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弯弓射大雕》 1. 新枣未全赤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七月,京城。 烈烈长空猎鹰飞过,一道突如其来的鹰啸惹得众人霎时抬头。 只见幽幽蓝天中,猎鹰翱翔于空,始终紧随着那打马向北的女子。 “那是三公主阿命的驯鹰,据说她是北元少有的女神力手,别看她清瘦,但七岁时就能让一只成年的猎隼站在左臂上。” 阁楼上传来嘀咕声。 这时有几个世家子弟不服气地叫下人拿来弓箭,对准天空跃跃欲试。 一男子忽地自二楼现出身形,一甩锦扇,扬声嘲讽道:“不过是只驯养的鹰隼,谁能射下来,小爷我赏黄金百两。” 人群瞬间沸腾。 而就在第一只箭矢搭弓弹射出去时,那马背上的女子似是有所发觉,她猛地勒马,调转马头之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看向那射弓之人。 那梁二少被这凶猛狠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弓箭脱手,径直掉下二楼,发出“噔”的一声,直引得旁人哄堂大笑,觉着他丢了面子。 “哈哈哈哈,梁家的二少爷,被一个女人吓破了胆!” 那梁二少面色通红,当下气恼地再次搭弓。 “不过是个和亲的玩意儿,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怕!” 阿命见还有挑衅者,面色瞬间阴沉,她将和亲的圣旨插入怀中,拿起身后背着的弓箭对准醉春楼众人所在的位置狠狠一射。 三箭齐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刚才几个拿弓人的耳际,狠狠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木门上。 “噔——” 箭尾余力未消,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尾音,声音铮然,摄人心神。 女子缓缓收手,挂在她腰间的圆月弯刀和弓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街巷两旁看戏之人目光落在她血迹斑驳的异族长袍上,不约而同闭上嘴。 那梁二少差点被射中右耳,当下面色惨白,双腿一软,径直跌坐在阁楼上。 “疯子,”方才赏金百两的男子则嗤笑一声,“这一箭若是射偏了,南魏断无她容身之地。” 当街射杀权贵,这是在打南魏的脸,皇帝绝不容一个异族女子如此嚣张。 有人谄媚附和:“不过是个北元的公主,季世子想要那驯鹰,再派人趁机打掉就是......” 夏日炎热,气氛愈发焦灼。 女人面上有数道细微的刀疤,当下或结痂或流血,双眸如深渊,此时略微藏起沸腾的杀意,只淡淡掠过周遭人群。 她身前长袍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清,倒是身下坐骑的马蹄每一踏步便流下血水,像是在青石地板上刻下了烙印,愈发显得恐怖。 “区区驯鹰,本世子还不放在心上。” 季明叙倚在二楼的栏杆处,眯起眸子,“倒是这三公主,我还有点兴趣。” 十一精骑忽地阴冷看向他,自战场脱胎出的杀意铺天盖地涌向阁楼,世家噤声,双方敌意分明,如同搭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一道冰冷的女声犹如暗诡响起,“聒噪!” 话音刚落,十一精骑为首的汉子狰狞起眉目,大喝一声,手中冷刀裹挟着万均气力,伴随着几个抡转径直射中那醉春楼的牌匾,“啪嚓”一声,牌匾碎裂在地。 街上的喧嚣声忽然消失,安静得有些诡异。 “牌匾的钱,掌柜的去驿站找我要。” 女人冷冷收回视线,一夹马腹,继续驶向驿站。 身后的十一精骑阴冷地看向季明叙,同样驭马跟着阿命消失在人群中。 而阁楼上的公子小姐们,再也不复先前的端庄镇定。 季明叙从容收扇,仿若未觉般:“若是无事,在下先行告退。” 说罢,退回了雅间。 屋门将阖之际,一男子闪身而进。 这是季明叙的长随——寂安。 “探子来报,阿命此次一路逃亡至京城和亲,只怕是为了躲避北元可汗的追杀。” 他一身青衣,抱剑通秉。 “她身上的血腥味狗闻了都要吐,从北元万里奔袭至我南魏国都,可见是穷途末路,最后才想了和亲的法子。” 男人懒懒靠在榻上,轻.佻的眉眼间风流尽显。 皮相上乘,性子骄肆,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般矜贵的人,是以圣上经常传唤,命他侍奉御前。 寂安皱眉:“她为何笃定南魏会收留她?阿命虽拿着两国和亲的圣旨,但她的杀名早已震慑周遭列国,皇帝不会应允她进京才是。” 榻上的男人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挑眉:“你以为皇帝召她进京是为何?” 图的就是阿命的震慑力。 “三年前,北元与罗斯国开战,阿命以一人之力连下罗斯十八城,将北元版图扩大一倍不止。 她所带领的铁骑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寂安迟疑道:“既有如此实力,为何会被北元可汗追杀?” 季明叙眯起眸子:“如今的北元可汗是阿命的亲兄弟,具体情形,我等也不知,此事搁置再议。” 寂安知趣地不再问,将怀中请帖放到桌面上,从屋中退走。 . 转过街角,行人渐少,清风拂面而来,空寂的巷中唯有众人的马蹄踏踏声。 方才抡剑的大汉名唤伊奇,是个三十岁的壮汉,古铜肤色,眉间一道弯月疤,身形剽悍,双臂挥舞时青筋暴动,威势惊人。 “杀吗?” 伊奇用北元语上前问道,声音中透着狠辣。 十二精骑自战场中选拔而出,跟随阿命已有三年,此次北元内乱,也毅然决然选择同阿命奔走。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们被北元一万多名士兵追击,如今已是筋疲力尽。 阿命眯起眸子:“他还有用,留着。” 闻言,伊奇不确定道:“他的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季明叙,可是南魏皇帝最听话的一条狗,也是皇帝的门面,” 阿命嗤笑一声, “四年前南魏事变,季明叙为表忠心,亲手杀了他老子。我们初来乍到,行事要谨慎一些。” 伊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阿命一个眼神喝止。 “隔墙有耳。” 街角处,阁楼上方,卖凉粉的摊贩,至少四处都是南魏权贵派出的探子。 此次进京,南魏防备之心昭然若揭。 . 傍晚,天色黑沉。 厢房内烛火昏黄,伊奇得到允许后敲门而入,将请帖恭敬地放到桌案上。 “是明月阁送来的请帖。” 女子铠甲未换,斑驳的血迹依旧残留在满是风霜的面上,昏暗中,那双棕色的眸子缓缓眯起。 她看向落款之人,不由得念出声。 “南魏长公主庆愿,一个厉害角色。” 伊奇立在一旁,思略半晌道:“庆愿长公主,当今皇帝的长姐?” 阿命从肺腑中吐了口气。 庆愿长公主当初弑兄噬父,把如今的南魏皇帝扶上位,颇得如今南魏皇帝敬重。 但一山不容二虎,皇帝和长公主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平静罢了。 “叫哈童过来。” 她揉了揉额头,疲惫道。 伊奇点点头,退出厢房去叫自己的同伴。 哈童是个年轻小伙子,比伊奇小上四五岁,擅长刺探情报。 “大哥,怎么了?” 哈童披上从北元带来的长袍,拍了拍自己的脸。 伊奇低声道:“将军有事吩咐。” 已是深夜,驿站的官员们都睡下了,两人轻手轻脚走到阿命的厢房门前。 确定把门关紧后,哈童才坐下来。 阿命淡淡道:“明日你二人随我赴宴明月阁。” 她拿出包袱里的地图,又推开窗喊了一声:“澈 2. 仲夏苦夜短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出发时不过晌午。 马声嘶鸣,一辆宽大豪华的黑檀木马车自街上横冲直撞,不消片刻就停在三人面前。 行人如山海,见着这马车却都纷纷退让,留出一大片空地来。 “三公主。” 男人懒洋洋地掀开车窗的帘子,狭长的眼尾对女子身后的两个大汉轻瞥而过,随即看向阿命。 阿命背着双手,没忘记昨日和季明叙的约定。 她径直问:“怎么走?” 寂安有眼色地下车,对着女子恭敬道:“三公主,您请上车,明月阁的地界儿远,步行怕是有些慢。” 七月份京城的天气闷热如烤炉,伊奇抹了把面上的汗,接过哈童递来的扇子。 伊奇和哈童想看看南魏京城的世风,遂自请步行前去,顺便将京城构造摸透。 阿命吩咐:“你俩拿着我请帖,自去便是。” 两人抱拳道:“是。” 随后在季明叙的注视下摇摇摆摆上了大街。 兴许是昨日受她刺激,男人今日竟穿了身素净到极点的墨色,衣料上绣着竹节暗纹,粉白色的手指掀开帘子,说不出的矜贵。 他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镶着薄茧。 阿命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人没吃过苦,顶多,或许,也只是简单练过几天武罢了。 季明叙将她的观察不动声色收入眼底。 寂安适时恭敬道:“公主,请移步。” 阿命从容上车,便闻见一阵松竹清香味,仿若一片森野寂静无声地展于眼前。 草原广袤,森林树木通常聚居于某一片临近水源的好地方,但它们苍凉冷冽,蕴含着无尽的危机,最擅于无声中食人血肉,吞人白骨。 车厢宽大,阿命掀起衣袍下摆,坐在男人身旁。 他长手长脚,后背靠着车厢,毫不客气地瘫在主位上,此时正拿黑葡萄似的眼睛去打量阿命。 草原来的女子很明显和南魏的小姐们不同。 他想着,若这是他对门住着的那几个表妹,和男子单独坐于一车,只怕早就羞得躲到角落里去了。 唔,还有这双手。 她拳头上的老茧,似乎能打死三头牛。 寂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公子,出发吗?” “不出发等着喝西北风啊。” 男人冷声道。 寂安一噎,想不通自己又哪里惹着这个娇贵主儿了。 马车缓缓发动。 阿命好脾气,听见马车外那微弱的声音,手指摩挲在膝头,淡淡询问:“我能掀开窗帘吗?” 季明叙和她那双棕褐色的眸子对视,只停顿片刻,面上就绽放出和煦的笑容:“公主说什么都可以。” “哦,那你可当心着点儿,” 她缓缓摸上帘子的一角。 季明叙挑挑眉,不太明白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寂安惊恐的声音传来:“世子小心!” 马车外刺客飞檐走壁。 只见一道箭矢在女子掀起车帘的瞬间凭空出现。 女人眸中闪过狠辣,骤然将那帘子扯下。 兴许是早就察觉到那弓箭的动静,阿命青色的身形快如残影,她一把扑倒季明叙,后者一个趔趄,差点从座位上滚落,好在适时抱住了她的腰。 两幅身形相契合的瞬间,血腥和冷香味交杂着闯入男人的鼻息,他来不及反应,唇已是触上了阿命的左耳。 季明叙看着厢壁上镶嵌的那枚冷箭,目标是自己。又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缓缓松了扣紧她腰肢的大掌。 一场虚惊。 不等他出声,阿命拎着那枚冷箭从他身上翻下,掀开车帘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方向。 “让你的人去那边儿看看。” 她仿佛无事发生,面色如常,一撩衣袍坐在原先的位置。 季明叙目光掠过她左耳,挑眉:“三公主好身手。” 阿命闭目养神道:“你还真是招人恨,出门上街都有人刺杀。” 季明叙嗤笑一声:“三公主又何尝不是,就是不知此次和亲,你要嫁给谁了。” 一个是南魏皇帝的看门狗,一个是北元的弃子,两人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女人并未吭声,凉薄的眼看得季明叙心惊。 季明叙眸子闪了闪,大掌摩挲着腰间的一处布料,方才是她用膝盖抵过的地方。 . 未时中,日头愈发火辣。 明月阁处于朱雀大街的中心,楼高九层,楼身达四十九丈,楼峰可从京城任意一处进行观瞻,是达官贵人望景佳址之一。 黑檀木马车上挂着红绳铃铛。 一阵清风吹过,铃铛轻响,明月阁前众人寻声看去,马车上正走下一位青衣女子。 女子气势如利剑藏锋,双眸碎玉,气息冷冽,如黑夜中疯长的寂松。 众人心思各异,猜想着这是哪家的权贵,怎的此前从未见过。 女人浓密的长发异于南魏的流行发髻,全都编成或细碎或整齐的辫子,有的别于脑后,有的随意放在胸前。 她青色的袍子随风摆动,一只手正让季明叙扶着下了马车。 “渊实——” 焦灼的气氛被一声清朗打破,韩文宇也不管周遭视线,小跑着到了阿命和季明叙跟前,笑着作揖。 “三公主自北元远道而来,小生这厢有礼了。” 阿命随意“嗯”了一句。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这是那个和亲的公主?” “看这模样,不像和亲,像是来杀人的。” “早就听说北元民风剽悍,却没想到,这公主也......” 阿命耳力极佳,一只还未进入视野范围内的冷箭都能被她察觉,更何况这些明目张胆的私语声。 她收回扣在季明叙掌心里的手,后者却用力攥了一下,没松。 “干什么?” 她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 韩文宇适时捧场,“这可不多见,咱们游在百花丛,片叶不沾身的季大公子,这是开了窍了?” 季明叙冷冷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就滚。” 韩文宇“啧啧啧”几声,摇头晃脑,负手叹气道:“唉,儿大不中留啊。” 阿命眸光掠在韩文宇面上,逼得后者霎时收声。 韩文宇识相地闭嘴,待她身影远去,忍不住嘀咕道:“她看我那个眼神,就跟看尸体一样。” 季明叙倚在马车上,一打摇扇,嗤笑:“甭说你,昨日那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都差点被她用箭射死。” 韩文宇咂咂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明月阁楼前人群散开,达官小姐们目光追随着阿命的方向,纷纷跟了上去。 韩文宇确定无人观察这边,直接对季明叙道:“听说你昨日还和她有口角,怎的今天就缠在一块儿了?” 醉春楼前那一句“懦夫”,竟然没让季明叙跳脚。 男人靠着马车,闻言掀起眼皮子道:“你也知道是谁让我看着她。” 3. 气含凉夜早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女人用脚尖踢开那血泊里的尸体,致使其仰面,众人只看见那尸体手中握着一只巴掌大的利刃,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季明叙面色一变,本妖冶明媚的笑容此时归于平静,可阿命看着他,总觉得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啃噬下来。 草原上的狼成群结队,遇见形单影只的牧羊人,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其血肉生食。 它们目露寒光,与人利齿相向,也最记仇。 阿命觉得,季明叙这头恶狼,估摸着是恨她到极点了。 她愉悦地笑了笑:“托您的福,我没事。” 场中气氛有些微妙。 饶是最单纯的小姐们也发觉出,季公子和这位北元的三公主不太对付。 三楼。 庆愿将二人的交锋看得一清二楚。 她笑着道:“这个三公主倒是机灵。” 她转身对李掌教说道:“你下去看看,死了个小喽啰。” 至于是谁的小喽啰,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庆愿不动声色摸了摸衣服上的那抹明黄,李掌教点点头,这才匆匆下楼。 李掌教站在楼梯中段,俯视众人道:“三公主远道而来,必是受了惊吓,长公主命我传令,定将此事查清给三公主一个公道。” 季明叙闻言,知晓动手的时机已经错过,遂转身上了二楼。 皇帝的吩咐他尽数完成。 今后这阿命同他便没什么干系了。 席间杀人的风波夹带出朝廷争端的锋芒,众人观瞻半晌,识趣地没再围着阿命打交道。 哈童低声问:“将军,怎么回事儿?” 方才他不在这处。 伊奇面色阴沉:“这南魏的蛮子们,心机深沉,差点儿将军今天就得背个杀人的罪名了。” 哈童挑眉。 阿命摸了摸那枚从尸体身上顺下来的玉佩,心想着,一山不容二虎,皇帝和长公主的交锋,愈演愈烈了。 伊奇庆幸:“得亏您反应快,将那小刀塞进了这个仆人手里。” 哈童方才在观察明月阁,只记得有一个仆人猛地扑向将军,然后将军就把人杀了。 他恍然大悟:“所以那小刀是您塞到他手里的。” 如此众人就会以为,那仆人想刺杀将军,将军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伊奇松了口气:“那仆人接近将军时,面色青白,看着快死了,估摸着是想栽赃陷害。” 不消多时,宴会顺利开场。 贵女们很快就将方才的事情忘了,她们互相倒酒,和几个公子哥儿们耍起行酒令,或端庄自持,或豪放不羁。 阿命坐在其中,一口酒都没动。 有华服的公子欲上前结识,被她淡漠的眼神一扫,就方寸大乱踌躇不前。 “她看我了,” “妈的,这小娘皮真是邪性,” 伊奇和哈童早已退走,蛰伏在暗中观察着南魏人情,阿命坐在席上,背脊挺直如松,像是个石像一般。 直到看见那个人影出走,她才一掸衣袍,从容跟上。 明月阁内热气蒸腾,长公主庆愿不知何时已打道回府,只余年轻子弟和官宦们在此处玩乐。 无人注意她的动向。 . 傍晚夜深,喧哗声骤然远去。 小巷间,一男一女夹道相逢。 男人呼吸间带着酒气,但眼神清明,月光下,他苍白的皮肤透着几分脆弱,精致的眉眼略带懒散,喝完酒后像是个破布娃娃。 四下无人,一只夹着尾巴的野狗从墙边溜过。 听见身后有异动传来,他一个转身躲过来人的攻击,下一秒却感觉腕骨欲碎,“砰”一声,他被甩在了墙上。 刚刚站稳想要还击,却听见她唤“季明叙”。 他听出了那道略有些生硬的南魏语,阿命说北元语时很好听,声音清冷如流珠,干干脆脆,但说起南魏语,总显得格格不入。 季明叙眉眼间划过一丝戾气:“阿命?” 苍白的月光落在他的下颌上,阿命闻见一股浓重的酒气,皱眉问:“你喝多了?” “没有。” 他鲜少有醉的时候。 自从父亲死后,他无论喝多少都不会醉了。 京城的天太凉,总能让人清醒。 “路都走不稳,还说没醉?” 阿命边说边打量着他,敏锐地发现他的拳头上沾着血迹,想必是方才在席间与人争斗所致。 季明叙见她这模样,不像是要杀自己,嗤笑一声:“三公主莫不是真被我迷了去,竟然尾随我,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他向来油.腔滑调。 阿命顿住动作:“我可能会把你打死。” 男人被她眸子盯住,下意识撇开头不敢再言语,余光见着她的手从自己脖颈处滑落,心尖不自觉颤了颤。 “但在那之前,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似是看出他的紧张,阿命放下手,语气缓和道。 季明叙盯着她的指尖,心脏狂跳的同时,酒已经醒了三分,鉴于两人武力值并不对等,他干脆从墙上滑坐下去,一副烂人的模样。 “我知你善于伪装,如今忠义侯府式微,你为了活命不得不在皇帝手下卖命。”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道。 季明叙眸子闪了闪,“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命正欲说话,眸中厉芒闪过,冷喝一声:“滚出来!” 暗中之人却不管不顾向巷子外逃去,阿命铁面无情,拔出腰间的匕首,似是随意一撇,匕首的锋芒就向那人的身影掷去。 季明叙靠在墙上,只听“砰”一声。 他转着脖子看过去,吹了个口哨:“公主好准头!” 正击心脏,一刀毙命。 阿命走过去在那人身上搜了搜,不出意外也找到了一枚玉佩。 她将今日从那仆人身上的玉佩也拿出来,和这一枚相互比对。 季明叙见她观察细致,知道瞒不过她,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来扔到她怀中。 “你没猜错,这上面的图案都是相同的。” 他懒懒道,靠在墙上,从容自若。 只不过质地不同,图案也做了些细微的改动,他们都是皇帝的人。 皇帝对他不放心,常会暗中监视。 阿命没说什么,将玉佩还给他,直言:“我需要一个和亲对象。” “可是我不需要,”季明叙摸着下巴,故作惊讶,“公主不会是真看上我这张脸了吧,” 不等阿命开口,他又故作感慨,“可惜,我这张脸注定是要为全京城的娇娥们所——” “皇帝于你的杀父之仇,你想不想报?” 阿命冷眼看他,径直打断。 季明叙静了下来,他面上笑容一收,神情转而冷冽:“你如何知晓?” 两年前南魏事变,季明叙父亲为了保全忠义侯府上下一门,不得不做一出戏,让世人以为是季明叙亲手弑父,以表对朝廷的忠心,从而洗清忠义侯府的嫌疑。 但真正的凶手和指使者是皇帝。 季明叙在朝中行走艰难,只能当做不知此事,继续为皇帝卖命。 但皇帝缺一把刀。 一把毫无顾忌,比季明叙还锋利的刀。 所以他看中了阿命,这才有了阿命进京以来的种种事端。 眼见着男人浑身气势一变,女人不禁闷声笑起来,捂着眼嘲讽道:“你们南魏人就是这样,总自作聪明,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 两年前,她还是父汗在北元立下的太子,她有心吞并南魏,遂派大量探子潜入南魏京城。 包括如今南魏朝中的许多臣子,也和北元有过交易。 她想知道一些事情,并不难。 季明叙眉眼间划过讽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和亡命人为伍。” 他偌大忠义侯府如今不过一老一少,死了也干净,但阿命出身北元,好好经营一番尚有回转之势。 他想不出她的意图。 阿命嗤笑一声:“亡命人?我看不出亡命人,只看到一条夹着尾巴的流浪狗,正挣扎着在主人面前 4. 丽景烛春馀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盛夏的空气透着致命的焦灼。 热浪却在踏入正殿时削弱一层,殿前的侍卫今日多了两个小队,着黑甲,通体只露一双锐利的眼睛。 大殿两旁藏有弓箭手。 阿命眸子淡淡一扫,就将这些似乎隐藏极深的布防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竟然怕她。 女人敛下的眸中闪过思量。 大殿两旁的通龙柱上藏着至少四个暗卫,弓箭手至少二十人,殿内的十个太监,五个是金吾卫装扮而成。 这还不算殿外的金吾卫。 方才进殿时,那节制使似是要用眼神刺穿她。 阿命记得几年前在罗斯国征战时,她亲手将敌军将领的眼睛挖出来喂澈根,那些日子澈根吃眼睛都吃饱了。 她最厌恶敌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女人嗜血的眸子轻轻瞥过萧炆戚,眉目间邪气浮动,似是在警告他。 萧炆戚面色倏地阴沉下来,大掌用力握了握腰间的刀。 福生通报的声音响亮而尖锐。 “北元三公主......前来觐见,福瑞祥通,天命所归......愿两国修姻亲,结百世之好......” 南魏皇姓为吴。 当今皇帝吴炳坤子嗣凋零,膝下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安稳活过成年,二皇子未及弱冠就因病夭折。 剩下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八皇子,其余便都是公主。 太子有妻有妾,前年还生下了皇太子。 三皇子,也就是出宫立府的宣王,喜逗猫遛狗,于政事无所建树,因此皇帝今年给他牵了几门婚事,都以失败告终。 大殿之上零星站着礼部官员,暗中金吾卫虎视眈眈,最上首的黄金座椅上坐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 太和殿此时看着人影稀疏,实际早已被包围的密不透风。 一张肃杀而无声的蛛网正向她裹挟而来。 阿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这网的中心,命运的旋涡,在此刻将她彻底席卷而去。 年近六旬的皇帝笑得和蔼,只眼底闪着精光。 阿命看着上座笑得和蔼的老皇帝,面不改色一撩长袍,跪了下去。 “北元三皇女,澈根萨仁·阿命布和前来觐见。见过大魏天子,愿两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娜木咬着牙,红着眼眶跪了下去。 她们是草原上翱翔的苍鹰,本不应该压弯脊柱,折断飞翔的翅膀。 皇帝象征性地交代了些话,太子、宣王以及八皇子隐在珠帘后,似是不愿和她相看。 “......南魏素来好客,朕这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你若挑选夫郎,不如在京城里的公子们看一看......” 皇室子嗣金贵,怎会和她一个棋子捆在一处? 阿命听懂了潜台词,眼神古井无波,看得皇帝心惊。 半晌后,萧炆戚请她出殿。 烈日下,一男一女眼神对视片刻,前者瞥了眼她削瘦的面颊,不屑道:“素闻三殿下天生神力,不如今日展示一番。” 阿命盯了他半晌,笑了,眼底深处,全然是不屑。 . 醉春楼。 季明叙在常去的雅间里“躺尸”,寂安带回了宫里的消息。 刚迈进雅间,酒气扑面而来,男人衣裳松垮地搭在身上,他趴在榻上,墨发尽数松散开来,精壮的皮肉大片裸露,配上那张妖精似的脸,红唇冷面,场面过于x艳。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皮,从榻边撑起身子,随意捞起地上的一壶酒往嘴里倒了倒。 寂安看得眼皮子直跳:“世子,老爷前几日刚罚您跪祠堂。” 自从前两年那件事发生后,季明叙酗酒日渐频繁,有的时候常常在酒楼连着住上半个月。 也因此,成了著名的纨.绔。 男人大口吞咽着玉瓶里的酒,因为动作急促,有部分顺着嘴角溢出,落在颈窝和胸膛处。 他掀起眼皮子问:“宫中如何?” 宫里有几个太监受过他恩惠,时常和忠义侯府往来,关键时刻能报上信。 寂安识趣地转移方才那个话题,作揖道:“福掌印传了信,说皇上对阿命防备极重,当日阿命觐见,皇上连萧节制使都调去了。” 季明叙闻言闷声笑起来,他胸膛震动,随后起身从酒瓶子里拔脚,边伸懒腰边往桌案处走。 “他不是防备,是害怕。这么多年,可算有他怕的了。” 南魏事变,皇帝斩杀了两个异姓王,有两个权贵牵涉其中,一个是忠义侯府,一个是楚国公府。 忠义侯府被揭发与齐王勾结造反,被“有心人士”伪造书信送到御前,也直接导致了季明叙父亲的死。 皇帝纵横南魏这么多年,终于因为一个杀神的到来而感到畏惧? “其他的呢?” 他随意打开匣子里的书信,每封信快速地看两眼,随后提笔回复,看完信件,又拿出账本,勾勾画画。 寂安:“福掌印说,皇上让萧节制使去校场随意转了转,结果阿命随手射烂了校场的靶子;此外,长公主还邀请阿命去府上作客。” 季明叙:“她倒是不藏拙。引了萧炆戚忌惮,又惹来长公主。” 寂安:“其他的就没了,福掌印中间假借出恭,匆忙跟咱们的人通的信。” 季明叙点点头,就让寂安下去了。 寂安的身形刚刚消失,二楼的窗户上就翻进来一个瘦高人影。 季明叙身形后靠,挑眉道:“你们北元的人做事都这么没规矩?” 哈童拍了拍自己的灰色长袍,用蹩脚的南魏语嫌弃道:“你倒是讲规矩,最后不还是得和我们合作。” 大家都同样落魄,装什么洋蒜呢。 哈童心里骂娘,将信放在桌面上,随后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季明叙懒得理他。 又过了些时辰,寂安敲门进屋,通报道:“殿下,时间快到了。” 季明叙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叮嘱道:“期间不要让人知道我去了别处。” 外人以为他常年醉酒,孰不知这醉春楼只是个幌子,重要的事情他从不在这儿处理。 “可是......您确定地点在桃花坞?那地方鱼龙混杂,万一被人认出来——” 季明叙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身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戴了一顶覆住脸庞的银色面具,在寂安的目光中化作一道残影从窗子上翻了下去。 寂安只好将想说的话吞下去。 . 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主干街沿曲庆江修建,大江宽阔,其中游船相和,歌女吟唱,河灯在江面上随意飘荡,不少词句附于其上。 夜风轻轻拂在人的面上,季明叙走在小巷里,弯弯绕绕,足足花了两刻钟才来到桃花坞。 桃花坞龟缩在一个老四合院里,季明叙翻墙而进,土屋门前坐着个抽烟的老伯,当下粗哑着声音,用烟杆子拦住他,斜眼道:“东西。” 季明叙将木牌扔过去,老伯这才放人。 土屋看着粗糙,实则别有洞天,靠近柜门的地窖下方是一个地下交易市场,建立者用大量的石头将此处挖空,以确保安全和稳定性。 下了地窖,空气瞬间滞涩不少,但有空气流动,说明出口不远。 宽阔的空间好比中央大道,无数道灯火亮起,这里的“灯”没有廉价火,是以比外面要亮上些许。 许多石柱支撑起空间,确保这里不会轻易坍塌。 沿街不少老妪在“卖货”,看到人经过偶尔掀起眼皮子叫卖。 “刚死一个时辰的难产y孩,五十两。” “波斯的人z奴.隶,一百两。” 5. 天意怜幽草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屋里点着不止一盏灯,光线充足。 季明叙盯着她喝奶茶的动作,“合作可以,有条件。” 阿命:“你说。” “不要涉及忠义侯府。” “可以。” 她淡淡道:“皇帝死是早晚的事,你可以提一些更高的要求,比如权力,声名和金钱。” 人么,不就喜欢这些东西么。 季明叙背脊靠在墙上,顿了半晌:“你可真是自信。” 南魏人心复杂,不比罗斯国穷乡僻壤,想要推翻皇帝的统治,着实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没有退路,没人会想和她合作。 季明叙的价值被利用殆尽后,迟早会被皇帝处决,唯一的生机就是和想推翻南魏统治的阿命合作。 她用刀剃着骨头上的肉:“南魏看着繁华,实际里子已经快被你们这些蛀虫吃透了。” 季明叙:“你来到南魏前,调查了多少?” 阿命起身去外间漱口擦嘴,随后含着一颗话梅糖,含糊不清道:“多到你无法想象。” 季明叙抱起双臂,打量着她在屋中来回走动的身形。 阿命站在玻璃镜前通发:“你们南魏都是水乡,崇尚雅致,风俗喜繁文礼节,但战斗力太弱,易于征服。” 季明叙无法反驳。 南魏繁华了几百年,如今臣民安于现状,大多沉溺声.色.犬马。 “征服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困难的事情。” 南魏经久而不衰,一直屹立在中原最南端的地区,虽然国土不如北元辽阔,但自有它强大的道理。 阿命:“我是为战争出生的,我可以征服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似是想到什么,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带着些不屑的笑,“曾经罗斯国的国王也像你这么说,最后不还是死了。” 女人双手撩起长发,用布带将头发绑在脑后成一个马尾,一身黑衣,更显利落。 削尖的下巴下露出脖颈,上面绵亘着几道疤痕。 季明叙看着她的领子说道:“你衣服穿错了。” 阿命动作顿了顿,漫不经心问:“哪里?” 男人身子坐起,双手越过桌案,手指将她衣领处的扣子解开。 阿命见他给自己重新穿戴,并未觉得冒犯:“有什么区别吗?” “不成文的规矩,领口的花纹要露在扣子外面,你可能不太了解。” 他收回手道。 冷香和血腥味掺杂着传来,指尖残留着方才的触感,男人垂下眸子。 阿命观察半晌,又抬头看了看他的领口,这才点点头:“确实。” 庆愿和那群皇子公主们全都是这么穿的。 夜深了,月亮高高挂起。 季明叙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再晚醉春楼恐生变。 阿命起身去院子里送他。 季明叙本意说不用,但她坚持,他诧异地问:“你们北元的风俗?” 阿命指着月亮说:“月亮升起的时候星星上的神灵会注视着大地,这时候要亲自送走出门的人。” 季明叙回身看了她半晌。 女人面容素净,除了那双棕色的眸子,似乎和南魏人没什么区别。 他看不透她。 她的张狂裹着冷静的外衣,能力强,意识超前,没有几个人能得到桃花坞的木牌,她一个异族人,初来乍到,却对南魏的时局朝政有种深刻的洞察力。 这个人,有些危险。 “我父汗说过,生活在最北端的北元臣民们有沟通神灵的能力,他们说神灵住在星星上。” 季明叙垂下眸子,转身出了院落:“知道了。” 星星上有神明么? 那神明为何不救世人。 阿命没关门,看着他的背影道:“下次有事我会联络你。” 男人身影掩进夜色中,似是没有听见。 阿命站在原地良久,才转身回了院子。 她从不做自讨没趣的事情。 季明叙如今是一只颓色尽显的狮子。 他垂头丧气,沉溺过去,在现实和回忆中不断挣扎,一面要为现实考虑,向自己的杀父仇人奴颜婢膝,一面又想放任自流,随势而去。 他需要她,需要一个局外人,将京城的水搅得更浑。 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夜风中。 阿命换了身衣服,也回了驿站。 . 驿站内,众人都在等她。 明日要去淮安府住,以哈童为首的情报小组还没摸清整个京城的布局,是以除了伊奇和娜木,十个成员都有些不安。 他们习惯打胜仗。 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会让他们感到危机四伏,会叫人毛孔张开不自觉颤栗,他们是战士,却从未进行过一场无声的战斗。 白音年纪最大,胡须发白,被北元骑兵追赶的那些日子已经耗掉了他的大部分心血,但他执意跟随阿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北元临行的前一夜,他捂住双眼,流下无比真挚的泪水:“天可汗会活下去的。” 他已经五十六岁了。 众人叫他老阿爸。 白音休养生息了几日,状态大好,他一手带出来的重骑兵乌日嘎依偎在他身旁。 十一人的小队成员围坐在一起,悄无声息地吃着晚饭。 驿站被长公主打过招呼后,吃食肉眼可见地丰富起来。 “吃吧,”白音拍了拍乌日嘎的后脑。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乌日嘎和哈童年纪相同。 闻言,娜木抱住双臂,神态轻松:“将军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伊奇拍了拍几个小伙子的肩膀,做起思想工作:“刚出来多久,你们几个就想家,看看人家娜木,再想回家,她一箭把你们射回索伦部!” “哈哈哈哈” 掀起一阵哄堂大笑。 门外传来敲门声,伊奇连忙上去开门,阿命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擦汗:“天气热得跟鬼一样。” “将军。” 成员们颔首示意,伊奇搬来个椅子,让她坐在中间。 “成了。”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娜木则好奇道:“咱们真的要去庆愿府上?” 阿命抬眼看她:“去肯定要去,但估计夏风宴结束之后,咱们就要搬出来。” 娜木给她倒水,起身用帕子给她擦着额头热出的汗。 哈童将最新绘制的地图拿出来:“将军,还差几个城防的布图,我们探不进去。” 阿命大致看了眼,指出城门处的一个错误:“这里平时也会摆些摊贩,可见是可活动区域。” 哈童和几个兄弟仔细回想,确认确实有这回事,连忙着手修改。 财政大权把握在杭盖手中。 阿命让他算算最近的支出和富余。 杭盖便拿出一摞纸,走到阿命身边比划起来。 阿命:“会有人来送钱的。” 众人同时安静,好奇地看着她。 女子神色淡淡,不欲多言。 . 第二日,忠义侯府。 季明叙正在晨练,忽地听寂安匆匆忙忙跑进来。 “世......世子!大事不好了!” 忠义侯府乃世家出身,府内格局布景都很有味道,不少景观都有意义在其后,后院有一个小校场,季明叙自有记忆起,他就在这里练武。 府内奴仆并不算多,但走动之间有规有矩,不会叫人觉得无序。 < 6. 径暖草如积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要狠还是北元的蛮子狠。 众奴仆心里默默道。 而面容姣好的瓦连京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如何处置,只觉后颈一疼,他便晕了过去。 阿命坐在原处,摩挲着瓦连京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挑眉道:“希望让季世子满意。” 下午,快至夕阳时。 淮安府的花园中正有一行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在作诗饮酒。 娜木蹲在远处的假山上,同身旁的阿命点评:“他们南魏的男人长得都好看。” 阿命懒懒看她,不解何意:“嗯?” 娜木眼馋道:“我喜欢那个穿白衣服的,看起来身上没有汗臭味。” 她虽是北元的贵族,但多年从军,军营里的男人们一股汗臭味,实在下不去嘴。 阿命看向那白衣男子,认出这是谁,“楚国公世子。” 二人闲逛半晌就回了幽兰居。 伊奇正在院子里和毛督、呼硕两人摔跤,白音拉着马头琴在唱歌,杭盖在算账。 见她和娜木回来了,伊奇正好将毛督掀翻在地,拍着肚皮大笑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笑声。 几个小丫鬟们嫌吵,干脆捂起耳朵。 伊奇见状,大步走过去,高高的身形几乎能罩住那小丫鬟。 他用略微滞涩的南魏语道:“你,为什么捂耳朵!” 那丫鬟名唤雅珠,此时哆哆嗦嗦道:“大人,大人恕罪......” 伊奇转着眼睛,双手掐在腰间,看出她的畏惧,退后两步,态度和缓道:“那你要多吃点饭,我太厉害了,战场上笑声都能震死人。” 雅珠闻言微怔。 不远处恰巧听到的白音立刻笑骂:“看这个不要脸的!” 几人北元语说的飞快,等雅珠愣神的时候,伊奇早就走了。 阿命坐在屋顶,俯视着这些情状,被晚风吹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想,这么好的气候,商业和经济不繁荣才怪。 太阳没入地平线前,来了位客人。 柴妈妈站在院落门前,恭敬道:“麻烦通传三殿下,楚国公世子朱林皓求见。” 侍卫们将消息传到阿命手里。 娜木从秋千上起身:“楚国公世子?长得好看吗?” 她直白地问侍卫,那侍卫被她看得红了脸,低声道:“楚国公世子风流倜.傥,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 阿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娜木吵着要去看。 . 而此时,忠义侯府。 季明叙从书房回卧房,刚踏入房间,就听见细微的响动。 他背着手,眯起眸子向卧房内走去。 方转角,就见床上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蓝眼异族。 瓦连京苦苦哀求:“#$@#%......” 季明叙皱皱眉,转身要走。 寂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我就走这么一会儿,人怎么就进屋了!你们这群废物!” 他放那瓦连京进府是为了澄清的,可不是真让人服侍世子,世子不喜欢男的! 丫鬟奴才们小心翼翼道:“可是外面都说世子爷喜欢这男宠喜欢得紧......” 他们互相看了看,疑惑道:“难道世子不喜欢吗?”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季明叙:“......” 寂安焦急的声音传来:“世子啊,世子啊,你在里面还好吗?没出事吧?” 季明叙料想阿命会闹出这么一番动静,却没想直接送了个人过来。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将人弄走。” 寂安连忙进屋,对着蓝眼的小男奴连扯带拽,瓦连京坐在床上还在哭喊着什么:“#@#@%¥......” 寂安:“什么鸟语,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他烦躁地捂住瓦连京的嘴,心想这阿命真是不靠谱,干出来的事越来越离谱。 季明叙坐在院子里,思索着现下情势。 阿命添的这一把火恰到好处,足以让二人在京城的流言榜上挂几天,全京城都在看他们的热闹。 死对头这个名号,已经坐实了。 . 幽兰居。 “在下朱林皓,见过三殿下。” 来人一身白衣,袖子上简单绣着鹤的尾羽,相貌端正,处事风姿如谦谦公子,清风朗月,面上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正是先前花园所见的那白衣男子。 阿命打量着他,随后坐了个“请”的手势:“朱林皓?” 等的就是他。 这朱林皓和季明叙也算是死对头。 季明叙因为紧抱皇帝这条大腿行事放肆,风评一直不怎么样。 倒是朱林皓为了投靠庆愿,曾亲自写一篇文章批评指责季明叙的行事和为人,因此在京城有不少人追捧,被众人赞颂君子性情。 后来朱林皓也成功和庆愿绑在一起。 现下趁着她和季明叙不和的流言满天飞,庆愿若想拉拢她,必会抓住这个时机,估摸这个朱林皓就是庆愿派来的。 娜木看热闹似地吹了个口哨。她喜欢这个男人的长相。 朱林皓瞥了娜木一眼,心觉她此举有些粗俗。 但仍是温润道:“三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在下本想去往驿站拜访,从长公主处得知您移步府上,今日便来了。” 说罢,他命下人将箱子抬到三人面前。 箱子方一打开,那金黄色的光尽收眼底。 娜木瞥了眼阿命。 朱林皓见她不为所动,便循循善诱:“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这是给三殿下的见面礼。” 男人面上笑容如沐春风。 阿命黄金见得不少。 原先在北元,勋垣可汗直接批了座金山给她,以供她攻伐罗斯,后来回报是喜人的,她在罗斯先后开发了两处铜矿和金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她缺钱。 阿命:“世子豪气,只此物丰厚,恕本宫不能纳怀。” 朱林皓:“殿下不远万里前往南魏,这些不过身外之物,您何必顾忌?” 阿命:“话虽这般说,但本宫行和亲之职,只怕无以回报世子的用心。” 朱林皓见有机可趁,立刻起身,朝她弯腰长揖:“殿下,实不相瞒,延远听闻您在罗斯的英姿,早就心生崇敬,若您不收,这叫延远如何是好?!” 女子稳坐楼台,只抿了口方泡上的温茶,话里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北元重人情,纵然世子顾念本宫往日所为,但你我素不相识,没道理平白无故收下你的见面礼。” 朱林皓眸光微闪,状似为难:“殿下——难道非要延远说些条件您才同意收下吗?” 阿命:“世子说些吧,我们北元人重情,绝不可平白无故收下您的银钱。” 朱 7. 夏条绿已密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娜木吹了个口哨,满面春风道:“还是个雏.儿呢。” 她是出了名的风流,在北元虽然还未成亲,但因民风开放,又是贵族,从不缺男人。 阿命见着朱林皓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南魏的风俗,男子二十及冠便可婚娶,但朱林皓都二十三岁还未有过女人,想必是为未来的妻子守身如玉。 真惨。 娜木高兴道:“他昨天又哭又喊的,但我就喜欢他这种,太乖顺的没意思。” 那几个小姐们听不懂北元语,当下为朱林皓发声道:“朱世子为人清高,怎可能做那种事!” “只怕是某人自己臆想出来嫁祸于朱林皓的吧!” 众人视线落在这边,就见小姐们簇拥着一个异服女子。 “那就是阿命?” “今日可算见到了,这气势果然非同一般。” “不说她和季明叙素来对不上吗?怪不得为朱林皓发声。” “好一个美女救英雄。” 人们窃窃私语,对着阿命和季明叙指指点点。 季明叙嗤笑道:“真是哪哪儿都能碰着某人,也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怎么就被你迷住,竟然让你来这种大雅之堂——” 他声音高亢,羽扇轻摇,身形一跳,就坐到了假山石上,长腿摊开,极为惬意。 阿命的声音随风传入众人耳中。 “不知季世子对那男宠享用的如何,本宫忍痛割爱将那男宠赠予你,现下看你有几分姿色,若是愿意,两个铜钱能否买你一夜?” 北元民风开放,皇女和皇子有同样的继承权,她能说出这番话众人不奇怪。 方才替朱林皓说话的众人顿时故意哄笑起来。 “季大世子也就值两个铜钱!” “两个铜钱都贵了。” 一声鹰啸乍现,众人抬头,就看那鹰隼迅速俯冲,迅速从他们头顶掠过。 李掌教出现在花园的阁楼上,对着众人一行礼,笑道:“宴会还有一刻钟就开始,贵人们若是逛累了可先行移步流水席歇息。” 喧闹过后,众人移步流水席。 . 今日的天气比不得前几日炎热,假山内有树影荫蔽,格外清凉。 季明叙站在半山腰,一打羽扇:“今日那高指挥使高谌也在宴上,你把握机会。” 阿命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笑道:“那男奴你享用的如何?” 季明叙嗤笑一声:“你倒是会凑热闹。” 女子站定在他身前,提醒道:“山后有人,进石林。” 季明叙察觉到她凑近的鼻息,眸光微闪。 淮安府的花园占地面积极广。 那远处正在观察两人的奴仆见二人忽地大吵一架,一前一后就进了石林。 他不自觉摇摇头:“果然是死对头,这有什么可跟踪的。” 石林空间狭小,二人走在假山内部。 季明叙双手背在身后,红衣张扬,现下他神情沉稳,那红色似是也静了下来。 假山内光线昏暗,他眼神落在身前那道高挑的人影上:“你原先在北元是如何行事的?” 她微微侧头,浓密的长发随意散落,露出一截下巴:“原先在北元除了处理政事,我很少参加宴会。” 她是元帝钦定的太子,自然要以朝堂为重。 说完,她有些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 季明叙:“好奇,你看着不像是张扬的人。” 阿命停下脚步,此处天光没被遮掩,还能看见一处不错的紫竹林。 季明叙和她并肩停在假山内,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阿命神色淡淡:“你不也是吗?” 男人垂下眸子,没有言语。 风起竹林,掠过一片喧嚣。 他抱起双臂:“皇帝前两日找我,抓了一波叛徒。夏风宴结束后朝中会有官员变动,如今的锦衣卫佥事丁绅因被发现与庆愿一党有勾结,已经进了诏狱,估计没多久你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阿命摩挲着指尖:“你的意思是,我会直接入朝为官?” 按道理不会这么快才对。 季明叙:“皇帝等不及了。” “如今庆愿广结官员,近年来她权势愈盛,皇帝早就想启用新人,加强对朝堂的控制,朝中腐败滋生,亟需清除。正如你所说,南魏的里子已经要被挖空了,” 阿命平静道:“今日这场宴会不简单,庆愿那日单独找我谈话,言明此次会有几位阁老到场,有拉拢我的意思。” 远处的紫竹林落下几只喜鹊,其它体型稍小些的鸟儿叽叽喳喳,愈显得此处清幽。 男人眯起眸子:“内阁几位辅臣只有徐文达是她的人。” “只怕不止,”阿命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疤痕,“她的人藏得很深,我瞧她是自己想当皇帝。” 而且这种心思并不掩饰。 季明叙皱起眉头,脑中快速地算计着,却想不通庆愿下一步要干什么。 “昨日朱林皓送了我一箱黄金,你应该收到消息了,我觉得蹊跷得很,若是庆愿派他出面拉拢我,应当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才对。” 昨日那一箱黄金送得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 而且朱林皓已经在朝为官,此举就不怕御史台上谏? 季明叙思绪流转,与她对视一眼,缓缓道:“我觉得,是有人想把水搅浑。” “这个人会是谁?” 阿命追问,季明叙不清楚。 两人现下并不确定朱林皓身后除了庆愿还有别人,于是便不再思索。 季明叙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着,肩膀被她的手拍了拍,女人转身之际擦过他的下颌,季明叙浑身绷紧,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与她背道而驰。 流水席还未开始,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座位。 娜木在席上和朱林皓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不一会儿,见阿命回来了,她立刻起身道:“将军。” 阿命扬了扬手里的鹰食,假装方才是给澈根去寻了吃食。 席间,朱林皓起身向她行礼,言辞间满是感激。 “多谢三殿下方才替延远说话。” 男人因为方才那事有些气恼,双眼通红,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娜木按捺不住地想要再吹个口哨,但硬生生忍住,只好直勾勾盯着他看。 阿命立刻放下鹰食,装作大义凛然道:“延远兄,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季氏小儿无耻至极,他定是污蔑你,这我想都不用想,定然要站在你这一边!” 朱林皓一时间大为感动。 可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他心下又难堪至极。 三殿下如此信任他,却不知他当真做了那等龌.龊事......越想越羞愧,越想越难过。 他缓缓垂下头,哑声道:“三殿下,虽然你我相识时日甚短,但你竟然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我......” 阿命眼神落在一旁的澈根身上,嘴里说着不走心的话:“这有什么的,不说别的,你为人可靠,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等事。” 娜木站在一旁抬头望天。 两人的互动被不远处的季明叙看在眼里。 寂安皱眉:“真是的,刚送走一个男宠,又来了个楚国公世子。” 成日招花引蝶,太不将忠义侯府放在眼里了。 季明叙瘫在席位上,和来人碰了下酒杯。 寂安见到来人,心下一惊,连忙行礼:“宣王殿下。” 宣王生得不如季明叙,肤色略黑,五官硬朗,看起来脾气也有些臭。 他看着季明叙笑道:“听说你和阿命有些口角。” 两人快一个月没聚,但不妨碍亲近。 说到这儿,季明叙扯扯嘴角:“一个北元的弃子,不知天高地厚。” 宣王无心党政,但心思敏捷。 他眯起眸子盯着阿命与人□□谈的身形:“看着好像混得不错。” 季明叙没说话。 宣王忽地开口:“我看上她了。” “啊?” 男人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酒,被惊得拼命咳嗽起来。 “老兄,大好年华,何苦来哉啊!” 他扶住宣王的肩膀,一脸苦涩地劝道:“京都大把好女子,何苦陷在这北元来的蛮子身上。” 北元和南魏互相 8. 荷风送香气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阿命拎起衣袍下摆,一记鞭腿踢断那拦路锦衣卫的腿骨,抢过他腰间刀,挥手几下将架子砍断,周遭登时木屑乱飞。 外围观看的人群一退再退,生怕这场争斗的余波冲击到他们身上。 娜木已从架子上解脱,抽身而去。 那锦衣卫倒地哀嚎,呲牙咧嘴地看向阿命。 薛如海欲上前阻止,化掌朝她袭去,谁料被她一只手攥住。 阿命又冷冷放开:“你太慢了。” 薛如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高谌倏地起身,眯起眸子冷哼一声,“身为和亲公主,不行和亲之职,阿命,按照大魏律法,你理应监禁。” 女人嗤笑一声,“有那功夫,还是叫你们的皇帝跟我谈谈吧。” 高谌立刻呵斥道:“等夏风宴结束,本官便押解你前往皇宫!” 阿命眸光微动:“既是如此,我等着!” 庆愿隐在暗处看了这出戏有半晌,观察着阿命和高谌两伙人,不由得冷哼一声,甩袖返回阁楼之中。 李掌教眉头蹙起:“殿下,看来阿命已经被皇帝招揽了去。” 否则,阿命面对这场纷争,应是向庆愿求援,而不是借高谌之手进宫觐见皇帝。 妇人眸中寒光毕露,冷冷道:“既是如此,那就别留着了。” “可惜了,这么一把好刀。” 她眸中流露出几分遗憾,摇头半晌,被李掌教扶着回了阁楼。 徐文达露在明面,就站在人群后方,等到阿命的身影远去,他这才负手道:“高谌——”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让开身形:“徐阁老。” 在场其他官员前来拜见,徐文达瞥了他们一眼,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改:“这是闹出什么动静了?阿命乃北元三公主,再如何也不应该上刑才是。” 高谌、薛如海向他行礼:“徐阁老。” 高谌笑呵呵的:“她那仆从不太老实,偷了下官的玉佩,下官这才想给她一些教训,那可是我在诏狱的令牌,没杀了她都不错了。” 徐文达恍然大悟:“虽是如此,但今日众人都在,你是锦衣卫,与圣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行事还是要多顾忌些。” 人群已散,高谌目送他远去。 等人走后,薛如海冷哼一声:“假仁假义。” 高谌眸光如毒蛇,半晌才收回在徐文达身上的视线,语气狠厉:“等来日抓到他与庆愿勾结的把柄,必叫他生不如死。” 锦衣卫乃皇帝直系,论关系比内阁还要近,凭什么要看徐文达一个叛徒的脸色? “若非这两年苗乱,徐家子侄握有兵权,哪轮的上他当首辅。” 薛如海冷冷道,言语间不尽嘲讽。 高谌则负手看向阿命离去的方向,思量道:“观她态度,虽恼了动她奴仆,但也有试探之意,应是在权衡。” 薛如海眸底划过不屑:“虽说她曾经纵横北元罗斯,但如今只是困在南魏的一只家雀而已,圣上要她如何她就如何。” 高谌自然同意,但不免道:“她这把刀太过锋利,只怕庆愿不甘心。” 两人对视一眼,抬步进宴。 . 宴席上这一番声势实在太大,阿命自是不可能撇了娜木安坐,于是将人送回幽兰居。 娜木白着脸,躺在床上倒吸冷气。 奈日是十二精骑中的医生,他小心翼翼掀开女人腹部横亘的伤口,全然是鞭痕。 他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问题,敷上药膏几日就结痂了,可没咱们上战场时受的伤凶险。” 众人了解事情经过后,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白音浑浊的双眼转了转,缓缓开口:“看来皇帝等不及了。” 伊奇罕见地没有愤怒,无论是北元还是南魏,只要掺杂着权力的斗争,就没有不见血的。 娜木嗤笑道:“我在假山里溜达着看风景,连那个高谌的毛都没碰着,非说我偷他的令牌。” 阿命挑眉:“可看清令牌是什么样?” 这么点伤也就看着可怖,多年军营生活,娜木早就习惯了,她立刻起身,哈童端来笔墨,就见女人持笔晕染勾勒,一个活灵活现的令牌就跃然纸上。 她眉飞色舞道:“他将那令牌藏的严实,孰不知我看一眼就记住了。” 娜木目力极强,在黑暗中可以轻易分清五色线,行军时比斥候都要灵敏。 不过看着腹部横亘的伤口,她还是有些不满,撇撇嘴:“真是,本来今晚还想出去的。” 朱林皓那个雏儿实在是香甜可口,未经人事的青年身上还有体香,抱在怀里像截暖玉,乖得不像话。 伊奇不由得抽抽嘴角。 白音又黑了脸。 正说着,门窗外传来异动。 乌日嘎率先察觉,他黑眸一厉,身形直接蹿到窗户边。 此时已是黑夜,盛夏炎热,卧房虽宽敞,但坐着十多个人仍显得拥挤。 阿命方才回屋换了身轻便的长裙,正坐在桌边喝着茶。 听见动静她头也没抬:“让开。” 话音刚落,乌日嘎闪开身形,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敞开的窗户中翻了进来,廊下的丫鬟们早被打发了去,故此番踪迹不为人所觉。 身形甫一站定,就见屋内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季明叙看了眼他们,见人多,干脆倚着窗框站立,一副被懒鬼寄生的样子。 乌日嘎识趣地跟在哈童身后出了屋,娜木哼着曲儿,将伊奇和白音几个招呼走了。 屋内这才空寂下来。 “前面宴会结束了?” 阿命有些意外他会过来。 淮安府上耳目众多,他过来一趟怕是费不少劲。 男人眉眼间有些倦怠,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到桌案,和她对坐在罗汉床上,便闻见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皇帝叫我监视你,我自然乐意之至。” 他盘起双膝,熟稔地倒了一碗茶,随即一口饮尽。 皇帝还不知二人已经合作,只以为季明叙仍旧看不惯阿命。 女人递给他手帕,叫他擦擦嘴边的茶渍。 “你走之后又死了不少人,不过都是些奴才,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应是庆愿一派的官员。” 季明叙接过那帕子,低声道。 阿命若有所思:“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她低头在手上抹着香膏,随口问道。 季明叙盯着她的动作,不解:“什么意思?” 女人笑了:“长公主对我也有招揽的意愿,但比起她,皇帝能给我的会多一些。她若知晓我属意皇帝,定会对我下杀手。与其让她伺机而动,不如我先设局?” 她要的,是南魏的天下。 长公主虽势头强劲,但终究不如正统的皇帝身份,不利于阿命在南魏朝堂上行走。 季明叙摇摇头:“还是按兵不动,让你的人不要太快动手,局势未定,太高调不是什么好事。” “有道理。” 阿命想了想,没有反驳。 “今日死的是什么官员?” 季明叙倚靠在一旁的小枕上,长腿摊开,懒洋洋道:“一个吏部的从五品郎中,据说是徐文达的亲信,人死的时候,庆愿现身,直接派人将宴会围起来,一一查看谁是凶手,声势大的很。” 阿命在府中无人,自然不知晓这动静。 男人身上酒气甚浓,此时眼皮子半阖,红唇微张,已经有几分睡意了。 他懒懒看向阿命,盯着她那双棕褐色的眸子,挑眉一笑:“长公主见留不住你,必会在九江的行贿案上发力,你要提前筹谋。”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阿命“嗯”了一声,起身走向前厅,对着伊奇道:“你让小厨房煮碗醒酒汤。” 伊奇斜睨了眼里屋:“可真是来了个大爷。” 还没走进屋,就听见他喊雅珠。 “雅珠——你过来!” 雅珠和伊奇亲近,自然任他驱使,一溜烟小跑 9. 永日不可暮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一右一左。 右为尊,谁在庆愿心里的地位更高一筹显而易见。 男人眉眼疏冷,行事间透着股难言的狡.猾诡道,长公主一派的不少官员都栽在他手里,今日他虽着一身青绿,仿若山野般清新,可众人都知晓,这不过是一层伪装罢了。 季明叙年龄和阿命相仿。 他们不由得想起,两人都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物。 就是不知谁更运筹帷幄了。 乌日嘎低声提醒道:“殿内至少十数暗卫。” 阿命的指尖漫不经心覆上酒杯,想起昨夜庆愿送到幽兰居的那封信,随意“嗯”了一声。 她与对面的男人遥遥相视。 后者挑衅一笑,高举酒杯,红唇微掀,眉眼间是说不出的风.流和张扬。 一身龟甲星辰暗纹的青绿直裰系着皮质卡扣腰带,愈发衬得他肩如开山,狼腰螳腿,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阿命眯眼打量着他:“可惜一张好皮囊,配了个黑心肝。”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季明叙眸光流转,反唇相讥:“真是狂犬入锦园,平白扰了清净。” “彼此彼此。” 女人冷笑一声。 朝臣看着两人,心思各异。 不一会儿,庆愿现身,她华服加身,从容坐在上首俯视着众人,仿佛是皇帝在开朝会一样,凤眸微凝,略微说了些祝词,就领着众人移步麒麟苑。 宴席这才开始。 官员们走动之间已经有了派别之分,保皇党和庆愿党泾渭分明,只有季明叙和阿命像两个编外人员游离在小团体之外。 趁着众人各自交谈,李掌教走到阿命身边,低声道:“殿下,长公主有请。” 出了阁楼,绿树荫浓,倒影入塘。 麒麟苑,隔间。 夏日的暑热似是被隔离在门扇外,屋内极其安静,龙涎香自香炉内盘旋升空,直至化为乌有。 庆愿坐在罗汉床上,命李掌教给阿命赐座。 阿命行礼谢过,这才坐下。 “昨日给你的信可看过?” 妇人只着一层纱衣,看着凉快极了。 阿命思量道:“翰林院文修一职只怕不适合我。” 长公主面上笑意微淡,她随意将手中茶放到桌上,声音带着压迫:“你若同意,只用三年,我就放你回北元。” 一心想吞并南魏的阿命微微一笑:“殿下的美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对南魏朝局素无了解,只怕与此无缘。” “你初来乍到,不知南魏朝局,今日本宫与你好言好语,来日便是兵戈相见,你虽是以北元的名义和亲,可北元发生何事,别人不知,本宫是一清二楚的,你如今孤立无援,若不投靠本宫,就算皇帝暂时启用你,日后也定会将你除掉。” 她眸中裹挟着深意,看向阿命:“你若想重回北元,待本宫问鼎帝位,来日出兵帮你攻打北元,不过举手之劳。” 阿命眸光微闪,似是有所动摇,便问:“依您之见,若我任职翰林院文修,应当与谁和亲最为合适?” 庆愿眉间舒展,似是满意她的问题。 “你如今风华正茂,理应配一个懂事听话的夫君,我见你与延远交好,来日本宫给你二人指婚便是。” “既是如此,下臣何时能走马上任?” 阿命笑了,眸中暗光一闪而过,起身作揖问道。 庆愿看向她:“你是个知趣的人,日后入了我麾下,好处多得很。” 李掌教在外间,听到妇人的笑声就知道事情成了。 她心下一松,想着庆愿最近的心情会很是不错。 待阿命走后,庆愿唤她进屋。 “这个阿命心思难测,虽面上恭敬,只怕还有别的打算,你往宫里送封信,让她关注着些局势。” 李掌教试探:“可是那位?” 庆愿瞥她一眼:“还能是谁?” “奴才懂了。” . 麒麟苑内抬眼琉璃瓦,落地青玉砖,满园海棠飞絮,竹影幽窗,梅青叶绿,别有韵味。 一阵香风自麒麟苑中的三层小楼飘来,丝竹雅乐声尽起,舞姬伶人共歌舞。 一座淮安府,半个南魏天。 季明叙初来乍到时曾有不小的震撼。 庆愿的手段由此可见一斑,但这种震撼在联想到朝堂近年频发的行贿案和冤假错案时,就转化成了浓浓的厌恶。 这座麒麟苑,他每年来看,心境都有所变换。 夏日的炎热为气氛更添几分焦灼,乌日嘎抹了把额上低下的汗珠,全身处于高度警戒。 他按照阿命的吩咐,密切关注着季明叙的行踪。 宣王在园中等候多时,见着那抹翠竹青绿的人影,快步走过去,“渊实——怎么不进苑?” 伫足半晌的玉面郎君这才抬头,颔首:“实在太热,我躲在树下避避暑。” 宣王目光逡巡片刻,没找见人,便直白地问:“她呢?” 季明叙眼皮子一跳,明知故问道:“谁?” 男人双眸灼灼:“阿命。” 上次同她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出了高谌那档子事儿,他昨日辗转发侧,一夜未得好眠,内心悸动不已。 “不知,方才还在麒麟苑。” 季明叙如是说,眼帘微垂,淡淡道。 不远处的乌日嘎暗中观察着季明叙和这个宣王,自是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乌日嘎面上不显,心下却是纳罕,更多的是替宣王惋惜。 他们将军心怀天下,于男女之情素无留恋,早在北元,勋垣帝做主替将军联系过几门亲事,最后都因为将军推脱而不了了之。 哪怕是当年去罗斯国,国王献上大把大把相貌姣好的男奴,也没让他们将军动摇半分。 正思量着,墙边传来响动。 乌日嘎看着墙头上那一摞被石头压好的叶子,知晓伊奇等人已经将事情办妥,心中不由得安稳几分。 约莫又是过了一刻钟,李掌教才恭敬地送阿命回了麒麟苑。 乌日嘎立时跟上,低声道:“事情办妥了。” 女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正欲抬步赴宴,就被一身量高大,五官周正的男人堵了去路。 昨日方见过的人,阿命是有印象的。 她面色不变,略微颔首:“宣王殿下。” 男人转过身,从容地和她并肩,主动道:“昨日有些细节还未询问清楚,正好席上无事,儒影想同三公主详谈。” 宣王似是对北元风俗极为感兴趣,阿命对这种问题无法拒绝,自然同意,两人并肩向阁楼走,与季明叙擦肩而过时,她脚步微顿,便又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季明叙抱着双臂倚在树干上,冷冷看着一男一女的背影,不知怎的,胸口有些憋闷。 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憋死的那种闷。 乌日嘎提醒道:“您也可以跟上去。” 话音刚落,男人倚在树干上的身形一动,乌日嘎松了口气,心想总算开窍了,谁料前者冲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跟上去我多没面子啊。” 他懒洋洋的声音传入风中,惹得乌日嘎微微一怔。 . 入了夜,宴会散场。 庆愿搂着徐文达的臂膀,笑道:“本以为她是要投靠皇帝的,谁想到被我说服了。” 说罢,她靠在徐文达身上,眸光流转,看着心情极为不错。 徐文达略皱眉:“如此顺利,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那阿命,可不像个省油的灯。 庆愿一挑眉:“就算她不答应,直接将人杀了就是,区区一个和亲公主,在南魏能有什么根基。” 她在朝堂行走多年,拿捏一个人的法子多如星海。 徐文达心中赞同,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想的周到。” 左右一个和亲公主,纵使杀名在外,但想要和他们对上,只怕还不够分量。 “等后日翰林院那边办了手续,你再盖个章,她就算是一颗扎在翰林院的钉子,日后再往别的部门调就是。” 二人私语半晌,徐文达温香软玉在怀,一时间内心说不出的满足。 与此同时,宴会虽未散场,但庆愿党的官员们大多已商谈完毕,皆三两成行,或从小门,或从淮安府正门稀稀拉拉走出府去。 宣王下午叨扰了阿命片刻,绞尽脑汁约她下次见面,他思量片刻,有些犹豫:“三公主一直住在姑母府上?” 庆愿是宣王的亲侄儿,因着宣王生母和庆愿沾亲带故,她虽不喜皇帝,但对宣王还不错。 是以这姑母喊的自然。 阿命今日还有很多事尚未处理,被他缠了一下午,略有厌烦,却未显在脸上。 闻言摇头:“应是等过两日就要搬出去了。” 宣王眸中划过失望之色,“原是如此。” 二人站在玉阶前乘着月色交谈。 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影,此时淡淡出声,打断二人:“三公主好手段,初入京城,便将我这好友迷得晕头转向。” 黑夜中,廊下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 月拢星影,流萤皎洁。 男人抱着双臂,此时看向两人的眼神泛着冷意。 宣王呼吸一滞,闻言上前一步,劝解道:“渊实,并非三公主使了什么 10. 雄关漫道真如铁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阿命走上前去,任皇帝打量。 “你如今多大年岁?” “下臣二十有四。” 阿命沉声道。 “在南魏,二十四是老姑娘了,当初两国交好,你父汗钦定你的四皇妹和亲,传闻她性子柔软,与南魏姑娘相仿,彼时真是没想到你竟来了。” 阿命垂手站立,掀起眼皮子道:“圣人手段通天,想必知晓下臣是夺了皇妹的和亲圣旨前来的。” 皇帝对于她的坦诚没什么意外。 “昔日你北征罗斯,西征西域,战场上捷报频频,想必也未曾料到有今日。” 北元如今陷入内乱,篡权夺位的大皇子弑父不说,还血洗了曾经勋垣可汗的部众,是以阿命的到来多少有些狼狈。 这些事情别人不知晓,皇帝却一清二楚。 阿命也并不意外,若有所思道:“圣人既运筹帷幄,今日传唤下臣进宫,想必也早有安排。” 皇帝笑呵呵道。 “南魏朝局不比北元,你乃异族,虽通晓南魏语,但于政事上多有不通,但你曾是北元上将,擅理军务,性机警,来日好好做事,辅佐御前,朕给你的待遇不会弱于庆愿。” 阿命眸光微动。 她垂首微弯腰肢,恭敬道:“下臣如今不过孤魂野鬼一只,圣人雷霆雨露皆是恩典,惟愿以臣之心力,为圣人分忧,长公主虽与下臣有过交集,但下臣唯圣人马首是瞻,此志坚若磐石,至死方休!” 老人心里对她的投诚满意之至,状似提点:“那季明叙不过纨.绔小儿,来日你乃朕御前大将,何须与他过不去?” 阿命立即蹙起眉头,装作痛恨的模样:“此人顽劣,那日臣不过是为宣王解释了几句北元风俗,那季氏小儿便满脑子都是龌.龊,实在可恨,但圣人言之有理,下臣日后定有所收敛。” “宣王?” 对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皇帝挑眉,这事还没传到他耳朵里,因此语气略带诧异。 “罢了,朕且吩咐你。” 皇帝似是有些倦怠,坐于上首,起身道:“锦衣卫指挥佥事共两人,其中有一位置正好空缺,明日命御史台钦定圣旨,你便走马上任,高谌和薛如海是你的上官,有何不懂向他二人讨教便是。” 他走到一旁的柜子,拿出牙牌和一柄长身的绣春刀,刀身舒展如流线,刀尖微微上翘,刀柄裹有漆黑的重金属,阿命目力极强,轻易看出上面刻着龙首。 绣春刀刀鞘上裹有金纹,上有玛瑙玉石镶嵌。 “丁绅下狱,朕实在是对他失望至极,你虽是女儿身,但声名在外,能力出众,望爱卿护卫朕身,抓捕逆党,清肃朝纲。” 皇帝话音藏锋,因年老而干瘪的唇紧紧抿住,眸中划过冷然之色,对着阿命吩咐道。 女子从容下跪,声音肃冷:“臣遵旨!” 她双手高举,接过那柄犹带血迹的绣春刀和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牙牌。 . 进宫时还未至清晨,出宫时却已然晴空万里。 清风吹动她蓝色的长袍裙摆,阿命出了文华殿,在宫道上伫立半晌,玉阶之上,眸光所掠之处,遍地皆锦绣红墙,来往的侍卫神色肃穆,双眼直视前方,未曾有任何分心。 福生跟在她身后,笑着道:“大人晋升至指挥佥事,来日也是要在宫里当值的。” 阿命心中终究有所起伏,待那股危机感在心底无痕无波时,才缓缓迈出步子。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她要做的是忍耐,是蛰伏,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踏雪寻梅,踔厉奋发。 宫道尽头是巡逻而来的萧炆戚,后者一身宽松的青色长袍,踏着云履靴,似是注意到伫立半晌的阿命,想要上前驱赶。 不料,那枚檀木制成的牙牌让他顿住脚步。 黑檀木制成的牙牌稳稳挂在女子腰间,此时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上面的“指挥佥事”四个字犹如雷霆万钧,极其赫然。 跟在他身后的千总郭奉宜,见状低声询问:“大人?” 萧炆戚见状,眸光从会极门走来的阿命面上瞥过,沉声道:“走。” 女子与他视线相遇,没了初时的戾气,但无端让萧炆戚感觉到危险,他握紧拳头,本想继续巡逻,脚步却紧紧钉在原地。 郭奉宜闻言,看出他应是要和这新晋的女官说上几句,有眼力见地带金吾卫们继续巡逻,恰好与行至此处的阿命擦肩而过。 女子还未换去异族服饰,发髻依旧编成鞭子浓密地缠在后脑,神情冷冽淡然,一手握着绣春刀,见他阻拦,便站定在宫道上。 “萧节制使有何指教?” 金吾卫节制使乃正二品官员,萧炆戚未至三十的年纪便坐上这个位子,能看出有几分手段,但金吾卫乃皇庭禁卫,由五军都督府负责。 锦衣卫是特务机构,由皇帝直接任命,阿命虽只是正四品指挥佥事,但并不畏惧萧炆戚。 一来萧炆戚所在的金吾卫和她不是一个单位,二来他非阿命的直属上司,实在不值得她卑躬屈膝。 萧炆戚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锦衣卫牙牌上,眯起眸子:“你倒是有些本事。” “比不得您,萧大人年轻有为,下臣不过临时任命,日后还望您提携。” 阿命只假装恭敬,语气和口吻让他挑不出错。 萧炆戚虽心头仍有戒备,可见她不似先前那般张狂,只好淡淡道:“你是异族女官,日后行走朝堂,要多多向同僚和高大人等学习。” 说罢,便抬步走了。 福生被晾在一旁也不生气,笑着道:“萧节制使素得盛宠,您无需介怀。” 阿命只暗中往他袖中塞了些银钱:“比起萧节制使,下臣还是更喜欢和福掌印打交道。” 福生在宫中任职御前的掌印太监,这一声福掌印并无过错。 两人对视一眼,福生不动声色道:“既是如此,咱家就笑纳了。” 女人棕褐色的眸中划过些许深意。 . 待出了午门,阿命坐上马车欲回草亭子。 方走近马车,她脚步一顿。 今日驾车的是狄勒,咳嗽两声,暗示她动作快些,阿命了然地点头,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车帘挡住日光,内里一片昏暗。 狄勒驱赶着两匹马,稳稳行驶在朱雀大街上,街上行人众多,马车不免降下速度。 昏暗中,男人身上的松竹香在车厢内漾开,惹得阿命多看了他两眼,前者长手长脚坐在一旁,抱怨她的马车有些小。 阿命性子节俭朴素,不喜奢华,也没有南魏这帮贵族会享受。 她看向季明叙:“你的手和脚是要长翅膀,飞到天上去吗?” 季明叙挑眉笑了下:“你骂人怎么还文绉绉的。” 又折腾半晌,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不在意地引了话题到别处:“你这牙牌是丁绅留下来的,看来他在诏狱已经死了。” “皇帝心急,估摸着是想立刻派你去查这桩行贿案,这才等不及新的牙牌做出来就命你进宫。”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她腰间的那枚牙牌上,双指用力,似是要将那牙牌看个清楚。 阿命见他感兴趣,直接将绣春刀也递过去。 “给。” 季明叙微微坐直身形,却没接,嫌那绣春刀刀柄上的血脏。 阿命打量着他高大的身形,不耐道:“怎么这么娇贵。” 瞅着人高马大的,结果比她那身体不好的四皇妹都矫情,一点血罢了,好像他没见过似的。 季明叙瞥她一眼:“我矫情的地方可多了去了,谁像你那么糙,看看你那鞭子编的,连个发饰也不戴,哪有姑娘样。” 阿命神色未变:“发饰累赘,再者,你以为我北元的姑娘和你们南魏的姑娘是一个概念?” 前者杀人放火,后者温香软玉。 季明叙知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找补:“我多嘴,你莫生气。” 阿命并未放在心上,正想批评南魏风俗时,眼前就多了只银簪。 簪首镶着蝴蝶,简单大方,银簪的最右端握着一只白皙的手。 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入朝为官,以后就要梳南魏的发式,不然御史台那帮狗东西会找你麻烦。” 饭都递到眼前了,岂有不吃的道理。 阿命从容收下,寻思着回府叫娜木出去学梳头,回头好教给她,她自幼于武学上天赋奇高,但女红针织是一概不会。 低头思量的功夫,没注意到身旁男人的视线。 后者摩挲着指尖,睨着她问: “我会梳的头不多,就一种,你学不学?” 季明叙见她将簪子收在袖里,狭长的眸中光影闪动,紧紧盯着女人殷红的唇瓣。 阿命挑眉:“你会梳头?” 听说大魏男子自持身份,不屑学这些女子物什。 季明叙一眼看透她的顾虑:“你还是别指望你府上的那些个糙老爷们儿了,他们要能学会梳头,我剁一只手挂你床前。” 阿命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们相处多年,不可谓不了解。 闻言不甚在意地点头:“好吧,麻烦你了。” 梳头这事可大可小,阿命想快点解决。 季明叙让她转过去,自己坐在她身后,几根手指灵巧地拆开她的鞭子,时不时能碰见她的脖颈。 他盯着阿命后颈的软肉,忽地意识到,不过半个月的功 11. 谢却海棠飞尽絮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季明叙虽有分寸,但弯腰时仍不可避免罩住她的后背,外加二人右手相叠,他的头却靠在左侧,整个人几乎像是从后面抱住她。 阿命眼见自己的手被他握着稳稳写下那三个字,但这是她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的笔法。 她便道:“你还是给我推荐一些字.帖吧。” 季明叙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红唇张张合合。 像刚熟的樱桃。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直起身坐在另一边:“你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也是常事,学书法枯燥至极,但你在朝堂行走,此事应当早些提上日程。” 男性气息倏然从身边远离,女子顾自垂眸收起笔墨,转移话题:“你说过丁绅参与的那桩行贿案,是什么缘起?” 季明叙手指点了点桌案:“这桩行贿案发生在九江的抚州府,抚州府境内西北处,被当地的矿监发现储有大量铜矿。” 阿命在北元时就主持开采过不少金矿和银矿。 她被任命为太子期间,北元的大部分政事皆由她处理,几乎是季明叙说到“铜矿”二字时,她就警觉地发问。 “有人私铸钱币?” 铸币权一直都由朝廷紧紧把控,但也不乏浑水摸鱼,伺机捞金的鼠虫之辈,以目前南魏的形势来看,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长公主庆愿。 能让皇帝如此震怒,不惜处死丁绅,说不定是铸币权出了问题。 季明叙如实点头:“的确,有人私铸钱币,但更为严峻的是,那抚州府的矿监将发现铜矿一事隐瞒不报,等中央察觉时,已经有大批私铸的钱币流通于市。” 阿命淡淡道:“如此一来,九江省内必是物价上涨,钱币贬值,不利商货发展。” 季明叙点点头,的确如此。 “皇上派人查出这私铸钱币是官员受贿的缘故,于是便派丁绅去调查,谁料丁绅阴奉阳违,包庇那行贿的商人不说,还要暗中销毁证据,正是因此,丁绅才被下令处死。” “种种迹象都表明幕后指使是庆愿,但苦于没有证据,”季明叙挑眉,“所以皇上才这般着急。” 门外忽地传来狄勒的声音。 “寂安有事找季公子,说是宫里那位要见他。” 这是北元语,无须担心被人听去。 屋内的阿命回一声知道了,就转告给季明叙。 季明叙只好道:“那我二人改日再议。” 男人起身,将青袍上的褶皱抚平,正要从窗户翻出去时,忽地大步返身,指尖从怀中拎出一个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陈”字。 阿命盯着他只有一层薄茧的手指,目光一触即收。 季明叙放到桌上,留下一句“京城最好的制衣铺,用这玉佩你随意买”后,身形就从窗户处消失不见。 阿命微微一怔,拿起那玉佩半晌后,才塞到怀中。 . 寂安在醉春楼外的小巷处等了半晌,就见男人翻墙而落,青色的衫袍翻出浪花,又瞬间归于服帖。 他立刻低声禀报:“殿下,黄总管到了府上,说是圣人宣见。” 黄海,宫中司礼监的提督太监,众人都称一声黄总管,皇帝对其尤为信任,唤他作“黄大伴”。 季明叙料到皇帝会传唤他,但没想到这次黄海竟然亲自出马。 往常都是福生去忠义侯府宣见。 寂安见他沉默不语,有些担忧:“会不会是皇上发现了什么?” 季明叙和阿命表面上是对立关系。 毕竟皇帝有了新刀,对于季明叙这把旧刀多少会有些冷落。 在皇帝看来,两人保持这种敌对的状态再好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就是那渔翁。 若是发现了阿命与季明叙合作的事情...... 寂安心中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季明叙却嗤笑一声:“就算发现,他也不会相信。” 因为皇帝根本不会想到,阿命孤身一人来到南魏,竟然还有勇气和手段,谋划着推翻皇帝的统治。 所有人都清楚,待阿命和季明叙的价值被利用殆尽后,等待他们的结局是必死无疑。 他们二人要承载着朝廷众臣的非难,指责和谩骂,要满身鲜血地前行,直到皇帝满意朝局,在他们这两把刀无用武之地后,便将他们顺理成章地抛弃。 可谁能想到,为了活下去,阿命竟然打着干脆杀掉皇帝的主意? 男人垂下眼帘,眸中划过讽刺,转瞬又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 他淡淡道:“寂安,我们别无选择。” 对于忠义侯府来说,与阿命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毕竟她身后还有着北元旧部,毕竟,她还缺一个和亲对象。 . 主仆二人从容赶回忠义侯府时,阿命也出了醉春楼。 狄勒跟在她身后:“将军,有人跟着咱们。” 朱雀大街行人如山海,过了晌午不少权贵家的仆从们上街采买,时常能看到便服的锦衣卫进行稽查巡逻。 阿命略略扫了周围一眼,不甚在意道:“去趟帽儿胡同。” 她的牙牌还戴在身上。 按照大魏律法,袭官杀官是重罪。 帽儿胡同是锦衣卫在皇城外落脚的地方,也算是一处官衙。 狄勒跟着她与人群摩肩接踵,经过无数叫卖的摊贩后,二人与人群的主流方向相背,拐弯进了一处荒僻的胡同。 胡同狭窄,风吹起落下的绿叶,留下沙沙声。 阿命背着双手,和狄勒说起原先在北元的趣事。 君臣二人北元语交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狄勒健谈,有他在的地方不会无趣。 等出了胡同,要向帽儿胡同走去时,阿命忽地顿住脚步。 狄勒也若有所觉,转身看向身后。 十数之多便衣持短刀的蒙面壮丁将两人紧紧包围。 为首之人腰间挂着一枚木牌,阿命认出那是淮安府侍卫的腰牌,她眸子一眯,缓缓道:“庆愿派你们来的?” 对面之人并未作声。 他们是训练多年的暗卫,对敌时从不说废话,不见尸首,势不回转。 “上!” 那人冷喝一声,手中双刀化作圆形镖以飞速旋转之势袭向阿命,未待女子抬眼,身形高大的狄勒便拔出腰间匕首击落其中一只。 战斗一触即发。 周遭数十道人影齐齐攻向阿命,他们训练有素,队伍错落有致,迅速组成阵法,纵使阿命将其中一人击倒,也破不开他们的包围圈。 胡同内黄鹂鸣夏,转瞬就被刀光剑影所遮掩。 女子蓝色的长袍在空中翻飞起落,她略微退后一步躲过那袭来的飞刀,若有所思道:“看来庆愿很舍得下血本,竟然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 狄勒上前赤手空拳拦住三人的攻势,顺势一记鞭腿将自右侧进犯的小人打晕在地。 他皱眉下意识问:“将军,需要叫木吉吗?” 木吉是十二精骑中最擅隐匿行踪的人。 非一般情况不会轻易露面。 女子身形动如奔雷,墨发在狄勒身后扬起一道弧度,迎敌而上与其缠斗,腕转如霹雳,打出道道劲风,不过两息她便轻松卸了手下之人的长剑,擒住那人手腕,使剑如棍,“扑哧”一声自上而下捅进对方胸腹。 鲜血喷出一团雾渍,那人浑身颤抖,整个人挂在阿命的剑上,连眼都未阖上。 她立时抽出剑,嫌恶地蹬腿将那人踢飞到远处,“不用。” 一群虾兵蟹将,不足为惧。 说罢抬手化拳重重击在来人胸膛处,女子神色淡淡,甚至没有挪动身形,只将长剑反手旋转拧了个剑花,就再次收割一个人头。 人头滚落的瞬间,血迹如瀑喷洒在女人的衣领处,她从容收剑,眼都未眨,化剑为刀,或砍或劈,阳光下,女子眉眼间的疤痕与血色相叠,只觉邪.佞流转,杀气四溢。 她本就是驰骋沙场的杀星,对于生命的逝去不曾有任何的遗憾。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狄勒想上前援助,却发现没有必要。 他将目标对准周遭落单的小兵。 十二精骑,哪怕是伊奇,身手也不能和阿命相比,从很多年前她开始练武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超越她。 方释放出双刀的为首者此时不免面色阴沉,在和阿命的打斗中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12. 柳外轻雷池上雨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齐齐回头。 公主府对面是林家,书香门第,家中大房林友风任职吏部侍郎,二房林友清在翰林院当值,为人温和,不参与党争。 林府大门缓缓敞开,走出来林乾。他是林友清之嫡长子,今年二十有三,因科举尚未中第,家中并未指派成亲。 季明叙弹了弹身上的黑袍,身形懒散,凉薄的眼睨着公主府的牌匾,淡淡打了个招呼:“倒是许久不见林公子了。” 林乾手中提着一个木盒子。 他偏头看向季明叙,知晓这位和阿命有过争端,怕是关系不太好。 他向男人作揖道:“家父督促考学,上一次和世子相见还是去岁。” 季明叙眸墨如渊,瞥了眼公主府门前的那道青影,暗有所指地提醒:“林公子涉世未深,虽说此番乃出于礼节,但日后还是要对某位多有提防。” 林乾尴尬,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林家人对这个远道而来的三殿下还处于观望中,不然也不会派一个没有官职的林乾来送礼。 许是察觉到公主府众人的视线,他只好走下台阶施礼道:“闻三殿下得圣上厚爱,喜迁府邸,家中长辈特命在下前来道贺。” 阿命今日依旧穿着自北元带来的青色长袍,笑道:“贵府有心了,多谢。” 林乾暗中打量着她,只觉此女子到底是北元曾经的太子,气度非凡。 将小厮手中的木盒子递给娜木,林乾这才拜别。 乌日嘎抱着双臂道:“说来按照他们南魏的风俗,这街里来了新户,周边邻里都多多少少会给些礼,怎的今日只有林家一家?” 毛督正研究着长凳上的花纹,不在意道:“咱们这个处境,不少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林家行事向来清正,送个乔迁礼也没人怀疑,别家可不一样。” 在朝为官,谁没干过几个腌臜事。 万一送个礼和阿命沾亲带故,御史台的那帮官员们少不得上折子,把送礼的官员们查个底朝天。 理是这么个理,但乌日嘎几个心里还是不舒服。 娜木用指尖绕着自己的卷发,不以为然:“怕才好,要是人人都能踩上咱们一脚,那就完蛋了。” 阿命没有插嘴,她交代三两句,便抬步朝着某个小巷子走去。 街上人声鼎沸,马车和人流变成两道主旋律,季斜倚在人来人往的街巷,手里抛着一个木牌一颠一颠,高大的身形微微弯腰,逗弄着脚下徘徊的流浪狗。 阿命隔着人群看了他半晌,等他看过来,这才抬步走过去。 他很张狂,似是不怕别人看见。 两人并肩往小巷深处走,流浪狗已经消失不见,阿命问:“你这是要进宫?” “皇上找我,要做什么事还没说。林家送了你们什么?” “一些瓜果糕点,还有一个镇家的玉如意。你找我出来什么事?” 男人笑了下:“没事就不能找你?” 阿命心底划过一丝怪异,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季明叙咽动喉头,看向一个酒楼的方向:“走吧,请你吃顿饭。” 吃饭就吃饭。 阿命最喜欢吃饭。 她跟上去,季明叙看了眼两人蹭在一起的袖口,没有作声。 这家酒楼是季明叙的产业,二人径直上了天字号,阿命看不惯他行事铺张,点了几道果腹的菜,就让掌柜下去了。 季明叙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牌,放到她跟前:“回头去临川县,可以找一找店门前挂着这种标记的客栈,那是我前些日子留的暗桩。” 九江省临川县,正是行贿案发生的地点。 阿命瞥他一眼:“你最近可是给了我不少东西。” 成衣铺的那个玉佩也就算了,后续各种赌坊、点心铺、玉器铺子、木匠铁匠铺还有钱庄的身份识别牌,凡是他有的,几乎都差人送到了公主府上。 男人语气从容:“你初到南魏,要想行事便利,这些不能缺。” “以后不用给我,我自己有后手。” 阿命盯着他说。 季明叙无动于衷,将桌上的木牌又向前推了推:“这个你先拿着,日后你到了九江,有暗桩在,你我好联络。” 阿命想了想,这个自有收下的道理。 她方抬手去接,就见他又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盒子,“还有这个。” 阿命狐疑地看向他。 季明叙语气微顿:“这个别看是发饰,但可以当暗器用。” 阿命皱眉去看他:“以后不要总是送我东西。” 男人宽挺的肩靠在椅背上,长眸打量着她,懒洋洋地,“老子有钱,想咋花咋花。” . 又过了两日,阿命和众人将公主府收拾规整。 阿命除了给娜木单独指一个小院,剩下的人抓阄都随意住了。 夜晚星子漫天随意散落,围堆在月亮旁边,夜风微凉,给炎热的一天落下帷幕。 厢房开着窗,正吹进一阵风。 阿命刚沐浴完,正在擦头发,她抬起一只手去推窗子,宽大的衣袖从手腕向下滑落,露出大片肌肤。 季明叙本想翻窗而进,余光一瞥阿命的中衣,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胸脯,立时只停在廊下,挪开步伐,低下头。 阿命看见了他,招呼他进屋。 季明叙不肯,执意站在窗外,待她披上褂子,这才肯低头去看她。 她问:“这几日都在宫里?” 风吹树叶,沙沙声和她的动作略有交叠,只月光落于窗前,愈发显得男人下颌苍白。 “是,皇帝不信任萧炆戚等人,专门传了我去。你明日就要进宫轮值,少不得要接触丁绅的案子,只怕不出三日,皇帝就会派你前往九江省,调查行贿案一事。” “后日宫中要为六公主庆生,你我都要进宫赴宴。” 他话中意有所指。 为皇嗣庆生,身为长公主的庆愿自然也是要去的,介时这宴会上只怕要出幺蛾子。 阿命心知肚明。 她如今与长公主一派的人物已经交恶,此后在官场行走必是小心翼翼。 思及此,她并未做声,眸光一转,落在他胸前的血迹上,便眯起眼问:“谁的血?” 季明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眸光一顿:“替皇帝审了几个细作。” “问出来了么?” 阿命抬眸望他,感觉他看起来有点累。 季明叙喉头有些干涸,舌尖舔了舔唇瓣,挪开目光:“嗯。” 阿命看了他几眼,想催他回去,却听他问:“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其实他们已经几日未见,这几天他想过来看她,但都没有时间。 阿命想了想:“也没什么,庆愿派了几波刺客,看起来对我们也不是很重视。” 说着,见月上中空,她提醒:“你早些回府,休息吧。” 刑讯不是个轻松活计,想必他也累了。忠义侯府就在斜对面,他转个角就能回去。 她想抬手,帮他把血迹擦掉,最后还是觉得不合适,干脆没动。 季明叙脚下像生了根,也站在原地没动,他刚来没多久,还不太想走。 阿命干脆陪他站着。 寂静的夜晚适合思考一些有的没的,她一双眼打量着他,半晌后,试探着问:“怎的不回去?” 季明叙看了眼天上的月,“你这是撵我走?” “你不想早点休息?”阿命讶异。 季明叙沉默片刻,背着手转身。 她这才看出他有些不情愿,想了想,她披着衣服出了厢房门,走到他并肩处:“我送你。” 季明叙的眸缓缓转动,这才“嗯”了一声。 男人虽消失在廊下,只窗前还留有他身上的气味,松竹香混着血腥。 阿命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另一边,季明叙回了房中。 夏夜微凉,心间却躁动难掩,他沐浴完毕,顾自吹灯,却仍是忍不住去想。 没甚好想的。 他躺在床上,薄唇紧抿,片刻后,面色难堪地起身,冷声对外道:“换水。” 寂安立时应声,正欲转身,便听男人添了一句:“冷水。” 寂安身形一顿,便再次快步出门去。 季明叙平复着呼吸,脑中却闪过她那截指尖,以及任夏风狂乱的发丝。 舆室内,男人踏进冰凉的水中,不一会儿,木桶外一周全是溅开的水。 直至三更天,才安静下来。 . 第二日,娜木和狄勒一同驾车送阿命去上值。 晨光如一轮新生的圆琥珀自地平线升起,晨间微凉。 阿命穿着皇帝赐下的女式官服,掀开窗帘前后看了看,发觉周遭全都是上值的官员,正不紧不慢向皇宫赶去。 马车行驶很快,永安胡同又在内城,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午门处。 皇帝并不勤政,每月只朔望主持两次朝会,到了冬季,还会根据天气寒冷程度调整上朝时间。 除此之外,内阁每 13. 云尽月如练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一日忙碌,阿命将丁绅一案细细翻看。 她的官位品级只在高谌和薛如海之下,但论实权还不如镇抚使,是以在宫内轮值除了巡逻,便没什么事情干。 如此过了两日,阿命和另一位指挥佥事刘从仁熟悉过,六公主的生辰宴如期而至。 宫门前人声鼎沸。 百官赴宴,各自找到小团体,经侍卫检查过后挨个放行。 黄昏已至,阿命接受盘查后进宫,忽见午门处传来声响。 “季世子,您行行好,这毒药和针头,可千万不能带进去......” 那金吾卫心惊肉跳,连忙道。 对面的男人不耐烦地抱住双臂,只好不断从身上拿出一些粉包和暗器。 阿命抱着剑,嗤笑一声:“身价不高,倒是挺惜命的。” 她声音不大不小,官员们闻声看向这边。 只见女子冷冷经过季明叙身边,用肩膀将后者怼了个踉.跄。 “我身价自是没你这个曾经的北元太子高——” 男人瞥着她冷冷道。 话音刚落,残影乍现,众人惊诧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一招。 季明叙一只膝盖被女人踹弯在地,狭长的眸里满是冷沉之色,下巴上却掐着一只修长的手,官员们只看见他白皙的下巴上已经起了红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阿命一只软靴狠狠踩在他膝盖上,弯下腰,掐着他的下巴,视线宛如毒蛇般盯着他的唇,语气冰冷:“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 只见她腰间绣春刀出鞘一截,刀锋凛冽,只需上提几寸就能割破男人的喉咙。 萧炆戚本在另一处维持秩序,被下属禀报过后闻声赶来,见状心惊肉跳,厉声道:“月大人!万万不可!” 季明叙乃御前宠臣,虽无官职,却绝不能轻易得罪。 交锋只在一瞬间,季明叙配合地单膝跪地,她甚至借着动作轻轻扶了他一下。 阿命很注重保养,握刀的手老茧横生,却难掩修长和白皙,季明叙昨晚的梦里就是这双手。 她有时候太过锋锐,但有时候也温柔得过分。 季明叙宁愿她没扶他这一下,说不定能断了他的念想。 片刻后,女人“铮”一声收刀入鞘,任身后人如何评说,身影消失在宫道中。 季明叙心绪难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萧炆戚上前,侧头低声道:“陛下今晚要见你。” 萧炆戚和季明叙都是皇帝的亲信,两人说起话来没有避讳,后者缓缓点头。 他看向周遭,眸光在触及一人时忽地停下。 少年长身玉立,穿着合身的官服和三两官员交头接耳,端的是一派清正姿态。 萧炆戚挑眉道:“他去岁入了翰林,有徐文达作保,日后官场必是步步高升。” 季明叙和朱林皓的争端他时常听闻。 “听闻他此前赠予阿命一箱黄金,也不知是真是假?” 两个高大的男人并肩走向太和殿,说话声隐匿在风中,天边的最后一道晚霞伴随着黑暗的晕染,依旧以火红异常的姿态蔓延,映着朱红肃穆的宫墙,只觉让人喘不过来气。 季明叙懒洋洋道:“管他是真是假,朱林皓再如何拉拢阿命,阿命不还是入职锦衣卫了么。” 那一箱黄金狼入虎口,平白便宜了阿命。 萧炆戚闻言讶异非常:“你既是看得如此通透,为何还要招惹阿命?” 如今他们都是皇帝御前之人,站在同一阵营,任谁都想要和睦相处。 男人状似厌恶地撇开头:“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萧炆戚不再作声。 他素来寡言,今夜为了探听阿命和季明叙,已经是多费口舌。 生辰宴夜间才开始。 六公主吴音柔今日及笄,约莫再过半年就要挑选驸马下嫁,此时规规矩矩坐在席上,身前珠帘遮挡,身旁是皇后沐氏。 孙妃端坐在下首,旁边站着刚过半人高的八皇子,生得稚嫩青涩。 今日群臣皆为六公主贺生辰宴,相比起其他的皇室子弟,这可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庆愿坐在一旁,李掌教低声附耳:“事情办好了。” 妇人眸中划过狠.辣之色。 她不动声色看向殿中四周:“将人看好了,别让她走出太和殿。” 李掌教应声退下。 虽是夜间,殿内却亮如白昼,相传前朝一名为沈媛的女子发明出一种新制的宫灯,可以用极其少量的油和蜡烛至少照明一天一夜不熄灭。 现下殿中就挂着无数这种宫灯。 北元宫廷也有着不外传的制灯法,因和番邦传来的技术相结合,要比南魏的这种烛火更亮一些。 锦衣卫参加任何宴会都属于护卫人员,阿命巡逻一番便回了殿中。 对于宴会她向来兴致缺缺,盯着那杯中猩.红的果酒半晌,便收回目光。 “圣上驾到——” 黄总管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阿命隐在人群中跪伏在地,她忽然抬头。 坐于上首的六公主肩膀一缩,避开了女子鹰隼般锐利的眸光。 皇帝抬手:“众卿平身。” 司礼监和礼部等众官员已将及笄礼准备妥帖,上首坐着的女孩儿这才迈步走下。 瘦弱的姑娘穿着华丽的红色吉服,头戴凤簪,走动间银饰叮当作响,似是在诉说今日及笄的礼节繁重,她一双眼怯生生的,举止间透着股局促。 刘从仁晃了晃杯中酒,惫懒道:“这六公主素日是个不受宠的,没想到陛下竟如此重视她的及笄礼。” 阿命和他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道:“陛下虽贵为君体,但毕竟与六公主是父女,多少有些情分。” 皇室中可没有亲情,这场生辰宴指不定是为了什么。 刘从仁见她神态肆意潇洒,咂咂嘴:“你年轻,好酒量啊。” 形如小缸似的杯,一口就吞下去了。 阿命笑笑:“过奖。” 两人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从公务上说到城中趣事,也不觉无聊。 今日镇抚使李维安也进宫赴宴,举着杯子到两个上司面前应酬寒暄。 一时间,倒是热闹极了。 在席上的宣王频频看向阿命,见她一直在同周遭几个官员寒暄,心上像有蚂蚁爬一样。 季明叙懒洋洋地提醒:“圣上看你呢。” 宣王立刻坐直身形,低声道:“几日不见,我真是心潮澎湃,恨不得飞过去。” 男人嗤笑:“你若真飞过去,她怕是直接禀报圣上,让你莫再纠缠她。” 宣王皱眉:“她看起来不似无情之人。” 季明叙神色难掩嫌弃:“......” 毁灭吧,恋爱脑。 萧炆戚的位置坐在两人前两排,但他耳力惊人,闻言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宣王几番,见后者一副心神荡.漾的模样,便又转头去打量对面坐着的女子。 一身黑色官服,并不张扬的容貌带着野性的肃杀感,通身如剑,气势凌人,偏生姿态随意,赏心悦目。 她近日白了许多。 萧炆戚不由得想到府上表兄最近新纳的一房小妾,柳腰纤细,皮嫩如藕,很招人眼。 他默默捏紧酒杯,闷头喝酒。 此时场中六公主忽地低声道:“父皇,儿臣今日及笄,有一事相求。” 少女声音低哑,但很镇定。 她目光悄悄看向那道瘦削的黑色身影,手心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周遭喧哗声变弱,臣子们各自归位,视线齐齐落在那殿中少女。 皇帝声音温和:“小六说吧。” 吴音柔嘴唇颤抖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到徐家去,心中的怯懦转瞬即逝。 她知道,父皇为了制衡徐家的兵权,想要将她嫁给徐家长子,她在宫里磋磨多年,到头来荣宠未受半分,就连婚事也要被拿捏着。 但人总要为自己搏一次。 吴音柔穿着华丽的宫装低头,双手紧紧捏着裙摆,指节掐得发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儿臣如今及笄,说来实在是羞怯,只见过朱大人一面,便心生欢喜,想要与他共白首——” “朱大人?” 庆愿状似诧异:“可是楚国公世子朱林皓?” 下首官员中,朱林皓神色莫辨,只饮着酒。 阿命去瞧他,不知为何,觉得他比前些日子成熟许多。 季明叙就坐在她对面,见女人抬眸去打量朱林皓,手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玉佩。 大殿上首,皇帝面色和煦:“父皇还以为是什么事,你虽及笄,但毕竟年纪小,见着个相貌堂堂的就动了心。朱林皓这小子前几日立誓不娶,你可知晓?” 吴音柔愣在原地,错愕地看向庆愿的方向。 后者眉头暗自一皱,便故作嗔怪道:“皇兄真是,谁不知道小朱是为情所困,才立下这种毒誓?眼下小六有意与他成婚,正好能解了他心头困顿。二人成婚,岂不是一桩美事?” 席上一静。 众官员若有所思看着庆愿和吴音柔。 阿命坐在下首,将桌案上的清酒倒掉,只拿起玉著对着糕点怼了几下,状作吃过的模样,实则一口未动,只静静听着殿中喧闹。 她看了眼庆愿和吴音柔,思量着两人的关系。 吴音柔初见朱林皓,便因为后者容貌,冒着被皇帝问罪的风险求姻亲,对于一个素不受宠的公主来说,实在是过于大胆和冲动。 她长在深宫里,应当与朱林皓不熟悉,甚至与后者从未见过才对。 所以,今日求亲只是一个幌子。 庆愿指使吴音柔求亲,给了她什么好处,又是为了什么? 阿命思量着,面上笑着回应刘从仁递过来的酒杯。 “此事还需再议,公主年纪尚幼......” “不过以臣之见,朱大人向来赤诚,不会亏待了六公主......” “不妥,莫说六公主刚刚及笄,此时宣布婚约太过儿戏......” 皇帝心中不悦,遂随意点了个官员来谏言。 他本意是将小六嫁给徐家子,好笼络收揽兵权,不曾想横生变故。 此时朱林皓忽地起身道:“下臣今年已二十有三,如今入职翰林,家父家母正担忧下臣姻亲,臣前些日子发下毒誓,如今想来只不过是儿戏之言罢了。六公主容色端丽,行事有度,臣心悦之。请陛下成全!” 群臣哗然。 早先几个有与楚国公结亲意愿的臣子倏然起身,称此事不合礼法。 庆愿党派下场搅混水,局面乱成一团。 “够了!” 皇帝猛地拍桌。 殿中一静,只余朱林皓孤零零站在殿中。 皇帝阴沉地看向众人,大手覆在膝头上,收紧又放开,半晌后,才意味不明道:“准,命礼部择日大婚。” 庆愿不动声色啜了口酒。 银杯后,妇人的笑一闪即逝。 . 生辰宴过半,朱林皓朝阿命走去。 男人着合身的官服,在亮如白昼的殿中愈发显得眉眼温和,此时一如少年郎,对着她作揖:“见过三殿下。” “如今我也入朝为官,你唤月大人便是。” 她打量着他随意道。 朱林皓苦笑道:“短短半月,没想到我已和月大人形同陌路,你入职锦衣卫,只怕此后无缘淮安府了。此番赐婚,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左右无好友,见您,便想说上几句。” 阿命假模假式请他坐下。 朱林皓手上端着酒杯,竟毫不避讳地用她桌上的酒壶倒酒,随即一饮而尽,闷闷问道:“大人可曾忧心婚配之事?” 阿命:“未曾。” 她一臂支着头,皮笑肉不笑:“你与六公主情投意合,成婚岂非一桩美事?” 男人伤神,意有所指:“我自己是个立不住的,又怎能左右自己的婚事。” 阿命语气并不热络,淡淡道:“婚姻不可儿戏,还是要彼此中意,日子才能好过。” 朱林皓坐在她身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着话,言语间都是对世道不公的感叹。 短短时间,一瓶酒已经下了肚,起身时跌跌撞撞,直挺挺向阿命这边倒。 女人余光掠过他衣袖和手掌上沾着的粉末,径直用酒杯挡住,本该落在她腕上的粉末,便尽数入了酒杯。 她将其放在一旁, 14. 微风忽起吹莲叶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夜宴还未结束。 皇帝下场游戏,气氛热火朝天,有官员喝醉了在学马,被皇帝骑在□□,跌跌撞撞向前爬。 庆愿冷眼看着这一切,光怪陆离得像是个闹剧。 她看向上首坐着的皇后沐氏,后者神色淡淡,与她一颔首,便为坐在一旁的六公主夹了菜,贴心地替她整理裙摆。 吴音柔羞怯地说了声“多谢母后”,沐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庆愿执着杯中酒,看她端坐在那里,雍容华贵的像一桩完美的雕塑。 这就是男人们理想中的皇后。 他们厌恶女人掌权,所以上谏废了原先与皇帝伉俪情深的旧皇后,立了这个沐氏旁支的世家女。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她没有亲生的子嗣,循规蹈矩,宽容和善得不像话,面对她这个与皇帝站在对立面的长公主,也没有什么敌意。 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像个傀儡任人摆布,看起来不在乎自己的意愿,一心一意为皇室鞍前马后。 但庆愿对她一清二楚。 男人们厌恶女人争权夺利,但这个朝堂上到处都是女人的算计,她们早已无孔不入,如同跗骨之蛆暗自蛰伏。 “陛下——陛下——” 一道尖锐急促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 丝竹雅乐和喧哗声登时一静,皇帝被人扶着从那官员身上下来,呵斥道:“何事这般仓皇!” “太子他不好了!” “太医说太子起了急症,挺不过去了!” 那小太监慌慌张张爬过点门槛,涕泗横流地跪倒在皇帝面前,不停地磕头,哀嚎道:“陛下,太子殿下他不好了,方才传了太医,说是活不过今晚了!” “轰”一声,在场众人只觉脑海中惊涛骇浪翻涌而过,酒气未解人却醒了三分。 须知当今皇室子嗣单薄,如若储君病逝,便再无合适的人能堪当国之大任了! 皇帝扶着腰一脚踹在那太监身上,后者被踢得在地上囫囵翻了个个儿,面色惨白地不断磕头。 “胡说八道———朕砍了你的脑袋!” 庆愿坐在一旁,眼见沐氏起身,从容地走到皇帝身侧劝说,皇帝白着脸,摇摇晃晃地被她扶住,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才赶往东宫。 庆愿冷笑一声:“她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李掌教:“皇后娘娘上位十年,的确从未出过错。” 庆愿斜眼睨她:“都是女人的手段罢了。” 李掌教眼神微动:“我去添把火?” “不必,”庆愿思量着,“东宫事态严重,叫锦衣卫多派些人手,去寻一寻阿命。” 李掌教皱眉:“那药性烈,只消沾在皮肤上就能让人失了神智,若是不能合.欢解毒,少许有人靠自己挺过去,奴才觉着她应当逃不掉。” 庆愿右眼跳了跳,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朱林皓在何处?” 李掌教未派人跟着朱林皓,她并不知。 庆愿挥了挥手:“罢了,今日这药,不过是个开胃菜。” 让她逃了也无妨。 阿命一个蝼蚁,还不配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你派人盯紧吴音柔,免得她走漏风声,”庆愿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吩咐道。 李掌教应下。 . 出了太和殿,阿命抬步向内务府的方向赶去。 自古以来皇宫都是刺客事件高发地点,锦衣卫和金吾卫通力合作,平日才能防住在皇宫附近流窜的刺客,是以时常换防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阿命瞥了眼地上苍白的月光,走过连廊,经过没有烛火的黑暗处时,发现一道娇怯的影子映在地面上。 她脚步微顿。 那隐在暗处,身着华服的女子似是没想到阿命会发现她:“月大人。” “卑职见过六殿下。公主不是回了后宫么?” 皇宫中,后宫与前朝的界限分明异常,女眷无诏不得入前朝,此前凡是有所越界者无一不被上谏惩处,但此刻,吴音柔身为公主,竟敢踏足内务府。 女子捏紧帕子,眸中讶异转瞬即逝,便如常道:“月大人来得正好,我没来过太和殿附近,现下迷了路,还请大人送我回后宫。” 这倒也算个借口。 阿命收回眼神:“下臣还有公务在身,可差另一千户送您回宫,您在此处稍等。” 吴音柔咬了咬唇,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她......怎么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样子?朱林皓应当是下了药才对,还有庆愿,她没留后手吗? 吴音柔捏紧手帕,神色冷下来。 她势单力薄,在宫中没有亲信,只能任庆愿驱使,但眼下事关她的一辈子,庆愿不动手,她就得送死。徐家人不会放过她,朱林皓也根本不会娶她。 女孩儿讥笑一声,顾自呢喃着:“左右不死在父皇手中,也得死在庆愿手里,还不如我自己搏一搏。” 她目光空空荡荡,盯着天上的月,心绪凄惶一片。 不一会儿,两个锦衣卫奉命来找她。 她柔声道:“本宫还有几句话想同月大人说,两位大人可否护送我一段路程?” 那两人并未多想,一抱拳,就举着火把,领着她去找了阿命。 阿命正在交代布防,远远一瞥,瞧见女孩儿的身形,心中泛起股微妙。 这个六公主,似乎格外地关注她。 无论是宴席上观察她的那几眼,还是方才费尽心机想与自己单独接触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大人——” 那两人抱拳,交代过后,就给阿命和吴音柔腾出空间。 夜色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饶是点上火把,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阿命在她不远处站定,吴音柔向她柔柔一福身:“我在后宫素闻大人美名,今日在宴上想与您结识一番,却实在没有机会。” 这倒是解释了她在宴席上的动作。 阿命看穿她在撒谎,却也懒得戳破,不冷不热道:“下官一介和亲公主,没想到能得您厚爱,实在是惊煞下官了。” 吴音柔却不在意,装作热络,从袖口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她:“我随身带着的只有这一个香囊,大人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你我皆是女子,倒没什么妨碍。” 阿命看着那火光下的香囊,的确绣得精致,一看就花了心思,她没有用手去接,只将袖口递过去,吴音柔笑盈盈地,将香囊放了进去。 又说了两句,女子迈着小步,跟在两个锦衣卫后面回了后宫。 这时候另一个镇抚使温奉和跑着来通秉,在她身边低语道:“大人,东宫那边说是太子犯了急症,只怕要——” 阿命神情一凛:“说清楚。” 温奉和声音更低了些:“太医说是挺不过今晚了。” 阿命不由得顿了顿,皱眉片刻才交代道:“再增派两队人手调至东宫,具体布防待陛下传唤时再做调整。” 太子若是病逝,这南魏的天,怕是要变了。 她垂下眸子,思索间,忽然感觉有些热,后知后觉地,她低头看着自己袖口的那个香囊,不知何时,里面洒出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周遭火光映着那些粉末的形制,与此前朱林皓袖间洒落的那些一般无二。 温奉和见她愣神,连忙又唤:“大人?” 阿命放下手,平和地笑了笑:“你去东宫亲自盯着。” 温奉和觉着她这笑有些不合时宜,太子都要死了,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女人棕褐色的眸倒映着晃动的火苗,他被那眼神盯得尾椎生寒,立时打了个激灵,听话地带队往东宫那边赶。 阿命站在原地片刻,衣袖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她看着众人的背影,握着绣春刀,再度转身,钻入了黑暗。 . 季明叙在太和殿附近找了一圈,都未寻到阿命的踪迹。 他站在宫墙下,被风吹得心口烦躁,脑海中却生出一个疑问。 朱林皓既然给阿命下药,为什么没急着去找阿命厮.混,反而出了宫? 季明叙皱紧眉头,转身一拳打在墙上,猛地意识到,除非他一开始就没想真的算计阿命! 否则他不会跟自己说那些有的没的。 朱林皓根本不在乎阿命到底如何! 季明叙想起今日宴席上庆愿亲手促成的那桩婚事,脑中倏地活络,明白了一切。 六公主是皇室如今唯一适婚公主,庆愿命她与朱林皓结亲,虽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但她吩咐朱林皓给阿命下药,是为了让二人中药厮.混,从而离间皇帝与阿命。 朝廷命官和皇帝钦点的驸马在宫中酒后乱-,就算不是杀头的重罪,至少也要革职查办。 庆愿舍弃朱林皓这一步棋,只为将阿命拉下水。 朱林皓表面与庆愿合作,背地里却不愿意用自己的官场前途作抵,所以今夜直接出宫奔逃,变相地背叛了庆愿。 那阿命呢?她现下在哪儿? 思绪理清,季明叙冷静下来,他转身赶回太和殿。 太和殿内荒寂一片。 烛光暗下来,昏昏沉沉,地上的酒杯桌案散乱一片,朝臣的座位上更甚,残留着因焦急而未曾注意的布巾,手镯,鞋履,钱袋种种物件,入目皆是狼藉。 男人目光在殿内逡巡,忽地见到熟悉的人影。 他眉头一皱,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陛下呢?” 宣王听见他的声音“唰”一下抬起头,嗓音都在发颤:“出事儿了,完了。” “怎么回事儿?”< 15. 新绿小池塘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季明叙问她去何处。 阿命:“回公主府。” 季明叙将她放置在马车上,闻言神色顿了顿:“去我府上更方便,你府上没有侍女。” 女人在烛火下缓缓睁眼,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面上:“都可。” 季明叙这才让寂安发动马车。 阿命瘫在一旁,觉得自己几乎要化成一滩水,身体里两股力量相互撕扯着,一股冰冷,一股炙热,像是在抢夺地盘的凶兽,猖狂肆意地绵延在她肌肤上。 一个强势的人偶尔陷入弱势,思绪会在过往的海洋中无止境地徜徉,阿命借着马车中摇晃的火光,意识断断续续地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十四岁,还握不紧手中的刀。 见他盯着自己看,阿命掀起眼皮子问他:“干什么?” 季明叙看着她红红的眼尾,最终收回视线。 马车疾驰回忠义侯府,凌晨时分,宫中传来太子薨逝的消息。 阿命听见外间的动静醒了一回,脑中短暂地思考宫中局势后,便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皇帝连夜吩咐刑部彻查六公主吴音柔之死,太子一口气撑到黎明,便撒手人寰。 太医们称其乃长期服用房.事相关的药物所致,死因无异,可安心停灵下葬。 空荡荡的宫殿中,宫人们安静退下,留下缟素一片。 皇帝毕竟年纪大了,再如何悲痛也挺不住料理太子的后事,天光未盛,周遭的一切像是蒙着层薄雾,让人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他拍了拍沐氏尚且白皙柔嫩的手,疲惫道:“皇后,多亏你在。” 沐氏看向他,一双温和的眸子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臣妾乃陛下的身侧之人,如今齐安......走了,臣妾这个做母后的,合该站出来让他走得体面些。” 太子吴江鸿,字齐安,若是过了今年生辰,就满打满算三十岁。 皇帝一时间不由得恍惚。 他看着身旁这个温柔贤淑的女人,终于想起来什么,缓缓道:“朕差点忘了,你如今也不过三十岁。” 她不到双十年华便嫁进宫里做皇后,她做了多久的皇后,那个人就死了多久。 皇帝浑身血液倏地冰冷,黎明破晓的微风吹拂着他苍老的肌肤,黯淡天光如同朝堂数不清的争锋,争先恐后灌进他体内,可他再不像曾经那样意气风发,无数的鲜血浇软了他的骨头。 他放开沐氏的手,不愿意去回想往事。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黎明,他亲手赐死了自己的枕边人,她一口一口吐着血,恨他绝情。 太子死了也是好事。 皇帝这么想着,忽然为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松了口气,齐安性子软弱,若是等自己百年后登基,只怕要受朝臣们的欺负。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变亮的天色中,身形飘摇不定,最后化成一个小点,被周遭的缟素吞没。 沐氏就那么注视着他的背影,眸色漆黑如夜。 宁安站在她身侧,看着女人淡漠的神情,觉得她即将要化成一阵风飘走。 天终于亮了。 . 基于六公主死得不体面,皇帝本就不疼爱她,命刑部草草调查确定死因乃通.奸而死后,就让宫人们收敛她的尸体下葬。 皇帝只想抓住庆愿的把柄,除此之外不理会任何事。 然而这个关头,刑部的人冒头说一些细节对不上,皇帝怕有端倪,就让宫人们停止动作。 现下那黑色的檀木棺材孤零零在启祥宫里停着,好一副凄凉模样。 吴音柔生前住在启祥宫,服侍她的宫人数量很少,她生母早逝,这么多年多亏沐氏关怀,不然过得会更加凄惨。 晌午时分阿命正带队回锦衣卫衙门。 温奉和跟在她身后,低声与她耳语着什么。 女人眯了眯眸子,随后交代他一句,正欲说下去就察觉一道视线,男人眼神盯过来的瞬间她便噤声,笑道:“萧大人。” 萧炆戚与她一颔首,“月大人这是做什么去了?” “储君病逝,帝后哀痛,昨夜闻讯时下官派人多加了几层巡防,今日正重新布防。” 她从容不迫地应了。 两人向来是点头之交,萧炆戚抬步向文华殿赶去,听到沿路的锦衣卫们正在讨论着吴音柔。 “听说是她宫里的金吾卫,在床上时身上还揣着她的手帕,竟然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昨夜六公主回宫前还去找咱们月大人了,应该是迷路,然后就被月大人差人护送回启祥宫。” 萧炆戚大步向前走,却又瞧见季明叙。 后者黑色的衣衫,应当是刚被皇帝召见完,不知为何,正停在墙角下站着。 萧炆戚和他打了个招呼。 那几个锦衣卫一见是他们两个,行过礼后就逃之夭夭,生怕被开罪嘴巴不干净。 季明叙眼珠缓缓转动,脑中过了过这几个锦衣卫的话,又想起昨夜情形。 ‘吴音柔如今风头正盛,断不会在这个关头与人通奸,她定是被人杀死的。 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庆愿? 昨夜阿命众目睽睽之下,派人送吴音柔回宫,庆愿会不会是想要陷害阿命?’ 他猜测着,脚步不紧不慢,往内务府走。 内务府有他单独的值房,皇帝任用他,恐惹人口舌,便给了他一个翰林院特赐使官的职位,但其实没有上司,没有同僚,他只听任皇帝的命令。 傍晚时分。 风起长林,微动的呼啸声衬托出夜的寂静,窗外又有经过的官员在小声议论。 “唉,真是可怜,六公主多和善一个人,听说她昨夜回宫前,还给了月大人一个亲手绣的香囊呢。” 季明叙透过露出一丝缝隙的窗户去看,那说话的人是刑部官员,是今年刚来的新人。 “嘎——吱——” 风将窗户的缝隙吹得更大了些,两人的谈论声也更清晰。 “不过别说,这通.奸的说法还是有些蹊跷,哪儿有人穿着衣服做那种事的,而且那个金吾卫素来老实,怎么会杀完人又自s——” “嘘,你不要命了!” 同行的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压抑着声音道:“锦衣卫到处都是,你自己不要命我还要呢!” 那新来的官员被恐吓一番,脸色惨白,立时从窗前走了。 夜风将窗户吹开,彻底露出男人高大的身形。 ‘香囊么?昨夜可没听阿命说过。’ 思及此,他乘着夜色无声无息赶向启祥宫。 荒芜一片的月光下,他看到院落里那个孤零零的棺材,抬步走过去,翻开棺盖,确定里面是吴音柔的尸体,只是穿着一身非公主制式的棉麻衣,潦草得很。 她死时据说衣衫不整,并不体面,那金吾卫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手握着刀将她捅了个对穿。 刑部的尸检官们验证过吴音柔的贞洁,证明她并非完.璧之身,便又像模像样地将她缝合好。 但这检验的过程终究是太过草率,不难看出官员们很不想理会这些宫廷秘史。 季明叙将棺材合上,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照明,转身走向事发处。 杂乱不堪的床帏无人整理,依稀能看出吴音柔生前的“y乱”,帷幔和床褥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应是被那金吾卫刺伤时落下的。 男人站在床前,视线掠过周遭,发现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物件。 他脚步和视线来回梭巡着,抬头看了看房梁处,因是夜间,房梁之上一片漆黑,烛火照不到,自然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他便三两下攀上那处,用火折子照亮,发现上面有几对脚印。 脚印并不大,鞋底的纹路是官赐的云履鞋无疑。 烛火晃动,季明叙视线落在那脚印上面足有数息。 他眸子定了定,半晌后,从 16. 此花此叶常相映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季明叙靠在墙上:“启祥宫里落下一只香囊,上面沾.了合欢散,昨夜吴音柔死前也赠了你一只。” 烛火昏黄,两人神色淡淡,却都看不真切,仿佛隔着层薄雾。 阿命端起茶壶倒水,动作很稳:“这能说明什么?” 水清凌凌地落在碗里,她扔了手中绣春刀到一旁的小几上,手下端起茶盏自顾自试了下温度,尝出温度适中就又倒了一碗。 季明叙坐过去,两人像认识很久的老友,自有股默契的熟悉。 阿命推了第二盏茶到他身前,邀他一饮。 “朱林皓的暗算你躲过去了,你之所以中药,是因为吴音柔的那只香囊。” “房梁上的脚印也是你的,对吗?” 阿命看着他喝茶,棕色的瞳孔倒映着晃动的火苗。 她的视线透过男人的脸,落在了回忆中。 启祥宫是废弃的宫殿,连烛火都黯淡无光。 吴音柔本生得貌美,但在烛光下阴暗如幽魂,仿佛随时都要离开人间。她像一摊烂泥,颤抖地跪在地上,绝望地求她,最后在合.欢散的作用下迷了神智。 人只有在恐惧时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也只有在死前才会胆子大得可怕。 “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阿命!你好狠的心,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 “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人死时都一个样,没什么美感可言。 阿命眼前划过无数与她相似的人影,漠然地看着女子带着怨毒和不甘死去,随后动手在她的双眼上划了一刀。 血溅一地,脏得要命。 却平息她血液里叫嚣的愤怒,就像很久以前她第一次握刀那样,似乎终于有了一些能握住的东西。 女人面上像是蒙了层纱,季明叙看不透她,便问:“她很重要么?为什么杀她?” 阿命喝了口茶,笑了笑:“我有么?” 季明叙将她言语中温润的尖刺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反击:“你不信任我。” 火焰在他眸中晃动着,将她的提防和多疑看得一清二楚。 阿命放下茶:“不重要就不可以杀么?” 死的从来都是无权无势的弱小之辈。 因为不重要,上位者才能滥杀无辜,一个蛆.虫,怎会有人在意。 季明叙嗤笑:“既是不信任,怎么现在又承认了?” 阿命视线再次定在他脸上,“我不承认你就相信?” 季明叙推开手边那杯茶:“既是不信任,怎么昨夜中药之后,让我送你出宫?” 昨夜她理智犹存,明明有很多选择,但最终还是倒在他怀里。 季明叙看得分明。 他没再说话,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后起身离开,阿命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那股一直憋着的心火终于上涌,她神色冷下来,一掌拍碎还温热的茶杯。 被他触到的脸颊,似是有火在烧。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以洪水肆虐之势在心头乱窜,阿命盯着桌上的那堆碎瓷片有一会儿,便将手掌放上去,狠狠摁在里面,直到见了血,她才面无表情地起身。 她想,他今天不应该说这些。 他应该像往常那样,拙劣地掩藏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现下局面这么难堪,全是他的功劳。 ... 转眼九月中旬,太子灵柩入葬皇陵,吴音柔的死.刑部草草定性为奸.杀,朝堂再度平静,却又传来朱林皓失踪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 京城已入秋。 赤叶红枫,遍地寂寥。 阿命看着宫内颗颗叶子泛黄的古树,心中有股诡异的平静。 秋风打了个旋儿,在两人脚底飘过。 温奉和立在一旁,见她一直盯着这颗三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古树看,便道:“据说这树是南魏建国以来就栽种的,年纪至少两百岁。” 阿命敲敲树干,手指抚摸着树干上古朴厚重的条纹:“倒是活得比人都久。” 温奉和耸耸肩:“反正有不少宫人每每遇事,都来这儿拜一拜。” 阿命放下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人影上,淡淡一扫便收回。 “走吧,最近刑部的那个案子催得紧。” 温奉和最近同她愈发熟络,闻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月大人,您可听说过这个桃花坞?” 阿命知道高谌和薛如海最近在查这个黑市,“略有耳闻。” “我是自幼在京城长大的,幼时总听说街坊邻居丢儿丢女,也有意外死亡的人家,后来这种事情少了,没想到这几年又开始泛滥。” 百姓们不知桃花坞的存在,只知道人.贩子猖獗。 皇帝关注桃花坞已经有许久,这次出动高谌和薛如海,也是想将桃花坞背后的人一网打尽,但听上面的风声,此事进展不太顺利。 阿命心情一般,语气平平:“这么大规模的地下市场,一网打尽多少有些费力。” 高谌和薛如海早出晚归已有几日,却丝毫头绪没有,前两天还叫去阿命,吩咐她整理相关的卷宗。 整理卷宗本是镇抚使做,但不知为何,皇帝指名道姓让她接手,瞧着是有历练她的意思。 一男一女与迎面而来的季明叙擦肩而过。 季明叙脚步一顿,侧头去看阿命,眸光落在她无波无澜的面上。 女人身形如常,旁边的温奉和则又跳又笑,扎眼得厉害。 季明叙敛下眉间神色,秋风又起,他一脚踩在地上那些凌乱的枯叶,径直出宫。 出了午门,打马向醉春楼赶,待进了房间,寂安便通秉:“世子,朱林皓的行踪,没有线索。” 朱林皓失踪至少半月,朝臣们因其失踪个个惊慌不定,成日吵得锣鼓喧天。 锦衣卫都没有线索,季明叙从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能找到他。 他掸了掸袖上方才迎风沾上的落叶,落座的功夫喝了口茶才道:“查过阿命的人么?” 寂安沉思道:“也是蹊跷,自朱林皓失踪的那一日,公主府上大半精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府中现下只剩那老者白音,和其余几个年纪大的人。” 阿命的手下们个个身手矫捷,且极为机警,寂安不敢派人连番查探,生怕惹来怀疑。 季明叙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短匕首,眼皮懒懒掀开:“将人手撤回来,她府中没有闲人,继续盯下去也是一无所获,还不如看着楚国公府。” 楚国公府有不少他们埋下的钉子。 寂安好奇:“世子怀疑朱林皓失踪与楚国公府有关系?” 季明叙:“楚国公府各方势力混杂,你让手底下人仔细做事,看看还有谁的人,朱林皓此前夜宴之上背叛庆愿,身后定是有人作保。” 朝堂斗争明暗交错,但还未至鱼死网破的地步,季明叙现下每日替皇帝做一些情报工作也是闲的紧,遂想查清楚都有谁觊觎着皇帝的位子。 寂安恍然大悟。 朱林皓胆子小,若非身后有人,定不会背叛庆愿。 说到那夜生辰宴,寂安试探着问:“最近月大人......没来找您吗?” 自上次季明叙下值去寻阿命已过半月之久,两人竟然一点往来没有。 季明叙也很少宿在侯府,日日出入醉春楼,不少关于他的流言都甚嚣尘上。 男人大手正落在一旁的酒盅上,闻言瞥了他一眼,大拇指顶开酒瓶塞子:“滚。” “好嘞。” 后者乖乖去办事了,临走前就看见他一人坐在窗边,手里的酒没命似地往下灌。 寂安摸不着头脑,寻思谁又惹着这位大爷了。 ... 又过一日,阿命在值房内和刘从仁值班。 边关苗乱的消息传来,南魏兵败,战损三万人,丢粮草不计数,丢辎重若干。 “此战乃郭云山、郭超父子二人统帅,他二人本就是空杆司令,手下兵将寥寥,此番又丢掉三万,于朝廷而言乃损失惨重喽,更遑论那些丢失的粮草和辎重,哼,依我看,这还平什么苗乱,可早些将兵权还给徐陵吧。” 刘从仁背着手在屋内踱步,将那折子的副本甩在桌案上,气得就差破口大骂了。 阿命在一旁翻看卷宗:“刘大人可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这朝中人心叵测,说不得哪天你我二人就被御史台参奏一本。此前我听闻,那抵抗苗乱的元帅乃是徐陵徐将军,又为何变成了郭氏父子?” 刘从仁“嗐”了一声:“那时候你还没进宫做官呢,这个徐陵将军是徐阁老的侄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当上了毕节地方总督,因才干突出,陛下任命他平叛苗乱。后来么———” 他笑而不语,没再说下去。 “徐阁老的侄子?” 看来这徐陵是徐文达派系的人物。 皇帝为了压制徐文达在内阁的势力,自然不愿徐陵太得势,所以才在平乱中途换了统帅。 刘从仁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再说下去。 阿命心里敲着算盘,此前深入南魏前,打探到的消息是徐陵掌毕节三十万兵权,乃南魏权势最盛的将领。 她应和着刘从仁:“最近朝中不太平,陛下心情不佳,又有桃花坞作祟,三法司诸位还要查朱大人的行踪,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刘从仁深有体悟地点点头:“这朱大人失踪得也是离奇,据说六公 17. 秋风起兮白云飞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秋夜天凉,阿命见屋里灯还点着,踩住马厩栏杆,几下动作就从窗子攀进房间。 季明叙听到动静,看着她从窗户翻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阿命径直坐在他对面,问他:“太子之死可有线索了?” 季明叙盯了她半晌,“来这儿就问这个?” 两人都疑心太子之死,但并未交谈过。 阿命弹开一个酒瓶的塞子,迎着他的目光一口气干完。 随后才道:“太子之死绝不是庆愿,若真是她局势不会如此简单,以她的手段,定会伪造现场作出他杀的动机,将皇帝的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退一万步讲,杀太子于她无益,若真想动手,不会是这个节骨眼。” 季明叙思索道:“刑部诊断太子乃房事过度,身体亏空而死,依我之见,这倒是半真半假。” “我在现场发现了合.欢散。” 阿命斟酌着,没有将自己从吴音柔殿中获得两封信的事情告知于他。 季明叙:“我也发现合欢散的踪迹,若不是庆愿动手,就证明宫中其他人也有合.欢散。”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阿命这才道:“皇帝今日下旨,我明日就带着马国安与温奉和去九江查案。” 男人“嗯”了一声,满上杯中酒:“九江省山高路远,气候湿热,你一路慢行,左右皇帝如今焦心京城事务,行贿案倒是不似前日那般急迫。” 说完,屋中一静。 季明叙盯着屏风上女人的影子,指尖从容地行进着方才因她到来而打断的棋路。 她随意从棋盘上摸过一枚白子揉捻在指尖,乱了他的棋盘。 季明叙干脆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篓,“干什么?” 阿命顾左右言其他:“怎不回侯府住了?” 季明叙:“老爷子身体康健,我回去做什么。” 阿命:“最近皇帝没找你么?” 季明叙:“太子死后,他精力大不如前,一心捉住庆愿的把柄,只顾着召见你,没我什么事儿。” 话到此处,竟是无声胜有声。 知她有谈和之心,季明叙也不欲拂她的脸面,将手腕上的黑檀木珠串摘下来,扔到她面前:“压压你的戾气。” 阿命盯了他片刻,“怎么又给我东西?” 季明叙淡淡道:“不给你也没人可给了。” 阿命抿紧唇,下意识避开他落在自己面上的视线。 见她起身要走,男人也缓缓起身,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希望你这一路顺遂,阿命。” 阿命轻轻“嗯”了一声,便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而季明叙,则在屋内的烛火中尝到一股名为酸涩的滋味儿,他淡淡看向满天星子围堆的那轮弯月,想起第一次见到阿命时,她眼中的野心和欲.望也如今日般浓墨重彩。 要走的人留不住。 季明叙起身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 阿命第二日便出发了,速度快得惊人。 在她走后不久,皇帝便将宣王提溜到户部去任职,命他体察民情,知民学业,而朝堂中关于朱林皓失踪一事也逐渐落下帷幕,因为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刑部和锦衣卫都无能为力,更何况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众朝臣。 自京城至九江省山高路远,最快往返需四十日,然二十天的路程被阿命十天时间赶完。 九月初,秋日的影子还未遍及抚州府,当地炎热,多雨,前日还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现下路上有些许的泥泞。 跟随她的两个副手抵达抚州府时,面如菜色,神魂颠倒,坐在马背上只虚虚吊着口气。 “大......大人——” “砰”一声,似是有巨物倒地。 马蹄不安地踏在路面上,转动着马头去看那倒在地上的黑衣官员。 这晕过去的官员名叫马国安,年轻人,原是镇抚使李维安的手下,此番李维安忙于京城事务,皇帝特点了马国安跟随。 行人们甫一看去,以为这人是中暑热了。 田超杰见状,面色难堪道:“大人,这如何是好?” 阿命北征罗斯时,全军行军速度要比这还快上许多。 她身体素质极其强悍,十日路程于她轻而易举,却没想到马国安这般不中用。 天上鹰隼徘徊,一声尖啸后径直落在阿命的肩膀上,澈根盯着地上那人,随后转动头颅。 “你将人伏在马背上牵至驿站,本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罢,阿命一夹马腹,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澈根穿梭在天空的白云中,一眨眼也没了踪影。 田超杰望着她如山松般挺直的脊背,一时间不由得望而生畏。 见一旁有摊贩叫卖绿豆汤,他连滚带爬下了马,朝那老妪要了碗汤,将马国安放在马背上,牵着两匹马向城中官驿走去。 而远去的阿命,甩开身后跟随的小尾巴,骑着马拐弯进了一处幽静的巷子。 “歘———” “羊肉,新鲜的羊肉———” 正在宰羊的屠夫在门口泼了一盆血水,见女人骑马而至,一边吆喝着,一边将门帘子挂在门把手上。 阿命目不斜视,自肉铺门前驾马经过。 天上又落起雨来,斜如针毫般没入大地,夏日九江多雨,空气潮湿,带着雨天的静谧。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前挂着的红绳铃铛吱呀作响,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街道对面的阁楼琴声铮然,宛如世外传音。 下一瞬,两根钢针穿透雨幕,如同利箭般钉向那黑衣女子。 “杀了她!” 与女人擦肩而过的马车四分五裂,飞出四名黑衣刺客直直杀向阿命。 阿命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锋锐,右手抽刀出鞘挥向脑后,那两名钢针“叮”地一声落地。 她长刀回旋,一拍马背腾空而起,马声嘶鸣径直疾走而去,此时四人已将她紧紧包围,后者刀势大开大合,几个挥转破开四人包围圈。 阿命一记重脚踢在来人胸前,手上绣春刀加转内力过影无痕,翻腕顿挫一息之间就砍掉那一人头颅。 快,她的动作太快了。 另三人咬牙冲锋,拿起腰间药瓶想要使诈,却并未注意肉铺前走出的屠夫。 屠夫漫不经心看了几人一眼,拾起地上的石子打落了他手中的药瓶。 阿命刀锋向前,抬手探掌抓住剩下两人,随意一拧,人就断了气,她收刀入鞘,内心毫无波动。 那屠夫向空中扔了个卷轴,便回了铺中。 阿命接住那卷轴,弯腰借着几个死人的衣料擦了擦手上的血。 布料粗糙,武艺疏漏。 她猜测这几个刺客不是庆愿派来的,应是当地官员狗急跳墙。 将卷轴塞回怀中,她沿着小巷去找马,找到后牵着马儿在城中随意转了转。 . 抚州府是整个九江最富足的地界。 < 18. 碧云天,黄叶地,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这些年怎么样?” “生意不错,婆娘肚里的孩子五个月嘞,日子挺好。” “他们来了吗?” “前天刚到,跟我打过招呼了。” 女人这才牵着马从巷子里走开,她走后,大汉从门内追出来,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他手里拎着的菜刀还在滴着血。 怀孕的妻子扶着肚子笨拙地走出来,问道:“相公,晌午想吃什么?” 屠夫用身上的麻衣擦了擦手,随后摸了摸女人挺起的肚子,声音粗哑:“最近不闹腾了,挺好。” 女人羞怯地笑了笑,被他揽着回了屋。 . 阿命躲过城中锦衣卫的监视,按照昨日卷轴上的标记,抄小路快马出了城门。 骑行约莫一刻钟,赶至荒郊野岭。 一堆错乱而立的石碑和坟塚之内,躺着不下百具尸体,因未及时填埋,此时尸臭扑鼻蝇虫乱飞。 挖坑填土的小吏不知去了何处,地面上正歪歪斜斜扔了几个铁铲子。 阿命闻见那股让人作呕的熏臭味,不由得戴上提前准备好的布巾,捂着口鼻,右手执起一根铁铲,花了至少半个时辰在尸体中翻找。 富贵人家的尸体很好认。 此处全然是穷苦百姓。 她骑马去河边洗了脸和手,继续往下一个乱葬岗寻去,约莫半日,她找到一具跟卷宗描述相符的尸体,在那妇人身上拽下几个首饰。 下一个地点,临川郊外的铜矿。 铜矿距离临川城至少二十里地,她今日去时间不够,是以直接打马回城。 游街走巷间,去了司狱司。 漆黑冗长的甬道内,墙壁上挂着的燃油灯拖拽着人影,阿命问那小吏:“之前丁绅可审问过范享贵?” 卷宗上并未记载审讯记录。 阿命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小吏唤作李有才,当下摇摇头:“范享贵虽有行贿嫌疑,但因无确切物证,丁绅和从京城来的大人们都未审讯过他。” 毕竟无凭无据,连怎么审讯心里都没底,此前的官员们对范享贵都是能绕开就绕开。 是以像阿命这种,上来不去找受贿的矿监司官员,而是来审问范享贵,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哦?连九江省的按察使司也未曾派人审讯?” 阿命挑眉问。 李有才摇摇头:“根据卷宗记录,的确显示未曾有官员审讯,但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有没有人来过,小的便不知了。” 地方三司水很深,深到他一个看门小吏不敢说什么。 阿命闻言,不由得沉思良久。 行贿案是一桩私铸钱币案。 因当地矿监司的官员们受贿,和京城前来的布匹商人范享贵勾结,对发现铜矿一事隐瞒不报,私自采矿铸造钱币,损害了朝廷和百姓利益,这才引来京师调查。 此案最大的疑点是,区区几名矿监司的官员,是怎么做到光天化日之下,偷采铜矿的同时还能私铸钱币的? 根据众受贿官员口供,是范享贵行贿在先,他们才会隐瞒不报。 此前丁绅直接销毁相关物证,朝廷就再也没了处罚范享贵的理由和依据。 除了丁绅,谁在帮范享贵? 阿命不信这其中只有范享贵一人的手脚。 “嘎吱——”一声,李有才推开甬道上锁着的大门。 “大人,前面那处就是。” 李有才识相地退下,只留了两人在幽寂的空间内。 昏黄的烛火中,一蓬头垢面的中年人盘坐于铁牢一角,见有人来,低垂的头稍稍抬起,但很快就又低了下去。 周遭泛着股潮湿的腐木味。 阿命盯着他看了半晌,意味不明道:“你原先在京城做布匹商人时,与淮安府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淮安府一半布匹皆由你供应。” 对面那人一声不吭。 “丁绅死了,死前被庆愿的人灌了鹤顶红,庆愿狠毒,将他妻儿老小绞死,扔在乱葬岗。” 她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男人落在膝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阿命并不着急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她也没指望靠一个必死之人将这桩案子查清楚。 她淡淡道:“我在想,她究竟承诺了什么,才能让你心甘情愿,赔上性命替她敛财。” 庆愿的手段高明,只怕许诺的不只是名利。 对面看也不看她,声音嘶哑:“无凭无据,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的确,证据都被丁绅销毁了,”阿命若有所思,“没有人想要定你的罪,你唯一的价值,在于你身后那个人。” 范享贵打断她,明知故问:“我背后有什么人?” 女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你能活下去,活着是件美好的事。” 庆愿连劳苦功高的丁绅都能杀掉,更何况一个商人范享贵? 范享贵冷冷看她走远,猛地出声道:“就算我死了又如何!” 他做这些事,本就不怕死。 “不如何,一个人的生死,本就没有意义。” 但人们总觉得自己特别,或觉得自己意义深重。 范享贵是如何想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这帮人都一样的蠢,总觉得自己能从庆愿那里得到些什么。 然而事实呢? 庆愿早就把范家人给杀了,甚至连全尸都没留。 他明明恐惧,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孰不知他迈入的是一场死局,人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她自己也一样。 女人修长的身形消失在甬道内。 范享贵浑身颤抖着,手握成拳狠狠砸了下地。 进牢三月,他虽没被审讯,但已然草木皆兵,他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定是京城派来查案的人。 长公主究竟在做什么?为何没有杀了她? 他心内惊惧,想到府上的妻儿老小,又想到丁绅的死,不由得怒吼几声。 他不能死,庆愿承诺他的还没有实现,他怎么能死?! 李有才锁上门,呵斥道:“喊什么,刚才装的倒是挺镇定的。” . 李有才送阿命出门,虾着腰问:“大人,那受贿的矿监司众官员羁押在另一处,您不去看看?” 阿命摆手,赠了他一只玉佩,示意:“此间牢房乃重中之重,你上值辛苦,日后行事也多替本官留意着。” 李有才愣了愣,随后欣喜若狂道:“小的悉听尊便!” 说罢,女人快步出了司狱司。 李有才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呸”了一声,一挥拳头道:“奶奶的,我总算也搭上京城的关系了!” 此时快至太阳落山,阿命迎着霞光,骑马前往城中一处客栈。 她递上怀中季明叙给的玉佩,那人立时请她进了天字号上房。 “家主交代过属下您会来,这是家主送来的信。” 刘掌柜下楼去拿信,送给阿命。 女人一目十行,迅速看过。 “......九江事可有不顺?我派人去探庆愿,未搜到丁绅此前销毁的证物......我去参加科举,已过乡试,你何日归?” 阿命指腹摩挲着男人张狂肆意的笔体,眸子凝了凝。 他这时候参加科举,是何意图? “买了一只和田玉做的簪子,可□□,你戴着方便。另有要事,御史台弹劾你身为和亲公主,不顾两国交谊,擅入朝廷,应择亲速速完婚......” 阿命落座,挥毫笔墨,从容回信。 写至末尾处,添上一句“不日归京,你我二人成婚,勿念,安好。” 将信加盖封印,她递给刘掌柜,让他送回京城。 随后打马回驿站。 夜半时分,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前,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得下了车,其中一人趔趄坐在地上,打了个重重的酒嗝。 马国安倒还清醒一些,立时扶着他道:“田大人!田大人!” 田超杰醉得东倒西歪,一甩他的手,面红如猴屁股,嚷嚷道:“什么田大人!我是田小宝,是灵伊姑娘的小宝宝!” “啊对对对,小宝宝——” “嘿嘿嘿,我的灵伊姑娘。” 男人的劣根性在酒后显露无疑,据说田超杰小女儿都三岁了。 阿命在楼上看着这出闹剧,换上夜行衣,从楼上翻下来,跟上千户所派来的那辆马车。 黑暗中,夜风凉爽。 她踏着房檐走街串巷,随后趁着两名锦衣卫不注意,一个闪身钻到了车底。 马车驶向李府。 门前站着两人。 “唉,总算把这两祖宗应付过去了,就是不知那月大人的行踪,她来这两日,竟然没有露面的意思。” 副千户邹宇捻着胡须,摇头叹气。 千户李啸林揉着肚子,他喝得鼻尖通红:“谁知道,京城来的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这次又是个女指挥佥事,她不来更好。” 锦衣卫的卫所遍布南魏各省各府县,京城的锦衣卫每次出差,按照惯例都要在地方卫所歇脚,她却去了驿站。 但月阿命受皇帝宠信,没人在乎她这些出格的举动。 邹宇连忙劝道:“此言差矣,老兄,女官儿怕什么,左右是把女j换成小倌......” 男女都是人,对付如今的官员们,不就是这些手段么。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放声笑起来。 阿命藏在车底,跟着马车进了李府后院。 书房在东北角,借着月光,她避开稀稀拉拉的侍卫,摸黑进了书房内部。 寻了一圈没什么特别之处,忽听门口有沉重的脚步声,她立时躲在屏风后。 “天杀的孟泰,这么晚非要什么破官印,说好了明天就给他——” “扑通”一声,李啸林揉着鼻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给老爷我把灯点上!” 门外丫鬟快步进门伺候。 阿命悄悄走到另一个角落,在李啸林喝退丫鬟时凑近了他怀中的那方檀木盒。 她站得有些远,但不妨碍将那官印看得一清二楚。 是地方按察使的官印,贸然外借,若丢失是杀头的大罪。 李啸林帮孟泰做了什么,孟泰才会把这印信交给李啸林? 她眯起眸子,待李啸林出了门后,她站在书柜前,借着微弱的火光重新翻找,房间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命目光在书柜内部逡巡片刻,花瓶的摆放位置略有些奇怪,她抬手去拿花瓶,但拽不动。 手下立刻用力转了转那花瓶。 果不其然,“轰——” 机关轻微的响声在夜里很突兀。 书柜没有任何变动,阿命遂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对着地面照亮,一个石阶入口安静地显露人前。 夜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她悄无声息地走下去。 地窖内部漆黑一片,下了石阶后是一道冗长狭窄的甬道,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密室才映入眼帘,密室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桌案,上面有按日期排布好的纸质文书。 阿命点亮墙边的火把,在最近日期的文书上面看到“范享贵”三个大字。 “徐殷等人心怀叛逆,已于铜山处将此二人解决,未免后患,宜将其亲属速速打发了事,若无他虑,可杀之......” 她凝眉扫过几眼,将这几页纸一股脑塞到怀里,随后从此处撤退。 . 第二日,阿命骑上快马出了城。 行贿案最主要的事发地点是铜山。铜山就是铜矿发现地。 今日云雾漂浮,阳光只虚虚斜照下几缕 19. 南天与秋色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他交代过你什么吗?” 阿命打开那檀木盒,里面放着一只和田玉簪子,她拿起来对着空中比量几下,簪子通体温润,阳光下看起来质感十足,温婉又体面。 季明叙的品味一直不错。 他总爱送她物件儿。 刘掌柜摆摆手,笑道:“家主嘱咐我们这些下人替您做事,有什么要紧的您只管吩咐。” 阿命摇头寒暄几句,让刘掌柜走了。 她看着手心里的簪子,余光不可忽视地瞥到手腕上的佛珠,想起他临别时那句“压压你的戾气”。 她戾气很重吗? 阿命将簪子戴在头上,从巷门走出去时,“砰”一声,骨肉分明的双手探住来人的脖颈,后者顿时被重重怼在墙上,人的皮肉在她手底下显得棉花般无力,动脉的心跳有力地顶住她的手心,似是随时要跃出方寸之间。 “谁的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3,2,1——” “咔嚓”一声,探子怀中匕首落地,脖子一歪断了气。 阿命居高临下,盯着那像一摊死鱼软趴趴倒地的人足有片刻,才拿着檀木盒走了。 她做事偏爱简洁。 . 下午,天空拨云见日,晴光大盛。 阿命休憩片刻,便开始捣鼓那根和田玉簪子,她将从北元带回来的毒药一点点灌进去,对着镜子一番打扮,这才下楼。 驿站的官员很少,大多都是传驿、提学的各道小吏,驿站简陋,凡是有些身家的都不会住在此处。 脚步方迈下最后一道台阶,耳边便响起一道洪亮的阿谀声。 “哎呀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阿命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绣春刀。 出声的中年男子身穿锦衣绸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两撇胡子搭在嘴唇上方,高声说话时肥肉跟着花枝乱颤。 阿命眸底的冷意幻化成一种虚伪的笑。 她认出这是谁。 范骈玉,以其曲意逢迎和摇头摆尾的马屁功夫著称于世,是孟泰和苏思年的左膀右臂之一,因与苏思年私交甚好,连带着九江范家也狐假虎威。 算算日子,这几人应当是坐不住了。 “久闻不如一见,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月佥事吧,哎呀,实在是敬仰敬仰——在下范骈玉,乃九江省按察司副使,见过月大人——” 范骈玉对着阿命连连作揖,当下笑容可掬,讨好道: “您到了九江的消息孟大人也是刚刚听说,这才派下官前来邀您进府一叙,此前招待不周让大人久居陋舍,实在是我等之责,孟大人已设宴府中,轿子为您备好了。” 说着,他笨重地让开身后的轿子。 “原来是孟大人派您来的,”阿命和善,“下官本是打算去趟司狱司审案的——” “嗐,行贿案牵连甚广,孟大人此前审讯此案颇有经验,月大人若是能前去府上共同商榷,与孟大人一同解决此案,岂不是一桩美事?” 范骈玉搓着手心,眼中精光一闪,不待阿命拒绝,就对身边人呵声道:“瞅瞅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大人一路山高水远赶至九江,现下定是筋骨劳累,你们还不把轿帘子为月大人掀开!” 说罢,他踹开一名轿夫,亲自去掀那轿帘,哈着腰笑道:“大人,您请——” 阿命:“既然孟大人有心,下官也就不多推辞了——” “正是正是,您请上轿。” 范骈玉将人送上轿后,登时一甩锦扇,扬声道:“听好了,月大人可是从京城来的,不得颠动我们月大人半分,一定要让月大人坐得安稳,起——轿!” 驿站外,轿子方摇摇晃晃从巷子离开的功夫,两名锦衣卫从墙头跳了下来。 “她被接到孟府去,我们还跟着么?” “你系蠢子哒!当然回去禀报李大人咧。” “对,孟府可是按察使的府邸,去了就是自找死路。” 两人嘀嘀咕咕,匆忙赶回千户所。 千户所中,李啸林和邹宇接到这消息满脸都是狐疑之色。 “不来咱们千户所,反而去了孟泰那处?” 闻言,李啸林暴脾气上涌,“呸”了一声,“他屋里死了人不就是看不上我千户所么,一个京城来的捏滴*,还真以为到九江能横着走了!” 邹宇背着手在屋中踱步,摇头:“这倒应该不是,范骈玉那人办事儿不留情面,轿子都抬驿站门口了,月阿命若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李啸林冷哼一声,目露厌恶:“孟泰也不是个好瓜,就说范享贵挖出的那个铜矿,只他一人就贪了少说三成,给了咱们一点儿荤腥就想让咱们销毁证据,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提起证据,邹宇问:“范享贵的那几页信纸可留好了?” 李啸林有些得意地端起茶杯,头也不抬道:“放心吧,老地方藏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松了口气。 . 孟府。 厅中众人落座。 孟泰又瘦又高,眉目威严,素日严肃持重,看起来不善言辞。 范骈玉开场致辞,苏思年作为孟泰的宪副官,此时话题一抛一接,阿命在其中笑两声,说几句乐子话,一场接风宴顺利进行。 “......那范享贵,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原先不过是京城的布匹商人,没想到来了九江,和那些个矿监司的官员有些联系,就变成案犯了,实在是冤枉啊......” 范骈玉举起酒杯,有意无意地叹气说着。 阿命笑得不动声色:“哦?那按照范大人这番言语,范享贵是无辜的?” 苏思年打了个酒嗝:“嗐,月大人也是官场中人,应当知晓,这刑部在地方查案,哪有全都准确无误的啊......” 孟泰眉头一皱,及时打断:“苏兄,你喝多了。” 阿命听懂了几人的意思,摩挲着指腹:“那几位认为,本案重点应放在矿监司众官员?” 范骈玉眼神微动:“那是自然,他们涉嫌贪污受贿,可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孟泰:“矿监司众官员罪无可赦,此前刑部众官员来取证时,的确证实过这一点。” 阿命:“既是如此,下官明了了。” 众人相视一笑,气氛再次和缓。 晚宴过后,阿命执意回驿站,孟泰挽留不及。 范骈玉盯着阿命离去的背影,不禁扇动手中的锦扇,口干舌燥道:“哎呀,虽是个小捏滴*,没想到这么杀火*,连我的肚皮都见底了哇,她那小身板晃都不带晃的。” 苏思年刚出去吐了一通,现在人清醒过来,想到方才酒席上的一番试探,心下依旧不安:“她听懂咱们的暗示了吗?” 孟泰方才面上的和善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狠,他转着手里的核桃,眯起眸子:“派人继续盯着她,别看是个女子,已经杀掉咱们四个探子了。” 范骈玉闻言一惊:“她倒是不留情面。” 孟泰老神在在地睨着他:“京城那边刚来消息,这月阿命是北元公主,一身武艺,原先替北元征战罗斯,是赫赫有名的阎王爷,光屠城就屠了十八座。” 苏思年倒吸一口冷气。 “咱们九江省向来山高皇帝远,如今圣上关注这桩行贿案,派月阿命行走此案,这背后只怕没那么简单,”孟泰将核桃揣在袖口,背着手要回府。 孟泰虽多年外放,但对京城的风声一直有所耳闻。 苏思年和范骈玉连忙跟上他问:“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孟泰步伐不停,闻言冷哼一声:“能怎么办?这个月阿命,要真是觉得她能和整个九江的官员作 20. 暮云收尽溢清寒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却见是一道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瘦削女子,此时虽面无表情,但也能看出周身气势凌厉,非常人可比。 阿命拎起椅子坐到铁栏杆外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还抓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皮稀稀拉拉吐到文太原身前。 这一番肆意的动作,将文太原的心颤了又颤。 光火昏暗,他默不作声,避开女人巡视而来的目光。 “孟泰来找过你们?” 闻言,文太原顿时戒备地看向阿命。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自是听闻月大人的威名,”文太原试探道,想起上午孟泰来时提起过的这个人名,略有些浑浊的眼缓缓转动起来。 “徐殷和刘衍月是怎么死的?” 阿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三个矿监司官员分别关押在三个牢狱内,但不妨碍同时听清阿命的问话。 文太原心里一惊,声音嘶哑道:“官方卷宗上应该记载过,徐殷和刘衍月乃畏罪自刎而死。” 阿命淡淡看向他:“范享贵,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文太原脊背一弯,声音弱了弱:“我们的关系,不就是行贿和受贿么。” 隔壁的铁栏杆猛地被拍了几下,另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愤懑地喊道:“文兄!” “你是李菁?”阿命斜眼看向那人。 李菁愤然放下手,冷冷道:“在下正是李菁。” “原来是宁为傲立血枝头,不愿折腰做栖凤的李大人,经年已过,你的骨头也软下来了?” 阿命笑着,有些玩味,但落在众人眼里却是彻彻底底的讽刺。 李菁浑身哆嗦着,再次抬手,狠狠攥住铁栏杆,面色惨白地看向阿命:“你若是想来折辱我们,还不如现在就回去!” 女人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在下孟耀年。” 另一道声音从更远处传来,听着有些虚弱。 阿命若有所思看着李菁:“徐殷和刘衍月不是畏罪自杀,是被范享贵杀死的,对吗?” 李菁冷冷看她:“你怎么知——” 文太原忽地高声打断:“月大人无凭无据,为何断定他二人是他杀?” 李菁抿紧唇,隔着栏杆想同文太原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嗫嚅了下唇。 孟耀年的声音传来:“文兄——” 阿命察觉到三人的暗流涌动,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李菁身前,拿出一个黑袋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四根孤零零的手指带着腐烂的尸.斑,其中一根手指上还留有铜戒,李菁神魂一震:“你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阿命:“杀死他们的人是谁?” “你要是想从我们身上找到线索,简直大错特错。我们是有罪之人,有罪之人,就应当认罪伏法,”文太原嗤笑一声,“我们早就认命了。” 他们在隐藏什么。 或许不是他们想隐藏,而是孟泰逼他们去隐藏,从昨日饭局到今日审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试图将罪名推向这些“罪犯”,令人发指的是,“罪犯”们在争着抢着认下这些罪名。 由此可见,这桩案件中,朝廷已经失去了公信力。 没人愿意相信朝廷。 因为九江的高官一手遮天。 徐殷和刘衍月的死这几人一清二楚。 但是他们受制于孟泰,连自己的清白都不敢辩解。 女人的长睫在火光下泛出一片阴影,她若有所思打量着这简陋漆黑的牢狱,漫不经心地问:“你几月入狱?” 文太原:“五月。” “六月你生母病重身亡,七月你的妻子因私通被你父亲活活打死,因此你父亲也被判死.刑,” 中年人的拳头越握越紧,他瘦削的腮帮子紧紧鼓起来,连眼球都憋胀着血丝,他一动不动看着阿命,似是在等她什么时候说完。 阿命却笑了起来,“你猜你的小女儿和儿子怎么样了?” “有些人作茧自缚,有些人破茧求生,你们困在牢笼中,但困在牢笼中的,不仅仅是你们。” 众人神色不定,不敢去看她。 阿命淡淡道:“你们不相信朝廷,因为你们看不清皇上想要做什么,曾经孟泰可以一脚就踩死你们,让你们去背锅,让你们去死,让你们的家人也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玩味道:“你们会慢慢发现,这桩案子会离行贿案的名头越来越远,远到你们的生死——” 几人神色一紧。 “根、本、就、不、重、要。” 满室寂静,他们听不懂阿命想说什么。 “看看这是什么?” 她将一枚金钥匙递给栏杆里面的文太原。 文太原瞪着眼,颤抖着手去接,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物件,心底猛地松了口气,片刻后,他翻转那枚金钥匙,却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范”字。 他手一抖,径直扔了那钥匙。 阿命看着那掉落在地的金钥匙,说道:“从范享贵的妻子身上揪下来的,他妻子的尸体被扔在乱葬岗。” “这东西你们见过,范享贵喜欢用金子熔铸成钥匙,应该也送过你们几个。” 无人应声。 阿命弯腰捡起那枚钥匙收入怀中:“你们九江的官员大部分都有问题,昨夜孟泰请我去吃酒,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范享贵和范骈玉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范享贵从京城千里迢迢跑过来,借着范骈玉的手段买通了孟泰一干人,如今事发,孟泰想保下范享贵,让你们顶罪。” 拥挤的甬道内女人的影子映在地面,三人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轻了轻。 半晌后,文太原双眼通红地看向阿命:“真相就那么重要么?” “真相?”女人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斜睨着文太原,“圣上若要真相,就不会派我来九江省。” “那圣上要什么?!” 李菁在旁边问,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问道。 孟耀年忽然出声问:“我有一独女,可还在世否?” 阿命:“莹莹被我的下属照顾得很好,她很喜欢北元的风俗。” 良久,一道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传来。 文太原心乱如麻,无意识地呢喃着“我的妻子最是贤良淑德,怎么可能背叛我,父亲也向来温和,不可能杀人......” 阿命起身,将瓜子尽数扔到地上,语气冰冷:“圣上要孟泰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的证词真假根本无所谓,皇权之下,尔等皆为蝼蚁。” 文太原:“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无缘无故遭受这么多波折和痛苦,你三言两语就想替我们翻案,谁知晓你打什么鬼主意?” 女人却不欲多言,她转身,身形消失在黯淡的火光中。 孟耀年的声音忽地传来:“我说——我全说——” 文太原和李菁震惊地看向他:“孟兄。” 但尽头处的那道人影并没有回头。 孟耀年:“你们还听不懂吗?!孟泰承诺我们的根本就做不到,月阿命这次前来宁可拖上所有人去死也不会放过孟泰和范享贵,只要他们两人死了,我们的冤屈就会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与其背负上骂名浑噩冤死,倒不如拼死一搏,我的莹莹在月阿命手里,我只能听她的!” 文太原:“你怎么清楚月阿命说的就是真的?” 李菁抱着头蹲在墙根,感觉头痛欲裂,他竭力抓住脑中闪过的思绪,发问:“范享贵的身后......除了范骈玉和孟泰这些人,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牢狱中一静。 他们底层官员根本无从判断京城局势,向来只有任人宰杀的份儿,但月阿命提醒他们,这桩案子已经引起官家的重视...... 那么,上午孟泰对他们的威胁,真的有用么? . 千户所,李府。 派出去跟踪阿命的锦衣卫匆忙传回消息,称阿命前往司狱司,正在审讯矿监司众人。 李啸林和邹宇不由得狐疑。 “她这时候去司狱司做什么?” 邹宇在房中来回踱步,猜测:“会不会是孟泰昨日请她赴宴时说了些什么?行贿案事关孟泰几人的官帽,保不齐孟泰等人想要借饭局拉拢阿命,指望她能高抬贵手。” 李啸林嗤笑:“月阿命是何等等的人物?也就孟泰那几个神头*还想拉拢她——这群切跌货*也不盘算盘算,如今行贿案是陛下下令彻查,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先前来的 21. 野旷天低树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城郊。 锦衣卫驾驶着马车飞奔在官道上,车厢中的李啸林和邹宇心急如焚,催促道:“快点儿!” 马儿被鞭笞地嘶鸣阵阵,一路轻装简行,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此次出行他们只带了两个人。 “范享贵的证词怎么会不翼而飞?” 李啸林抱着头,惨白的唇翕动着,喃喃自语。 邹宇背上惊起的冷汗还未消解,他胡乱地思考着,问:“这几日都有谁进出过书房?” 李啸林坐直身形,捂着肥大的肚子左思右想,摇摇头:“顶多是咱们贴身的这几个锦衣卫,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那可奇了怪了。” 邹宇眉头一皱:“且不说这书房进出过谁,咱们这机关隐秘得很,这有心之人就算进了书房,也不可能进到地窖里去啊。” 两人没商议出结果,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到了目的地,正是临川城外的铜矿。 李啸林叫手下将那几个被埋好的矿坑重新挖出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 邹宇袖手站在一旁,看着淹没空气的沙尘,捂住口鼻的同时,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会不会是孟泰!” 李啸林猛地看向他:“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只有孟泰清楚他们手里有证据! . 范享贵杀了徐殷和刘衍月。 阿命走出司狱司,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 范享贵一直在替庆愿做事。 他或许是为了权力,为了名利,所以千里迢迢自京城赶到九江执行着庆愿的计划。 这桩案子查到现在,大体框架已经明晰。 孟泰和李啸林是本案关键人物,最重要的一环是证实范享贵杀人。 只要证明范享贵为了侵吞铜矿杀人行贿,再找出他与孟泰和庆愿等人的勾结线索,就能给皇帝一个想要的答案。 此时天空中一声鹰啸传来。 女人倏地抬头,就见那鹰自空中飞速俯冲而下,爪间落下一只细小狭长的字条,阿命抬手接过字条,澈根就再次遁入空中,消失不见。 阿命看了眼那字条,迅速翻身上马赶向城外。 赶至城门,她与匆忙而来的伊奇会和。 伊奇调转马头,急声道:“将军,哈童已经追过去了,我从新水胡同拿来了弓箭。” 阿命眸色一厉,意识到什么:“李啸林和邹宇必定是发现范享贵证词被偷。李府附近还有孟泰的探子在监视,李啸林一动,孟泰势必也坐不住,孟泰是个狠角色,保不齐他对李啸林几人起了杀心。” 伊奇闻言一惊:“李啸林和邹宇可不能死。” “走!” 阿命一打马,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向铜矿赶去。 . 哈童一路追踪,确定李啸林等人的踪迹后,隐身在不远处的密林中。 忽地听身后窸窣声。 “快!” “从两路包抄,今天绝不能放过他们。” “轻一点,速度速度!” 哈童心跳加快,手下捏紧贴身的圆月弯刀,身体贴着地面缓缓匍匐后退附在树根后方,他余光瞥向左侧,只见一队黑衣人行动有序,快速隐蔽地穿梭在丛林之中,这处密林是铜矿附近唯一的遮挡物,黑衣人们若想要伏击必定会经过他栖身之处。 秋风带着夏天的余热,此时“唰唰”刮落着树叶,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就这样被遮掩住。 哈童极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头埋在泥土里,隐约察觉众人正从他的手边擦肩而过,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声,黑衣人们源源不绝地自暗中包围着这处铜矿,而远处的李啸林和邹宇两人对此丝毫未觉。 哈童确保自己未被发现,就迅速起身向远处撤退,待寻到一处古树,他踩在树干旁的巨石迅速攀了上去。 也正是这时,天空中一道黑影翻飞盘旋。 “砰” 空气中忽然传来轻微的闷响,紧接着是另一道,“砰”“砰”“砰”,随后这些闷响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开始增快叠加,哈童立时向树下看去,就见树根下已经躺着几具尸体了。 他眉心一跳。 又听远处的李啸林和邹宇的惊惧声,“刺客!刺客——”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被已经袭去的黑衣人刺中一剑,他身旁的锦衣卫连忙迎上,和那几名黑衣人缠斗起来,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邹宇面色惨白地扶住倒地的李啸林:“大哥——走啊!” 两人手握得紧紧的,偏生腿软无力,嘴上说着逃跑,行动却比千年的王.八还要慢。 眼见着涌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李啸林咬牙切齿道:“定是孟泰那厢杀我也!这个混账!” “你二人在此处解决后患,我去前面看看。” 女人冷淡的声音在身侧凭空响起,哈童吓了一个激灵,四下观察一圈,都不知道她何时来的。 他诧异道:“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发呆的时候。” 她笑了一声,双手攀住树干两腿并住在空中震荡,随后身体像飘落的树叶迅速且无声地落地,伊奇和她打过照面,见她要去前方,就知道她要出手了。 他站在树底下仰头看哈童:“愣货,坐那儿瞅啥呢?” 哈童也跳下来,心有余悸道:“这要来的是别人,估计我早死上八百回了。” 阿命的行踪简直神不知鬼不觉,出神入化到了一定境界。 “哼,别人可没将军这一身本事。” 伊奇叫上他一块儿处理此处的尸体,而女人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密林中。 哈童搬两具尸体就不耐烦了,拿上伊奇的弓箭开始瞄准远处一片混乱的众人。 “嗖~” 箭矢像是天外来客,黑衣人们只觉脊背发寒,大喊道:“有刺客!” 一片尘土飞扬,黄沙漫天之中,李啸林狼狈地趴在地上“呸”了一声,恨恨道:“你们才是刺客!” 邹宇见状,立刻兴奋地挥手:“英雄,救命!英雄——” 眼见着箭矢如有神助般一一命中黑衣同伙,为首的黑衣人对着李啸林和邹宇更是节节逼近,方才两名的锦衣卫此时更是伤痕累累,力有不逮。 正如蝼蚁在做死前最后的挣扎,李啸林和邹宇个个披头散发,在沙地上抱头鼠窜。 却听“歘”一声。 那持剑刺来的黑衣人软踏踏倒了地,倒下的瞬间,鲜血缓缓自他身下流出,汇聚成一方小小的血泊。 两人惊恐地咽着口水,颤抖地挪开视线。 尘土四散,方才执剑行凶的刺客已成为一具狰.狞的尸体。 一道女声传入耳中。 “在下月阿命,见过两位。” 女人慢条斯理抽出刺客体内的绣春刀,凉薄的眼如冰泉,面上却挂副笑,李啸林向来如猎犬般灵敏的头脑此时陷入凝滞,仰头看着阿命,喉咙像是被人用手掌狠狠遏住,压根说不出半句废话。 命案现场,气压诡异得低沉。 刀柄抽出的瞬间,血溅三尺高。 那形状比烟花还要绚烂,随后血龇呼啦地落到两人脸上,他们发誓,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烟花。 空气静得可怕,两人呆滞地盘坐在地。 阿命耐心有限地重复:“两位可以起身了。” “月......月佥事?” 空气中爆发一阵尖锐的啸声。 李啸林哭爹喊娘地扑上去:“月大人,你可算来了啊!” 阿命拽了拽腿,没拽动。 后方的伊奇和哈童将战场清理完毕,将两人一手一个拎走。 李啸林和邹宇是被“押解”回临川城中的。 虽然被阿命救下,但从前藏匿的那些证物也截获到阿命手中。 两人虽庆幸保住一条命,但又悲凉于彻底黑暗的官场前途,一个比一个还面如死灰。 邹宇:“老兄,今日大难不死,想必你我的福气在后头呢。” 李啸林:“你个神头。” 邹宇:“你骂我干什么?!” 李啸林:“进去了就骂不到你了。” 闻言,邹宇用衣袖抹了抹眼泪。 两人克制地感慨一番,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哭得一个比一个惨。 伊奇:“......” 哈童:“......” 哭着哭着,邹宇忽地想到什么,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阿命:“大人,按察使孟泰贪赃枉法,我等有确切 22. 当年不肯嫁春风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行贿案的重大突破八百里加急传送回京城。 阿命的奏折中清晰交代了范享贵的杀人行为,称此前丁绅虽毁掉范享贵行贿证物,但后者与孟泰等高官密切联系,暗中证实范享贵罪孽的证据还藏着不少,若想捉住背后的始作俑者,还需时间。 这个“始作俑者”是谁,毋庸置疑。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撇到桌案上,“这个庆愿,手脚倒是麻利,派范享贵去九江贪污,她却一点底子没留。” 大伴黄海笑道:“月大人年轻有为,她这案子查得雷厉风行,陛下想要一个结果,也不过就是这几日了。” 皇帝倒不是急躁。 他想扳倒庆愿许多年来,也不急在一时,只是没想到庆愿在朝中的人手隐藏得如此之深。 他思来想去,觉得九江不能只是简单查这一桩行贿案。 “九江多年富庶,官民骄狂,上上下下一股贪腐之气,若非官官相护,这行贿案可不会推脱到几个小小的矿监司官员头上,查,继续查!” “你给朕拟旨!” 皇帝忽地站起身,深觉九江需要整治,他来回踱步,黄海心里一跳,立时拿起笔开始草拟内容。 却不料,行贿案的消息方传回京城,御史台便上谏讨伐月阿命。 “九江行贿案虽有实证,但各方人员实证还未理清,月阿命轻率查官封府,有失偏颇,遑论家国朝政,岂能容她一异族女子一言蔽之?陛下,此事当与地方官员多琢多磨!” “身为和亲公主插手两国朝政,却不迟迟择婿完婚,有违大国交往之术!” “孟泰耕耘九江,此间多年皆是兢兢业业,绝不可能贪赃枉法置百姓于不顾之地,月阿命乃异族女子,其心可居其心不良啊陛下!” “......” 诸如此类,皇帝气得在朝廷上摔了个砚台。 气归气,但是封阿命为九江巡抚的圣旨依旧由内务府加盖玉玺,加派传驿。 消息一出,朝堂上再次吵得锣鼓喧天,撞柱的撞柱,抬棺的抬棺,活脱脱一个戏台。 皇帝直接拔出龙椅旁的尚方宝剑,怒不可遏道:“怎么?!动了你们的银子是不是?朕告诉你们,这天下是朕的!你们的命是朕的,你们的银子也都是朕的!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是吧!” “可恨!你们可恨啊!” 群臣长跪不起。 朝堂之上纷争不断,这番动静分别传到季明叙和庆愿耳朵里。 京城安稳一个月,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世子,下雪了。” 寂安看向天空,斜倚在窗柱处说道。 京城秋季已过,街道上有老翁在缓缓清扫着积雪,雪势渐大,老翁拖着跛脚躲在醉春楼檐下。 “孟冬飒飒,凉冷难耐。” 男人眉眼微抬,自榻上翻身而起。 他墨发散乱,当下随意束起,整个人懒散地走向窗户旁的栏杆处,这里视野开阔,无论雨雪皆是赏街景的好地方。 “什么时日?” “十一月十五,再过不久就赶上年节了。” 阿命前往九江已过两月。 季明叙静立半晌,只见檐下冰柱晶莹剔透,湿润的空气被吸入肺腑,霎时神志清醒。 这些时日酒精麻痹大脑,辞官后日子闲适,他也有时间放松放松筋骨。阿命走后朝堂难得平静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最近又热闹起来。 “皇宫那边没来信儿?” “还没有,倒是福掌印透露给咱们消息,说是陛下已经拟旨,决意让月大人暂任九江巡抚,彻查九江官场。” “看来陛下也不算神智昏聩,九江之所以能被庆愿钻了空子,归根结底还是朝堂内外隐患太多,就是不知阿命上任巡抚后会如何应对。” 季明叙思略着,眉头微微皱起。 寂安忽然看向下方:“世子,宣王殿下来了。”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压出车轱辘印,马儿拉着车慢行至醉春楼门前,一身穿蟒袍的贵人自车上缓缓走下,赏了那檐下躲雪的跛脚老翁一袋银子,后者跪地连连磕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季明叙见状,觉得这厢若是日后登基为帝,想必是个不错的君王。 不一会儿,“咚咚咚”三声,门被敲响。 开门,露出男人一张疲惫的脸。 方一进屋,他立时挥挥手,嫌弃地皱起眉:“你泡酒罐子里了?” 屋中一股陈年老酒味儿,熏得人头疼。 话虽说着,他脚步却快速挪动到软榻上,一屁股坐下去,感叹道:“没事儿,本王还能忍受。” 寂安识趣地去叫掌柜的将酒菜备上。 季明叙打量着他问:“刚下值?” 宣王叫苦不迭。 “我可算下值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户部工部兵部礼部吏部刑部全~都去了一遍,父皇巴不得我一天就学会治国理政,关键是我也不是那块儿料啊!” “我在六部接连流转,本本分分学政务,谁料就因为穿上一身有金丝的蟒袍,就被御史台那帮老东西弹劾了,我呸,这群臭帽子成日除了上谏还会什么?!” “嗐,快甭说朝堂了,今儿个因为阿命把那九江的千户抄家,御史台的那帮老东西们甚至有撞柱上谏的,恨不得把月阿命扔回北元去,你说说,月阿命招他们惹他们了,好像抄的是他们家一样。” 季明叙顺手超起一个酒瓶,仰头大口吞咽着。 “你能不能回我一下?!” 宣王见他不应声,踹了他一脚。 “御史台这帮老头儿确实干的不是人事儿,原先我没辞官前每天弹劾我的折子,光送到陛下眼前去的都能摞起一墙高了,不过我还真就看不上阿命,她戾气太重,算计得太多,让她滚回北元也挺好,反正她在京城惹得人人自危,估计庆愿巴不得让她走。” 男人故作嘲讽,言语间的不喜似是入骨生根。 宣王:“她滚了我娶谁?她滚了我得单身一辈子。这么多年,我就见过这么一位奇女子。” 季明叙手中酒杯动作一顿:“你倒是真心喜欢她。” 宣王:“你以为我像你心比石头还硬?” 季明叙无声笑笑。 他拿捏着酒杯,心底忽地泛起股得意和猖狂,这种情绪微妙极了,作为朋友,他本不应生出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人果然是复杂的产物。 酒菜上全,宣王借着酒劲醉醺醺道:“太子真不是人当的,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父皇成天念叨什么权衡之术。 “可我哪会什么权衡,我只知道我自己没本事,将来就算登基了,百姓说不定也要跟着我受苦,我姑姑庆愿又是个手段厉害的,这么多年她多想把父皇从那个位置上踹下来,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是不是?” “你说,我们明明是一家人,虽然皇室有皇室要背负的责任,但怎么就闹到你要杀我,我要杀你,互相攻讦,鱼死网破的地步呢?” 宣王从前不爱多言,但最近因烦躁说的话越来越多,眉头紧锁着,身为皇储的从容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明叙没有打搅他,顾自道:“过几日踏雪冬猎,去放松放松?” 宣王立时应下,“自然。” 季明叙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吃完饭就撵他快些回府,待宣王走后,寂安从门外通秉道:“世子,九江来信了。” 季明叙熄灯的动作一顿,让寂安将信送进屋。 . 暂任月阿命为九江巡抚的消息一出,庆愿坐不住了。 “九江的人手动作这么慢?” 她皱着眉头,手下挫茶,却因心绪不宁,茶汤溅落四周,李掌教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不觉眼神微动。 “打从咱们的人前往九江,就没有一个成事的,月阿命行事谨慎,咱们的探子——几乎全折进去了。” 庆愿就是知道这个情势才生气。 她用帕子擦掉席布上溅落的水,淡淡道:“她如今已经查到范享贵身上,下一步只怕就要和孟泰等人交锋,你派人去给孟泰送封信,动作要快,耽搁了日程只怕月阿命先于我们对他下手。” 九江富庶,各地豪族世家皆有官员掺杂在其中官场,这也是庆愿笃定阿命此行不顺利的原因之一。 没人希望既得利益凭空消失,谁敢动这群人的蛋糕,他们就能跟谁拼命。 行贿案看起来只与铜矿和私铸钱币有关,但事实上是整个九江官场对此举的包庇,他们官官相护,看中铜矿开发后的巨大效益,想要从中捞上好处。 别的不说,身为地方最高长官之一的孟泰就吞下不少笔范享贵的巨额贿赂,另一位布政使蔺方元身世清白,无人敢拉他下水,这才能做到濯清涟而不妖。 李掌教奉上笔墨纸砚,有些疑虑:“那孟泰会与我们合作吗?” 此前孟泰等人并不知范享贵的身后是庆愿等人,范享贵也从未透露过。 庆愿嗤笑:“合作?他也配?” 李掌教心里一惊。 “解决完孟泰,九江的这步棋就算是废了,毕节苗乱,让咱们的人抓紧动作。” “是。” 而南魏另一端的九江,自李啸林与邹宇被捕后,又发生一件大事情。 “什么?!范骈玉死了!” 田超 23. 一声梧叶一声秋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冻得瑟缩的几人忍不住囫囵穿上,低声向她道谢。 阿命将范骈玉自刎的消息带过来。 李菁摇摇头道:“他不是自刎谢罪。” “你怎么知道?” 阿命看向他。 文太原冷冷插嘴:“是孟泰狗急跳墙,如今范享贵杀人行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范骈玉是给二者前线的中间人,孟泰为断尾求生,干脆将锅扣在范骈玉的头上。月大人不要告诉我,你连这最简单的关系都想不清楚。” 火光幽静。 阿命看着文太原沧桑的脸,“我要告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无人言语,只有文太原的呼吸声紧了紧。 她从怀中递过去几封信到中年人手里,顿了顿:“节哀。” 文太原下意识不想看那信。 见阿命执意递给他,他才微颤着手接过,借着微弱的火光费力地审阅,半晌后,他踉跄地向后退走几步,将将扶住墙壁,“这.......这不可能。” 他蹲下去,蜷缩在牢狱一角,竭力平复使自己冷静下来。 阿命:“孟泰干的好事,节哀。” 中年人的面孔忽地透露一种别样的凄冷和愤懑,泪水自他眼中落下仿佛混合着血水,他对于孟泰的仇恨此刻徒劳地对准阿命,横眉冷对,面目狰狞,阿命并不觉冒犯。 她垂下眸子:“如果你们现在想通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公道。” 三个人都没有出声,沉浸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忽地听到痛苦的呜咽声,男人嚎啕大哭,几乎是咆哮着说道:“杀了孟泰,杀了孟泰......” 苍天无眼,缘何葬送他全家性命! 孟耀年费力地从地上起身,他双腿此前已被孟泰等人处以极刑,狱中潮湿,无人为他医治,怕是此后要落下残.疾。 “孟泰和范骈玉,他们都和范享贵有交易,我们矿监司当初正是察觉这一点才被孟泰等人污蔑进了牢狱。” 孟耀年知道丁绅将范享贵的所有物证都销毁,补充道:“丁绅对九江局势并不清楚,当时观他焦急的模样,像是听命于什么人,因此他只在九江略略勘察不到一个月,便回了京都。” “大人若是想要得到什么线索,不如再去和范享贵交涉一番。” 丁绅当初将所有关于范享贵的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如今丁绅一死,范享贵的许多行贿细节更是对不上,从李啸林处查获的信息实在有限,不足以支撑阿命等人彻查行贿案。 她命人去叫田超杰和马国安,将孟耀年等人的翻供证词记录在册。 不一会儿,李有才将田和马领过来,低声附耳道:“大人,方才按察使那边派人来打探过消息。” 阿命闻言,不禁凝眉思索:“派的什么人?” “瞧着像是经历司那边的小吏。” 此言一出,包括阿命在内的六人面面相觑。 刚刚赶到的田超杰和马国安闻言诧异:“为何要派经历司那边的小吏过来查看?孟泰这是病急乱投医?” 阿命只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转头看向李有才:“我若是现下将文太原三人无罪释放,可符合大魏律例?” 铁牢之内的李菁闻言面色一变:“会不会是......” “他想灭口,派了个背锅的小吏。” 田超杰沉声道。 灭谁的口,已经毋庸置疑。 李有才皱紧眉头道:“大人,文太原等人现下还是戴罪之身,虽有翻供的证词,但还没过地方按察使司的流程,若您强行将三人释放,即便有皇上的懿旨,也会引来地方按察使司的责问。” 田超杰冷笑一声:“我们可是京城派出的在外行走,它区区一个地方按察使司,凭何责问我等?” 马国安犹疑:“可是......大魏司法,讲求的便是公正明理,先帝在时便提及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陛下的懿旨,在地方案件的干预上也受限于大魏律例。” 孟耀年离众人远些,声音虚虚传来:“还有一个办法。” 阿命瞥他一眼:“什么办法?” “下官府上还有一老翁,名唤柴桂,下官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下官府上伺候二十年的老仆......” “你想让他状告地方按察使司?” 阿命径直打断,淡淡问。 田超杰赞叹:“大人所想妙极,一旦老翁以孟大人仆从身份状告按察使司,那孟大人几位就变成受害方,依照大魏律例,自然要将三人暂时保释出狱。” 此律例只适用于特案官员,只要知会过京城,就能顺利将三人救下。 但李有才双眼微睁,下意识道:“不可,绝对不可!” “有何不可?” 众人齐齐看向李有才。 李有才一抬手,抹掉额上渗出的冷汗:“若真是状告九江按察使司,我们就站到了全部九江官员的对立面,这与自寻死路有何不同?” “更何况,大人,那孟泰今日想灭口,那什么手段他用不出来?只怕今夜等您几位走了,他就将那些杀人的毒药放在饭食中,手段若是厉害些,寻刺客刺杀也保不准,等柴老翁将按察使司状告到府衙,黄花菜都凉了。” 李有才的话不无道理。 阿命手下摩挲着绣春刀,视线落在地面的杂草上,若有所思:“怕什么,今夜将人劫走,明日就让老翁状告按察使司。左右老翁状告府衙,这几个官员失踪与否都无关紧要,关键时刻再让他们现身即可。” 李有才张大嘴巴:“啊?” “今夜你负责晕倒便是。” 他立在原地,风中凌乱片刻: “大......大人威武。” 田超杰和马国安也一脸钦佩地看向阿命:“大人威武!” 唯独铁牢内的三人一脸懵懂,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阿命是什么意思。 李有才同手同脚目送阿命三人离去,他一拍后脑勺,喃喃自语:“完球了,完球了......还考科举,这要是被发现了,我考个鸡毛了......” 心下有所动摇时,忽地想起阿命上次送给他的钱袋。 那里面装的不是银两,是足足一袋子黄金! 黄金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关系没关系。” 孟耀年三人听他嘀嘀咕咕地往外走,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棉袄。 . 因为司狱司是关押犯人的重地,所以与其他司并不在一处,这也方便阿命等人行事,避免一举一动都在孟泰的眼皮子底下。 田超杰和马国安与阿命沟通夜晚的行动,便分道扬镳,二人返回司狱司继续审讯李啸林和邹宇,以便狱中出现变故。 阿命驾马回到新水胡同。 院内只有哈童和呼硕,伊奇潜伏在孟泰府上,还没到他们轮换的时间。 两名下属见到她行色匆匆,连忙上前询问,阿命将方才司狱司内的密谋转述给两人,直接道:“那名经历司小吏绝不是孟泰派来的人。” 以孟泰对按察使司的经营,犯不着特意派人来打探消息。 两人疑惑:“除了他还有谁?” 阿命冷笑一声:“你们别忘了,京城还有一条毒蛇在盯着我们呢,她如今可坐不住了。” “庆愿?” 伊奇恍然大悟。 “孟泰盘踞九江多年,以他的手段想杀掉文太原三人何故白天弄出这些动静? 24. 乱山残雪意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月大人实乃性情中人,赐给小的十两黄金......此前听您命令,已调查过月大人身边人手,只有三人来回出入,其他不知所踪......” 刘掌柜信中内容密密麻麻,有最近从九江处获得的消息。 行贿案的发展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他的预期。 李啸林和邹宇,孟泰和苏思年,范骈玉和范享贵,还有九江的当地官员,桩桩件件织连交错形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毫无疑问,这张蛛网下还掩藏着许多惊心动魄的暗诡。 季明叙不知道她借人做什么,凝视着那封信有半晌,大掌向小几一探薅个酒瓶,随意唤:“寂安。” “世子,在。” “进屋研墨。” “是。” 主仆的影子被烛火拉得斜长,季明叙有些惫懒地瘫在藤椅上,手下字体狂狷,提腕点墨,片刻功夫两页信纸写完。 他仰头靠在藤椅上,声音困顿:“发派九江,直接交给阿命。” 寂安方想转身出门,脚下就顿住,又躬身道:“世子,福掌印说月大人府上的那位老仆,最近在调查皇后。” 季明叙眸子一眯:“皇后?” 打从知道阿命杀了吴音柔后,季明叙总觉得宫里有什么被自己漏下了。 “阿命查,我们也查。” 寂安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过盲从了?” 季明叙从地上捡起散乱的酒瓶,一股脑塞到他怀里:“盲从?我们目的单纯,盲从又如何?” 他可不想真的知道什么。 他只想知道阿命要干什么。有时候合作伙伴太狡猾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对这位素有不清不楚的情愫。有时候那些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蠢事。 人一旦生出感情,理性就像废墟一样软弱可欺。 寂安看着季明叙重新躺回榻上,便吹灭烛灯,怀里抱着那一堆酒瓶出门,冬日的夜很是寒凉,饶是在酒楼内部,屋内外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温度。 他感受着楼道里穿过的冷风,心想自家世子真是喝酒喝得神智都不清醒了。 以世子如今所处的境地,干什么都是非黑即白,何来单纯一说? 月阿命做什么都瞒着自家世子,借个人却连去向都不告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月阿命不信任他们。 思及此,寂安眉头皱得更紧,但下楼梯走到大厅时,他就又恢复成那副淡然的表情,顺手将酒瓶放到大厅掌柜那处。 掌柜的啧啧称奇:“世子好酒量啊,一天喝下这么多。” 寂安故作苦笑:“哎呀,但凡平日做事情能有这种功力......” 掌柜咳嗽两声,只当没听见。 季明叙是京城里为数不多有家不回在外飘着的浪.荡子,他们酒楼对这种只管吃喝不会耍疯的客人欢迎之至,至于人家的私事,跟他们半毛钱关系没有。 跟贵人结交,就一个道理,别嘴碎。 因着还未到夜深之时,大厅内依旧人进人出,嘀咕声从四方角落里先后传出。 “听说九江都翻天了,嗐,你们是不知道,我前几日有个从九江回来的婆姨,说那老头儿把整个九江的按察使司给状告府衙了!” “这可是新鲜出炉的消息,这热闹也就是咱们运气好才能赶上。” “哈哈哈哈哈!” 讨论声由低转高,瞬时嗡嗡成片,像一阵风似地吹向四周。 掌柜没忍住:“这九江倒还真是翻天了,听说还失踪几个官员呢。” 寂安皮笑肉不笑:“九江的事情同京城也扯不上什么干系,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掌柜的见状不再吱声,开口将话题绕到别处。 “听说过段时日城郊有冬猎,想必到时候又要热闹一番......不过今年冬天冷,这刚下雪没多久,就听说冻死好些人了......唉,百姓苦啊......” 寂安皱眉:“朝廷的救济有半年都未曾下放,济慈堂的民众日子怕是雪上加霜。” 掌柜的摇摇头,到底不敢同他这种权贵的小厮多言语,又打发几句牢骚便差小二收拾大厅的桌椅。 寂安见状,将信件交给下面的人手,转身适时上楼去休息。 朝堂家国眨眼便是几百年,魏朝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小人物除了被掌控生死,什么也做不了,皇权霸业,又怎会抵得住岁月的侵蚀。 . 九江抚州,临川城。 是夜,漆黑一片。 月光冰冷似霜雪,草堆附近悄然浮现两个身影。 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田大哥,你说月大人身手高超,这劫人对她来说是不是轻而易举?” 马国安小声问。 田超杰嫌弃地看了眼他双腿:“你抖什么啊?” “我,我,我......有点紧张” 马国安抱紧怀里刚买的木头刀,时不时就尿意上涌,需要去草丛里方便一下,田超杰骂了句“没出息”。 嘴上这么说,但现下没看见月阿命的人影,他心里也有些慌。 堂堂锦衣卫千户和镇抚使副官,现在竟然为了查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实在是羞臊,唉,羞臊! 若是被发现,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正在两人低头耳语的功夫,阿命从后方悄无声息接近两人,她猛地拍了下两人的肩膀,催促道:“走!” 田超杰和马国安登时打了个激灵。 田超杰拽起还腿软的马国安,立刻跟上女人的身影,三人乘着月色躲过最外圈巡逻的官兵。 夜深人静,愈发显得司狱司牢房气氛不同寻常。眼见着马上要绕到墙围处,又一队交错巡逻的队伍迎面而来。 月光清寒,地面上的影子晃动频繁,阿命停下动作,对着两人打手势。 ‘我先走,你二人后继跟上。’ ‘大人,我二人如何行动?’ ‘直接翻墙,动作要快。’ 眼见着一男一女举着手加密通话,马国安又是茫然又是惊惧地拽了拽田超杰,小声问:“大哥,你和大人说什么呢?” “锦衣卫的刑.讯手势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田超杰转头薅着他耳朵骂道。 此时巡逻的官兵刚好消失在墙根处,阿命瞅准机会,手握绣春刀,三两下助跑上墙,衣诀翻飞的功夫便无声消失在墙头,身形飘逸,无声无息。 田超杰在外办案多年,身手也算伶俐,见阿命已经翻墙而过,趁着下一队官兵还没到,也蹭蹭蹭跑了过去。 马国安跟在后头吃力地蹬着双腿,“一......二!” “砰” 男人墙没蹬上去,反而龇牙咧嘴地掉在地上,田超杰在墙上干着急,让他快些动作:“这要是被人捉住,你我几人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马国安立时起身,再度助跑,这下终于成功,却不料两只手扒在墙上,他全身用力以至于脸都憋成猪肝色,下半身却怎么都翻不上来。 阿命蹲在墙头,实在看不过眼,伸手一把将人拉到墙上。 马国安被她薅着衣领拎到墙头上,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尽头处有士兵的脚步声,他登时连滚带爬下了墙,“ 25. 六出飞花入户时 《她能弯弓射大雕》全本免费阅读 牢狱之中鬼火幽幽。 范享贵蜷缩在干草堆上勉强入睡,忽地听周遭有动静,他以为是老鼠便未曾理会。 不料,外面传来冲天的喊声。 隔着冷墙,其他几个牢房关押着的囚犯闻声激动极了,都以为是自己的小弟前来相救,不停地喊着“我在这儿!” 看守牢房的官兵方才都被调走,范享贵因为是单独关押,要比别人晚一些察觉情况。 “刺客!刺客!” “格老子的,敢闯大牢,拿下他们!” 范享贵猛地睁开双眼,他一下翻身坐起,连滚带爬地看向甬道内跑过来的两个黑衣身影,此二人行踪可疑,这个节点前来相救简直天方夜谭。 “你们是谁!” 范享贵睁大双眼看向他们,几乎是吼叫出来,眼见着黑衣人越来越近,他立刻向后退,喊道:“救命!救命!” “来人,来人,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睚眦欲裂之际,黑衣人已经近在咫尺,只见两人手中有小型弓弩,很明显就是为了灭口而来。 两人方要抬手,门口官兵已经鱼贯而入,有弓箭手已经瞄准两名刺客,大喝道:“束手就擒,否则要你狗命!” 两名刺客似是被这阵势所惊吓,刚要射出手的弓弩立时收回手中,从司狱司的地道潜逃而出。 范享贵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双手撑在身前,狼狈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脑中断开的弦再次相接。 半晌后,他眼珠缓缓转动,无意识地看向甬道挂着的油灯,颤抖着声音,恍然大悟:“是她,一定是她要杀我......” 除了她,不会有人。 如今行贿案败露在即,定是庆愿狗急跳墙。 官兵们匆匆围住范享贵的牢房,又加派此处看守的人手,一夜的劫狱大戏才算落下帷幕,范享贵握住地上为数不多的干草,心下寒凉一片,彻夜未眠。 而逃出生天的两名刺客马不停蹄地前往驿站。 . 夜色漆黑,驿站无人守夜,方便几人动作。 田超杰和马国安背着人送上自己的房间,阿命进屋查看三人伤势。 秉烛夜游一番,田超杰见文太原三人身上血迹斑驳,倒吸一口冷气:“不成,这明日定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陈年旧伤,现在才找医官已经晚了。” 阿命面色镇定地从铁盆里捞出帕巾,将三人伤处的血迹擦干,露出皮肤上狰狞的伤口。 马国安见她手法娴熟,甚至对三人胸前袒露的伤处也不甚避讳,禁不住想她虽位高权重,但到底是女子,如何做得这般坦然模样,要晓得他妹妹平日多被男子瞧上一眼,都要羞得面色血红。 田超杰见他在一旁坐着发呆,抬起肘弯去怼他:“去,帮大人换个水。” 马国安愣了一下,呆呆起身,拿着盆就要走,谁料阿命直接将帕巾放到蜡烛跟前烧了。 “这三人留在驿站迟早要暴露,明日柴翁登府衙敲状鼓,保不齐孟泰等人狗急跳墙,明日一早我便将他三人送至别处,你二人听我吩咐,去一趟尸检司。” “去尸检司做什么?” “查范骈玉是自刎还是他杀,此事必须得到确切结果。” “大人放心,我和清逸必会盯紧此案。” 田超杰向她一拱手,拍着胸脯保证。 阿命思忖一番,心下还是觉得欠妥,再次叮嘱:“这九江按察使司是孟泰的地界儿,他若是暗中指使当地官员做些什么,我们的进展不会太顺利。” 田超杰狐疑:“就算这孟泰是地头蛇,但咱们可是圣上亲任,那尸检司敢阴奉阳违对范骈玉的尸检结果做些什么不成?” 马国安不敢插话,认命地把水盆里的血水倒了,站在一旁扒拉着三人昏睡的躯体。 光线昏暗,阿命和田超杰对坐在桌案前,半晌后,前者起身欲走。 田超杰将人送到门口:“大人慢走。” “你二人这两日要注意安全。” 离开前,女人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田超杰头皮一麻,迎着她的目光将木门重重闭合。 房内女子身影甫一消失,那股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就不复存在,马国安重重松了口气,刚要坐下,就见田超杰四处寻布条等物,将窗门紧紧塞合。 “大人,这是做什么?” 眼见中年男子又是摸索着墙壁,又是在房内四处巡视,他也起身跟着他像模像样地“寻找”。 “你找什么呢?” 田超杰诧异地看向团团转的马国安。 马国安“啊”了一声,“您不是在找东西吗?” 田超杰盯着他半晌,吐出一句:“清逸啊,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女子从田超杰房中离开后,早早来到巷口等待。 不久,从牢狱中奔逃而出的两名刺客出现在此地。 阿命问:“他信了?” 两人一点头,“观他惊惧的模样,定是将我二人错认为庆愿派来的刺客。” 阿命若有所思:“接下来,就看庆愿有何动作了。” 两人抱拳消失在黑暗中,阿命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脑中思绪万千。 今夜一为调虎离山,救出李菁等人,二为借力打力,诈范享贵一个措手不及,人在慌乱时总会误判局势,她要的是他乖乖开口,给出他和庆愿勾结的线索。 如此一箭双雕,难免让局势更加混乱。 她背着手,心思重重地回屋休息。 黑暗中,来人通秉道:“将军,人手安排好了,明日敲完状鼓可护送柴翁出发上京,皇帝已经封任您为九江巡抚,调令在来的路上。” 阿命:“敲状鼓不是个简单事情,明日柴翁状告九江按察使司后,你护送他前往京城的速度不要太快,上京的时日控制在二十日左右,以免惹得皇帝怀疑。” 北元和南魏的登闻鼓制度不太相同。 在北元,百姓受冤告状必须前往京城,在天子脚下敲响状鼓,但在南魏,受冤百姓首先要在地方敲一次,随后再前往京城上告天子。 要想彻查庆愿与行贿案的联系,少不得要将这案子捅到京城去,虽说此事发展与当初构想的不太相同,但结果都无甚妨碍,反而比计划中的更加顺利。 思及此,阿命吐了口气。 屏风后,男声迟疑地问道:“大人,毕节苗乱,您有何安排?木吉他们早已抵达,这段时日一直在刺探军情。” 前些日子自从郭云山、郭超父子惨败后,皇帝便重新调动徐陵为主帅,是以近日战事回转,频有捷报传出。 “皇帝不会让徐陵一直领兵,不论别的,就说徐文达稳坐内阁之首,却投靠庆愿一事,皇帝也会对徐陵心下嫌恶,” 阿命点上一支蜡烛,火光倏然照亮她的下巴, “不过皇帝也是真的窝囊,他看中徐家身为京城四大世家之首,一边想借徐家势力平定朝野风波,一边却又恨徐文达投靠庆愿,是以任由徐文达坐享内阁,不敢贸然将其调离阁老之位,免得徐家彻底脱离掌控,毕竟徐家的徐陵,手中握有三十万兵权,一旦闹起来,场面必不会好看。”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但是皇帝估计想不到,徐陵的心思,却是和徐文达截然不同,不然,当初徐陵就不会给吴音柔写信做交易了。” 一身夜行衣的男人眉头一皱:“将军,您的意思是......” “当初我在启祥宫的那两封信,不止有吴音柔和皇后的来往沟通,还有徐陵与她达成的交易内容,” “徐陵知道皇帝想用吴音柔这个公主和亲为筹码,牵制住他在毕节的兵权,好平衡朝野势力,但是徐陵与徐文达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抱负,徐陵是个保皇派,他瞧不上徐文达身心托于庆愿的做派,但又苦于徐文达与他同为徐家,他的忠心注定不得皇帝信任,” “因此他提前给吴音柔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