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败于清冷月光》 1. 是人是鬼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及笄之年,闻静乔装参加乡试考中了解元,成为徐州最年轻的县令,她带上乌纱帽粲然一笑,此为最称她心意的生辰礼。 闻静新官上任,向来事务繁忙,今日难得休沐,为便于出行,她穿了一身素衫,撑着伞陪阿娘去祭拜阿祖。 山路难行,怕冲撞了山神,闻母请了她最信任的天师带路,据说闻老爷子前几日托梦给了他,非要他亲自拿好酒来在黄土上做法才能送到地府。 闻母一路上不停地絮叨着,“阿静啊,一会儿我们回去可要好好款待翟天师,他为老爷子做了这么多事,最好再多给些银两,明年咱们给老爷子烧纸还得托他呢!” 闻静无奈一笑,勉强附和道,“知道了,阿娘。” 前朝盛行巫祭之风,虽说如今齐国打着“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旗号,通过以才取人打破了世袭的桎梏,但王权易改,思想难易。 对鬼神的崇敬之风并有没随着前朝覆灭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反而因为没有官家的制约,民间衍生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神仙和信仰来,有的人甚至痴迷到连沐浴都要占卜一二,求得神仙指点。 就好比她的亲娘,如今便对这位天师说的话奉为圣旨,对他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数月以前,闻静正全身心在备考,泡在私塾里许久才回一趟家,无暇顾及家中事务。 闻老爷子突然生了重病,父亲又不知所踪,闻家顿时不得安宁,一位手拿拂尘的天师便登门拜访,三言两语之间,竟把闻家的情况道个一干二净。 闻老爷子便视这位天师为救星,出了十两银子托天师在家中做法驱邪,盼着能消除闻家的厄运。 等她从徐州府匆匆归家时,她先被阿娘急匆匆地拉到了爷爷的病榻前,爷爷脸色苍白,紧紧握着她的手,“阿静!我托翟天师给你算了一卦,他说你天资聪颖,但容貌过盛易招人妒忌,恐有人抢了你的机缘呐!” “不过你别担心”,爷爷掀起袖子,手腕戴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木珠,“这是翟天师开过光的转运珠,若是至亲能带上这串转运珠日日为你诵经祈福,定能助你考取一个好名次。” 闻静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这才知道,自己出了趟远门后家里就遭了贼。 她估摸着,这位天师现下收了她家这么多银子,怕是在边收拾行囊边观望着,若是她落榜,便随时跑路;若是她榜上有名,他便大肆宣扬自己的神机妙算,挨家挨户赚个盆满钵满。 闻静面有愠色,她最恨这群巧言令色、号称与神灵相通的骗子,谁叫她前世便是死在最崇信的祭台前。 三十年前,她的名字叫阿宁,是雍州王的小女儿。 传言雍王妃分娩之际,有一七彩玄鸟飞临王府朝贺,恰逢大司命在场。 大司命运用龟甲占出雍州公主是被云中君派下凡间的神女,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于是她一出生便成为了他唯一的亲传女弟子。 阿宁自幼跟随师父在仙都学习祭祀礼仪,虔诚地信仰着云梦泽的神明,沐浴熏香,不敢有一丝疏忽。 云梦国君以神权号令天下,淫骄暴政,禁文书而酷刑法。冬祀那天祭台上龟甲开裂,人人都说这是杀伐太重招致天谴。 于是仙都开始征用王族血统的嫡系作为祭品请求天道宽恕,众藩王痛失爱子,唇亡齿寒,纷纷开始密谋反叛。 仙都连连战败,大司命下落不明,身为大巫祝以及雍王嫡系的阿宁公主被选为祭品为国祈福,她视死如归。 然而,她的魂魄并没有抵达云梦泽,而是飘零在破败的仙城上空,城墙外民不聊生,国君却沉溺于酒池肉林;烟雾缭绕的宗庙中,祭司们身着华服,起舞取悦神明,实则糊弄玄虚。 阿宁死死地盯着那颗被郑重其事端上祭坛的心脏,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着,猩红得令人窒息,这一刻,她才大彻大悟,“原来我这神女的心也是肉长的…从来没有什么神子下凡。” 她哭出了血泪,“阿宁怕不是疯魔了,怎么就会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以为真呢!痴儿说梦!” 大司命道貌岸然的音容犹在眼前,他说过无数遍,‘神爱世人,千秋万载,泽被苍生’。 她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空洞的胸腔,神明的世界伴随着心口的惨痛而崩塌了个彻底,她苦笑道,“师父,你骗的我好惨呀!” 幽魂的意识开始慢慢消散。 随着齐国建立,昭明帝开创科举入仕,颁布明文法典。阿宁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了一座江南小城,取名为闻静。 被鬼神说荼毒至深之后,闻静终于懂得一个道理——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她此生发誓要把书读个明白,不再因愚昧无知丢了性命。 闻静自幼好学不倦,女扮男装拜读于徐州学问泰斗梁夫子的门下后,更是日夜不辍,苦读经史子集,方知事在人为,天道酬勤。 求学的路上,她又偶然拾得一箱奇书,虽然里面的文字与她习得的文体有所出入,但她却能心领神会,里面涵盖了对天文地理等各个领域的真知灼见,她常看常新。 读的书越多,闻静就越发现,从前的自己有多蒙昧,曾经让她深信不易的神明信仰不过是异端邪说,那些蛊惑人心的巫师同骗子无异。 思及此,闻静暗叹,‘若非爷爷时日无多,这神棍又惯会逗人笑开颜,不然我才不肯放任此人在家兴风作浪!’ 如今,爷爷已经安然入土,她断不会再让这神棍在闻家继续浑水摸鱼,之前在阿娘那儿骗取的钱财,她可得想办法让他悉数吐出来。 风轻轻吹过,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地上的纸钱元宝烧的噼里啪啦,闻静看着墓碑上写的,闻诚之父——闻东竹,回过神来。 翟天师将茶酒米饭撒于碑前,插袖作揖,“闻夫人,法事已经做完了,闻老爷子在天有灵,倍感欣慰,特托我给闻大人带句话,说会在九泉之下保佑闻大人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闻母连忙道谢,而后悄声对着女儿说道,“阿静,你对翟天师态度好点,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人,瞧这个姓氏多特别呀,高低是个巫神后裔呢!” 闻静在心里冷笑一声,翟不就是只长尾野鸡,一个外地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广陵赚了将近一座小宅,确实有点心眼儿。 这时,不远处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下 2. 求得庇护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闻静充耳不闻,弯下腰捡起方才翟天师惊慌失措落下的拂尘,擦去上面的尘土递给他,“翟天师莫要自谦,我闻家谁不知您法力无边,更何况还有仙家法器傍身。” 她语带嘲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天师可不能错过了这积攒大功德的好机缘,如若这些法器还不够用,马车上还有一堆,那些可都是我娘从你这拿的开过光的法宝,难不成…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假货?” 翟天师被闻静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之前也就是个歪打正着,哪里还真能给人治病呢!诶!只怕今日是要露馅矣! 闻静见这位神棍迟迟不肯动手,便也懒得再与他消磨。救人要紧,她赶紧蹲下来,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男子的脖颈上。 还在跳,没死。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抚众人,“大家都别慌,此人还有脉搏,盘石、蒲苇,你俩快别抱着了,赶紧过来帮忙。” 闻静先是让家丁将男子平放在干燥的地方,又命婢女从包袱中上拿出一些常备的用于止血消炎草药,快速捣碎后敷在男子的伤口上。 经过一番救治,男子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然而闻静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只能暂且稳定他的伤情,若要完全康复,还需尽快找郎中医治。 一行人打道回府,闻静给男子安排好了住处,并吩咐下人端来热水和衣物,又派人去请了郎中前来诊治。 不出闻静所料,这男子收拾干净了之后,剑眉斜飞,鼻子高挺,整张脸被精雕细琢地棱角分明,恐怕整个广陵县都找不到如此英俊美男,难怪叫她看着亲切。 书里都说,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她漫不经心地开口,“盘石,你去我的书斋走一趟,仔细瞧瞧海捕文书里有没有逃犯和此人相像。” 闻及此言,翟天师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心虚道,“闻大人,法事既已完成,鄙人还有急事,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先行告辞了。” “慢着”,闻静眯着眼,冷冷道,“谁让你走了?” 翟天师心里打着鼓,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故作严肃,“敢问大人还有何事?” 闻静缓缓走到他面前,和煦一笑,“翟天师近日为闻家烦忧,连胡须歪了都尚未察觉,本官十分感动,便亲自给你打理一二以表谢意吧。” 说罢,她轻轻抬起手,翟天师下意识地想躲避,但闻静的动作比他更快,她猛地一撕,原本就有些脱离的白色胡须瞬间就被撤下一大片,翟天师痛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惶恐。 闻母也反应了过来,狐疑地瞥了眼天师,然后沏了杯热茶给闺女,悻悻道,“阿静可是从中发现了端倪?” 闻静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翟天师,这就是你所谓的天师风范吗?一点血迹就把你吓出原形,真是令本官不由得怀疑天师的门槛是否太过随意了。不过,这倒也省得本官费心思拆穿你了。” 翟天师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骗术早已被年轻的闻大人给识破,他顿时缩着脖子,呐呐不敢言。 “你瞧瞧我闻家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闻静抬眼看了看门楣,“满门的桃符,遮的中堂都昏暗了,铜镜到处乱摆,跟进了鬼界似的。就你这半吊子水的假货,还想继续诓骗我娘花钱消灾?真是可笑!” 啪!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摔,讥讽道,“我看今日有一劫的人,是你呀!” 闻母终于反应过来,指着翟天师,声音颤抖道,“好啊!你这神棍,整天,原来都是在胡说八道诓骗老娘,亏老娘对你客客气气的,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翟天师连忙下跪求饶,“闻大人,闻夫人,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混口饭吃才出来胡言乱语,求大人网开一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揭穿骗局还没完,转眼间,盘石手持海捕文书,抽出一张通缉令递给主子,上面的画像赫然同摘下胡须的翟天师有七分相似,面目狰狞,仿佛随时准备从纸上跳出来作恶。 闻静接过纸张,不紧不慢地念着,“翟千,南越人,常年游走徐州,拐幼孩杀以祭神,着全境缉拿,凡擒获翟千者,毋论生死,赏百两。”她仔细地打量了翟天师片刻,“你欺瞒我家中长辈尚且可免死罪,可是你犯下滔天罪行。” 她一字一字地说,“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翟天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闻大人冤枉呐!小民虽然装神弄鬼,但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并无害人之心呐!大人明鉴!” 闻静勾唇一笑,她自然知道这家伙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他与重犯长得一摸一样,又同姓,大概率就是亲兄弟关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信息,以是故意布局恐吓他。 “你与翟千有何关联?还不如实交代,若企图包庇重犯,本官可是要让你连坐的。” 少顷,蒲苇匆匆走上前来,低声道,“闻大人,西厢房的男子醒了。” 闻静微微颔首,转头吩咐道,“盘石,你在这看着他,给他一刻钟的时间好好斟酌。” “他若想供出实情,笔墨伺候,若还要死鸭子嘴硬,稍后便压入大牢,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尝尝牢狱之苦”,堂下的翟九闻言瑟瑟发抖。 说罢,闻静起身到客房,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男子,脑袋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脸色苍白,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水仙,看得叫人赏心悦目,她淡淡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男子抬头一看,眼前的人正是救下他的那位公子,皮肤白皙如玉,眉毛如远山含黛,唇色淡雅,清冷疏离中又带着一丝温柔。 和前几个月初见的样子判若两人。 蒲苇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广陵县的县令闻大人,方才你在百丈峰上重伤昏迷,大人心善将你带回府中,还请了广陵医术最好的郎中抓药。” 闻静朝男子友善一笑,轻声道,“郎中说你的头部受过撞击,很有可能会失忆一段时间,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男子皱紧眉头,仿佛在努力整理出思绪,然而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 闻静心中了然,看来此人确实是失忆了,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子没受伤的右肩,安慰道,“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总会想起来的。” 男子挣扎着坐起身来,欠身道,“多谢闻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闻静避开目光,“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只是,她可不想养无用之人,虽说此人看着俊美,也不是在册的通缉犯,但被人追杀至此,可见仇家背景复杂,她虽是出于善心救治了他,但若一直留在闻家定是个大麻烦…看来还是得让此人速速离开。 “郎中给你检查了,你体质强健,这皮肉伤不出半月便能好全,至于这里的内伤…”她微微停顿,“可能就要随缘了。” “我观你口音不似徐州人,若要寻回记忆,或许得多出去走动,再者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等过几日你伤势好转,我便赠你五两银子作为盘缠…” 男子暮地头疼发作的厉害,于千军万马中浴血奋战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打断道,“还请问大 3. 心疾难治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渐深,月华琼琼,点点清辉洒落,卧房内的灯盏也被映照地覆满银白。 雕花窗下,姿颜姝丽的女郎卸下素衫,恹恹地倚靠在贵妃榻上阖眸养神,乌发如瀑,轻柔地披散在冰肌雪肤上,如清冷月光般无瑕无尘。 倏忽之间,女子的柔荑紧紧地揪着心口处的衣襟,蹙着眉默默地忍受着苦楚。 蒲苇圆润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小姐,可是心疾又犯了?” 闻静强忍着疼痛,吩咐道,“无碍,点香罢。” 蒲苇连忙捧着乌檀木盒,取出调好的雪中香置于吊式香炉中,呐呐地道,“小姐受苦了,这心疾也真是难治,看了这么多郎中都不管用。” 闻静抿唇,心病从来无药医,这是前世留下的剜心之痛,别说是郎中了,御医亦是束手无策,唯有手刃欺她负她的怨敌方可解开心结,只是,那人早已随云梦破碎而消失殆尽。 但愿是死了吧。 一缕青烟自镂空花纹中倒流而上,闻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清香,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她缓缓睁开双眸,轻声问道, “那翟九可招出什么了?” 蒲苇下意识应了一声,“回小姐,盘石说那人胆子小的很,稍稍恐吓便将底子招了个干净。” 婢女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据所述,他亲弟弟翟千自幼崇尚鬼神,不满十岁便入了忆宁教,如今乃是那教会大长老座下最凶恶的爪牙之一,专门为‘神明’供奉童男童女…” 闻静素来云淡风轻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忆宁教在民间势力极大,教徒常常夜聚晓散只为沐浴神恩求得长生,近年来已隐隐有以神道蛊惑天下之势,广陵恐怕也有不少人深受其害,“派人盯紧他。” 蒲苇点头应允,用纤手轻巧地扶在闻静的肩膀上,犹疑道,“小姐何故要留下那位男子在家中,先前不是还担心他会惹出风波来。” 软硬适中的揉捏让闻静因心疾发作而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她淡淡道,“此人约莫同太子有干系,他受着重伤又执意留下,我不能坐视不理。” 她有些倦了,有气无力地同蒲苇剖析其中利害,“我不过乡试中举,窃以为是幸得太子赏识才得以担任县令之位,那任命书上都盖着太子金印。虽说那厮仇家凶恶,可倘若我将他驱赶出门,便是结恩不成反成怨了,一番思虑下,我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听着小姐的声音越发小地几不可闻,蒲苇定睛一瞧才发现小姐已安然入睡,她蹑手蹑脚地为小姐盖上薄毯,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睡梦中,闻静还在担忧家中遇刺,而东厢房的怀青则细细推敲着究竟是哪方势力欲置他于死地,不觉间已过十日。 三月伊始,怀青在县衙着手处理公文,男子青衣素带,虽用面纱遮掩住了凌厉的五官,但身形欣长如玉,一身贵气难以隐藏。 闻静坐在案台前,笔尖刚刚沾墨,外面就传来百姓的击鼓声。 衙役快步上前禀报,近几个月来,遥村的山头上有狐仙常在起雾时分出没,好几个孩童都声称自己亲眼见着了。昨日,一户人家的男童突然失踪,现下遥村人心遑遑,家家户户都生怕狐仙将自家的幼子也给掳走了。 听及此,闻静放下手中的狼毫,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徐州本就盛行鬼神迷信之风,在这种偏僻的小山村里尤为明显,百姓们对狐仙、黄仙等神秘力量的信仰根深蒂固,若不能及时处理,任由村民们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恐生祸乱。 闻静沉声道,“还不快传他们进来。” “威!武!” 堂前一声响亮的喝令,整个县衙大堂都为之一振。 一位急的满头大汗的中年白丁,双膝重重地跪在青石板上,他抬头望向端坐在堂上的闻静,眼中满是焦急,“闻大人,草民小儿宗和,昨日下午离家后一直未归。这孩子素来乖巧懂事,从来不会在外面贪玩,草民寻遍了整个村子,都不见他的踪影。” 林大说到这里,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哽咽道,“今日早晨家中发现一条狐尾,人人都说是妖狐食子,草民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这才来报案!” 旁边的农妇双手紧握着丈夫的手臂,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庞滑落,“我的乖儿,昨儿早晨还帮我卖土豆呢!他那么小,那么懂事,昨天他定是被那山头的九尾妖狐给绑走了!不然家中怎么会根断尾,求闻大人一定要为民除害啊!” 闻静听着林氏的描述,瞬间想道那假借怪力乱神,杀幼童以祭神的通缉犯翟千,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除了那狐尾,你们可还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或者林宗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林大闻言,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他一直都是个乖巧的孩子,我们一直教他不要惹事。昨天下午,他突然说要去村口找小伙伴玩,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闻静紧接着询问,“他平时去哪玩?有哪些玩伴?” 林大回道,“他平时就喜欢去村口跟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一起。都是村里的孩子,大家都认识的。” “那群孩子呢?你可曾问过他们昨日是否见过宗和?”闻静追问道。 林大摇头叹息,“问过了,都说没见着,连家长都说他们昨日根本没出去过,只有李家的强子说在后院远远地看见山头上出现了宗和的背影,现在出了这种事,几个顽劣的孩子连门都不敢出了。” 闻静沉思片刻,又问:“你家可有什么仇家,或者最近是否与人发生过争执?” 林大连连摆手,林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闻大人!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从不与人结怨。我家宗和定是被山头上的妖狐给抓走了!” 跟着来的一众村民也纷纷附和,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堂前,道,“还请闻大人为我们做主啊!我们一开始还以为山头出现狐仙,是守护遥村的神灵,常常摘花果供奉,没想到竟是个作恶的妖狐!若不尽快出去这个妖孽,那遥村的群童可如何是好啊!” 眼看着村民们的情绪越发激动,这样下去事情只会愈发失控,根本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闻 4. 千钧一发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捕快朗声道,“官家搜捕,不得藏匿,速速开门!” 男子闻言,瞬间慌乱地把刀具藏好,露出头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 捕快抬手道,“此乃广陵县令闻大人,” 男子连忙下跪行礼,“草民李大壮见过闻大人,敢问…大人有何贵干?” 闻静走上前,幽幽道,“你就是李强的父亲,李大壮?听闻你是屠夫,遥村山清水秀,家家户户都分了田,怎的入这行?” 李大壮低着头,不敢直视官老爷锐利的目光,急急回道,“闻大人,我李家确有田地,但草民自幼爱耍弄刀具,数年前便干屠夫行,那时恰逢我妹子刚嫁去张家没多久,就怀着遗腹子守寡,瞧着也是可怜呐,我便把那块田给她了。” 闻静赞赏地点点头,“想不到你做着杀生的事还不忘手足情深,可否给本官瞧瞧你的宝刀和案板?” 李大壮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情愿的神色来,他犹豫了片刻才带着官家众人往院子后面走。 不经意间,闻静的视线被墙上简陋的壁画所吸引,此画由毛笔蘸着墨水随意勾勒而成,线条粗糙,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认出具体是什么。 李大壮注意到官老爷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解释道,“小儿涂鸦之作,让大人见笑了。” 闻静收回目光,并未多言,继续向前。 简陋的屠宰场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怀青盯着血迹斑斑的案板,摆在上面的猪肉色泽鲜红,但却闻出了一股淡淡的酸味,煞是诡异,他同闻静悄声道,“大人,这院子里藏了只狐狸。” 闻静转向李大壮,冷然道,“你平日只杀猪?” 李大壮紧张地挫着衣角,“除了猪,鸡鸭也宰了不少,不过,绝对未杀过牛!朝廷禁令,犯禁杀牛者诛,草民岂敢以身试法?” 说罢,屠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的得意。 闻静若有所思,民间向来信奉万物有灵,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口口相传的保护神,屠宰行一般供奉庖丁,她走到供台前。 闻静掀开布幔,一只白狐头赫然摆在中央,皮毛洁白如雪,双眼紧闭,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李大壮干笑一声,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是小儿强子前几日从山上带回来的。那小子遇到了狐仙,狐仙说强子心地善良身怀仙根,愿收他为童子。特赐这白狐肉,分而食之,百病全消。” 闻静立刻警觉起来,探究道,“哦?此话怎讲?” 李大壮顿时哀叹起来,“我家强子打娘胎里先天不足,身高比同龄人矮上一大截,他表哥张冠更是染上弱症,为这俩孩子我操碎了心!” 说及伤心处,屠夫的神色癫狂起来,“若是这神方当着能让孩子们脱胎换骨,我李大壮当为狐仙肝脑涂地,以报其大恩大德!” 闻静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看来是有人伪造狐仙,借此谬论煽惑人心,意欲何为? 她开口道,“既然这狐仙如此仁厚,赐予神方,又何必藏着掖着,闭口不谈?” 李大壮脸上掠过一丝心虚,吞吞吐吐道,“这不赶巧了,林大家的儿子说是被狐仙抓走了,小儿得此仙方怎敢声张啊!” 闻静又问,“那依你看,林大家的那位儿子会被狐仙抓到哪儿去呢?” 李大壮挠了挠头,悻悻道,“这我也说不好,或许是去做善事了呢。” 闻静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李强如今身在何处?带来瞧瞧,本官还从未见过受狐仙恩眷的孩童,如若真乃仙家童子,本官当赏百两以示嘉奖。” 李大壮没想到家里的混世魔王还能得到官老爷的赏识,一时之间笑的合不拢嘴,“哎呀!闻大人真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呀!强子现在正上他姑母家玩呢!大人请坐,草民这就去寻他!” 闻静目送李大壮离去,心中却泛起层层涟漪。前脚刚有李强受狐仙眷顾,后脚林宗和就被妖狐绑走。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凝神片刻,吩咐捕头,“你去跟其他人打好招呼,把李家和张家的人给我看住了,一个都不准跑。” 闻静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道,“再派个人去把这两户人家的具体情况打听清楚。” 捕快们皆领命而去,留下闻静和怀青两人推开李强的屋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陈设杂乱无章,怀青环顾四周,在角落里发现了好几具羽毛凌乱的鸟尸。 他蹲下身子仔细一看,鸟胸处皆被利器所伤,伤口深可见骨,他皱眉道,“此人喜怒无常,残暴不仁,那屠夫所言不实。” 闻静缓缓道,“还有一处令人费解,李家附近的那几亩可都是沃土良田,稍加耕作便可丰收满满,可那寡妇却从未耕作,任由荒芜。” “要么,就是人懒”,她微微摇头,深觉此事没那么简单,“要么,就是不喜主人翁,所以碰也不愿碰,可是李强却有孺慕之心。 ” 闻静忙不迭地回到壁画前,仔细端详着那些图案,眸色渐深。 她惊呼一声, “不好!林宗和怕是被李强给藏起来了。” 闻静指着壁画,严肃道,“这厮已受忆宁教徒蛊惑,上面原是那异教的图腾,笔触太过潦草导致本官起初未察觉。” 闻静默默了良久,再开口时,已有脉络可循,“这异教行事诡异,非正子时则正午时,有求者聚众点高香,亲自向神明供奉祭品,李强定是要将林宗和献祭以换鬼神庇佑。” 她接着说,“昨夜村民半夜因狐妖传闻彻夜未眠,他们没敢轻举妄动,如今众人上山捉妖,他们定是躲在偏僻的屋子里准备下手了。” 怀青微微颔首,分析道,“巫祭地点既然要阴暗隐蔽,那要么是在地窖里,要么是在废旧的瓦房里,约莫就在这附近,太远的地方男童也搬不动。” 闻静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异教她观察已久,倒是门儿清,她语气笃定,“忆宁教徒拧巴,求神问卜之地犹如鬼城。既是孩童受蛊,定在学堂行巫术,咱们快去找附近废弃的学堂!” 两人一路探寻,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一所废弃的学堂。 李父在这时却突然出现,挡在跟前,“大人留步!那学堂啊,还是一个有臆症的老秀才开设的,如今村中无人敢入。闻大人光宗耀祖,乃文曲星下凡,可别去了沾上晦气呀!” 闻静冷笑一声,身为屠夫,平日杀生之事何其多,定然要比寻常人的胆子大,岂会怕这些?人呐,若是反常,心里定是有鬼! 李大壮快嘴道,“草民正要来找闻大人,我儿还在张家,斗胆请大人随草民一去。” 闻静观其神色,便可知此为谎言,她冷声道,“是否晦气本官自有定 5. 隆重登场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闻静定睛一瞧,两张面容长得果真似亲兄弟般,龇牙咧嘴,其状可恶。 二人行巫术被乍然打算,正欲叫嚣,怀青身形一闪,果断出手一一劈晕。 “砰!”的一声闷响,兄弟俩应声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闻静赶紧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胸腹裸露的林宗和抱起,轻轻试探鼻息,“还好,只是昏迷了。” 随即怒斥,“这两顽童,听信妖言,竟意图谋杀,真是胆大妄为!” 闻静抬首望去,被派去跟踪李大壮的捕快们迟迟未现,她无奈道,“那群小子们约莫先前都被那屠夫设法困住,他蒙蔽本官以拖延时间,一旦巫术事毕,便举家逋逃。” 好在三个凶徒皆被怀青降服,她庆幸道,“怀青不愧为本官的得力手下,倒是省了不少心思。” 怀青抱着剑哼哼道,“那群酒囊饭袋焉能同孤…同余比?” 此时捕头终于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大人息怒!属下来迟!” 闻静清清嗓子,“无碍,你带人再去李家跑一趟,将功补过,将那供台掘地三尺,务必给本官挖出点东西来。” 捕头点头称是,一去不返。身旁的郎君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闻静神色淡然,耐心解释道,“先前本官便对李阿妹与李大壮之间的关系心中存疑,在见到这两家的男童之后便更加确定。” 她下巴微抬,示意怀青细细端详,“你细看,他们是否长得很相像,一位像李大壮,一位像李阿妹?” 闻静剖析道,“李阿妹刚怀上胎,夫君便不知所踪,照理说,她一个寡妇将孩子养大不容易,有良田赠予她都不屑一顾,其中必有隐情。” 她神情一肃,“张冠眼神飘忽,先天愚钝。李强年过十一,却矮小如鼠,此二人怕是近亲后代…” 怀青有些讶然,他只知同姓不宜通婚,否则常纲将乱,却未曾听闻后代会生来残缺。 闻静正色直言,“结合种种迹象,我已有七成的把握,是李大强杀害了李阿妹的夫君。” 没等怀青反应过来,闻静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一声,“勿要多想,稍后还需你隆重登场,以开民智。” 怀青习惯地点点头,而后脸色一沉,这小书生使唤孤竟如此得心应手? 烈阳渐退,日昃之时,人影已斜,捕快和村民皆疲惫不堪,如同一捆被晒干的树干,颤颤巍巍地聚集在大祠堂。 堂前,闻静神色凝重地询问道,“诸位先前信誓旦旦,扬言妖狐出没,今日集官民之力,可有寻得?” 李捕头是县衙里资历深厚的老捕快,早年封妖斗法,威名远扬,如今却神色萎靡,眼神暗淡无光。 他上前一步,羞愧地低下头来,“启禀闻大人,在下无能,率队搜寻数时,未发现狐妖踪迹。” 此乃预料之中,闻静嘴角微微上扬,拍手高声道,“诸位请看,此为何人?”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如炬,齐刷刷地投向闻静所指之处,只见烟雾缭绕,一个通体雪白的人影若影若现,长袍狐尾,一双细长的狐目直勾勾地盯着在场的每个人,摄人心魄,神秘莫测。 众人惊叹道,“是狐仙…不!是妖狐!” 交头接耳之中,惊奇与恐惧交织,眼看堂下将要失序,闻静抬手敲了敲木桌,沉声道,“肃静!此人非仙,亦非妖,而是…” 众人的议论声渐微,雾中人影逐步清晰,他缓缓走出,摘下狐狸面具,露出一副清俊面孔来,神色平静,目若朗星,与之前的气质截然不同。 闻静掷地有声,“而是本官的师爷——怀青。” 村民们惊愕地瞪大眼睛,迷惑不解地盯着眼前人。 闻静悠悠道,“汝等先前所视仙迹,乃奸人精心装扮有意为之,将芒硝、飞罗粉研为细末,均匀撒于露水之上,顷刻之间,大雾四起,以造羽化登仙之假象,如今骗术昭彰,望各位知晓。” 此言一出,如拨云见日,村民们恍然大悟。闻静微微颔首,进而言之,“故而,此段时间,遥村的后山根本不存在妖狐出没,而是有人借机搅动人心。” “更甚者,此人假借狐仙之名,蛊惑李强和张冠杀害林宗和,取其心头血以治病!” 说罢,捕快将昏迷的孩童抱到林大面前,问道,“此乃林宗和否?” 林母冲上前来,哭喊道,“儿啊!” “且放宽心,他只是被下药暂且陷入昏迷,明日便能转醒”,闻静安抚后,继而向捕快命令道,“速将那三人拖上堂来。” 少顷,李家父子被捕快们粗暴地推搡到跟前,三人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不敢直视村民们义愤填膺的目光。 林大怒气冲冲,对着李强恨恨地淬了一口,“平日里别的孩童都嫌你是个矮子,只有俺家宗和愿意跟你玩,你这个小贱种竟对他下毒手!” 李强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哀求道,“大…大人饶命!我是无心之失啊!” 闻静目光冷冽,凝声道,“尔等心术不正,听信左端异论犯下重罪,如今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李贵原本就矮小的身躯此刻更是缩成一团,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自辩,“大人!我、我听村里的老秀才说,六尺八寸以下犯事不犯法!我这还不到五尺呢!” 怀青冷嗤一声,这老秀才莫不是前朝遗老,抱残守缺。 前朝云梦国君尚刑罚,却规定,男六尺八寸,女六尺二寸以下者,犯罪免予刑罚,只因那国君本人便不到六尺。 随后他父皇新编法典,众士大夫皆对此法条提议修改,如今,承担刑事责任的标准早已不是唯身高论,而是比照年龄。 再者说,难道凭侏儒之症免刑罚,便可肆无忌惮虐杀同龄人吗? “天生的坏种,丧尽天良”,闻静目光犀利地,盯着眼前两位误入歧途之人,奚落道,“可惜那老秀才所言乃前朝律法。” 县令大人一字一句地念 6.不胜酒力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破旧的茅屋内,李阿妹将一白绫系在房梁上,正欲上吊。 闻静疾步上前,“慢着。” 李阿妹身体一颤,“大人,我有罪”,她跪下来哽咽道,“兄长因我杀夫君,更是逼我生下那两孽障,幸得闻大人秉公执法,夫君终于沉冤得雪…” 她红着眼,抬起头看着县令大人手中锐利的刀剑,“贱妇自知无颜苟活于世,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闻静深吸一口气,“好。” 说罢,手起剑落,“嘶”的一声迅速将白绫斩断。 李阿妹愕然道,“大人…何故宽恕我?” 闻静将剑收回剑鞘,淡淡道,“至始至终你不过是个受害者罢了”,她轻轻扶起这位可怜的少妇,“相反,你将狐尾放入林家,促使林大报案,算是主动揭发,何罪之有?” 李阿妹踌躇道,“可是我夫君命薄…”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闻静打断道,“李大壮罪有应得,已被判秋后问斩,难道你还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去陪葬吗?” 见少妇面露犹豫,闻静温声道,“其实本官亦有私心,遥村关于狐仙的谣传沸反盈天,唯有你不信那无稽之谈。异教神仙家言,智者本不在意,可痴愚者却总能信以为实,难得你能不避子卯,本官欲托付你一差事,你可愿为之?” 默默了良久,李阿妹的眼中才闪过一丝释然的光芒。 未几,茅屋门扉轻启,闻静款步而出,四处张望,却未见那郎君之踪迹。 她提着剑轻声呼唤那人,“别藏着了。” 奈何回应她的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并无其他动静。 怎的如此幼稚,闻静微微蹙起眉头,没好气地威胁道,“再不现身,本官可就不等你了。” 瓦房墙之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啧”,紧接着,一个身影倒垂而下,惊地闻静本能地后退半步,待那人稳稳落地,她才心下稍安。 怀青叼着根狗尾巴草,笑脸盈盈,戏谑道,“咱们心细如发的闻大人,可算办完事儿了?” 闻静瞥了他一眼,将剑一扔,“花里胡哨的,没名堂。” 怀青稳稳接过,对小书生的冷嘲热讽恍若未闻,“事既办妥,那大人…能否看在余今日捉贼有功,给点奖赏?” 闻静抿唇不语,琢磨着这厮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怀青见人并未直接拒绝,顿时露出几分狡黠,“余许久没喝过桃花酿了,大人能否赏脸,同余小酌几杯?” 闻静伸手抽出碍眼的狗尾巴草,而后笑骂道,“前些日子还百般求着本官收留你,如今倒做起主人翁来了?” “余不敢,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怀青理直气壮起来,“繁忙之余小酌怡情,休憩片刻,何错之有?” 闻静轻哼一声,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本官心情。” 夕阳西下,云彩仿佛提前饮上了桃花酿,染成桃夭色。 闻静骑着马,心中暗自嘀咕,若不是本官也好酒,才不会答应这无礼的请求!随着思绪飘远,她嘴馋起来,轻挥马鞭,催促着马儿加快步伐。 二人步入临江酒楼里的一座雅间。 怀青站在窗前,凭栏远眺,江面上波光粼粼,偶有渔船驶过,远处山影朦胧,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缀着江畔的夜空。 或许是与小书生有缘千里数相会,他感觉这里的每一缕风、每一滴水皆格外温柔。 他自幼好战,抓周时左手握玉玺,右手抓弓箭,父皇见状,乐不可支。这些年来,他频频出征,原以为快意人生唯有金戈铁马、沙场点兵,如今回想起来竟让他感到些许疲惫。 当微风轻拂,吹散了心中的硝烟与战火,他在这个陌生的江南小城产生了久违的归属感。 闻静为怀青斟上一杯桃花酿,酒色艳丽,醉人心扉,她抬手示意,“师爷,快坐。” 怀青应声坐下,举杯啜饮,佳酿的香醇弥漫开来,闻静兀自呷下一蛊,美酒滑过舌尖,唇不点而红。 怀青欲再续一杯,闻静拿起酒壶,“诶!师爷,这酒可不能白喝”,她轻笑道,“得助本官拿下一只蟾蜍精才行。” 怀青眉毛微挑,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书生,“余愿闻其详。” 闻静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好似在与他说悄悄话。 隔壁宜丰县的县令郭庆松是她考学时的师兄,一位刚直不阿过了头的清官。 一年前,郭庆松到宜丰走马上任,严查账目,清算贪官污吏,触怒了当地的豪绅们。 就在郭县令雷厉风行之时,一个狡猾又邪恶的采花贼出现了,此专挑将要出阁的女子下手,偏偏每次作案在现场都没留下任何证据,受害的姑娘们回忆起来,皆言他面目可憎,乃蟾蜍精化形。 怀青嫌恶地皱起眉头,“不过是脸上长满暗疮罢了。” 闻静所见略同,她轻描淡写地继续陈述道。 郭县令请来熟识追踪的老猎人勘查案发现场,把户里户外都仔细搜了个遍,竟找不到任何线索,一时之间,关于蟾蜍精的谣言四起,宜丰县的妙龄少女人人自危,日日焚香祷告。 那些豪绅便以郭县令治安不力为由,越级上报。徐州郡守得知后大为震怒,下达通牒,限令郭庆松一个月内抓拿采花贼归案,否则便要罢免他的官职。 眼下她师兄已汗流浃背,前日还给她写信诉苦。 闻静轻叹一声,“先不说为我师兄解难,如今宜丰的其余适龄女子皆已婚嫁,那贼子只怕会另寻他处下手,身处邻县,本官亦要防患于未然啊。” 怀青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依在下之见,可用守株待兔之计。” 闻静目光灼灼,“哦?师爷有何锦囊妙计?” 怀青轻撩着眼皮,难得正经起来,“那采花贼行事猖狂,十分自负,倘若他果真流窜到广陵,我们提前设下陷阱,引他上钩,便可一举擒获。” 闻静点头会意,此言不虚,那贼子屡屡顶风作案,说明其人胆大包天,自诩谁也擒不住他,用激将法对付此类人肯定行的通。 “所言甚是”,酒意 7.月圆之夜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烛光渐暗,闻静困意袭来,正欲起身回府。 俄而,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蒲苇立即快步上前道,“少爷,翟九有要事禀报。” “怎么了”,闻静抬手揉了揉眉眼,试图驱散那份倦意。 怀青见状,轻声责备道,“何事不能明日再言?” 蒲苇摇了摇头,忙不迭地答道,“翟九说事从紧急,需即刻言之。” 闻静伸了个懒腰,而后不由自主地软塌上一躺,欠伸懒懒道,“那便速速唤他过来。” 店小二端来一壶醒酒茶,怀青稔熟倒上两杯,“翟九如今可是准备反邪归正,弃暗投明?” “上回他诓骗我娘,用大半的赃款买了座宅子,被我悉数没收”,闻静吹散茶面的热气,悠悠道,“不过转念一想,此人虽以鬼神妖妄行诈,但尚未被异教彻底同化。” “邪念较轻,倒不如为我所用,使那群诱徒众宵聚昼散的奸慝之流浮出水面”,故而,她索性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先是断他财路,让他饿上几天,而后告诉他揭发异教可得赏金,其人还不乖乖就范? 怀青把玩着茶杯,淡笑道,“软硬皆施,闻大人有方有略。” 闻静微微勾唇,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便知是盘石领着那人来了,她端坐起来。 “闻大人,鄙人顿悟前非,决意从今日起从恶改善”,翟千跪下,抱拳道。 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一直处于官兵暗中监视之下,仔细想来,竟只能当卧底才能混口饭吃。 翟九低垂着头,“翟千同我断绝往来多时,恕鄙人无法向大人提供行踪,但鄙人亦有忆宁教的其他消息。” 此人摘下假胡须,身着布衣,如今看起来倒像个正常人。 闻静透过窗,凝望那轮皎洁明月,异教中人往往于月圆之夜自称神人,行升仙、尸解、招魂、灭鬼之诡事,许多不明实情的民众向往神界,因此入教。 月光洒在怀青的半张脸上,闻静的目光无意间落在阴阳割昏晓之处,主人似有所感地抬眸。 两人四目相视,仿若心有灵犀,异口同声道,“今夜有旁门惑乱。” 翟九咧嘴恭维道,“两位大人真乃料事如神。” 闻静这下精神焕发,“有何小道消息?若能因你捕获异教之士,本官重重有赏。” 翟九有意压低了声,神秘兮兮道,“不瞒闻大人,忆宁教派出一人,自称是蓬莱仙者,今夜于一民舍处降妖除魔,许多有求于仙的百姓慕名而去。” 闻静扣桌的手指微微一顿,“如若你所言为真,等将一干人马落网后,前事本官既往不咎,那座宅子便赐予你了。” “各位同行,得罪了!”翟九暗自叨咕道,“谁叫死道友不死贫道呢!” 他抬起头来,恭声道,“谢大人!” “看来我这小小广陵也有好戏开唱”,闻静冷然道,“本官倒要瞧瞧那□□人是如何诡愚惑众的。” 她朝盘石吩咐道,“去衙门里把值夜班的捕快叫上。” 夜幕低垂,远处廊桥的轮廓渐渐模糊,街头巷尾不知从何处散开微弱的烟雾来,众人带上箬笠与面纱,随同翟九走入一隐蔽之处。 闻静与怀青换上深衣,一白一黑,披着斗篷,恍若阴差夜行。 这在平日,必是极为引人注目,然则,混入异端教徒中却速速泯然众人矣。 抬眼望去,教徒们个个奇装异服,有身披八卦袍的,有戴高冠一身缟素的,风俗狂慢,仔细一瞧,竟还有人着赤黄袍!慕名而来的民众亦是许多坦胸露背,以芰荷制为下衣。 闻静有些惊疑不定,她前世被捧为神女,时常主持祭祀,祭礼庄重,行礼前需数日不食腥荤,沐浴更衣后方可焚香诵经。 竟不知如今已成这番光景,半夜服妖,求神拜佛,纷杂纷乱犹蚂蚁,七零八落似麻球,真是愈发不堪入目了! 若她还身为巫祝,此时定会怒不可遏,将这群亵渎神灵的竖子狠狠训斥一番,再请大司命降罚。 怎奈何,她对神明的信仰之心于祭台被一刀扎破,白云苍狗,曾经深信不疑的神话现在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神仙教派从云端跌落,沦为异教,风气蔓延到民间并不是一件好事。底层的百姓大多愚昧,对神仙家言缺乏辨识之能,术士们只需略施杂技便能诱其上当受骗,共行淫邪。 对着眼前的乱象,闻静神色凝重起来,她退出门外,行至一颗大树下,怀青紧随其后。 两人隐于暗处,闻静看了一眼屋内,警惕道,“这好比一场无形的瘟疫,若不能及时遏制,恐怕以后本官要夜不能寐了。” 怀青侧耳倾听,深以为然。 她小声道,“你说这幕后指使会是何人?” 怀青沉思片刻,道,“翟千。” 闻静茫声道,“据那两顽童的供述,假扮狐妖之人便是翟千,难不成…” 怀青倚靠树背,好整以暇地望着小恩人,“这些被吸引来的民众,年龄大多为中年、老年,如若他们虔诚入教,翟千不日下令其为神供奉童男童女,大人你说,他们会作何反应?” 只怕是要纷纷献宝。 “所言有理”,闻静顿时面色如霜,“这群疯子!” 怀青想到先前误入异教的遭遇,不禁摇头叹息。 闻静张唇欲言,怀青迅速伸出食指,轻轻地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只见一位光膀子,着五彩木履的壮汉途径此处,看着十分面熟。 怀青果断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提起衣角猛地一挥,宽大的黑斗篷将两人紧紧包裹,完全融入树影之中。 狭窄的空间内,闻静骤不及防地撞入怀青的胸膛,喘息起伏间,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与对方同步起来,砰砰作响。 闻静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脸颊微微发热,难为情地扭过头去,努力控制住自己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待那壮汉离去,树后的二人才松了口气。 闻静轻轻挣了挣,发觉怀青还搂着自己,她小声道,“还不松手!” 怀青闻言慌忙松开手,却发觉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他微微一愣。 那腰肢纤细得仿佛不堪一握。 他心虚地咳了咳,试图掩饰失态,“那不是白日的那位李捕快吗?” 闻静亦是有些窘迫,“盘石…盘石肯定没有找他来!他只身前来约莫是来参拜神仙的。” < 8.骗术揭秘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闻静郎声道,“这位自诩仙人的老人家,你所施展的法术看似神奇,实则不过是耍小聪明的骗术罢了。” 她眉目肃然,掷地有声,“这些尸体根本没有妖邪附身,某劝你还是不要扰其安息。” 教徒闻言,纷纷转过头怒目而视,大声斥责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仙者?” 李捕快亦是面色一沉,颇为不快,“小子,我当你是诚心来此地参拜仙人,为忆宁教助阵的,没想到你竟是来捣乱的。” “这里没你的事了,快给我出去”,他伸出手臂,不耐烦地推搡道,“莫要破坏仪式,冒犯仙人。” 蒲苇见李捕快气势汹汹,急忙上前阻拦,“你怎的这番无礼,如此轻慢我家少爷,你可知…” 闻静捏了捏自家婢女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闻静款步上前,目光直视那位还在装腔作势的老者,兀自开口道,“或许你以为这天衣无缝,然则,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戏码。” 蓬莱仙人和蔼一笑,眼中却掠过一丝狠戾,“年轻人,休要在此信口开河,小心引火自焚。”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某之所为乃伸张正义,何惧之有”,闻静扬起下巴,语气笃定道,“你起初于剑上喷洒的压根不是口水,乃事先备好的姜黄水,狐尸又提前经碱水浸渍。” 她刹那间冷意翩飞道,“挥刀一斩,刀锋所致,姜黄与碱水相触,化而为红,原本苍白的狐尸遂显血淋淋之妖尸状,是也不是?” 老者听其言,原本泰然自若的神色瞬间消失,惊疑不定地叱道,“你…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来人,速速将他逐出圣地!” 众人纷纷向前推攘,混乱之间,闻静的箬笠被人有意碰掉,翻落在地,她眼波微转,干脆解开系在颈间的面纱。 清冷秀丽的容颜逐渐展露在众人面前,周遭霎时安静了不少。 李捕快窥见少年真容后,眼睛登时睁得像铜铃般大,惶恐不已,“闻…闻大人!你怎么在此!” 闻静逐一看去冷面如霜,凝声道,“本官凑巧了,今日若是不来,都不知李捕快还另谋他职。看来…白日里同你说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李捕快心中大急,呐呐道,“大人息怒…这其中恐有误会…” 闻静径直打断,“身为衙役居然知法犯法,暗中与异教勾结,罪加一等!” 李捕快顿时脸色一僵,欲再自辨,闻静直截转身不予理会。 黎民对官吏的惧怕刻在骨子里,个个都往后退,还有的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磕头。台上的老者则眼底闪过精光,不屑地笑了笑。 闻静指尖轻轻擦拭桌面,而后微微晃动,一个小火苗便在手指上跳跃起来,“尔于桌案上预置樟脑粉、磷与硫磺。磷硫皆易燃植物,樟则脑易挥发,是以触之即燃。” 且温度较低,不伤手指,闻静徐徐吹之,火势渐熄。 “至第二回,尔口中所啮,看似是清水,实为酒夜,故而焰光腾起,化作一束烈火,以造妖尸自焚之幻象。” 她目光锐利地质问道,“是也不是?” 假扮仙人的老者此时却不慌不忙,仿若胜券在握,“你就是广陵的县令?胆敢质疑本仙,岂不知本仙乃徐州郡守之上座。” “这火焚鬼尸只是小小法术,本仙还能腾云驾雾,令人起死回生”,他拂尘一挥,发着淡淡金光,高声喝到,“此人已被妖魔附体,邪气四溢!本仙今夜下凡,便要为命除害!” 见众人的心又动摇起来,老者了悟,再下一剂猛药,“诸位若愿助本仙一臂之力,便可当本仙座下之徒!届时共享仙福之道,福寿绵绵!” 话音既落,如巨石投入河海,瞬间激起了千层之浪,利令智昏,众者杀心四起,恶狠狠地盯着闻静,欲除之而后快。 整个屋舍弥漫着肃杀之气,闻静举目望去,好在还有零星几位后生尚未被老者的言辞所煽动,在狂热的人堆里踯躅着。 闻静叹了口气,还算有救,她略一迟疑,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大人,得罪了!” 李捕快疾速冲来,手中钢刀寒光闪烁,双目圆瞪,眼神如恶狼般凶狠,仿佛要把闻静一刀斩杀。 闻静避身一躲,眼神瞬间冷冽如冰,“竖子尔敢!你就不怕本官治罪于你!” 李捕快脸上的凶恶之色更甚,轻蔑道,“死人如何能治罪活人?” “你敢?”蒲苇毫不犹豫地挡在闻静面前,声音铿锵有力,“我家大人乃太子亲自任命,你若是伤了他一根毛发,就等同于挑衅太子威严,到时全家以死谢罪!” 蒲苇表面上神情肃穆,安如磐石,实则双手紧握成拳,两条腿不自觉地打着抖,像一株随风飘扬的小草。 闻静不禁哑然失笑,她微微侧头,安抚道,“蒲苇,你起开吧,区区愚民,本官能应付的过来。” 蒲苇暗自祈求着翟九和盘石赶紧领着捕快们来救场,面上则不依地摇摇头,语气坚定道,“不行,要伤大人先杀我!” 撕破了脸,如今这局面覆水难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李捕快双眼通红,再次挥刀袭来,直击要害,理智尚存的那几位后生在一旁胆战心惊,暗叫不妙,不停地四处张望。 值此之际,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天而降,快得令人乍舌。 一股凌厉的气息袭来,李捕快只觉得头顶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胸膛被用力一踢,向后飞去。他心中大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手臂。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胳膊被那人堪堪折断,李捕快痛得脸色煞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蒲苇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动道,“是怀青!” 闻静盯着那熟悉的身影,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暖色。 怀青的身手矫健,犹如猛虎下山。只见他手中的长剑翻飞,随着几声“嗖嗖”的破空声,先前意图伤人的几位暴民们便如同被割倒的芦苇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见此人攻无不克,教徒彻底慌张起来,大喊道,“官…官兵真的来了!” 人群如炸了锅的蚂蚁般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跑啊!” 众者立时四散奔逃,有的人慌不择路,撞到了旁边的同伴,场面一片混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捕快们手持铁尺涌入屋舍,蒲苇叉着腰,眉毛倒竖道,“现在知道怕了?跑什么跑!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了!” 捕快利落地给异教徒带上手铐脚镣,戴上木质枷锁。 怀青收剑入鞘,蹲下身将箬笠拾起,用指腹轻柔地拍走上面的尘土和草屑,神情专注,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闻静接过箬笠,竹质微凉,她缩了缩指尖,眼睫微颤,有些呆呆道,“谢谢。” 怀青微微倾身,薄唇微启,“大人,下回还是让余来保护您吧。” < 9.过分防备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闻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日头逐渐西斜,她仍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醒来,“白日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晚,真是久违了!” 她再次合上眼睛,贴着枕席自言自语,“再睡一会儿好了。” “再睡一会儿,今晚可就睡不着了”,闻母坐到床边,理清闺女凌乱的额发,嗔怪道,“昨日出门办案一夜未归,也不同阿娘说一声,阿娘好等你回府啊。” 小姑娘在娘亲面前自然卸下了平日那层清冷的外壳,她从被子里探出头,巧笑倩兮道,“阿娘莫生气,女儿知错了,但是昨夜事急从权,女儿可不愿打搅您歇息养颜呢。” 闻母轻睨她一眼,这闺女打小就有主意,看着乖巧聪慧,实则倔的不行,当初不过八岁,便执意乔装拜师读书,如今大了,愈发管不住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端来一盘精致的糕点,柔声道,“咱们阿静辛苦了,来,尝尝这山药紫薯糕,补脾养胃,阿娘特意为你做的。” 紫白相间的糕点摆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都形状饱满,看着憨态可掬,闻静心头一暖。 她前世在琼楼玉宇的仙都长大,起居皆由宫女精心照料,虽无微不至,但终究比不得家人身伴左右,十六年来她与家人鲜少见面,只有信纸上的寥寥数语,她亦早已忘却父王与母妃的容颜。 ——想必如今他们也不再记挂她了吧。 每每想到这,闻静对大司命的憎恶又添上几分,若不是他口口声声称她乃神女下凡,她又怎会一出生便被迫离开父母的怀抱? 十六年的骗局宛若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一旦回想,心口便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默默地提醒她,那深信不疑的信仰有多荒诞可笑。 好在,今生爷爷和娘亲对她呵护备至,虽只是江南一隅的寻常人家,却费尽心思呵护、教导她,待她如珠似宝。 幸甚至哉,闻静眉眼弯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谢谢阿娘~” 一番洗漱后,她朝蒲苇吩咐道,“去把怀青叫到书房来。” 过了大抵一炷香,怀青步入书房,双手作揖道,“大人,告示栏已按照您的嘱咐张贴完毕。” 闻静正翻阅着手底的公文,微微应了一声,并未抬眼。 怀青便默不作声,单看着小书生轻握笔杆,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于纸上落笔生花。 原本被当作跟班似得使唤,还有些不虞。瞧着少年纤瘦清雅的身影,雌雄莫辨的面容,清冷空灵的眉眼,他便什么脾气也没了。 书写完毕,闻静放下狼毫,按了按眉心,忧心道,“广陵的鬼神迷信之风,实在是太泛滥了。” 怀青心神微顿,“不止广陵,恐怕整个民间都是这般。” 若不是他此次遇险,都不知巫术已经蔓延至这种地步,甚至朝堂上亦有不少。 闻静的双眼凝上一层寒霜,凝声道,“等本官将那淫贼和翟千抓住后,定要在午门一并斩首示众,届时让百姓们都看看,那精怪、仙人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怀青应道,“如今众人皆知聚众挟左道,求福反得祸,谅他们也不敢再盲目迷信了。” 说罢,他忽而伸出手向着闻静的脸颊凑了上去。 闻静怵然一惊——难不成他发现这喉结是假的了?! 她迅速避开,眼底闪过一丝警惕,蹙眉问道,“这是作何?” 怀青无奈于此人的过分防备,解释道,“只是看大人脸上沾了墨水。” 闻静狐疑地抬手擦了擦脸颊,一抹淡淡的墨色浮现于指尖。 原是她误会了。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转移话题,“走吧,照你所日所言,去寻那诱饵。” * 鸿运长街,燕春楼。 闻静径直亮出官府令牌,开门见山道,“小爷要点你们家最漂亮、最干净的姑娘。” 老鸨久经世故,虽不是这位是县老爷,但只要是个官哪个她也得罪不起。 以是她一听此话,立马笑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地甩着手绢,“有的有的,官老爷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家的青青姑娘,那可是美若天仙,声甜如蜜,跟个画中人儿似的,卖身一个月了还未接过客呢,这好姑娘啊,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闻静将手中羽扇收起,漫不经心道,“那便唤她过来吧。” 老鸨看着两人丝毫没有要分开点人的意思,心里腹诽道,难不成,这两位大人要一起? 玩的这样花,看来今日定能入账白银数两,她满脸堆笑道,“好嘞,两位大人请坐,这是新酿的女儿红,您先享用,我这就去唤青青。” 闻静摆了摆手,“不必了,给小爷泡一壶碧螺春过来。” 老鸨微微一怔,都来她家厮混了,还要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她暗自翻了翻白眼,面上服帖地点头应予,随即关门离去。 怀青目光定格在羽扇之处,轻声问道,“大人为何独独钟爱羽扇?” 闻静轻抚扇面,羽毛细腻柔软,缓缓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在那一箱珍贵奇书中,她最爱那位手持羽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者。 思及此,她嘴角一扬,淡笑道,“因这扇子看着十分聪慧。” 蓦然,她被供桌上的一尊泥像所吸引,旋即神色一凛,“此乃佛母——晓镜,此人自幼诵读佛经,念诵既多,自诩‘佛母’。” 怀青眉头微皱,“我怎记得,佛一律为男身,女子仅能修成菩萨,她一届女流,如何成佛?” “以是她无中生有,自创为佛母啊。”闻静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她一路修行,途径数个村庄,预言成败之事,悉数应验,不少村民翕然听从,看来这老鸨便是其中之一。” 怀青不以为然,微词道,“装神弄鬼,不可理喻。” 闻静垂眸不语,那佛母行踪飘忽不定,时常日行逾百里,她遣李阿妹往寻之,实乃予她一生机,勿萌短见之念。 至于是否能寻得那佛母踪迹,她并未寄望。 吱呀一声,门扉轻启。 一位白衣女子抱琴而来。 这便是老鸨一直藏着掖着的头牌——柳青青。 “青青,这两位可是贵宾,定要伺候好,不容怠慢”,老鸨暗中警告她一眼,而后笑眯眯地同两位大人告辞。 柳青青盈盈行礼,娇软道,“见过两位大人。” 女子一头乌黑的头发,鬓上簪着一朵珠花,上面垂着流苏,脸庞白白净净,肌肤柔柔细细,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哀愁的笑意。 闻静目光下移,淡声点评道,“清纯可人,风尘地难得见这般的美人。” 怀青面色一沉,难不成这小书生时常流连于此等风月场所? 不太可能。 怀青忽而想到,闻静向来清冷自持,为除左端异教,苦读十年圣贤书的人如何会耽于美色? 可是,小书生素来言辞犀利,甚少见他主动夸人。 那便是,对这素不相识的柳青青确有好感了。 想到这,怀青有些不快,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位女子,“既已沦落风尘,为何还身藏利器?” 柳青青心头一紧,白生生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匕首藏在杨琴里数日都未曾被人发觉,怎的刚打算派上用场便暴露了? 她掐紧掌心,思忖道,不可能,定是同那烂人一样,旨 10.微微试探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衙门布告墙前。 衙役们身着整齐的官服,手持铜锣,高声喝着:“号外!近日,广陵谣传有蟾蜍精祸害少女,弄得人心惶惶。” “经衙门探查,实则是一采花贼在夜间行凶,此人满脸暗疮,形貌狰狞,以迷药意图不轨。” 衙役们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且听我说”,一位小捕快双目炯炯有神道,“衙门已经请来师爷坐镇,只要那采花贼敢再作案,必定让他无处可逃!” 话音一落,众皆鼓掌欢呼。 “请大家安心嫁娶,不必再为此事烦忧”,捕快继续道,“衙门会加强巡逻,以保城中百姓的安宁。” 不远处,贴身丫鬟兴奋地嚷嚷着,“太好了!小姐,这样您就能安心嫁人了!” 柳青青穿着一袭粉白云罗裙,微微低着头,声音如细蚊吟般应了一声。 脸上的一抹羞红,如同初绽的桃花,娇嫩欲滴,叫一旁的人看呆了眼,赞叹道,“好生漂亮的小娘子。” 暗中,一双贼贼的眯眯眼猥琐地窥探着,咨牙俫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来。 * 三月正是春耕时节,为保证百姓农务耕作不受影响,各郡县官府要停止对田宅、债务、地租等民案的审理,直至十月初一,才会再次受理。 故而闻静处理完几件先前受理的诉讼后,闲上许多,两人在衙门后院的西花亭中对弈。 溪水潺潺,伴着丝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闻静抬起手,从棋篓中随意抓了一把墨子,向对面人道,“你来猜棋。” 怀青略一凝神,而后轻挑眉稍,“双数吧。” 闻静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手心中共有六颗棋子,微微倾斜,啪嗒一声,棋子尽数落回,“猜对者,执黑棋。” 以是怀青轻笑一声,先手执棋,“多谢大人承让。” 闻静捏起一枚白棋,在棋盘上轻轻滑动,寻找最佳落子点,淡淡道,“不必言谢,本官只承让一次。” 两人落子速度极快,说话的功夫,闻静所持白棋已占三角,相互呼应成合围之势。 怀青不急不缓,把玩着手中墨子,忽而,一阵微风吹过,紫荆花落,少年却未曾发觉。 他的眸子停住片刻,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替那人拂去贴在发丝上的花瓣。 然则,他倏尔想起了什么,手指顿了顿,转而轻声提醒道,“闻大人的脸上似乎有东西。” 闻静眼神微微闪烁,润润地望着眼前人,一歪头,几枚娇艳的花瓣便落到指尖。 她想起此人晨起舞剑,树叶随剑飘落的一幕,若有所思道,“闻鸡起舞犹嫌晚,皓月当空尚不迟。怀青的好剑法,不知师承哪家?” 怀青眨眨眼,似是随口一说,“剑法无师,心中有剑,自然剑出如龙。” 闻静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心中却起了波澜。 前段时间,她忙于案牍,无暇关注他,回家中偶得匆匆一瞥也很快抛诸脑后。 不过,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她愈发笃定,此人分明就不曾失忆。 若不是初见之时,他脸色苍白,装作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她才不会鬼迷心窍将他留下。 如今仔细想来,能一把掀起棺盖的人,怎会弱不禁风?恐怕他的伤早已痊愈。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留在这里真的只是想抓翟千吗? 尽管有着许多不解,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坏心,反而还很乐意帮忙,只是有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曾经有个人也常常这样… 她心中微动,试探道,“怀青,若一个男子常常把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所谓何意?” 怀青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心悦于她。” 他父皇便是如此,除了母后,他就没见过父皇的眼里有过其他女子的身影。当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故而他刚通人事,便搬到东宫居住,没再碍他们的眼。 父皇成天盼着自己早日继承大统,凡教导之事亲力亲为,他的剑术便是父皇手把手教的。 想到这,他百无聊赖地摸了摸下巴,他老子这会儿收到传信约莫是要在紫宸殿暴跳如雷了吧。 闻静听到这个回答,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戏谑道,“可若是他时常看的人也是男子呢?难不成,他有断袖之癖?” 怀青闻言,眉头紧蹙,显然有些难以接受,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 闻静看着怀青的反应,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左右在他眼里她是位男子,他不会起什么非分之想。 除了恩情,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同长安的公子哥扯上其他不清不楚的干系。 闻静默默祈祷此人赶紧离开,有他在,平日喜爱的罗裙都只能压箱底了。 面上,她眉目未动,两指夹着棋子儿,继续下着。 小书生轻轻落下一子,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白子于他手中仿若一颗玲珑剔透的玉石。怀青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似便时常对着他瞧来瞧去的。 难道,他当真看上了眼前这位聪慧文雅的小书生?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便被本人立即否决。 不,他自小便以父皇为榜样,妻子贤良淑德,儿女承欢膝下,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这才是他所向往的。 那般想着,这般他却手指一顿,因先前心中的一丝悸动而分心,不小心落错了子。 他试图修正,被闻静径直打断,“落子无悔,该本官了。” 怀青也没恼,只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大人,您以为,那淫贼看到了布告是会逃之夭夭还是铤而走险?” 闻静毫不客气地吃下几只墨子,悠悠道,“那淫贼自傲,本官赌他,今夜便会犯贱。不过,逮住这一个不算什么,若是能一网打尽,那才好。” “那余便提前恭祝大人神机妙算,还百姓安宁。” 闻静支着下领,眼睫如鸦羽般根根分明,“还得麻烦师爷坐镇,柳姑娘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可不放心。” 怀青摒除杂念,不再多言,墨子稳稳地落下,发出清脆声响。 虽只占了一角,整个棋势却如飞龙在天,龙头直捣敌人内腹,成一往直前、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 天边也渐渐被这墨色所覆盖,转眼已是夜阑之时。 白 11.爱才怜弱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柳青青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拿出枕头下的利刃,死命地握着,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然而,采花贼将弱女子的威胁示作助兴的小把戏,毫不在意,反而惬意地深吸了几口气。 这才注意到,闺房内弥漫着甜腻香气,他眯着眼睛,“难怪你这小娘子没中俺的迷药,原来是被这香气所护。” “无碍”,采花贼一双贼目露出陶醉的神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淫贼步步逼近,眼看着就要欺身而上,将柳青青揽入怀中。 一道身影暮地从屏风后闪出,采花贼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人一把抓住衣领,向后猛地一甩,把靠墙的香料架撞得四散而落。 采花贼倒在地上,痛得直哼哼,“你你你!你怎么也没被迷倒!” 怀青的目光如冰,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采花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没有半句废话,直截拔出了腰间长剑。 剑身出鞘的瞬间,银光闪烁,仿若寒夜中的月光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冷冽逼人,采花贼被刺得双目几欲失明。 他数日以来还从未失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冲向不远处的窗边,一跃而出。 见那贼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怀青若无其事收回长剑,剑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似是在预示那贼子的好运已然到头。 闻静款步上前,面容沉静,不急不缓道,“他逃的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香气浓郁,愈发呛鼻,地上紧闭双眼的狗狗鼻子微微翕动,蹬着腿,尾巴摇得飞快。 闻静附身蹲下,温柔地抚摸着浓密而又略微刺手的毛发,轻声哄道,“小滑头,今日麻烦你了,快起来回去歇息吧,改日再来看你。” 狗狗似是真能听懂人言,缓缓睁开那双圆圆的眼睛,朝着主人依恋不舍地汪汪叫了两声,便跑出门外了。 怀青难得见小书生柔软的神色,凝眸问道,“这是哪来的狗?” 闻静用羽扇抵着下颚,望着狗狗离去的背影,淡笑道,“这是本官爷爷送的狗,平日里自由惯了,故而养在乡间,等到空闲之时,才能见上一面。” 怀青敛回心神,“难怪在下不曾见过。” 闻静转过身来,温声道,“柳姑娘,今日之事有劳你了,本官已同燕春楼交涉过了,卖身契已赎回,你明日便可前往取之,重获自由之身。” 柳青青闻言,眼中满是感恩与激动,急急躬身行礼,“谢闻大人!区区小事,怎敢蒙受大人恩德。再造之恩,奴家无以为报,愿来生结草衔环,为大人做牛做马!” 闻静伸出手扶起她,宽慰道,“柳姑娘无需如此,世上男子皆薄情寡义,你若能亭亭独立,便是回报本官了。” 怀青在一旁暗自冷嗤,这小书生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柳青青,为了安慰她连自个儿都给骂上了。 薄、情、寡、义,孤怎不知自己是这般人。 闻静自然没有察觉到怀青的腹诽,眉目低垂,有条不紊地着手处理残局。 之前,为让那淫贼放松警惕,闻静便由着他将众人迷倒。 怀青颇通药理,起初闻了闻便断言这药不入流,离蒙汗药差上十万八千里。 两人将事先备好的甘草捣碎成汁逐一喂去,见已经有几个人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便放下心来,速速离开柳宅。 闻静白日里虽猜测那淫贼会上钩,但若是那淫贼尚未踏足广陵,这一切的计谋便会悉数落空。 故而为以防万一,她下令敞开城门,以风平浪静之姿,静待猎物入网。 如今,是时候收网了。 闻静唔了一声悠悠道,“怀青,你起的比鸡早,明日卯时初拿着本官的鱼符命巡检关城门。” 怀青听见这般的形容黑着脸,咬牙说了一句好。 今儿又折腾到深夜,闻静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困的不行。 此时,耳畔响起了怀青关切的声音,“大人,且让余背你回去吧。” 闻静本想拒绝,但睡意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愈发沉重,仿佛被铅块压着,一闭上就睁不开了。 罢了罢了,她默念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把人叫来了,该使唤就使唤。左右她自小束胸,应看不出问题来。 见怀青已经蹲下身来,闻静一个倒头,趴在宽厚的背上睡得不省人事。 夜风轻轻吹拂着闻静的脸颊,带来一丝凉爽,她舒服地贴了贴怀青的脖颈。 那份不设防的亲昵让男子身形微微一僵,没有旁人的街巷里,他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若是他父皇在场,定然惊得啧啧称奇。 可他也不知为何判若两人,初见之时,便忍不住想要接近这小书生,再后来日日相处,愈发心生欣赏。 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月色下拉得很长,画面看起来宁静又温馨,为了让闻静睡得更安稳,他特意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和稳重。 蒲苇一直在门口提着灯等着小姐回府,见此番情景,面色变得有些异常,她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师爷,还是让奴婢来背我家大人吧。” 怀青敛着眉,“你家大人已经睡熟了,中途换人恐会惊扰到他,还是让我背他回去吧。” 蒲苇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一路跟着怀青走到了院子门口,鼓起勇气坚持说道,“师爷请留步,我家大人向来不喜旁人进其内阁!” 怀青自然也知小书生的这个习惯,以往他都很少能进院子里,思及此,眼底的光微微暗淡,蹲下身小心地将睡得迷迷糊糊的闻静放了下来。 目送侍女将人带进去房间后,怀青才放心转身回西厢房。 他拿起纸笔,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墨黑的字迹逐渐铺展开来。 小书生虽外表文弱,但是在这种故弄玄虚的人面前却展现出不寻常的果决,从不手软。 明日擒贼过后,他定然要往谒郡守,获斩立决批准后,即刻施刑。 然则,徐州郡守好佛法,只怕对忆宁教徒颇有宽容之心,纵然铁证如山,也只怕会以慈悲为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 他要替小书生提前扫除潜在之碍。 飞鸽挟着信件消失于夜色中,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先前那一刻。 他发觉小书生的身子十分柔软,趴在他身上,好似一团棉花 12.皆怀私密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翟千心中暗自叫苦,真是倒霉透顶,怎么一出门见碰见了这小县令。 他紧握双拳,心中烦躁得要死要活。 这黄毛小儿不过十五六岁,初出茅庐便锋芒毕露,对着忆宁教磨刀霍霍,挑衅神威,实乃不可理喻。 前几日,他本能为圣君献上一四柱八字纯阳之男童,却被此人插手打搅,害得他功亏一篑。 想到这,翟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然则,纯阳之体实在难得,以是他在广陵又多逗留了几日,暗中寻机再去一趟遥村,将那男童绑走。 谁曾想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弄得整个县风声鹤唳,教徒人人自危,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彻底放弃了先前的念头,正欲遁走。 翟千眼波贼溜溜一转,心中冷笑连连,这不知死活的小县令如此唤我,定是将本座当成翟九那傻子了。 翟千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暗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本座便要为神教扫除你这不敬鬼神的孽障!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副仙家使者的模样,作揖笑道,“闻大人,许久不见。” 闻静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客气地拆台道,“许久不见?咱们不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吗?” 翟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几声,而后悻悻道,“啊…哈哈,是啊,闻大人说的是,本座…本师近日记性不大好…”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闻静身侧,顿时瞳孔一缩,讶异道,“闻大人,这是做何?” 闻静瞥了他一眼,轻轻一拉,猎犬脖子上的绳索铛铛作响,她玩味道,“昨夜有一淫贼夜袭女子闺房,行径恶劣,有伤风化。好在,他沾上了衙门特质的香料,猎犬能靠此香寻得那淫贼踪迹。” 翟千眉心跳了跳,沉声道,“这香料如此神奇,即便沐浴后也难以祛除其味?” 一旁的怀青不容置疑地开口道,“不错。” 翟千心中一动,觉得这个声音甚是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却又无法确切地想起来。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带着面纱的男子抱剑伫立在树下。他的面容被面纱所遮挡,无法看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翟千这下在心里骂骂咧咧起来:都怪马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夜慌忙来求助,这下本座也跟着沾上霉运了。 他正要含糊推脱,闻静轻描淡写道,“也不知这两只犬儿是鼻子不灵通还是作何,竟寻到这儿来了。” 翟千悄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小县令会紧追不舍,逼问自己为何会被猎犬寻到,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蠢笨,丝毫没想过其中的异常之处。 如此,本座也好动手了。 翟千暗中握紧了匕首,仿佛一头潜伏的野兽,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他故作友善道,“闻大人既是有缘路过此地,不如赏光来寒舍一坐,让本天师尽地主之谊。” “好啊,翟天师能通鬼神,法力深不可测,与那招摇撞骗的异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闻静对着翟千赞不绝口,满是钦佩,拍手道,“本官正想着再目睹天师仙术之一二呢。” 怀青抵着拳头不由得暗自发笑,心道这小书生扮猪吃虎、狡黠使坏之态甚是灵动可爱,一人千面,真叫他捉摸不透。 不过,这异教之人也太过自得了,自欺欺人到真以为法术通天。观闻静对异教如此抵制,岂会轻信天师的虚妄之说? 翟千显然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忆宁教神圣不可攀,众人皆须臣服,只因圣君真的身怀长生不老之秘术,不日后便会亲自下凡,率万民翻身。 翟千自信盈怀,引着两人走入屋宇,欲一展其通天法术,以显神迹,等到两人震惊之时,便出其不意,一举杀之后快。 然,于怀青和闻静眼中,此景宛如戏谑之局,实乃儿戏之态。二人默默随其后,心中各有谋算。 翟千寻来一铁笼,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特制的火石,在铁笼中点上烟火。 他双手结印,喃喃道,“魂台四明,琼护万灵。千精振伏,莫干我气。” 俄顷,耗子们从暗处钻出,呼朋引伴,结群而至,纷纷钻入那铁笼之中。 翟千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二位请看,此乃驱邪咒,可将屋内污秽之物尽数吸引至此,而后一一歼灭。” 闻静凝眉道,“这污秽之物指的便是这群耗子?” 翟千一甩拂尘,解释道,“闻大人所言差矣,这些耗子只是表象,真正的污秽之物,譬如怨气冲天的亡魂,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仙家之人才能感应到。” 闻静向怀青投去了失望的眼神,本以为翟千好歹也是异教里有头有脸的一号人,没想到戏法亦是如此拙劣。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仍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只因长生的诱惑太容易令人迷失心智。 怀青盯着翟千,面无表情道,“可还有其他的法术?” 翟千神色微微一滞,从案桌上取出一摞厚厚的白纸,而后用笔蘸取适量墨汁,在最上方的纸上书符。 放下毛笔,纸一摊开,只见近百张的宣纸都出现了完全相同的符箓。 翟千高声道,“此乃神书万符!一笔挥墨千张,只需取一张贴身携带,便可保佑二位平安无虞,诸邪不侵。” 翟千得意地抬起头,结果笑容霎那间便凝住,只见二人坐在那,没有丝毫惊叹之意,淡定自若地品着茶。 过了好一会儿,心口渐渐不疼了,闻静才缓缓开口道,“就这?” 闻静收起羽扇,一敲案桌,冷笑一声,“不过是杂耍之戏,这也能叫天师?依本官看,乃狗屎矣。” 怀青还从未见过光风霁月的小书生还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语,顿时惊的喷出一口茶来。 翟千突地怒火中烧,警告道,“闻大人,切不可出言不逊,冒犯神灵!” 闻静冷冷道,“群鼠入笼,乃用蟹壳磨碎拌生漆,点燃之后,鼠群闻味而至,是也不是?” 她顿了顿,又道,“神书万符,乃用苍耳汁磨墨,此等墨汁,只在上下穿透,故而一时得数张,是也不是?” 这一席话,直叫翟千愣住,他这下终于反应过来,此 13.太子好色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徐州郡守府。 闻静背手站在堂前,目光林立在案桌上的玉佛间打转。 这些玉器雕刻地栩栩如生,一方面,彰显了郡家底颇丰,另一方面,更是印证了他对神仙教派颇为亲近,甚至是推崇。 郡守好神佛,州内多沙门,各山寺香火旺盛。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思绪万千,飘回临行之前。 广陵离徐州郡治不算太远,但也不近,故而破晓时分,她便已整装待发。 怀青捧了一束水仙花递过来,洁白无瑕,花瓣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清香,一看便是刚摘的。 闻静微微怔住,心尖一疼,嗡声嗡气道,“你这是为何?” 怀青穿着一袭青翠锦袍,猿臂蜂腰,倚在一旁的石柱上,慵懒地抱着胸,轻轻一笑,“此为攀花,友人远行之际,送上一束花,便能祈愿他一路坦途顺风,百事称心如愿。” 忆起前尘旧梦,大司命奉国君之命寻蓬莱仙岛,她亦折了几支花,于月下眉眼弯弯,向他道了一句,“残月日日渐圆,事事慢慢如愿。” 那时的祝愿是多么真心实意,只是没过几日,她对云梦泽与蓬莱仙岛的憧憬之心便被一剑穿透,化为虚妄的泡影。 初入红尘不知人间疾苦,蓦然回首已是苦中之人。 闻静敛回心神,淡淡道,“这是长安的风俗吧。” 怀青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答道,“约莫是吧,余昨日如梦,隐约想起了些什么,今早便折了几支,以表余心。” 闻静低头细嗅花香,梦呓一般低喃道,“怎么,你也信这些?” 怀青含笑道,“鬼神自是不信,然则,这些花儿美好的寓意丢了可惜。流传千古的陈规亦不必全盘否决,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是而已。” 闻静长睫微颤,眼底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亮,乍然间,心似乎便轻了些。 她有些不甘心地再确认了一遍,“你当真不同本官一道去?” 怀青微微摆首,温声道,“莫要担心,静郎定会如愿以偿。” 闻静眉头轻佻,疑惑道,“静郎?” 他怎这般称呼于她,不过相处几日,他们的关系已然如此亲近了? 怀青沉吟片刻,悠悠解释道,“静郎有所不知,长安那边,对友人都是这般称呼的。” 他主动上前,为小书生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笑眯眯道,“私以为,静郎虽一为余的救命恩人,二为余的顶头上司,然则,更是志同道合的难遇知己,余不想同静郎这般生分,故而欲这般唤你,可否?” 闻静只觉得此人的声音如蜜糖般腻地听不下去,却无法否认,方才,她的心弦被悄然波动。 她默而不语,却也没有矢口拒绝,只是施施然踏上马车静坐一隅,由着心神如柳絮般纷飞。 再次回神,已是两个时辰过后,马车终于抵达郡治。 谁曾想,郡守还未醒来,如今,仆从过去通报大抵有已两柱香的功夫了。 闻静暗自思忖,这郡守也该起身了吧。 睡得这般迟,莫不是作夜去参拜神佛了。 闻静眼眸低垂,她所俘之人,大多为左端异教中小有名气之人,翟千更是其中翘楚。 然则,郡守如此痴迷神佛,怕是同那异教私下往来密切,那装作是蓬莱仙人的老翁便扬言是他的上座。 这几人指不定还替郡守做法祈福过,她所求之旨却是取这群神棍的项上人头,他肯答应吗? 她轻叹一声,暗道,今日这事可难办咯。 一声洪亮的通报声在议事堂外想起,“郡守到!” 闻静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广陵县令闻静,拜见郡守。” 郡守晃悠悠地走过来,目光在闻静身上稍作停留,心里有些不痛快。 若不是这小子乃是太子先前亲自任命的,就凭他搅本官清梦这一点,定将他扫地出去。 不过,太子自任命之后,小半年了也未再询问过这小子的动向,想来也并非委以重任之意,那他也不必太过关照。 郡守收回目光,摆摆手,示意闻静起身,而后坐到主位上,下人忙不迭地上前沏茶。 还未等下人给闻静倒上一杯他便自顾自地端起羊脂玉茶杯,居高临下地审问道,“你既是来请旨的,所谓何事啊?” 闻静微微欠身,面容沉静,不紧不慢将这几日忆宁教在广陵妖言惑众的作法一五一十地道来。 郡守听罢,整个额头都拧成了一道道深如沟的褶子,他顿地掷下茶杯,徐徐道,“闻县令政务勤勉,理应嘉奖,只不过…这忆宁教徒罪不如此。” 荒谬!忆宁教通晓鬼神,为他开具延年益寿之方,到乳臭未干的小子这倒十恶不赦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本官不给他一个教训! 郡守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训斥,脸上怒色将起,却被管家堪堪打断。 “报!” 管家气喘吁吁地跪下,连忙禀报道,“郡守大人,长安的车骑将军奉旨而来。” 大齐的车骑将军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子的得力将领祁颂,年少西北伐羌一战成名,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 郡守顿时一惊,“还不快速速请将军进来!” 他坐立不安,对着下人挥手道,“快!给将军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俄顷,祁颂一身骑装踏入大堂,“不必,军务缠身,本官宣读圣旨便走。” 见众人跪下后,祈颂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宣读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近来左端异教诡辞欺世,坏社稷安宁,朕甚为震怒,特命各级官员对异教之人着重处罚,聚众邪说惑乱人心者,斩立决。” 郡守磕头道,“臣遵旨!” 祁颂收起圣昭,好整以暇地望过来,见一位少年郎身着崭新黛蓝官服,眉清目秀,肤若高山雪莲,自有一股清冷之气。 他轻步踱来,问道,“这位是…?” 闻静立即上前,恭声道,“下官广陵县令闻静,拜见大将军。” 祁颂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闻静一眼,而后朝着郡守朗声道,“本将还有其 14.真假太子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知晓事情之来龙去脉后,闻静踏入书房,欲上书奏请陛下裁决。 小书生于案前奋笔疾书,烛光摇曳之下,鼻尖的小痣如同黑曜石般夺目,明月入户,清风吹衣,他分明是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怀青看的挪不开眼,忍不住轻声问道,“静郎就不怕,因此事遭到郡守报复?” 闻静微微拧眉,却并未回应。 忽而,她堪堪停笔,怀青见状,稔熟地拿起砚台和墨块。 闻静默而不语,提笔沾上墨汁,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才如释重负,摇着一把鹅毛羽扇,徐徐道,“君子贵人贱已,先人后已。本官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冤案发生而置之不理呢?” 闻静抬手掠了掠耳边鬓发,沉静道,“陛下洞察秋毫,明辨是非,废止鬼神祭祀,开创科举入仕。此等明君,自是不会姑息冤假错案。”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更何况,我本官不信太子是这般急色之人。” 怀青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还好,孤在静郎心中的形象尚能回转。 他轻咳一声,为自己辩解道,“在下亦是这般认为。” 旋即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想恢复身份,解闻静燃眉之急,又不愿即刻返京,离开广陵。 却不曾细想,为何不舍。 月色朦胧,华丽的马车在郡守府悄然停下,车帘轻眺,一位身着明黄色锦袍,腰束白玉带的男子缓缓下车。 徐州郡守见太子深夜造访,疾步上前迎接,脸上堆笑讨好道,“幸得太子殿下夜阑大驾光临,敢问殿下有何指示?” 太子面色阴沉,厉声道,“你这蠢货,谁让你擅自将董逸处死的,偏偏还派个了个不知好歹的小官。现在那偏远之地的县令居然为了董逸告御状,若是此事闹大,连累了孤,惟你是问!” 听到太子的训斥,郡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慌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太子殿下息怒!都怪臣一时糊涂,擅作主张,才酿成今日大祸!” 郡守原本是计划等闻静将董逸斩杀后,将这冤命赖在他身上,以此便能置身事外。 万般没想到,这黄毛小儿居然没有遵从他的命令,反倒细细审问,还有胆子告到御前。 他苦着脸,告上一状,“殿下,微臣只是惜闻静乃您亲手任命之才,以为您对他青睐有加,故而才将差事交由他,为殿下分忧,谁曾想,此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太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你说那县令,乃孤亲手任命?” 郡守暗自腹诽道,当初分明是您金口玉言让这小子鱼跃龙门,转眼便贵人多忘事了? 他吞着口水,解释道,“是啊,殿下,去年底乡试,闻静中了解元,殿下翻阅朱卷赞赏有加,故而亲书任命,盖上太子金印。” 见太子紧锁眉头,怕他不信,郡守再叩首补充道,“微臣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呐!” 太子沉默少时,而后硬邦邦道,“孤日理万机,怎会记得一小小县令。” 郡守低下头恭声道,“是,是!殿下所言极是,还请殿下赐微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微臣这次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父皇已命本殿彻查此事”,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喝道,“你这不中用的家伙,还得本殿亲自出马。” 思及慕容钦亲手任命的广陵县令,他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自带上人皮面具,他取而代之,成为储君,却心惧重臣之疑,生怕露出马脚,不敢过分亲近。 长安之党羽他欲除之而不得,然则,一个江南小城的芝麻官他还处死不了吗?! * 翌日,广陵县衙。 闻静行礼道,“下官闻静,参见郡守大人。” “闻小县令快请起”,郡守微笑着摆了摆手,而后摸着胡须巧言令色道,“闻小县令刚正不阿,为民请命,本官甚感欣慰。” 他一挥衣袖,仆从恭敬地端来一个精致的楠木食盒,盖面上缀着翠绿玉石,金丝巧妙地镶嵌于其间,端看外表便知价值不菲。 郡守侧身递给闻静,和蔼道,“前日,本官便想嘉奖于你,没料到你脚步这般快,未能及时相赠。这不,本官今日特地千里迢迢带着上好的鹿脯给你送来了。” 闻静心中蓦然一紧,暗道不妙,这郡守约莫是得知她告上御状,前来贿赂她,意在让她收手。 她定了定神,面上宠辱不惊,淡然道,“在下身为一方父母官,理应为黎明百姓尽职尽责。略尽本分而已,怎敢收大人如此贵重的礼物。” 郡守见闻静丝毫不上套,温声道,“诶!闻小县令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才能,不仅本官看在眼里,太子更是青睐有加呀!” 闻静轻叹一声,“大人抬举了,这身外之物,下官实在受之有愧。” 郡守紧盯着眼前不为所动的黄毛小儿,心底犯嘀咕。 真乃奇也怪也!里面黄金万两,这小子当真一点儿也不心动?难不成徐州除了那郭庆松,又出了一个清官,真是要了命了。 郡守猛地咯噔一下,强颜欢笑道,“本官不过一片爱才之心,你还是收下吧。” 见闻静还要推辞,郡守不耐地眯起眼睛,语气略带威胁,“闻小县令可别不识抬举,本官好话已说尽,再不收,便是不给本官面子了。” 说罢,他冷哼一声,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静坐在太师椅上,沉思片刻,而后吩咐道,“蒲苇,打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蒲苇提起食盒,手中异常的重量令她一惊,打开一看,除了第一层摆放了几块色泽鲜艳的鹿脯之外,剩下的皆为黄金,她急忙盖上盒子。 闻静闭上眼,低声道,果然不出所料。 蒲苇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面上满是忧虑,“小姐…” 闻静轻声打断道,“蒲苇,说了多少次,在外边唤我大人。” “大人”,蒲苇一愣,忙改口道,“郡守强塞这么多黄金,该如何是好?” 她虽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但也知这绝非好事,她家小姐新官上任,若 15.何必生分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孤唤慕容钦,正好同静郎给孤取的名字是一个音。” 慕容钦的丹凤眼闪过一丝促狭,藏着细碎的光,揶揄道,“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 闻静堪堪避开那摄人心魂的瞳仁,抵在墙壁的手唰地放下,“微臣不敢。” 慕容钦微低下头,哑声道,“静郎何必同我这般生分?” 他无奈暗叹,最不愿看的果然来了。 小书生本就生性谨慎,这段时日的相处好不容易让她逐步卸下心防,同他插科打诨,现下知晓他的身份后,便主动疏离起来。 闻静默然半响,方缓缓开口问道,“那殿下先前为何状作失忆?” 慕容钦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散漫道,“孤常年忙于朝政与军务,从未踏足民间,遂生微服私访之念。” 在广陵不过月余,他已深觉左道惑众危害极大,实乃不得不除之毒瘤也。 闻静再问道,“那今日的狸猫,又是谁?” 慕容钦唔了一声,如实答道,“约莫是孤的好皇弟,便是你先前所说的,失踪的燕王。” 闻静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依殿下的意思,是燕王加害您,意图取而代之?” 见小书生拧着眉,慕容钦安抚道,“静郎无需担忧,慕容宴不过是赵贵妃与大臣私通之子,对孤构不成威胁。” 闻静急忙打断道,“太子殿下慎言!” 他说这些作何?她可不想沾上半点宫中秘辛! 闻静转移换题道,“那敢问太子殿下,是如何被翟千所骗的?” 她目光下敛,长睫毛如扇翅般扫下来,鼻尖小痣愈发衬得肌肤失了血色般的白。 慕容钦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凉凉的,轻轻的。 他本不愿提及此事,小书生开口一问,便不由软了心神,“孤回朝途中遭慕容宴暗杀,跌跌撞撞闯入了一山庙,初入庙门,那群人倒也心善,出手医治了孤。” 慕容钦带着一点讥讽道,“然则,孤很快察觉到不对劲,这才惊觉此乃求子堂,住持便是翟千,他引诱那群求子心切的农妇们献上女童以换男儿,真是荒诞!” “孤虽受着伤,却也见不惯那群愚妇罔顾女童性命,便设计一把火将那破庙烧了个精光。求子大梦旁落,群起攻之,一位异教女说要将孤活埋以平神明之怒。” 慕容钦语气一滞,委委屈屈道,“故而,孤便被草草淹埋了。” 闻静听及此,神情微舒,嘴角浮起意思不易察觉的笑意。 慕容钦眼神微顿,若无其事地踏入堂中。 他扫了眼瑰丽的木盒,便已反应发生了何事,“静郎除异教数人,肃清广陵怪力乱神之风,当论功行赏,那徐州郡守的黄金万两静郎收下正好。” 闻静弯起嘴角,嗓音很轻,“谢殿下垂怜,微臣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领受,如今南疆刚刚平定,百废待兴,这身外之物不如拿去振济灾民吧。” 听他吐语如珠,声音清冷中又不失柔和,眼神湿漉漉的,才不过十五的年岁,却已有怜悯世人之胸襟。 慕容钦闷笑一声,捏了捏少年的指尖,低语道,“孤得静郎如此贤能才子,真乃三生有幸。” 闻静默默地抽出手,道了句多谢殿下赏识。 身份是一道无形的鸿沟,先前,她只以为此人是长安哪家平易近人的贵公子,难得遇上投缘的知音,故而与他亲近了些。 谁知,他竟是当朝太子,是她失策矣。 天家威严,不容臣子丝毫疏忽,她若是还妄想与他称兄道弟,哪天犯下大不敬之罪,都尚不可知。 况且,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本就已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犯欺君之罪,如若哪天被眼前人看穿,小命就要不保。 思及此,闻静垂下眼眸,撺紧了手心,她的命可是很珍贵的。 前世献祭于神明之时,她从未想过还能重生,难道这是冥冥之中对于她深受其害的补偿? 这一世闻静再不信鬼神之说,然则,每逢静思自己宿慧重生之异象,又深觉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无论怎么说,她这一次誓要好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可朝闻道,夕死而矣。却不可因愚昧无知,轻掷性命。 两人距离挨得太近,以是,她愔愔后退几步,再不敢越界。 慕容钦眼色幽深,漫不经心道,“静郎尚需与孤一同进京,向父皇陈明此事。” 事实上,这事不过太子的一句话,然则,他却不愿就此轻易离去,巴巴地推着闻静同他赴京,个中缘由,不过是想与之再叙几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明知天下宴席终有散时,此刻,凝视彼之雪肤明眸、清清冷冷,他却有些舍不下了。 *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闻静一行人刚踏入城郊,忽而杀声大作,十几名衙役手持兵器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郡守骑着马从树后晃悠悠地走来,假仁假义道,“闻小县令,谁叫你不识好歹呀!那盒金子我看你是有命拿,没命花!” 慕容钦早有预料,手腕一番,出剑又快又狠。 闻静亦是拔出剑,她虽不会用剑,但在正午的阳光下调整好方位后,剑身霎地发出耀眼的光芒,对着衙役的双目反射去。 “啊!好刺眼!”一位衙役用手捂着眼睛,一不留神便被盘石瞅准机会,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膝盖上。 闻静又依葫芦画瓢,拿着剑左摆右摆,好几位来滥竽充数的衙役被晃的眼花缭乱,瞬间歇了心思。 慕容钦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同游龙戏凤般自如,面对着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刃,还不忘朗声笑道,“静郎平日里都看得什么书?此等妙计,孤还是第一次见。” 慕容宴见己方人马节节败退,难掩心中焦躁,愤愤道,“你们这群废物!” 慕容钦已消无声息地近身,从耳后徒手扯下慕容宴的人皮面具,随着面具脱落,龙袍上的真实面容暴露在众人眼前。 慕容钦冷声道,“慕容宴,装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了?” 郡守顿时大惊失色,指指点点道,“你…你是燕王?” 慕容宴徒然沉了下脸,对着郡守厉声喝道,“叫什么?如今本 16.判它自宫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长安城内,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八方繁华聚集于此,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 宽敞街道两旁的屋舍雕梁画栋,朱红的屋檐下,挂着各色的灯笼。整条街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慕容钦指着远处的河面,悠悠道,“静郎,你瞧那画舫,里面的酒可是长安一绝,改日孤领你去小酌一杯。” 闻静举目远眺,那船身装点得金碧辉煌,船头高高翘起,上面挂满了彩灯和绸缎,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婉转悠长。 看来是世家子弟饮酒作乐之地。 闻静心中波澜不惊,她前世在仙都什么稀罕物没见过?酒不过是消愁之物,虽偶能借酒浇愁置身事外,但再上好的酒也比不过了却一桩心事。 闻静淡淡道,“多谢殿下盛情邀请。” 慕容钦凑近了些,皱眉道,“好几日都没见你笑过,怎么,孤的身份令你这般不适?” 闻静指尖微曲,讪讪地垂下了手,那不然,你可是天潢贵胄,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你会何时突发恶疾。 她心底恨不得扭头就走,面上却不得已做足了姿态,嘴角微微莞尔道,“殿下多虑了。” 皇宫则与街边的热闹截然不同,高墙之内,庄严肃穆。 昭明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深邃,“百姓尚鬼神之力,却对律法知之甚少,故而易被左道蛊惑犯罪。闻静,你上任数月,对此事可有见解?” 堂下,闻静官服穿得整整齐齐,恭声道,“回陛下,臣以为,若能下诏,凡持《大齐律》且熟知条文者,论罪处刑时可减一等,定能让百姓主动研习律典。” 昭明帝听罢,脸上露出赞许之色,颔首道,“好,你果真是位有才干的。” 闻静垂首道了句陛下谬赞。 沉默半响,他话锋一转,意味不明道,“听闻太子这段时日,一直在给你打下手?” 慕容钦见状,轻轻咳了一声,频频给他父皇打眼色,示意他莫要为难他的爱卿。 昭明帝睨他一眼,抿了口茶,“太子自小顽劣,难得愿听你使唤。” 天子犀利的注视犹如无形的重压,闻静几乎踹不过气来,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敏锐地从察觉到了一丝杀意,昭明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在暗中敲打她离太子远点,太子同她过于亲密,已经引起了他的不满。 这也不难理解,昭明帝对嫡子寄予厚望,堂堂一储君,若堂而皇之地成了断袖,恐难以服众。 慕容钦上前挡住了昭明帝审视的目光,挤眉弄眼道,“许久不见父皇,儿臣甚是想念。不如咱爷两叙叙旧吧。” 昭明帝眼角一抽,笑骂道,“你个油嘴滑舌的小兔崽子。” 慕容钦双手抱胸,戏谑道,“孤是小兔崽子,那父皇是什么?” 昭明帝冷哼一声,旋即对着闻静摆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 闻静从容不迫地敛衣行礼,转身离去。然,出了宫门,摊开手,才发觉手心里早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皇宫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前世待十几年便早逝,今日又险些成了昭明帝的眼中钉。 闻静垂下眼眸,手指抚过衣袖,那厮的桃花癫快压不住了,为免皇上烦忧,她务必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三年一度的科举这几日刚结束,故慕容钦设下琼林宴。 闻静则被慕容钦按着坐在他身侧。 觥筹交错之时,宫女端来一玉壶,这玉壶通身由和田玉打造,晶莹剔透,每一处花纹都精雕细琢,无疑是件价值连城的美器。 慕容钦亲自从玉壶中倒出一杯美酒,闻静自然地接过玉杯,轻抿一口,而后眼眸微微一亮。 此乃御酒九酿春,用滚水温过后酒香更为醇厚,下肚后回味无穷。 这可是难得的好酒,她上次喝还是在前世,前面还笃定酒不过身外之物,这下却要忍不住贪杯了。 少年肤色雪白中透着粉红,天然去雕饰,却胜过粉黛无数。眸球乌灵灵地粘着玉壶,从来都是淡淡的眉梢眼角,此刻皆是醉意,跟下凡了似得,生动极了。 慕容钦见他那馋样,连忙又倒上一杯,打趣道,“孤就知道你会喜欢。” 琼林宴上才子云集,各有所长,闻静不过是一位不起眼的地方小官,却备受太子赏识,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闻静在宴上过于引人注目,自然免不了招人红眼。 酒过三巡,一位太监急匆匆地提来一只狸奴,故作惊慌道,“此鼠咬毁了长乐郡主的衣物,这衣物乃皇后娘娘所赐,珍贵无比,这该如何是好?” 长乐郡主乃赵皇后的兄长平南王的掌上明珠,幼时曾救下落水的灵犀公主,故而深受皇后宠爱,在宫中的地位及其特殊,待遇几与公主无异。 她身份尊贵,除了太子表哥,她谁也不怕。除了太子表哥,她谁也不嫁。 可惜,表哥醉心于征战沙场,对儿女情长之事从未开窍,对她从来都是又冷淡又疏离。 故而,见日思夜想的表哥头一回同旁人如此亲近,即便是位男子,她也嫉恨地不行。 长乐郡主仰头,娇声附道,“听闻闻大人公正无私,断案如神,请问这狸奴该如何判呢?”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一只狸奴还能怎么判?就见过有管束畜生的律法,根本无从下手啊! 判轻了显得才短思涩,判重了又过于小题大做,这分明是在为难闻静。 慕容钦面色一沉,正欲开口让长乐别胡闹。 闻静眸光转冷,玉杯至于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不愿惹事,但也由不得有傻子骑她头上来。 毕竟,谁不曾是骄纵的公主? 她略略沉吟,温声道,“此狸奴虽为畜生,但已犯丑恶,当罚之。若判其笞杖放未免太轻,若判其绞刑凌迟则又太重。” 闻静轻笑一声,梨涡浅浅然,“微臣思来想去,便判它宫刑,如何?” 话音一落,谁人不知这是在指桑骂槐?拎着狸奴来惹事的太监面色霎时扭曲起来,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祁颂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闻小 17.孤非断袖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慕容钦俯下身来,淡淡酒香随夜风拂过,“静郎,这般急着走作何?”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裁若柳叶的薄唇蕴着风华艳光,眸子里的莹泽却跟在勾栏院里留恩客似的,恨不能射出蛛丝将她牢牢缠住。 闻静长睫微颤,而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美则美矣,若是沉迷其中,那便等着痴心错付吧。君恩如流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会为任何美人停驻,她在仙都不知看过多少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悲戏。 虽说帝后恩爱有加,但后宫里的娘娘还不是一茬接着一茬地盛开。 想到慕容钦先前为了拒去郡治而寻的借口,闻静勾唇道,“微臣久居江南水乡,小气惯了,在繁复的长安恐水土不服。” 慕容钦微眯着眼睛,“无碍,东宫有一处池塘,引自山间清泉,静郎若是思乡心切,便住后院里吧。” 太子爷补充道,“静郎且放心,孤的后院,干净的很。” 闻静嘴角抽了抽,垂首道,“微臣不过区区一七品小官,怎敢在储君之所久留,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春夜带着点湿意,小书生生得清幽,睫羽凝着露珠,朦胧月色下,叫人看不真切。 明明近在咫尺,却拒孤千里之外,慕容钦斜倚着墙站着,静默了片刻,忽而笑了。 旁人求着孤赏识,你却辟如蛇蝎。 “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钦徒然开口,目光似有深意,“静郎昔日救孤于危难,又收留孤于宅邸之中悉心照料,孤自当奉为上宾,以报恩情。” 话音刚落,不等闻静回神,一只大手径直伸来,用力握住闻静纤细的手腕,拉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 * 春来懽侍阻,正字在东宫。 储君寝宫的后花园宛若人间仙境,步入园中,池塘碧波荡漾,中央几座精致的亭台水榭于氤氲雾气中若影若现。 微风轻拂,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荷叶摇曳生姿。 东宫的总管太监小步快走,站在门前,轻轻地敲了敲,“蒲苇姑娘,打搅了。这是太子殿下着奴才给闻大人送来的衣物。” 俄顷,门内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蒲苇探出头来,圆圆的脸蛋笑得温和,“有劳公公了。” 总管太监将托盘递给蒲苇,关切道,“蒲苇姑娘细心周到,独自一人伺候闻大人未免太过操劳,不如杂家再多派几人过来?” 蒲苇闻言,手一抖,托盘上的绫罗绸缎险些滑落。还派人伺候呢,外人一伺候她家小姐就要露馅咯! 小婢女干笑一声,“不用,我家大人怕生,谢公公美意。” 总管太监见蒲苇如此坚持,亦不欲强求,道了句“若有所需,随时唤杂家便是”后转身离去。 蒲苇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脚底生风地走入内室,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又躲过一劫! 元宝跟上总管太监的步伐,凑近些,疑惑道,“干爹,那闻大人不过是一小县城的,身份既不显赫,为何您还要亲力亲为,让元宝过来不就成了?” 总管太监脚步一顿,扣了扣小太监的额头,“你呀,还是太嫩了。你瞧瞧那闻大人住的什么地儿?” 元宝有些摸不着头,嗫嚅道,“青鸾殿呐。” 总管太监斜眼看过去,“那可不是客房,是太子爷除了乾清殿最常待的寝殿,闻大人道一句江南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殿下二话不说便给他住了。” 见干儿子眨巴着眼,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总管太监摸着胡须语重心长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这位大人吧,端看太子爷的优待,日后,指不定要位极人臣呢。” 元宝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连连点头称是。 青鸾殿内的浴池里,娉婷婀娜的女郎正沐浴其中,朦胧水汽映衬地她的面容愈发红润,宛如春日桃花,乌发随意地散落在水面上,给清淡的眉眼添上一丝媚意。 蒲苇舀起一瓢温水微微倾斜,水流在雪肤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晶莹的水痕。 闻静阖眼靠在池壁上,“蒲苇,我觉得小腹闷得慌,约莫月信快来了。” 蒲苇眉毛横竖,“小姐,奴婢给您准备了月事带,可是…” 可是小姐的月信素来不准,每次来皆腹痛难忍,那太子不会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吧。 闻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道,“还是得尽快离开。” 蒲苇娴熟地给小姐捏着肩膀,小声道,“小姐,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对咱们挺好的,奴婢总觉得,殿下对小姐有意思呢!” 她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若是女儿身,怕是宅邸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虽说小姐执意乔装入仕,但总不能一直待字闺中,平白地耽搁了韶韶年华吧! 女郎用指尖拨弄着温水,不急不缓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别看现在殿下待我呵护备至,等新鲜劲儿过去了,就该把我抛诸脑后了。” 她要寻一位别无二心共白首的男子,慕容钦日后将登基为帝,后宫佳丽三千,她怎愿入他宫闱争奇斗艳。 蒲苇以这段时日的观察,总觉得太子殿下不似这般多情无情之人,但见小姐眉头微蹙,也只能按下不提。 蜀锦上散发着淡淡熏香,闻静启唇道,“更衣吧。” * 夜已深,红烛残烧。 少年穿着月牙薄袍坐在床头,眉眼弯弯,脸颊泛着一抹羞怯的红晕,不复清冷之态。 慕容钦感觉少年纤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轻柔地将他揽入怀中,将衣物悉数褪去,少年没有反抗,乖巧地靠在他身上,露出细嫩的雪肤来。 天旋地转之间,少年攀上他的脖颈,滑润的香气在舌尖缠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慕容钦猛然惊醒,望向窗外,外头的天已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太子爷,您该上朝了。” 太监总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床铺上某处难以言明的痕迹,眼睛一花,稀奇道,他家不通情事的殿下唷,如今居然开窍了。 总管乐呵呵道,“这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被殿下相中了?” 慕容钦想到梦中不着寸缕的少年,眉心一跳。 见太子爷不理他,总管嘴碎道,“哎唷,我说殿下呀,您开窍的未免也太晚了些。那舞阳侯不过比您大上两岁。” 他伸出两指比划着,嘀咕,“儿子如今都已是名 18.孤是断袖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慕容钦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他那时在南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浴血奋战也不见如此。 静郎不过走了十余天,他觉得一年都过去了。 思念如潮水般抑不住,一日比一日更高涨。 父皇那日在紫宸殿问着,是否对他动了心,慕容钦矢口否认。 如今,太子爷开始怀疑自己否认的这般快,是否存在虚心的缘故。 慕容钦穿着寝衣,“那些赏赐都送到了吗?” 总管忙不迭地答道,“送到了,送到了。都已按照殿下的吩咐,一一送到闻大人府上了。” “静郎可还喜欢?” 总管腹诽道,一堆御赐之物,从珠宝玉器名家书画,无一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还有一百万两银票,搁谁谁不喜欢呐? 总管神色夸张,“那是,闻大人见了,高兴地不得了,连忙跪下谢主隆恩呢!” 慕容钦看着信纸上的寥寥数语,哼笑一声,高兴?倒不见得。 总管忽而想起自己的来意,“对了,殿下,你吩咐元大师做的碧瞳羽扇已完工并送到府上了。” 慕容钦微微颔首,淡声道,“退下吧,孤要歇息了。” 夜幕低垂,清冷的银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际,似是有什么缺憾在诉说。 慕容钦刚合上眼,就坠入梦境深渊。 闻家大院里,高高的红灯笼挂满枝头,喜字在门楣上熠熠生辉,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蒲苇穿得很喜庆,轻快道,“大人,夫人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了呢!” 闻静的脸色因醉意而显得通红,双目迷离,被婢女一路扶着。 这是喝了多少杯?他娶了谁,这么欢喜? 慕容钦像是忽而跌入冰冷的河中,四肢无力,浑浑噩噩。 上次还坐在他床头百依百顺的少年,这下便身着新郎袍娶亲了。 一时之间,他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只剩下赤红的眼睛。 见到少年心有所属,他心如刀割。 吱呀一声,雕着龙凤呈祥的朱红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位盖着鲜红喜帕的女子步步生莲地走出来。 怯生生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还没来妾身房里?” 新郎官打了个酒嗝,痴痴一笑,“为夫刚送完宾客,娘子已这般等不及了?” 那便是引诱静郎成亲的妖女?不安于室,不守妇道! 闻静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屋檐,发觉上面站着一位故人,醉意瞬间消散,小脸变得煞白,“殿下…您怎么来了?” 慕容钦冷嗤一声,孤不能来?怎的,想背着孤偷偷娶亲? 一个天旋地转,东宫侍卫已将闻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灯笼和红烛在夜色中摇曳,却再映不出喜庆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之气。 听闻异动,新娘抓紧裙摆向前走去,颤颤道,“夫君,你在哪呀?妾身害怕…” 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是迟迟不肯掀开喜帕,执意要等着夫君亲手挑起。 慕容钦咬紧牙关,神色扭曲道,“拦住她。” 眼看着侍卫就要拔刀相向,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后院中回荡,焦急道,“娘子,不要过来!” 慕容钦把玩着羽扇上镶嵌的鸽血宝石,目光却落在那大红嫁衣上,着实刺眼,犹如一团烈火灼烧着他的心。 好一对苦命鸳鸯,太子殿下面色阴沉得可怕。 休妻平白折损了静郎的美名,更是放任了那妖女。思来想去,唯有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世上,才得以解他心头之恨。 慕容钦眼波无澜,杀意如毒蛇一样悄然而至,“杀了她。” “殿下,你疯了!”少年睁大了眼,灵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惊恐。 侍卫面无表情,迅速将人押下,喜服的裙摆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的痕迹,新娘吓得花容失色,“啊!夫君,到底怎么了?” 闻静目眦欲裂,“你这个疯子,快住手啊!” 见太子抿唇不语,闻静起身就要去护着新娘,被他毫不犹豫地拽了回来,不容他一丝反抗。 慕容钦捏着少年尖尖的下巴,狠戾道,“是,孤疯了,从棺材里爬出来见到你的那一刻,孤就该疯了。” 慕容钦的拇指抚过少年淡色的唇瓣,眸光流转,幽深至极。 见少年鼻尖乖巧的小痣,他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静郎,你可是孤的救命恩人,让孤以身相许又何妨?” 闻静扭过头,垂眸,“不…殿下,您知道的,微臣不愿意。” 看着少年委屈的神色,他心中一刺,松开手,将头埋入少年温润如玉的脖颈,执拗道,“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孤就要把你这支水仙折下,娇养在东宫里。” 偏执、疯魔,慕容钦好似第一次认识这样的自己。 他感到陌生,却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慰。 被理智勉强囚禁的猛兽终于忍不住破笼而出。 他终于明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翌日,紫宸殿。 “过来了”,昭明帝手指轻轻敲击着案桌,玩味道,“听闻你昨日陪你母后打了一天的马吊,让她求朕今日不要责罚你,到底所谓何事啊?” 太子殿下敛衣跪下,郑重其事道,“父皇,您先前料想的没错,孤是断袖。” 此话一出,整个紫宸殿都凝住了,给陛下扇着风的常公公皱着一张老脸,气都不敢喘一声。 昭明帝气得将玉玺往御案上狠狠一砸,铁青张脸,“不肖子,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慕容钦自然知晓,他现在头脑清明得很,“父皇,儿臣明白,不敢妄言。” 昭明帝早已察觉端倪,但也不妨碍他此刻头疼欲裂,“你可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跟男子厮混,成何体统?” 慕容钦抬起头,无畏地直视父皇,“您当初答应过儿臣,可娶心爱之人为妻,勿论是何身份。” 一霎之间,昭明帝被梗住了,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此诺在儿子加冠之时,他确有答应过,可当时他压根儿没想到儿子想娶个男太子妃。 昭明 19.明珠暗投(一)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脚下,曲径通幽之处,有一座精致的竹屋隐于内。 冰清玉洁的女郎坐在铜镜前,素手柔握着一条鸢尾紫的发带,乌发如墨,乖巧地躺在妇人手中。 每年生辰,闻静总会穿上阿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华美衣裙,今年又值及笄之年,更是要好好傅粉施朱一番。 闻母慈爱地拿着木梳轻柔地给闺女梳着头。 蒲苇也没歇着,小婢女取出细腻的白粉,细心拍打在小姐的脸颊上,又拿起胭脂膏,轻轻蘸取,扫过脸颊,为白皙的肌肤添上一抹红润,最后,递来一张朱红的唇纸。 闻静伸手,指尖即触之际,春风轻快地吹过来,将女郎额前细软的碎发吹得凌乱后,掠着发带而去。 蒲苇扑着去抓,空手而归,于是忿忿不平地跺跺脚,“哎呀!这风真欠!” 闻静抿了一口唇纸,唇角微扬,柔声道,“无碍,新的不去,旧的不去嘛。” 女郎穿着轻如蝉翼的秋香色软烟罗流仙裙,脸似玉盘,高贵清雅,眉毛细如蚕丝,修长而弯曲,宛若水墨画中的远山,唇瓣上一点朱红,娇艳欲滴,令人忍不住想要一亲方泽。 小婢女看呆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的美人儿,“小姐这样装扮一下,好看极了!像是…” 她摇头晃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抖着食指激动道,“像广寒宫里的神妃仙子!” 闻母凝住神在眉间点下最后一笔,眼中满是自豪和欣赏,“我们阿静真是天生丽质,阿娘也看得移不开眼咯!” 黄白相间的狗狗在一旁兴奋地转着圈,汪汪夸赞。 闻静微微低头,难得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闻母想到自家夫君还在云游,带着些许埋怨道,“你阿爹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回来。” 闻父常年在外游历,汇集一篇民间游记他的毕生之所求,爷爷丧礼过后,闻父便再次背起行囊远走他乡。 阿爹明年才会归家,提早为她准备了生辰礼,故而闻静也没有因此失落或伤心,毕竟,阿爹每次外出总能带些惊喜回来。 比如,一支从未见过的花。 又比如,一条聪明伶俐的狗狗。 再比如,一箱汇集天文地理的书籍。 不过,闻静也知晓阿娘这是想阿爹了,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阿爹志在四方,飘忽不定,难以赶回也是可以理解的。” 闻母点点头,柔声道,“还是阿静懂事。” 闻静嫣然一笑,转念思及另一位没来的小客人,轻声呢喃,“不过,表妹这次怎的也没过来?” 闻母沈氏,乃夷陵富商沈家大房的独女,嫁予闻家后,宗亲为了以防沈家大房绝户,从旁□□过继了一位子弟延续香火,也就是如今的表舅。 表舅母体弱多病,生的长女早早夭折,表妹沈嘉若则是为填补丧女之痛而捡来的养女。 闻静与嘉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姐妹俩感情甚笃,沈嘉若甚至是唯二知晓闻静乃女儿身的沈家人。 一年前,舅母病逝,表妹在沈家的地位大不如前。闻母曾提议让嘉若搬来闻家,嘉若婉言拒绝了,闻母也只能作罢。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嘉若都会如约而至,此次没来,又没派人送来任何消息和书信,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闻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过几日咱们回沈家瞧瞧。” 闻静暂且放下疑虑,倾身揉了揉毛毛的脑袋,“走,毛毛,阿姐带你出去玩。” 说罢,闻静拎起竹篮,步履轻盈地走到竹林里,拿出一个湖蓝色的小毛球,朝着前方扔了出去。 闻静已经许久没陪它玩了,以是,狗狗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迅速跃起,朝着毛球跑去。 过了一会儿,毛毛将小球叼在嘴里,欢快地跑了回来,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兴冲冲地展示自己的本领。 闻静也被毛毛的可爱模样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毛毛,阿爹不是说你是牧羊的嘛?怎的这般贪玩?” 毛毛仰着狗头把毛球还给闻静,而后后退几步,狗眼黑亮,汪汪两声,示意它还要玩。 闻静宠溺一笑,拿起球找准方向再次抛出。 来回几次过后,闻静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毛毛,阿姐这次可得给你整个大的,让你好找,省得你这么得瑟。” 女郎的美目在密集的竹叶间穿梭,寻找着上佳投掷点,将毛球向远处用力一丢。 一柱香过后,竹林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传来毛毛欢乐的吠叫,也未见它身影,闻静心中涌起一阵担忧,“毛毛?毛毛!” 她环顾四周,茫声道,“真是奇怪,怎的还没回来。” 蒲苇双手紧握并拢成喇叭状,对着竹林深处大喊道,“毛毛!你上哪儿去啦!” 两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中回荡,除了竹叶的索索声和偶尔鸟语的鸣叫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闻静蹙眉道,“糟了,该不会是碰上猎人了吧!” 她心中更加不安,提起裙摆,循着扔球的方向找去。 浑然不知主人有多担心的毛毛正叼着毛球,狗狗祟祟地躲在茂密的竹子后面,瞄着不远处骑着马的两人。 汪汪——有个人的味道闻起来有点熟悉哩。 长时间的颠簸让元宝的屁股痒起来了,他边扭身边伸手去挠,奈何根本够不到痒点。 小公公耷拉着脑袋,困惑之情从脸上溢出来,忍不住问道,“殿下,咱们从长安远道而来,怎的不直截命知府安排行程。” 太子爷神态自若,不紧不慢道,“让知府走官道,太过张扬,孤此行乃为私事,不欲惊扰旁人。” 更重要的是,快马加鞭方能早日抵达广陵,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那清冷小书生了。 元宝已经放弃挠痒痒了,只想快点下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缠绕在殿下指尖的发带上。 先前,太子爷在小道上正疾驰而过,忽而双目被一根随风飘来的发带堪堪遮住。 太子爷随即勒马,将发带取下,定睛一瞧,色泽淡雅,纹理细腻,发着淡淡清香,好似静郎也有这样一根发带…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似是在穿透层层 20.明珠暗投(二)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太子殿下并未应声,而是快步上前,饶有兴致看着男扮女装的闻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久。 小书生着下裳后一改书卷清气,秀眉杏目,玉颊樱唇,腮边两缕发丝随风拂面,清丽脱俗。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从未想象过闻静穿上女装的模样,更不知他还有这喜好。 这也不难理解,静郎生性警惕,有位身份成谜之人日日伴身左右,他如何肯卸下心防?后来知晓身份更是生疏。 总归是孤的不是,太子叹道。 今日赶巧一见,虽打扮得如闺阁里的娇俏小姐,眉眼间却隐隐有几分英气,倒是与当初月下沽酒,恃才不羁的神色悄然重叠。 然则,那硬朗的喉结就这么刺刺地挡在玉容仙姿与柔美衣裙之间,显得格外迥异。 他忽而勾起唇角,眉开眼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怡悦,揶揄道,“孤怎不知,静郎还有这爱好?” 闻静咬紧舌尖,秀目闪闪,不知该落到何处。 半月前,太子送行时还客客气气地唤她爱卿,没过几日,就差人送了十几箱金银珠宝,闻母方知晓,还以为太子爷是来下聘礼纳妃了。 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闻静眉头轻颦,她其实从微妙的变化中隐约猜到,太子已然对她起意。 他乃天之骄子,既有风华正茂的纯粹热忱,又不乏上位者的乖戾狠辣,若真要动起心思来,她就算是位男子怕是也难逃魔爪。 以是,她日日免不了提心吊胆,生怕他突然造访。 今儿过生辰,她为防万一,躲回偏僻的老家欲安安稳稳地过个生辰。 谁曾想,竟也不能如愿! 万幸的是,她没把喉结取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左右今日太子已经认为自己好女装,她何不干脆认栽,省得他再起别的疑心。 那书籍上如何记载此情此景来着,夫若吾不羞,则旁人自羞矣。 闻静敛下心神,坦然道,“鄙人怪癖,让殿下见效了。” 跟过来的元宝被闻大人的神色自若给小小地震撼住了,咱滴个神呀!也是奇了。 闻大人,您可是位清官才子,今儿打扮地这般娇艳欲滴,怎的被熟人撞见了还能如此冷静?奴才深感佩服! 太子剑眉一挑,这小书生单刀直入,都省得解释半句,以往巧舌如簧,如今却惜字如金。 用兵多年的直觉提醒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可靡颜腻理过于赏心悦目,以至没法思索背后的蹊跷。 他一时吃不准闻静葫芦里卖什么药,略带讶异道,“静郎承认地这般干脆,真乃性情中人。” 闻静眼皮微撩,心中强装镇定道,本官今日休沐,纵使奇装异服也未在大庭广众面前,小小私好,何错之有? 说起来,这两人不请自来,是谁冒犯了谁可不好说。 见太子默而不语,闻静心脏打着鼓,干咳一声,端着张冷脸,“殿下谬赞,本官向来是敢作敢当之人。” 她双手抱胸,一身正气,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倒真像一位气宇轩昂的大人套上女装,既漂亮又别扭,无人敢轻易指摘这傲骨。 异装癖之人,都如此淡然吗?无人发言,元宝有些不知所措,悄咪咪地磨起手来。 太子本想趁着闻静尴尬之时,逗他几句,谁知少年不慌不忙,有事当没事一样。 真乃不明不暗胧胧月,不暖不寒慢慢风。看着细皮嫩肉,实则刀枪不入。 太子萦绕在心头的梦魇骤然消散,轻笑道,“好一个敢作敢当。” 闻静定了定神,双手作揖,“殿下倏然远道而来,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海涵。” 她声音平稳,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是对方不请自来,就差没问出那句,你究竟有何贵干了。 然则,春心萌动的太子殿下可听不出弦外之音,被唇红齿白的美人书生迷了眼。 既然掩藏不住、抑制不了爱慕之心,何不推心置腹、襟怀坦白,像静郎一样不藏不掖。 他暗道,静郎尚女装,难道是这辈子投错胎了?说不准,正与他心心相印,同为断袖之癖。 思及此,太子一阵自得,全然忘记来时的顾虑与不安,挺起胸膛,含情脉脉,仿佛已然看见与闻静共谱佳话的未来。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静郎可还记得,当初给孤取名怀青,出自哪句诗?” 闻静顿了顿,“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太子走进一步,沉声道,“静郎于孤而言,便是那皎皎明月。” 以是,欲上青天,独揽明月, 此刻,他不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一个陷入爱恋的普通男子罢了,眼波流盼,珠如黑漆,忐忑不安地等着心上人的回音。 这炙热的眼神,如烈火一般,烫得闻静的耳根子都殷红起来。 她不露声色地微微低头,用散落的发丝偷偷遮住,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她朱唇一抿,飞快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险些令她失态。 他到底想干什么呀!想拉她一同沉沦,等哪天倦了,再利落地抛下她,独自在情爱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吗?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闻静双目微阖,从乱糟糟的心绪中勉强找到一丝宁静。 其实她到底还是怕了,生怕再一次陷入男子的蛊惑之中,成为被高位者轻易左右的傻瓜。 即使他眉眼里的爱意是如此明显。 即使他们二人天假其便,志同道合。 即使…她听见了胸口狂风骤雨的鼓动声,亦不可肯踏出心门半步。 眼角微微湿润,闻静揉了一下,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坚韧而决绝。 一旁的元宝似乎察觉到闻大人即将要说出的话,嘴角下拉,哭丧着脸,想阻止即将到来的风波。 小太监站在太子爷后面抖着脑瓜,疯狂暗示道,闻大人别惹他! 您都不知道,昭明帝平日里是怎么教太子殿下的! 他心中焦急万分,惊恐的眼神飘来飘去,可就是飘不到闻大人的视线里,只有蒲苇看得一愣一愣地。 这小公公是什么意思啊?是在警告小姐不许同太子搅合在一起吗? 风声渐息,似是为这一刻特意停歇。 闻静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根被遗弃的竹竿儿,轻轻插入泥土中,随意画上几笔,而后轻启朱唇,“只办秋蛇春蚓,几曾铁画银钩。” 她抬首望去,两人的目光 21.花开两朵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慕容钦一路北上,他骑得飞快,马蹄声声,风沙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 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握紧缰绳,任由汗血马疾走狂奔。 骏马日行千里有些疲倦了,在一棵参天大树前停下休憩,慕容钦在树荫底静默良久,忽而手握成拳,往树干上狠狠地一砸。 心中的痛楚与不甘都随着这闷响而爆发出来。 他承认,走得这么急是因为情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慕容钦眼底晦暗不明,想起小书生说的话,如一把尖刀刺在心头,挫败感油然而生。 心中反复自问,他便对孤没有半分喜欢吗? 慕容钦自幼在父皇母后如胶似漆、鹣鲽情深的影响之下,还未通情事,便想着日后若遇上心仪的女子,定要与她携手共白首。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心思,虽然是男子,但也不妨碍他决意让闻静当自己唯一的太子妃。 日后,男子为后,也是理所当然,这在前朝又不是没有过。 可惜闻静丝毫不愿与他亲近,只想与他恪守君臣之礼。 思及此,男人周身不自觉散发出冷厉的寒气。 马驹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十分不虞,走过来轻轻蹭了蹭主人的肩,慕容钦绷着张冷脸,将郁气排出体外,抚了抚马儿的鬓毛,继续前行。 嘉峪关。 祁颂身着战甲,正全神贯注地点着兵,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校场的宁静。 太子先前不是说要十日后才会到嘉峪关吗?怎的来的这般早?究竟发生了何事? 祁颂带着困惑往千里马上一瞧,见太子手背上干涸的血迹登时一惊。太子身手矫健,一般人近不得身,何况只是手背有伤,显然是太子置气了自找罪受的,是谁惹太子发脾气了? 祁颂常年行军打仗,自然也熟捻包扎之法,唤手下取来细布和清水准备给太子包扎伤口,太子淡声道了谢,接过细布,打算自行处理。 祁颂看着太子手上伤痕明显,可见用力极深,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殿下动怒了?” 太子泄了些怒火,现下眼神才算真的清明了些。 想到那个心跟石头一般硬的小书生,酸溜溜道,“对孤避之不及,生怕沾上的边的人,你说还能是谁?” 祁颂听着这番话,心中猜测到了一个人名,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探道,“是闻小兄弟?” 见太子默不作声,祁颂便有了答案。 前些日子,便听闻太子欲留闻小兄弟在东宫常住,显然是动了栽培的心思,谁料闻静水土不服,只得回江南。 太子应了,又赐闻静郡守之位,又被婉言谢绝了,长安的官僚们谁不说他不识抬举,太子赶着喂饭都不吃。 祁颂瞧太子这架势,怕是去了广陵又败兴而归。 他顿时乐了,“闻小兄弟可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性子。” 说罢,他诶了一声,寻思道,“臣斗胆问一句,您是哪儿惹他了?” 太子洗清手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缠上细布,“孤心悦他,去广陵找他表明了心意。” 祁颂先是一愣,而后一拍大腿,叹道,真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啊! 他暗觉舞阳王的眼神真毒,不愧是过来人,让他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看呐,是半点瞧不出这隐情的! 祁颂倒立着脑袋想都知道闻小兄弟定是拒绝殿下了,但还是十分好奇,“那闻小兄弟怎么说?” 太子将细带至于唇齿间用力撕断,面无表情道,“他劝孤,勿要明珠暗投。” 祁颂头一次见殿下打了败仗,还是在情场上初战告败,一时没绷住,怕笑出声得挨板子,使劲掐着腿,唉声叹气道,“不成,不成啊!人家闻小兄弟是个有傲气的,怎肯雌伏于同性呐,换做是末将,也不肯答应。” “孤才不舍埋没了他”,慕容钦瞥了他一眼,冷嗤一声,“你且放心吧,皮糙肉厚的,哪个男的能看上你?” 他就是看上闻静,也只是倾心于他这个人,又不代表他就是生来有龙阳之好,若闻静是位姑娘,他更喜欢,省得他还要考虑这君臣关系,直截八抬大轿娶了便是。 祁颂听着殿下的奚落,也不恼,伸出两只手指一本正经道,“您这是要劳烦闻小兄弟给你人前人后打两份儿功呢!难怪人家不肯答应。” 慕容钦冷着脸,已全然忘了之前在气头上同闻静说日后再也不来了。 太子想到父皇教的,感情是可以后天培养的。 小书生志在铲除异教,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分明是天赐良缘。等平定西北,孤便着手与他共除忆宁教,怎么着也得生出些情愫来。 若是再不愿,孤便把他绑回东宫去。 心不在人得先在。 * 闻静有些心不在焉地牵着毛毛回了老宅,闻母见女儿心事重重的样子,问蒲苇是怎么一回事。 蒲苇支支吾吾地将太子爷的事道了干净,闻母顿感诧异,“阿静,太子殿下估摸着,是被你的推辞给气着了,一时没有察觉你穿女装有何不妥之处…” 闻静点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这次是巧合,若再碰上几次,可就说不清了。 闻静缓缓打开木匣,里面用金丝云锦包裹着一把碧色羽扇,闻静刚拿起,便感觉分量不轻。 指尖羽扇上面翠绿如玉,下面细白如雪,于用象牙打磨而成的扇柄浑然一体。扇面上居然还镶了好几颗宝石,中间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旁边零星几颗则是红色的。 难怪叫碧瞳羽扇。 闻静很喜欢这个礼物,对太子贸然前来的戒备心徒然降了些。罢了,总归,他坦坦荡荡,比骗子要好些。 她安抚道,“阿娘放心,女儿知晓个中利害,会找个由头让太子爷断了这心思的。” 闻母其实更愿意闺女恢复女儿身,整日扮成男子这叫什么事儿。 她知晓闺女是有抱负的,可就是心疼闺女日日操劳,不似别的小娘子只需在闺中绣花、读诗,偶尔与密友相聚。奈何闺女铁了心要当官,公公一力支持,她也无可奈何。 闻母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想着,不嫁给太子也是件好事,皇宫三千佳丽,她也舍不得闺女日后在 22.表妹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佛母定睛一看,见少年郎身姿挺拔,唇红齿白,桃花映面,书香与风流并存,恍若戏文里的狐狸书生。 她顿时没了脾气,不由得深深看了几眼,暗叹江南果真钟灵毓秀出美人。 数月以前,佛母也见过一个美男,长得丰神俊朗,恍若战场归来的武神,虽受着伤,却更显英勇。 后来,即便他火烧庙宇,她亦不忍心将人诛杀,不顾翟护法的强烈反对,设法将人放了。 教主得知后,生了怒意,罚她抄了五百遍往生经文,才许她出山。 想不到,再至徐州,又饱眼福。 晓镜温笑道,“罢了,本座宽恕你了,且坐下吧。” 闻静面上挂着诚挚的歉意,然则思绪早已如同断线的风筝不知飘向何处,默默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再度谨慎地落在晓镜身上,这明艳的长相,虽不能说同她前世的容颜如出一辙,可也有七分相像,尤其是在传教之时,举手投足之间,庄重神色的仪态,从背影与气质上看,简直能与她这个前世的大巫祝全然重叠。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闻静开始怀疑忆宁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佛母口中所言不外乎也是长生不老之道,这一招莫说是不识字的黎明百姓,即便是对世家贵族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一段荒谬的故事,说一遍,约莫也只能骗到愚民,而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上当的人在其中,会变成异类,而后渐渐被同化。 以是,闻静从来不会为前世的无知愚昧感到耻辱,任谁自幼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都会迷失,旁人若是她,并不会比她更聪慧。 传教完毕,闻静回到家宅中,思索许久后,决定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做打草惊蛇之举。 她抬首,“李嫂,麻烦你这段时间都盯紧些,凡事皆道与本官。” 李嫂郑重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接连几日,透过李嫂源源不断的消息,闻静心头的迷雾逐渐被拨开,深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忆宁教的教义与仪式并非凭空捏造,其背后或许与前朝遗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果真如此,这异教主的野心可不止于复古,复国都有可能。 眼下不宜打草惊蛇,闻静心中默道。 素白的葱指轻扣案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其实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猜测… 难不成,大司命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细针狠厉地扎入闻静的心口,仿佛穿透了皮肉,密密麻麻地疼。 闻静脸色有些苍白,紧咬樱唇,努力让自己不失态。 多年以来,她心底的怨恨从未真正平息过,否则,也不至于敏感多疑,患上无药可医的心病。 午夜梦回之时,她恨不能亲手处决他,让他也尝尝锥心之痛。 闻静饮下一口冷泡茶,定了定神,若他还苟活于世,她必不会让他继续欺世盗名。 静坐片刻后,闻静的心湖终于平静了些,扭头问道,“还没有收到嘉若的来信吗?” 蒲苇摇头,“未曾。” 闻静支着下领,又陷入思索。沈嘉若先前一直不知道自己并非沈家血脉,直到沈舅妈走后,才被旁人不经意间道出。 闻静放下茶盏,茶水的凉意透过瓷杯,从指尖穿过全身,眼神掠过一丝忧虑,嘉若莫不是被沈家人欺负了? 晚膳过后,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始终放心不下那可怜的小表妹,索性佛母一事尚须静观其变,衙门暂且没有其他事务,告假几日也无妨。 思及此,闻静朝蒲苇吩咐道,“收拾一下,咱们明早去沈家一趟。” 说罢,闻静略一凝神,好似想到了些什么,补了一句”,“此事勿要声张。” 却说太子留下的小公公元宝,为了窥得闻大人的行迹,不负太子的重任,动了不少心思。 先是打入闻家内部,成功买通了一个不起眼的家丁,这家丁虽只是个干杂活的,但胜在每日穿梭于门庭之间,对闻家的进出情况颇为了解。 如此一来,闻大人的动向尽在元宝的掌握之中。 经过好几日的观察,元宝对闻大人的了解愈发深入。他发觉闻大人宛如一股清流,全然不同于长安城的官员们耽于享乐,反倒作息严谨的很,每日几乎都是在闻家和县衙之间往返,勤勉致政,清正廉洁。 偶尔,闻大人也会换上便装,上酒楼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点几样小菜,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悲欢离合,温一壶美酒,于月下对影成三人。 他估摸着太子爷知晓后,恨不能立刻从西北快马加鞭到广陵,陪闻大人赏月色、品美酒。 太子爷来信,问衙门的情况如何,于是元宝又轻车熟路地与一捕快接上头,将衙门事务详尽禀告。 紧接着,元宝就收到了太子的称赞,“不错,孤重重有赏。” 元宝美滋滋地将信件揣进怀里,为了能日日言之有物,他在衙门不远处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这一日,元宝在街上迟迟未见闻大人的身影,他甚是奇怪,于是乘着家丁在府邸前扫落叶时,迅速将人拉进旁边小巷里盘问。 “闻大人呢?怎么今日没见着他去衙门?” 家丁挠了挠头,“小公子来得正好,奴正巧欲找你报个信,闻大人今日告假出远门了。” 元宝顿时一惊,急急追问,“闻大人上哪去了?” 家丁仔细想了想,双手比划解释道,“闻大人天一亮就走了,看那架势,应是去庐陵探亲去了。” 庐陵?元宝皱着张圆脸。闻大人这一走,万一要隔上三五日才回来,让他如何向太子爷解释,哎唷,这差事也没那么好干啊! 这可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亏得自己慷慨解囊,给家丁塞了不少银子,都抵得上他两三年的工钱了,结果还出了这意外。 想到这里,元宝不禁有些不满,“你怎么不早说?” “这…” 家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挫着衣角无奈地解释,“小公子,您也知道闻大人除了前段时间和师爷常在一起,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的,怎么会提前告知咱们这些下人呢?” 元宝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罢了罢了,那你可知,闻大人探的是什么亲?” 家丁眼前一亮,恰巧早时是他为闻大人牵马送行,故而还是从只言片语中知晓了不少消息。 家丁眼珠 23.成亲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沈嘉若竭力抽抽鼻子,终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一头栽进表姐的怀抱里,哭哭啼啼,“表姐,帮帮嘉若!那沈昌竟想让我当他的童养媳!” 闻静虽然心里早有预感,然则,亲耳听到表妹的哭诉,还是不免动了怒。 她指节猛地一敲桌子,声音冷冽,“那癞蛤蟆倒是痴心妄想!” 沈嘉若不再多言,只小声抽泣着,心中既委屈又忧虑。 她自幼在沈夫人膝下长大,柳姨娘和沈昌犹如眼中钉,肉中刺,沈夫人郁郁寡欢一半的缘由是早夭的孩子,另一半就是这对不知廉耻的母子。 如今沈夫人不在了,他们行事愈发猖狂,似是要将先前所受的敲打尽数找补回。沈昌此举,不是真心想娶她,却是意在欺辱她。她怎么可能愿意委身嫁与他? 若是非要如此,她定要在新婚夜当天自裁! 闻静见表妹哭得这般伤心,驾轻就熟地从小姑娘的腰间抽出一条藕荷色绸绣菊蝶手帕,这条手帕还是闻静绣的,算是送给嘉若的一份生辰礼。 闻静捻起手帕,轻柔地拭去表妹眼角愤恨的泪水,哄慰道,“好了,别伤心了,嘉若放心,有表姐在,不会叫他们得逞的。” 沈嘉若应了一声,鼻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哭腔,怯怯道,“谢谢表姐。” 闻静性子清冷,也就在沈嘉若面前话多些,见她委屈巴巴的小可怜模样,心里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她,“快别哭了,瞧瞧你,眼睛都哭肿了,活脱脱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狸奴,若是阿娘见着了,指不定要审问我这个做表姐的,如何薄待了你呢。” 沈嘉若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嘟起樱桃小嘴,娇嗔道,“表姐好坏!就知道打趣人家!” 闻静葱指点了点表妹脸上的嫩肉,淡笑不语。 有了表姐撑腰,沈嘉若心下终于轻快了,她原就是活泼的小姑娘,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迫不及待地取出新绣的精致香囊,递给表姐看。 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表姐瞧,这是我做了三个月的香囊,是特地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想到未能给表姐过生辰,沈嘉若的神色不禁暗淡了几分。 她双手叉腰,颇为不满,“原本我都要出门了,可沈昌那厮整日像只苍蝇似地盯着我,还有那柳氏,连信也不让我寄!” 闻静何尝不是成天被人盯着,她摸着香囊上细密的针线,轻声细语,“沈昌怕是对你起了色心,然则,柳氏常年被舅母压一头,十几年不知积累了多少怨气,只怕是不会让你好过。” 她叹了一声,语重心长,“我看你呀,还是尽快离开沈府吧,左右除了舅母,旁人也未必将你视作沈家人。” 沈嘉若听罢,眼眶又湿红起来,但随即又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她也知表姐的话听虽不中听,可却是苦口婆心的忠告。 沈嘉若心下一沉,先前她固执己见,不愿离开沈府,是想着养母新丧,她作为唯一的女儿总得尽孝。 未曾料想,她孤身一人在沈府只会愈发艰难,柳氏见沈昌缠着她,非但不阻止,反倒喜闻乐见,估摸就等着沈昌纳她为妾,好吞了她娘留下的嫁妆呢! 如此一来,只会助长小人得志的苗头,更是不能让养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表姐,我后悔了,你带我走吧”,沈嘉若带着几分撒娇与急切,拉着表姐的广袖摇呀摇,笑嘻嘻道,“比起嫁给沈昌那废物,我还情愿嫁给你,好歹还能当个官太太呢!” 闻静闻言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提议,“嘉若,那要不,你嫁给我吧。” 沈嘉若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表姐还来真的了。 这…能行吗?沈嘉若咽了咽口水,嗫嚅道,“表姐…你是认真的吗?” 闻静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着实有些突兀,可她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越想越觉得可行。 闻静支着下领,目光柔和且坚定,“表妹稍安,且听我说一件事。” 见沈嘉若认真地听着,她清了清嗓子,将慕容钦一事娓娓道来。 等沈嘉若知晓全貌,才了然表姐为何会有这么个想法。 闻静摇着羽扇,一本正经,“你要摆脱一个色胚,我要摆脱一位断袖,咱们这是天生一对。” 沈嘉若捂嘴笑得乐不可支,忙不迭点头应和道,“那自然是咯!” 闻静也着实松了口气,柔声道,“你别担心,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见了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表姐也有办法让你恢复清清白白的待嫁之身。” 沈嘉若全然相信表姐,依偎在她肩头娇声道,“表姐对我最好了!” 闻静朱唇微翘,拍了拍沈嘉若的脑瓜,“那随后,我就去找舅舅谈谈。” 沈嘉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终于能离开这个魔窟了。 好在,沈舅舅是为了不让大房后继无人才迁来的旁支,有闻母这个大姑在这杵着,柳氏纵然心有不甘,也断不敢昧下沈舅妈的嫁妆。 于是一行人全然没费几番功夫,便顺利打道回府了。 闻母虽然不赞同闺女这胆大妄为的想法,可在沈家面前,她总不能拆闺女的台。 只是上了马车,闻母免不得要数落一番,她望着两人诶声叹气道,“我说你们这两个小娘子可真是折煞老身咯!” 沈嘉若乖巧地给闻母捶背,一遍轻轻敲着,一边解释道,“姑妈别怪表姐,都是嘉若想的鬼点子!” 闻母没好气地瞪了闻静一眼,你这丫头!尽让你妹妹给你背锅! 闻静有些心虚地执扇蹭蹭鼻子,深觉脸皮厚了些,“阿娘,你不是常常念叨嘉若嘛,这下我和嘉若都能伴你身旁,岂不是遂你心意了。” 闻母这回可不听闺女的糖衣炮弹了,指着她轻斥道,“我可警告你们两个啊,到时机了,自己想办法和离,终生大事可不能由着你们胡闹了!” 沈嘉若歪着头好声好气地哄着闻母,“姑母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表姐呀,早就想好后路啦,表姐你说是不是?” 闻静嗯了一声,闻母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 闻静心疼表妹这段时日在沈府受了不少委屈,故而一到广陵,便拉着她去长街闲逛。 小姑娘一上街,便如同一只花蝴蝶在胭脂铺、成衣店里扑来扑去,逛地迷了眼。 元宝这两日未见闻大人,连太子殿下的信都不知该如何回,只得在 24.拜堂 《太子败于清冷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晨钟暮鼓之中,三日过得不紧不慢,悠然流逝。 闻府之内洋溢着张灯结彩之喜景,李嫂却在此时悄然而至,面上难掩忧虑,“闻大人,佛母已在西家村蛊惑了不少村民,她扬言此旱灾乃是河神发怒,须向河神供奉妙龄女子与童男童女,方可平息河神之怒,村民们信以为真…” 人心不古,竟至于斯。 闻静脸色骤变,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窗外一排红艳艳的灯笼随风摇曳,本应是吉祥如意的象征,此时却如同点点孽果,映出异教之言的荒诞。 生死大事岂能视为儿戏? 那群天真的愚民被一时的幻象与巧语遮蔽了双目,自以为沉塘便能供奉河神,可佛母难道也未知其中的荒谬吗?跳入冰冷的江水中,都不需要一柱香,就能给人淹死,安能见河神? 所谓的慈悲之心,不过是助纣为虐的说辞罢了,她轻叹一声,“甚是荒唐。” 闻静回首望去,见李嫂满腹愁绪,清了清嗓子,安抚道,“明日本官会带人亲自去一趟,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嫂闻言,心中的大石轻轻落地,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她自然对闻大人的金口玉言深信不疑。 “我这粗人,竟在这喜庆的日子里给大人添乱了”,李嫂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襟,旋即乐呵呵地恭贺道,“还祝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闻静见状,唇边漾起一抹和煦的笑意,淡声应道,“谢李嫂吉言,还请留步喜宴,庆此良辰美景。” 待李嫂走后,闻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窗边的三蕊水仙花瓣,清香弥漫,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迷茫。 早生贵子,闻静喃喃自语。 她都不准备嫁人,如何还能早生贵子? 桌案上的碧瞳羽扇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绿光,闻静施施然坐下,葱指轻抚着柔软的羽毛,思绪逐渐飘向北方。 传信至西北,且须一日,更何况西北如今战事未平,他赶不回来的。 等他回来,她已成家立业,他总不能强夺已婚之夫吧? 闻静轻咬樱唇,明明是筹划了许久的婚事,怎的到今日却踌躇了起来? 她感觉心房里出现了一位模糊的身影,却更坚定了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决心。 从来薄幸多男儿,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不知凡几,她若是卸下心防,将这份情愫当真,只怕最终只会落得秋风悲画扇的下场。 自古南北多歧路,君向长安我向南。这已是最好的归路,闻静默念道。 她垂下眼脸,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绝,略过那柄华美的羽扇,拿起一旁朱红的新郎冠,郑重其事地戴上。 随后推开门扉,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去县丞府上吧。” 本想一劳永逸,谁料好事多磨。 闻静刚踏出府邸的大门,便遇见了一位青衫故人,闻静讶异道,“翟九,你怎的来这么早?” 翟九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禀报大人,草民在西家村逗留了几日,发现忆宁教中的佛母正在那大行其道,明日正欲…” 闻静眉头先是微蹙,旋而舒展,淡然一笑,“此事本官已有数,并着手安排应对之策,不过你能有这份心,本官深感欣慰。” 翟九脸上闪过一丝赧然,闻大人宽宏大量,赐予他改过之机,他岂能轻负大人的厚望。 翟九乃讪讪一笑,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犹疑地询问,“师爷呢?闻大人的大喜之日,怎的没见着师爷?” 闻静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他非池中物,已然高升了,如今可是长安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翟九没想到士别三日,师爷竟已鱼跃龙门,顿时呐呐不敢言。 然则,他心里却暗自嘀咕道,明明昨日,他还依稀在郊外瞥见了师爷的身影,还带着不少随从,他确信自己绝没有看错。 师爷此举自由其道理,翟千的脑海中开始编织起各种可能——或许师爷只是没有告诉闻大人他的行迹,到时拜堂的时候,好给闻大人一个惊喜。 这般思忖着,他按耐住心中的疑惑,没有自作主张将这番话贸然道出。 吉时已到,闻静未再赘言,旋身跃上白马,放眼望去,长街处处高挂着红绸,一片喜气洋洋。 闻静自上任以来,政务勤勉,颇受广陵百姓的爱戴,以是今日闻大人成婚,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送祝福、瞧热闹。 闻静胸前佩着一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进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险些被阻,好在有衙役挡着,才得以顺利前行。 闻静无奈叹道,若是嘉若在闻府出嫁那可顺畅多了。 虽说沈嘉若以往没少在闻家小住,可成婚之日,女方到底还是得从娘家出嫁。 然则,闻静担心表妹回沈府恐遭那几个拎不清的表亲的毒手,好好的成亲礼若是被他们整上一出移花接木,搞得乌烟瘴气,那将让嘉若无端蒙羞受屈。 思前想后,闻静决定拜托县丞家且让表妹暂住几日,直至吉期。 闻静行至县丞府门前,见其巍峨门楣,心中暗忖,今日能尘埃落定矣。 县丞府内。 沈嘉若正坐在雕花木镜前,仔细涂上前日表姐所赠之口脂,色泽温婉而不失娇艳。 沈嘉若打量着镜子里面若桃花的倩影,不由得感叹,女子一生之大事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解决了。 忆起往昔,沈昌那轻薄之徒,常于眼前晃悠,令她不胜其烦,今朝得以托此苦海,实乃幸事一桩。 再者说,表姐都说,世间男子一个赛一个地靠不住。若是她所托非人,远嫁无福之家,到时候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了。 沈嘉若心绪百转千回,深觉留于表姐身边,实为上上之策。既无需操劳府中琐事,亦不用必时时提防夫君生出异心。 沈嘉若心下稍安,遂满意地戴上喜帕,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身姿端庄,静坐以待表姐来接亲。 门扉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沈嘉若的目光已被喜帕所遮,只得软着嗓子唤道,“嬷嬷,可是表哥来府上了?” 话音未落,一股莫名地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沈嘉若暮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阴影悄然逼近,凉意透过衣襟,令她不由生出不详的预感。 难不成,来者并非喜婆?那他是谁? 沈嘉若微微侧首,试图透过喜帕狭窄的缝隙窥视身后的人,依稀可见一位男子的轮廓。 “你就是静郎的表妹,今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