少者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身上一袭白衣白袍,脚蹬灰麻色的厚底靴子,腰带上挂着一柄吉金宝刀,单是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的华丽绿松石装饰,便已价值不菲。经过长途跋涉,少者的白袍长靴已经沾满了尘土和泥点,白衣上也有了斑斑点点的污渍。少者身上除了佩刀,只有手中所持的白色披风,但是他也步履蹒跚。一是长途跋涉体力有所不逮,二是生长在深宫大邑的他,从小不是驰马驱车,就是乘坐便轿,即使要步行,走得也都是平坦宽阔的大道,今天是第一次走上这野鄙之地的崎岖小路。 在烈日炙烤之下,白衣少年整齐精致的发鬓也汗流涔涔。长途跋涉带来得疲惫酸痛,浑身大汗带来得湿热不适,让白衣少年心中懊恼,不禁向皂衣老者抱怨:“原想驾车而来,父亲说野鄙之处,道路崎岖狭窄,车不得行。如今所见,确是如父亲所言。可那妇婵说骑马太过招摇,而且崎岖小路易坠马。父亲便不教我骑马,若不叫骑马,那便让我们牵两头驮牛来也好,可以多带些行李,你也能腾出手来帮我拿着这披风。” 老者吁出一口气,答到:“大王所言,必然无误。王妇所说野鄙小路易坠马,也是为主上安危所想。至于驮牛嘛,不让牵也罢,这些物件老奴还是挑得起的,······” 不等老者说完,白衣少年望着天空,忿忿说道:“还只许我带汝一人,虽说汝出身鬼方,为奴多载,可在我宫中也执事五年有余,府中上百护卫奴仆,外加几十奴婢,都由汝管带教训,这些年几时让你干过驮载之事?”少年连珠炮般说了一通,顿了顿,又低声唠叨着:“我又不带许多人,带上你,再加十个年轻奴仆,也不算招摇了。父亲偏偏听信那妇婵的谗言,只许我带一人。” 老者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附和一声“嗯”,看上去很是赞同少年最后所说的这番话。少者发了一通牢骚,胸中气也顺了些许,更兼此时已近中午,日头越来越高、越来越毒。少年扭头望了望天,说句:“继续赶路吧,在前面找个阴凉处,多多歇息几刻,反正咱们也不赶时日,我就不信妇婵她能派人催促我不成。”说罢,恨恨地加快了脚步。老者没有吭声,用手扶稳了担子,埋头快步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此时正值商王小乙在位时期,少年口中的父亲正是商王子敛,后世日名(祭祀时称用)小乙,是成汤伐夏后商王朝第二十一任君王。妇婵则是子敛的王妇,她因得宠而由妾室成为王妇。白衣少年正是子敛之子,姓子名昭。子是商王族之姓,昭是出生后父亲所赐之名。子昭出生时生母贵为王后,与商王子敛恩爱有加,父亲爱屋及乌,起名昭,希望此子将来能如正午骄阳照耀大地。可未及子昭成年,子昭的生母便因难产薨逝,子敛有了新的宠妾,子嗣渐多,加之国事繁杂,对子昭宠爱管教的时日便越来越少了。 这几年子昭逐渐长大,少年心性、王子之尊,失去亲母的教导,父王忙于王朝的内外事务,对子昭疏于管教,使他叛逆不羁,即便地位尊崇的太傅、少傅亦难管束,其他师傅更是无从教育,纵使父王之命他也敢暗地里忤逆。于是,商王子敛采纳冢宰(宰相)和宗尹(主管王族事务,类似明清时的宗人府宗正)的建议,命子昭离开殷都大邑商(今河南安阳),去百里之外位于大河(今黄河)之滨的河邑,向一位贤者求学。 黑衣老者是子昭的家奴,名唤鬼殳,原是鬼方的一名什长,在与商王师的大战中被俘,本来要作为人牲献祭给先王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兄)。但是,在战场上为了活捉他,王师精锐被他用殳打死打伤十余名,因此给商王子敛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圈定上祭坛的人牲时,将他留了下来给自己的爱子作奴仆。至于理由,则是冠冕堂皇的这俘虏身上伤痕太多,先王必定不喜爱。因此,鬼殳活了下来,成为当时还是孩童的子昭的奴仆。鬼殳这个名字也是商王子敛起的,意为来自鬼方的持殳勇士,希望他能好好服侍保护自己的儿子。 起先,刚成为奴仆的鬼殳桀骜不驯,但是几顿皮鞭下来,加上亲眼得见威武雄壮、浩浩荡荡的商王师及商王扈从,不是凭个人勇武便可战胜的,求生的欲望压抑了桀骜的性格,使其不再反抗,原来父母给的名字成为遥远的梦境,慢慢接受鬼殳这个新名字。鬼殳逐渐成为了一个能干的奴仆,身体健韧的他不仅干活利落,而且原为什长的经历使他能传授一些搏杀技艺给其他年轻奴仆。十几年下来,长成少年的子昭对鬼殳非常信任,让他统领府中的奴仆,鬼殳在五年前成为子昭府中的奴仆长。不仅要管理教训 2. 殷都郊外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殷都郊外西南三十余里外,一草长莺飞、百物繁衍生息之处,一片片绿茵茵的草地,夹杂在成片的茂密丛林之中,间或有一两个小水泊被淙淙的小溪小河连缀在一起,仿佛绿色外袍上的深蓝宝石项链一般。 忽然,林中的飞鸟惊起,原是一队骑士在林间的草地之上飞驰而过,马上骑者皆背弓带箭,显然是在追逐猎物。打头的一名白袍少年骑在飞驰的骏马之上,腰挎金刀,马背的櫜鞬(gāo jiān)之中装着弓矢,正是当今商王唯一的嫡子子昭。 子昭贵为太子殿下,平素自然有一百名子族族兵负责护卫,只是子昭嫌弃这些持盾提戈的步卒行动缓慢,平日里出外驰马射猎,子昭反要不时驻马等待这班气喘吁吁的护卫,至于驱赶猎物更是指望不上。故子昭又请父王从王族多马卫中拨出三十名骑士,又从多犬卫中挑出二十名牵犬士,作为外出驰马射猎的扈从。 于是,在这夏日的早晨,趁着天气还算清爽,子昭带着一众骑士和犬士出殷都射猎,先向西,继而又转向南,来到这处水草丰美之地。子昭原本想着多射些鹿、彘、熊等大兽,不想因人马众多、声势浩大,反而远远地惊了野兽。忙碌到中午,只射得几只小兽和十几羽飞鸟,连大兽的踪影也未瞧见。 子昭心有不甘,意欲再接再厉,然而统领多马卫骑士的什长前来禀告,言说正午天气酷热,人马皆疲渴至极,请求寻一处阴凉之处歇息打尖。子昭这才察觉自己□□的爱驹此时也已口泛白沫,浑身大汗,疼马心切的子昭于是下令寻一处有水源的阴凉之处歇息。 正当子昭在阴凉成片的树荫之下,佐着肉干、黍饼,畅饮水囊中的果酒之时,多马卫什长又来禀告,说是望见西边远处有大片飞鸟惊起,定有人众经过,只是此地远离大道,在此荒郊野鄙出没之人,却不知是敌是友。这位什长从军多年,虽只经历过一次战阵,然而是个小心谨慎之人,此番受命扈从太子,自然是处处尽心,万般提防。 子昭少年心性,好奇心重,闻言便令众人上马前去一探究竟。什长本意乃是提醒子昭防备郊野之外的偶遇之人,却不想子昭生性喜好虎山之行。什长得令,只得无奈地召集麾下骑士,令众人上马追随早已绝尘的子昭而去。 子昭率领众人向西纵马奔驰片刻,来到一处平旷之地,远远望见前面一骑由西向东迎面驰来,后面影影绰绰缀着四骑。 待到这些骑者奔到近处,子昭看得清楚,最前面马上是一名年轻汉子,身形细长精悍,所骑乃是一匹栗色矮马,加之地上草长,这汉子细长的双腿仿佛要垂到地上一般。从身上穿着的麻布袍裳来看,其人应当是大商王畿人氏无疑。而后面四人所骑骏马皆颇高大,因此奔驰较快,眼看便要追上前面那汉子。 正当此时,瘦长汉子亦看到子昭这一彪人马,仿佛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拼命驱赶矮马朝着子昭等人所在的方向奔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呐喊呼救。 子昭这时看清后面四名骑者的穿着,与王畿人众的穿着颇为不同,只是不识其人穿着乃何方人氏,便回头询问什长。那什长常年在王都扈从,四处征战的机会不多,亦辨不出来者穿着,只是大致看出乃是北土方国人士,也就是大商以北众多方国中的某一方人氏,于是如实禀报。 子昭在殷都整日无所事事,方才来此荒郊野鄙射猎,不想射猎也不尽兴,却正好撞见这几人,今日算是有了事做。于是,子昭回头向什长下令道:“将这些人一并执来询问,是何方人众在此驰马追逐。” 多马卫什长在马背上躬身领命,旋即转身嘱咐十名骑士留在子昭身边护卫,又令其余二十名骑士分两队从两翼包抄而去,意欲执捉那五名骑马之人。前面那瘦长汉子看见刀戈鲜明、气势汹汹的多马卫骑士,如获大释,放缓马速,束手待擒,而后面四名追逐的北土骑士见多马卫骑士人多势众,均立刻调转马头,纵马奔逃。 子昭见状,猎兴大起,一声呐喊,驱□□宝驹,似离弦之箭,朝五名北土骑士奔逃的方向射去。子昭纵马飞驰百步之后,见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便陡然勒马止住马步,子昭□□乃是一匹驯的精熟的良驹,缰绳一勒便全力立在原地停下。子昭得以从容地从櫜鞬中取出弓矢,凝神吸气,开弓放箭,一气呵成,正中一名逃跑骑者的背心。余下三名北土骑者见状,奔逃得更快,怎奈子昭的铜头利矢更快,旋即连发三矢,如同滴水连珠一般,又有两名北土骑者落马,只有一箭射空。 此时,剩下的最后一名北土骑者却已逐渐奔远,子昭无十足把握射中其人,好在其□□之马目标更大,于是子昭稳稳瞄准,一箭放去,正中马臀。那马中箭吃痛,甩尾倒地,将马上骑士摔在地下 3. 柚邑田庄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饶是子昭严令其属下保密,然而逃课射猎,并且偶遇马方游骑之事,甚至自己险被对方的骨矢所中这类细节,在两天后俱被其父知晓。商王得知此事大怒,一怒子昭整日不思上进,不求正道,以身涉险。二怒殷都附近竟有马方游骑出没,足见商道衰微。大怒之下,商王子敛下王命,令子昭去向贤者潜心求学,修德养性。 初时,令子昭赴河邑(今河南省卫辉市境内)的诏命由宗尹(主管王族事务)子弗宣达,子昭见以往对自己谆谆教导、啰啰嗦嗦乃至大发雷霆的父亲这次不再以父命训谕,而是以王命诏令,纵是千般不愿,但也没胆量违抗商王的正式诏命。接到诏命后,子昭磨磨蹭蹭地收拾一众随身物件,眼看阖府的珍玩朋贝、弓矢兵刃、锦衣玉佩,转眼再看看鬼殳身边那两个小小藤箧(qiè)和这老奴微驼的背,实在不知道取舍。 子昭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子弗,不禁苦笑道:“昨日救的那人正好是河邑人士,此番去河邑求贤者,定要寻那人出来,执回殷都,父王便知,我所救者,乃是大商王畿子民。” 宗尹苦笑道:“殿下,河邑依山傍水,地肥草美,既有良田肥土可耕,又有水产山物之获,乃是大商王畿的一处大邑,若是在偏远方国,足以做方国都邑。故河邑人户众多,殿下怕是难以寻得此寻常邑人。便是寻得,亦难平大王之怒,殿下还是尊王命罢。” 最后还是子弗指挥着鬼殳和另外几个奴仆收拾了一应外出必备的行囊,结结实实地塞进两个藤箧,叮嘱了几句之后,依然是催着子昭赶紧出发,免得大王震怒。 就这样子昭依旧借故拖延了三日,最终架不住子弗的催促,以及拖延理由的匮乏,子昭与鬼殳主奴二人启程离开殷都大邑商(今河南省安阳市北),不情不愿、拖拖沓沓地向二百里之外的河邑进发。 按理说,纵使路上万般拖延,二百里大路七天也走完了。可是,子昭离开殷都后第一日向南边的河邑前行,第二日则转向东边的大路,行南辕北辙之事。鬼殳见方向不对,刚提醒半句,便被满腹肝火的子昭训斥一番,只得噤声埋头,跟着赶路。 子昭带着鬼殳一路向东,优哉游哉慢行五日后来到自己的田庄。子昭的田庄在柚邑(今河南省内黄县境内),原属母亲所有,母亲离世前将这田庄赐予尚是孩童的子昭。庄中日常事务由管事三人打理,领头管事名唤辛栗,带着一众奴仆耕作畜牧,把田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子昭近几年每年都要来王庄田猎一两次,既是为追思母亲,也是为了散心游玩。三年前商王子敛和子昭带王族一众驾临田庄,漆车骏马奔驰原野,田猎进行了三天。那次王庄算是热闹喧嚣了一回,其他时候,王庄就像田中的禾苗一样安静。 田庄的三位管事都是前王后娘家的陪嫁仆众,领头管事辛栗见主人突然驾临,自然是尽心接待,倾其所有。子昭到田庄已是夕阳西斜,三位管事指挥庄中奴仆宰羊杀鸡、舂姜割韭,折腾到暮色深沉,才整治出一席佳肴,请子昭享用。主奴二人一路风尘,也是饥渴得狠了。子昭在自家庄园自是毫不客气,大吃大嚼起来。吃罢几口才想起身边老奴,取牛角杯喝了口酒后,示意鬼殳不必拘礼。鬼殳赶紧去堂下,那里也有一席酒食,算是奴仆能坐得最上席了。鬼殳是子昭府上管事,席上酒食自然不是寻常奴婢能吃到的。 子昭自顾自地饮酒吃喝,三位田庄管事在旁相陪,奴仆奉食斟酒。子昭问些田庄收成之类的闲话,管事们个个懂事,根本不问主人为何突然驾临。直到月没参横,二人吃喝尽兴,便在田庄住下。 第二日,子昭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辛栗等人早已备好美酒野味,有兔羹、烤雉和炸羊,还有各色菜蔬,主食做了粟饭和蒸菽(大豆),美酒自不能少。 辛栗一边伺候子昭洗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现下这时令田中菜蔬大都未长成,粟和菽都是仓中存的。不知主上大驾来,庄中备的吃食少,酒也不是最醇,慢待主人了。早上天还未明,小人便带着三个精壮奴仆去射猎,怎奈弓不强、矢不利,只猎了两只野兔和三只锦雉。” 顿了一顿,辛栗换口气又说道:“本来远远看见了黄羊,可是庄上无马,眼睁睁看羊走了。今日只能吃昨夜宰翻的那头羊了。” 子昭本想在庄中寻乘马车,最不济牵两匹马代步,一听庄中无马,顿觉心中苦闷涌来,自怜命途多舛。少年心中的无病呻吟又不愿对辛栗言,酒食优劣早不放在心上。好在庄上众人尽心招待服侍,不仅侍奉酒食住宿,而且有三位管事轮流陪同子昭在柚邑附近游玩。 在田庄盘桓旬日,辛栗见子昭没有离开之意,明白这小爷是要长住,狠下心杀翻一头肥牛,三位管事和他们的家人也跟着肥肥吃了几日。要知田庄中饲牛虽多,但属田庄主人的重要财产,除了每年贡献给王室之外,没有田庄主人发话,管事无权宰牛。不过,眼见庄主本人整日浑浑噩噩,不管田庄之事,辛栗便斗胆替他做主,反正最好的肉也是供给庄主本人吃的。 这一日,田庄另一位管事豆互领着四个奴仆陪同子昭与鬼殳二人去庄外五里的卫水泛舟垂钓。在大路上遇到一乘载物的牛车驶过,看车上徽号,是属于二十里外一处王庄的牛车。 鬼殳便向豆互发问:“敢问管事,庄中可有牛车?” 豆互答道:“咱们田庄也算柚邑这一带的大庄了,牛车嘛,自然有两乘,能拉车驮物的驮牛就更多了。就说去年,咱们贡上殷都的 4. 梌邑羁所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陷入沉默,无人说话。又在大道上行了一里多路,豆互逐渐放慢脚步,踱到鬼畜身边,慢声细气地对鬼殳说:“鬼总管,您看后面那个驮物的羊车可还能用?吾等平日皆用其驮物,若行得疲乏了,倚坐上去代步也还使得。”沉吟一下,不等鬼殳答话,又说到:“但就怕羊车又小又破,这羊儿行走起来缓慢,主上怕是嫌弃。” 鬼殳回头看了看由一个奴仆赶着的羊车,食盒酒罐占满了三尺阔的车舆,两只大羊并排拖着车。看罢叉手致谢:“多谢豆总管,我去请主人的意思,看主人如何示下。” 鬼殳忙不迭地来到子昭身边请示,子昭听罢满脸嫌弃地摆摆手:“羊车载的物件还不如担子上的多,再说羊车太过缓慢,罢了。” 说罢,子昭背过手去,慢悠悠地说:“我早已问过辛栗,知晓庄中牛车残破。不过庄中驮牛不少,过几日牵四头驮物即可。” 鬼殳不解道:“四头驮牛,老奴一人怕是牵不住。再说,请主上示下,一担行李何用四牛?” 子昭笑道:“牵四头牛,自然要拣选四个庄上的奴仆牵牛。难不成四个奴仆能比四头犍牛贵重?”接着正色道:“五日后启程,先回殷都,去府上多收拾些随身物事,再去河邑不迟。”又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回府时要选三张好弓、百支锋矢,差人送到庄上。这辛栗等人侍奉用心、管事得力,得赏。至于叫司工派人修车,等父王气消了再说,到时给田庄换新车亦可。” 鬼殳等子昭自言自语罢了,忙道:“王命令主上离殷都,离而再返,恐怕大王发怒降罪。” 子昭心情不错,没有训斥鬼殳这句多嘴,说道:“吾等此番返都,只去府中,不见他人,不教父王知晓。就算知晓,父王最多斥责几句。王命中又未言说限期几日抵达河邑。” 说着众人已到卫水边,豆互开始跑前奔后,张罗着众奴设席架杆,伺候子昭垂钓。卫水是大河支流,不如大河汹涌壮阔,但水流平缓适于垂钓捕鱼。没了众位师傅苦口婆心的教导,少了达官显贵时刻不离的目光,子昭在河湾边的树荫下平躺横卧,饮酒高歌,放任鱼竿斜置岸边。倒是鬼殳指挥两个奴仆下河网鱼,捕获鱼蟹颇丰,总算不负此番垂钓之行。 主奴二人又在田庄延宕四日,第五日子昭按计划携鬼殳,并率领四奴四牛,浩浩荡荡离开王庄向西,走上返回殷都的大道。 行不过十里,子昭心中嘀咕、脚下踟躇,虽然自己嘴硬对鬼殳言说返回殷都不怕父王责罚,可心中实在没底,想打退堂鼓又抹不开面子。意兴阑珊又前后为难之际,突然想起距柚邑一日路程的梌(tú,今河南省浚xùn县境内)邑有一大河渡口。三年前,父王带子昭等人在柚邑田猎后,本欲在此渡口渡河,赴大河以南巡视河南兆。但是,殷都传来紧急军情,土方由北面侵袭东啚和翦两邑。商王不得不终止行程,返回殷都安排御敌事宜。 子昭想到此处,突然心中有了主意,前去梌邑的大河渡口,渡过大河去河南兆一游,弥补三年前未渡河的遗憾之后,返回殷都一趟,最后再去河邑,总是不愿干净利落地去往河邑。 子昭心想:“反正王命亦是命我前去大河边的河邑求学问道,我先去大河南北游历一番,也算是谨遵父亲的王命。” 想到此处,子昭心中的忐忑不安消弭大半,转过头来对鬼殳下令:“今日暂且不返殷都,随我掉头向南,去梌邑的大河渡口,而后渡河去河南兆一游!” 纵使见惯了子昭任性妄为的鬼殳也有些许愕然,嘴巴微张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鬼殳本着“主命不可问,更不可违”的原则,喏喏地指挥牵牛四奴掉头转向南。 子昭将披风和佩刀一股脑置于牛背上的驮筐内,轻快迅捷地向南边走去,跟在后面的牛奴不得不驱动驮牛加快脚步,才能堪堪跟上主人轻快的步伐。 沿大道快行一日,子昭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梌邑北望台。梌邑没有城墙,只环绕邑落挖掘了十尺阔九尺深的壕沟,邑南北各有一望台和一吊桥。在夕阳斜照之下,壕沟中的积水泛起微微波光。子昭一行人抵达时,梌邑的吊桥尚未关闭,但邑中已升起袅袅炊烟,惹得由西折向南行的这一行旅人食指大动。 进入梌邑后,子昭眼看日头已斜,四头驮牛也因一路疾行而口泛白沫,便下令众人在梌邑打尖休息,待次日天明后赴大河边的渡口渡河。梌邑虽然不是大邑,但也有羁所(官方设置的驿舍),羁所位于正对邑落北边吊桥的大道之处,最是好找不过。鬼殳推开羁所大门,子昭随后迈步进入,后跟着进来四奴四牛,不大不小的羁所庭院顿时显得热闹起来。羁正(羁所长官)在屋内望见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贸然闯入,自然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出来迎迓。羁正眼见子昭的服饰不凡,更兼有奴仆驮牛,断定子昭不是殷都的达官,便是方国的贵人,赶忙恭敬上前,深行一礼之后问候到:“贵人一路辛苦了,请到厅堂就席,且先歇息片刻,以解路途劳乏。” 子昭一边抬头欣赏西边的火烧云,一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扭过头来,朝在前侧身引路,且笑容可掬的羁正点点头 5. 大河之畔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子昭端起青竹杯至鼻下闻了闻,一缕青竹的木香混合着淡淡的桃香飘入鼻翼。随后浅尝一口,清凉的真酿带着桃李酸甜的果香,和着淡淡的酒香滑入喉咙,一口咽下,口舌之间又泛起些许果味。淡醇微甜、酸而不涩,子昭顿觉口中干渴去了一些,于是将杯中真酿一饮而尽,继而抓起陶斛为自己添酒。 羁正带着两名奴仆上菜之时,子昭已将斛中真酿饮去大半。羁正见状,一边上菜一边得意地说道:“这真酿清甜可口,去暑消渴最佳。”言毕,将一只盛满热气腾腾羊腿肉的三足瓷盘端上案几,随后又端上一瓷盘煎鲤鱼,颔首道:“真酿虽不醇,可饮多了亦醉人。不知贵人驾临,鄙处今日未备得牛肉,不过大河中肥鱼鲜美无比,算得上鄙处的特产。”随后又上了一小陶盆豕肉(shǐ,猪肉)糁(sǎn)饼(糁饼,稻米饭混合肉丁做成饼状后,油煎而成)、一样菜蔬,最后端上一陶瓮黍饭,将案几摆得满满当当,这一案饭菜分量颇大,足够三、四名壮汉饱餐一顿。 子昭赶路一日,肚中确实有些饥饿,对着蒸羊煎鱼这一对鲜味组合大快朵颐,佐以青竹杯中的香甜真酿,去腻清喉。期间羁正见陶斛中酒尽,又去添了两次酒。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鲤鱼肉中刺多,吃起来颇不尽兴。 吃过两刻时光,羁正前来询问酒食是否要热,子昭随口问道:“汝可知梌邑的渡口在何处?” 羁正答道:“渡口那可是大去处,出了梌邑沿大道向正南行八里,到大河边向东望,立有大旗之处便是渡口了。”随后端起剩下一大半的羊腿肉问道:“这羊肉凉了不好入口,在下为贵人热热吧?唔,贵人问渡口,可是要渡河?” 子昭点头道:“正是。” 羁正端着大半盘羊腿肉立住,说道:“这可不巧,上旬起不知因何缘故,渡口船只全部收到大河北岸,由王师步卒把守,不教渡河了。” 子昭一愣,问道:“哦,把守渡口的是由殷都来的王师?” 羁正肯定地答道:“确实不假,梌邑邑卒中的那百来号人,小人都识得。此次把守渡口的除了步卒,还有十余持弓背箭的射卒,小人一个都不识得。加之个个盔明戈利,必是王师无疑。” “难道这次我又不得渡河?”子昭像是在问羁正,又像是自言自语。 羁正顺着子昭的话答道:“来往大河南北的行人都不得渡,梌邑的邑人也不得渡。贵人器宇不凡,想来是身份尊贵,可得渡河也未可知。” 子昭点点头,又将青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羁正见子昭不再说话,端着三足瓷盘去后堂热羊腿肉了。 子昭接着自斟自饮了几轮,酒肉满足之际,突然想起曾见鬼殳将黍饭拌入肉汤的食法。此时此地远离殷都,无人指摘饮食礼仪,终于有机会一试。子昭将两大勺黍饭拌入蒸羊汤汁中,又加了一块肥美的鱼腹肉和一块豕肉糁饼,用汤匙将鱼肉和糁饼捣碎,然后拌匀饭菜和汤汁。子昭狼吞虎咽地体验了一番失礼的食相,不仅口舌肚腹得到满足,内心也颇觉无拘无束。 兴之所至,子昭唤羁正将陶斛添满,又端起青竹杯畅饮起来,直至略觉头晕腹胀方休。此时,鬼殳和四牛奴已在堂下酒足饭饱,在一名羁所奴仆吹奏的忧伤陶埙(xūn)声中谈天说地了。 次日,风清云淡,待日头高悬之时,子昭才拖着宿醉之身从羁所最好的一间房中踱出,早起奔赴渡口的计划显然已经改为晚起慢赴渡口了。子昭起身后仍觉头晕目眩,喝了几口鬼殳奉上的温水,赧然对鬼殳说道:“这桃李真酿清淡可口,酒力却不差。” 鬼殳回道:“主上所言不虚,这清甜之酒虽不醇,却是醉人于不防。醇酒入口,饮者便知酒力,有所提防倒不易醉。” 子昭下令道:“叫羁正速速备大食(早饭),食后启程去渡口。这羁所的糁饼味佳,叫他多烙些带上作小食(晚饭)。” 吃过大食之后,众人拾掇行囊驮牛,准备出发。子昭从一只精美的小背囊中取出一枚小贝,递给羁正作为餐食住宿费用。 羁正略作惊恐地推辞:“贵人吃住了一晚,可用不得这一枚贝啊。” 子昭拿着贝的手轻轻晃了晃,对羁正说:“昨日的真酿喝着甚佳,饭食也美。收着!” 羁正的面目由故作惊恐转为笑靥如花,深深行礼后赶忙用双手收下小贝,千恩万谢道:“多谢贵人赏,若再过梌邑,请务必光临鄙处,小的一定尽心服侍。” 子昭一行人众穿梌邑而过,经南望台过吊桥,沿着大道径直向南行去。此时,邑落内的人早已忙碌起来、各司其业,只有守在望台上的两名持戈邑卒,好奇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这支由六人四牛组成的队伍。 初夏上午的太阳尚算温柔,加之微风习习扑面,走在路上的行人颇觉舒适惬意。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已经约略能够嗅到潮湿的气息。再行不多时,远处隐隐能够看见大河宛如一条青色长龙奔流向东。子昭见状,加快脚步小跑前进,将宿醉带来的酸软抛在身后。疾走数百步后,子昭终于来到大河边,驻足观望这条被商人奉作神明的河流。 只见河边的泥沙被河水打湿,显出深黄色,在泥沙中生出蓬蓬丛丛芦苇和青草,仿佛装点在龙身上的绿色绸缎。远观河水仿佛缓慢流淌,走进细细端详,才发现河水奔流湍急,不时在水面上卷起一道旋涡,好似新生婴儿头上卷发中的小小发旋,甚是可爱。 子昭见到久违的大河,眼观河水湍湍,耳闻流水滔滔,鼻嗅水气泽泽,心胸为之舒畅,压抑许久的心情顿时如大河般宽阔起来。子昭深深呼吸几口带着河水潮湿气息的空气,仿佛口鼻都焕然一新,不禁对着大河长啸一声。少年心性的子昭捡起河岸边一颗鹅卵石,正欲挥臂将石头掷入河中,猛然想起这大河之神可不得冒犯,否则连年祭祀也难辞己咎,更何况自己眼下便欲渡河,说不定河神现时报应,让自己沉了河,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想到此处,子昭将圆润的石头紧紧握在手中,继续观望着一刻不歇的大河之水。 作者按: 黄河古称大河、河或河水,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滋养了我们的民族和文明。但是,这位母亲是一位严厉的母亲,也有着她的脾气。 华夏民族的文 6. 渡口之行 《金骨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子昭在大河边驻足观河一刻之后,鬼殳才带着四奴四牛气喘吁吁地赶来。众奴都未见过大河,伸头缩脑地观河望水。子昭则挽起衣袖,掬起河水洗脸洗手,而后捧起河水喝了两口,清凉的河水让子昭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一振。 过了足有一顿小食的工夫,众人观河既毕,向东边望去,果然如梌邑羁正所言,远远看见一支旗杆上飘扬着白底大旗,只是河边水气蒸腾,看不清旗上图案。 子昭众人沿河向东,行不过两里便看清白底大旗上的朱红色神鸟图案。传说玄鸟坠其卵,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之卵,因而怀孕生下商人鼻祖契,故振翅欲鸣的玄鸟成为商人信奉的图腾。 子昭清楚,寻常商人邑落的旗帜上都是黑色神鸟,也即玄鸟,只有直属商王的王师所执的旗帜上才绘朱红神鸟,世人称其朱雀。不过让他不解得是,为什么父王会派遣人马本就不宽裕的王师精锐来把守这渡口呢,莫不是得知我违抗王命到此地渡河,特来派人抓我回去?转念一想,梌邑羁正昨夜说渡口上旬就已被封锁,十日前自己正在柚邑的田庄悠游,根本没有渡河的想法。除非列祖列宗显灵,让父王占卜预测得知自己要在一旬之后渡河,否则这些王师兵卒绝不是冲自己来的。想到此处,心中略觉宽慰,继续向朱红神鸟旗帜的方向走去。 子昭一行人来到朱雀大旗近处,看到这里河道较宽,因此河水流淌平缓,正是作渡口的绝佳地方。河滩也向岸边铺展开去,河边除了一片树林和林边的几间茅屋,别无他物,目力所及,非常开阔。 距旗杆十几步的河滩上,斜七纵八地停着大大小小的六条渡船,为防河水涨起冲走船只,六条船被一根拇指粗细的长麻绳拴在一起,麻绳的另一头拴在岸边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一块牛头大的青石上。 三名戈兵或坐或倚地散布在朱雀旗下,戈和盾都立在一旁,看来正在打盹休息。还有两名戈兵顶盔掼甲,持戈支盾守在渡船旁,想来正在履行守卫渡口之责。 子昭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问道:“我欲渡河,船夫何在?” 一名靠坐在旗杆上的戈兵抬眼打量了子昭一番,又看了看子昭身后的鬼殳人等,而后答道:“不远处林边的茅屋便是船夫家,不过两户船夫都不在家。渡河,是渡不了的。” 子昭“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为何不能渡河?你等可是由殷都来的?隶属左师,还是右师?” 在子昭一连串的发问下,这名戈兵被问得愣住了。但他既不愿意回答子昭咄咄逼人的问题,又不愿招惹子昭,于是遥指林边的茅屋,对子昭说:“我只管守着渡船,其他一概不知,你去问我们行长吧。”(“行”是商代军队的基层单位,一行大约一百人,行长是行的指挥官) 子昭走到五十步之外的六间茅屋旁,茅屋外和林中隐约有二十余名不穿盔甲、不持兵刃的兵众忙碌着伐木扎草,看上去是在搭建简易茅棚。有两匹马已经拴进一间搭好的茅棚中,还有几头驮牛在林中悠闲地嚼着青草。茅屋前停放着一乘戎车和一驾拉货的牛车,戎车看上去崭新,车上立着三面方盾,盾后挂着两张弓和四壶箭。 子昭走近一名正在埋头扎草的戈兵,低头问他:“汝等的行长何在?”这兵听得来人问话颇不客气,正欲发作,但头抬一半便看到子昭裳边的刺绣和挂在腰间的宝刀刀柄。于是收回对子昭列祖列宗的问候,也懒得搭话,只是用手中一把茅草指了指最大那间的茅屋,然后又低下头去忙碌着扎茅草屋顶了。 子昭更不啰嗦,径直走到茅屋门口,并不进屋,只是对里面喊道:“里面的行长出来,我有话要问。” 茅屋低矮,门小无窗,即便此时正当正午,日上三竿之时,茅屋里也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子昭话声刚落,就有一个阔大的身影,如黑熊般从小小的门中钻了出来。子昭仔细打量,只见这位出来的行长身材胖大,穿着短衣裤裳,衣襟敞开,露出一丛乌黑的胸毛。再往上看,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油光涔涔,留着寸许长的胡须,嘴边的几根须子上还挂着两粒粟米,顶上的头发胡乱地束一发髻,脑后头发似乎剪割过,但已长至垂颈,被压得张牙舞爪,从正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眼见这位行长只是瞪着圆眼,低头盯着自己,并不出声,子昭主动问话:“你便是行长?这渡口将船都收起,不教渡河,不知是何缘故?” 行长声如洪钟,答道:“奉军令,绝渡口!” “奉何人军令?”子昭被这斩钉截铁的六个字噎得有些动气,大声反问。 行长一瞪眼:“王师自是奉王命而来。无王命,一众人等皆不得渡河!” 身后不远处的鬼殳眼看这二人要争吵起来,忙上前打圆场:“王师威武,朱雀龙旗所至,无人能当。”而后,趁子昭目瞪口呆,行长莫名其妙之际,向黑熊般的行长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我等从殷都而来,随主人远行旬日,欲赴河南兆,却不想这渡口不得渡。敢问大人是何缘由,竟要劳动王师精锐来此守卫渡口?” 行长伸手入衣挠了挠肚子,仿佛一头挠痒的胖大黑熊,说道:“半月前从河南兆老邑传来警讯,目方(在今河南省中牟县南)出兵犯河南兆。不过两日,由隞都(áo,今河南郑州管城区)也传来消息,目方果然兵犯河南兆,不过斥候探得,目师并未犯老邑,倒是折向北,向甫邑、盖邑去了。”说起兵凶战事,黑熊般的行长表情庄重严肃起来,皱眉接着说道:“甫邑、盖邑、老邑距王畿外方国不远,又无大河为屏障,故而皆有城墉(城墙),谅他小小目方也攻不破。然敌寇由甫邑再往北,便是大河,河北边的河西兆大多邑落都无城墉,断不能教敌师渡河。” 外貌粗笨、举止粗鲁的黑熊行长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让一边的子昭感叹“人不可貌相”。而鬼殳虽被目方这一陌生的方国和一连串地名搞得晕头转向,但也大致明白渡口封锁的原因了。 子昭接过话头,说道:“目方自盘庚(商代第十九任君王,子昭父之兄)时便已内附臣服,太傅说目方还曾进贡龟甲人牲,如今竟敢举兵犯王畿。若不是北面的土方和西面的鬼方时常侵扰,各处边鄙要驻军戍守,王师大军散于各地,只需派遣一师便可荡平目方。”说到这里,子昭心中不免有一丝难过。 行长看了看子昭,接着对鬼殳说道:“你等从殷都而来,也知四方夷狄经常犯境,王师四处应敌,兵力不足,疲累不堪。我这一行,百余兵众,便要守卫梌邑到宁邑这沿河五十里的三个渡口。”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些什么,眼睛一瞪,叹口气道:“嗨,对你说这些作甚。我见你家小主人也是富贵子弟,带着这许多奴仆驮牛,若是遇到犯境敌寇,定然被抢得干干净净,就算不丢了性命,也被抓去做奴。万万不要渡河,除非大王亲至,就算当今太子殿下来了,也得有王命符节,才准渡河。”说罢也不理子昭和鬼殳,扭头走回茅屋,一边走一边重重拍打自己脑袋两下,口中兀自嘀咕:“军情大事,不得外传,务必牢记······” 子昭与鬼殳对视片刻,两人久久没有说话。鬼殳垂手等待子昭指示下一步何去何从,而子昭在脑中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位行长的话,心想:“这头黑熊说话虽不受用,但是句句在理,要是真地渡河遇到了敌寇,确实不妙。更何况父亲的王命叫我去河邑。”想到此处,烦恼的心事又涌上心头,子昭一言不发,扭头向河边走去,鬼殳默默跟在后面。 子昭信步来到河边,低头看着滔滔奔流的青色河水,心中回忆起母亲在时,父王携母亲和自己,还有一众贵族、臣属、扈从到大河边祭河的场景。子昭那年五岁,脑海中对那时的记忆很模糊,留下印象的只有天寒地冻,母亲温暖的怀抱,舒适的乘车,还有被投进河中的牛、马、猪、羊,以及人牲,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大河是什么模样倒没有印象了。只有这第二次来到大河边,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河,可是母亲早已不在。 想到此处,子昭举目眺望隐隐绰绰的河对岸,想起五岁时,祭河后父亲本欲带着他们母子乘渡船到大河对岸,巡视河南兆的城邑和王庄。可是子昭受了风寒发烧,父母心疼他,于是取消了渡河的行程返回殷都。后来,母亲多次提及此事,承诺等子昭长大些,带他渡河去巡视田猎,还说要带他去亳都拜望外公、外婆和舅舅。 子昭不愿再想,脚踩着松软的泥沙,信步沿着河岸走了起来。约莫走了三刻,身后的朱雀大旗只剩下大致的轮廓,鬼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提醒:“主上,咱们这可是在往东行呀,要去殷都,我们得往北走上大道,要去河邑,我们可向西沿着大河走。” 鬼殳说起往东行,子昭突然想起自己在梌邑东边的鹿邑(今河南省濮阳市西)还有父亲颁赐的籍田,现在自己一不能渡河,二又不想去殷都,更不愿就此老老实实的去河邑,那么不妨去看看属于自己的籍田。说走就走,子昭携众人继续东行,然后转向东北方向,与王命中的目的地河邑背道而驰,朝着鹿邑而去。 这籍田是子昭十岁生辰时父亲赐予的,只管每年派管事收取田租即可,子昭从未见过。想起马上就能见到属于自己的籍田,子昭不禁加快脚步,沉重的心情仿佛随着满头大汗而被渐渐排出体外了。 鹿邑距梌邑渡口约四十余里路,纵使子昭一行人疾行赶路,待到达鹿邑时,夜色已深。好在夏夜的晚风清暖柔和,皎洁的月光仿佛洒在地面上的白霜,为行人照亮了去路。子昭一路上还在发愁,已到深夜,邑落大门和吊桥早已关闭,恐怕只能在邑外的农家借宿了。可沿着大道赶到鹿邑,借着月光遥遥一望,子昭心上的石头落下了。皎洁的月光下,鹿邑中隐隐绰绰的民居房屋不少,但邑落边既无城墉,也不见壕沟,甚至连木制的栅栏都没有。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步伐,欢天喜地地走进鹿邑。子昭令鬼殳敲响街边第一所民居的大门,询问羁所的所在,问清方位后,直奔羁所。敲开羁所大门,睡眼惺忪、不情不愿的羁正在子昭甩出一枚贝币后,脸上当即换了颜色,立时唤起羁所的所有人众忙碌起来。不仅子昭、鬼殳和四牛奴有了酒肉饭食,连四头驮牛都嚼上了精细草料。 次日清晨,用大食之际,子昭问羁正有关籍田之事。羁正陪笑道:“大人所问,小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奈小的只是区区一个羁正,只管得了这小小羁所方圆之事。籍田之事,大人须得去问邑长或者田官。” 子昭吃着肉羹,头也不抬地问道:“鹿邑的邑长和田官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