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熟》 1.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四月的理云镇带着潮气,公路边的米粉店门口炉灶锅盖被水汽顶起发出蒸腾的声响,空气当中显得更加湿黏。 到了中午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 苟乐粉嗦到一半,见门口背着光走进来的男人,殷勤地将旁边的椅子拉开: “哥你来了啊!” 外套搁在椅背,男人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收着长腿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睨了眼苟乐那张狗腿子脸:“有话直说,什么事?” 苟乐嘿嘿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琪琪不是非嚷嚷着让我下个星期陪她去市里试婚纱嘛,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我顶半天,主要是店里这些都是不顶事儿的……” 还没说完,隔壁的小马仔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苟哥!来生意了!” “就来!嚷什么!”苟乐不耐烦地应着,还对那碗粉恋恋不舍,一边起身一边囫囵吞枣往嘴里嗦。 “行了,坐下。饿死鬼投胎都没你赶。”秦治脸色嫌弃,抓起外往身上套。 站起身时不难发现男人身量很高,走出门面较为低矮的米粉店甚至还要微微躬身。 “这不是忙到现在还没吃早餐嘛。”苟乐腆着脸一笑,见秦治起身立马扬声道,“谢谢哥!” 修车店这阵子生意不错,扩了两个门面,看起来宽敞许多。 门口多了一辆白色辉腾,站在旁边的青年一副斯文相,鼻梁上架着眼镜,语气也温和礼貌:“你好,我们的车好像出了点问题,可以麻烦您看看吗?” 秦治从口袋中摸出烟盒,给男人递了跟烟。 “谢谢,我不抽烟。” 青年忙婉拒,秦治没坚持,没规没矩地咬了根烟,也没有立马点燃,绕到车后检查车子。 秦治瞥了一眼对方,看起来面生,便随口问了句:“外地来的?” 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腼腆地笑道:“对,我是外地新调过来的,在镇上文旅局工作。” 秦治没再接话,蹲下身检修。 “没什么大问题,换个轮胎就行。”他起身,劲瘦落拓的身躯在太阳底下泛着蜜色的光泽,左手夹着烟从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云峥,能修吗?不能修我们走过去也行。” 清冽的嗓音让秦治捏着打火机的动作顿了一瞬。 明明没有点燃,嗓子眼里却有种被烟熏火燎过的灼炙感,秦治喉结微动,手里的烟被匆匆按回烟盒当中。 正午云层稀薄太阳刺眼,秦治转身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女人一下车像是反射了所有的光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有些晃眼。 在这种海拔高紫外线强的地方,生不出这样白皙水灵的人儿。 她身形清瘦窈窕,开衫下白色棉麻长裙质感很好,柔顺的裙摆小幅度摆动,露出一截纤瘦匀称的小腿和脚踝,落脚踩在浸着机油看不出原色的地面,只是那双秀婉的粗跟皮鞋在这腌臜的洗车店外面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到的?” 他一字一句地启唇,仿佛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声线低暗晦涩。 “我们吗?”青年以为秦治在跟他说话,老老实实回答道,“从湖州过来,开车到这里大概花了快十四个小时,不过市里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 他耐心地解释着自己来路上的距离,秦治浓黑的眼眸却一眨不眨越过他看向身后的女人。 风有点大,纷飞的裙摆犹如蝶翼展翅,孟湘压着裙角将被风吹乱的发挽在耳后,珠玉般的耳垂半藏在发丝里,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投向那边,走过去自然地挽住男人的手臂:“云峥,我有点饿了。” 傅云峥愣了愣,环顾四周看到附近有餐馆,便说:“那先去吃点东西吧。” 虽然报到之后还要和同事们聚餐,但估计中间要好一段时间,吃点先垫垫肚子也好。 傅云峥跟秦治打了声招呼,就和孟湘两人离开修车店。 新来的学徒阿正提着工具包跑出来,说道:“三哥,工具包拿来了。” 见秦治的目光紧盯着一处,阿正也跟着伸长了脖子。 平时也没见三哥这么盯着女人瞧,不过刚刚他看见那美女了,长得确实很正。 “把轮胎换了。”秦治丢下这句话,短靴踩在浸着机油的路面上,往米粉店去了。 秦治进来的时候苟乐正好嗦完粉,见他在面前坐下,愣了一下,“三哥?不是有人要修车吗?” 秦治冷着一张脸落座,苟乐对老板娘招呼道,“郑姐,再换一碗!” 苟乐瞧着秦治脸色难看得很,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持续了两分钟,正想问话,视线定在某一处忽然发出怪声,惊诧的语气犹如破铜锣嗓子漏了一道风,“卧槽,那不是......” 郑姐将两碗牛肉粉端到桌上,孟湘抬头说道:“谢谢。” 某人的声音实在过于刺耳,落入耳朵里也被她自动过滤了。 取了两双筷子,递一双给傅云峥,一个阴影就笼罩了下来,来人大喇喇在她对面坐下。 “孟湘?” 男人却丝毫没有眼力见,左腿一翘翻过长凳坐到对面,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喊她。 傅云峥刚接过筷子这个陌生男人就迎面坐下了,一时也不好动筷,看看男人,困惑地看向孟湘:“这位是?” “不认识,吃吧。”孟湘随手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撩起来用手腕上的皮筋捆在脑后,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然后利索地将一次性筷子掰开。 她进食的速度很快,但幅度很小,看起来斯斯文文,吃相不会难看。 “哎,怎么能说不认识......三哥,这孟湘啊!” 遭到熟人冷遇,苟乐坚信自己不可能会看错,转头叫秦治过来。 米粉店里虽然人多闹哄哄的,但是外面的声音秦治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她跟谁都不认识。 郑姐新端上来牛肉粉,秦治提不起丝毫没有胃口,抬脚起身,单手拽起阿苟的领子:“走了。” “哎不是,哥——”阿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拽着领子上提起来。 男人腿长动作快,三两步拖着人就离开了米粉店。 傅云峥完全不明情况,正想说话,就听见孟湘说道:“快吃吧,车修好我们就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傅云 2.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汽车驶进小镇,路缘不再是崎岖不平的山道,乡镇不大,到局里仅仅不到十来分钟的路程。虽然第二天才正式入职,但初来乍到,总该去见见领导,提前熟悉一下办公环境。 文旅局人员精简,两人被分在不同科室,孟湘在外宣组,而傅云峥则在开发处。 主任姓骆,分别将两人叫进办公室谈了话,孟湘进去时骆主任多看了两眼她的档案: “你是从正源中学毕业的?” 孟湘点头:“是,主任。” “你的履历很不错,又熟悉咱们镇……”骆主任端起保温杯,抬眼瞅瞅她纤细的身板,“不过文旅局活多任务重,外宣室会相对轻松一点,你跟着好好学。” 交代了些细枝末节的事之后,骆主任对外面说道:“小杨,你和孟湘是一个组,先带新同事先熟悉一下环境吧,明天你带他们俩去办理手续。” 办公室外张望的同事被点名,立刻站直了身朗声答应,“收到!” 小杨手里抱着一摞资料,带孟湘走出办公室才兴奋地问道:“孟湘,你还记得我吗?我俩高中同学!” 孟湘没怎么留意他的样貌,听他这么问才转头仔细观察青年的脸。 “杨志航?” 杨志航猛地点头,乐道:“我就说你不会不记得!” 孟湘笑笑没说话,实际上她真没什么印象,只是看他手里资料最上方的署名罢了。 “等会儿下班大伙儿都别走,一块欢迎小孟小傅加入咱们文旅大家庭怎么样?” 全组孟湘大概认了个脸熟,说话的是她的直系领导——组长谈伟。 局里常年阴阳严重失调,这会儿新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组员们都举双手赞同。 下了班大伙儿就奔着烟雨巷去了,这一带是镇上最繁华的街道。 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到了傍晚,灯火辉映还有几分奢靡都市的味道。 车子停在街边,杨志航插科打诨着正要从后座下来,却在看见眼前招牌时表情凝固,扭过头瞪向谈伟: “不是,你咋订这里啊?” “喝酒当然来酒吧啊,人小孟姑娘都没说啥吧?”谈伟觉得他大惊小怪。 这特么能是一回事吗?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身影,杨志航顿时神情如同便秘,瞟了副驾驶的孟湘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欲语还说。 谈伟登时看明白了,小杨这是想在女神面前好好表现。 可惜他什么德行,藏的住一时能藏的住一世?“行了,小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什么货色能装多久,走走走,喝酒去!”谈伟怪他墨迹,一把把他推下车。 孟湘看着手机短信里突然跳出来的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 【有空回电话。】 傅云峥在叫她,孟湘才抬起头,没有回复,放进包里跟着大伙儿下了车。 “小傅,别拘着,跟哥干一个。” 平时单位里的工作繁琐,也就下班这个点能做做自己,哥几个喝得酣畅,谈伟注意到另一位新来的青年才俊却没动,以为他太拘束,主动起身跟他碰杯。 傅云峥端着酒杯起身跟谈伟碰了一下,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抱歉,是我不太会喝酒。” 听到大伙都很诧异,他们镇上几乎没有男人是不喝酒的,只有喝多喝少的区别,不会喝酒的他还真没见过。 “大男人不会喝酒怎么行!来来来干了这杯,在咱们这儿酒量保管给你练出来。” 大伙儿凑齐了劝酒,弄得傅云峥有点手足无措,端着的酒杯端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一杯倒,我代他喝吧。” 知道傅云峥不善拒绝,孟湘伸手接过那杯酒主动替他解围。 大伙儿愣住,直到孟湘手里的酒杯见了底,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咋舌:“看不出来啊小孟。” “难怪来了咱们这儿,分明就是另一个郝眉嘛。” 郝眉就是傅云峥还没见过面的直属上级,也是孟湘来之前局里唯一一个女人,不过早就没几个人把她当成女的看,但孟湘不一样,本来以为新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想到是豪放派。 谈伟扫一圈,发现少了个人: “这个杨志航,成天嚷嚷着想喝酒的是他,来了人影都不见,上个厕所这么久,掉坑里了?” “管他干什么,人家兴许在厕所里头臭美想着怎么在孟美女面前表现呢。” “哈哈哈哈真损啊你——” 洗手间内。 杨志航苦着一张脸,他尿急想来厕所放个水,结果憋尿憋到现在,眼前的男人没有发话,杨志航也不敢动。 男人身形挺拔,留着利落短发,眉弓高挺,刀锋般的轮廓有种说不出来的硬朗俊挺,长而笔直的睫毛半遮着双眼,但丝毫没有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桀骜冲淡。 他微弓着背单手撑在栏杆上拨弄着打火机,“啪嗒”作响的声音一下一下拨弄着在杨志航紧绷的神经。 “她和另一个新来的同事是一块儿被调来我们单位的,我们主任说都是走的人才引进,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得在这里呆个三五年,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了……哥,你还有啥想问的吗?” 杨志航搓了搓手心,语气有点干,心里暗自叫苦连天。 要怪就怪谈伟那个不长眼的,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选这里。 要知道这里是秦治的地盘啊! 本来还抱着说不定不会那么凑巧碰上,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要说为什么杨志航会认识秦治,甚至见他犹如见瘟神一般退避三舍,渊源还要追溯到高中时代。 托秦治的福让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愣是自闭了三年。 当时离高考只剩最后一百多天,学校丧心病狂地搞流轮制,他在模考当中超常发挥到考了孟湘班上,为了优生率把成绩好但是有偏科情况的同学按科目两两安排到一块。 恰恰孟湘弱势的物理是杨志航最擅长的,杨志航英语一塌糊涂而孟湘单科全校第一。 得知老师把孟湘和自己安排成同桌的时候天知道他偷偷兴奋了多久,把班上的男同学羡慕坏了。 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杨志航更是觉得他们缘分不浅,甚至还在同学的怂恿下往孟湘书包里塞过一封情书。 3.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傅云峥结完账,孟湘目光扫向已经空了的位置,对傅云峥说道:“你先送谈哥他们几个回去吧。” “你呢?”不一起走? “我见到了熟人先去打个招呼,不用等我了。” 傅云峥见孟湘这么说,于是点头道:“好,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嗯。” 孟湘目送杨志航几个人离开,转过身朝身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酒吧后面是一座花园,青草花香的空气当中混杂着还未消散的尼古丁味。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踢到错横摆放的酒瓶,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 秦治瞥了一眼滚落在脚边的易拉罐,语气不悦:“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他咬着烟,单手兜着风,打了好几次也没有将打火机打着。 一只手将打火机从他手中抽走,秦治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见一双清澈明净的双眼。 “送我回去。” 秦治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她足足半分钟,后槽牙略微收紧,从台阶上站起,转身,孟湘却挡在身前,她抬起头看着秦治重复道: “我说,送我回去。” 秦治将烟砸在地上,碾碎在泥土里,抬手攥紧孟湘外衫领口将她抵在墙壁上,额角青筋突突跳起,脸上戾气很重:“孟湘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对于他的暴跳如雷,孟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始终看着他,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秦治郁积得厉害,对于孟湘的态度更是有气无处撒,咬紧牙关僵持了半晌,泛白的手指才松开。 外衫被大力揉捏过皱成一团然后褶皱着散开,仿佛缺少摩擦似的从肩膀滑落,雪白的肌肤勾着一根细肩带,昏暗路灯下不难看出肩头隐约的泛红。 秦治目光当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迅速收回,撇开头唇线绷得笔直。 孟湘神色如常地将松散的外衫拢紧,然后闷不吭声地退后一步给他腾出位置。 秦治紧绷的背颓然似的松开,不再看她,迈开大步从她身边掠过。 坐进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气压低得很,孟湘将车窗按下来,柔润缓和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才稍微冲散从酒吧里带出来一身的烟酒味。 孟湘闭眼靠着椅背,以前她很讨厌这种味道。 “为什么回来?” “想回来就回来了。” 她语气轻飘飘的,秦治握紧方向盘,她真是一点没变,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挑起人的脾气。 “不是挺有能耐想出去吗?还要回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以前,更何况这里有什么不好,你不也在这呆了这么多年。”她语气微顿,看向他, “还是,你很不希望我回来?” “......”秦治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索性不说了。 “修车店你给苟乐了。” 孟湘不知道哪里得知的消息,秦治没有否认。 “所以这家酒吧是你开的?” 对他的话爱搭不理,问题倒是一个接一个。 秦治语气冷硬: “跟何曼合伙。” 何曼。 孟湘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脑海当中浮现出酒吧时的画面,她扭头看向窗外:“噢。” 她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波澜,仿佛不过是寒暄时为了缓解气氛而问的问题,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越野车开进巷子,车灯晃亮了整条小巷,巷子里的人大多休息得早,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寂静无声,车子速度慢慢放缓,四平八稳地停在路边。 “到了。” 孟湘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前忽然说道:“忘了说,我订婚了。” 秦治熄火拔出钥匙的动作停住,车内的灯光在同一时间熄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能听见孟湘冷清的声音: “人你也见过,就是今天跟我一起来修车的那个,改天我再带他和你正式见一面。” 说完孟湘推开车门,下车,关门,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停顿,削薄窈窕的身形隐没在路灯微黯的光线之中。 秦治脊背落在椅背,手掌压着额头滑过面容,拳头沉重地砸在方向盘上,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操。 孟湘回到屋里,拉下窗帘时发见对面的屋也亮了灯,她收回目光,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给傅云峥发了个消息,“我到家了。”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到家就好,你的行李我明天再帮你送过来。” “谢谢。”孟湘回复完正要把手机放下,又跳出来一条信息,“明早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 孟湘很少说似是而非的客套话,说不用,那就是不用,所以傅云峥也只回了一个“好”。 她想了一下,打字问道:“能帮我个忙吗?” 孟湘将信息发送,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向外面望去,对面窗户大剌剌敞开,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被侵犯隐私,挺拔矫健的人影从窗前一晃而过,她来回拨动着窗帘的絮带,手机里跳出来傅云峥的消息:“什么忙?” …… 秦治刚冲完澡门就被敲响,他往卧室的脚步折回来,打开门,女人安静地站在门口。 他短发湿漉漉的,硬茬似的发梢挂着水珠,摆设似的毛巾挂在肌肉紧实的右肩,黑沉冰冷的双眼盯着她,语气同样冷硬: “什么事?” “屋里没热水。” 秦治闻言眉首蹙起,关上门跟她走过去检查,看了一下发现是水管多年没用老化了,热水器不起作用,要上集市买配件也得等明天。 他先将水阀关进,把坏掉的管子先取下来,拍掉手上的灰尘转身瞥了一眼孟湘,她还穿着白天穿的吊带裙,只是将外面的薄衫脱掉了,低挽起的头发也披散下来,垂落在肩膀,半湿未干,隐隐散发着橙花味的清香。 “没热水,头发怎么洗的?” “烧水。”她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柜子上的旧烧水壶,用的包里上次出差留的最后一袋旅行装洗发水。 一次最多烧半个脸盆的水,确实也不够洗个澡,看来是不得已才过来敲他的门。 “……” “跟我过来。” 孟湘抱着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旧睡衣跟随秦治去了 4.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遗像中爷爷一贯和蔼的笑容,生动鲜活如在世一般,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湘湘,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孟湘眼眶内微微发热。 刚满十二岁那天,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除了一个蛋糕,就是告知这个家的结束,他们聚集在一起草草给她过了一个生日,然后连蜡烛都没来得及吹,就拉着她的手臂说道,湘湘,你长大了,有件事情爸妈要告诉你。 孟湘在生日当天得知早在两年前父母就已经协议离婚,只是彼此约定直到她上完小学才正式办手续。 所以这个蛋糕不仅庆祝她的新生日,还有他们的新生活。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一路颠簸炎热,孟湘始终紧紧攥着蛋糕上扎成蝴蝶结大卷儿的精致丝带,天气温度高,到理云镇时蛋糕都化掉了。 爸爸也走了。 孟湘不记得太多,只知道那个男人走之前跟自己反复强调,听爷爷的话,好好学习。 却始终没有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那天,那个自己鲜少见面的老头对爸爸发了大通脾气,拖着扫把把他从家里赶出去,却对她和颜悦色,给她煮了好多鸡蛋。 他说,生日就要吃鸡蛋,吃鸡蛋才能长高。 只是他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煮鸡蛋了。 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跳跃的焰火在眼窝下投下扇形的阴翳,她浓睫翩然,在烛光的映射下闪着晶莹,孟湘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可是在梦里,她什么也抓不住。 …… “铃——铃——” 天才微微亮,扰人清梦的手机铃声却响个不停。 秦治烦躁地用被子盖住头翻了个身,床边的手机掉到了地板上,却依旧不厌其烦地响着。 “铃——”消停了几秒,再次响起。 秦治终于受不了,强健有力的手臂捞起地板上的手机,语气透着不耐:“喂?” “我在楼下。”泠然的嗓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 秦治短暂地清醒了几秒,盯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才终于响起来昨天答应的事,憋了半晌从牙缝当中蹦出一句: “……靠。” 他一个开酒吧的,过的大多是昼伏夜出的生活,没有特殊情况一年里没有几天早起的时候。 早上十点之前起对他来说都是打乱作息,加上昨晚睡得晚,加起来总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 早起怨气尤大,秦治连睁眼都觉得令人光火,尤其是在孟湘七点不到就打电话提醒的情况下。 闭着眼完成起床穿衣一系列动作,推开门进浴室洗漱。 浴室和卫生间是一起的,秦治摸到牙刷挤了牙膏塞进嘴里,熟练地拎起昨晚的换洗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却在摸到衣料异样的触感时,睡意去了大半。 手里的布料绵软柔滑,有一定的厚度,而他捏着的地方,正是海绵拱成罩杯的形状——是女人的内衣。 谁落在这里的不言而喻。 他迅速丢下,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又烫又麻,而这种感觉一直窜到小腹。 “铃——铃——” 来电铃声从卧室传来,让人心头突突一跳,他低首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全然没有心思再去管叫嚣不停的手机,扯下毛巾转身大跨步走进浴室。 “不是说好了七点半么?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孟湘已经站在车子边上等了许久,见秦治出来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秦治并不说话,黑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替她开车门的打算,毫无风度地直接坐进驾驶座。 孟湘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绅士风度,自觉地开门坐在他旁边,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皂香,她余光瞥向他,“你洗澡了?” “安全带。” 秦治语气不耐,修长的手指曲起敲了敲方向盘提醒。 孟湘将安全带系好,秦治刚发动车子,她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秦治皱眉的同时睨向她:“感冒了?” 孟湘轻揉鼻尖,总觉得都是病毒,将车窗打开通风透气:“稍微有点着凉。” “头发不吹在外面乱窜,不感冒才怪。”秦治风凉话说得毫不吝啬,按下按钮将副驾驶的窗户关回来。 孟湘没有反驳自己其实不是因为没有吹头发,而是因为昨天晚上太困,竟然趴在爷爷的供桌前睡了一夜。 住的地方离单位正常开车要将近二十分钟,加上秦治耽误了时间,为了赶上他车速开得很快。 孟湘生怕他这一路将红灯闯遍,但偏偏每次他又能赶在红灯亮起的时候把十字路口过了,便没再说话。 “送到这里就行了。” 孟湘没有让他直接送到门口,而是在离单位还有一段小距离的地方让他放自己下来。 秦治将车子停在路边,冷眼看着孟湘对着后视镜整头发,语气幽幽:“怎么?你还怕被看到?” 对于他冷言冷语的讽刺孟湘也不在意,丢下一句我走了便下了车。 “……” 秦治太阳穴突突跳动。 上了这么多年学都没教她会谢谢两个字怎么说? * 临近中午苟乐才从家里出来去汽修店,路上经过秦治的酒吧发现今天这个点竟然破天荒地开着门,本想进来瞅一眼,却发现店里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鬼都不走进来,哪来的生意。 “那怎么一大早就开门了?” 他咕哝着退一步正要离开,才突然发现沙发上还躺着个人。 苟乐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 “我去,三哥你好端端的躺这儿干什么?” 怪吓人的。 秦治被苟乐一惊一乍的声音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结实修长的腿伸直,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脖子,摊开手脚往沙发上靠。 “哥,你昨晚上该不会一晚上没回去吧?” 苟乐看他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因为孟湘回来三哥连回都不敢回去了? “没。”秦治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 “不是吧,她上班还让你送?” 听到秦治说他起个大早是为了送孟湘来上班,苟乐表情更加夸张。 秦治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才想起打火机被孟湘夺走,于是问苟乐借个火。 苟乐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嘴里酸不溜秋地说道:“哥,你听我句劝,孟湘她真不值得,你看她现在回来还带个男的不就是来炫耀的?你要还对她好,她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火星闪烁,烟雾从指尖弥漫开来,秦治抬眼横他一眼,苟乐却还是忍不住替秦治抱不平。 他哥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软,所以才被孟湘吃得死死的。 “其实我觉得曼姐就挺好的。” 虽然人曼姐脾气也大点,但是至少对他死心塌地,他们这些哥们儿可都看得见。 反观孟湘她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眼高于顶,浑身带着股不接地气的清高,苟乐一直觉得她打心底就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秦治抬手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反问:“今天不用开店?” “这不是这两天生意也就那样嘛,早开晚开都一样。” 他们这儿淡旺季差别很明显,现在是淡季,流动人口少,修车的也不多,等假期来了,生意大概会好上一些。 “既然没事干就留在这 5.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这顿饭约在了镇上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孟湘和傅云峥先到已经上好了菜,见到秦治,傅云峥站起身礼貌地上前和他握手:“你好,我叫傅云峥,我们上次见过的。” 秦治扫过他朝自己伸出的手,然后落在他身边的孟湘身上,淡着脸色径直在他们对面坐下。 傅云峥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举着,目光投向孟湘用眼神询问该怎么称呼,孟湘挽住他的手一同坐下,随意介绍道:“三哥,不三不四的三。” 秦治额角轻跳,横眉冷眉看向她,而傅云峥则不敢说话,孟湘这么介绍,他显然不能真这么称呼人家。 忽略某个带着锋芒的视线,孟湘扯唇笑了笑: “开玩笑的,他叫秦治,以前都叫他秦三台,叫久了就成三哥了。” “哦,好,三哥。”傅云峥这才舒了口气,额头不知不觉上渗出一层薄汗,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挺有压迫感的。 “呃,那个,我们刚才让服务员先上了几个菜,三哥你看还想吃点什么。” 不待秦治开口,孟湘先说道:“不用了,已经点了这么多,再多也浪费了。” 秦治蹙眉,抬手叫服务员过来点单,感觉到孟湘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抿唇道:“我请。” 孟湘点头:“好,那再点吧。” “......”菜单尖锐的角划过手指,秦治捏着菜单的手微微用力,感情是心疼傅云峥的钱,他的就不用心疼是吧? 服务员紧接着又上了几个菜,其实孟湘说得没错,开始他们点的几个菜完全够三个人吃了,现在一桌菜丰盛倒是丰盛,确实铺张了点。 “怎么,吃不惯?”擤鼻涕和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交替,秦治放下筷子问道。 “吃得惯。”傅云峥擤鼻子擤个不停,其实他平时不太吃辣,但是秦治点的菜他没道理一筷子都不夹,但夹了一筷子之后再也不敢动了。 “他吃不了辣。”孟湘让服务员再添一壶白开水过来。 秦治双手抱胸稍稍后靠,冷眼注视两人的互动:“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大学同学。” “嗯,我爸是孟湘的导师,她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傅云峥鼻头已经有些微微发红,说话也瓮声瓮气。 秦治嘴角无声牵动。 呵,难怪。 “秦治?” 女人烫着卷发,左肩挎着大红色的法棍包,一身黑裙,从外面走进来见到秦治讶异地喊道,然后看见他对面的人,神色微愣,“孟湘也在?” 何曼是来这边会朋友的,逛街逛累了找个馆子吃饭,正好朋友有事先走了,谁知道在这里碰见了秦治和孟湘。 “不介意多个人吧?” 她性格心直口快,不待他们任何一个人多说什么,何曼已经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多加一个座位。 “孟湘,我们好久没见了吧。”她闭口不提昨天的事。 “何曼姐,好久不见。” 现在还能叫她一声姐,孟湘还算长进了不少,何曼听着舒坦了一点,更何况孟湘旁边还有一个男的,看这样子是准备跟秦治划清界限。语气也热情不少: “你三哥他平时可不爱来这种地方,我就说今天是见了鬼在这种正经餐厅碰到他。” “这位是?”傅云峥事先也没听孟湘提过眼前这个女人,便问道。 何曼自发地挽着秦治的手臂紧挨着他说道:“这还需要介绍吗?” 孟湘垂下眼睑,淡色的眸子落向两人紧紧相贴的地方,女人丰满的胸口都快压到男人的臂膀。 秦治略微皱眉,何曼却转头瞪他一眼压着手臂不让他抽出来,要秦治不要当着人面戳穿自己。 她这也是在给他挣面子,孟湘都带着人招到他跟前来了,他难道就不会开窍一点? 何曼的到来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却也没有开始那么干了,她性格外放,在聚餐上会找话题会来事。 “你们俩还挺适合的。”何曼转过脸,打量了眼前这对男女,这句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俩看着就像是一路人。 “你们也是。”傅云峥出于客套也回道。 “啪嗒。” 勺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孟湘弯下腰去捡,动作却在桌下猛然僵住,餐桌下对面女人裹着丝袜肉感十足的长腿勾着脚尖去够男人的裤腿。 她几乎是立刻坐起身,不小心撞到傅云峥的手臂,见她脸色不太好,他担忧道:“怎么了?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孟湘薄得透出血管的眼皮掀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将脏了的勺子放在一边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何曼放下酒杯勾了抹笑,说了句自己也去一趟,紧跟着她的脚步走上前去。 “唰——”水龙头拧开,沁着丝丝凉意的水流拂过指缝,孟湘有些心神不宁,出神了许久才将水流拧上。 走出厕所时女人站在厕所不远处的走廊,昏暗的光亮下依稀可辩指间的点点火星,她正准备径直走过,却被女人叫住:“孟湘。” 孟湘站定脚步,看向她:“何曼姐。” “外面那个是你男朋友吧?”她倚靠着墙,双手环抱胸前打量她。 “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说的真心话,跟你蛮配的。”何曼抬手深吸了口烟,烟雾袅袅娜娜弥漫开来,吐出的话语被晕得模糊。 孟湘沉默。 客套性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她也不生气,捻灭烟头接着说道,“既然你都有男朋友了,秦治身边也有我,你们俩下次见面最好还是先问过我吧。” 这句话让她心口微窒,神色有些晦黯:“你们什么关系?” “刚才你也看到了。”何曼故意不点明,但是她肯定孟湘看到了桌子下的一幕。 孟湘沉吟:“看到了,你的腿在桌子底下蹭……” “咳,孟湘!” 恰好有人经过,被她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饶是何曼也被臊得赶紧打断她,皱眉道:“你好歹也叫我一声嫂子,说话没必要这么口无遮拦吧?” 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况且……孟湘略微抿起嘴角:“我爸妈没给我生过哥哥,也没嫂子。” “你——” 何曼被她顽固不化的语气气到,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跟她一般见识,但也维持不来刚才的笑脸了,语气里也不自觉多了点攻击性:“秦治现在跟我在一块,我介意他跟别的女人接触,你能听懂吧?” 即使预先设想过,从何曼口中说出来孟湘的心还是如浮萍飘摇一阵,才渐渐沉下来,身侧的手悄然拢 6. 半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孟湘被送到爷爷家之后,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过日子,孟湘父亲也会偶尔送钱过来,但老头不收,无一例外都提着扫帚将人赶出去。 每次孟湘都会呆在房间不出门,埋头写着作业,听着外面爷爷勃然大怒的声音,大声斥骂父亲,窗前枝头鸟儿惊起,扑腾着翅膀离开,不久之后就会响起汽车发动的声响,最终归于平静。 那个男人始终不会提一句,囡囡怎么样了。 而爷爷只会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去敲她的门,若无其事地叫她吃饭,好像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来过,她也从来不会主动问起。 爷爷是木匠出身,除了修修桌子椅子闲暇之余做些手工艺品拿去镇上卖,这些年眼睛坏了,做东西的速度不如从前,孟湘写完作业会在傍晚主动帮他做一些简单的活。 每次孟湘最不愿意的,就是爷爷让自己给对面送修补好的物件。 对于对面住着的那个领居,孟湘打心里有点畏惧和害怕,隔三差五总有坏的桌椅要修,像是打架砸坏的。 桌子太重一般爷爷不会让她搬,每次孟湘吃力地把椅子凳子送到门口,用力敲敲门板,转身一溜烟就跑回家里。 但是他们也不可避免打过几次照面,有一次孟湘放学回家的时候有人在家门口叉着腰骂骂咧咧,酒醉似的,嘴里大约骂着杂种、婊子生的之类污浊不堪的话,邻里大门紧闭,似是一点也不想惹上事。 但从他们平时八卦的嘴里孟湘曾经听过,这个男人被亲儿子撵出去,隔三差五就要来家里闹一回。 骂声在对面的门被从里面踹开时戛然而止,站在门口的少年眼神冰冷凶狠,有着不似同龄人的戾气,冷不丁对上视线,那双黢黑的眼睛让人发怵,孟湘甚至没有跟他对视上两秒钟就赶紧加快脚步走回家里。 后面的事她没有再去打听,在孟湘的潜意识里,这种人应该远离。 只是孟湘不明白,对亲儿子能举起扫把追出十里路的爷爷却对那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少年格外慈和。 “湘湘,看人要用眼睛,不要用耳朵。” 爷爷在院子里捯饬他还未完工的摇椅,摸着嘴边青白的胡须,乐呵呵地说道。 孟湘却不这么认为,她用了眼睛,也用了耳朵,那个人就是不好相处。 孟湘固执地保持着对他的刻板印象,一年又一年,真正和秦治说上话的时候是某个寒冬。 孟湘放学回家,院门落了锁,爷爷不在家,但她平时会带备用钥匙,只是这次里里外外翻遍了书包也没有找到。 那个时候智能机已经普及,但爷爷不用手机,以往走时都会给她在桌上留字条。 但这次她连家门都进不了,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孟湘嘴边呵出热气,小巷灯火渐明,快到晚饭时间,爷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等一等就好。 孟湘蹲坐在院门口避风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凌乱沉重的踩雪声让她猛然惊醒,瞥见几个男人身影她不自觉往草丛旁边躲了躲,她分明见到了刀棍之类的东西! “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谁欠的找谁,滚。”说话人嗓音如薄刃一般,在消音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生冷。 “呵,连毛都没长齐就在老子面前装大爷,你算哪根葱?” 男人啐声紧接着棍子落在皮肉的闷响,孟湘看不见,心却跟着颤了颤,捂着嘴不敢说话。 她闭着眼睛不听不看,只期望时间快点过去,爷爷快点回来,或者哪怕是巷子里有一个人出来也好,只要能发现阻止眼前这一幕…… 男人们似乎没有料到这小子打起架来这么狠,拳拳见肉见血,他们本意是来催债的,讨不到好处就撤。 “操,今天碰到刺儿头了。” “下次最好别让老子碰见你!” 威胁恐吓的话语随着汽车扬长而去的声音消去,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弥漫不散。 她紧闭的眼皮颤抖着睁开,透过草丛隐约看见雪地里除了脏污凌乱的脚印,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以及……一双沾着泥雪的马丁靴。 少年周身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下,犹如黑夜索命的暗鬼,仿佛一旦被那双淬了寒意黢黑冰冷的眼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孟湘几乎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湘一向自诩还算活泛的脑子此刻宕机,甚至怀疑自己只要说看见了刚才的一切就会被他杀人灭口。 她紧紧咬着嘴唇,梗着脖子装死不开口。 对方瞥一眼她抱在怀里的书包以及紧闭的大门,似乎猜到她站在这里的原因。 秦治没有再靠近她,转身踩着泥泞的黑雪开了自己家门,女孩却没有跟上来。 “不进去?”秦治斜倚在门边,浑身的戾气淡了许多。 孟湘攥紧了手里的书包,低头望着被融雪打湿的鞋面,蜷起冻僵了脚趾头,没有挪动。 眼前这个人的危险性对她而言无疑是所有安全教育里亮红灯的。 “要是你爷爷今晚都不回来,冻死在外没人会管。” 孟湘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敢走进那个人的家门,明明敲响任何一户人家的门,都比这里来得安全。 但是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像是完全消匿在篱墙之外,每道门槛竖着的冷漠让她更加难以踏足。 孟湘爷爷原来是去外地送货,因为大雪封路巴车停运赶不回来,钥匙被他带在身上,只得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秦治让他暂且收留孙女。 其实孟湘爷爷是说让他带孟湘去找住在另一条街巷的表婶福婶家住一晚上,但秦治嫌麻烦,而孟湘要面子,最后达成共识在秦治家将就一晚上。 秦治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两间能睡的房间,其余的被各种工具杂物充满。 孟湘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那间次卧是秦治的房间,决定去主卧睡。 “不准去那间。” “为什么?” “晦气。” “……” 孟湘十四,已经有了男女意识,顿时警觉起来。 明明主卧就能住人,他故意这么 7.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当然,秦治确实不怕人笑话,也没人敢笑话。 所以这种话苟乐也只敢藏在肚子里想一想。 苟乐自己店里每天敷衍一个下午就早早关门,反倒是往这里倒是钻得勤快。 “话说三哥,昨晚上曼姐连群都退了,你到底怎么惹着她了?” 苟乐说的是他们哥儿几个平时吃喝玩乐建的小群,何曼平时跟他们玩得好,也在群里。 昨晚上一声不响就把群退了,一看就不对劲。 “退了就退了。”秦治收着长腿踩在高脚椅上,没什么心思回应,光低头摆弄手机。 “也是,女人咱就不能惯着,否则以后就蹬鼻子上脸了。” “谁蹬鼻子上脸了?” 何曼语气不满,苟乐暗道不妙,果然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 他转过来立刻腆着一张笑脸:“呵呵,曼姐,我说的是我女朋友,这两天不是非让我给买大钻戒吗,正跟三哥吐槽呢。” “行啊,既然是这事儿,我回头就跟琪琪说说。” 苟乐的女朋友琪琪都是一个圈子的人,甚至跟何曼关系还不错,姐妹被拿出来挡枪她肯定不高兴,苟乐赶紧认错: “别呀,曼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何曼不吃他那套,画着眼线的眼尾扬起横他一眼,苟乐识趣地挪开一个位置出来。 何曼坐到秦治面前兴师问罪:“还不知道错哪儿了是吧。” 秦治眼皮耷垂,压根没有搭理她,见他不理,何曼伸手夺过他的手机,瞥见屏幕时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她说呢,什么东西这么上心。 孟湘就发这么一条朋友圈都快被他盘包浆了吧? “发什么神经?” 秦治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从她手里夺回手机揣进兜里,抽身站起跟小军说先走了。 自己刚来他就要走,何曼的脾气也上来了,本来那天晚上被他丢下就窝火得很,气得她一连几天都没找他,昨晚上还直接把群退了,再看到他对那个孟湘这样更加火大。 “秦治你他妈就那么缺爱是不是?”人家秀恩爱有他什么事? 何曼本来就是吃不了一点亏受不了委屈的,骂起人来最会捡着尖酸刺人的说,秦治脚步微顿,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见秦治黑脸苟乐赶紧扯她的衣服让她少说两句。 显然何曼也意识到这话放在一个爹死娘出走的的人身上不合适,说错了话,刚才的气势也弱了一大截,软下语气跟他服软。 “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治没有反应,大步走出门。 秦治一走何曼更加被气得不轻,甩手将吧台上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本来歌舞摇曳的氛围被打破,有人转过头来看,被何曼骂回去:“看什么看!” 天色乌蒙阴沉,绵远不绝的云层像是快要压近人的头顶,秦治驱车离开酒吧,倒不是因为何曼而生气,不过是答应了人还有事。 来电显示“福婶”的电话,秦治按了车载屏幕的接听键,妇人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阿治,旺崽就麻烦你接一下,到时候晚上来家里吃饭吧。” “没事,不用。” 秦治挂了电话,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在越野车隐散在车流的同时乌云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噼里啪啦地落起了大雨。 暴雨来得突然,炮仗似的轰得人作鸟兽散,路上行人手举过头顶跑向附近躲雨的地方。 “下雨了。” 孟湘关闭电脑整理好办公桌,抬头望向窗外,恰巧有没带伞的一头扎进雨幕,路边早已有人举着伞等人下班。 自从那顿饭之后孟湘再也没找过秦治,上下班不是搭的公交就是打的的士。 接到福婶的电话是在快下班的时候,她原本想着下班之后顺便去集市上买点菜再过去。 听说孟湘要去集市,杨志航主动提道:“要不我送你一程?” 最近杨志航家里给提了新车,正是显摆的时候,顺路的不顺路的都愿意载一程,有免费的顺风车孟湘也没有拒绝:“谢了。” 以前也许是因为滤镜加持,再加上秦治的“威胁”,杨志航总觉得孟湘离他们这些凡人很远,但是这段时间相处却发现孟湘没有什么架子,反而跟单位的人相处得挺好,他瞄了一眼孟湘的手机说道:“你不用跟你家那位汇报一声?免得他知道你坐我的车吃醋。” 孟湘起初没有转过来,反应过来时笑笑:“不用。”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还真是信任对方啊,他跟女上级出差你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放心他?” 傅云峥刚来就安排出去学习几天,上午通知下午就收拾行李走了。 听说今天还是傅云峥生日,按理说情侣俩总要庆祝一下,这事要换做谈哥他老婆说不定早就揪着耳朵让人跟领导申请换人了。 孟湘轻轻勾了勾唇,没有解释。 没让杨志航多麻烦,孟湘让他把自己送到集市就先走,自己再打车也不远了。 孟湘进市场挑了荤素几样食材,她拎着袋子打了个出租车。 开门的是个身形瘦小的中年妇女,认出孟湘脸上露出喜色,见她手里还拎了菜,外面下着雨,便赶紧说让她进来。 “来就来,怎么还买菜做什么?家里这些都够吃了。” 孟湘跟着进屋,以前她不爱来这里倒不是因为福婶不好,而是不喜欢她好吃懒做的刻薄丈夫。 后来听说男人得病治死了,死了丈夫的福婶看起来比以前过得好不少,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没了聒噪挑刺的声音,耳根子也清静。 “你爷爷走了那会儿托我照顾你,说起来也对不住你,答应的事情的没能做到。” 福婶系上围裙,念叨起以前的事情话里还带着亏欠,孟湘没有接话。 谈不上亏欠。 爷爷走的时候连她爸都只匆匆回来看了一眼就走,从来没想过要把她带在身边,福婶作为不沾亲带故的乡邻,受人所托照顾一个半大的女孩,哪里担得起这么沉重的一句话。 后来福婶因为女儿生小孩被接去了外地带孙子也就一直没有回来。 所以得知孟湘这次回来,福婶仿佛是觉得这些年过意不去极尽想要弥补似的,早早替她收拾好了旧屋,专门叫她来家里吃饭。 对于孟湘来说,这些好意也不是理所应当的。 “我来吧 8. 过熟 《过熟》全本免费阅读 秦治出声赶人,孟湘站着不动,秦治便直接朝她伸出手臂,将孟湘扭转了个方向推出厨房,随意将袖子卷起至小臂,微凸的青色血管在麦色皮肤下纵横蜿蜒,握起锅铲的手掌宽大修长,手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 难怪总闻见股烟味,原来这人在小孩面前也不知道避着。 “家里别抽烟。” 她忍不住轻声说了句,秦治眉峰跳了跳,瞥一眼孟湘,两根手指捏紧烟嘴放在唇边最后用力深吸一口,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丢进垃圾桶里。 孟湘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去客厅,旺崽溜回椅子上装模作样的写作业,实际上滴溜溜的眼珠关注着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 “不会做?”孟湘见他涂涂画画半天一个题都没写完。 旺崽摇头,理直气壮:“不会。” 旺崽出生早产,生下来从小就身体不好,不过被福婶养得皮实,这几年父母工作繁忙没空被福婶带回老家,身体放在第一位,学习成绩就马马虎虎了。 “这个步骤写错了。”孟湘伸手指出他算数题上的错误。 “噢——” 旺崽拖长了音,不情不愿地用半截被铅笔戳得不成样子的橡皮擦掉写下的答案,等着孟湘告诉他正确答案。 孟湘拿起铅笔写下对的演算公式,接下来的让他自己算。 他撇撇嘴,咬着铅笔头算题,福婶提着醋进来先见秦治在厨房,心头微诧,又看到孟湘正押着孙子写作业,乐道: “旺崽,你跟小孟阿姨多学学,她以前可是咱们镇上的高考状元。” “状元是什么?” “第一名。”孟湘解释。 旺崽不屑:“那有什么,我也得过第一名啊。”。 “倒数第一算什么第一名?” 被婆婆揭短,旺崽不服气:“我才不读书,以后我也要跟叔叔一样,早早出来挣大钱!” 福婶当然不是说秦治不好,但是谁家不愿意出个知识分子,看孙子这胸无大志的样子又气得牙痒痒。 “你还别说,你叔叔以前学习成绩也是顶好,要不是——” 意识到厨房里头的人也听得到,福婶的声音消了下去,自动略过这个话题,“总之你要不好好读书,长大以后连个饭碗边都摸不着。” 旺崽才不听她的,扭过脖子屏蔽掉婆婆陈词滥调的唠叨。 “行行出状元,有志向是好事,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出来也不过刚刚能养活自己。” 孟湘这么说倒不是拈酸,而是事实,听杨志航说秦治现在应该算是镇上混得数一数二的,再不是当年那个被街坊邻里当成反面例子教育孩子敬而远之的混混修车仔。 走进社会好像没有什么能是用来衡量的唯一标准了。 秦治将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听见孟湘这么说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吃饭。” 吃完晚饭外面的雨势头依旧很足,孟湘手受伤,秦治难得没有当甩手掌柜主动起身把碗洗了,福婶怎么可能让他们来,将他赶回客厅。 孟湘守着旺崽坐在餐桌边上写完作业顺便等雨停。 秦治也不急着走,展开肩臂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节目,说是看电视,实则被他拿来当催眠的伴奏曲。 孟湘抬头看一眼沙发上的秦治,长腿交叠,肌肉紧实的手臂极富安全感地垫在脑后,男人睡姿随意散漫,健硕颀长的身躯却容易引得让人浮想联翩。 “你是不是喜欢我叔叔?” “不喜欢。” “那你老看他做什么?” “看就是喜欢了?” “不是吗?我喜欢我们班上的班花,我就天天看她。” 才多大的小屁孩,能知道个什么喜欢。 话到嘴边却让孟湘一怔,脑子里浮现说这句话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好像这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孟湘没再说话,而是目光一转落在作业本上,提醒:“这题又算错了。” 等到旺崽磨磨叽叽把作业写完,外面的雨也差不多偃旗息鼓,孟湘起身准备离开,秦治觉浅睡得警醒,睁开的双眼惺忪未明,望向玄关处的孟湘: “坐我的车走。” “不用,没多远。” 福婶家隔两条街就到他们家。 孟湘拒绝坐秦治的车,单手撑着把伞走在巷子里,瘦削的身影在黑夜当中像是单薄却带着韧性的纸,身后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跟着,车灯映照着前方的路绵若针脚的细雨斜飞。 “不是要给傅云峥庆生么?” 秦治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与孟湘的步速度齐平,左手搭在摇下的车窗边,漫漫细雨飘进来,语气听着闲逸悠然。 他指的是孟湘发的朋友圈,发的餐厅预定座位的截图,下面杨志航评论:介意多一盏电灯泡吗?只蹭饭的那种。 孟湘撑着伞目不斜视:“他临时有事,取消了。” “看来他也不怎么在乎你。” “……” 孟湘不想说话,秦治便开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快到家门口,孟湘抓着单肩包扭头加快了脚步。 “你上次有东西落下了。” 孟湘站在家门口找钥匙的动作停住,转过脸来,秦治已经转身往反方向走。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上次更乱一点,唯独厨房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连洗碗池的碗都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几个,可以看出他平时一个人在家很少做饭。 “何曼平时不过来?” “她过来干什么。”秦治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推开阳台门脊骨向后倚靠着墙面:“自己去拿。” 孟湘轻抿嘴角,她知道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只是他没提,自己也不主动去问。 如果何曼过来,家里突然出现女人的贴身衣物,他估计怎么都说不清楚,所以也不会在家里一直留一个定时炸弹。 只是孟湘没想到内衣是被用衣架光明正大地晾在阳台上,丝绸质地,黑色蕾丝款式,有点性感,是她平时很少穿的,就这么明晃晃挂在那里,昭然揭示着自己让它留在这里的目的。 她忽然觉得手心微微出汗,踮起脚尖将内衣取下来,还没有完全干透,带着与天气相当的潮气。 “你洗过了?” 秦治正在厨房倒水,听见孟湘的问话差点咳出来,握着水杯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孟湘站在客厅,将内衣揉成一团握在手里背过身后,眼皮轻轻垂下。 “我说过贴身衣物不要用机洗。” 在乎的是这事,秦治正想张嘴反驳,忽然意识到说了更不合适,便什么也没说,咕咚将杯中水饮尽,放下杯子:“既然拿了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