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嫁给病弱郎君后,我靠躺赢当皇后》 第一章 重生,先给一刀 我可能要死了。 我想。 铁链栓在我的脖子上,勒得我几乎要窒息,我的左睛肿得不成样,右眼已经看不清了。 我只能抱着头求饶,朦胧中,王麻子拿起锄头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救救我,救救......” 我惊恐地往后挪,朝着屋外看戏的妇女伸出手。 “呸,不下蛋的母鸡。”“听说你这媳妇还到处勾引......”“啧啧啧,瞧她那样......” 刻薄的声音伴随着锄头落地的响声,一同传入我的耳中,周遭一片轰鸣。 仲夏夜晚的蝉鸣声极为扰人,他们指着我破败的尸体,说我不守妇道,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骨头被锄头敲碎的痛感似乎还没有散去,蚂蚁啃食身体的热潮一下又淹没了我。 难耐的燥热布满了全身,我不由狠咬舌尖,尖锐的刺痛伴随着腥甜,刺激着大脑,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呼——” 我喘着气,挣扎地从床上起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撑身茫然地望着屋内的陈设。 放在木架的香炉还燃着缕缕香烟,气息布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哪...... 脑子蓦地刺痛,耳边响起一阵轰鸣,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我回来了? 回忆走完那刻,我恍惚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拳。 居然回到了在谢家失身的那天。 我打小就相中了作为同村,且相隔两条道的谢家三郎,谢珂。 曾经不止一次央求父亲找媒人上门替我说亲,都被他以未想成亲的理由打发走了,这一年谢大不知从哪里买了个容貌极佳的女娃回来,说是他们四兄弟的妻子。 不久前才拒了我的谢珂,转头就接受了这个天降共妻。 我不死心想尽办法缠着谢珂,盼着他能回头。 早间我在县里卖草药,谢二过来送信给我,说是谢珂亥时邀我来房中相见。 我欢天喜地过去,谁知满屋子弥漫着混杂着迷药的欢情香,待我察觉不对劲时,手脚已经软得动不了。 被水泼醒时,就见到谢珂满脸怒火。 而自己衣衫不整同隔壁村的王麻子躺在一起。 思及到此,身体又涌上一股热潮,差点将我的意识击溃。 我忙捂住口鼻,却不想身体没了支撑,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呼痛,手上慌乱间从床下摸到了一把刀,手心被刀刃划出了一道口子,皮肉的刺痛抵住了身体上的不适。 “二哥,这样真的好吗?” “四弟你就是太心善,必须等赶在莹儿回来前,解决这个麻烦” 夜里寂静的很,即使门外的人即使压低了声音说话,也清晰地传入了我耳中。 是谢二和谢四。 呼吸一窒,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咽下一口吐沫,手上慢慢摸索上刀柄,紧紧攥住它。 麻烦? 那个被卖到谢家的女孩起初还想着逃跑,我想与谢珂在一起,便欣然去为她出谋划策,几次三番去破坏他们的关系,想来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个麻烦。 脑中浮现谢二那一张笑眯眯的脸,我不由背冒冷汗。 “可...可是......” “别可是了,王麻子来了没?” “我刚刚去找他,让他打扮一番来三哥房里找我,现在应该快到了。” “成,那我们先走,待他们完事,老三也快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我才握着刀,一手扶着床从地上爬起来。 必须快点走。 我撑着身体,踉跄地跑到门口打算开门,就听到窸窣的声音传来,透过旁边的窗远远地瞧见有一人影提着一盏灯往这边来。 我心下一紧,赶忙扑灭桌子上的烛火,黑暗笼罩着整个屋子。 屋内的香气持续飘散在空中,我死死捂住口鼻,右手握紧刀,猫着身体躲在门后。 只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手心上的汗浸到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正好让我抵住了药性,外面迟迟没有动静,这让我更加紧张。 “阿四你在吗?” 粗重的嗓音伴随着敲门声一起传来,耳边仿佛响起了临死前被殴打时的低语,伴随粗壮的呼吸,一拳接一拳地砸下。 是王麻子。 上辈子我失身于他,无奈只能嫁了过去,结果他就是个只会拿女人出气的混蛋,高兴了打一顿,不高兴打两顿。 最后将我活活打死。 临死前记忆如走马灯快速在脑中闪过,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吱呀——”门从外推开,空气中的欢情香瞟向屋外,灯笼里烛火的光亮幽幽照入房间,一道细长的影子折射在地上,王麻子抬脚踏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提着灯笼,高大的身躯完全背对着我,他的视线落在凌乱的床上。 “阿驷你在......” “刺啦——” 灯笼啪的一声落地,烛火一下烧烂了棉纸,他瞠目缓缓低头看向腹部冒头出银光,血液泊泊从尖端滴落。 刀尖刺入声响起的那刻,手刃仇人的快感让我不禁兴奋的颤抖。 杀了他! 杀了他!! 我满脑子都充斥着这句话。 “滴答——”血液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我陡然一激灵,头脑渐渐恢复理智。 我放开握住刀柄的右手,扼腕抑制住手抖,看准时机,在他回头那刻,猛地抄起木架上的香炉,往他头上砸去,因为身高不够,香炉直接撞到了他的眼睛,甚至手上的血也蹭到了他脸上。 “啊——”王麻子痛的哀嚎,捂住眼睛跌坐在地上,香炉里的灰也扑灭了地上还没有彻底燃起的火。 我大气不敢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往屋外冲了出去。 夜晚过分的安静,只有林中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怕遇到谢家的人不敢走大道,抄着林间小道往家里跑。 刚才刀尖刺穿肉体的触感似乎还遗留在手上,我心里竟感到无比畅快。 也不知道是跑出的汗,还是惊出的汗,竟把欢情香的药性给驱散了。 估摸着谢家也买不到药性太浓的欢情香。 还来不及高兴,突然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到,腿一软,趔趄地就往前栽了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泥坑里。 我感觉屁股被摔成了两半,龇牙咧嘴,“谁,谁挖的坑。” 想爬起来,身体又抖得不成样,半天动弹不得。 “姑娘你没事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上面冒出了个脑袋,我刚摔得脑子懵,抬头看不太清人,只能看清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锁。 我疼得泪水直往外冒,“这位大哥,我起不来了,你能拉我一把吗?” 只见上头的那人往后晃了晃脑袋,复而又看了过来,伸出手,“姑娘,我拉你上来吧。” 我感激地抓住他的胳膊,那人猛地一用力,我如同一条被风干的咸鱼被他拖了上来。 我趴在地上,硬咬着牙要站起来,但试了好几次,脚上软得都没有力气支撑,“这位大哥,我好像还是起不来,你......” 月光透过林叶覆在那人身上,让人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个清隽少年,他的皮囊长得过分漂亮,硬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硬朗,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歉疚。 这个人... 是江昭棠。 两月后就会出现在乡试榜单上的,村里唯一一个中举的人。 “姑娘?” 对上江昭棠疑惑的目光,我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那个,你,你能扶我一下吗?” 月色下江昭棠的眼睛格外清亮,他低眉思索了番,看了眼我道,“若姑娘不嫌弃,我背着你回去吧。” “啊?”我脑子一懵,“这,这可以吗?” “自然。” 说着,江昭棠便背对着我蹲下,见他确实是认真的。我眨了下眼,犹疑地趴在他背上。 树叶窸窣的声音格外响亮,余光中一个黑影闪过,我侧脸看去却是树的影子。 “姑娘是住在村头那位张叔的女儿吧。” “嗯?”我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疑惑地看着他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 江昭棠轻笑了一声,“我想村里的人都知道张姑娘吧。” “毕竟...姑娘追谢三郎的事情,也挺...嗯——”他停顿了下,“广为人知吧。” 我有些尴尬,正想打个哈哈应付,谁料这人又问一句:“姑娘这么晚了,为何在林子里?” “我......” “姑娘不想回答也可以不用说。” 我:...... 话都让你说了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插曲,本来还有些惊魂不定的心慢慢地平息下来,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无言。 绕过黑黢黢的小道,远处的灯火渐渐清晰,待走到林间小路,江昭棠屈身半蹲将我放下。 “让人看到了恐损姑娘清誉,若姑娘还能走动,便停在这吧。” 我赶忙从他背上下来,踢了下脚,发现腿上力气确实恢复了,“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改日定登门道谢。” 江昭棠摆摆手,转身便往回走,他家在村尾,绕过林子小道会更快些。 我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敛回视线,一瘸一拐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凶手是谁 父亲房间的烛火还亮着,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翻过篱笆小心翼翼的落地,循着记忆摸索着回房。 当初为了不让父亲发现我夜里出去,我特意吹灭了烛火假装自己已经睡下的假象。 我点起架台上的蜡烛,从柜子里翻出药酒和纱布,走到床边坐下。 手上的伤口虽然血迹干涸,但血肉外翻隐有化脓的趋向,我呼出口气,紧咬牙关,熟练地给自己清理伤口,续而缠上纱布。 而后撩开裙摆,脚腕肿了一圈,索性不是很严重,拿药酒擦拭一下也就完事了。 上一世被王麻子打完,都是我一个人窝在角落拿药酒擦。 整个过程下来哼都没哼声,半盏茶的功夫全部搞定。 我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熄了灯便爬上床躺下。 真的回来了? 我抬起手覆住眼睛,伤口上的疼痛仿佛在告知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了。 脑袋昏沉地快要炸裂一样,我不由蜷缩着身体,闭上眼。 梦中我回到了临死的那一夜。 王麻子抓住我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扯,沙包大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往我身上砸。 “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 我捂住脑袋蜷缩在地,凄厉的哀嚎,不断向他求饶。 太疼了。 比不小心被镰刀割伤手还痛。 比被蛇咬了还痛。 他想要得到谢四的青睐,总是通过揍我来获得褒奖。 下手一次比一次重,这次因谢四再次拒绝他,便喝了些酒。 看到他进门时,我心里就明白,今日怕是要死了。 跑不了的。 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真的知错了。 我会去谢家磕头认错的,不会再缠着谢珂了。 没有用,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意识逐渐模糊,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被王麻子一锄头抡到脑袋,一声西瓜落下的脆响。 我死了。 死的时候血肉模糊,全身青紫没有一块好处。 - 醒来时,冷汗浸湿了里衣,我躺在床上微微喘气,许久才拢回神识。 才刚到六更,外头的天已经朦朦亮,夏日的晨间总是格外的早。睡了一夜,头还是有些沉,我从房中出来,去水缸中舀点水洗漱了番。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吵闹声不由让我有些心慌,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还没醒,一反常态反而有点不对劲。 打定主意,我直径往外走去。 大门敞开着,外面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我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父亲背影。 我没多想,抬脚便走了上去,“爹,怎么了。”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回头看我,他正要开口说话,一道尖厉的嗓音传来。 “我的儿啊,张大哥你是这村里有威望的,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我向前的脚步一顿,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个声音我死都记得,上一世除了王麻子,还有他那刁难的娘。 她怕我跑回家去,便拿着铁链子把我栓在床杆,每次出门还要给大门落锁。 我脑袋“嗡”的一下,昨日脑子太乱竟然把捅了王麻子的事给忘了。 “我儿现在还躺在医馆里,定是谢四那小王八,他诓我儿过来下得狠手。” “王大娘,你凡事也得讲个证据,我四弟从小身子骨弱,如何杀得了人。” “那就是你谢老三杀的,人倒在你房里,是你下的狠手!” “我说了,我两更才从镇上帮工回来,村口的李叔和店里的伙计都能为我......” 我不打算听下去,垂眼掩下眸中的慌乱,转身要回房间里避一避。 “张映荷!我四弟说你去过我房间,是不是你!” 我@%&*你爹#%*…… 我在心底骂骂咧咧。 父亲怒呵声随即响起,“谢三你胡说什么!” “我,我......四弟你说。” 不能让爹一个人面对这群胡搅蛮缠的人。 整理好情绪,我面无表情地转身挤进人群中。 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的男人,在见到我的时候,那张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厌恶。 他张嘴要对我说些什么时,父亲直接向前两步挡在了我的面前。 “谢三!” 父亲威严的声音让谢珂闭了嘴。 我没有去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始作俑者谢二。 “是你。”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躲在他身后的谢四见到我,则是一副看到洗脱罪名的曙光一样,忙慌地站出来指向我,“夜里是你在三哥房间,是你捅伤了王麻子。” 我视线幽幽地瞟向指着我的人,这个谢四,生性懦弱无用,出了任何事都要他前面三个哥哥替他挡着。 既然谢二不在,那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父亲怒目瞪去,“谢四是不想要手了吗?” 谢四吓得又收回手,躲回了谢珂身后。 谢珂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张叔,四弟他年幼,说话不过脑你别怪罪。” 父亲怒急反笑,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彰显他强压下的怒火,“他年幼?他和我女儿一般年纪,你怎么不说他是三岁孩童啊。” 我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鼻头不由一酸、 上一世也是这样,他为了我嫁给王麻子好过些,倾尽一切为我置办嫁妆。 甚至还告诉我若是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便逃回家,凡事他都担着。 可惜最后到死也没能回家。 我拉了拉父亲的袖摆,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了眼坐在地上满脸刻薄的妇人,压下心头的恐惧,面上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是很喜欢谢珂没错,但我也是个女儿家,怎么可能夜里去他房里,就算我真的去了,你们又怎么可能会放我进来?” “王大娘,你也知道,我与您儿子顶多见过两次面,什么仇什么怨我要捅他?” 这句话我可没有说错,我与王麻子在这个时候,只有两面之缘。 且两次都是在纠缠谢珂的时候。 许是见我说的在理,谢四登时慌了神,“我们当然会放你进来,因为...因为......” 他越往后说,声音就越小,我料定他是不敢说的,他也不能说。 王婆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叫嚷嚷地要去拉谢驷报官。 “天杀的,定是你,小王八犊子,我儿子不过缠你缠得紧了些,你就要痛下杀手!” “王大娘王...嘶——” 谢珂赶忙拦住要扑上来的王婆,但王婆哪里是好惹的,那只灰厚的指甲直接往他脸上挠去,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多了两道划痕。 看热闹的人又匆匆忙忙去拉架,场面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王婆拉开。 谢珂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而躲在他身后的谢驷连话都不敢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不觉撇开脑袋,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抬眼便看见有人远远地奔过来。 “王麻子醒了,王麻子醒了!” 第三章 撇清嫌疑 他的话令我心下一“咯噔”,昨天捅穿王麻子腹部的手又颤抖了起来,我不露声色地扼腕。 王婆霎时鼻涕眼泪一块流下,用力拨开人群,死死拉住跑过来的人,“我儿醒了?” 这下谢四有了底气,又从谢珂身后走了出来,“咱们去问问王麻子就知道是谁捅伤的他了。” 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谢珂,蓦然抬眼看向我,“张映荷你要不要一起去。”说着,他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正好也可以看看是不是我四弟冤枉了你,若是,我们定会赔礼道歉。” “张叔你觉得的呢?”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我,眼神似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按着手,露出如往常一样的微笑,“自然可以。” 村镇离得比不算远,但为早点见到王麻子,我爹和李叔分别驾着牛车,带上我们几人赶去镇子。 我坐在车上低眉回想昨日的事情,当时是从背后捅的刀,王麻子还没有回头看见我,就被香炉砸到了眼,而后我便跑了,他不一定看见我。 就算他看见了,我也不能承认。 “到了。”谢珂的声音扯回了我的思绪。 看着眼前的医馆,我强压下心中的胆怯,随着众人一同走进医馆。 走到里间,就见着腹部脸上都绑着绷带的男人,他脸上大幅度的青肿,左边脸是被烟灰烫伤的红印,整个人气若游丝地瘫在木板上。 这样的情形,我恍若看到自己被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 “麻子,我的儿哟。”王婆哭着扑到在王麻子身上,脑袋不小心砸到他腹部的刀伤,差点又让他疼昏过去。 谢四蹲在王麻子的另一边,满脸焦灼地问,“王麻子我问你,是谁捅伤的你?” “是她吗?” 顺着谢四的指向,王麻子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那双死气沉沉的吊眼,与疯狂殴打我而染红的眼睛重合。 我不由屏住了呼吸,等待他开口。 “不是。”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没看清,但是应该和女的差不多一样高。” 好的,又悬起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我的身上,我眼珠一转,视线移向谢四。 “同我一样高的大有人在,谢四不也和我一样高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谢驷,还没等谢驷说话,王麻子就开始嚷嚷。 “不可能是阿四,他那么柔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我一噎,也是,这厮对谢四像对亲爹一样好。 上辈子哪怕谢四算计了他,他也不会说他半点不好,只会将所有的怒火转到我身上。 就算谢四真的捅了他刀子,他也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让他捅,然后在我身上双倍捅回来。 站在身后的父亲,走向前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谢四柔弱,我女儿就力大如牛,你是这个意思吗?” 父亲身高体壮又正值壮年,脸上又有一道没入眉间的疤痕,任谁看了都会被震慑住,而现在他面色森冷,躺在木板上的王麻子吓得不敢动弹。 “当,当然不是,我都不认识她。许是有歹人要捅谢三,结果黑灯瞎火的,捅错了人。” “你胡说,谁会想捅我三哥......” 谢珂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何来我房间,如果你是来找四弟,去我的房里做什么?” “阿四找我来的,你不在家,正好去你......” 谢四脸色煞白,声音陡然增高,“你胡说!” “四弟?” 谢珂凝眉疑惑地抬眼看他,见他面容一片苍白,身体也在止不住地抖动,“你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心虚呀。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躺在地上的王麻子好死不死的又来一句,“阿驷你说不是就不是,你别气得又犯病。” 王婆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抬起手看起来想打清醒王麻子,却又舍不得,只好打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尖着嗓子哭嚎,“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管别人死后,我的儿啊,你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咋活呀。” 谢四也是怕这口黑帽盖在他身上,“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捅了你。” 左边王婆的哭嚎,右边谢驷的催促,估计王麻子头都大了。 “我想想,让我想想。”王麻子捂住脑袋,像大便难通一样,五官都揉到了一起,“那个人...那个人,哦对,那捅了我的人,他他手上有伤,他用东西砸我的时候,我闻到腥味。”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右手下意识往背后一藏,这一举动引来了谢四的侧目。 谢四心里笃定是我,见我神色有变,便急忙喊,“你,你是不是手上有伤!” 他的话音一落,我悬着的心终于坠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与其畏首畏尾令人怀疑,不如放开手死也不承认。 又不是没死过。 这么想着,顶着一众的目光,我脸色不变地伸出缠着绷带的右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将伤口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我笑道:“你说这个?” 谢珂惊疑:“真的是你?” 也不等我说话,王婆疯了般地要朝我扑来,谢珂下意识地拦住了她。 她尖利的嗓音像敲响的破铜锣,“你个小贱人,我儿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杀他!” 父亲急忙拉住我往他身后藏。 什么仇? 我不自觉笑出了声,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看,缓缓又转向躺着的王麻子,片刻两手一摊,无奈道,“没有仇啊,人又不是我捅的,我经常上山采药,割伤手不是很正常吗?” 谢四急了,“不可能,肯定是你!” 我疑惑地望向他,“你亲眼看到的?” “我,我...” 我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况且王大哥也说了,估计是捅错了人。那我要捅的是谢珂,这就更不可能了,我的心你不知道,难道你三哥还不知道吗?” 话音一顿,我满目柔情,痴迷地看向谢珂,“我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触及我的目光,谢珂一呆,随即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移开视线。 我心下苦笑,他一直都那么讨厌我,上辈子怎么总是看不清呢? 阿娘曾说女追男隔层纱,但前提是对方不讨厌自己。 我占着自己打小与他相识,便觉得自己总是与众不同的。 哪怕屡次被拒,我也厚着脸皮去找他,想来在他眼中我确实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谁,谁知道你是不是由爱生恨,你,你总是想拆散莹儿和我们,谁知道你会不会伤害三哥,或者伤害莹儿。” 谢四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让我一愣神。 王麻子是我伤的没错,但那也是他上辈子欠我的,我不过是还了一次。 可是在他们心里原来我竟是这样不堪的人么? 因爱生恨,因为求不得,就会发疯乱砍人? 我不由看向谢珂,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告诉我,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有些悲哀。 谢四洋洋得意,好似找到铁证,“你偏偏就伤了手心,谁又能证明你是上山采药割伤的手。” 这时谢珂视线转了过来,挑眉道,“是啊,就算是你上山采药割伤的手,那你怎么证明自己不会发疯砍人,又怎么证明昨天夜里没有去我的房中?” 我眼皮跳了两下,下意识扼腕。 “我......” “我。” 一道声线清润的声音截过了话,我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回看。 纯白儒衫的清隽少年站在医馆门口,风拂过他的衣摆,只见他抬步跨过门槛走了过来。 江昭棠露出一抹温润谦和的笑来,一双柳叶眼扫过众人,视线最后停留我身上。 他说:“我可以为张姑娘作证。” 第四章 撇清嫌疑(下) 江昭棠弯下腰瞅了眼躺着的人,表示同情,“真惨。” 谢四疑惑,“江兄你怎么在这?” 江昭棠先是抬眼瞟他一眼,随后直起身,“来拿药啊。” 说着,他还应景地咳了两声,接着道:“见到大家都围着,寻思着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父亲看向他,“江家小子你刚才说为我女儿作证,仔细说说。” 听到这话,江昭棠似乎才想起要做什么,他先不紧不慢地朝我父亲作揖,喊了声:“张叔。” 而后,开始低眉回想,说:“我昨日晨间去县学的途中,恰遇张姑娘和谢二公子在说话,当时并不怎么注意,就是隐约听到什么亥时,什么见面。” 他这句话说完,我呼吸一窒,但谢四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去。 “快到亥时,我图路近便绕林间的小道走回家,那时见张姑娘在前面走,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结果她嘭——的一下,就掉到了坑里,还是小生拉她上来......” 他讲的绘声绘色,说到掉坑时,估计是太激动了,气顺不过来捂住嘴咳了起来。 父亲看不过去,上去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咳咳咳...张姑娘...呼...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都没有...还是小生背着...背着她回去的...想来都脚都扭伤的姑娘,是没有那个能力去捅穿比她高一个头的壮汉。” 他就这样从捂嘴到捂胸,断断续续地讲完了整个经过。 “抱歉张姑娘,本来应该顾及你的名声不能说的。”说罢,他眸中含泪朝我看来。 那是咳出来的泪。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这种时候,我竟然想起早逝的阿娘,她描述的“病弱美男”。 “以弱柳扶风之姿,吃得你连渣都不剩。” 谢四慌了:“江兄你为何要帮她扯谎啊?” 江昭棠捂胸口,眸光淡然地望向他:“我并未扯慌,倒是谢兄为何这样说,好像认定了是张姑娘所为?” “自然是因为她......” 谢四似想起了什么闭上嘴,片刻后,又支支吾吾,“她,她喜欢三哥。” 他没法供出谢二,总是重复这句话。 好像我的喜欢,会成为伤害他们的利刃。 明明刀刺向的是我,上一世死的也只有我。 “是,我是喜欢谢珂。”我轻声开口。 “很喜欢,很喜欢。哪怕他心上有人了,我也还是觉得自己有机会。这么想来,我还真是个讨人嫌的人。” 谢珂一愣,看向我的目光充满复杂。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他,“但我不会因为爱而不得,去做杀人的勾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赵莹儿,我都做不来。” 扪心自问,难道我不想报复吗? 我想的。 可是我不够聪明,上辈子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又太疼了,比起这些,我更想活着。 我很认真地看他,“我真的做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诚恳说动了,谢珂最终叹了口气,转而对旁边的王婆说道:“王大娘,虽然现在找不出是谁伤了您儿子,但人倒在我房中,我会赔您钱医好他的。” 王婆不依不饶:“只是赔药钱吗?” “自然会多给您一笔。” 如今依靠赵莹儿的经商头脑,谢家如今也算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富农了。 若是能把大事化小,赔偿些钱财对他们来说确实也不妨事。 “那我要阿四照顾我。”王麻子补充道。 许是看到谢珂有些疲倦的神色,谢四妥协道:“行。” 二更天回来,刚踏入房间,就见一人晕死在血泊之中,匆匆忙忙送去医治,又被王婆上门一闹,谢珂看起来已经快累到极致了。 他吸了口气,朝我父亲歉疚道:“抱歉张叔,我改日定上门道歉。” 他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我。 换做以前,或许我还要伤心一回,但如今我对他的感情早就在王麻子的拳头,慢慢消散了。 剩下的一点余温,在今天彻底凉透了。 父亲皱下眉正要说话,我抬手拉了拉他的衣摆,“爹,我们回去吧。” 父亲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朝着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李叔说了句:“先走了。”便带着我离开了医馆。 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到处充满着烟火气,上辈我被铁链栓在一间破屋,每天除了伺候王家那两人外,就是挨打。 我抬头望着快要移至头顶的太阳,刺眼的日光几欲让我流泪。 父亲牵着牛车过来,“小荷走吧。” 我对他点点头,正要坐上去,余光瞥见一人从医馆走出来,抬起的脚又落下。 “江,江公子。” 江昭棠停下脚步抬头,见是我叫住了他,眉眼温柔,“张姑娘,张叔。” “张家小子可是要回去?”父亲也朝他温和的笑。 “嗯。县学今日放了假,正好去医馆拿了药就回家。”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草药包。 父亲相当热情,“我们也回去,一起走吧。” 江昭棠迟疑了会,目光瞥向我。 见状,我也附和道:“是啊江公子,你身体不好,坐牛车快点。” 江昭棠的眼睫微微煽动,眸光沁出一抹柔和,“那便多谢了。” - 牛车缓缓地向村子的方向驶去,我和江昭棠各坐柴车的一边,一路无言。 我状似无意的斜眼看向他。 江昭棠半阖着眼坐得板正,他的睫羽又密又长,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我盯着他,陷入了沉思。 江昭棠本来和他母亲相依为命,由于住在村尾,跟村里其他人的关系都淡淡的。 曾听人说起过,江母在京都是名震一时的花魁,不知与谁有了孩子,不愿再待在那里,便带着年仅六岁的江昭棠落脚在这。 孤儿寡母的,一开始还有人看上江母的美貌,想要与她做夫妻。但无一例外都被江母打了出去,人人都传她是个疯子。 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靠近那了,自然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江昭棠身体不好,但是个读书的料,十岁时便考了个秀才,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一直没再往上走。前三年江母过世,他才开始去县学边上课边帮工。 中举后他就会进京赶考,上一世听王婆跟邻里闲扯过,他考中进士后不久,就死了。 就是不知道是痨病死的,还是出意外死的。 许是我盯得过于明目张胆了,江昭棠蓦然抬眸,猝不及防地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闪了闪,神情茫然了片刻,唇角漾开一缕笑意,宛若春风拂柳,桃花灼灼。 我无端地晃了下心神,反应过来后,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其实我本来是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但是话滚到喉间又咽了下去。 直到在村口分开,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人都走远了。”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走吧,爹有事要跟你说。” 我心下一跳,收回视线,跟着父亲回家。 父亲拿起水囊倒了杯水递给我,“先喝口水。” 我接过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父亲还是没有说什么,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药酒纱布,“坐下,爹先给你上药。” “啊?”我脑子一懵,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 父亲说的是我手上的伤。 我坐在木椅上伸出手,一声不吭的任由父亲捣鼓。 父亲低眉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我。 我寻思了会开口,“哎呀没事,小伤。” 但是我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父亲缠完最后一圈绷带,将东西收好,坐到我旁边,也为他自己倒了杯水。 他如往常一样,神情淡淡,只是这次他端起木杯,凝着杯中的水,轻轻叹息。 父亲的声音依旧沉稳。 我听见他说:“人其实是你捅的吧。” 第五章 王麻子求亲? 我双目微瞠,下意识扼腕。 父亲饮下杯中的水,他眼皮一撩,脸上的神情不变,“你是我的女儿,你说谎或者心虚的时候,总是喜欢左手抓右手。” 我错愕地松开手,想要为自己辩驳一二,但对上父亲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幼年时,阿娘便猝然离世,留下孤女鳏父。 她离世前,还安慰我俩,说她是回家去了,叫我们别伤心。 父亲在村中也算是有威望的大家族旁支一脉,想改嫁于他的寡妇也不少,但他对阿娘的感情真挚,硬是坚信母亲只是回家去了,宁孤寡也不再续弦。 为了弥补我缺少的母爱,父亲总是对我有求必应,我说想嫁给谢珂,哪怕拉下脸,他也会几次三番找媒婆给我上门说亲。 父亲很疼我,可是阿娘也曾经告诉我,说爹就是因为太死心眼又太板正,所以才会从京都来到这个小村庄的。 他这个人最好的地方是铁面无私,最差的地方也是铁面无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爹,您要送我去官府吗?” 父亲没回答,他也没有看我,只是瞅着他的杯子。 他问:“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捅他?” 屋外是风吹林叶的声音,伴随着蝉鸣,我眼前蓦然出现王麻子拿起锄头的狠绝,一而闪过的是王婆和那些相邻的污言秽语,还有自己如同一条死狗躺在血泊中的惨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可以,我想杀了他,还有她们。” 大概是因为我的话,父亲终于又抬头看我了,他的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悲凉,“你把他们杀了,按律法应当伏罪。那我呢?你要把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落地,我从父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呆滞的样子。 上辈子我失身于王麻子,他曾告诉我若是不想嫁,他就带我离开。 当时我不愿意,越多人觉得我不知廉耻,我就越要活得更好,给他们瞧瞧,给谢珂瞧瞧。 是我错了。 我再也没能回家。 我眼眶泛红,委屈霎时如潮水决堤般涌上心头,“我不会这么做的爹爹,以后我离他们远远的就是了。” 父亲站起身,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如果,你还是很喜欢谢老三,大不了爹亲自上门替你说......” “爹。”我忍着心酸,抬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我不喜欢他了,以后我都不会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相信我的话,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良久,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他嗓音轻缓:“好。” - 次天日暮前,谢珂带着两只鸡上门,履行他那句“登门道歉”的诺言。 只是当时我还在县里的胭脂铺里帮工,回家看见鸡笼里的母鸡才从父亲的嘴里得知。 许是他本就知道我那个时辰定不在家中,才赶在这个时间过来的。 谢珂对父亲是很尊敬的,在年少时,他被谢大伯捡回来不久,谢大伯就出意外死了。 那时候,谢大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家里四兄弟都年幼,父亲怜他们无父无母,便多加关照,甚至谢四能入县学的资格,还是父亲托人介绍的。 那时我自认为我们是阿娘口中的“青梅竹马”,还仗着父亲对他们有恩,一直缠着他,想同他在一起。 这样的喜欢,他不需要,也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侧目望着父亲杀鸡的背影,不觉地弯了弯唇角。 既然老天能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一切都没有再发生,只要不重蹈覆辙,我想我还是能活得很好。 自那以后,我就打定主意,离谢家四兄弟远远的,远远见着拐弯就走,能避则避,不能避则装瞎再避。 因此我确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夜里也不再频繁梦见上一世的死状。 就在我以为上次的事情就这样结束时,总有人要打破宁静。 “张妹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王麻子蹿步挡拦住了我的去路,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张妹子,俺没有啥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成婚的想法。” 今午时,从我在胭脂铺帮工到现在,他都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才几天,居然这么生龙活虎了,看来谢四照顾的很好啊。 我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他腹部,心下诽腹。 “张妹子?”他见我不说话,欲要朝我走来。 眼前忽闪过他举起锄头的样子,一瞬间,恐惧布满了我全身。 我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呵斥:“你别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喊非礼了!” 王麻子被我突如其来的应激反应吓得抖了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现在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帮工回来了,只要一嚎嗓子,绝对能引来人。 这不是在王麻子的村里,他和谢四关系又好,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德行,但多少也会顾及谢四。 “再退远点!”我防备地盯着他。 王麻子赶忙又退了两步:“好好好,我就站在这里,你不要激动。” 见他离自己远了些,我才缓了口气。 “张妹子,咱们也不过见了几面,你也不必如此防着我吧,还是说上次我娘骂了你一句?哎哟,她是长辈,你就让让她呗,别连我也讨厌了。” 骂? 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我不由冷笑。 “王大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这么旁敲侧击的。” 许是得到了我的回话,王麻子搓搓手,又咧开一口黄牙笑,“张妹子,俺想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打听说你还没有许人家,不如......” 他的话越听,我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干脆打断他,“王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看上我了?” 估计是没有想到我这么直接,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 “你看啊,我娘想要抱孙子......” 瞧着他唾沫横飞,一脸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抖动,我心里狂掀起一股子恶心。 可笑!这厮的谎话随手拈来。 上辈子嫁过去,没有过多久,乡里放榜。 因为谢四没有中举,他跟着一块难过喝了点酒,这是第一次对我动手。 那天拳头狂落在我身上,我当时还没有被打得害怕,便边躲边拿东西砸他,质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这腌臜货竟然趁着醉意,说出了他喜欢谢四的真相。 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得离他远点。 手心冷汗直冒,我迫使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慌,深吸一口气,再次打断他:“王大哥,你也知道我心里有人了。我满心满眼都装着谢珂,哪怕他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虽然现在我醒悟过来决计不纠缠他,但是我会永远爱着他,你懂吗?” 话音一落,不知这货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古怪,似难过又似难堪。 许是他想到了他喜欢谢四的卑微样,见此,我眼含惆怅,赶紧接着说道:“除了谢珂我不会爱任何人,也不会嫁任何人。就算他不爱我不喜欢我,甚至嫌我烦,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只喜欢他,只是今后我会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用一辈子去慢慢释怀。” 一番掏心掏肺的真情流露,加上我真诚动人的自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该麻溜滚蛋了吧。 然而现实总是不如意,这货只是张着嘴在原地发愣,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成!我先走。在心里打定主意,我眼一闭一睁,落下两滴瞪眼瞪出来的泪,抬起衣袖慌乱地擦擦,佯装出一脸失魂落魄的伤心样,抬脚绕过他准备跑回家。 无意间的侧目,我好像瞅见了什么人,还没等我再次抬眼看个仔细,那个人就开始说话了。 “张映荷!” 第六章 成亲是个好主意 这熟悉且嫌弃的口吻,我僵硬地转过脑袋,定眼一看,见到谢珂提着一篓子做胭脂的红蓝花,站在王麻子的斜后方。 哦豁。 一股热气一下往头顶上冲,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是五彩纷呈,有意思得紧。 刚才太慌了,视线全部集中在王麻子身上,生怕他上来再给我一锄头,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珂在那。 刚才还站在原地发呆的王麻子,见到谢珂走了过来,头也不回地急忙跑掉了。 “张映荷你...你怎么可以,可以这么...这么......”他憋得满脸通红,似乎在想能说出口,又不带脏字的话。 但是以他的才学,估计也想不出来。 所以我甚至都不等他憋出一句,故作震惊地歪了歪脑袋,用疑惑的目光往他身后瞟,“赵莹儿你咋回来了?” 这个名字就好似触动谢珂的某种命脉,他急里忙慌地迅速掉头,“莹......” 掐着那一瞬,我拔腿就往家里冲刺,任由着某人在后面气急败坏地狂吼,也丝毫不减脚速。 停下来?呵,我又不是傻子。 回到家,我连灌好几杯水,剧烈跳动的心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在夜里一发不可收拾。 我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断在我脑海里盘旋。 当初王麻子喝醉酒,说娶我是怕我妨碍谢珂,惹得谢四伤心,今日这举动,莫不是......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股恶寒涌上我的背脊,我懊悔地挠头,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 我都干了什么呀!如果王麻子真的是怕我缠着谢珂,才有今天这种举动的,那我的话不是坚定了他的想法吗? “嘶——”我顶着乱糟糟的长发,恨不得回到当时给自己一嘴巴子。 怎么办怎么办...... 我颓废地倒在床上,有些生无可恋,跟他成亲还不如找个地方吊死。 可该死的明明是他...成亲? 我又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成亲不就好了嘛! 对,找个人成亲。 我垂下眼思考,找谁又是个问题,边想着,边下床点起架台上的蜡烛,坐到桌边撑着下巴,循着记忆寻找。 ...... 翌日一早,我便兴冲冲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 正在喝茶的父亲不知怎么地被呛到,一用力把茶杯捏碎了,愕然地抬眼看我,“你说什么?” “我想成亲。”我又重复了一遍。 “跟谁?” “您,您等一下哈,”我从袖口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藤纸,里面是我昨夜几乎翻遍整个记忆,找到上辈子有前途有能力的适龄青年。 “咱村口李叔的二儿子,他为人憨厚老实,家里还有一亩三分地;卖豆腐陈姨的大儿子,他模样生得俊俏,为人也踏实能干.......” 我在父亲惊愕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花了半盏茶的功夫,视线从纸首移到纸尾巴,落到最后的名字上。 我停顿了一下,悄悄瞄了眼父亲,他的眉头从开始就没有松过。 “还有我觉得最好的,心里最中意的,当属住在村尾的江公子。” “这个又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他帮了你,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许吧?”父亲眉间松了些。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考中进士,且到死也没有娶妻的人。 上辈子死得太早了,对其他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娶妻生子,凭白毁了他人的姻缘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但江昭棠就不一样了,他死得比我早。 迎着父亲的目光,我灿然一笑,一本正经地回道:“他生得很好看,比母亲话本写的人还要好看。” “男人不能只靠一张皮囊,没本事的话,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父亲的嗓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同我商量一件普通的事。 “天天对着这么漂亮的脸,我心里也高兴,嗯——”我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抑制想扼腕的冲动,“而且他还是个潜力股,阿娘托梦告诉我的。” 提起阿娘,父亲平静无波的眼眸,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你前些日子还说谢三是你阿娘给你托梦,说他就是你的如意郎君,而今又说是村尾江家小子,你阿娘回家后就只顾着为你找郎婿了?也不见她入我梦里来......” 眼见父亲的笑意一点点消散,我紧忙一转话锋,“再说了爹,人家是读书人,你看他还有四年才及冠,今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估摸着我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且有亡母光环加持下,父亲松了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心中郁结在得到父亲应答后,恍若消散了一半,另一半就剩下结果了。 我背上竹篓出门,每日晨间我必会去林子沿上的小山坡采药,然后拿去市集里卖,今日去得有些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摆摊的空位。 ......估计是赶不上。 出门不利,半路跌坑。 我麻木地坐在约有八尺高的坑里,想骂人,但是不知道骂谁。 算了,干脆骂王麻子好了。 “王......” “你说什么,你不想娶她?” 我刚要开口,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谢二的声音。 呼吸一窒,我立刻背靠着土坡,缩在角落。 “你想娶谁?四弟吗?”谢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讥讽。 “我.......” “王麻子你想清楚了,四弟有多喜欢莹儿你是知道的,那女人三番五次地要送莹儿离开,四弟有多伤心,你忘了吗?” “我自然记得!”王麻子的声音陡然增高。 “为了以防万一,张映荷必须远离我们,你为了四弟什么都愿意做的,对吧。” 王麻子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我听见他异常坚定的语气:“为了阿四,我可以做任何事。”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汗毛倒立。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夜,我就在房里听他们是怎么密谋着,要解决我这个麻烦。 谢二和谢四的算计,王麻子或许也知情,就算在上辈子他一开始不知,在房间见到我的时候肯定也清楚。 那种浓度不高,还需要迷药辅助的欢情香,需要待在房间里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生效。 这计不成,又施一计。 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手心直冒冷汗,印象里的谢二,与我接触甚少,就算见面也是摆着一张充满笑意的脸。 就因为我帮赵莹儿逃跑,他便记恨我到这种程度。 我越想越怕,只能抱紧双膝,试图抑制住身体的发抖。 “张姑娘你没事吧?” 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心脏陡然震了一下,我愕然抬头。 恰巧一阵风吹响了林中的绿叶,还有少年的发梢与衣摆,甚至连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在斑驳的光影下闪着银色的光。 银锁的光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的心神也跟着恍惚了一瞬,这个场景和那日夜里的,似乎在眼前重合了。 江昭棠脸上的表情似担忧,又似无奈。 “你怎么又掉同一个坑里了啊?”他语气温和,还杂糅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叹。 说着,朝我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吧。” 第七章 我看你是在扯蛋 和上次一样,我又像一条风干咸鱼一样被拉了上来。 江昭棠扶起我,待我站稳才收回手。他往后撤了一步,一双澄澈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担忧,“姑娘还能走吗?” 我踢了踢脚,上下蹦跶了两下,感觉也不算特别疼,朝他点点头:“能走,真是多谢江公子了。” 江昭棠眉眼微弯,眸光春波绿水,“不客气,张姑娘你......” 他神色似有为难,敛下眼睫,又闭嘴不语。 我向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见他犹豫踌躇,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心里直刺挠。 我仗义地拍拍胸脯:“张公子你说,你几次帮我,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的,除了杀人放火外,只要我能做到......” “不不不。”他许是被我的话震到了,赶忙摆手,“小生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 我往左瞅他,他脸就往右撇,往右瞅他,他就往左撇。 江昭棠再次往后退了两步,抬起衣袖遮住半边脸,他睫翼微颤,语气颇有些不自在,“张姑娘你,你能别这样看着我吗?” 我?我哪样啊? 我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太失礼了!他不会以为我在对他耍流氓吧? 虽然看起来是,但我真...好像也是。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刻往后挪,边后退边道歉:“实在抱歉,实在对不起,实在是太太太失礼了。” “张......”江昭棠张了张嘴,望着离他有一丈远的我,嘴角抽了抽,“其实也不用那么远。” 我往前挪了挪。 江昭棠:...... 最终他叹了口气,抿唇没再说什么,因为我们俩都要去县里,索性一同坐村口李叔的牛车一起过去。 路上,我一直在消化刚才谢二和王麻子的对话,江昭棠也好似有心事一样,敛眉沉思。直到分别,我们也没有多言一句。 市集里摆摊的地铺已经容不下一人过道,我背着竹篓,站在角落凌乱。 果然没有位置了。 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思喊卖就是了,现在最打紧的是赶紧远离谢家这几个疯子。 干脆直接去拉江昭棠问问,他要不要跟我成亲。 我望着县学的方向,抬脚走几步,又觉得不妥。 这不是耍流氓吗?缠完谢珂,又来缠他,人家凭什么答应啊? 说自己为了感谢他,打算以身相许吗?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我心烦意乱,在原地踌躇不定时,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停在了我面前,挡住了光亮。 “张妹妹。” 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脑子“嗡”的一声,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视线移到了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上,那双阴郁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一如当日他送信过来给我时,一样的神情。 “谢二哥哥。”我嘴皮子在发颤。 我见过蛇吐信子的模样,那双吊三角的眼睛死死盯住来者,整个身体都立起来,而现在的谢二就是这个样子。 “那天你怎么走了,是等太急了吗?”他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在试探我? 谢二没有提王麻子的事情,这么些天也一直不露面。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是赵莹儿经营的小铺出了点事,一直待在铺子里没有回来,谢二怕谢珂看不住她,所以亲自去守着。 王麻子受伤住在谢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不仅没有收手,而是继续怂恿王麻子来纠缠我。 当时房间里满是欢情香的气味,他怕开门散掉药性,也担心将昏迷的我惊醒,所以并没有推门进去看。 估摸着也拿不准我到底是半途醒来离开了谢珂的房间,还是在一直待在房间里捅伤了王麻子。 我顺着他的话说:“对呀,当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谢珂还没有回来,虽说我心里喜欢谢珂,但也不能半夜留宿男人的房中,便走了。” 说罢,我抬眼看他,撇着嘴道:“第二天早上,听说那个王大娘她儿子倒在谢珂的房间,都吓死我了,谢四那小子还想把罪名按在我头上,让阿珂讨厌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力,我佯装气闷地跺脚。 “哦?”谢二的语气上挑,“我听四弟说,有人帮你作证,说你根本没来三弟的房间,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跳漏了一拍,嚯,原来在这等着呢。 “哎哟~吓死个人了,你都不知道。”我手叉腰,愤慨道:“幸亏当初怕我爹知道我半夜出门,不敢往大道走,只能往那小林里绕回去,结果不小心掉坑里了,正好被村尾的江公子碰见了,幸亏他以为我是去的途中掉进坑的,不然我跳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谢二眯着眼,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声音陡然增高,走几步逼近他:“谢二哥哥,你可要好好替我说说谢四,要不以后成了一家人咋整,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对我这个嫂子有恶意吧?” 谢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与我的距离,他嘴角勾起幽幽的笑:“这个自然。” 听到他的保证,我满意露出笑,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中流露出癫狂状的痴迷,“谢二哥哥,我说真的,谢...阿珂怎么还在房间里搞熏香啊?他是喜欢吗?那是什么香?他喜欢的话我买来送他,你说他会不会高兴啊?” 这句话,成功让谢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我也没有错过那双阴沉的眼睛里闪过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为什么说是杀意呢,因为这样的想搞死我的眼神,上辈子我就在王麻子举起锄头那一刻见过。 “张妹妹你真会说笑。”谢二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 “我这人从不说笑,我是真心的。谢...阿珂若是喜欢,我就送他,那他一定会很高兴。阿珂高兴,我就高兴。”我停顿了下,不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当然了,如果你也喜欢的话,我也可以送你一点点的。嘶——这个香不会很贵吧?” “呵呵。”谢二眯着眼笑,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装信的竹筒,递给了我。 这玩意怎么这么眼熟? “这是阿珂给你的信,他不好意思说,便拜托我送给你。” 我:? 不好意思?你是说见到我就像看见胎神一样,动不动给我甩脸子的谢珂吗? 他还再说:“他觉得冤枉你了,心里过意不去,就不好意思当面邀你见面。” 我:??? 过意不去?昨天他还想揪住我开骂呢。 见我一副看他扯蛋的表情,谢二笑容满面的脸上染上一股子阴森,大白天的,也教人看了发休。 “张妹妹你不信我吗?” 我浑身一抖,立马接过他手中的竹筒,“怎么会~我只是太高兴了,阿珂真的愿意同我见面吗?就我们两人?是真的吗?”说着,就要打开竹筒看。 估计是我的表现又恢复了正常,谢二脸上的阴霾消失了大半,还不等我展开藤纸,他连句道别的话也不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今日亥时,林间小道见。 歪歪扭扭的,像是谢珂的字迹。 我翻了个白眼,把纸揉成团,丢到角落的垃圾堆里。 理由也跟上次一模一样,难道我还会在一个坑里掉两次吗? 不过这个谢二也是真的,一心想让我失了清白啊。若是我不去的话,必会惹他生疑,万一又搞个我不清楚的损招,那真的是防不胜防了。 想到这,我拾起那张被揉不成样子的藤纸,将他平折好。转身往谢珂以往帮工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 什么?王麻子又双叒叕被捅了?! “不在?” 刚背完砖的一中年男人,拍了拍阶梯上的灰,一屁股坐下,“他说他今早要去帮媳妇的忙,差不多申时就回来。” “哦好的,多谢你啊大叔。”我道了谢后,离开了码头。 走在路上,我寻思着先去医馆,把背篓的药草低价卖出去,结果转角就撞上硬挺又具有弹性的一面墙,硬是撞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捂住额头,堪堪站稳。 只听那面“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张映荷怎么是你?” 我要道歉的话,霎时从喉咙滚回腹中,抬头微笑:“当然是来找你的呀。” 吃饱了撑的,恶心你来了,傻货。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下,谢珂脸上浮现出三分不耐三分讥讽四分厌恶的扇形图。 在他开口前,我抢过话语,一指抵在唇间:“嘘——我懂,我都懂,你只是不好意思~” “什么?” 我无视他眼中的错愕,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他,深情款款:“没关系,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胆大,夜里小树林,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朝他眨了眨眼睛,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转身就要离开。 据我对谢珂的了解,只要默数三个数,他就会...... “张映荷,你胡说八道什么!” 好吧,不到三个数。 我眉尾一挑,无辜地转过头:“怎么叫胡说八道呢,这~你情我愿的事嘛......” “你乱说,谁跟你有情啊!!” 谢珂的嗓门本就大,他因为羞愤而陡然增得更高的声音,引起了过路人的侧目。见状,他立刻闭上了嘴。 比起被陷害,这点丢脸算得了什么。 我马上摆出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犹豫地从袖口掏出揉皱了的藤纸,“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谢二哥哥还说,是因为你不好意思,才托他转交给我的。” 这个表演力,我阿娘要是在,都得夸我一顿。 谢珂接过来,蹙眉:“这个纸怎么这样皱?” 我:?你的注意点是这个吗? 我眼角抽搐,胡说乱造:“因为我太兴奋了,太忘乎所以了,一直在手里揉,就皱了。” 按以往我对他的痴迷来讲,谢珂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他摊开纸,看到字迹那刻,眉宇顿时比纸还皱:“我写的?” 我下意识反驳:“那难不成是我写的吗?我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你!”谢珂瞪了我一眼,最终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他手里的纸被他攥得更加皱巴了。 “你说是我二哥给你的?” “对啊。”我显出一脸的得意,不经意地提起上一次:“还有上次呢,谢四不是说我去你的房间吗?我当时就是打算去的,毕竟你都写信邀我了,我怎么可能不去?” “当时啊~”我故意停顿了下,朝他挤眉,添油加醋道:“两次都脸皮薄,还是谢二哥给我递信的呢。没想到,你上次没见到我居然这么失落,今日还要邀我一次~” “不是我给你写的!”谢珂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我疑惑看他:“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是谢二哥模仿你的字迹诓我吗?” “我......” 谢珂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哑在了喉间,他心里即使有所怀疑,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兄长,除非他亲自证实了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我还在盯着他看,似乎一定要他给出个理由来。 “二哥他没有骗你。”他嗫嚅出口。 我“哦”了声,“那就是你写的喽。懂了~”说完,也不打算理会他,转身往医馆走去,再不把药草卖了,它就要晒蔫巴了。 “喂!张映荷!”谢珂在后面喊:“夜里你别去,知道吗!” 我当然不会去,我在心里诽腹,回头朝他露了个灿烂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脚底抹油就溜了。 “你听到没有啊!张......”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我的脚步才缓缓慢下来,谢珂是不会追上来的,他从来都不会,我很放心...... 入夜亥时,窗外的蝉鸣异常地响,今天夜里无风,闷热得紧。 夜幕上的圆月折射的光洒落在窗沿边,心脏总是跳得不停,总觉得今天有大事将会发生。 我心不在焉地待在房间,脑子里乱得很。 谢二是铁了心地要毁掉我,今日的事不成,下次不知道会想什么招,要是直接去跟他说,自己已经不打算掺和他们的事了,他肯定也不会信。 估计真的得快点找个人嫁了,他才会停歇。 但是父亲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本来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找媒婆去说亲,又找不到人。 我抬头望了眼天上月,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合上窗,熄了烛火,麻溜回床躺下。 一夜难眠。 次日早,父亲已经坐院里喝茶了。 我正要朝他打声招呼,想起昨夜跟他提的事,便回身到屋里去搬个板凳,坐到他面前。 还没有开口询问,他就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父亲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语气不疾不徐,“你知道昨夜的事吗?” 我一愣:“什么?” 父亲睨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上次被你捅了左腰子的那个人,昨儿被人捅了右腰子,还踹了下裆。” “什么?!”我从板凳上猛地跳起来。 是哪位好汉替天行道? 我激动:“死了没?” 父亲放下茶盏,散漫地吐出一个字:“没。” “哦,没死啊。”激情如浪潮般涌来,下一刻就退了回去。我兴致缺缺地又坐回板凳上,随口问道:“在哪里被捅的啊?” “林子里。”父亲揉了揉我的脑袋,似乎在安抚我,“还是谢三把他抬到医馆的。” 这话一落,我心里一“咯噔”,谢二那张阴森的笑从眼前一闪而过。 难不成,他不止是想毁我清白,还想杀我灭口? 这个想法很快就自我否决了,如果他要杀我,那为什么要去捅王麻子,且不说别的,谁捅了人,还让自己弟弟去坏事救人的。 谢二这个人阴险,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王麻子受伤了也好,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决计先抛开这件事,先解决最主要的问题,“对了爹,你昨天去哪了?那么晚都没有回来,我还想问......” “上门去帮你说亲去了。”父亲貌似知道我要问什么,根本不给我说完的机会。 “您亲自去?”我震惊。 父亲鼻间哼了一声,貌似有点子不情愿:“嗯。” 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当初我那么喜欢谢珂,父亲也不会亲自上门跟他说,顶多是寻几个媒婆轮番上阵。 难不成,父亲也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 “那,那他怎么说?”我有点紧张。 “呵。”父亲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拿起他的茶杯继续倒茶。 “我没有见到他。” “啊?” 父亲喝了口茶,“昨日夜里我去时,他家烛火没亮,我等了会,见他还不回来,就自行回去了,结果在路上碰到谢珂背着王麻子。” “你李叔不在,就由我驾牛车送他们到县里的医馆。” 我不是很在意王麻子的情况,“那爹,我,那个今天......” 父亲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我,“我今天还会去的。”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复,我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谢谢爹。” “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唉。” 我心情无限好地耸耸肩,无视父亲的冷嘲热讽。今天还早,得赶紧拿起竹篓去上山去,不能在像昨日一样,找不到一个位置摆摊。 我将镰刀丢到背篓里,哼着曲准备出去,刚开门一阵风迎面而来,还有一条白色的发带。 我:? 我抬头,面前的少年正举着右手,一副要敲门的姿势,与我隔着不过一拳距离。 我俩面面相觑,半晌,还是江昭棠先反应过来,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他黑眸窜过一丝慌乱,面色泛起淡淡的一抹红,拱手作揖道:“张,张姑娘。” “江,江公子。”他那么大的反应,搞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两当门神呢?” 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我一抖,他哼哧一声,一把将我拉开。 “张叔。”眼见江昭棠又要弯腰,父亲一把扶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 见他们两个都进去了,我连忙把背篓丢到一边,背手将门关上。 “听隔壁家的婶子说您来找我,昨日我回来太晚了,不好过来打扰。” “嗯。”父亲给他递上新茶,“先喝茶。” 见他饮下,父亲才幽幽开口:“你昨日在外面应该听到了吧。” 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话噎着了,还是被茶水呛到了,江昭棠骤然弓起身,抬袖捂嘴咳嗽。 父亲面色如常,很自然地为他拍了拍后背。 良久,江昭棠顶着一双殷红的美目,无措地望向父亲:“您,您说什么?” 父亲浓眉一扬,并没有再重复刚才的话。 他抬手指向为了不叨扰他们讲话,而选择站在角落里的我。 就这样,两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 我:尬笑。 “我女儿。”父亲顿了顿,语气染上一缕不易察觉的幽怨。 他说:“她想嫁给你,你觉得成吗?” 我:??? 第九章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 不愧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考上进士的人,有点承受能力,在短短时间内,江昭棠就从一脸的错愕中恢复了过来。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拒绝,我的父亲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的女儿也算是十里八乡内,长得相当标致的女郎。浑身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想来你俩是极为相配的。” 谁?我? 也不管我现在千变万化的表情,父亲一手揽过还处于状况外的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我打算收你做赘婿,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我觉得完蛋! 当初缠着谢珂的时候,不管别人如何看,心里想着什么便去做了,但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令我尴尬。如今我只觉得脸上燥得慌,几乎想夺门而出。 老太奶呀,还让人家入赘,爹你是怎么想的! 江昭棠愣神了片刻,茫然的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清亮,他的长睫一撩,眼底掠过淡淡的笑,似盈盈秋水。 眼波流转间,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父亲的手,嘴角笑意温柔:“可是,江姑娘不是心系谢三郎么?” “曾经是。”我怕父亲还要说出些惊人的话来,赶忙抢走话头,眼神坚定,“现在放弃了。” “如你所听到的那样。”父亲笑容和善,“她现在看上你了。” 我:...... 都把我说得这么流氓了,那我也只能不要脸了。 “是的。”我两眼无光,麻木地笑:“江公子一表人才,我一见倾心,就移情别恋了,恋着恋着就整宿睡不着,心里就想嫁给你。” “原是这样啊。” 这句话没听出任何情绪来,我抬眼瞧,江昭棠依旧身姿鹤立,没有丝毫被我的话给影响,只是垂下眼眸不知思索些什么,倏地撩眉,与我四目相对。 风拂过他的发梢,白色发带轻扬,他眸若清泉,嘴角绽开浅笑。 我感觉他要礼貌地拒绝我了。 “好。” “嗯没关系,我知道......” 嗯?我耳朵出问题了? 我和父亲隔着一臂距离,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可置信的呆样。 “做赘婿的话,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他的目光移向了我的父亲,口吻诚挚地发问。 “我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个健步就冲到他的面前,顺道挡住了我爹:“不需要的!只要江公子肯同意,一切事宜皆有我准备。” 这话一出口,随即父亲的手掌分别搭在了我和江昭棠的肩上,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出去聊好了,再回来跟我说吧,打扰我喝茶。” 说罢,就把我二人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江昭棠侧首看我,提议道:“张姑娘要一同去乡县么?” 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待我们乘牛车到县里时已经日上三竿。不过因早上没有去采药,也无需去寻地铺卖药。 这时辰去胭脂铺帮工的话对我来说还太早,不如去逛一圈瞧瞧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心中暗自思忖着。 “......张映荷?” 我正愣神,听到身后有叫我名字,忙侧过身,便见到一人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朝我走来。 随着他走近,我半眯着眼定睛一看,下一刻扭头就走。 谢珂已经三步做两步拦住了我的去路,“张映荷你跑什么啊?” 他微喘着气,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朝阳洒落在他身上,为他晕开一圈光辉。 我注意到他那身布衣上斑驳的血迹,忽而想起父亲早上说的事情,眉头不由微皱。 许是见我盯着他的衣服一语不发,谢珂顺着视线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几乎下意识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是王麻子的。” “哦。”我不感兴趣。 “对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身体突然紧绷起来,“你昨日......” 没等他问完,我挥手打断了他:“昨日在家里,没去。” 听了这话,他才稍稍松懈,道:“往后,如果我二哥再给你递信,你也不要接知道吗?” 我挑眉:“为什么?这可是你写给我的。” “我不会给你写信的,曾经不会,以后也不会。”谢珂讲得很急,脸色看起来也极差。 见他如此,我故意装作恍然大悟:“不是你,难道是谢二哥他骗......” “三弟。” 身后传来的声音顿时令我呼吸一窒,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谢珂的神情更加凝重,他死死盯着我身后走来的人,随着那人的脚步声接近,他抬手将我拉开,自己则上前一步挡住。 他淡淡开口:“二哥。” 谢二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 万年不变的唇角带笑,但盯着我的眼神森冷,“张妹妹你昨日去找三弟是因为不相信我给你的东西么?” 他询问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恶鬼在我耳边低语。 恶鬼?死过的人是我,就算是恶鬼,也该是我才对! “二哥!”谢珂语气里充满了不认同。 怕极反笑,我眼底盛满怨毒,直勾勾地瞪他,“谢二哥,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上辈子就是因为太相信你了,所以才成为我噩梦的开始。 我一把推开站在身旁的谢珂,一跨步逼近他:“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半夜去谢珂房间里等他,还等不到人了。也不会因为太激动,亲自去找阿珂,叫他不要像上次一样忘了时辰。你怎么能说我不信你呢?” “还是说,”我眼神登时变得凌厉,“你真的在骗我?” 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咄咄逼人,谢二眼神中的冷意莫名淡去了些,他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怎么会骗你呢?你说是吧,三弟。” 他向后退了一步,意味深长地瞥向刚才被我推开了的谢珂。 而谢珂微怔,眉头有些凝重。 我眼珠子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动了下,心下了然,这是谢二在赌,赌他的好三弟不会供出他。 然而,他赌赢了。 谢珂攥紧拳,垂下眼:“嗯。” 他的声音虚浮,心虚的时候从来不敢看人,也不会这么吞吐,特别是面对我的时候,我太了解他了。 看来谢珂应该是知道了谢二的计划。 莫名其妙的,心脏密密麻麻的,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疼。 居然对他还有所希冀,甚至因为他站在谢二这边而感到失落,我突然觉得自己挺荒谬的。 感知到心脏的不适,我暗自掐了下大腿,疼痛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既然这样啊,那阿珂你还说不会给我写信,明明就会嘛~” 我笑得没心没肺,故意伸手拍了拍谢珂,许是觉得心里愧对我,破天荒地没有躲开,也没有再露出看蛆一样的眼神。 “不过这以后啊——”我故意拉长了声音,眼神中透出怅然,“以后我就不能再接你的信,也不能再赴你的约了。” 话音一落,这两人一同看向我。 只是谢珂的眼神中含着一种诡异的欣喜,而谢二眸底浸着晦暗,看我的眼神裹着一种意味不明的探究。 他语气中带着质问:“为什么?难道你还是不相信?” 我摇摇头,故作高深莫测,“因为我要成亲了。” “因为张姑娘她要与我成亲了。” 声音几乎是一同响起来的,前方拐角处掠过一抹白衣,我略微有些怔然,两眼圆睁凝视从拐角街道走出来的鹤立纤长的影。 他怀中抱着的一匹红布,在一身白色衣袍中格外显眼,当然更为显眼的是他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走到了谢珂和谢二面前。 完美地挡住了我。 我刚回过神,却听到他轻笑地朝他面前的两人开口,说道:“张姑娘往后自然不会再来找谢三公子,毕竟她不久便要同我成亲了。” 说罢,他侧过头垂眸看我,眼波潋滟,言笑晏晏,道:“你说是吧,张姑娘。” 第十章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声“张姑娘”唤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九曲回环。莫名的让人止不住得嘴角上扬,听清的人知道是喊着“张姑娘”,听不清的还以为喊的是“情姑娘”。 “你胡说什么!张映荷再怎么样也是姑娘家,你这样凭白败坏了她的声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谢珂皱眉愤然道。 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引得谢二侧目。 “谢三公子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张姑娘怎么样与你又有何干?” 江昭棠的声音不轻不重,虽然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从那声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可以得知,在谢珂眼中他应该是嘴角勾着一丝挑衅的笑。 “你!她自然与我没关系,但她也与你没关系!”谢珂像被气急了,连拳头都攥紧了。 “张姑娘只是与你没关系罢了。”他低声开口,语调中还裹携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叹,“但我和张姑娘确确实实是要成亲的。”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下,我看见谢珂俊逸的面容中染上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握着拳头就要上前。 “三弟!”“谢珂!” 谢二抓住他的胳膊,我则挡在江昭棠的面前。 “你护着他?!”谢珂脸上的怒火没有散去,而是多了一分不解:“他毁你声誉!” 瞧他一脸愤慨,好像与谢二站在一条道的不是他一样。 “全村里的人都知道,”我眼睫低垂,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都知道我喜欢你,天天追着你。而你谢珂打心里讨厌我,宁愿和自己的兄弟爱同一个女人,也不肯接受我。” “我哪有什么声誉可言啊,谢珂。” 这一声控诉,令谢珂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瞳中竟漫起几分无措。 现在正好当着谢二的面说清,不然以后难熬。 我抿唇,扫了眼面前的两人,坦然道:“而且江公子说得没错,我确实要同他成亲了。” 谢珂惊声:“什么?” 谢二抬眉阴沉地望过来,“是吗?可你昨日不是还说心里喜欢三弟,为他独自邀你而感到高兴吗?怎么今天就想嫁给别人了。” 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仿佛年幼时上山采药时遇到的那条大蛇,那个时候,那条蛇瞳孔竖立,随时准备朝我扑过来。 “自然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迷途知返,及时止损。” 江昭棠轻笑一声,从我身后走到他面前,“谢二公子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三人对立而站在面前,我才发现他比谢家这两兄弟的身量还要高些。侧目回看,江昭棠面部轮廓虽不似谢珂那样棱角锋利,但他五官精致柔美,长在一起恰到好处,甚至硬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硬朗。 以前见他就觉得他好看,没想到有了对比之后,只觉得他更好看了。 以后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仔细想想还有点小赚。 谢二眼神晦暗,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你也被她迷惑了。” “分不清是非的是你。”听了他的话,江昭棠唇角的笑意敛了几分,启唇一字一句,道:“谢,玉,奴。” 这三个字说得似漫不经心,却咬字极重。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谢二便硬拖着谢珂离开了,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我才缓缓回神。 侧脸胎眸看身旁的人,那两人都走没影了,他仍对着人家离去的垂眸发呆,密长微翘的睫翼半压掩下眼底的情绪,发带同发梢一起随细微的风轻舞,忽而侧目,他的眼瞳明亮如溪水,温如暖玉,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影子。 有个荒谬的想法在我脑袋中成型,他,他不会喜欢谢二吧! 我脸色霎时惨白,上辈子王麻子因为喜欢谢四,所以把我打死了。若是江昭棠喜欢谢二,那我不就是找了个模样顶配版的王麻子吗? 这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 估计是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太好,江昭棠眸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你怎么了张姑娘?” 望着他关切的眼神,“你是不是喜欢谢二”这句话从喉咙中又滚了回去。 我决定委婉点问。 “江公子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见我问的是这个问题,他先是怔了下,眉眼微弯,浅浅一笑,道:“我没有喜欢的人。以后除了张姑娘以外,我也不会喜欢别人,所以姑娘放心。” 不信。我自嘲地笑了笑,年幼的时候谢珂还说过,最喜欢我,长大后还要娶我。结果不还是避我如蛇蝎,问他也只是得到一句年少不懂事。 “张姑娘,不是人人都是谢三和王麻子之徒,”似乎知道我心里所想,他认真地望向我。 “那江公子为什么会同意入...入......”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但是江昭棠却不甚在意,直言道:“入赘吗?” “嗯。” “当年我与母亲落脚在这小县城,没有安身之所,是张叔帮我们安置在村尾的,那时候荷姨担心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来扰,便日日过来找我母亲,甚至还教我识字读书。” 他似乎在怀念过去,眉眼愈发温柔,“这份恩情,我不能忘,张姑娘就当我是在还恩吧。” 经他这么一提,我想起来六岁那年,他们初来乡的时候,母亲是个喜交友的人,确实经常去村尾找江母说说话,有几次寻我一块去,但是我嫌那时的江昭棠性格太闷,玩不到一块,便不愿再去了。 “若是姑娘心里不信,也可废了这口头婚事,毕竟婚书也未下,算不得数。” 好的,我信。 反正上一世他中举后不久,就进京赶考去了,与谢二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相处。得先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不能让他跑了! 我这么想,便坚定地拉住他垂下的袖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啊张公子,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便下婚书,咱们后日就成亲可好?” 许是我的话震到了他,良久,江昭棠才回过神,他想抬手捂脸,但手上那抱着红布匹,只好单手抱紧,腾出左手轻轻拽过我的衣袖,拉着我走。 见他这样以为他是羞涩,思索着说些什么时,余光瞥见过路的人纷纷用各种奇怪的眼神回觑我。 原来是刚才的那一番话说得太大声,旁人听了都觉得震撼。 忽地我脸上也泛起了一点红,赶忙闭嘴低下头,一个劲地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两的脚步才渐渐慢下来,江昭棠有些气短,挺在一旁捂着胸口轻咳。 看着因咳嗽而眼波潋滟,我突然有点懊恼,怎么能将这样一个人物同王麻子那腌臜货相提并论呢。 他这样他能打得过谁,被我一拳打死还差不多。 “江公子你那布匹,还是我帮你抱吧。”我欲要主动上前帮忙,结果他立刻直起身,躲过了我的伸出的手。 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见他不是很情愿的那样,我眨了眨眼,脑子突如醍醐灌顶般一震,也是,谁家好儿郎会把重物交给女人搬,有损他的气魄。 我懊悔地收回手,旋即转了个话题:“呃,公子要把这布匹送去县学吗?” “回家,今不去县学。”江昭棠眼神躲闪,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我要拿回去做婚服。” “你自己做婚服?”我指着自己,茫然道:“也做我的吗?” 见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吃惊地倒抽了口气,更觉得把他和王麻子相提并论,是脑子抽了。甚至年少时觉得他性格闷,不愿同他玩的自己,简直是不知好歹。 这一刻与他成亲的心意坚如磐石。 江昭棠抬眼瞧我,“我的手艺很好的,做出来的也还可以,江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 “不介意!”我坚定地摇头,上前一步,双手紧握着他空出来的左手,“我是说真的,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下婚书,后日成婚,你再考虑一下?” 第十一章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我这个提议被父亲否决了。 虽然许多繁琐的礼节在这种小村落没必要一个一个来,但至少要选个良辰吉日,婚服和婚书都要精心备好,还要发请帖给邻里乡亲。 这是我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 王婆说我未嫁身就没了清白,本身就不吉,这是请宾客来看笑话,婚书喜服什么的就更不必准备了,干脆披块红布草草拜了堂,也算成婚。 听说京都那些闺秀的婚服,都是自己提前三年织好,连红盖头也要自己亲自绣。 等不及三年,必须这个月底公布乡榜前成亲,我不敢赌江昭棠会不会因为考上举人而悔婚,见我心急央求,父亲瘪着一张嘴,还是同意了。婚服是来不及绣了,只好决定用父亲与阿娘成婚的喜服。 婚书是父亲准备好的,他递给我看,“你觉得需要补充些什么吗?” 这是两辈子来,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婚书。 是一张染红的藤纸,我捧着它时,只觉得恍惚,书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娟秀有力,我思索了片刻,决定自己再添上一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最后去官府盖上官印。 耗了两个礼拜,一切筹备完成后,最终商议将成婚之日定在月末。 ——顾元,万丰十三年,夏至。 日子越临近,我就越紧张,主要是担心江昭棠跑了,按规矩成婚前三日的两人是不能见面的,但他又是入赘,理法上他是得待在我家。 虽说我家对比村里各户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宽大,但毕竟是在边陲小乡,再大再宽,也不过个二十几步就能碰面,又不能整天待在房里不出来,所以只好在成婚前各回各家,成婚当日再来我家拜堂。 连着几日不能见,且乡榜的公示在即,我就更担心江昭棠跑了。 思索一二,我决定趁着夜幕,偷偷翻墙溜出去他家看看。 我向来是个想一不二的人,熄灭了火烛火,从房内出来轻轻合上门,张望了眼父亲的房间,便绕到后院,撩起袖子手足并用,准备攀爬。 “你去哪?” 父亲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吓得我一哆嗦。 我僵硬地回头,父亲提着灯笼,火红的烛光下,他双眼像透着沉着的光,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我。 我汗流浃背,不知所措,脑海飞快地寻找各种理由。 “我...那个...我.......” 父亲叹了口气:“从前门去吧,天天爬墙像个什么样,都是要成婚的人了。” “还有,把袖子撸下来。” 他说完,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把手中的灯笼塞到我手中,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都等不了两日,唉。” 我低着哦了一声,赶忙放下袖子,从大门那处离开。 为了快点去到,我决计绕林间小道走,但路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就在一刻钟前,我踩着落叶,伴随着响声,脑子里一通乱想,稀里糊涂的就想起了十几天前,王麻子在林子里被捅的事情。 据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捅了他,但是王麻子一口咬定是个男人,捅伤他后直接将他拍晕了,根本不给他呼救的机会。 脚踩落叶的响声回荡在耳畔,我心里发毛,脚下的步伐恨不得起飞。 夜里的蝉鸣声很响,今日夜里有风,头顶上树叶摇晃,月光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 烛火下,我抬眼随着前路的方向看,却依稀瞧见了不远处的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朝这边走来,身上还泛着一抹银光。 匕首?我脑子瞬补出王麻子被捅伤的过程,下意识地就要扭头跑。 结果那人已经更快,不出几步就快到我面前了。 我吓得闭眼,直接猛地朝他挥拳乱打。 对方力气很大速度也快,一下子就接着了我的拳头,温热的手掌刚裹住一拳头,下一瞬就触感就到了手腕,回手一掰,我直接一个半转身,被人单手抓着手腕,按住在自己后背往下一压。 我的腿登时一软,差点没跪下。 “好汉饶命啊啊啊啊啊!!” “张姑娘?” 这熟悉的嗓音传到耳中,手上的桎梏几乎在一瞬消失,我抬首睁眼,江昭棠清隽担忧的面容赫然数倍放大在眼前。 “张姑娘你没事吧?”他扶住我,语气慌乱道。 “没,没事。”就是腿软。 见到是江昭棠,我全身立刻就松懈了下来,喘了半晌的气,才发觉自己一直依在人家肩,心中顿感尴尬,急忙站直身体。 “江公子你怎么在这?”“张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们视线相对,异口同声。 顿时有些尴尬,各自移开了眼,到底是我的脸皮厚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目光再次移向他。 我坦然:“我是来见你的。” “什么?” 我怕你跑了。 话到唇边又咽下腹中,我扼腕笑道:“就是想来见见你,心里想着,就来了。” 反正在父亲的形容下,我已经是个见色起意,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且全村都知道我喜欢谢珂时,是怎么追在他身后跑的,我这样的行为也说得过去。 “啊?”见我这么说,江昭棠眸光在烛火的映衬下忽闪,他也提起唇角:“这样啊。” “那张公子,这么晚了要去哪?” “我去拜见我阿娘。”他眸光温和缱绻,毫不避讳:“她的墓在山上,我过两日便要成婚了,总要来跟她说一说的。”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江昭棠年幼无父,三年前又丧母,而今还做了赘婿,按礼俗说来,他与我成婚要拜的是我的父母...... “张姑娘。” “嗯?” 江昭棠脸色似有些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江姑娘,你愿意同我去看看我娘吗?” 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询问,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刚才担心他会逃婚,还把他当成会捅人的恶徒,简直是该死啊。 就算他真捅了,那又怎么样?捅的可是王麻子耶,那怎么能叫恶徒呢,明明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人! 见我良久不说话,江昭棠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低眉笑了笑:“张姑娘不愿的话也没关系的。” “愿意啊,我愿意啊!”我点头如捣蒜,“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先去见见怎就不行了。” 江昭棠一愣,眼眸微弯,朝我微微抬手,道:“那姑娘抓着我的腕,这样好走一些。” 闻言我一怔,脑中骤然想起两次掉坑都被他拉上来的事情,顿感汗颜无地,伸手隔着他的衣袖抓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是我手掌小,还是他手腕太宽,竟是一掌裹不下。 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余留蝉鸣,月色之下,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道走上山,也不知拐了多少个道,最终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竖刻着几个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慈母江椒之墓。 墓碑的后面,则是能俯览整个村落。 千里旌麾,万家灯火,晓来气霭佳瑞。 江昭棠掀了下襦裙,朝着墓碑双膝下跪,见他这样,我也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灯笼,在他旁边跪下,他一拜,我也跟着一拜。 “阿娘,孩儿要成婚了,前几日没能来告诉你,请您勿怪孩儿。”他声音很轻,像生怕扰了墓中人,“与孩儿成婚的姑娘,也过来一同见您来了,是张叔家的女郎,您也认识。” “在孩儿小时候,您还曾夸过张姑娘,想来您也是很喜欢她的。” 突如其来的夸赞令我有些无措,望着墓碑,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的阿娘。 虽然当年我与江昭棠玩不到一处,但阿娘日日去串门,想来她和江姨的关系确实极好。 只是没两年,阿娘就离世了。 思及至此,我朝墓碑又是一拜,“江姨,我是江昭棠的娘子。” “嗯——虽然今日还不是,但两天后就是了,我向你保证,往后,往后我们俩一定共患难,同甘苦,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说完,我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人,小声问:“我这么说可以吧?” 江昭棠微不可察地轻笑出声,眼底漾开温暖笑意,恰似揉碎了熠熠星光,“当然。” 头一次,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除了笑意以外的情绪,只是来不及分辨,就消失在了他的眸中。 第十二章 成婚 成婚前日家中早已经挂满红灯,贴好对联红纸。 夜里,父亲敲响了我的房门,他手上端着东西走进来。 我看着架子上折叠放好的红衣,含笑道:“这是阿娘成亲时的喜服吗?” “嗯。”父亲稍稍颔首,垂眸轻叹,似在回忆往事,“这是我同你阿娘成婚时,她穿的喜服。当年我们还在京都,你阿娘同别家的姑娘不同,绣个花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这喜服还是我请教纺娘,教我绣的。” 我眼瞳微震,“这是爹绣的?” 父亲忽而怅然,摸了摸我的脑袋,似乎不愿多说,便不再回答我。 待他出去后,我拿起架子上的喜服,将它平铺在床上。 一袭火红的嫁衣宛若天边流霞,霎时展现在我眼前,想到母亲曾穿过它,竟让我有种欲要落泪的感觉。 我坐在床沿,轻轻抚摸着红色的丝绸缎,喃喃自语:“阿娘,这次我是真的要成婚了,是我自己选的,不是谢珂,您保佑我这次所遇到的是好人。” 窗外的月光洒在窗沿,纱幔随着飘进来的风轻扬,缓缓地从我脸颊划过。 蓦然,一滴泪在红衣上绽开。 接近天明,我沐浴后换上了嫁衣,父亲请来我帮工的胭脂铺里的老板娘洛婶来给我梳妆。 她为我套上霞帔,戴上香囊玉佩等坠子,便拿起梳子为我梳发。 “一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头,比翼连理飞。” “三梳梳到头,永结同心佩。” 梳完发后,她又为我盘头,最后带上凤冠。 外面的天已然亮了,传来鞭炮锣鼓齐鸣的声音。一直没有多言的洛婶,低头拉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以前你在我铺子帮工时,我就在想你往后成婚是个什么样,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为你梳妆,看着你成婚,我这心里也同嫁自家闺女一样。” “映荷,往后一定要幸福啊。” 我眼眶泛红,心中颇为感触,“我会的洛婶。” 她笑了笑,从桌上拿起红绸丝布,绕过我脑后从上缓缓盖下,视线渐渐被遮住。 屋门缓缓打开,在洛婶子的搀扶下,我一步紧着一步地走出去。 在一片嘈杂的喝彩之声萦绕在耳畔,隔着盖头入目一片红,除了能低头看到自己的红绣鞋以外,只能靠着声音和手上的指引辨认走到了哪。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节红绸递到面前,他没有说话,但那只手微微地发颤,彰显着他此刻的紧张。 我自然地接过红绸,与他并排一同跨过门槛。 虽然视线被遮住了,但我知道,父亲就坐在前面,而且双手抱着阿娘的牌位。 三拜之后,礼成。 “恭喜啊张兄,得如此郎婿......” “江小公子与令爱甚是相配啊......” 又是一声喝彩,我在搀扶之下回到婚房,这是上辈子没用上,一直空出来为我准备的。 听人说,成婚摆的酒宴要摆到入夜,而我要顶着这些沉甸甸的凤冠饰品,等到丈夫回来掀盖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觉得脖子都要断了,身体也僵硬得不行。 又饿又累,我感觉有点受不了了,抬手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瞟了眼窗外,天色离入夜还有一段的时间。 我心里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先吃两口应付一下比较好,便一把将眼前的红色撩到脑后。 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摆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三步并两步走到桌前,两指捻起一块桃酥,仰头张嘴就往里塞。 “吱呀——”门猝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我一边咀嚼一边瞪大了眼,与进来的人视线相对,空气霎时安静了。 江昭棠一身红衣喜服,身前还挂着银锁,往日披在肩上的青丝被绾入帽冠中,眉眼一如既往地好看,只是在见到我时,眼睫一颤。 他后面似乎还跟着人,下一刻他猛地跨步进屋,背手将门关上。 “诶?新郎官也真的哈,护得这么紧.......” “就是啊哈哈哈哈哈......” 我手忙脚乱跑回床边坐下,慌张地把盖头掀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欲盖弥彰地想假装没事发生。 一声轻笑传到耳畔,哦,不是一声,是好几声。 听起来他好像很高兴,半晌,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随即代替的是沉稳的脚步声。 一根红色的杆秤出现在眼前,而后挑开了盖在脑袋上的红布。 “张...张姑娘...你,你是不是饿了?”江昭棠嗓音依旧温和,只是多了一丝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我连连点头,扁嘴有气无力,道:“饿~~” 估摸是我龇牙咧嘴的样子戳中了他的笑点,江昭棠又轻笑出声,但好在还有些良心,渡步走到桌前,拿起装桃酥的碟子递给我。 “吃吧。” 我一手一个,吃的那叫一个香,而江昭棠就坐在椅子上,边把玩手中的酒瓢,边含笑看着我。 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抬眼瞅他:“你不饿吗?” 他粲然一笑,回道“刚才在外边应付了几口。” 果然饿得只有我。 我侧目看了眼窗外还未完全昏暗的天,复而疑惑地注视他:“不是说会到夜里才回来吗?” “本来是这样没错。”江昭棠耸耸肩,一脸无奈:“我跟他们说不擅长饮酒,且要留着第一杯酒与娘子喝,他们便放我过来了。” 话中的那声“娘子”叫得是那样自然而然,只是这话一出口,本来相对的视线旋即撇开。 不过我的脸皮厚一点,半盏茶的功夫就适应了下来了,而说话的人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瞧着他红了一圈的耳根,我突起了玩心,起身走到桌前,拉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一手将他手中的酒瓢夺来,一手拿起酒壶,将酒瓢沾满,轻轻推向他:“相公喝酒吧。” 话音一落,江昭棠身体僵了一下,耳根愈发红艳了,他低下头,慌忙抬手用衣袖覆面。 这样的反应甚得我心,他刚才笑完我,如今我笑他,有来有回,才有意思。 我笑得狡黠,故意侧脸靠近他,问道:“相公你耳朵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刚出口,谁知下一刻,温热的触感覆上我的双眼,我惊得眨了两下眼,睫毛撩过他的手心,视线一片黑。 他就这样抬手松松垮垮地遮住了我的眼睛,耳中传来他的声音,轻得宛若叹气般,“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我脑袋骤地一懵。 不答应什么?不答应与我成亲吗?他要跑? 这可不行! 我扼腕,干笑道:“咱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聊嘛,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喊了。” 挡在眼前的手缓缓垂下,双眸又重活光明,江昭棠一手撑着下颚,侧脸注视着我,他脸上的潮红已然褪去。 那双明眸清澈悠远,宛若倒映在荷棠的星辰皓月,划过一丝来不及捕捉的情愫,温柔缱绻。 “没有不喜欢。” 他没有再看我,垂眸也有样学样地往我那一半瓢沾酒,按照立法,两瓢由红线牵引,我们饮下了合卺酒,便是真正的不分彼此。 第十三章 赵莹儿要回来了? 从上辈子起,我就时常幻想洞房花烛夜是个什么样子,阿娘离世得早没有人告诉过我。 但我在她写的话本里见过,什么颠鸾倒凤,雨打芭蕉,巫山云雨的。 看不懂一点儿,上一世我失身于王麻子时神智不清,嫁给他之后,所谓的肌肤相触只有他揍我的时候,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上。 如今,我依旧不懂。 与江昭棠成婚数日来,我们都处于同房却未圆房的状态。 按他的话讲,就是先打算立业再成家,但事与愿违,所以想着等考取功名再圆房。 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理由。 不过对我来说也算不上大事就是了。 这些日我开心得很,不仅是因为谢二等人安分许多,而且按着上辈子的轨迹,不日乡试就要放榜了。 一想到这,脚上的步子顿时轻盈了不少。 我哼着曲去等江昭棠收工,往日里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县学的,往日里因为胭脂铺的事务繁忙,便没有去等过他。今日破天荒地没什么客,洛婶提前让我回家,可不得去瞧瞧。 县学同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我曾以为像偏僻的村落,哪怕是县学也不见得有多大,顶多一间石屋,里面几张桌椅。 而映入眼前的是座散发着书卷之气的院落,虽然也只有一间可供秀才们读书习字的房间,但这绕过长廊就是个种满绿植的院子。 说起来,我以前从未踏足这个地方,一来是我本就不喜欢听这些经义策论,二来是当时觉得有这闲功夫,不如去看谢珂帮工。 待我到时里面的人几乎都快走光了,我两手扒着门框,眯着眼往里瞧,却不见江昭棠的人影。 有一白衣儒生刚收拾好书籍准备要走,许是抬眼间认出了我:“江娘子是来找张兄的吗?”他见我点头,便热络地为我指路:“他就在后院,你可以进去看看。” “哦哦好的,谢谢啊。”我赶忙道谢。 目送他走后,我才跨过门槛,朝着那儒生指的方向走去。 绕过后门,回廊一转。 瞧见前面不远处隐匿在树后的人影,我抬脚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听见了窸窣的争执声。 如果是旁人的声音,我肯定是拐角就走,但是这声音听起来像谢珂的,我就得控制不住自己去偷听了。 我猫着身绕到红木梁柱的背后,粗壮的柱子正好挡住我的身躯,方便我侧耳听清他们争论的内容。 “谢三公子你可真是会扰人的,见自己弟弟说不通我,自己就亲自过来说。” 令我没想到,先听见的竟是江昭棠的声音。 “江昭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最好趁早收手!”谢珂的嗓音中隐约带着点怒气。 “我不知道谢三公子在说什么。”一声没掺杂任何情绪的轻笑后,江昭棠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想来你应该是后悔了。” “什么?” “但是后悔也没用了,毕竟张姑娘与我已经结成夫妻,你是没机会了,谢三公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珂的声音蓦地激昂起来,似在恼怒:“谁会喜欢张映荷啊!她这个人烦人得紧,整日跟在身后添乱,半点礼节也不守,胸无点墨又满肚子坏水,整日怂恿莹儿离开,又蠢又坏,若不是张叔是她父亲,谁乐意搭理她!” 这句数落的话讲得又快又急,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像怕沾上晦气。两世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他说再难听的话也不会感到意外。 但真真切切传到耳边时,心脏像被大力攥紧般,令人喘不过气。 原来还是会难过的。 我不想听下去了,转身就往回走,外头的风拍打着脸,吹红了眼眶。 我坐在门口的阶梯上等江昭棠出来,良久,待到我已经平复了心情,后面才响起脚步声,我下意识以为是江昭棠,便猛地起身,结果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我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拉,我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相公谢谢......”我扬起笑抬眼道谢,看到那张怒气还未完全消散的脸时,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四周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耳畔突然回荡起那句话。 “若不是张叔是他父亲,谁乐意搭理她啊!” 我瞳孔一缩,慌乱地站稳身体,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许是见我如躲豺狼虎豹般,谢珂眼中闪过讥讽的笑意,他嗤笑了一声,“你装什么呀,张映荷?” “呃......”我一时无言,细想他刚才将我拉回来,理应道声谢,便朝他微微伏身:“刚才多谢谢三大哥了。” 谢珂并没有因为我的礼貌给予几分好颜色,而是皱眉问:“你叫我什么?” “谢三大哥。”我重复一遍。 像他说的,我也仔细想了,曾经那些行为确实是失礼,虽然这里穷乡僻壤的,不比京都那些地方,但终归是女子,且如今也成亲了,即使心里没有彻底释怀,但行为上也该避则避。 谢珂微微怔然,不等他回过神,落在他身后的江昭棠已经走了出来。 他见到我时,脚步顿了下,而后唇角轻轻向上提,“娘子今日是来接我下学的么?” “今日我下工早,便想着跟你一起回家。”我也笑着迎上去,佯装不知,问道:“我见里面都快没人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跟谢三大哥聊了会儿。”大概是听见了我这样喊谢珂,江昭棠也有样学样地称呼他。 江昭棠眉尾一挑,目光移向谢珂,眼底含着促狭的光:“谢三大哥要回家吗?不如同我们夫妻一起吧。” 说罢,他垂眸朝我弯弯眼:“娘子你说呢?” 我点点头:“自然可以了。” “不必了,今日莹儿和二哥就回来了,我要去接他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谢珂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特别是“莹儿”二字咬得特别用力,像是在炫耀着什么? 赵莹儿,想起来我自重生来也没有见过她,当时全身心都在如何摆脱死局上,便一直没有在意她。 仅仅是知道她这段时间,因为县南那边入资的小茶馆遇到了些麻烦,便吃住都在那边,由于怕她像以前一样跳跑,谢家四兄弟总是轮流守着她。 谢大出县认亲去了,守得最多的那个人是谢二,偶尔回来才会换谢珂过去。 而这个偶尔回来还是要给我下套的那几次。 甚至我成亲那天,听别人说,父亲宴请了全村,几乎挨家挨户都邀请了个遍,那个时候赵莹儿都没有露面,只有谢四带着礼过来吃了两杯酒。 现在赵莹儿要回来了? 上辈子的记忆太混杂,自跟王麻子回他的村后,关于赵莹儿就只是在我挨揍时,从那混账口中提起。 不外乎就是谢四有多喜欢她,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那个女人又不识好歹总是想着要离开。 最后赵莹儿有没有真的离开,我不知道,因为直到我死了,她也没有逃离。 “对了。”谢珂眉头竖起,一脸堤防地看着我:“你最好安分点,不要老想着怎么拆散我们。” 我微微愣神,暂且压下思绪,朝谢珂笑了笑:“我已经成婚了谢三大哥。” 说完,我往身侧人的身上靠了靠,江昭棠也抬袖子,虚虚拢过我的肩,任谁看了不说一声恩爱夫妻。 听了我的话,谢珂莫名涨红了脸,他的视线在我和江昭棠身上游走,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好得很张映荷。” 生气了? 我敛下眉,暗自叹了口气,因为太了解他了,他脸上哪怕有一个细微的转变,我都能看得出来。 我抬眸望向一旁的江昭棠,“既然谢三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先走吧。” 话了,也不看他的脸色,我拉着江昭棠回家。 夜色渐浓,我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绪万千,想着谢家的几兄弟和赵莹儿,明明已经不会再与我有关了,但就是止不住地感觉还有什么要发生。 正想着,门由外被推开,江昭棠迎着夏风走了进来。 我侧过身看向走进来的人,隔着纱幔,在烛火下他的身影越走越近。 江昭棠从木柜中拿出枕被铺在地上,熄灭烛火后,躺在地上铺好的被垫上,闭眼酝酿睡意。 “昭棠,你睡了吗?”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更习惯喊他的名字。 “没。”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影子,却能听到他的呼吸。 “你...”我犹豫了片刻,嘴皮子嗫嚅了两下,问道:“你今天跟谢珂聊了什么?” 第十四章 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后悔了,他们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解决,我何必随意打听呢,而且还是和谢珂有关。 想到这,我急忙补充道:“你,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江昭棠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谢三大哥就是过来警告了我一番。” “警告你?”我皱了皱眉。 黑夜中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声响,似在轻笑,又似在轻叹。 “是啊。”他说:“警告我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还说我要是有良心,就趁早与你和离。” 我不知道江昭棠有没有添油加醋在话里,但是听到“和离”两字,差点让我拍床而起,呼一句“凭何”。 “估摸着对娘子动了心思吧。” “不可能,他讨厌我都来不及呢。”我立即否决了他的猜测,望着黑漆漆的房顶,自嘲道:“他躲我跟躲瘟神一样,对我整天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 想起他下午提起赵莹儿要回来,我侧过身,垂目看向睡在地面上的人,其实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拱起的被褥。 “你认识赵莹儿不?” “应该见过几次,不太能记清脸。” “谢珂可喜欢她了。”我抿唇,再次提起这个事实,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释怀多一点,还是惆怅多一点。 “你都没见过谢珂看她的眼神,那跟看我完全不一样,他看我总是皱眉,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但是她看赵莹儿总是很温柔,像能滴出水一样。” 就像年少时他看我那样。 “这样啊。”江昭棠似乎很震惊,“那以后我可要去看看,温柔地能滴出水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他的话逗得我不禁一笑,便顺着说下去:“那可真得看看,变脸都不带这样变的,怕是我两同时站在他面前,他一半脸是皱的,一半脸是笑的。” 我们互相逗趣,直到各自的呼吸都放平稳,都不再搭话,我翻过身体阖上眼。 “昭棠。”我呓语般,启唇道:“你可别听他的,真跟我和离啊。” “......好。” 得到回答后,我唇角微微弯起,任由倦意将我卷入梦乡。 不知怎地,梦到过往的事来。 年少时,我喜欢找谢珂玩,而他忙完一些手工活计后,也乐意陪我一起到处疯跑。 在阿娘的教养下,我对待感情都是直来直去。那时候我便经常将喜欢挂在嘴边,一开始他还不习惯,总是瞻前顾后,觉得女孩子这样说话会教人诟病。 可是长辈们总是笑嘻嘻,经常调侃说我们以后是要成亲的。当初我不懂成亲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成亲就合该一辈子在一起,像爹娘一样。 能和谢珂一辈子在一起玩,我觉得也不赖,有一次他从林子后面的山坡背我回家,那是我想起长辈的调侃,便直言要和他成亲。 那是他第一次生气,当时他一把将我放下来,少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怒意,神情异常严肃,让我想起父亲生气时候的样子。 就在我吓得闭上眼,以为他会骂我一顿时,脸颊边覆上一抹温暖,我小心翼翼地睁眼看他,下一瞬颊边的软肉被人轻轻捏了捏。 那时候正好是黄昏,夕阳给少年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衬得他眉眼明亮。 “映荷妹妹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对你的名节不好,如果...如果以后你真的懂了,你还这么想的话,那我就娶你回家,好吗?” “娶我?是成亲的意思吗?” “嗯。” 我朝他举起小指,兴冲冲地笑道:“那拉钩!” 夕阳的余晖下,他亦是抬起手,轻轻钩住了我的小指,同我念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转瞬间,少年清俊的眉眼露出浓厚的嫌恶。 媒婆无奈的离开,令我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朝着他质问道:“谢珂你不是说你还不打算成亲吗?那女孩是谁?” “这与你无关。”谢珂根本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你喜欢她!”我笃定,自从谢大把赵莹儿带回来后,他没有一点点抗拒,谢大说她是他们四兄弟的妻,他也没有反驳。 他第一眼就喜欢她了,我有点委屈,那他对我的承诺算什么呢? “你怎么能骗人呢!” 他一副很头疼的样子,“我说了,年少不懂事,说过的话不能作数。” 我们拉过勾的,我张嘴话溜到舌尖却怎么也吐不出,他根本不在意,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在意。 一定要把赵莹儿送走,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愈演愈烈。 四周的景象突地扭曲,一切如泼墨画一样,顷刻往前移。 谢珂气得发抖,他像随时要将我剁碎一样。 我不知所措地拢紧身上的衣物,承受着他的怒火。 “张映荷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啊!” 我不知道,我没有。 为什么王麻子会与我躺在一张床上,为什么他的房间弥漫着迷香,他好像通通不在意。 谢二解释说他夜里难眠,便在他的房间插上一根迷香,在空气中散散味。王麻子说来找谢四,却误入了他的房间,后面也不再说下去。 我说是赴他的约,想从袖口掏出那张信,结果找不到,我慌乱地与他的眼神交汇,结果对上的是一双充满唾弃的眼神。 仿佛在告诉我心脏,如今身也脏了。 甚至第二日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我夜会谢珂,结果认错了人,和隔壁村的滚到了一块。 没有人愿意听辩解,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甚至有人猜测我在谢珂房里放了情香,结果弄巧成拙。 父亲说带我走,大不了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过日子。 去哪里呢? 我迷茫,这时候王麻子来找我说要对我负责,会对我好。 谢二也来告诉我,说我要过得更好,让谢珂后悔。 让谢珂后悔,他会后悔吗? 谢二一副很怜惜我的样子,跟我讲了很多,讲到我动摇,讲到我坚信自己一定会过得更好,然后谢珂会后悔。 现实从来都不会让我如意,我记得王麻子毫不留情的拳头,甚至记得我离开那天,谢珂那双终于松懈的眼神。 像终于摆脱了我这个麻烦。 第十五章 昨夜的梦令我一整日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总有些心不在焉,洛婶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放下手中的伙计,上前拍拍我的肩,凑近我耳边小声揶揄道:“虽是新婚,也不可太过啊。” 我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意,呆滞地看向她。 但洛婶只是向我眨眨眼,便往里间走去。 不等我细品她话中的意味,便听到外头有人进来。 “张妹子。” 王麻子咧着嘴大跨步走进来,紧跟在他后面的是谢四。 见到他们两,我眉头不禁一皱,但还是扬起笑迎了上去:“王大哥,谢四,需要点什么,我可以来帮你挑挑。” 可能是因为我成婚不再纠缠谢珂了,谢四看我的脸色都和颜悦色了不少,破天荒地朝我拱手作揖:“江娘子,我想来挑两盒胭脂给莹儿。”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他虽与江昭棠是同窗,但他却不是留在那帮工,身上的钱财花的基本是他几个兄长的,且只够平日用度。 谢家从穷困潦倒到如今的略微富足,都拖了赵莹儿有个强大的经商头脑。现在他倒是阔绰了不少啊。 拿赵莹儿的钱给赵莹儿买礼物,怎么说呢,不愧是他。 我对曾经要害我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暗自鄙夷一番。只是面上不显,一副热心地模样,去为他挑了两盒胭脂。 待他付过账,目送他离开后,我正要叹口气回去接着收拾,余光中瞥见王麻子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他怎么还没走? 陡然心底一阵发麻,我硬着头皮朝他笑:“王大哥你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王麻子露出一口黄牙:“是啊,我也是来买胭脂的。” 对着他这张脸,我总是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扼腕问道:“是买给王大娘吗?” “我娘都多大年纪了,哪里用得上这些。”他摆摆手,眼珠子在我身上流转,一脸的不怀好意:“自然买来送给你的。” 这话不亚于上辈子他亲口告知他对谢四的心,我顿时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更不敢往他那看了,尽力稳住语调:“王大哥真是会说笑。” “哪里是说笑了,我是真心的。” 王麻子一副要掏出心肝给我看得神情,说着还要朝我走两步。 我惶恐后退,厉声怒喝:“王大哥你自重,我已是有了家室。” 话音一落,那王麻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可怖,他拉着嗓子质问:“说起来,当初我好心来问你婚配打算,你说除了谢珂谁也不嫁,结果不足一月就嫁了别人,可见是诓我,亦是瞧不起我!” 这情绪转变得太突然,且说出的话本就是没理,不知他是凭什么来质问我。 他的声音太大,引得外边的人往里瞧。 这时,洛婶从里间走了出来,昂首阔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哎呦这不是那谁吗?” 见到她,王麻子讨好地笑笑:“洛婶子,您今日也在铺子里啊。” 洛婶与谢家在村里是一条道的,对谢家也多有帮衬,不仅县里唯一一个开胭脂铺的女人,而且大儿子在县衙里做典史,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到底在衙门当差。 这一来二去,王麻子对着她多少也有点发休。 “怎么的?”洛婶狐疑地看他,轻嗤一声:“你来这里是给你老娘买胭脂吗?” “这...”王麻子额头冒汗,“我是来找张妹子。” 我身躯一抖,忙往洛婶身后躲。 洛婶圆眼一瞪,直接抬手朝他脑门撂去:“我刚才在后头听你说什么真心,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敢来老娘这里调戏良家妇女,仔细你的皮!” 王麻子捂着脑袋“哎哟”一声,弓着身缩了缩,眼神怨毒地绕过洛婶,瞟向躲在后面的我。 仿佛这是我的错。 “你瞪什么瞪?就你那样你配得哪家姑娘吗?”洛婶又是一掌,言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以前谢珂长得俊俏,干活卖力,映荷喜欢得有理。如今她相公长得更是俊美,是个秀才,前途宽广,过几日乡试放榜,许是中了举人了也说不定。” “这两个你比得上哪个?还整日无所事事地缠着一个男人,在家要你老娘养,就你娘把你当个宝,要是我儿子早一棍子打出去了。” 在洛婶子一连串的骂声和过路人的耻笑中,王麻子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被王麻子这么一闹,我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等到收工回去时,天色已经乌蒙蒙暗了。 我朝县学的方向望了眼,想来这么晚了,江昭棠应该也回去了,思索一番,我决定独自回去。 “张妹子你等等。” 还没走几步路,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朝着我走了过来,我心脏猛地一跳,转身就跑。 后面的脚步也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上辈子的阴影蓦地在眼前浮现,恐惧愤怒一同涌上心头,我边跑边摸到腰间别着的一把小刀,大不了等他追上时再跟他拼了! “砰——” 一声闷哼随即响起,我一头扎进了温暖的怀中,额头撞到前人的胸膛中。 “嘶——对不起!” “娘子?” 不待我从他起身,一道温柔嗓音带着胸腔的起伏在耳畔中响起,一缕柔软的发丝垂在我脸上,江昭棠张开双臂虚虚地拢住我。 “娘子你没事吧?” 我微微怔忪,抬眸撞入那双明眸。 “张妹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王麻子的声音立刻把我飘忽的神识扭了回来,我当即环住江昭棠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在手抱紧他的那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眼前人身体僵了一瞬,只是很快又回复往日的松弛。 他的声音从脑袋上传来,“这不是王大哥吗,追我娘子做什么?” 村里很多人其实都瞧不起赘婿,都认为赘婿在家是没有人权的,这些人就有包括王麻子在内。 且几月前,他还为了我和谢四呛嘴,王麻子对他许是更不满。 他不屑地哼了声,语气里尽是嘲讽:“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我不与你说,我要与你娘子说话。” “这可不行啊王大哥。”江昭棠的声音似有迟疑,又似苦恼:“我娘子从不太爱与丑人说话。” “定是你的样貌太可怖,都吓着我娘子了。”他的的臂弯轻轻环我的肩,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听不出来是在骂人。 “你说什么?” 听起来,王麻子很生气,甚至有种气得要冲过来,打他一顿的冲动。 我担心王麻子真的会冲上来,江昭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怕是要受伤。 本来与他结为夫妻是想远离上辈子的因果,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和我被揍啊。 想到这,我赶忙松开手,要从他怀中起来,谁知脑袋一重,硬是被人又压入怀中。 我:? 江昭棠安抚似的轻轻拂过我的长发,语气淡然:“不然我娘子为何见你就跑?若不是生得太丑,那就是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他的话中带着一丝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还有,不知道王大哥的腹部伤好些了没,眼看天色也快黑了,万一回去晚了,又被人捅了怎么办。” “你,你...”王麻子语气带着颤抖,我心底好奇,侧过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快暗下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黑,眼睛也一直盯着江昭棠。 只是眼底并不是含着怒气,而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恐惧? 这个词从我的脑子一闪而过,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想要冲上来打人的语气,而且还是对江昭棠这样的身体不太好且柔弱的书生恐惧,怎么想都是不可能。 估摸是被捅怕了,被人提起多少有点应激。 江昭棠轻轻叹了口气,似在关怀:“要是被人多捅几刀捅死了,来不及救可怎么是好啊。” 我回眸瞅了眼江昭棠的神色,竟真的是一副倍感关心的样子。 可真善良啊。 我默默感慨,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等我回过神,王麻子也离开了。 江昭棠低眉看我,唇角噙着笑,道:“娘子咱们走吧。” “哦哦,好,好的。” 我们两个回去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江昭棠送我到门口,说要回家里一趟待会儿再回来,身影便融入了黑漆漆的林中。 等到他回来时,我正要熄火打算睡觉。 江昭棠一进屋,反手将门关上,“娘子我有东西给你。” 他兴致冲冲地快步向前,像献宝似的将手掌摊开,掌心上的银光一晃眼,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后腿撞上了床沿,一屁股坐了下来。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手里只有两指宽,巴掌长的竹筒,尾部还有个细长的拉绳。 而那道银光,则是竹筒头部细孔里的细箭发出来的。 江昭棠眼眸闪着细碎的光,向我解释道:“以前刚在村里落脚时,总有些人寻阿娘麻烦,阿娘都会用这个对付他们。” “娘子伸手。”他说着,向我平摊手掌,我疑惑地伸出右手。 江昭棠轻轻拉过我的手,撩开我的袖摆,将这竹筒往我手腕中覆去。 一阵冰凉的触感,我不由地想缩回手,但见他低眉认真的样子,心底的怪异被我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那个竹筒绑在手上,竟也不算重,我有些好奇扭了扭手腕:“这是要怎么做?” 江昭棠一指轻勾住竹筒的细绳,绳上有个环扣,他将环扣套在我的中指上。 然后俯身拢住我的手背,与他一同掌心朝上,轻声道:“娘子看门那边。” 我依言望去,忽而五指并拢,与他一起紧握成拳头,袖中的细箭“咻”地一下直直射入门中。 一股突如其来的震撼令我有些恍惚,我愣愣地望向身侧的人。 江昭棠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柔和,他扬起唇,温声道:“这下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你就可以狠狠欺负回去,再也不用跑了。” 第十六章 “会死人的吧?” “放心吧娘子,我阿娘用了好几年,也没死过人。”面对我的担忧,江昭棠说得风轻云淡:“一个防身的器物而已,射两箭死不了人的,除非你往脖子里射,射穿了估计能死。” 见他如此,我倒也安心地收下了。 据他所说,竹筒里面的细箭可以装小指大小的绣针,可连射两发,我小时候喜欢打弹弓,准头还不错,晨间去林子里练了会,虽说不能指哪打哪,但也不会打得太偏。 我手掌一翻,随着五指微蜷,袖口射出一道残影,一下子摄入了树桩。我快步跑过去瞧那已入木三分的袖箭,心里一阵得意。 下次王麻子或者谢二再来算计我,就往他们裤裆里面射。 我用力将插入木桩的袖箭拔出,再次装入袖里的竹筒中,不能浪费任何一枚。 我拍拍衣服上的灰,衣袖遮好绑在手臂下的竹筒,弯腰拿起地上的竹篓,心情倍好得往山下走。 坐着牛车到集市时,正好是人流最多的时候。 我背着一箩筐药草,往平日经常摆摊的地方走去,就见我往日摆摊的那边,有一道纤瘦的倩影。 我停下脚步,眯着眼瞧,是个穿着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孩。 还没等我看清是谁,那女孩正转过身与我视线交汇,呆愣一瞬,溢出满眼笑意。 她朝我这边跑来:“映荷!” 倍好的心情,稀碎。 待她跑到面前,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尴尬不失礼貌地扯着笑,回应道:“莹儿你回来了?” 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生得娇弱可人的女孩就是谢珂拒绝我,也是谢二算计我的由头。 曾经我为她出谋划策逃出谢家,几次三番地被那几个兄弟察觉,上辈子谢珂因此越来越厌恶我,而谢二算计让我失身,教我再也不能来阻碍他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五口。 我所遭受的悲惨都与赵莹儿无关,却又息息相关。 本能的我有点抵触与她接近。 “我们去茶楼里聊聊,我请你。” 赵莹儿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甚至来不及拒绝她,就被拉到了就近的一家茶馆。 茶馆的首层说书人,在台子上绘声绘色地讲着皇帝与贵妃的柔情,二楼内最偏的角落,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的地方,也是视野极佳的好处。 赵莹儿跟店小二要了两壶茶,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我婠起的头发,嘟喃道:“成婚后真的要把头发都搞起来啊。”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啊。” 我抿唇回答她,瞟向她依旧垂下的少女发髻,官府不会给她和谢家那几个盖合婚的官印,毕竟不合立法。 “听谢家那几个说,你爹给你招了秀才赘婿,你可要当心,负心最是读书人。”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都皱了起来:“特别是那种进京赶考,飞黄腾达就把发妻踹了的。” 我应着她:“负心人太多了,不是读书人也会负心。” 赵莹儿手指摩擦着茶盏,看我的眼神中充满愧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和谢三好呢,刚来那会你们明明看起来那么要好。”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哪怕是她刚来那会,谢三对我确实还算不错,但他照样还是以不想成婚为由,将我爹请来说亲的媒婆婉拒了。 “那就好。”她犹疑地瞧我,许是见我面上的坦荡,终于松了松眉头:“按我说谢家那几个,从大到小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软饭男一个,啊不,四个!” 赵莹儿义愤填膺地哼哧一声,嘴里说着一些我不太能听懂的词,和阿娘如出一辙。 她还再叨叨:“吃我的,花我的,那些都够我卖身的十倍了,姑奶奶迟早有一天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听到她说要跑,我呼吸一窒,心跳一紧,每次在这种时候,就肯定会有...... “莹儿和张妹妹在这做什么?” 犹如鬼魅般的声音穿过耳膜,我下意识扼腕,只是这次我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竹筒。 “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射他。” 江昭棠温柔安抚的声音划过耳边,我霎时心跳恢复如常。 敢再算计我,我就射死他! 刚才还横眉怒怼的赵莹儿见到谢二那张笑脸,顿时熄了声,像个鹌鹑缩在角落,视线慌乱地看向别处。 袖子里的竹筒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抬眼直面他:“谢二大哥没看见吗?我们在喝茶呀。” “哦?刚刚我听莹儿说什么跑呀,跳呀的,还以为你又在这偷偷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谢二的声音很轻,但又很清晰地传进耳中,就如同他附在耳边说话一样。 我紧紧攥着手腕,抿唇佯装一副苦恼的模样,对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谢二大哥真的会讲笑话,你们的关系都不用挑拨,风一吹就散了。” 说着,我站了起来,扬首歪嘴:“再说了,您不是一直守着么,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从你的眼皮底下挑拨你们呢?” 谢二虽是笑着,但脸色却异常的阴沉。 心底有点没谱,我紧紧抓着手腕,吞咽了下口水,突然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一丝后悔。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良久,还是赵莹儿咳了两声,打破僵局。 “够了谢二,是我邀映荷来的,我们还没说几句你就过来了。”她鼓足气,从她的位置上离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你送我去码头,我想看看谢三,等他下工,我们就回去吧。” “好啊。”谢二拉住了她的手,但目光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眼底的笑意闪着幽暗光:“张妹妹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 赵莹儿猛拽他衣袖:“谢二!” 我眉头微蹙,望着他那张阴险的嘴脸,嘴角实在是提不起来。 “啊——”他故意拉长声音,佯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而后笑嘻嘻地朝我道歉:“对不起啊,张妹妹,哦不,应该是江娘子,我忘了你已经嫁人了,以为你还在喜欢阿珂呢。” 他毫无诚意地道歉,倒是引来了旁座客人的侧目。 我没成亲时,他要毁我清白。我成亲了,还要败坏我的名声? 就因为我和赵莹儿喝了两口茶,讲了两句话? 还是因为我反驳了他两句话? 我差点气笑出声,想骂人的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没事,毕竟谢二你记忆不太好,估计是脑子有问题,建议去看看郎中。要是去晚了,怕是会影响智商。” 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却充满着摄人心魄的沉重。 “我女儿是不会怪病人的。” 父亲踏上最后的一个台阶,绕过几个茶座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不见喜也不见怒,眼睛斜视着谢二,大掌覆上他的左肩,忽而五指攥紧。 音调不温不燥:“你说呢?” 刚才还笑得一脸森冷的谢二,笑容陡然僵了下,他侧过肩,低眉朝我父亲稍稍颔首:“张叔说的是。” “张叔叔。”赵莹笑着朝父亲挥手。 父亲垂下手,眼睛瞟向她点了点头。 “张叔我们先走了。”谢二语气恭敬,见父亲摆了摆手,便拉着赵莹儿离开了茶楼。 目送着那两人离开,我回过神,欣喜地问道:“爹你怎么在这。” 父亲言简意赅:“喝茶。” 说罢,他拍拍我的头,转身走向了隔壁茶座,拉了张椅子坐下。 隔壁茶座上的茶客从父亲刚开始上来,视线就一直随着他移动,直到他坐下才笑道:“想请你喝杯茶可真不容易啊。” 我拿起竹篓背上,余光瞧了那茶客一眼,他虽穿着一身素衣袍,但布料看起来不是凡品。 那人眉清目秀,脸也面生得很。 许是发觉到我在看他,那人抬眼朝我扬起嘴角,我一怔,忙慌地朝他点点头,走到父亲旁边小声道:“爹我先走了。”见父亲说好,便下了楼。 下面台子上的说书人已经讲到了皇帝的子嗣单薄,有子遗留在外。 编得头头是道,幸亏高堂庙远,要是再离得近点,被听到这样编造,不得掉脑袋。 我没有多做停留,走出了茶馆,今日的日头毒辣得紧,我眯着眼抬首望天,复而有看向茶馆的二楼,那茶客似乎在同父亲说些什么,而父亲目光则放在茶盏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着。 我敛回视线,刚才耽误太多时间,估摸着现在摊位也被人占据了,干脆背着竹篓去医馆倒卖掉背篓里的药草。 不想刚走到拐角处,又遇到了不想见到的人。 “张妹子这是去哪啊?” 王麻子似乎料到了我会路过这里,倚着墙摆着一副等我很久的姿势。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我倒是不惧怕他会对我怎么样,但还是要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我并不是很想回答他的话,叹了口气:“王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麻子搓搓手,露出黄牙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感情。” “你应该去和谢四交流一下感情。”我白了一眼,“我已经成婚了,而且你喜欢谢四,来缠着我算个什么事啊。” 我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他听清。 王麻子先是一慌,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愕:“你怎么知道?” 看到他震惊,我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男人喜欢男人,在我们这个地方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哪怕是王麻子经常跟着谢四,也很少有人往那方面想。 但话出口,已是覆水难收,我抿唇,脑子飞快转动想些能补救的话。 “因为...”我嘴唇嗫嚅着,扼腕道:“我,我也喜欢过人啊,我知道,呃,知道喜欢一个人,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你懂吧,你现在就像我当时,当时喜欢...喜欢谢珂一样。” 我为我的临时反应感到很满意。 王麻子没有说话了,他睁大眼看着我,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看起来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忐忑。 嗯?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我正疑惑,却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看我,而是看我的身后。 我茫然了片刻,忽地脑袋里嗡了一声。 不会吧...... 似乎是验证我心里所想,几乎在我愣神的一下刻,戏谑的话语自背后响起。 “看来张妹妹,哦不,是江娘子,江娘子心里还是有你的啊,三弟。” 第十七章 有你奶奶啊! 我凝眉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时又恢复了满脸笑意。 谢二似笑非笑的阴险状,谢珂皱眉不满的欠他钱状,赵莹儿则是低头不语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瞧着眼前的三个人神态各异,我突然感到一阵窝火。 “我觉得吧,谢二哥可以顺便去医馆看看耳朵。”我选择把这股火先转移给总是针对我的谢二身上,真心建议道:“不然我话里的‘当时’二字怎么就听不到呢?” “张映荷你......” “还有你,”我不打算给谢珂斥责我的机会,斜眼睨了他一眼,“以后少找我相公,打扰他考取功名,还影响我们夫妻关系。” 赵莹儿刚游神回来,就听到这样的话,不可置信地抬眼瞥了眼谢珂,眼神毫不吝啬地流露出嫌恶:“你还做这种事呢?啧啧啧,渣男。” 谢珂因我的话一愣,还没有从中反应过来,便迎头撞上赵莹儿的鄙夷的眼光,不由撤了半步,许是觉得在自己意中人面前丢了面,眼底闪过慌乱之色,朝我道:“张映荷你胡说什么呀。” 不过显然是心虚,话中底气不足,我哼了声,不再看他:“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我,我那是因为......” 我不想听他狡辩,对着王麻子也是一连不客气:“王大哥,虽然我不知道你脑子堵了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你再来纠缠我,休怪我将你告到官府去了。” “你也可以不怕。”说着,我眼珠一转,瞥了眼阴晴不定的谢二,复而收回视线:“但你好歹要顾及谢四的名声不是吗?” 谢珂皱眉不解:“这关我四弟什么事?” 我又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也不管这几人各色各异的神色,背着竹篓就绕开了他们,自行往医馆走去。 与医馆主人讨价一番,一箩筐的药草最后因为没有什么价值高为由,以七十文钱的价格卖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出店,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还隐约听见鞭炮爆响。 路上许多人都往右边街道跑过去,多是穿着儒袍的男人,还有一些凑热闹的路人。 我站在医馆的台阶上踮起脚往远处瞧,正疑惑着,只见有人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瞧着面熟像是村里的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待他跑近,我提声喊住他:“唉,那边是怎么了,怎地这么热闹,是谁家有喜事么?” 那人猛地被我叫住,拉不急刹住脚,“砰——”的一声摔倒在地。我吓了一跳,赶忙下台阶扶起他。 “你没事吧?” “唉,你......”那人本是话中带怒,结果抬眼瞧到我的脸,面上的神情一阵白一阵青,最后化作欣喜,“你,你是江,江娘子?” 我神情迷茫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因为江昭棠是入赘我家的,村里很少有人以他的姓开头成婚我,但我依旧不确定他是口中的江娘子是我。 那人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像见到自己死去的亲娘一样,“是江相公,江老爷的娘子吗?” 什么相公老爷的,我蹙眉茫然,这时医馆主人走出来替我解围,向那人道:“你说的是县学那个江昭棠么?” “是是是!” 那人连连点头,还不等他说话,就见右边有几匹马奔驰而过,吓得路边的行人赶忙往旁撤。 我目光随之往左瞧,像是往县学的方向去。 “您快去啊,江相公,江老爷中举了,中举了啊!” 中举?我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天天合计居然还能忘记! 我两手一拍,连竹篓都来不及拿,提着裙子就往县学那边跑,风呼啦往脸上吹,泪水从眼眶中滚滚飞落。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王麻子骚扰,不用担心谢二背后暗算。 上辈子江昭棠中举人没几日,就被上头接待接到知府里去了,这次我都已经打算好,带着爹同他一块上京赶考。 跑到县学的时候,刚才飞驰而过的几匹骏马在旁边的木桩上停着,门口外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着人,我捂胸低下身喘了两口气,待缓过来些才站直。 看着四周都围起来的人,我想硬挤进去,却挤不过前面严密无缝的人潮,便急忙踮起脚往里看,但也只是能看见簇拥的人头。 “听说有人中榜了,我们这也有人能中举......” “我还听说了,中的是乡试第三名经魁,可不得了,好几十年了咱这才出那么一个......”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语气都带着点自豪,宛若是他们自己考中了。 “唉唉,江老爷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高嚎了一句,本就躁动的人群更躁动了。 “唉唉唉,别挤啊,大姨您踩着我脚了,让我退出去也行啊......”我被挤得七歪八扭,脚下还没站稳,人群突然间就散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推了我一把,我“啪唧”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四周安静了那么一瞬,我面上腾地泛红,尴尬无措情绪在心底翻涌。 我在心底骂骂咧咧,正要起身,只见一袭白袍停在我面前,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我的双臂,猛地一用力将我拎了起来。 “娘子这是在给我拜早年吗?真是太客气了。” 耳熟的轻笑声传来,我一抬眼,果不其然地对上了那双漂亮的柳叶眼,眸中是晃人心神的笑意。 “江老爷恭喜啊。” 人群又开始轰动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敢挤上去。 江昭棠似没听见一般,先是低眉摊开我的手,用内里的衣袖擦了擦,而后又弯下腰帮我拍了拍沾上灰的衣裙。 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人,那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壮实,面上生的也是几分好颜色。 只是他在见到我那一刻,眉头便没有松开过,甚至见江昭棠低身为我撩好裙摆时,眉宇间几乎皱到了一处,低低地啧了一声,上前低声道:“您不应该如此。” 其实说是低声也不算低,正好能让我听清,又感觉是故意让我听清一样,因为他虽然是在对江昭棠说话,但那双鹰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大有一副看垃圾眼神。 我一个激灵赶紧拉开与江昭棠的距离。 江昭棠朝旁睨了一眼,唇角赫然间下垂:“你不想看可以闭上眼睛。” 那男人似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是。” 江昭棠上前一步牵过我的手,嘴角又复笑,轻声细语道:“娘子,听说上头还会派人来家里,我们先回去吧。” “哦哦。”我点点头,脑子忽然想起下午还要到胭脂铺里帮工,又连连摇头:“我还没有跟洛婶说呢,得告半日假。” 那人又看不惯,插嘴道:“这种小事,难道比店——”他突然像咬到舌头似的,话戛然而止了,哑了半刻才找回他自己声音:“比,比你,你夫君更重要吗?” 这人谁啊? 我一顿火大,但又担心是上边派来的,只好扯了扯江昭棠的衣摆,问道:“他是谁呀,也是上头老爷们派下来的人么?” “嗯,也算是吧。”江昭棠思忖了会,又抬眼看他:“你别跟着我了。” 话了,拉着我就往前走,人群乱糟糟地让出了一条道,我回眼瞅向还站在原地的男人,他似乎很难过。 “把上头的人留在那不好吧。”我边走边小声询问道。 “我又没打骂他,只不过让他别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江昭棠不以为然。 见他无所谓,我也松了口气。我们两人到了胭脂铺,现在店里人还不多,同洛婶说了缘由后,婶子即刻应付完几个客人,忙里忙慌地关了店门,说是要来讨个喜。 刚回到村子,村里的人就已经在村口围着了,见到江昭棠进来,无一不贺喜的。 “哟,江老爷回来啦。” “这是咱自家养的老母鸡,膘肥肉鲜,您可千万要赏个脸啊。” 和在镇子上不同,江昭棠见人就应和,离家不过几步的路程,在众人的围拥下硬生生走了半炷香。 父亲还没有回家,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他没有听说么?我心里疑惑地想着,江昭棠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熟练地走进厨间生火做饭。 道贺那群人震惊疑惑愤慨的眼神全部都移向了我,几乎是要将我戳出了洞来,我倒抽一口凉气,“嘶——”地跟着跑进了去。 “娘子你怎么进来?” 面对着江昭棠的疑惑,我嗫嚅了句:“我,我来做就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朝外头看了眼,随即拉着我出去。 “诸位也别围着了,要到午间吃饭的时辰了。” 江昭棠语气礼貌且疏离,他说到这个份上了,邻里乡亲也识趣地散去。 众人散光了,他将外头的门合上,便又回到了厨间,与往日里一样撩袖系上襕裙,着手忙活起来。 自成亲以来,家里的杂务皆被他揽了去,平日里晨时在县学里帮工,午时又回来束衣做饭,以前就觉得过意不去,只是他一再说做饭是他的爱好,便作罢了。 新奇的爱好。 我再次感叹,走到院子坐下眯了会,就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兴冲冲地要去开门报喜,谁知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背手站在门外,他身后还跟着个同他一样年纪穿着得体的男人,像富贵人家里的官事。 “店——”他俯身似乎想要下跪,我吓得一把拦住了他。 男人见到我,先是一愣,又很快恢复了从容,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是?” 不等我答话,江昭棠就替我答了:“她是我娘子。” 我侧过身,他身上还围着那张补丁了好几处襕裙,那人见他,登时睁圆了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惶恐:“您,您怎么穿着这个?” 我下意识地替江昭棠回了话:“做饭当然要穿着这个啊,弄脏了衣服怎么办?” “做饭?!”男人反应更大了。 江昭棠朝他微微颔首,侧脸对我笑了笑:“娘子,咱们家里的醋没有了,现在到县里去买估计是来不及,你能帮我到洛婶家借点吗?” 我觑了眼旁边已经完全呆住的男人,说了声好,绕过那些人就往村道走。 后面似乎传来一声哀嚎,我回头看了眼,仔细听又没了声音。 男人做饭很奇怪吗? 我耸肩不甚在意,不过今日心情倍好,脚下犹如生风般,步子更加轻盈了。 第十八章 停在村口的马车格外晃眼,华贵宽大,两匹马骏马在前头牵着。车夫坐在前室目光警惕地望着围着远处的邻里,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歹人的眼神。 一看就像那些贵人坐的车。 我边走边看了几眼,直到拐入巷子里才收回视线。 洛婶家就在谢家的对面,除了重生当日从那里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有经过那里了。 “呐,小荷你拿着。”洛婶打了一小罐醋递给我,又回头从拿了一袋鸡蛋一同塞过来。 受她多年照顾,我有些不好意思接,但在洛婶的一再要求下,我只好收下:“谢谢婶子。” “唉,谢什么呀,晚些时候,我带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你们家,沾沾光啊。” 从洛婶家出来,就听到对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我不敢好奇,转过头就提着东西要走。 “你们别说了我想自己静一静。” 这声哭腔似吼出来般,谢四红着眼与我正正打了个照面,我瞧他哭得狼狈,也不好盯着他看,结果他见我哭得更大声了,拔腿就往外跑。 “阿四。”“四弟。” 王麻子和谢珂随后跑出来,见我满手都提着东西,皆是一怔,我向右边努努嘴,善意地提醒道:“往右边跑了。” 我的话音一落,他们两人就朝着我指的方向追了去。 我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抬脚正往回走了两步。那道阴魂不散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张...江娘子真是恭喜啊。” 我侧脸朝那张虚伪的笑脸,亦是假笑道:“谢谢。” 回过头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拐角就往家那边走,离门口不远处屋里就传出忙里忙慌的声响。 “哎哟,让我来吧@#*&%您金猪雨夜的......” 金猪和雨夜有什么联系? 我摇摇头,只当是哪本圣贤书里写的,果真是半点也听不懂读书人那些文绉绉的词。 脚刚踏进去,就见到江昭棠目若无人的杀鸡拔毛,那位衣着华贵的贵人站在他身后面上慌乱手足无措。 而另一位看似管事其实就是管事的男人,则站在那位贵人的身旁,同样手足无措,“老爷您还是让老奴来吧。” 我站在门口沉默了半晌,张口道:“要不让我来吧。” 三人齐齐望向我,江昭棠起身两手很自然地往襕裙上抹干水,眉眼灼灼莞尔,上前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娘子回房歇着就好,鸡也快处理好了,等全部弄好后,我再来叫你。” 我抬眼瞥向他身后面色似苦瓜的两位,咂了下舌,又从他手里夺过醋和鸡蛋,侧过脑袋,踮脚勉强凑近他耳边劝道:“我不是说上头派人下来,我看他们穿得这么好,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去跟人家聊会啊。” 话说完,我抬眸看向江昭棠,方才发现我与他的脸挨得极近,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的绒毛与他密集却分明的长睫。 江昭棠耳尖微红,有些不自然地往旁歪了歪脑袋,却又像怕我摔倒似的,抬手虚虚揽过我的腰。他轻轻嗯了声,甚是乖张。 我恍惚了下,忙站住脚向旁撤了几步,朝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低头的两位,微笑颔首:“你们聊,你们聊。” 话了,我走进厨间,将手里的东西放好后,拿个木桶返回院子中,把刚才还没有处理完的鸡装进去,再带回厨间继续处理。 毛全部拔完后,我拿起菜刀开膛破腹,掏出鸡的内脏洗净焯水。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弄完了三菜一汤,摆到厨房桌上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走出来打算招呼他们一起用饭,院子里确是空无一人,一间一间屋子找也不见人影。 “去哪里了?” 我望着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现在已经是被一层层乌云覆盖,地上的热气往上腾腾而升,眼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莫不是去那车里聊去了? 思索片刻,我打算出门看看村口的马车还在不在,逗留在外的人许是怕下雨,都赶回去收衣。 手里没带伞,要是下了雨定是要淋湿了,我这样想着,脚步更快了些。想着刚走进拐口,伴随着一声惊天雷响,角落中猛地伸出一双黑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惊得抬眼望去,王麻子那张狰狞的脸陡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瞳孔骤得一缩,手脚并用地胡乱往他身上又踢又抓。他的手越发收紧,呼吸愈发紧促快处于在窒息的边缘。混乱中,一脚踹到了他裆下,只见他脸色顿成猪肝,手上的力度轻了许多。 我猛地往那处多踢了几下,抓在脖子上的手顿时松开了,王麻子捂着下边哀嚎。 “救——” 我转头正要呼救,结果撞到了一人,随即一块抹布捂住了我的口鼻,手脚发麻,我费力地抬眼皮,撞上一双阴笑的眼睛,而后陷入黑暗。 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我怎么上她...我又不喜欢女人......” “你把她当成四弟...春药......” “...她相公......” “......人家现在中举了...休了她...娶美娇娘......” 窸窣的对话声在雨水的冲刷下,迷迷糊糊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猛然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地上,赶忙爬起来审视眼前的房间。 熟悉的陈设,我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闭眼深吸了口气,又抬眼望向那块褪漆了的墙角,紧紧攥住拳。 那是我被一锄头抡死的地方。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过于自信,认为我不可能逃出去,还是觉得药效很持久,我不可能会醒,总之我的手脚并没有被绑起来。迷药的药效已经消散了不少,手脚的力气也恢复了。 我慢慢挪动到墙角,谨慎地侧过头,附耳听清外面那些人的讨论。 “可是,可是......” “王大娘,你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么,以麻子这条件,哪家姑娘肯嫁过来,但掳来的就不一样了。” 王婆犹豫地道:“我是怕她那个相公,人家听说现在可了不得了。” “我也说了,人家如今就要飞黄腾达了,谁不想娶个美娇娘,一个村妇罢了,说不定,人家还会感激您,您可替他解决了个麻烦呢。” 说着,谢二轻笑一声,再道:“你若是还是当心,那条锁链将她锁在房里,让她给你下崽,没有人看到我们将她带走,也没有人会想到她人已经不在村里了。” “你说得也对,那我就去邻里家歇会,麻子你完事了,叫娘过来哈。”王婆满意地直点头,披上一身蓑衣便消失在雨中。 心脏跳动得极为剧烈,我紧紧扼住手腕,试图冷静下来,眼睛直盯着外面。 谢二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小木匣,打开将里面的一粒黑丸递给王麻子,轻笑道:“便宜你了,这本来是为我家莹儿准备的。” 王麻子接过丢进嘴里,双手往屋檐外掬一捧雨水送到嘴边,一同咽下。 见状,谢二轻嗤一声:“我要回去,呆久三弟会生疑的。”说罢,慢条斯理地打开伞,融入雨幕。 王麻子站在原地,许是在做心理准备,又许是在等药性散发,良久,他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来。 我扫视了眼房间,起身快步躲进门后,“轰——”一阵雷响,大门被打开,闪电照亮了门外的影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天。 只是今日心态与往日不同,我扼腕心里默念着三个数,王麻子嘶吼着走进来,看来是药效已经上头了。 “王麻子!”我高声喝道。 就在他回头一瞬,一根细箭射入了他的右眼,血液乍泵而出,因为距离不远,箭头扎入半寸,料他眼珠子在圆,也合该被我一箭射穿了。 王麻子捂住右眼哀嚎,声音比上次被我捅了腰子还要凄厉,外面的雷雨声比往日来得大,将他的声音完美地掩盖了,我丝毫不担心会被别人听到。 “咻——”又是一箭,他的下档的衣裙登时被血液染红了。 “啊!!!”他捂着下边,疼得在地上打滚,声音一次更比一次高。 袖箭只有两发,全部贡献给了将我活活打死的人,我胸腔上下不停地起伏,俯身看向在地上痛苦像要即刻死去的人。 畅快! 畅快! “呵呵呵。”我笑出了眼泪,从他惊恐的左眼里,我清晰地看到了我宛若癫狂的样子。 “回来后,我已经尽力躲着你们了。”我笑得颤抖,眼泪亦是不间断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不放过我!”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王麻子疼得直不起身,他在求饶,他只能求饶,他,他在向我求饶...... “我错了,别打了......” “我不会缠着谢珂了,求你放过我吧......” “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我!” 眼前一幕幕,午夜梦回,我都惊出一身冷汗,生怕,生怕重生是个梦,生怕又回到地狱。 我晃悠悠地站起来,从门后的角落里,拿出那把上辈子沾着我脑浆的锄头,一步步走向他。 王麻子惊恐地往后挪,他嘴里不停地求饶,不停向我求饶。 “我错了,真的,我不会再骚扰你了......” “张妹子,你饶我这回...啊!!!!” 手起手落,锄头狠狠砸向他的左手,一下接着一下,猛地砸下去,惊雷闪电似乎在配合着,愈发响了。 还有右手,一下接着一下,不知道砸了多少下,血液沾上我的衣摆,像绽开嫣红的花。 我脱力地松开了锄头,望着面前已经疼得昏死过去的人,我突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我将血咽了下去,硬是挤出笑容,对着瘫在地上的那坨烂泥,道:“你打瞎了我的右眼,我也打瞎你的右眼。” “你要毁我身子,我就伤你的命根。” “你的手一拳,一拳往我身上砸,打断了我好几根肋骨,还用那个锄头打碎了我的头颅,我就用它打废你的手。这样很公平对吧。” “我不杀你,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再看他,迎着外头的雨只身向前走去。 第十九章 王麻子死了 天空阴云密布,大雨磅礴,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 泥地坑洼崎岖,每一步路都溅起一滩积水,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头发凌乱沉重,整个人像浸泡在水缸里提溜出来般,狼狈不堪。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村口的,那辆华贵的马车已经不在那里停留。 “...娘子......” 一声缥缈的声音混杂雷雨声传入耳中,我愣愣地抬眼,朦胧中,好像有人撑着伞朝我奔来。 腿上一软,我突感天旋地转,不受控地往前栽去。 那柄油纸伞蓦地落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娘子...映荷...你怎么......” 脑袋传来的声音变得急促,我眼皮重地,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感觉到身体凌空,被人拦腰抱起,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干哑得厉害。 亮光透过竹窗照进屋内靠边的桌檐,外头传来鸟的啼鸣,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 门被打开,江昭棠端着盆水走进来,见我先是一愣,旋即将木盆放在桌上。 他取出木杯倒水,走来递给我,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娘子先喝口水。” 我接过杯一口饮下,脑子里闪过昨日里发生的事情,打算组织语言向他和盘托出,犹豫中又见他拧干从木盆里拿出的湿布,为我擦拭脸脖。 “相公......” 江昭棠将湿布挂回木架上,声音轻得宛若叹息般,打断我的话:“娘子你已经睡了三日了,你再不醒,岳父都要急疯了。” “什么?”我脑子一懵,伸手拉他袖子,问道:“那爹现在在哪?” “官府。”江昭棠顺势坐下,抬眼平静看着我,紧接着道:“王麻子死了。” 我眼皮一颤,下意识收紧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死了?”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脸色发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王麻子躺在血滩上的画面,是我杀了他,我不能拖累父亲...... “王麻子是昨天夜里死的。”江昭棠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随即补充道:“他送到医馆时,虽然情况并不好,但索性是救回了一条命,本来在昨日早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夜里不知怎么就突然暴毙死了。” “不过,”江昭棠轻笑,如雨后初霁,声音清浅:“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王大娘日日来这无理取闹,岳父担心她扰到你歇息,便将她告到官府里去了。” 谁告谁?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底尽是迷茫,江昭棠朝我坦然一笑:“今日就是......”。 “江老爷您好了没。” 外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试探问道:“再晚点可就耽误堂审了。” “知道了。”江昭棠朝外应道,边起身边安抚我:“娘子你好好歇息,我先跟他们过去。” 堂审?我脑海中发出嗡鸣,曾听人说堂审都是屈打成招的,这下不仅拖累父亲,还要连累江昭棠,这样不行。 我慌忙地拉住他的袖子,颤声道:“我,我和你一起去。” 外边草木泥土的香气铺面而来,我似乎真的睡得很久了,阳光洒在身上都令我有些恍惚。 那衙役的带领下,江昭堂拉着我一路到村口,看见停在那的贵气马车和倚在马旁的黑衣小哥令我更加恍惚了,甚至无视了黑夜小哥幽怨的眼神,直到坐上车内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低头看向沾着泥印子的地毯,我无措地望向旁边淡定极了的人,艰难地吐出几字:“弄脏了,没钱赔。” “没事。”江昭堂眨了眨眼,轻提起唇角,“这车现在是咱们家的了。” 听了这话,我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要去县衙,我心又往上提了几分。 那县衙在前面驱车,一路上没有太大的颠簸,不过盏茶的功夫间便到了县衙,比牛车快了许多。 围在前门看戏的人太多,衙役特地绕路到县衙的侧门,让我们两人从那边进。 我们绕道走进一堂,里面已经开始听审判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王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狠狠地锤着自己的胸脯,哭到崩溃:“那个小贱人...挨千刀的荡妇...她杀了我儿!杀了我儿啊!!” 旁边观审的人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都压不过她尖锐的喊声。 “肃静!”县太爷拿起醒木拍击案板,厉声喝道:“王氏你前两日说张氏伤了你儿,今日又说她杀了你儿,莫不是戏耍本官?” 这句正好触到了王婆的伤心处,她嚎得更大声了:“我儿...我的儿啊!!!” 县太爷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拿起醒木再次之中拍击案板,喊了声肃静,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做公证的谢二:“你来说!” “回县太爷,王麻子昨日暴毙死了,尸身还停在医馆。”谢二恭敬地跪下来,低眉回道。 我站在堂侧的幕布隔间,透过半拉开的空隙望着那张脸,内心的怒火顿时翻涌起来。 “呵。” 站在堂下沉默了许久的父亲笑出声,目不斜视地望向堂上的县太爷,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管他是死了还是伤了,这同我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啊!!!”王婆声嘶力竭地喊叫,眼泪鼻涕横流,挣扎地要爬起来去抓父亲。 我心一跳,若不是江昭棠拦着,怕是早已经冲了出去。 县太爷猛地站起来,呵道:“王氏你放肆!” 他一声令下,站在两旁的捕头立即将她按回地上,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没法挪动半分。 那个带我们来的衙役走到堂边对县太爷耳语了几句,只见县太爷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威严道:“带张氏上来。” 还没等衙役过来押着我上堂,江昭棠先拉着我一块上去了。 我站到父亲旁边,浑身都抖的厉害,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各种能想象到的刑罚。 王婆那道近乎绝望的视线扫到我时,瞬间变得可怖,似乎要张口咬碎我般,手脚并用地要往我那边爬:“贱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肃静!”县太爷再次拿醒木拍案板,而后视线转向我:“张氏你......” 还没等县太爷说完,我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一路上想到所有认罪的话,在看到谢二那张脸的时候,一下子咬碎咽了回去。 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好好活着,那我凭什么要背负罪名去死! 哪怕把我大卸八块了,我也不能认。 “县太爷......” “县太爷,我娘子冤枉啊!” 堂上的人眉头一跳,视线从我身上不自觉地转到了江昭堂脸上,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哪知江昭堂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请县老爷明察,我娘子是一个坑能摔两次的人,能在一个坑里摔下去两次,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我:?这种荒谬的理由也不必重复两次吧。 “我女儿干过最重的活,就是上山割草药。”父亲接了下去:“我承认她是比一般的女娃娃力气大了点,但是能打倒一个壮实的男人,怕不是钟馗在世?” 县太爷看起来慌乱得很,他一副想走下堂,又碍于某些原因站在堂上,欲走不走的,“你,你站起来说。” 他显然是对着江昭棠说的话,可惜那人不听,柔弱的虚倚在我身侧,连连咳嗽,良久,才缓过来,“不了,草民还是倚着娘子安心些,怕是又死了个陈麻子,李麻子的,都赖上来,草民怕是要跟娘子一块死了,给他们都赔命才好。” 县太爷额头的青筋跳起,不等他说话,王婆又恨声打断他,仿佛有着天大的冤屈:“县太爷,您是父母官,肯定要为我无辜的儿子做主啊,就是张映荷那贱蹄子......” 县太爷却是又拍醒木:“肃静!王氏你没有任何证据指证是张氏伤了你儿,而今你儿子又不知何因死了,待我们验尸之后再做判决,退堂!” 这话一落,王婆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向我时,闪过一道诡异的神色,与前世那双尖酸阴狠的脸相重叠了。 “一个骚货要办什么席......” “下不出蛋的骚货......” “干脆拿链子拴着吧......” 回忆在县太爷拍案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甚至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在左右两旁的衙役“威武”声之下,堂审就这样结束了。 县太爷留下了我父亲和江昭棠商议要事,而我因为身体有恙,县太爷会叫人从侧门驱车到正门前送我回家。 惊魂未定地从县衙走出来,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王麻子真的死了,还是我杀死的。 我没有下狱,也没有被屈打成招,就这样结束了? “张映荷。” 谢珂站在对街,我本想装作没看见他,不料他一见我就高声喊我,叫住我后又欲言又止地不说话。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亦是不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会就此沉默时,他蓦地瞠目,焦急地朝我跑来:“小心!” 我呼吸一窒,猛地回头,一道银光晃眼,王婆目刺欲裂,拿着柄匕首疯了般地撞了过来,我脸色煞白,下意识抬手抵挡。 “噗哧——”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如热雨般洒在脸上,衣上,手上,刺骨的寒意蔓延上身,我的眼睛赫然睁大,周身不住地颤抖。 王婆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口中不断涌出血,胸前那片布衣被那道血痕染得一片猩红,她睁着眼睛盯着我,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啊——”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在场所有的人都慌乱骚动了起来。 “张映荷......” 我僵硬地回头看向已经跑到我身后的谢珂,颤抖地张嘴要说什么,却组不出一个语调。 我眼眶转红,只能木讷地摇头。 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没有! 我没有!! 他眼皮抖动,目光不可置信地,从我的脸上缓缓移到我那双满是鲜血,握着刀柄颤抖的手。 许久,他嗓音艰涩道:“你,你杀人了。” 第二十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杀人了,甚至还在县衙的门口。 王婆倒下来的那一刻,沁骨的寒意从脚踝蔓延上头顶,我全身发麻,除了喘气以外,听不到周遭任何声响。 “你们都该死......” 王婆的声音似乎在耳膜中回荡。 她的力气很大,匕首塞进手里时,我根本没有力气挣脱她,那双满茧皱皮的手死死抓住我两只手,刀刃没入她胸膛的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相信,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所有人都说我杀人了。 - 牢狱内回响着水珠滴落的声音,靠近地牢铁栏门边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还挂着各种刑具。 里面除了忽明忽灭的烛灯以外,透不进任何光亮。 牢狱里没有关押别的犯人,只有我独自盘坐在草席上,这段日子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来探视,可惜他们都不怎么说话。 整日除了老鼠叽喳的声音以外,最多的就是狱卒自认为很小声的议论。 “唉,你说这能保住吗?都在这好几天了。” “保?怎么保?如果说前一个还好,没人看见她杀人,随便糊弄一下也就算了。刚退堂就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现在是她不肯认罪才一直拖着不判,除非皇帝来了,不然谁保得了。” “真是造孽啊,听说她相公才刚中举,要是传上去,估计得被她拖累喽......” “可怜哟,那一家孤儿寡母的,全死在她手里...最毒妇人心啊......” 他们语气笃定,这些日子重复最多的就是我杀了人。 真的是我杀了王婆吗? 我低眉失神地望着双手,血迹似乎还停留在上面,记忆里重复最多的,是王麻子瘫软在地的画面与王婆临死前的那句低语,突然间我自己也不确定。 铁栏落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在牢狱中回荡,由远及近。 我恍惚抬头,见到父亲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其中一人给铁门开锁,另一人日常嘱咐他探监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吃食都是父亲和江昭堂带来的,牢狱里分不清黑夜白昼,只知道父亲是带午饭,而江昭堂带的是晚饭。 待他们退出去后,父亲才走进来,与我相对盘坐下,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乎的。 看着他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我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重复之前的话:“爹,我没有杀人。” “嗯。”父亲声音里也满是疲倦,但他依旧朝我弯起眼,轻声道:“爹知道,爹信你。” 他照旧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跟我讲再等等,很快就能带我出去了。 真的能等到吗? 父亲走前递给我一块包好的手帕,我接过看了一眼,眸光闪了闪。待他离开后,就又坐在原处发呆。不知过去了多久,大门那处又响起了落锁的声音,我以为是江昭棠,抬眼想跟他重复那句我没杀人。 仿佛这样重复才能稳住信心。 来的人不是江昭棠,对上那双阴森的笑眼,我闭上了嘴。 带他进来的狱卒除了没有打开铁栏外,照旧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几乎每个探监的人来,狱卒都会退到大门外等着,这貌似是只属于我的特权。 “张妹妹,你说你何必呢,早点认了还能少受点罪。”谢二笑道。 我静静地看他,想了会儿,还是张口道:“我没有杀人。” 谢二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知道,王婆是自己捅的自己。” “你信我?”我有些震惊。 “当然了。”谢二靠近铁栏,朝我勾勾手,示意我过来。 我犹豫片刻,慢慢挪脚过去,隔着铁栏附耳凑过去。 “而王麻子,”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还夹杂着残忍的戏笑。 他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调,说:“是我杀的。” 这话一落,我瞪大眼,猛地抓住铁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王婆又是为什么?” 谢二好像很欣赏我现在迷茫憎恨的表情,心情很好,“昨日王麻子死了,她以为是你杀的,我就跟她说,想拉你全家下水,就要在众人眼皮底下被你杀死,结果她不死心偏要先告你,不过结果幸好大差不差。” “可是又有谁信呢?”谢二笑得既无辜又残忍。 “为什么?”我握着铁栏的手一直发抖,血液直冲脑门,那股无能的恼怒一直在心口翻滚,恍若陷入了困顿的漩涡。 我明明已经打算远离他们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 谢二玩味地咬着这三个字,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弧度,面容在微笑中扭曲,昏暗下充满着疯狂。 “因为我从小就讨厌你啊,你每次都像个打不死的臭虫一样缠着阿珂,偏偏阿珂还乐意陪你到处疯跑。如今明明你都成亲了,阿珂还要为了你顶撞我!” 我茫然:? 他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这话里讲的人是我认识的那个整日对我横眉冷目,嘴里没一句好话,总是嫌东嫌西的谢珂吗? “几次三番让你躲过去了,本来我这次是想亲手弄死你的,但是这样的话,”他抓住两侧的铁栏,身体前倾,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我,眸底晦暗阴郁,而后靠近我耳边,如叹息般道,“阿珂会生我气的,因为你这条卑贱的烂命让阿珂怨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如让他记住你死前最不堪的一面。” 我牙关咬紧,轻嗤道:“哼,你做梦!我不会认罪,也不会死的。” “哦是吗?”他语气苦恼,“现在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就在你进牢狱的第二日,王大娘那群亲戚全都来县衙讨公道,甚至还把你家被堵得水泄不通,张叔卖了好些东西才打发走人,整个乡县都盯着,看看官府怎么判决这件事。” “还有你相公,才考了举人,仕途本就该是一路通畅才对,不过现在嘛......” 话到这,他便不说了,唇角那抹笑容,仿佛已经告诉了我原因。 是我拖累了他们。 谢二像是看出了我此刻的无助,他轻轻笑起来,如恶鬼低语般,提出他的意见:“如果你认罪的话......” “认罪?” 谢二还没有发挥完,便被打断了,那清朗温润的嗓音回荡在狭窄的牢狱中。 江昭棠提着食盒,从暗处走了出来,他面色平静:“人是你杀的,王婆是你怂恿的,我娘子又没有罪,她为什么要认罪?” 谢二皱紧眉,“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昭棠没有血色的唇边挂着抹浅笑,但眸中却毫无笑意:“我啊,我一直在这啊。”他抬手指向右边狱卒经常休息的隔间,“我夜里都会歇在那,只是今日特地等你,所以整个下午我们都在。” “你们?” 谢二颧骨处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待看清随后走出的人,嘴角的笑意完全僵住了。 踏着水的脚步声愈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谢珂的脸逐渐清晰,他身后还跟着赵莹儿和刑房的书吏。 谢珂眼神躲闪,嘴皮张张合合,最后嗫嚅喊了声:“二哥......” “你不是说你今日陪莹儿去茶馆吗?”谢二的语气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混杂着不可置信的呜咽,唇齿相磨:“...你骗我?” “是你骗了我!”谢珂突地抬首,眼睛猩红地看着他,语调都在抖。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来来去去的欺骗是什么意思,但这次谢二脸上尽在掌握的表情几乎碎裂开,取而代之的是以往未成见过的慌乱。 往日里对谢二总是唯唯诺诺的赵莹儿直接冲上来,紧攥在手的石块狠狠砸向他的脸,张口大骂:“爹的,人渣!” 谢二目光闪过局促,连忙侧身躲避,后背撞上铁栏,牢狱里顿时回荡起铁栏撞击“哐啷”的声响。 “谢二哥。” 我倚着铁栏叹了口气,从袖口掏出那块白帕慢条斯理地拆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柄生锈了的钥匙。 “咔哒”绑着铁链的大锁轻而易举地便被打开了,我推开铁栏走出来,对上那双震动的眸子,露出比他刚才更无辜,更灿烂的笑容,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叹息般:“还真是多谢你认罪了。” 第二十一章 这事情还要先倒退回我入狱之前,王婆倒地的那刻,人群骚动都在喊着“杀人了”这几个字时,我确实是吓蒙了。 特别是谢珂在我后面,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你,你杀人了。” 这句话更是将我置于慌乱无措,脑子轰然一片空白的境地。 县衙里巡捕很快出来压制了人群的躁乱,而我被其中两人押着往回走。 “等一下!等一下!!” 高昂清脆的喊声从嘈杂的声音中传出来,赵莹儿用力挤开人群跑了过来,巡捕赶忙拿刀挡住了她。 赵莹儿扒着巡捕的刀,脸色苍白,似乎是被刚才杀人的情景给吓的。她的腿还在抖,刚才若不是有人挡着她,给了点缓冲,不然早就磕下去了。 “不是她杀的人,不是她杀的!”赵莹儿声音干涩,语调还有些不稳:“我看到了,那大娘是她自己捅的自己!” 明明刚才她并没有在这附近,但是她语气笃定的好像真如她所说一样,亲眼所见。在极度的不安害怕下,还要去拦住被押送回去的我。 “莹儿真是吓坏了。”谢二的声音幽幽传来,他大踏步绕过巡捕,一把搂住见到他时身体瞬间僵硬的赵莹儿。 他一脸歉疚地对巡捕说道:“几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妹子刚刚可能是吓得胡言乱语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罢,他拦腰抱起试图挣扎的人,转身就离开了。 “唉——谢珂,谢四,你们不能没有良心...你们......” 赵莹儿的声音渐远,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刚才突发的事情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话。 不过亏得她那句话,把我神智拉了回来,直到被关到牢狱,我都坚持不认罪。 因为江昭棠是新晋的举人,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对我私自用刑,除了拿一些嗖菜嗖饭给我以外,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 上辈子吃惯了,再次吃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这次我刚扒拉两口,江昭棠就在狱卒的带领下进来了,他一身白衣儒袍,站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 见我乱糟糟又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往日来都是向上的唇角,僵硬了一刻后,直接耷拉下来。 我见到他,赶忙放下饭碗,站起来快步冲到铁栏前:“我没杀人,你去找莹儿帮我作证,她,她肯定是知道。” 江昭棠先是抬手伸过铁栏,揉了揉我的脑袋,随后睨了眼旁侧的狱卒,在他的示意下,狱卒开了锁后便退了出去。 他拉着我走出来,到原本是狱卒守犯人的隔间,双手搭在我肩上让我坐下,叹气似的轻声道:“我知道,但是现在除了那个姑娘以外,旁边人都指控你杀了人,如今王麻子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娘就又死他了,这件事是有些棘手。” 听到他讲到王麻子,我心一凉,他是不是死于我手,怎么死的,我心里不太确定。 如果他真是我杀的,按照本朝律法,我该认罪受罚才对。 江昭棠瞧着我发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他拉过我绑着竹筒的右手解开绑绳,无奈道:“这个东西杀不了人的,顶多能像当时射穿人的眼球,如果说他是失血过多死的,就有可能。” “但是他当初是谢珂背着他驾着牛车到的医馆,虽然情况危急,但他运气确实好,活下来的欲望太强烈,止住血后便稳定下来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我想谢珂能特意跑到外村去,估计是知道不少。” 这句话,让我莫名想起来阴笑的眼,当初是谢二迷晕了我,那王麻子的举动皆是他在影响,若是王麻子的死也与他有关,那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抬头欲要跟江昭棠说刚才的猜测,没想他先我一步说了出来:“是谢二吗?” 在摇曳的烛火下,他眼睛凝起幽冷的光,嘴角却是勾勒出一丝浅笑,手上把玩着刚解下来的竹筒,语气淡淡:“那他可真是该死啊。” “看来洗清罪名还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我愣神不解。 江昭堂没有回答我的话,良久,他的视线从竹筒上转向我,柔声道:“本来是想直接带你走的,但是现在不解决这件事情,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怎么解决? 没等我问出口,他安抚般拍拍我的头便离开后。眼见狱卒要进来,我只好自己回到了牢房内待着,拾起地上的饭碗用饭,谁知狱卒一回来,赶忙从我手中夺走了碗筷。 我:?还不给吃饭? 不打算用死刑逼供,直接用断粮来威胁了吗?我在心底咆哮,默默谴责这种行为时,结果狱卒又带来了一竹篓的刚热好的餐食,临走前还给我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死刑前的最后一顿? 突然间食难下咽了。 牢狱阴冷潮湿,还分不清黑夜白昼,陆陆续续来探望我的人很多,洛婶,李叔...还有赵莹儿和谢四。 看着眼前义愤填膺又满眼担忧的女孩,我忽然间觉得如果谢二针对我,是因为我屡次帮她逃走的话,心里莫名地觉得挺值的。 就是不知道她上辈子后面过得怎么样子了。 “谢二那个混球!我呸,”赵莹儿气得直跺脚,要不是隔着铁栏,我真会觉得她会拉着我一起跺脚,“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纯纯又恶心又坏。” 我看了眼旁边低头一直不敢说话的谢四,又抬眼看向她,脑子里消化他们带来的信息。 首先是王麻子暴毙那夜,谢珂亲眼见到谢二从医馆后门草墩那翻墙出来,没过多久他就听到王婆的哀嚎声,他没多想寻声赶过去就见到王麻子断气了。 谢二这时候又从医馆的大门踩点进来,对王婆安抚一番,待到她平静后。谢珂才将谢二拉出医馆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二给的解释却是说,一切都是为了谢四,王麻子老是缠着谢四,会影响他的名声,而且如今王麻子已是残废,王婆走后他后半辈子也没有依靠,不如现在死了也好。 而这些话都是赵莹儿躲在隔壁巷口里听到的,甚至在谢珂走后,谢二同王婆也走到了那个巷口。 赵莹儿仗着自己瘦弱,便爬闪身躲到了堆放石砖的后面,她清晰地听到了谢二与王婆说的那些话,因为太过震惊不小心踩到了碎石,被谢二发现了。 “我看到他那双阴狠的眼神,脑子都闪过十宗罪里面各种案件,以为自己死定了。” 十宗罪是什么东西?我刚才还沉浸在赵莹儿描述的氛围中,突然出现个不能理解的词时,我又清醒了几分,但见到她抱臂直哆嗦,又忍住了询问的欲望。 后来是谢四跑过来找她,不知道是谢二根本不想杀她,还是看在谢四的面子上,他将赵莹儿迷晕绑起来,关到了柴房,并且让谢四看管着。 谢四向来不会违背几个兄长的话,但是又听不得赵莹儿醒来后哭闹,最终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地给她开了门。 可是那个时候,堂审已经结束了,赵莹儿胸腔起伏不定,气得她两眼发黑,谢四赶忙扶住她,但被她一挥手甩开了。 “谢珂那狗东西,那日我被谢二抓走时,见他在县衙,以为他是来给你作证王麻子被杀的事,真没想到那货居然连县衙门口都没进去过,可去他的!” 赵莹儿气不过,狠狠踢了一脚铁栏,脸色顿时变得七彩缤纷,疼得她直跺脚。 我寻思着安慰她一句:“毕竟他们是兄弟,想想也不会为了我这个外人,去忤逆他兄长啊。” “狗屁兄弟!”赵莹儿反驳,“任由自己兄弟犯罪,还嫁祸给无辜的人,非蠢极坏!” “他明明还知道,谢二同王麻子将你掳走的事,你还帮他说话,你是不是傻啊!” 话音落下,我思绪如搅在一起的棉絮乱成一团,眼睫不可控地颤抖了下,愣愣地发问:“他知道?” “不然呢?当时那么大的雨他都能跑隔壁村,碰巧背王麻子去救治,难不成他暗恋他啊。别说人不是你杀的,就算你当场弄死那姓王的,顶多算防卫过当。”赵莹儿啐了一口:“我还是被关的时候从谢四口中知道的,可恶,当时我见他急里忙慌出去时,就应该跟着一起去!” 我五指攥紧,指甲陷入肉里,胸口一阵阵闷痛,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挤在一处,让我有种难以言说的难过,太糟糕了。 “现在张叔在打发前来闹事的人,明明活着的时候没亲戚,死了都要来分一杯羹。”赵莹儿没注意到我的脸色,“你那老公...相公,你出了事都没见他人,真是个薄情寡义的......” “赵姑娘对我的意见还挺大的。” 她的声音如突地卡住了,愤慨的表情僵住了,张着嘴像见了鬼一样,愕然地转过头。 江昭棠从隔间走出来,脸上还留着抹让人难以忽略的倦意,这些天用过晚餐后,他基本都会待在那里,问他原因,也只是说外面太乱,别人堵在家门口不敢回不去。 我担心父亲,他又说爹住在县太爷那边,无须担心。 “你,你,你怎么......”赵莹儿惊得都快口吃了。 谢四终于说得上一句话了,赶忙拱手鞠礼:“江兄。” 江昭棠浅笑朝两人颔首,在阴暗的牢狱内,他倒是颇显翩翩如玉,不被污泥晦染,“二位所言为真的话,可否请帮个忙?” 其实江昭棠的主意很简单,就是希望两人能拖住谢二,他自己去找谢珂聊聊。 谢四起初是不愿意的,总觉这是背叛兄长,但赵莹儿一个冷眼,他立即点头如捣蒜,势必站在我这边,且狠狠唾弃谢二的行为。 “谢兄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待在县学里,一切照旧便好。”江昭棠神色自若,唇角弧度淡淡,“赵姑娘听说你要曾经有离开的想法,烦请你现在也抱着想法,然后该去茶馆去茶馆,该跑就跑。” “至于娘子,”他眉眼如旧,眸光倒映出我痴愣的模样,道:“一切有我,你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