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镰刀》 1. 献祭者(一) 《少女的镰刀》全本免费阅读 《少女的镰刀》 文/北途川 * 在黄昏来临的时候,落日将坠未坠的那一瞬,如果你紧盯那个少女的眼眸,能看到地狱的大门缓缓洞开,成群的乌鸦会衔着落日的余晖奔向荒海之底。 在晖光消散之前,注视者会看到自己的死亡景象。 那就是传闻中代表死亡、杀戮、厄运的上古遗神。 人们称她为—— 死神。 * “请不要靠近她,请不要注视她。” “最重要的是,不要爱上她。” * 天晚,暴雨。 像是黑魆魆的海面,忽然一道巨浪翻过来,整座城市顷刻间被水淹没。 路灯黯淡,地面波光粼粼。 晚自修下课已经九点半了,夏灼没带伞,双手撑在头顶,踩着积水从校门口狂奔出来,穿过八米宽的柏油马路,埋头直奔对面的花莱书屋。 这里是西郊外,周围建筑稀稀拉拉,江县二中像个孤零零的兽蹲伏在广袤的原野里,而花莱书屋是巨兽鼻子前一棵伶仃的小花。 孤单单的三间小平房,矗立在学校侧对面,灯光在风雨中显得模糊。 推门的时候,一个女孩儿正好快步出来,夏灼躲身不及,两个人撞在一起。 像是命运的钟摆骤然震颤一声,夏灼下意识抬头看。 少女那双黑色瞳仁占据大半眼球,因而黑得浓郁的眼睛泛起的一丝金红弧光十分妖冶。 弧光映照出女孩儿浑身浴血的死状。 一闪而过。 不过被她撞的那女孩正失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吃痛地短促“啊”一声,表情显露出几分焦躁和不耐烦。 轰隆—— 雷声炸响,映亮出女孩儿苍白恍惚的面容。 头顶的门框的铃铛也剧烈地响着,像某种不祥的前奏。 暴雨持续地冲刷着地面,蜿蜒的雨水像是河流朝着城市的下水道和泥土低洼处奔腾而去。 “抱歉……”夏灼道歉,抬手抓住对方的手,试图将她滞留在原地,阻止她去奔向那晦暗的命运。 那是一种徒劳无功的下意识反应。 可惜什么也改变不了。 如往常每一次。 女孩儿神色有些恍惚,摇了摇头,罕见的并没有计较什么,只是有些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夺步离开了。 夏灼认识她,是她们班的一个女生,叫白真真,脾气没那么好,因而此刻的沉默显得很反常。 她活不过今晚了。 夏灼遗憾地想。 二中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遴选校花的时候,她是不二人选。 漂亮,但名声不太好。 甚至有不少人恶毒地称呼她是个婊/子。 但具体做过什么,似乎也没人能完整说上一两件,大概就是漂亮,换男朋友勤快,对谁都一副傲慢不屑的样子。 夏灼是个没什么好恶感的人,即便对方风评再差她都能一视同仁地礼貌和客气,于是叫了她一声,“哎,要不要拿把伞给你?” 话音落下来,白真真人已经跑到马路中央了。 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或者不想理会。 两辆车错身驶过去,白真真夹在中间踯躅,车头灯照在她脸上,再次晃出那个苍白而恍惚的表情来,仿佛一朵行将凋零的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和她平日里判若两人。 她没有回头的意思。 夏灼也只好耸耸肩,无声呢喃一句,“那随便。” 尊重每个人的命运,向来是她的准则。 * 夏灼抬步迈入花莱书屋。 房间里顷刻像是冷了几度,肉眼不可见的死气蔓延着,整间书屋一棵绿植都没有。 有也活不了。 “是你们班的同学吧?我听着声音耳熟。”收银台后的皮躺椅里窝着一个极纤瘦的女人,显得脑袋很大,稀疏的头发呈黄白色,妥帖地梳到脑后,用一根黑色发箍固定着。她的背部呈现微微的虾状拱起,整个人的体态显得异常怪异。 暴雨天,电压不稳,头顶苍白昏黄的灯光闪烁着黯淡下去、再亮起来,反反复复,明明灭灭,女人的神情埋没在敏感交错的阴影里。 她本来在听收音机,这会儿歪着头往这边儿看,只是眼睛看不清,眯成一条窄窄的缝隙,像某种蛇类动物。 夏灼习惯先叫了声“妈”,示意自己到家了。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她已经玩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已经熟稔无比。 尔后才回答说:“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经常来拿资料那个,你认识的。” 夏灼一边脱外套一边应着,然后把水湿的鞋子踢下来,提在手上,光着脚往阁楼上走。 阁楼的木梯咯吱咯吱地响着,她走到一半,把湿了的鞋子扔在楼梯上。 花莱的声音这时才传来,“哦,记得,挺漂亮一个女孩儿。” “不是看不见了吗?”夏灼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从上头遥遥传下来,冷淡、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淡漠和疏离。 “还能看个轮廓出来。” “你的时间快到了,花莱。”她轻声说。 “喏,快瞎了。” 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夏灼拿毛巾擦头发,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她来买什么?就刚刚那个。” “什么也没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是吗?” 夏灼拧了下眉。 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在唱昆曲,妈妈闭着眼哼着,漫不经心说,“就坐在第一排放杂志的书架那儿,起初哭了一小会儿,后来在那儿翻书,我看她没带伞,下雨的时候跟她说伞在门后,要是用可以自己拿,明儿再给我送回来就行。谁知道,突然就跑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末了说,“估计是心情不好,你们小孩子,肠子里弯弯绕绕,比大人想得还多。” 小孩子…… 夏灼扯了下唇角。 入戏的也不止她一个。 * 暴雨下了有一个多小时,渐渐小了,但雨滴砸在阁楼的天窗上,还是很响亮,噼里啪啦,不间断地刺激着耳膜,夏灼一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 花莱醒过来一次,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头说没事,睁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她真的没什么反常吗?” 她还在担心白真真。 刚才迷迷糊糊要睡下的时候,脑海里刹那飘过白真真冲到马路中央的画面,对头车驶过来,刺亮的灯光交错打在她身上,夏灼扭过头的时候,正好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脸,神色恍惚,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虽然对于一朵行将凋零的花,探究它经历了何种暴风雨,似乎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不放心,给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平安。” 花莱闭着眼,轻声说。 许久,喟叹一句:“您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冷血。” 黑暗里,花莱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那是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朽之气。 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夏灼微微扯了下唇角:“人们总是会被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欺骗。花莱,你越来越像人了。” 花莱有些怀念地诉说:“我曾经……也做了很久的人。那真是很值得怀念的时光。” 她的音调变得郑重,像在吟诵什么宏大的诗篇。 夏灼没再说什么,揿了小灯,从床上下来,踢上拖鞋去书桌前,扒着小抽屉找通讯录,看到蓝色的小本子上面写着“程老师137XXX08751”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还好记了新班主任的号码。 夏灼抱着手机坐到床边,舔了下嘴角,等待接通的时候,下意识去看墙上的挂钟,11:03。 依程老头的脾气,她可能会被骂死。 夏灼记得自己小心翼翼请示:“程老师,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是这样,晚上白真真来了书店,她情绪很不对,也可能是下着暴雨我神经太敏感,总之您去宿舍看一眼?或者打电话给宿管老师问问也行。” 二中是半封闭学校,学生一周回一趟家,其余时间严格住校。禁止走读生,禁止学生私自外出,夏灼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才被特殊允许在家住,这也是因为花莱书屋离学校很近。 程老头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后脾气还算温和,应了声,“行,我去问问。” 蒙头睡下的时候,夏灼其实知道,被死神预知的死亡是不可更改的命运。 但她此时内心其实并无太大波动。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到白真真血淋淋的魂魄出现在教室里,手脚捆缚锁链,舌头和眼睛都被烫成一个个流淌着黑色黏液的大洞,悲哀绝望地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爬动。 * 早自习是六点半开始,夏灼五点半起了床,眯着眼刷牙洗脸,脑子还是不清醒的。 一夜暴雨,地上坑坑洼洼都是蓄积的雨水,空气清新了不少,吸在肺里,甚至带点儿甘甜的余味。 天将将明了,路灯还没暗。 夏灼打着哈欠,快步往学校去。 门卫大叔确认了学生证,放她走的时候,夏灼听见门卫室里面两个人在闲聊,“听说,是后半夜出事的,都那样了,竟然还吊着一口气,没死透。” “我去看了眼,啧,头皮发麻!浑身是血,皮肤蛛网一样裂开,怎么看都不像意外,但那边有监控,已经调出来看了,除了她,什么人都没有,掉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摔成这样的。见鬼了。” 这和她的预直有着细微的差别,她不该是这样的死状,也不该在学校里。 夏灼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往教学楼跑去。 校园有种诡异的安静。 平日里的朗朗书声像被怪兽吃了一样。 崇德楼和明善楼的夹道口扯了黄色的隔离线,穿着便服的警官踩着脚套小心地在黄线内走动。 ——夏灼睡觉很警醒,她这一夜并没有听到警车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喧闹声,大约是为了不惊扰学生。 隔得太远,听不见人说话,只隐约听见外围打电话的人在愤怒地咆哮,“这特么要是意外, 2. 献祭者(二) 《少女的镰刀》全本免费阅读 * 哔哔哔哔哔——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在柏油马路上刺耳地响着,催促马路中间那傻叉红毛中二病非主流少年赶紧闪开。 这人跟有病似的,大摇大摆走到路中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定那儿不动了。 一头红毛长及脖颈,整张脸白得发寒,跟死了三天没埋一样。 如果不是他长得帅,那就不是非主流画风,是惊悚灵异风了。 一个暴脾气大哥正要探出头骂,车窗刚打下来,头一伸出去,眨巴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原地愣怔好几秒,骤然骂了句脏话,问副驾驶的人:“老婆,你刚看见路中间那个人了吗?” 他老婆在看手机,迷茫抬头,昨夜暴雨如注,今天一大早就放晴了,蓝天白云,烈日如烤,空气里又热又潮,别说路中间,行人道都没个人毛。 “哪儿有人,你发什么癔症。” 男人左看右看,前前后后确实都没人,大热的天不禁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咒骂了声邪门,对着空气作了个揖,一脚油门离开了。 这个叫做江县的西北小城是冥界和人间交接的城市,因为靠近地府大门,所以很容易被脏东西侵扰。 这里的人多多少少也都听过不少鬼怪传说。 下午两点钟,日头正毒辣,那红毛非主流转瞬已经离开三公里了,一脚踏进火锅店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地狱到人间的入口塌了千年了,我能出来就不错了好吗?我哪儿知道会落在哪儿。出来一趟真费劲,老子迟早脚踏酆都,荡平地狱。” 他的耳朵上点了一个黑色的钻石一样的耳钉,那耳钉是飞鸟形状,仔细看甚至能看到羽毛栩栩如生,再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它扇了扇翅膀:“老大,能把你红毛收一收吗?虽然你很帅,但你帅得有点突出了,路过的人都要看你一眼,这年头已经不流行非主流了。哦……忘了,你现在不能乱用能力,会被发现的。不过至少改一改你的口癖,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讲文明树新风啊。” 红毛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狗啃地。 他自顾自落了座,咒骂一声:“我感觉我上一秒还在战场上杀敌呢,老子的长矛马上就要给那突厥头领捅个对穿了,一觉醒来就跟一堆魔物放一块儿,好不容易爬出来,酆都那群傻逼给老子一脚踹回去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被压回去三百六十七次,不荡平酆都,老子死不瞑目。” 小鸟提醒他:“老大,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你的尸骨如果还在,挖出来都成一堆白骨了。” 红毛真想掐死它。 幸好这时候来人了。 火锅店这会儿已经没人了,年轻胖老板亲自过来招待,自来熟地攀谈起来,服务员先上了锅底,然后去后厨备菜,等菜上来1,他甚至亲自坐下来陪客人吃。 那小哥也不说话,老板自己说高兴了,兀自唾沫横飞。 “帅哥从哪儿来啊?听着不像本地人。”老板亲自给他拆了餐具。 红毛敷衍“嗯”一声,跟没回答也差不多。 老板也不气馁,依旧乐呵呵的,又问他是在上学吗,看着年纪不大,红毛终于懒懒回答了句:“我来找人,家里给定的娃娃亲,我这走投无路了,来投奔我未婚妻,啧,不过听说我老婆脾气不好,还克夫,真是前途渺茫。” 饶是健谈的老板也不禁张了张嘴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只好傻笑了一声:“这年头还有娃娃亲呢,真有意思。” 当地人因为民俗原因,特别迷信,一听说克夫,忍不住说了句:“克夫你还投奔啊?怎么想不开来我们这儿的,这儿又穷又乱。” 胖老板突然身子前倾,小声神秘兮兮地说:“没听说我们这儿是被死神诅咒过的地方吗?你来之前没人跟你讲过那个传说吗?” 隔壁桌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死神什么的倏忽回过神,笑骂一句:“老板你可真能扯淡。” 江县西南处有一座山,山脉纵横绵延数十里,最高的两座峰比肩而立,叫做双子峰,双子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座郁郁葱葱,一座怪石嶙峋几乎寸草不生,所以又称阴阳峰,阴的那座单独又叫不可言,阳的那座叫光明峰。 传说中混沌初开,母神诞下一对儿双生子,一个是光明、希望、生命之神,一个则是死亡、杀戮、厄运的象征。 光明和黑暗之子同出同进,人们因死神带来的厄运而苦不堪言,因此祝祷光明永生,死亡之神陨落,愿力累积到一定程度,死神被天道惩罚,将其囚困不周山下,万万年不得出来,她的双生哥哥与她兄妹情深,便自困不周山陪她。 沧海桑田,六道巨变,不周山塌陷,两个人悟道的法地破出地面,浮现人间,便是如今的双子峰。那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不可言峰,仿佛是某种禁忌,世世代代被人惧怕,甚至连名字都冠以“不可言”。 人们惧怕死神的不详,每逢初七日,人们都会往山上扔亮闪闪的东西,据说是因为死神先天眼睛不好,以及常年幽居冥府,惧怕强光。 现在去往不可言峰,还能看到那满山的亮片,太阳出来的时候,刺目异常,不可直视。 这传说,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到现在还有老人家每逢初七都会爬上不可言峰,把自己珍藏的镜子碎片以及各种会反光的东西埋在山上。 而且去之前,要先爬到光明峰,站在一处眺望台上虔诚叩拜三下,然后才能去不可言峰,死神不会伤害兄长的信徒,否则直接爬上不可言,会即刻被厄运缠身。 如果谁特别倒霉诸事不顺,长辈都会带他去光明峰拜拜,很灵的。 老板高深莫测一笑:“你不懂。” 这边的红毛小哥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挑起眉毛,像在思索什么,半晌,问一句:“没有,是什么?” 初秋,暑热未褪,他那耀眼的一身红,却诡异泛着几分冷意。 胖胖的老板继续高深莫测地笑,摇着折扇:“传说太古时期人神共存,后来大混乱时代三界分离,人鬼自成轮回,和神界就此失去了联系,所有的神都回归天界了。死神身上煞气太重,回不去了,于是成了最后遗留的神族,据说她因为太想念母亲和兄长,降下天灾和流火,人类经历了百年黑暗,她的真身被大巫和鬼王 3. 献祭者(三) 《少女的镰刀》全本免费阅读 * 那个特殊调查科挂在公安名下,但办公地点却在一处居民楼旁边,一条很窄的楼道里挤进去,楼梯直通三楼,敲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浓黑的眉毛,嘴里叼着烟,眉心挤出一个深重的川字,看起来十分苦大仇深。 他看见闻人笙,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来人是谁,略一颔首:“进来吧。” 闻人笙轻挑眉:“我来应聘。” 对方漠不关心“嗯”一声。 进了门,大喊一声:“欸!” 里头应一声:“昂!” 像某种牛逼的暗语。 屋子里几张办公桌,桌子上乱七八糟堆着雪花一样的纸片,文件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摆不下了就摆地上,旁边的文件柜跟摆设也差不多,一整个猪窝狗窝可以形容。 闻人笙:“……” 工作环境看起来相当凑合。 小蛇从发丝里钻出来窥探一下,差点两眼一抹黑:“你怕不是进了传销组织。” “传销组织是什么?”千年老鬼并不懂。 小蛇都有点怕他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里间出来一个瘦高的女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圆脸笑眼,看起来十分和善:“是小闻吧?哎呀,竟然还能招来人你说说,哈哈哈哈哈。”女人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捂着嘴自己笑半天,自顾自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要矜持,要矜持。 然后热情走过来拉住闻人笙的胳膊,“走走走,我跟你介绍一下我们部门。” 闻人笙:“……” 虽然他不懂传销是什么,但他隐约也有一种掉进狼窝的错觉。 但他沉默半天,最后只说了句:“嗯……其实,我姓闻人。” 算了,人穷志短。 “啊?哦哦哦哦,我说怎么有人叫人生的。闻人……嗯,闻人,还有这个姓?复姓呢,洋气。” 闻人笙:“。” 女人拉着他进了里头的办公室,从另一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一块儿能坐的地方:“坐坐坐,咱们这儿天天就是出外勤,今天就我和老周在,呐,就是外头那个,你叫他周哥就行,我叫崔红,这儿的主任,你叫我红姐吧。” “红姐。” 红姐满意地一点头,抬手拍他肩膀:“好好好,组织对你很满意,小伙子,你看起来很有前途啊。” 从进来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闻人笙再次陷入沉默。 但他看不到一点前途。 从面试到入职,大概花了三分钟,红姐把一沓文件往他怀里一塞:“二中那边有个女学生坠楼了,正缺人,你跟着老周去看看吧,那边好像有点棘手,上午刚去过咱们几个同事,仪器检测不出来任何灵力波动,人就剩一口气吊着了,估计也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了。再没有一点线索,就要交给常规部门做意外定案了,小姑娘才十几岁,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啊。” 红姐痛心地说,一下子十万火急了似的,说着就把她推出办公室,冲着老周吼了句:“快快快,gogogo,加油你俩,组织相信你们。” 老周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拉着闻人笙一块儿出门了,走出大门就绊了一跤,他十分习以为常地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衣领,表情都没变地一偏头:“走吧,别害怕,她脑子没病,就是更年期反向版,你听说过阳光型抑郁症吗?她大概是阳光型更年期。” 老周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车钥匙,掸了掸钥匙坠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欢迎你加入特殊调查科第五组。” 然后突然顿住,稍息,用一种严肃而郑重的语气扬声道:“为人民服务!” 闻人笙:“……” 老周说完,目光灼灼看着他,闻人笙也回望他,两个人对视的第八秒,他才犹疑地说了句:“为人民服务!” 老周满意了,一把搂住闻人笙的肩膀:“走,哥带你出现场,小伙子你看起来很有前途啊!” 闻人笙坐上他那战损版的方壳桑塔纳上,一颠一颠地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没坐过车的闻人笙,攥紧了安全带,眼神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 等红绿灯的时候,老周才咧嘴笑了下:“别害怕,你又不是人。” 人才怕死。 听起来跟骂人似的。 闻人笙倒是有点意外:“但你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老周“嗯”一声:“好歹是特殊调查科,总得有点真本事。你以为为什么红姐看你一眼就招你?” 说着,老周从车后座捞出一沓文件和一个笔记本塞他手里:“这次案子有点棘手,你先看一下吧。” 二中死了个女学生,现代刑侦手段查不出来什么,但尸体—— 还没死,还有一口气,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受害者从六层教学楼上摔下来,浑身皮肤蛛网一样裂开,血渗得到处都是,法医检查过,没有致命伤,但就是昏迷不醒,而且身体机能维持在很低的水平,好像随时都能一口气倒不上来噎死,但又奇妙地留了一口气。 特殊调查科是靠异常灵力波动来判断凶手是人是鬼是妖是魔的,但这次失灵了。 因为显然不是人为,更不是意外,只能是妖鬼作祟,但偏偏察觉不到任何非人的气息。 “就算是特别厉害的东西,也不至于一丁点都察觉不到。”老周那张脸显得更愁苦了。 闻人笙沉默片刻,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一个月补贴三百五,你们到底是怎么有这么强的信念感的,是爱吗?是仁慈吗?你们当代苦行僧啊?” 因为小蛇告诉他,他们刚才吃那顿火锅,二百四十七,因为闻人笙这饿死鬼吃了人家八盘羊肉。 老周深沉的脸色寸寸龟裂,怒吼:“外勤是有赏金的,一单少则三千,上不封顶。” 闻人笙眼睛一亮:“油门踩到底,走。” 看老周都要崩溃了,闻人笙义正辞严举起拳头,补充了句:“为人民服务!” 说完他才严肃了点,略略思索片刻:“是因为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妖鬼主动作祟很难不留下痕迹,就像再完美的杀人也不可能没有破绽。但人类自古就有和恶魔做交易的传统。” 老周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突然骂了声国粹,一脚油门踩到底。 * 这是一个沉默的一天,教室里静得只剩下翻书声,或者也没人有心思看书,那也不过是做给老师看的。夏灼下午才回来上课,一直低头坐着,头发散下来,她整个人的脸都埋在黑影里。 她周身似乎形成一种黑暗的漩涡,整个人森森地透着阴寒之气。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她。 她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真真的现任男朋友周南最先被叫了出去,人从七班的窗户前匆匆走过,引来一众窥探的目光。 ——警察把一楼的办公室征用做临时问询室。 周男是一班的,一身的少爷脾气,被询问的时候,只是冷冷地说了句,“不清楚,不知道。”再问就显得不耐烦了,只说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他怎么知道。 夏灼被叫去的时候,周南靠在外面栏杆上抽烟,然后微微瞥了她一眼,夏灼冲他点了点头,踏进了问询室。 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两个警察,年轻一点的伸了下手,“坐,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询问情况,如实回答就可以,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不要捏造,也不要隐瞒。” 夏灼点了点头。 年老的警官注意到这个女生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妖异。 “昨晚是你和班主任打电话说白真真可能会出事的吗?” “是。”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是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猜的,直觉。” 年老的警官沉默许久,目光有意无意地锁在她身上,默默打量了一会儿,“一点都不知道吗?” 夏灼微微蹙眉,“她从来不逃课,但昨晚的晚自习她提前离开了,去了花莱书屋,我下课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她从书店出来,我妈妈说她在那边哭,我感觉她神色也不太好,所以半夜睡不安稳,就和班主任打了电话。” 程老师托宿管阿姨去宿舍看的时候,白真真已经不在了,起初宿舍其他人还期期艾艾地试图隐瞒,后来看实在瞒不住才坦白,白真真昨晚压根儿没回去。 程老师打了她家里的电话,响到挂断都没人接。 一直没人接通。 二中很少有家长会,白真真虽然脾气差得要死,但很少违反校规校纪,所以也没有被请过家长。程振国作为新班主任,甚至对这个学生毫无了解,她去翻了档案,发现她的监护人竟然是姐姐。 早自习下课的时候,崇德楼和明善楼之间的黄线已经撤去,警察暂时离开了学校。据说白真真的姐姐终于来了,脸色苍白,一直在哭。 上午已经进行了一轮问询,下午换了一批继续问。 但依旧一无所获。 夏灼回家的时候,下午见过的那两个警察就坐在书架之间的休息椅上。 花莱手里抱着一个掉了漆的瓷盆,一只手在和馅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手插进馅料里,用力抓紧,让馅料从指缝间挤走,然后重复。 她眼睛半闭着,目光显得有些许呆滞,那双瞳孔里泛着微微的灰白色。她视力越来越不好了,前几年还模糊地能看见东西,如今只能看见一团虚影。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这两年衰老得特别快。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支撑着这家书店。 三餐也依旧可以照应。 老周凝视她好几眼,突然顿了顿笔,询问道:“我们可以四处看看吗?” “您请便。” 两个便衣。 那个稍稍年长些的警官姓周,单名一个飞字,身材魁梧,肌肉紧实,方脸阔下巴,眼神凌厉异常,就是眉头似乎常年皱着,皮肤褶皱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显得苦大仇深得。 另一位年轻的警官姓闻人,是个很罕见的姓,叫闻人笙,个子比周警官要高一点,肩背挺拔,五官清朗,只是眉目显得阴沉,丹凤眼,眼睛狭长,眼 4. 献祭者(四) 《少女的镰刀》全本免费阅读 老周和闻人笙在书店待了没多久就告辞了。 “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来叨扰的,也谢谢你们的配合。” 花莱轻声道:“应该的。” 门外停了一辆老式的手动挡方壳车,周飞坐上去的时候先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问闻人笙,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有没有觉得这对儿母女很奇怪?” 闻人笙头歪着看车窗玻璃外,花莱书屋的一面玻璃墙外面放着几张椅子,其中一张上卧着一只纯黑的猫,猫闭着眼睛盘在夏灼刚刚坐过的凳子上。 闻人笙盯着它看了几秒,它缓缓睁开了眼睛,仿佛在和他对视,然后眼睛重新慵懒地眯起来,不屑似地闭上了。 他笑了下,“嗯”了声,“虽然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的人类,但确实是很奇怪。” 夏灼出来把猫抱了进去,转身的时候看见还在车里脸色凝重发呆的周飞和闻人笙,微微点了下头。 闻人笙垂首致意,目光从猫身上挪过去,去看那个少女,同时感觉到手腕灼烫无比,那根金红的细线,似乎像是突然燃烧了起来,寸寸收紧,最终在他腕骨上三寸的位置留下一个半阖闭的眼睛的图案。 “你们当地的死神传说,说死神先天眼睛弱,惧怕强光,但其实不是,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人神共存时代的末尾,乱世将至,到处是战争和天灾,人人都忌惮她,认为她不详,甚至认为是她带来了乱世,所以把她捉起来,剜去了眼睛,因为她的眼睛能映照出人的死亡。” 周飞点烟的动作一顿,呆滞片刻,“我靠?然后呢。” 闻人笙耸肩:“然后当然是死了一城人,就一瞬间,整座城血流漂橹,无人幸免,怨煞之气顷刻间凝结成实质,黑雾缭绕,千年都不散,整个成了死城……就是后来酆都的前身。这是她后来被囚禁在不周山下的根本原因。” 周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就刚刚看到那只猫,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好像我原本就知道一样。后来她哥哥用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给她重新炼制了一双眼睛,一只丢了,一只被她给了她唯一的信徒。” 周飞:“……” 闻人笙:“——一只纯黑的猫,在不周山陪了她上万年,因为喝了她的血开了灵智,但寿命得到延长也只能活上百年,所以她把自己的眼睛摘了一只给它续命了。” 周飞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扭头看向车窗外:“她?” 那震惊的语气,潜台词分明是:就她? * 夏灼把猫抱进屋里的时候,花莱起身去了厨房,她眼睛几乎看不见,但行动丝毫不受阻,步伐缓慢但坚定。若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出些从容的气度。 只是今天略略显得沉重和安静。 猫伏卧在夏灼的腿上,用下巴讨好似地蹭着她,忽然口吐人言道:“殿下在担心什么?” “花莱。”夏灼半垂双目,怔怔出神,她的神情显得古怪,似乎是在忧虑,但更多的是空茫,一种什么都关心,但什么都不关心的空茫。 她一下一下抚着猫的脑袋,猫眯着眼,发出轻微的咕噜声,然后轻声说,“殿下抚养花莱长大,然后目睹她死去,已经六个轮回了。七为圆满之数,成败也不过是这一次了。” 它在提醒夏灼。 地狱的第十八层囚禁着最恶的鬼魂,就像人间的死刑犯,永世不得超脱,但有勇气跨过死神的埋骨之处——生死渊,就可以成为死神的影子,掌一方生死,受七世驱使,然后获得一线生机。花莱掌管江县的生死,已经六个轮回了,每一个死神都曾满身孽业,如果不能圆满,那么等待她的将是被重新打回十八层地狱的下场。 这是花莱的第七个轮回。成功了,她就可以脱离酆都的禁锢,重回人间了。失败了,她将回到十八层地狱。 而夏灼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也将完全付诸东流。 “你在提醒我白真真的事不是巧合。”夏灼很了解它的小心思,“而且可能和花莱有关。” 花莱在任期内如果有重大的失误,功过簿上会有很大的污点,是无法获得圆满的。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黑猫讪讪的,觉得和夏灼讲话总会这样无趣,她从来没有真正在乎什么。 比起夺回自己的身体,重回天界,她还是更希望自己湮灭于天地。 这种自毁倾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一千年前,她被两界合力镇压在生死渊的时候,她的一缕神魂残存,游走人世间,从此之后求生欲和求死欲搏斗了上千年。 她一边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体,打开通往天界的大门,回到哥哥身边,一边又对漫长的神生感到由衷的厌倦,希望自己能够身归天地,获得解脱。 白真真的案子有了一点转机是在第二天。 午时的阳光刺破云层探出了头,天光顿亮,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阳光正好切到夏灼的鼻梁正中。 她一半身子隐在黑暗里,一半被光映得明亮,仿佛一副色彩对比鲜明的古老油画。诡谲而神秘。她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但又不敢窥探的气息。 风铃应声而动。 夏灼抬头说了句,“你好!” 来人是个男生,桀骜不驯的一张脸,校服之外又套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外套上布满铆钉和奇怪的带子。他目光精准地锁在夏灼身上,但又有细微的躲闪,眉毛纠结地拧成一团。 然后径直走向了柜台,敲了下桌子,眉毛越发皱起来,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那目光是显而易见的飘忽,一个不害怕警察的人,他不一定不怕鬼。 他害怕夏灼。 ——所有神秘的、古怪的、藏在黑暗里的、琢磨不透的,都是鬼。 夏灼倏忽笑了。 我是什么人?她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所有人都说她的是神,神不老不死,永生不灭,有通天彻地移山倒海之能。 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神的存在了,她作为唯一遗留下来的神族,常常感觉到过往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或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过神的存在。 她有时也会看神话,神话里故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那是人类眼中的神,并不是神眼里的神。 她并不是天地所化,她记得自己是从胎儿慢慢长大的,当她还在母亲子宫里她就有了知觉,像造物主在创造人类,她看见自己缓缓形成的心脏,听见心脏发出第一声的跳动,她看见自己伸展出的手脚,看见自己的五官逐渐清晰,她甚至听见自己在分娩后的第一声啼哭,她感受到母亲亲吻她额头的温度。 她的灵魂游离在高空,看见一切的发生,她的意识是早于身体而存在的,这是她唯一察觉到和人类的不同。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和人一样,会饿,会想吃东西,她喜欢甜甜脆脆的东西,喜欢香瓜和梨,喜欢食物从口腔里 5. 献祭者(五) 《少女的镰刀》全本免费阅读 “快递盒子我早就扔了,我当时就以为是谁恶作剧,就没在意,里头就两个玻璃瓶子,还有一本跟盗版书似的小册子,上面就是一些养花教程,但写得神神叨叨的。我就记得好像是同城快递,一家花店寄出来的,那花店名字我还记得,叫影子流金,因为名字很奇怪,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但这两天我……我去查了一下,整个江城都没有这个店。”周南再次搓了下脸,因为恐惧声音有点颤抖,“我不是故意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寄给我,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影子流金。”夏灼默念一句,然后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回去吧。” 周南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她……她还能醒过来吗?” “不一定。” “我俩真的不熟,她这个人特别孤僻,我跟她交往才两周,统共就一起出去过两……不,三次。” “她最近有什么反常吗?”夏灼问了句。 周南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每天就……那样,对人爱搭不理的,我也懒得哄,就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然早就分了。” 这个小城穷困偏僻,学生素质也一般,二中的学风并不很正,谈谈恋爱,翻墙出去逛街打台球,偶尔约着打打架,晚上去小树林,一砖头能砸死十几对儿情侣,并不稀奇,有时候他们谈恋爱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所谓的……闲着也是闲着。 周南表情麻木地垂着脑袋,忽然抬了下头,“对了,她……她有一次午睡做梦,大喊了两次,去死,去死。我问她梦见了什么,她没说,就说梦见她姐了,不过我见她姐,俩人关系挺好的,也可能是随口扯谎吧。” 夏灼倒是没表露什么情绪,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周南没立马走,在书店呆坐了好半天才离开,大概是对学校有心理阴影了。 花莱今天睡到这会儿还没醒,气息十分微弱,尽管早知道她的时候快到了,但衰老的速度还是超出了夏灼的预期。 或许她该悲愤或者痛苦,但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好像成功了也可以,失败了也没什么。 她已经快要记不起来兄长和母亲的样子了。 - 入夜,夏灼出了趟门。 风吹过旷野,像苍老而荒芜的呢喃。 夏灼沿着小径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那风声更大了些。在她四周环绕盘旋,但并不敢靠近。 她在一座枯井前停了下来,风声终于呜咽着停止了,一道雌雄难辨的苍老之声从风中透过来,随之翻卷而来的还有一团像是雾气一样的东西,它从枯井里涌出来,幻化成模糊的人形,声音就是从那团雾气中发出来的。 “殿下深夜过来,不知何事?”雾气似乎有些惧怕,谨小慎微地问道。 穿着校服的夏灼坐下来,那具稚嫩的身躯带着隐约的压迫感,淡然地落在井沿上,她背对着雾气,望着眼前浓稠的黑暗,半晌没说话。 星星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月光也透不过来,只中天一团模糊的红晕,那大概是血月隐藏的位置。 天又阴了。 夏灼来这里多久了呢?久到数不清楚时间了,她看着这里从城镇变成荒野又从荒野变成村落,最后再次回归荒旷,这中间的变换和更迭,如同世事般无常和荒谬。 夏灼没有回答雾气的话,只自言自语了一句,“听说地狱天诞生了一个鬼王。” 雾气幻化的人形慢慢地飘到夏灼的面前去,微微垂头道:“您说那个传说吗?无稽之谈罢了,从古至今,有幸得窥天道的,寥寥无几。” 夏灼笑了笑,那张略显的稚嫩的脸上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宁静和淡漠,“我倒希望是真的。” 没有惧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意外和错愕,她有的只是平静,如果非要深究,大约只有一丝厌倦。 她大概是真的……活腻了吧。 井伯叹了口气:“殿下,大殿下还在等着您,他很爱您。” “我们在不周山的时候,他其实过得挺惨的,那时候我们的灵力被封印了,和寻常人没多大分别,他每次出门必下雨,平地也摔跤……每天都很倒霉,跟我在一起的,都没什么好运气。我以前捡过一个人类……”夏灼笑了笑,“算了,挺没劲的。” 井伯知道她在说什么,大约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殿下在双子峰搭了处茅草屋,有天她在山下遛猫,河流上游漂下来几具尸体,其中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婴儿,于是殿下把他捡回去了。 后来养大了,聒噪得不行,使不完的力气,漫山遍野地疯跑,那会儿山下河流旁聚集了些人类,逐渐形成了村落,他跑去跟人家小孩玩,打哭好几个,人家家长上山来找,殿下就只能挨个赔礼道歉,最后实在烦得很,送他去读书,他活泼好动,气坏好几个夫子,附近私塾都不收他,最后机缘巧合参了军,消失了几年,总算消停些日子,再传回消息,是在西边打仗,少年神勇无比,用兵如神,可总是差一点运气,大伤小伤不断,大获全胜的那场仗,他的长矛差一点就要捅穿敌方首领,被自己人从后背一箭穿心。 他立功太多,封赏不断,再这样下去,都要封无可封了。 再这样下去,别人都要在他的荣光的阴影下永无冒头之日了。 殿下亲自去给他收尸,他的魂魄还呆坐在原地,似乎是不甘心。 “我带你走。”殿下伸出手,对他说。 “我不走。”他摇头,“我想……想回家。” 殿下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好,我们回家。” 没想到因为这一时的心软,害他生了心魔,到最后怨气凝聚犹如实质,几乎到了要万劫不复的地步,她也因此丢失了自己的本体,回天界就更难了。 “他后来怎么样了?”这一千年来,她对这件事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年后,他的魂魄已经不在了,她没再问过,也没追查过,大概是不敢接受有可能的最坏的那个后果。 ——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她到这时候,似乎才有勇气询问。 “不知道,殿下,他自己消失的,但应该不是您预想的那个结果。” 夏灼点点头,但其实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