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台记事》 1. 梨花洲 《鹤云台记事》全本免费阅读 明昭二十三年,梨花洲上春风和煦,花气袭人,薄雾轻云笼罩着舒展交错的浓荫,在重重天光下落下一道道明暗交杂的光影。 这般的安静祥和,在别处是少见的。 崔十六从扶昭城一路乘船南下沿经青州城,后在八里渡转乘,历时七日,总算到达了目的地。船靠岸后,他下船,再乘一匹快马,过一片花林,在山溪的尽头勒住马,进村后,便等在一家医馆前。 从白天等到天黑,山上忽然来了个背着背篓的女子,一开始离得远,只见白纱轻委,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的脸,只能瞧见走路一瘸一拐的,显得很不方便。 走近了,崔十六这才看清,那一瞬他不由得呼吸一滞,忙丢了马绳,快步地迎上去,他想去扶,那双手怎么都不敢,抖了几下又放下,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而缓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恭敬:“祁姑娘。”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那是一张很难形容的脸。大抵因常年不见日光,她肤色白皙得过分,冷白如玉,在花枝繁叶下流转莹莹光华。 然而眉眼冷淡,凤眼藏锋,一条显眼的褐色疤痕一直从右眼尾端延伸到耳后,虽有些骇人,但却也衬得她周身气质更为冷冽。 她冲他腼腆一笑:“小哥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叫阿歧,不是您口中的什么祁姑娘。” 怎么会呢? 纵使崔十六平生见过无数人,可祁筠的那双澄澈而深邃的墨色眼眸,洗尽铅华,带着独一份的气韵。他怎么会认错,这分明是——祁筠。 祁家的祁筠,扶昭城中一举夺得簪玉大会魁首的祁筠。 容貌尽毁风姿不再的祁筠。 明昭五年,祁家满门覆灭,此乃鹤云台的第一次事变。在那次事变中,祁筠侥幸活了下来。 她年少天资出众,早早地就被定为了鹤云台宗主的继承人,也因此,在三年后祁筠回到扶昭城时,世人都认为她能重建鹤云台,重振祁氏一族荣光。只可惜功败垂成,继位大典上,祁筠于众目睽睽之下异变成了一只金翅玄鸟。仙门百家怎么会允许一只妖执掌缚妖塔,于是发动了鹤云台的第二次事变。 她在集天下之力的剿杀下逃得无影无踪。仙门百家自知面子上挂不住,在持续了三年的搜寻后,遂也作罢了。这段往事也就跟着那再次隐匿的鹤云台一同销声匿迹了。 往事如尘,崔十六不忍回想,此次他前来梨花洲为的就是祁筠,他再情难自己:“怎么会认错人,我怎么会认错人呢。祁筠,你……” 他还待再说,南山堂的医师走出门来,对着他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阿歧,快过来。” 名叫阿歧的女子回眸冲崔十六俏皮一笑,丝毫不理会崔十六的高喊:“祁筠,此地不是安全之地,照夜栖已经得知你在此处的消息,早些做打算吧!” 阿歧快步地进了医馆,脚步轻快,仿佛崔十六说的话与她无关紧要。 只心中想,她在梨花洲也过了这么些年安稳日子,如今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连扶昭城无名无姓的小辈都得知了我身在此处的消息。 照夜栖,你怎么还不来呢。 十几年前,九州中以修仙四世家——东南青州沈氏,西方沧州何氏,西南柳州柳氏,西北冀州朱氏最为鼎盛,而这在修仙世家中颇负盛名的四世家又以扶昭城鹿茸山上执掌鹤云台的祁家马首是瞻。 当年鹤云台一役毕,站队祁家的沈氏彻底凋敝。迅速崛起的是北方的金氏和东方的司马氏。 这些年,她蛰伏在此,暗中联络旧部,借着荆玉牌顺利执掌了荆玉门,在其协助下成功和旧四世家之一的朱氏结成同盟,剿灭了反动的柳氏,肃清了散落各地的余孽。 至此,天下四足鼎立,局势以由以朱氏为首,何氏,金氏,司马氏辅之的新四世家掌控。 重建鹤云台万事俱备,唯一欠缺的,便是丢失已久的鹤云金印。 而这鹤云金印的下落,近日她才得到消息,应当是在照夜栖手中。当初她继任大典在即,即将接管鹤云台,却惨遭照夜栖暗算,这笔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饭后,医师见阿歧愁眉不展,便询问今日来人所为何事,还未待她回答,忽然扬起一阵寒冷透骨的风。 有人掀帘而入。 入眸的首先是一双薄情而寡淡的眼,只一露面,那月光便似被折了一段落入眼眸,硬生生勾勒出几分动人的芒光。 青白月光下,青丝,蓝衣,腰间银鞭交缠,随风猎猎而动,煌煌灯光映出一张冷白的脸,他眸光冷淡,慢慢往阿歧这边一扫,如利刃出鞘,刮起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疾风。 分明是春夜,却料峭得很。 他含笑道,话语如浸透了冰天雪地里的寒:“今日除了我,还有谁找过你?” 阿歧神色不改,心中却很忐忑。 纵使在脑海中演练过千次万次,可再见时她依然会感到毛骨悚然,那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 她迟疑着站起身,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没由来地溢出一层冷汗。 眉梢一低,照夜栖将她打量了个遍,目光最终落到她脸上那道疤上。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似嘲似怒:“祁筠,你真是叫我好找。” 照夜栖步子缓慢而沉重,迎着她一步步走近,他湛蓝衣衫在步履间款款荡漾,似流淌在天地间的浩荡长河,寒意却于水流中堆叠,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此间,像是来自极北之地飘雪万里的雪原,又像是来自凝冰的寒泉最深处。 阿歧眼眸中流露出畏惧和疑惑,步步退后,“……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什么祁筠。” 下一息照夜栖已拔剑出鞘,剑气横过长天,带动一阵凛冽的风卷起阿歧眉前鬓发,锋利的剑刃在电光火石之间已将乌丝斩断几缕。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恨意 2. 凤缃 《鹤云台记事》全本免费阅读 船行两日,入了大陆西北边境。 浮光在前方开道,灵力如箭矢一般破开层层坚不可摧的结界,水流湍急起来,倏忽间天地变色,周遭景色变幻莫测,崇山峻岭也若洗去脏污,变得澄澈明净起来。 天地恍若一面宏大的镜子。 漫天星河如泼墨般倾泻下来,倒入湛湛水波中,映出满城灯火辉煌。 苍穹之上是冷清清难以踏足的九重天,穹窿之下,是一浪高过一浪的俗世喧嚣繁华。 像梦一般,祁筠的神思游离,终于在照夜栖那一声呼唤下回过神来,她侧身望他,只见他一袭蓝衣似流淌着珠玉华光,掠开氤氲身侧的雾气,开出一条通往岸上的坦途。 此处不是人间。 这里是——金翅鸟的故乡。 她竟来到了他的故乡。 入了雁荡之丘,祁筠被照夜栖软禁在了一方院落。 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失忆了。 对于照夜栖找了她这么多年这件事,祁筠心中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如涂山燃青所言,照夜栖对她有情;一个是照夜栖另有图谋,至于这图谋是什么,她就无从知晓了,缚妖塔已毁,祁家已灭,她想不出来照夜栖不肯放过她的理由,难道是要继续折辱她吗? 无论照夜栖有什么目的,她来这里是为了鹤云金印,自然得忍辱负重。 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取得他的信任。可照夜栖生性多疑,此事又急不得。 祁筠有些头疼。 正是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禁制被解开,敲门声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入内:“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祁筠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料想在照夜栖的眼皮子底下,应当不会有人敢对她不利,便应声道:“进来吧。” “嘎吱”一声。 门扉被推开,刹那间芳馨透脑。 祁筠凝眸去看。 进来的是一个妩媚的女子——一袭红衣胜火,鬓发半扎,随性地披散了一半在肩头,顺着走动间牵动的风飞舞,绚烂得就像鹿茸山的漫天绮霞一般。额前垂着一抹菱形雕花凤翎,走动间光影交错,顾盼神飞。 ——是凤缃。 怎么会是凤缃? 祁筠心头的疑惑随着凤缃摇曳生姿的步伐愈演愈烈。 凤缃在离祁筠两丈远的地方止了步子,她凤眸上下打量一扫,确认了此人果真是祁筠,纵然她万般的不想承认,多年过去,祁筠还是这般霞姿仙韵,风采涤涤。 可那又怎么样?听说她如今内力全无,记忆全失,不过是毫无威胁的一个废物罢了。 想到此,她吃吃笑出声来,上前一步道:“原来真是你啊,你居然还活着?” 这话祁筠也想问,为什么凤缃还活着?当年坠渊前那一掌分明震碎了她的经脉? 即便凤缃能侥幸活下来,可在继任大典前夜,是凤缃来告诉她真相。她背叛了照夜栖,按照夜栖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绝不会留她到今日。 不管怎么样,凤缃和照夜栖始终是一派,她做戏还是得做全套。 祁筠藏在袖中的指节攥紧,迟疑地站起身,“姑娘您是?” 凤缃弯起唇角,笑道:“听浮光说,你失忆了……真的假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又带着几分怀疑,她上前一步,扬起一指抬起了祁筠的下巴,看清了她脸上的疤,又状若无意地扫过她的腿,随即嗤笑出声,“毁了容,瘸了腿,真可怜啊……” 说罢她指尖用力,狠狠刮过祁筠的脸,一道血痕出现。 外间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将祁筠鬓发吹乱,恰好遮住了她眼中潜藏的恨意和怒火。 凤缃觉得十分有趣。原先她也是不信祁筠失忆了,可今日这么一看,三分怀疑也彻底打消了。 她偏着头看这般软弱的祁筠,讥讽道:“看着你这反抗不能的窝囊模样,我凤缃也觉得此生不算虚度。” “为什么?”祁筠捂着脸缓缓抬起头来,直视凤缃的眼神。 凤缃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漫不经心翘起指尖,她指尖的蔻丹鲜红似血,又像淬了毒的蛇信子,“为什么?讨厌你需要理由吗?” 还是这般跋扈。 祁筠害怕自己再和凤缃对视真会忍不住动手,她只好偏过头去转移视线,外间正风雨如晦,刮得满树的花叶簌簌而落。 “你在看什么?等阿栖来救你吗?阿栖对你手下留情,我凤缃可不会!”凤缃说完,想到照夜栖的态度,不免有些恼怒,她一把提起祁筠的领子,拖着她就往外走。 院内积水过履,祁筠被她狠狠丢在地上,浑身湿透。 “祁筠,你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可曾有悔?”凤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里尽是鄙夷。 雨势大得惊人,狂风骤雨呼啸而来,吞没了凤缃大半的声音。 悔?没能斩草除根才是她最悔之事。 祁筠心中冷笑,慢腾腾起身,就要往屋内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凤缃冷哼一声,“不记得?不记得就能抵消一切吗?” 她审视着祁筠,想到当年那些事,不由怒上心头,即便是她答应了照夜栖不伤她,可世间背信弃义之人何其多,照夜栖当初不也背弃了他们的诺言吗? 扬起一道掌力,凤缃拦住了她的去路。 祁筠猜想凤缃是照夜栖派来试探她的,为了不暴露自己,于是她被这不足凤缃三成功力的掌风击飞。 她喉间涌起一阵腥血,硬生生压下后,她抬眸,正好对上凤缃充满恨意的眼。 直觉告诉她,凤缃是真的起了杀心。而照夜栖若想杀她便不会留她到现在。 原来是凤缃一个人的主意。 祁筠想明白后也不再掩饰,她还没找凤缃算账,凤缃倒先找上门来了。 她昂起头看凤缃,语调已大变,冷冰冰的似有利刃潜游其中,“你要杀我?” 凤缃毫无察觉,她挑眉而笑,“杀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祁筠,除非你跪下来求我,你求我……我就考虑放过你。” 祁筠沉默片刻,垂下眼帘,道:“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凤缃心中万般得意,她斜睨着祁筠,如看待蝼蚁一般。 “你是想听我说这些吗?”祁筠低低笑出声来,她骤然抬起头,眼底的冷漠嘲讽一览无遗。 与方才的怯懦姿态判若两人。 就这么定定地被祁筠望着,凤缃心头的快意还未散去,一阵毛发悚然遍及周身。 祁筠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她料准了周遭此时没人监视,便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溢出的腥血,不紧不慢地向凤缃逼近,心中已有一计。 闷雷声声滚落在耳边,汹涌的电光划破亘古暗夜,将层层错落光影打在祁筠脸上。 她轻而缓地说,眉目间有几分狠戾:“你好像很怕我?你在怕什么呢?” 语气有些许瘆人,凤缃没由来地脊背生寒,她欲盖弥彰地辩解:“笑话!我怎么会怕你!” “哦?那你的腿在 3. 和我成婚 《鹤云台记事》全本免费阅读 祁筠方才想事情太过投入,以至于他何时进来的都毫无察觉。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回道:“没……没什么。” 照夜栖目光忽即忽离地将她一瞥,似带着林间松风的寒意,“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祁筠想了一下,若是一个失忆的女子被陌生人带到一个这样诡异的地方囚禁着,又险些丧命,此刻应当极其是惶恐而无助的。 她抬眸向照夜栖投去一眼,又飞速撤回,好似鼓足了十分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你……你也会杀我吗?” 照夜栖在祁筠昏迷期间试探过,她毫无内力,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毫无威胁。他眼底的防备不减,面上却漾开一个虚浮的笑,“若我想杀你,何必大费周折救你。” 听上去倒是很有道理,可万一他是有她非活着不可更大的阴谋呢? 祁筠察觉到他语气里的讥讽,愣怔地凝视着他,眼底溢出几分不解和委屈,“可是……可是我害怕……那个姑娘说我恶贯满盈,对我恨之入骨,公子您也恨我吗?” 祁筠说着顿住,暗暗观察照夜栖的神色,他依旧还是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泰然。 她分明演得很好。 别无他法,祁筠只好继续装着可怜,既然他要扮演这伪君子的角色,她不妨陪他演上一场,“我们曾经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真的是一个恶人吗?我……可我都不记得了,我……” 说到此处,她有些哽咽,“那日您寻到我的时候,我本以为您会杀了我,但您没有,还带我回了您的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终于要有家了……但若您也对我生厌,何不放了我呢?” 照夜栖面沉如水,似在辨别她话语真假,他冷笑了一声,“继续演。” 祁筠望向他,清亮的明眸似浸露珠的朝花,似乎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无辜地摇着头:“公子,我不知您在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歧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倘若有半句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若世间的誓言真有威慑力的话,也就没有那些代代不休的恩怨了。 照夜栖脸色变了变,他缓缓抬手,吐出不辨喜怒的两字:“阿祁,过来。” 祁筠审慎地盯着他,确认他并无杀心,方才向他走近了两步。 两人的鼻息咫尺可闻。 洗碧池中水汽氤氲,云雾缭绕,馥郁迷人。 池水堪堪没过肩头,影影绰绰,好似给祁筠蒙上一层朦胧迷离的面纱,若隐若现,忽远忽近,可望而不可得。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隔着重重水雾望着他,偏生有着千万人不及的风情摇曳,无端的魅惑,令他心神晃荡。 照夜栖的眼神沉了沉,他迎着祁筠的眼神慢慢靠近。 祁筠没有躲闪,坦然地直视着他。 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交锋。 眼前人越靠越近,祁筠暗暗捏了一把汗。下一息他唇畔从祁筠脸侧擦过,右手却在电光火石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祁筠并不感到意外,她勉力伸出双手想要掰开他的掌,却如蜉蝣撼树一般,毫无作用,她涨红了脸,艰难地开口:“公子,疼,疼……” 照夜栖没有松手,炽热的吐息落在她脖间。 他略侧眸去观察她,恰见她簌簌颤动的眼睫,仿若闪着迷离盈润的珠光,分明是这般脆弱的人啊。 可是为何,他总是会从她的低眉顺眼中品出几分隐晦的恨意…… 是错觉吗?他掌力松了两分。 余光虚虚掠过祁筠的眼下,那道疤如此清晰地烙在他心口。 若她没有失忆呢,若她是在和他逢场作戏呢,就如他当年…… 这些天的监视非但没有打消他的顾虑,反而让他更忧虑,她身上的一切好像都和从前不一样,一切又都好像和从前一般无二。他既盼着她不变,又害怕她不变。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照夜栖心烦意乱,祁筠的眼睛里泛着浅红,似乎是噙了些泪,或许自己真的把她弄疼了。她额前的鬓发有些散乱,紧贴着白皙如玉的肌肤,落了几根到他的手上,柳絮似的,挠得人心痒痒的。 他视线又慢慢上移最终落到了祁筠的唇畔上,她身上无一处生得不令他着迷,此刻她朱唇微启,胭脂晕染开来,无端令他想起盛夏里开得绚烂到顶了的扶桑花,花开堪折…… 鬼使神差地,他转头凑近,重重压在了她的唇瓣上,像是采撷一朵花般,他有些失神。 祁筠压抑着心头的厌恶,既不推开他,也不迎合他。 扑面而来的冷香将她包裹,总叫她想起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阿鹤也是这般带着独属于他的如霜雪般的冷香,祁筠曾笑着打趣:“我们家阿鹤不光长得举世无双,连身上这一份香味也是世间独一份的。” 那时她全身心信任他,连带着依恋上这份似有还无的幽香,仿佛沉入这香就能暂时忘却烦忧,就能确认身旁不是空无一人。 直到此时,她才深觉多么讽刺。 照夜栖维持着半俯身的姿态,修长冰冷的手仍桎梏在她脖间,薄唇却反复在她柔软的唇上碾压,缠绵,不肯离去。 这也是试探吗? 祁筠怕他起疑,稍微松了些口。 在照夜栖近乎暴虐似的发泄下,她身子有些抑制不住地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伤,她忽地感到一阵刺骨的悲伤,眼中渐渐沁出泪来。 照夜栖丝毫未觉,反而因祁筠的逢迎而感到有些讶异,他扬了扬眉,愈发得寸进尺,他得了些趣,索性大手将她腰身一捞。 “哗啦”一声。 他已将人捞至怀中,随手牵过自己的外衫将她裹在了自己身前。 滚烫的躯体隔着单薄的衣衫,那层火愈烧愈烈,却和着池水浸透了他。 他指尖在她颈后摸索着,俯下身子继续品味这比琼浆玉液还要甜上百般的滋味。 照夜栖动作太过粗暴生疏,甚至带着几分暴戾,好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祁筠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又恐惹他不悦,因此只是轻轻地将手抵在他胸前,做着徒劳的反抗。 洗碧池中水波荡漾,撩水之声不绝,而耳边的唇齿交缠的濡湿之声更是让她愈发难堪。 她思绪纷乱,一会儿落到昔日繁华的鹤云台,一会儿落到凄凉仓惶逃亡的那几年,伶仃如此,她也不曾落泪,偏生此时在照夜栖的强迫下,有了几分抑制不住的不合时宜的委屈。 祁筠悲极反笑,双手紧紧揪着照夜栖胸前衣襟,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照夜栖察觉到祁筠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想到她伤势未愈,此番定是牵动到伤处,便撤离开来,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坐在腿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输送灵力。 祁筠拿捏不准照夜栖的心思,便安静地垂下眼,不去看他。 少顷,照夜栖沉寂须臾,在长久的凝视后忽然笑叫:“祁筠。你不敢看我吗?” 不容置疑的一声呼唤。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桎梏。 祁筠毫无准备,她不明白又是哪里出了差错,早知便不扮可怜了。 别无他法,她只好哀声求饶:“公子……求您……求您放过我……别,别杀我……” 几乎是耗尽毕生演技,她挤下了两行清泪。 4. 旧忆 《鹤云台记事》全本免费阅读 疗完伤回来,照夜栖率先去找了凤缃。 凤缃非他族人,但怎么说也是凤凰族的公主,又于金翅鸟一族有恩。他再恼怒于她的自作主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因此照夜栖忍着些怒火,到底收了几分语调:“你为何要去找祁筠的麻烦?” 凤缃自是十分委屈,照夜栖此行像是来兴师问罪一般,是她动的手不假,此事却也是情有可原的,她虽无确凿的证据,但很多事只要有一点猜想便足够了,不是吗? 她看着有些陌生的照夜栖,委屈涌上心头,“阿栖,我没有说谎,祁筠她在骗你,她是有记忆的!她此行定是另有图谋!” “何以见得?”照夜栖很难说凤缃和祁筠二人,谁的话可信性更高。 一个和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个对祁筠恨之入骨。 凤缃倒也不是很笃定。毕竟她只有这一个证据。 可这事又不能让照夜栖知道,若照夜栖知晓她在和祁筠的打斗中受了伤,他势必刨根问底,牵扯出当年一些往事。她可不愿意让照夜栖知道是自己亲手将祁筠推进噬魂渊。 “我……我不知道,但你不觉得奇怪吗?怎么会那么巧,她恰好就失忆了,还被你找到了。” “也许……也许祁筠是回来报复你的呢,当初你不也是这样骗取她的信任的吗?” “闭嘴!”照夜栖没由来的烦躁,猝然打断了她。 凤缃有些不满,她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劝诫:“阿栖,你别犯糊涂了。退一万步来讲,祁筠真的失忆了,你就会放过她吗?你就能放过她吗?” 照夜栖痛恨被人揣度心思,放不放过都是他自己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来置喙。 “我若放过她,你当如何?” 凤缃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她想到当初便是因为照夜栖的优柔寡断,才险些误了大计,他做事一贯狠绝,却一再因祁筠的事犹疑不前。 她几乎是恳求着:“阿栖,留着她终究是个隐患。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你找不到,为何非得是她呢?” 照夜栖本来也不是想来此说服凤缃放过祁筠,她再恨祁筠,难道还能越过他得手不成? 是以此行一为劝诫凤缃行事切不可如此莽撞,二为说服她回凤凰族。 这些年来,凤凰一族内乱不休,凤缃本是继承人之一,但她无心于争夺族长之位,反而尽心尽力地辅佐他,以至于凤凰族内乱迟迟未平息,按凤缃的才干,她若肯回去,凤凰一族也不会是那个样子。 他知道是因为凤缃幼年便是在他母亲膝下同他一齐长大,对金翅鸟一族情谊深厚,他很感激,可这不代表她能一再得寸进尺,干扰他的决定。 他眉心拧起,摆手道:“凤缃,这里的事你先不用管了,如今凤凰一族内乱已息,尚需休养生息,我也就不拘着你了,你自行离去吧。” 凤缃瞪大双眼,感到不可思议,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让她离开,“阿栖,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居然真的要赶我走?” 正是因为念着往日情谊,照夜栖才只是将她禁足。 “那里才是你的家。凤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如今凤凰一族正是百废待兴,你也该长大了。” “况且,我和祁筠不日便要成婚。”照夜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眉心涌上淡淡惆怅,“我知你放不下过去,对祁筠恨之入骨,所以不如早些离去的好。” 所以照夜栖他放下了吗?他怎么能放下呢?祁家害得他们还不够惨吗?祁筠作为祁家的后代,天生就是有罪的,而如今照夜栖告诉她,他们要成婚了。 他们要成婚了。 天大的笑话! 凤缃气得浑身颤抖,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指着他恨道:“你要和她成婚!你居然要和她成婚!你不要告诉我,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照夜栖青白玉冠束发,拢一身玄色长衫,静静地立在屋檐下,眼底无喜无怒,如一尊静谧冷寂的雕像。 到了此时,他的情绪已然平静下来,他淡道:“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是的。就因为她不是金翅鸟一族,所以复仇一事和她没关系,种种计划都和她没有关系。 凤缃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照夜栖的身影。 他走得决绝,将凤缃的质问远远落在身后,再一次忽略了她的感受。 凤缃无力跌坐在地,目光投向院落里开得如火如荼的凤凰花,轰轰烈烈的一路摧枯拉朽攀满院墙,可是再美再绚烂又有什么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一切都没了!靠着假象饮鸩止渴又有什么用! 她想到明昭八年的雪夜。 当时祁筠即将接任鹤云台,而照夜栖迟迟不动手,她几次三番催促,都被他以时机未到回绝了。 她对鹤云台的阴影是根深蒂固的,年幼时她被寄养在姑姑家,也就是照夜栖的母亲,她亲眼见证了祁家人是如何侵入雁荡之丘,夺走篪金铃,屠杀金翅鸟一族的。 金翅鸟一族死的死,伤的伤,其余族人也被收入了缚妖塔。她侥幸逃脱,也是身受重伤。 因此鹤云台绝不能重见天日。 她在大典前夕去找了祁筠,告诉了她真相——祁家被灭门的真相。 倒也不是想要背叛照夜栖,只是大典在即,乱了祁筠的阵脚也好,况且,祁筠体内有照夜栖的内丹,若利用得当,不消她出手,祁筠自己便会走向万劫不复。 那时候,祁筠的脸色苍白得跟见了鬼似的,森冷漆黑的雪夜里,她连灯都没顾得上提便仓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