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首辅小叔强取豪夺了》 第1章 重生 剧烈的疼痛犹如一把利刃,搅弄着五脏六腑。 秦微兰的眼睛还未睁开,两个妇人说话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看看你生的这个好女儿,我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结果她倒好,刚过去就把人家给克死了!” 说话的那人五六十岁的模样,生得一脸刻薄相,声音也尖利刺耳。 “志阳前几天刚说自己有了心上人,现在倒好了!家里有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你叫志阳怎么娶媳妇儿?!” “娘,您说话也别太难听了!”年轻些的妇人急急开口,“那陆大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不过正巧让微兰撞上了而已!怎么能说是微兰克死的呢?” “不管是不是她克死的,总归是个不吉利的东西!”赵氏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微兰,“你赶紧把她给我送出去!留这么个东西在家里,我可睡不好觉!” 说完,赵氏转身就走。 李氏连忙追了上去:“娘,娘——” 直到声音渐远,秦微兰才睁开了眼。 她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 硬到有些硌人的床上铺着一层单薄如纸的褥子,她就躺在上头,四周墙壁斑驳,屋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以外,没有半点装饰陈设,虽然简陋至极,却被打理得很干净。 秦微兰下意识地撑起身,额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也顾不上去管,仔细地将周边的环境看了一遍,才确认不是幻觉。 一段陈旧的记忆突然重新呈现在眼前,秦微兰不由咬紧了下唇。 不久前,赵氏收了陆家的银子,将她嫁给了陆大作冲喜之用,然而她连堂都没拜完,陆大就没了气息。 陆家人就此认定是她把人克死了,便把她围在了中间叱骂,后来更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酒盏,正好砸在她头上,叫她直接晕了过去。 李氏心疼女儿,便趁陆家忙成一团,偷偷把角落里昏死的她背回了家里。 赵氏本就不喜她这个孙女,好不容易把她送出去,都还没来得及开心,转眼便见她又被接回来,心里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秦微兰咬了咬唇,心里叹息一声。 前世她回家不久,又被赵氏卖去琼花馆成了瘦马。 瘦马本应从小培养,但琼花馆的妈妈看她实在长相出挑,才把她买了下来。 她生得好,身段也好,三四年苦练下来,舞技虽不能跟那些从小学舞的人相比,但一举一动也都流畅优雅,观赏性极佳,所以在琼花馆中人气极高。 琼花妈妈见状,便只叫她献舞助兴,迟迟没给她定下买家。 她的名声甚至还传入了京城,那时,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砸下千两买她。 只可惜在临启程的时候,她突然毒发身亡,终是没能离开那困了自己一生的琼花馆。 脏腑内的剧痛不知何时悄然平息,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罢了,能重来一次已经是求之不得的机缘了,她不该贪心。 她刚起身,便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李氏抹着眼泪走了进来。 见秦微兰已经起了身,李氏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怎么不再多躺一会儿?头上还疼吗?陆家人当真厉害,竟然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李氏说着,泪水又盈上了眼眶:“都怪娘没用,没能替你挡这一下,叫你遭了这么大的罪,都怪我!” 秦微兰伤在额头,很是显眼。 李氏一把年纪,也早就已经嫁了人,不在乎自己破不破相,可她的女儿才十六,这万一日后落了疤…… 李氏不敢再往下想,眼泪愈发汹涌。 “娘,您放心吧,女儿不会有事的,这点小伤,一个月便能全消下去了,肯定一点痕迹都没有的。”秦微兰连忙温声道。 许是因为多年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秦微兰眼中也盈起了泪光。 母女二人抱作一团,小声抽噎着。 屋外,赵氏正跟几个平日里说得来的妇人聚在一起抱怨:“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老二家里那个赔钱货,成亲当天就克死了自己的丈夫!结果我家那老二媳妇竟然还把人接回来了!真是要把我气死!” “我的老天爷哟!这么晦气的东西,不当场把她打死就不错了,怎么还往家里头接?你家老二媳妇儿真是……”说话的妇人啧啧摇头,“你也真是不容易,摊上这母女两个,真是家门不幸啊!” “谁说不是呢!”赵氏重重点头,“现在好了,那赔钱货又回来了,家里又得多一张嘴吃饭!唉!也不知道那陆家办完了丧事,会不会上门找我家的麻烦啊?” 陆家可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不讲理,十里八村就没有不怕他们的。 众人对视一眼,也都沉默下去。 突然,一妇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哎,我看你家那赔钱货长得倒是不错,你不如把她卖去扬州作瘦马呀!我表姨的姑姑的外甥的儿子就是做这事儿的!你要是答应,改明儿我替你问问,能不能卖个好价?” 说话的是孙氏,家里有几门富贵的亲戚,在村里很有地位。 赵氏眼睛登时就亮了:“真的?!” 她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可我家那赔钱货,年纪怕是有点大啊!只怕没人要她!”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又一人开口道:“依我看没准能成,赵氏,你看你家那赔钱货都瘦成啥样了,那胳膊腿儿好像一掰就能掰折一样,但那胸和屁股不是都——” 妇人没再说下去,众人却都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彼此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生得这么狐媚,天生就是去伺候男人的!” “我看也是!” 赵氏眼珠一转。 秦微兰把人给克死了,陆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哪日就打上门来了,那家是出了名的霸道蛮横,只怕到时候,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得挨上几脚。 可要是她把秦微兰卖了,不光能赚笔银子,还能说不知道秦微兰自己跑去哪了,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于是赵氏脸上的愁绪顿时一扫而空,殷切地看向孙氏:“那有劳姐姐帮我问问,若是能成,到时候我请你来家里吃饭呀!” “顺手的事儿罢了,瞧你那么客气!”孙氏似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还得回去给自家做饭,便就此散去。 赵氏心里有了指望,回去之后,面色都慈祥了许多。 看着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看自己脸色的李氏,赵氏罕见地没有骂她,甚至还放缓了语气:“媳妇儿,微兰头上的伤怎么样?这孩子也真是受苦了,这些日子啊,就让她在家里好好养着,咱们家虽不富裕,但也不缺微兰一口吃的!一会儿老二回来,我也跟他好好说说,叫他明日回来啊,带点药膏什么的,可不能真的叫微兰破了相啊!” 见赵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李氏先是错愕,对上赵氏慈爱的神情,她心里又一暖,重重点头道:“是!多谢娘关心,儿媳一定好好照顾微兰!” 虽然不知道赵氏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啊! 她的微兰,总算是能安安生生地养伤了! 第2章 叫我走吧 秦微兰虽然伤在额头,但李氏爱女心切,连床都不让她下,饭都是直接给她端过去的。 见李氏出去的时候还心事重重的,回来的时候却神色轻快,秦微兰心里一沉,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面上不动声色:“娘,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李氏笑盈盈地在她身边坐下,把刚才赵氏的话说给她听,末了道:“你看,这算不算是天大的喜事?” “……算。”秦微兰语气沉重,并无半点喜意。 前世,自己也跟李氏一样,以为自己的日子终于能好过了,还为此欣喜不已,甚至还主动跑到赵氏面前,祖母长祖母短地叫着。 却没想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刚好,赵氏就撕下了那层慈爱的面具,带了个人牙子到家里来,干脆利索地把她卖了。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人牙子拉住时,赵氏那一脸嫌恶的神情。 秦微兰的异样并没有瞒得过李氏的眼睛,李氏登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微兰,到底怎么了?” 李氏的声音把秦微兰从前世的噩梦里拉了出来。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娘,您真的相信,奶会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好吗?” 李氏抿着嘴没说话。 秦微兰接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娘,奶能卖我一次,就能卖我第二次,我怕……” 随着她这句话出口,李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一把握住秦微兰的手:“不!微兰,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李氏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语调。 看着她,秦微兰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氏为人刻薄,秦大勇对赵氏却是言听计从。 她的日子不好过,李氏的日子更不好过,挨打也是常有的事。 李氏若真挡了赵氏母子的财路,只怕要被活活打死。 秦微兰眉头微微皱起。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个人。 一个身形单薄却挺拔的男子。 是陆大的亲弟。 前世她被发卖前,听说陆二在乡试拔得头筹,就要进京赶考了。 “娘,”秦微兰握了握李氏的手,“不如……我还是回陆家去吧。” 李氏愕然地看着她。 秦微兰接着道:“反正我也算是陆家的人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直接打断了:“不行!陆家已经认定了是你克死了陆大!你要是回去,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李氏反握住她的手:“微兰,你信娘,娘肯定护着你!” 她的态度坚定,秦微兰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外头响起一阵动静。 李氏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走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反手严严实实地把门关上。 秦微兰下了床走到门边,附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我听说你把那赔钱货接回来了?真是胡闹!你知不知道咱们是收了陆家的钱的!被陆家的人打了一下又如何?她就算是死在陆家,那也只有认命的份儿!” 一道粗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响起。 “你怎么能这么说,微兰也是你的女儿啊……” “什么女儿不女儿的,娘说了,那就是个赔钱货!你赶紧把她送回去!不然等陆家打上门来,咱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不成,微兰是我怀了十个月才生下来的!我不会把她推到那火坑里去的!”李氏的声音也大了些,颤抖得厉害,“亏你还是个做爹的,你也不替微兰想想!陆家认准了是微兰克死陆大的,咱们要是把微兰送回去,微兰还能活吗!” “活不了就去死!老子在外头打拼了一整天累得很,回来还得听你唧唧歪歪,真是作孽!” 外头静了一会儿,秦大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管怎么着,反正不能得罪陆家!明天你就把人给我送走!” “我不——” 听着外头的动静越闹越大,秦微兰一把将门推了开,目光冷淡地看着正在撸袖子的秦大勇。 见秦微兰露面,秦大勇停住动作,恶狠狠地看着她:“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尽早自己滚回去!不然,老子亲自送你回去!” “大勇,”一道慈祥的声音响起,“微兰是你闺女,你怎么能这么跟自家闺女说话?真是没个当爹的样子!” 秦大勇错愕地看向来人:“娘?” 怎么回事,他娘中邪了? 赵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又慈爱地看向秦微兰:“微兰啊,你只管陪着你娘,我跟你爹讲讲道理。” 说完,赵氏带着秦大勇就走。 看着母子二人离开的身影,秦微兰抿了抿唇,挪动步子走到李氏身边。 母女二人静默片刻,秦微兰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李氏过分瘦弱的胳膊:“娘,你看家里现在这样子,我要是留下,只怕咱们娘俩都没好日子过。” “不如叫我走吧。” 李氏抱着秦微兰,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出眼眶,她却紧紧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秦微兰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眼中的泪意,然而声音依然带上了些哽咽:“娘,陆大有个弟弟,是个读书人,女儿想好了,女儿就说……为了消解罪孽,特意回去照顾他衣食住行,陪他科考读书便是了。” “虽然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但他是读书人,最是识礼,至少女儿在他那能落个安稳无虞。” 待日后小叔科考入仕,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能给她些银子,放她自由。 到时候,她便能回家接上李氏,母女二人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安稳度日。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走了,李氏便能少一个负担。 然而,李氏却哭的更凶了:“什么劳什子罪孽!那分明是那陆大命数到了!一个个的……什么东西啊!人死了不去怪医师,反倒来怪你!我苦命的女儿啊……” 李氏的眼泪几乎要流成河,然而声音还是压得极低,不敢惊扰了那对在外头院子里说话的母子。 “没事的,娘,”秦微兰拍着李氏的后背,轻声安慰,“您就放心吧,女儿定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看女儿如此听话,李氏只觉心如刀绞。 最终,她哭着点了头。 第3章 嫂嫂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事情刚说定,秦微兰脸上就露出几分疲惫。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死了又活,又哭了两场,实在是身心俱疲。 见状,李氏忙催着她回去休息。 眼下的处境虽然还称不上安稳,但起码不必像前世在琼花馆一样,日夜都得担心自己会将被卖往何处,所以这一觉,是秦微兰多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次日一早,秦家破旧的院门被人一头撞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刚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嚷嚷:“奶!奶!你快出来!我有大事儿要说!奶——” 正在屋里吃饭的赵氏听见自己乖孙的声音,连忙放下碗就小跑着出去了:“志阳啊,这一大清早出啥事儿了?” 秦志阳嘿嘿一笑,凑上前道:“奶,你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秋妹吗?” “当然记得啦!”乖孙说过的每一句话,赵氏都恨不得刻进心里去,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昨儿晚上我跟秋妹在一块,她说了,只要十两银子,就答应嫁给我!”秦志阳很是得意,好像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似的。 然而赵氏一听,腾地瞪大了眼,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一截:“十两银子?!” 还只要?! 秦志阳皱了皱眉:“咋了嘛,奶,就十两银子,您至于这样嘛!” 赵氏咽了口口水,苦笑一声道:“小祖宗哎!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儿娶媳妇儿,五两银子都算不得了了,还十两银子……” 听出了赵氏话里拒绝的意思,秦志阳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秋妹跟人家能一样吗!我不管!奶,你得给我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你都舍不得,你还是不是我奶啊!” 赵氏哪里看得了他这副模样,当下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十两就十两!奶给你就是了!可别伤着嗓子,不然奶这心可要疼死了!” 秦志阳安分下来,手往前一伸,就递到了赵氏面前。 赵氏笑着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得过几天,等人家给咱们送了银子,奶就把银子给你,让你娶媳妇儿用,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秦志阳这才满意,又后知后觉地疑惑道,“奶,谁给咱送银子啊?” 赵氏神秘一笑:“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啊,奶肯定能叫你娶上媳妇儿!” 秦志阳也不问那么多,抱着赵氏的胳膊撒娇道:“奶,你最好了!” 自从有了秦志阳,秦家的好东西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他如今已经十八岁,身高七尺,体壮如牛,此时却拉着个干瘦的老太太撒娇,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赵氏全然不觉,笑得很是开怀。 “奶,你给我一钱银子吧,秋妹看上了件衣裳,我得给她买回来,不然秋妹该不高兴了!” 闻言,赵氏震惊之余,脸上闪过一抹肉痛。 她忙活操劳了一辈子,也从没穿过这么贵的衣裳啊! 不过对上秦志阳期待的眼神,赵氏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取了一钱银子给他,嘴里忍不住嘟囔道:“这还没进门呢,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的……” 秦志阳只当没听见,接了银子就跑,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赵氏转头看了一眼秦微兰住的房间,暗暗咬了咬牙。 没想到那秋妹是个这么虚荣的,现在,她只能盼着这赔钱货能卖个好价钱了! —— 屋里,秦微兰早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不过她仍在床上躺着,没有挪窝的打算。 秦家不大,出门就要碰到赵氏,碰到赵氏就得跟她虚与委蛇,于是秦微兰干脆一整天都在屋里待着,直到晚上秦大勇带着药膏回来,她才出去了一趟。 “微兰啊,这是我在镇上转了一大圈才给你买到的,药铺的人说这药效可好了,你拿着试试!”秦大勇边说,边把手里的药膏递过去。 瓷罐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表面光滑,呈现出淡淡的青色,里头的药膏则是半透明的红色,散发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和淡淡的清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秦微兰抬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象中感恩戴德的场面并未出现,秦大勇只觉自己一番苦心喂了狗,不由在心里大骂秦微兰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 连续几天,李氏每天早晚都按时给她上药,再配以清淡的饮食,四五日的功夫,秦微兰头上的伤便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见这药确实管用,李氏才终于松了口气:“你这个爹,总算是干了件像样的事儿!” 秦微兰低头笑了笑。 这还是秦大勇唯一一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娘,吃过午饭,我就准备去陆家了。”秦微兰道。 “这么着急?”李氏一惊,“要不还是我先去探探陆家的态度,然后你再……”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还不知道陆家态度如何,李氏不放心,生怕秦微兰再被欺负。 秦微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管陆家态度好不好,她都得回去。 否则等着她的,就是跟前世一样的命运。 靠卖笑献舞为生,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连做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 想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秦微兰眼中坚定更甚。 见状,李氏也只好点头答应:“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秦微兰也点点头,握了握李氏的手:“娘,不用担心我,倒是您,如果别人问起来,您一定要说,您也不知道我去了哪。” 李氏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放心吧。” —— 到了中午,秦微兰刚吃过饭便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她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也实在该散散心了,因此赵氏也不做他想,只说了一句让她早点回来,便由着她去了。 于是秦微兰顺利出门,她先是在秦家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心里估摸着时间,想着赵氏应该歇下了,才赶紧转了方向往陆家走去。 秦家和陆家虽然同在清水村,但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路上得足足走两刻钟的功夫。 秦微兰怕赵氏察觉到不对,出来追她,因此一路上走得飞快,直到看见了那高大的灵堂,才终于松了口气。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秦微兰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猛烈无比的风暴,于是她停住步子深吸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继续往前走去。 走得近了,才见着灵堂外树木遮掩的地方站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单薄却挺拔。 竟是陆二。 距离陆大去世已经六天,陆淮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并不见悲伤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眼下更是连一点乌青也没有,看起来这几日竟然休息得不错。 秦微兰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陆淮也看见了她,深邃冰冷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二人目光相触一瞬,秦微兰慌忙低头避开。 不知怎的,在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小叔面前,秦微兰却察觉到一股空前的压迫感,在心里想了一路的说辞也顷刻间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秦微兰忙着在心里想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低沉清冽,又带着股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嫂嫂。” 第4章 有劳嫂嫂看顾 听见陆淮的声音,秦微兰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见她回神,陆淮接着道:“嫂嫂怎么过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正如其人。 秦微兰抿了抿唇,开口时声音很低:“我想着,如今你大哥不在了,独剩你一个人,你又一心忙着读书,怕是照顾不好自己,所以……” 说到这儿,秦微兰局促地捏紧了衣角。 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前世身处欢场,她不得不逼着自己逢场作戏,可现在…… 陆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晌没有出声的寡嫂。 他心细如发,又多智近妖,寡嫂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自然也听出了寡嫂声音里那几不可查的一丝心虚。 寡嫂没说实话。 或者是,没说全部的实话。 至于她隐瞒了什么,陆淮能隐约猜出来。 多半是回了家以后,不被家里人善待,寡嫂忍无可忍才跑出来投靠他的。 陆淮打量着寡嫂。 寡嫂皮肤莹白,远山黛眉下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琼鼻朱唇,丽质天成。 明明生得妖娆妩媚,性子却怯生生的,好像任谁都能欺负她似的。 陆淮很快收回目光。 眼前的寡嫂只是个纤细娇弱的女子,对他而言,实在称不上威胁。 更何况,寡嫂都求上门了,于情于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陆淮朝她拱了拱手:“既然如此,便有劳嫂嫂看顾了。”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叫秦微兰有些意外了。 “劳烦嫂嫂在这儿等等,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带嫂嫂回去。”他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很自然。 秦微兰连忙点头。 陆淮便转身回了灵堂。 现在还在灵堂里的,都是跟陆大关系近的人,也就是当日把秦微兰围在中间又打又骂的那些人。 陆淮无视了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径直去了更衣的小隔间。 他刚换好衣裳出来,陆大伯娘便走到了跟前,皱着眉道:“淮哥儿,你又要去哪?如今川哥儿不在了,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该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才对,怎么三不五时的就要出去?” 她的语气带着些说教的意味,陆淮掀开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较之方才更冷:“长嫂要回来照顾我的起居,我去为她引路。” “什么?!”陆大伯娘尖利刺耳的声音登时响彻整个灵堂。 “那个晦气的女人还敢回来?她克死了川哥儿,还有脸回来!”陆大伯娘边撸袖子边道,“她现在是不是就在外头?我非出去打死她不可——” 话没说完,陆大伯娘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灵堂里鸦雀无声,众人要么躲避什么似的看着别处,要么冲她使着眼色,叫她别说了。 陆大伯娘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陆淮。 此时的陆淮宛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从里到外都透着骇人的冷意,他生得高,身高带来的天然的压迫感在此时更是吓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不带一丝感情。 陆大伯娘身子一抖,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彻底熄灭了。 见她不说话了,陆淮才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去。 那股要命的压迫感也终于随之消失。 直到再也看不见陆淮的身影,众人才松了口气。 “这淮哥儿小小的年纪,气势怎得这么吓人?” “人家可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当官的,当然不一样了!” “是啊——招娣,那秦氏虽然……咳!但人家现在是淮哥儿的长嫂,比咱们跟淮哥儿都亲近,再说了,淮哥儿身边有个照顾的人,咱们也应该放心才对啊!你就别说那难听话了!” 杨招娣回过神,重重冷哼一声:“怎么的,淮哥儿难道还缺人照顾?我难道不比那秦氏照顾得好?她一个小丫头,知道怎么照顾人吗!” 众人对视一眼,有一人终于忍不住道:“行了招娣,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依我看啊,算了吧!淮哥儿跟川哥儿可不一样,反正你都照顾川哥儿那么多年,也有苦劳了,淮哥儿以后不会少了你的好,见好就收吧!” 杨招娣对这话十分不屑。 曾经有个算命的老神仙说了,陆淮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她还指望着陆淮有了大出息后,能给她撑腰,好叫她在这十里八村威风威风呢! 光凭那点儿苦劳,怎么够?! 什么劳什子长嫂! 堂都没拜完,凭什么就成了陆淮最亲近的人了,还把她挤了出去?! 要是放任秦微兰在陆淮身边,以后陆淮要是发达了,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秦微兰,哪里还能想起她? 杨招娣藏不住事儿,她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摇着头散开了。 —— 外头,秦微兰也听见了陆大伯娘的声音,心里颇为不安,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陆淮出来了。 陆淮生得极好,身高八尺五六,宽肩窄腰,一张脸更是俊美无俦,他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周身并无半点点缀,却更显得他超逸出尘,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似的。 秦微兰紧张地往前迎了几步,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生怕他伤到哪。 “嫂嫂放心,”对上她关心的目光,陆淮依然淡淡的,“陆家人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 秦微兰有些疑惑。 刚刚里头那么大的动静,她在外头都听见了,怎么可能没意见? 然而不等她开口询问,陆淮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往前走去,秦微兰也只好抬步跟上。 陆淮身高腿长,看起来走得不快,但他的一步,秦微兰得走两步才能跟上,偏偏陆淮像是没注意到她跟得吃力似的,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丝毫没有等等秦微兰的意思。 二人走了将近一刻钟,才走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院门前。 院门没锁,陆淮直接推门进去,秦微兰紧随其后。 院子不大,地上却都是经人踩踏后留下的脚印,十分凌乱,喜庆的布置还没来得及撤下,在此时看来,更添几分悲怆。 秦微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大喜变大悲,面对这样的场景,她都不是滋味儿,想必陆淮…… 叫她意外的是,陆淮依旧淡淡的,好像眼前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察觉到秦微兰的目光,陆淮侧头看她,随即薄唇轻启,语气淡漠得像是个局外人:“嫂嫂,节哀。” 秦微兰一怔。 死者的亲弟弟,竟然在安慰一个连堂都没拜完的嫂嫂? 这场面真是有些荒谬了。 然而陆淮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已经自顾自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院子里的残局。 秦微兰不好闲着,左右看了看,也开始跟着收拾。 二人忙活到晚上,才将院子和房间收拾出来。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陆淮又要走了:“兄长明日下葬,我今晚得去守着,嫂嫂独自在家,务必关好门窗。” 秦微兰点点头。 陆淮离开后,秦微兰上前将院门紧紧关上,又落了闩,转头看着这一方不大的天地,终于松了口气。 第5章 家里有个读书人,真是不一样 忙活了一下午,秦微兰又饿又困,于是刚闩上院门,她便转身去了厨房。 前世在琼花楼做瘦马的时候,她每日都忙着练舞和学习琴棋书画,晚上还得给客人跳舞,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对厨艺更是一窍不通。 幸好重生回来以后,她抓着机会跟着李氏学了些简单的菜式,填饱肚子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到了厨房一看,秦微兰又傻眼了。 厨房里仅有的几棵蔬菜都蔫巴巴的,已经完全不能吃了,米面倒是还有,角落里还放着半筐鸡蛋。 秦微兰在厨房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筐鸡蛋边上,心里有了主意。 她从角落里抱出几块干柴,又进屋拿了个火折子,按照跟李氏学的法子生火烧了壶水,静等水开了之后,将碗烫过一遍,又往碗里磕了个鸡蛋打散,最后将开水沿着碗壁缓缓注入碗中。 蛋液被开水一冲,便如碎花瓣一般层层翻涌上来,这时再趁热点入少许香油和白糖,一碗鸡蛋茶便冲好了。 现在天气凉爽,鸡蛋茶很快就晾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秦微兰小口小口地喝干净,顺手收拾好碗筷,又出门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确定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回了卧房,末了还不忘把卧房的门窗也一并锁上。 陆淮是秀才,也算有点功名,加之他是被山长寄予厚望的人,所以他的生活并不算拮据。 秦微兰睡的是陆川的床,虽然比不上前世琼花馆的绫罗软床,但也比秦家的床舒服很多,褥子软乎乎的,被子也厚实。 然而秦微兰神思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她到现在都没回去,秦家那边再怎么迟钝,也肯定已经发现不对了。 只怕他们今晚就会找上门来。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赵氏想用强,有做惯了力气活的秦大勇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秦微兰越想越怕,起身将门窗紧了又紧,恨不得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才好。 然而,这一夜却静悄悄的,外头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紧绷了一夜的精神终于得以松解,在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秦微兰将将入睡。 她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后只觉饥肠辘辘,便去厨房搅了一碗疙瘩汤。 前世,琼花妈妈为了控制她的身材,根本不叫多吃,哪怕后来她有了些许名气,也总是免不了挨饿。 眼下这碗疙瘩汤,虽然粗糙,但尽可畅饮,秦微兰喝得很满足。 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下肚,带来的是久违的饱腹感,暖意也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秦微兰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又坐着回味了一番,才起身去收拾东西。 她的一应衣物早在她出嫁之日便一并送来了,不过昨日时间紧任务重,她没来得及打理,这会儿得了空,天气又好,自然是要把箱子里闷了多日的衣裳拉出来好好晒晒。 秦微兰一边搭着衣裳,一边在心里估摸着时间。 这个时辰,想来陆川已经被安葬了。 也不知道陆淮什么时候回来。 正在心里想着,门外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 秦微兰以为是陆淮回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衣裳去开门。 然而,站在外头的不是陆淮,而是她紧绷着精神,防了一夜的人。 秦微兰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关门。 秦大勇看出了他的意图,抬手就把门抵住了。 “你这孩子,奶和你爹过来看你,你怎么还不叫我们进门呢?”赵氏笑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进了门。 秦大勇狠狠瞪了她一眼,也跟在赵氏身后进到了院子里。 这下,秦微兰倒是不敢关门了。 赵氏像是在自家一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脸上显出几分羡慕:“家里有个读书人真是不一样,瞧瞧这大砖房盖得,多气派啊!” 他们家还住着土房呢! 跟这儿一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秦大勇冲着秦微兰冷哼一声:“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傻站着干什么?我跟你奶大老远过来,怎么连杯水都不知道端上来?!” 秦微兰抿了抿唇,不敢违抗秦大勇的话,正欲抬步去厨房倒水,赵氏却摆了摆手,满脸慈祥:“大勇,你犯什么糊涂?倒水是主人该干的事儿,微兰哪是什么主人?”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秦微兰一眼。 然而秦微兰却不看她,反而径直抬步走向厨房,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盏茶出来。 她把茶水放到院子里的矮桌上,往旁边退了几步:“奶,喝水。” 这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了。 赵氏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恻恻的。 不过很快,赵氏又软了语气:“微兰,你一个寡妇,跟小叔子住一起算什么?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还是回家去吧,你娘可想你了!” 秦微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奶,当初是你收了银子,把我卖给陆家的。” 所以她待在这儿,名正言顺。 赵氏脸色阴沉,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这秦微兰如今还真是出息了,都敢顶嘴了! 秦大勇早就忍不住了:“娘!我早就说了,对这赔钱货这么客气没用!就应该直接拖回去!” 赵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会儿也顾不上掩饰了:“你就不能长长脑子?验货的人就快来了,这赔钱货身上要是有伤,人家不要了怎么办!你还真养她后半辈子?!” 秦大勇被老娘骂了一顿,还当着秦微兰的面,顿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更是扯开了嗓子嚷嚷道:“这赔钱货明摆着不愿意!咱就算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 赵氏磨了磨牙,警告地看向秦微兰:“秦微兰,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回去!” 秦微兰不说话,态度很坚定。 见状,赵氏也不再犹豫,转头对着秦大勇道:“下手注意点,别伤着了!” 秦大勇点点头,撸着袖子就往前走去。 秦大勇浑身横肉,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朝着秦微兰压了过去。 秦微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秦大勇冷嗤一声,便朝她伸出了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秦微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秦大勇眼睛一瞪,收回手一看,便见一道血红的痕迹贯穿手掌,殷红的鲜血正不断从这道伤口往外冒。 而面前的秦微兰,手上赫然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小刀! “别、别逼我!”秦微兰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身子也抖得厉害,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然而握着刀的手骨节发白,似乎是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了这一处。 幸好她料想到了当下的场面,所以刚才趁着进厨房的时候,摸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带在身上。 可是哪怕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动手的时候,她也是止不住地害怕。 “你个狗娘养的!竟敢对你老子动手?!”秦大勇被她的举动彻底激怒,抬腿就要往她身上踹。 “大勇!”赵氏急急出声。 然而,秦大勇已经红了眼,连亲娘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见他这样,赵氏的心都凉了半截。 秦大勇是做惯了力气活的,要是真铆足劲往秦微兰身上踹一脚,秦微兰怕是半条命都得没了! 到那时候,她哪有银子让乖孙娶媳妇儿啊! 第6章 原来寡嫂跟他一样 秦大勇的腿才刚刚抬起,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扯得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将将站稳身子,正要转头去看是谁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在人背后动手,然而头刚转到一半,后脑蓦地传来一阵剧痛,耳边响起一声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微兰呆呆地看着这座似乎不可摧毁的高山在眼前轰然崩塌,露出后头身形挺拔的小叔。 陆淮手里拿着一块断裂的木板,身上穿的是和昨日一样的素衣,脸色也是如昨日如出一辙的冷淡,好像刚刚动手的另有其人一般。 也不知为何,二人明明昨日才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一出现,秦微兰却莫名松了口气。 心里那口气松了,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陆淮眼眸微动,皱眉看了秦微兰一眼。 只见寡嫂面色惨白,朱唇也失了原本鲜妍的颜色,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宛如一条渴水的鱼,样子狼狈极了。 这幅软弱无能的模样,真是叫人厌恶。 陆淮深感无趣,正欲收回目光,寡嫂身边落着的一抹寒光却猛地叫他目光一顿。 刀刃上是殷红的血迹,而秦大勇的左手已然被鲜血染红。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一瞬间,原本黑白迷蒙的画面中,寡嫂的形象赫然生动起来。 原来寡嫂跟他一样,都是…… 眼底泛起几近病态的狂热,一股终于找到同类的狂喜也随之漫上心头。 陆淮抑住笑出声的冲动,朝着秦微兰走去,放柔了语气道:“嫂嫂,受伤了吗?” 秦微兰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这样近乎温柔的语气,竟然是从冷冰冰的小叔嘴里出来的。 但秦微兰脑子里一团乱,一时想不了太多,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又呆呆地看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秦大勇:“他、他……” 秦微兰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死了吗?” 陆淮顺着秦微兰的目光转头看去,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他啊,一息尚存,若嫂嫂觉得他的呼吸声太吵了,不如——” 他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边的刀上,眼底的疯狂几乎快压制不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秦微兰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对秦大勇动手实在是被逼无奈,可眼下秦大勇都已经倒在这儿了,她要是继续动手,那不成了弑父了? 她不能动手,陆淮就更不能了。 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秋闱,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出人命,只怕陆淮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她前来投奔已经是给陆淮添负担了,若再因为她的缘故,影响了陆淮的将来,那她以死谢罪都不够! 思及此,秦微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秦大勇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秦大勇拖出去,撇清跟陆淮的关系! “你、你……”一旁的赵氏终于反应过来,愣愣地开了口,“你们把人……打、打死了?” 她现在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要是早知道来这一趟要搭上自己儿子的命,那她说什么也不会来啊! 可现在……好像说什么也晚了…… 赵氏愣愣地看着地上双目紧闭的秦大勇,腿一软,也如先前秦微兰一样跌坐在了地上,顷刻间老泪纵横。 “我的儿!我的儿啊——”赵氏痛哭出声,手脚并用地朝着秦微兰爬过去,死死拖住了她的腿,声音嘶哑如同恶鬼,“你还我儿子!你这个丧门星!晦气鬼!你先克夫,现在连自己的父亲都克死了!我要你偿命!!!” 秦微兰一个弱女子拖一个壮汉本来就费劲,现在还被赵氏拖着腿,别说拖人了,自己也险些被赵氏扯倒。 眼前这一幕落在陆淮眼里,直叫他觉得有趣极了。 骨肉相残,世间真是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精彩的了。 见寡嫂快要撑不住,陆淮罕见地发了善心,上前一把拎住秦大勇的后衣领,绕过寡嫂,拖着人出了院子。 他轻松极了,似乎拖个壮汉于他而言根本不费力气。 秦大勇便像个破麻袋似的,被他拖行一路,又被随意扔在外头。 陆淮站在门口,转头看向院子里还抱着秦微兰的腿不肯放手的赵氏,沉声道:“若不想让他死,现在找医师还来得及。” 他这一句话让赵氏猛地反应过来,瞬间便如弹簧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速度快得秦微兰都忍不住咋舌。 真是想不到,五十余岁,在家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恨不得叫人寸步不离伺候着的赵氏,跑起来竟然这么利索。 秦大勇就在门外躺着,气息微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去了,然而陆淮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抬手关上了门。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搭了一半的女子衣裳,又看了看脸色还未恢复的寡嫂,体贴道:“嫂嫂受惊了,剩下的事我来做就是,嫂嫂休息吧。” 不知怎的,看他现在如此体贴,秦微兰却莫名觉得心里发毛,凭空冒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陆淮也不强求,将断成两截的木板拾起,堆到了厨房存放干柴的角落里,道:“嫂嫂日后独身在家,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随便给人开门了。” 秦微兰连忙点头。 经此一事,她想不长记性都难。 陆淮想了想,道:“日后我若回来,便叩四声门,嫂嫂便能知道是我了。” “四声?”秦微兰张了张嘴,“怕是……不吉利吧……” 人敲门敲三下,鬼敲门才敲四下呢。 哪有人把自己跟鬼放一起比的。 陆淮似乎被她逗笑了:“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只是做个区分罢了。” 他自己都这么说,秦微兰也只好点点头。 秦微兰捡起沾血的刀进了厨房,将刀上的血迹仔细冲洗干净。 她目光一转,落在堆放干柴的角落里,看着那断成两截的木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这块木板,陆淮是从哪里寻来的? 难道是早就知道了家里出事,从外头随手捡的? 可那木板足有三指厚,表面平整,看起来不像是随手能捡到。 秦微兰疑惑地眨了眨眼。 “嫂嫂,衣裳还要晾吗?”外头传来陆淮的声音。 秦微兰来不及多想,连忙走了出去。 第7章 这是……在防他? 时值秋日,阳光普照的时间本就不多,又被赵氏和秦大勇的一番闹腾耽误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秦微兰到底是没能把衣裳全都晾一遍。 不过好在明日就有能换的衣裳了,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李氏以前穿的衣裳,又宽又大,并不合身。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秦微兰将晒好的衣裳都收了起来,剩下的就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陆淮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秦微兰不敢打扰,便提着篮子匆匆出门买菜去了。 此时,赵氏和秦大勇都已经不在了。 秦微兰松了口气,又急匆匆地朝前走去。 陆家所处的地段好,离卖菜的小街不远,虽然现在时辰有些晚,有的菜已经不太新鲜了,但也总比没得吃强。 秦微兰挑着买了些颜色还算好看的,匆匆付了银子回了家,一头就扎进了厨房里。 起锅烧油,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带着水珠的青菜刚一下锅,伴随着刺啦一声,油点迸溅,秦微兰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动静,和女子压抑不住的惊叫声响成一片,坐在窗边读书的陆淮不由捏了捏眉心。 这么大的动静,一听便知寡嫂根本就不是个会做饭的。 为防寡嫂一个不慎把厨房烧了,陆淮只好先把书放到一边,起身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的门,便见寡嫂站在灶前,一手拿着锅铲胡乱搅着,一手拿着个锅盖挡在脸前,两脚还一前一后地分着,纤细的腰肢极力后仰,看着不像是在炒菜,反倒像是上阵杀敌。 此时此刻,陆淮无比庆幸自己过来了。 真要叫寡嫂这么折腾下去,这厨房早晚得烧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伸手捏住寡嫂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到了一旁,随即稳稳地从她手里接过锅铲。 两手交错间,带着薄茧的大手难免会跟细嫩的柔荑接触到,但秦微兰来不及察觉,陆淮便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秦微兰连忙恢复了规规矩矩的姿势,脚下莲步轻移,把位子让了出来。 陆淮定定地站在灶台边上,炒菜这样家常的活计由他做来,竟莫名显出了几分高雅之气。 说来也奇怪,自他接手以后,那油星子似乎听话了许多,不再到处迸溅,连秦微兰怎么铲也铲不起来的青菜也变得格外好摆布。 见情况稳定,秦微兰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目光从锅里移到小叔身上。 从她的角度去看,他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凌厉分明,烟火气在他周身萦绕着,试图给他添几分人间的温暖,但他身上冷意太重,反倒衬得这烟火气也冷冰冰的了。 他侧了侧脸,漆黑深邃的眼珠一转,二人目光相接。 秦微兰莫名心虚,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自己毕竟是陆淮的嫂嫂,也算是长辈,长辈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晚辈,盯着多看一会儿,好像也……挺正常的。 于是秦微兰咳嗽了一声,故作老成地开了口:“淮哥儿,你……” 那双冷清的黑眸又朝自己看过来,秦微兰说话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要不要喝鸡蛋茶?” 话一出口,秦微兰突然意识到不对。 今日陆大刚刚下葬,按照当地的习俗,今天依然得戒荤腥,鸡蛋自然也是吃不得的。 然而陆淮却已经点了头:“有劳嫂嫂。” 秦微兰眨了眨眼,提醒道:“可今天你兄长刚刚下葬……” 陆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秦微兰叹了口气。 陆淮接着道:“鸡蛋茶清热去火,我也确实想喝了,劳烦嫂嫂帮我冲一碗吧。” 闻言,秦微兰只好去做了。 毕竟这菜都快炒好了,眼下也就只有鸡蛋茶能赶得上了,否则,二人就得着白水吃饭。 趁着烧水的空挡,秦微兰站在厨房门口,面向院子,表情虔诚地双手合十,不知在心里念叨了些什么,总之,她把手放下的时候,面上显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 陆淮看得想笑。 他这寡嫂八成是在跟那已经入土的兄长赔罪呢。 真是迷信。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还会有魂灵存在于世?活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做给另一群活人看的而已。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魂灵一说,只怕他兄长也不会想见到他,更不会回到这院子里。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阴冷弧度,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嫂嫂,菜炒好了。” 秦微兰连忙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锅铲,将菜盛了出来。 鸡蛋茶也很快就好,秦微兰先把菜送出去,正要转身去端鸡蛋茶,却见陆淮已经一手一碗端着出来了。 二人在桌边落座,看着桌上寡淡的菜色,秦微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自己可是打着照顾人的旗号来的,可如今菜是人家自己炒的,她就冲了碗鸡蛋茶,结果还得劳动人家端出来…… 陆淮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明日我就要去书院了。” 秦微兰忙不迭地点点头:“那我早起给你做饭。” “不必了,书院是管饭的,”陆淮夹菜的手一顿,表情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嫂嫂,明日你自己在家,最好不要炒菜。” 他不想晚上回来,自己落脚的地方没了。 想起今日自己炒菜的阵仗,秦微兰窘迫地点了点头。 桌上饭菜不多,得先紧着陆淮。 于是秦微兰一碗汤配两口菜就说自己饱了,陆淮见她真的不吃了,才将剩下的半盘菜吃干净。 秦微兰洗了碗筷出来,转头见院门竟然半掩着,便连忙去找门闩。 然而不知为何,门闩竟然只剩下了一个,余下的一个秦微兰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秦微兰嘴角微抽。 她就说……方才陆淮打人时用的木板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秦微兰幽幽地叹了口气,回了院子把门闩上了。 虽然似乎不太牢靠,但总好过没有。 秦微兰担忧地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门闩,回了屋把自己房间的门窗紧紧锁上了。 陆淮听见隔壁寡嫂锁门的动静,眉心不由一蹙。 这是……在防他? —— 次日天还未亮,陆淮就起了身。 隔壁浅眠的秦微兰听见动静,知道小叔这是要去书院了,便也连忙起身去送他。 陆淮穿戴整齐地开了门,转头便见寡嫂也走了出来。 寡嫂似乎刚醒,一脸困倦未消,身上的衣裳倒是穿得齐全。 她今日的衣裳比昨日所穿的得体许多,陆淮这才发现,寡嫂虽然四肢纤细,腰肢更是不堪一握,但身体曲线却格外凹凸有致。 非礼勿视。 陆淮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去,秦微兰也连忙跟上。 她嘱咐了几句让陆淮路上当心的话,陆淮也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叔嫂二人便就此分开。 秦微兰重新落了门闩,却已经没了睡意。 她洗了把脸,匆匆吃了口早饭,便回房间清点自己的家当去了。 昨日她从秦家离开,李氏给她塞了五钱银子,这便是她唯一的家底了。 五钱银子,光吃饭是够了,但马上天气冷了,要做厚衣裳。 不日小叔要去乡试,又要进京赶考,她都得陪着去,这么一来,五钱银子便说什么也不够了。 她得想想法子,尽快谋个生计才是。 第8章 穿得这么狐媚,是想勾引谁? 前世在琼花馆,她学的东西不少。 虽然她被送过去的时候,如她一般年纪的瘦马都已经要找买家了,但她生得太好,尤其是那身段,分明骨骼纤细,但该丰满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实实在在的人间尤物。 因着这副皮囊,琼花妈妈认定她能卖个高价,所以对她格外重视。 除了跳舞之外,琼花妈妈还专门找了人教她百般才艺。 秦微兰眼珠一转,从存放衣裳的箱子里头拿出一套针线。 绣线是最粗糙廉价的那种,颜色也不多,不过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秦微兰便取了块素净的手帕出来,拿着针线坐到了院子里。 李氏的绣活极好,她自小跟在李氏身边学习,虽然没接触过繁复的花样,但基础打得很牢。 后来她被卖去扬州,又学到了扬州当地的刺绣手法,她基础好,悟性也高,便学得格外快。 就着尚不明亮的天光穿针引线,她先在自己的裙子上试了几针,这才拿起绣绷,纤细的手指在帕子上比划了个大概,便直接起了针。 这一绣,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天边燃起一片赤色的云霞,秦微兰才终于把绣绷放下。 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跃然于上,针法缜密,颜色淡雅,竟有几分水墨淋漓之气。 秦微兰事先没有劈丝,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难免有几分粗糙。 她心里有些没底。 不是她不想做好,而是劈丝太费时间,没准半天的时间都要费在上头。 前世她在被发买的时候,听说了小叔考取秋闱,算算时间,距离小叔启程可真没剩几天了。 她必须得抓紧一切时间,先把路上的盘缠准备出来。 越这么想,秦微兰心里就越焦虑。 万一没人看得上她的绣样,那又该怎么办呢……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 眼看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秦微兰只好先强行压下心中杂念,提上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她今天去的正是时候,小街上人来人往,菜色鲜翠欲滴,秦微兰轻易便挑到了比昨日新鲜许多的蔬菜。 “哟,这不是秦氏吗!”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样子倒是装得挺像,还出来买菜呢!”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向说话那人,只见杨招娣手里也提着个篮子,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 穿得这么不得体也就罢了,走路的时候还摆着腰肢,真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狐媚招数! “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心思倒是挺重!”杨招娣的目光在她的胸口处略一停留,眼中的嫌恶之色更甚,“穿得这么狐媚,是想勾引谁?告诉你!淮哥儿可是我们家里最出息的孩子,你要是把他带坏了,我可真对你不客气!” 说这话时,杨招娣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落到秦微兰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 其中不乏一些恶意甚至下流的目光。 “我没有……”秦微兰深感无力。 她是陆淮的长嫂,怎么可能会对他起那样的心思? 更何况,她也并没有打扮,这只是最普通的衣裳而已,她连领口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就差把脸也给围起来了了。 这样的打扮,怎么能跟勾引二字扯上关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解释多了,只怕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 见她不说话,杨招娣脸上又显出几分得意:“你最好是没有!不然我要是打死你,可不会有旁人说什么!” 说完,杨招娣哼了一声,仰着头走了。 与秦微兰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故意往秦微兰身上撞了一下。 杨招娣身材粗壮,这一撞险些把秦微兰撞倒在地上。 她虽走了,但周遭打量的目光还在,秦微兰深感不适,连忙低下头快步离开。 直到离开了小街,那些异样的目光才彻底消失。 可她的脚步依然不敢停下,一路低着头急匆匆地往自己家走。 站在自家院子前头,秦微兰一抬头,见院门竟然虚掩着没有落锁,脸色突然一变。 难道是她方才走得着急,没有锁门吗? 秦微兰心里七上八下的,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院子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在矮桌边坐着。 竟然是陆淮回来了。 听见动静,陆淮抬眸看了一眼门口。 寡嫂似乎是跑了一段,气息还未平稳,或许是因为她今日衣裳的缘故,胸口弧度的起伏格外惹眼。 在看见他的一瞬,寡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秦微兰一边说着,一边把篮子放到了桌上,“我本以为要等到天黑了呢。” “我得赶牛车回来,所以走得早,山长知道我的情况,也没说什么,”陆淮非常自然地把菜篮接到了手里,“嫂嫂辛苦了,我来做饭就行。” 秦微兰顿觉害臊。 她不过是买个菜,怎么就辛苦了。 要不是知道陆淮的性子,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句话是在打趣自己了。 “对了,”秦微兰连忙将自己绣了一天的帕子拿了出来,略有些忐忑地递到他面前,“淮哥儿,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绣样如何,能不能赚银子?” 陆淮将帕子接到手里,眉梢微微一动。 这样的绣样,可着实不常见。 说是刺绣,更像是一副画。 作为男子,他看不懂这其中的技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好看。 “很好看,”陆淮微微颔首,说的虽然是夸奖的话,但语气依旧淡淡的,“这样的绣样我从未见过,是嫂嫂绣的吗?” 秦微兰松了口气,将那方帕子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我想着你马上就要去赶考,路上没有盘缠怎么能行,反正我在家也无事可做,便想着绣点东西拿出去换钱。” “辛苦嫂嫂了。”陆淮说着,眼中却闪过一抹探究。 寡嫂现在所绣的图样,风格像是扬州那边的刺绣。 清水村离扬州可远着呢,按理来讲,寡嫂不该接触到扬州那边的东西。 陆淮心中思绪翻涌,面上依然保持着惯常的冷淡,拎着菜篮进了厨房。 不多时,就端着两盘子清炒时蔬出来了。 二人于桌边落座,秦微兰有些忐忑地开了口:“淮哥儿,明日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镇上?我想去找找买家。” “其实若是嫂嫂放心,可以把此事交给我去办。”陆淮道。 秦微兰摇了摇头,又连忙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你课业繁重,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分心,所以……劳烦你,明日带我过去吧。” 秦微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央求的意味,惹得陆淮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她挣钱是为了给他花,怎么却是这样的态度? 对上寡嫂期待的眼神,陆淮点了点头:“好。” 第9章 秦氏果真心里有鬼 吃饭的时候,陆淮敏锐地察觉到寡嫂有些不对劲。 她的心情似乎格外低落。 不过,陆淮没有关心人的习惯,而且在他看来,寡嫂的心思也并不难猜,不用问他也知道。 无非就是对自己的手艺不自信,担心明天没法找到买家罢了。 陆淮觉得,自己没有开口劝慰的必要。 毕竟以他的见识,寡嫂手里的绣样应该会很抢手才是。 待明日,寡嫂把手里的东西卖出个好价钱,自然就开心了。 于是用过饭,陆淮便起身回了卧房,继续读书去了。 秦微兰心里想事想得投入,连他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她一会儿想今日杨招娣当众说出那番话,日后自己去买菜怕是都安生不了,一会儿又想自己费了一天时间绣出来的帕子若是没人要,又该如何是好。 秦微兰心事重重,抬眼见陆淮已经不在了,便自顾自地去洗了碗筷,回屋躺下了。 次日一早,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到了门外。 陆淮站在门口,打量了寡嫂一眼。 不知怎的,寡嫂又换上了那身并不合身的衣裳,将绝美的风光掩在了宽大的衣裳之下。 秦微兰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走吧?” 陆淮点点头,率先迈开步子,叔嫂二人一起出了门,往村头走去。 村头停着一辆牛车,此时,牛车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只留下了一小块地方。 由于地方小,叔嫂二人不得不紧紧挨着。 秦微兰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跟男子离得这么近过。 前世,琼花妈妈觉得她奇货可居,比她自己更看重她的清白身,她干脆以此为借口,哪怕是在欢场献舞卖笑,她也总跟那些客人们保持距离。 虽然难免会有些躲不开的接触,但起码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二人手臂相贴,连腿都得紧紧贴在一起,叫她觉得有些怪异。 二人在马车上坐定,一人交了一枚铜板,赶车的人见坐不下了,便驱着牛往前走去。 这辆车上,不乏昨日在场的人。 见这叔嫂二人一起出现,那群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恶意的探究。 陆淮本就敏锐,这些人的目光又不加掩饰,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 “这秦氏果真心里有鬼!你看她昨日穿得花枝招展的,被骂了以后,今天就裹成了这副模样!我看那陆家的真是没说错,真是得防着点!刚克死丈夫,就想对自己的小叔下手了!” 一道声音顺着风轻飘飘地传进陆淮耳中,陆淮眼珠一转,落到身侧的寡嫂身上。 哪怕是坐着,他也依旧比寡嫂高出一截,虽看不见寡嫂眸中情绪,但见她眼睫微颤,朱唇紧抿的模样,便知道寡嫂定然也听见了那句话,才有了现下这样的反应。 陆淮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昨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 陆淮轻吸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 牛车并不平稳,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 这半个时辰,真是如上刑一般。 幸好秦微兰晨起没吃东西,不然非得吐了不可。 饶是如此,她也腿脚发软,下车的时候更是差点绊倒,幸好有陆淮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出丑。 见她站稳了身子,陆淮便极有分寸地将手撤离:“嫂嫂,我在南边的百川书院读书,嫂嫂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 寡嫂以前恐怕从来没有离开过清水村,这镇上和村里的情况又不大一样,陆淮怕寡嫂初来此地会不习惯。 秦微兰点点头。 学院马上就要开始上课,陆淮不再过多停留,径直离开了。 这时,众人也都相继下了马车,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到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妇人身上,各自脚步匆匆地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秦微兰站在原地看了一圈。 这城镇比村里要繁华多了,但秦微兰前世曾在扬州住过一段时间,见识过世间最鼎盛的繁华,因此,她并不觉得无所适从。 这会儿时辰还早,路上几乎没有商铺开门,秦微兰便进了一家早点铺,找了个妇人扎堆的地方坐下了。 她虽是个生面孔,但是几个妇人谈论的也不是什么绝密的大事,因此并没有刻意避着她。 “哎,听说了吗,这锦绣楼和绣云楼斗得越来越厉害了,咱们这儿啊,只怕马上就要更热闹了!” “这两家绣楼斗这么厉害?” “可不是吗!听说啊,锦绣楼都已经准备从外地请绣娘了!” “嚯!这么大阵仗?” “谁说不是呢……” 秦微兰静静听着她们的议论,心里思绪不断。 锦绣楼和绣云楼,应该就是镇上最好的两家绣楼了。 秦微兰心里定了主意,没有再久留,出门一路打听着,往绣云楼而去了。 既然锦绣楼已经找到了新的绣娘,所以,她只能去绣云楼碰碰运气了。 要是不行,再去找镇上其他小的绣坊就是。 在去往绣云楼的路上,她倒是先经过了锦绣楼。 锦绣楼楼如其名,到处都是一片锦绣,繁复华丽的花纹叫人看都看不过来,小二站在店门口,目光挑剔地看着路上的行人。 秦微兰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脚下的步子又急促了几分。 又往前走了一阵,过了两个路口,便到了绣云楼。 相比于处处浮华的锦绣楼,眼前的这座绣云楼就显得雅致极了。 掌柜是个女子,气质温婉,叫人一看便觉得舒服。 彼时,她刚温声细语地跟小二说完话,抬头见秦微兰进来,便亲自迎了上去:“这位姑娘,是想看点儿什么?” 秦微兰连忙将自己绣的帕子拿了出来,双手递到了她面前:“姑娘,这是我自己绣的帕子,姑娘看看,能不能拿到你店里来卖?” 掌柜笑着接过,只看了一眼,眸中便亮起了光彩:“姑娘好手艺啊!这绣法在咱们这儿可不多见……姑娘是扬州人士?” 秦微兰抿唇摇了摇头:“我……家里有亲戚是扬州那边的,我学了点皮毛而已。” 她不擅长说谎,掌柜一眼便看出来她有所隐瞒,不过她不说,掌柜的也识趣地没再问,只道:“姑娘不必自谦,姑娘的手艺好,不如……咱们去雅间详聊?” 秦微兰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掌柜喜上眉梢,怕她反悔似的,连忙带她去了后头的雅间。 二人在雅间落座,掌柜上了茶水,看向秦微兰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姑娘,您既然有这样的手艺,那有没有兴趣,咱们长期合作?” 第10章 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长期合作?”秦微兰眼眸微睁,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掌柜的点点头,柔声道:“想必姑娘来之前,也已经听说了我们绣云楼和锦绣楼的事情了吧?姑娘手艺好,若是愿意入我们绣云楼,帮我渡过眼下的难关,我定不会亏待姑娘的。” 掌柜眼中饱含期待,叫本就不擅长拒绝的秦微兰更煎熬了。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掌心也冒出一层黏腻。 过了半晌,她深吸了口气,道:“实在对不住,我家里有别的事,恐怕马上就要离开这儿,所以……” 闻言,掌柜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这样啊……” 秦微兰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掌柜没再说话,而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盏中茶水饮了过半,掌柜的才道:“不如这样,姑娘,像这样简单的纹样,三条帕子给您算一钱银子,若姑娘能绣更复杂的,价钱咱们再议,如何?” 她话音一落,秦微兰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惊喜。 方才掌柜迟迟没有说话,她本以为这事情谈不成了,没想到,竟另有转机! 掌柜看着她,继续道:“丝线和布料由我们提供,姑娘只管绣就是了。” 秦微兰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连忙点了头,又连连道谢。 三条帕子竟然就能卖出这样的高价,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掌柜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半钱银子:“姑娘,这就当是买您这条帕子的钱,您仔细收好。” “这……”秦微兰不禁迟疑。 这掌柜对她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知怎的,秦微兰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见她犹豫,掌柜笑着直接把银子推到了她手边,语气颇为恳切:“姑娘尽管收着吧!姑娘的手艺,值这么多银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微兰若是再推拒,难免就显得矫情了。 见她收下,掌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这会儿时辰还早,姑娘若是不觉唐突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叫人把丝线和布料备好?” 秦微兰连忙点头。 掌柜扬声唤来小二,嘱咐了一番,小二应了一声,便匆匆下去准备了。 小二办事利落,没一会儿就把东西备齐了,还用了个精致的匣子装着。 匣子上有把手,可以直接提着。 将匣子接在手里,秦微兰便离了绣云楼,一路打听着往百川书院而去了。 百川书院坐落于镇子的最南边,建于一座苍翠的小山上,风景优美极了,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好闻的书墨香气,似乎只要来这儿走上一遭,便能沾染上几分金贵的书香气一般。 秦微兰感慨了一路,心说这读书的地方果真不一样,连书院的门都没见着呢,便已经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雅致了。 也不知道书院里头是不是仙境呢。 沿着石阶上到山顶,秦微兰已经微微有些气喘了, 看着面前这扇简朴的院门,秦微兰总算是舒了口气。 她正准备歇歇脚再进去,一个仆从打扮的人已经迎了上来:“姑娘,您这是要找谁?” 仆从说着,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番。 眼前女子身着一袭并不合身的衣裙,外头还套着一件宽大的罩衫,几乎看不清她的身材,不过女子肌肤莹莹,白里透红,檀口微张,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一双桃花眼此时更是湿漉漉的,波光潋滟。 秦微兰来不及调整呼吸,便连忙开口道:“我是陆淮的长嫂,这会儿里头下课了吗?若是下课了,劳烦小哥帮我通报一声,我来找他的。” 也不知为何,在她报出陆淮的名字时,眼前仆从打扮的人竟然身子一抖,脸上升起几分似是恐惧的神情。 仆从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干笑了两声,再开口时,语气格外恭敬:“原来是陆公子的长嫂,失敬失敬!姑娘……不,夫人,请随小的进来喝口茶吧,里头再有一刻钟就下课了。” 秦微兰心里有了底,摇了摇头道:“我就在外头等就好。” 这里头是清净高雅之地,她怎么能进去呢。 然而,仆从脸上竟显出几分慌乱:“不不不,夫人,您还是进来坐吧!进来坐!” 见秦微兰没有挪动的准备,仆从脸上甚至多一丝哀求。 这下,秦微兰倒是不好不去了。 她只好点点头,道了声“有劳”。 仆从显然松了口气,近乎殷勤地请了秦微兰进去,还不忘把她手里的匣子一并接了去,叫她能轻松些。 他的殷勤叫秦微兰无所适从,一路上根本无心观赏风景,而是只顾急匆匆地跟着他去了客厅。 还未坐稳,便已经有下人端上了茶水点心。 茶水格外清新,点心也甜度适中,味道极好。 但秦微兰不敢多吃,毕竟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得留着肚子才行。 说好了还要一刻钟才下课,然而秦微兰一盏茶还没喝完,陆淮就已经过来了。 “嫂嫂。”陆淮朝她拱了拱手。 秦微兰连忙起身:“淮哥儿。” 陆淮一来,本来在厅里的下人们顿时都不见了人影。 秦微兰疑惑地往周围看了一眼。 不过现在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秦微兰倒是能自在些。 她将绣云楼的事情说了,又把绣云楼掌柜给她的东西打开,推到陆淮面前,末了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这么顺利呢!对了,你下午什么时候上课?要是时间够的话,咱们去镇上吃午饭怎么样?” 寡嫂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嗯,嫂嫂很厉害,”陆淮脸上似乎也显出一抹笑意,“我已经跟山长告了假,一会儿跟嫂嫂一起回去,下午也不来了。” 秦微兰一愣:“这怎么行?淮哥儿,马上就要秋闱了吧?你当以读书为重才是呀!” “嫂嫂放心,秋闱要考的东西,我都已经牢记于心了,”陆淮慢悠悠地道,“再说了,也不差这半日的时间。” “何况我已经跟山长告假了,眼下就算是我想回去上课,只怕也不行了。” “啊……”秦微兰顿感自责,“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了。” “嫂嫂就当陪我散散心吧。”陆淮睨了寡嫂一眼。 事情既然已经成了定局,秦微兰干脆就不想那么多了,干脆利落地点了头:“好,咱们去镇上,我请你呀!” 寡嫂一副要为他一掷千金的模样,逗得陆淮险些失笑:“好。” 第11章 他可不能轻易放走 陆淮虽然每天都要到镇子上来一趟,但他来了就直奔书院,直到夕阳西下才会离开,因此,他也不知道这镇上有什么好吃的。 秦微兰就更别说了,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到镇子上来。 二人干脆随便找了一家,秦微兰素手一挥,直接点了五菜一汤,说要好好奢侈一把。 饭吃到一半,秦微兰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疑问:“淮哥儿,你什么时候去扬州?” 陆淮吃饭的动作连半点停顿也没有:“再有五日。” 秦微兰“啊”了一声,便开始在心里盘算,这五日的时间够自己绣多少条帕子。 她绣一条帕子得用一整天的时间,这时间是不能省的。 毕竟人家给她开出了高价,她若是因为赶工而影响了质量,她自己都觉得过分。 这么看来,只能把晚上睡觉的时间挤出来了。 这样一来,收入便能比预料的高一倍。 嗯,可行。 秦微兰握紧了手里的筷子,目光透露出几分坚定。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叔,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宛如一头随时准备开始狩猎的猛兽。 陆淮觉得眼前的寡嫂真是有趣。 这种感觉,是他在旁人身上从未感受过的,只有敢手刃血亲的同类能带给他。 陆淮眼睫低垂,掩住了其中翻涌的暗色。 他的同类可是不好找啊。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他可不能轻易放走…… 哪怕一桌同坐,但二人各自垂着眼,对身侧之人的心思一无所知。 —— 五道菜,两个人吃还是有些勉强,最后足足剩了一半,秦微兰叫来小二,把剩下的东西用油纸包了,准备晚上回去再吃一顿。 对此,陆淮并无异议,他甚至主动伸手,将那油纸包接到了自己手里。 叔嫂二人出了门,便直接奔着牛车去了。 上了车,又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颠簸,叔嫂二人终于回了清水村。 好在这一次车上的人不多,留给秦微兰的空间甚至算得上宽敞,于是便没有发生今早那般叫她有些不适的情况。 此时虽然正值中午,但已是秋日,头顶的太阳失去了炽热的温度,反而只叫人觉得暖洋洋的。 二人脚步不快,如同散步一般往家走去。 一路上都很安静,有刚吃过饭的人躺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有些干脆睡着了,鼾声震天。 就在二人快要回到家的时候,突然见着一妇人在院门口坐着。 这本不稀罕。 然而,那妇人一看见他们,竟如弹簧一般,直接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淮哥儿?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杨招娣看着并肩同行的二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秦微兰手里提着的匣子上,一嗓子就叫了出来:“你个狐狸精!还说你没勾引我家淮哥儿!你要是没有勾引我家淮哥儿,你这首饰哪来的!我,我——” 杨招娣气极,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随手抄起了院门口的扫帚,就要往秦微兰身上打:“我打死你个狐狸精——” 这叔嫂二人才住在一起几天?淮哥儿竟然就给这狐狸精买首饰了! 再这么下去,那还得了了?! 她一言不合就要直接动手,秦微兰愣是没反应过来,还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她,直到杨招娣拿着扫帚冲到了自己跟前,她才反应过来。 然而这时候,躲也晚了。 秦微兰连忙把匣子护在怀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试探着睁开眼,便见陆淮竟挡在自己跟前,而杨招娣手里的扫帚,竟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身上。 陆淮闷哼一声,目光依然只落在秦微兰身上,似乎很是紧张:“嫂嫂,没事吧?”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秦微兰连连摇头,下意识搀住他:“淮哥儿,你没事吧!” 陆淮脸色泛白,强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杨招娣已然吓傻了。 她要打的分明是那个狐狸精! 她也没想到,关键时候,陆淮会冲上来替那狐狸精挡着啊! 她、她不是故意的! 然而,没人管她是不是故意的。 叔嫂二人一个虚弱得站都站不住,一个忙着扶着他,连手里的匣子都快顾不上拿了,连忙撑着他就往家里走去。 杨招娣手里还拿着扫帚没有放下,愣愣地看着叔嫂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不管因为什么,她那一扫帚是落在陆淮身上的! 这一扫帚,只怕是把她前些年照顾陆川的苦劳都给打没了! 完了! 完了完了! 杨招娣心乱如麻,连忙把手里的扫帚扔到地上,转身回了家,找人商量对策去了。 —— 另一头,秦微兰艰难地扶着陆淮回了卧房,伺候着他躺下,又急匆匆地出去关了院门。 回来的时候,见床上的陆淮眉头紧皱,额上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似乎真的是疼得不得了的模样,秦微兰不由急得团团转。 “淮哥儿,要不我去外头找个医师过来吧?” 陆淮虚弱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嫂嫂,不要浪费银子。” 见他这样,秦微兰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难得抱怨了一句:“那大伯娘动手也太利落了!真是的……” 也不知道那陆大伯娘以前是不是学过什么,怎么一扫帚竟然像是打掉了陆淮半条命似的? 她曾经也被扫帚打过,但也没被打成这样啊! 难道陆大伯娘是什么隐藏的江湖高手不成? 秦微兰心里突然泛起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甩出去,关切地道:“淮哥儿,你若是觉得还好,咱们就先歇一歇,要是实在难受就告诉我,我去给你找医师!你不要操心银子的事儿,我能赚银子的!” 陆淮强撑着点了点头;“多谢嫂嫂,我……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烧壶水。”秦微兰细心地为他掖好被子,这才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厨房去了。 听着秦微兰的脚步声入了厨房,陆淮舒了口气,脸色几乎瞬间就变得如往常一样。 想起寡嫂方才一脸关切的模样,陆淮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寡嫂如此好骗,看来,把她留在身边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容易…… 思及此,陆淮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脸上甚至泛起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第12章 若非要选一人与他相伴终老 秦微兰很快端着一碗温水回来,见陆淮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碗递过去,看着陆淮乖乖喝完了,道:“如何,好点了吧?” 陆淮点点头:“多谢嫂嫂关心。” 他咳嗽了两声,接着道:“是我一直忙着读书,身子虚弱,这才……让嫂嫂见笑了。” 秦微兰连忙摇头。 陆淮这一下是替她挡的,她感谢都来不及,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见秦微兰竟然什么都没问,陆淮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今日他表现得如此柔弱,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一板子把秦大勇抽晕过去了。 他连如何圆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寡嫂根本就没问。 是没注意到? 陆淮心中思绪翻涌,秦微兰却一无所知,取了本书给他,叫他消遣打发时间,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在窗边,将那抱了一路的匣子打了开,从里头取出布料和针线,做起绣活来。 绣云楼给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似是怕她失手,还特意多给了一张布料,也是很贴心了。 秦微兰熟练地穿针引线,思索片刻之后起了针。 陆淮手里拿着书,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寡嫂身上飘去。 寡嫂坐在窗边刺绣,一截柔嫩的皓腕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修长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根绣花针,尾指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赏心悦目。 她素手翻飞,心思都扑在绣绷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小叔不知何时已经把手里的书册放下,连掩饰都不再掩饰,直勾勾地看着她。 —— 另一头,杨招娣急急忙忙地回了家,把自己失手打了陆淮的事情告诉了陆大伯。 陆大伯一听,瞌睡都醒了,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你说说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我哪知道淮哥儿竟然会替那个狐狸精挡啊!”杨招娣欲哭无泪,“当家的,你说,咱们怎么办啊?” 陆大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能有什么办法!上门赔罪呗!” “我、我?”杨招娣张大了嘴。 陆大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你动手打的人!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可、可……”杨招娣心是满是不情愿。 她倒不是觉得去给陆淮赔罪有什么,可一想到自己低头赔罪的模样会被那狐狸精看去,她就抓狂。 指不定她走以后,那狐狸精会怎么笑话她呢! “你晚上做顿好的给他们送去不就行了,有什么不情愿的?”陆大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再说了,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川哥儿走后,每天去给淮哥儿送饭的吗!” 说完,陆大伯就重新躺下了。 杨招娣咬了咬牙,又重新走了出去。 她当初确实是打算陆川走后,她就过去照顾陆淮来着。 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秦微兰啊? 那狐狸精顶着陆淮长嫂的名头,可不就是比跟她亲近吗? 不过,杨招娣觉得那秦微兰根本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所以她就打算晾晾陆淮,然后再过去,好让陆淮知道还是她这大伯娘照顾得好。 她本来都计划好了,却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都怪那狐狸精! 杨招娣恨恨地咬了咬牙。 —— 秦微兰是个很能坐得住的人,整整一下午,她的心思只在手里的绣绷上,连口水都没想起来喝。 直到暮色苍茫之时,秦微兰才舒了口气,把手里的绣绷放到了一旁,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转头一看,小叔仍还在看书。 秦微兰不欲打扰,正准备起身出去,陆淮却像是似有所感一般,抬眼朝她看了过去。 二人目光一触,秦微兰忙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陆淮摇了摇头,顺手把书册放到了一旁:“嫂嫂做了一下午的绣活,辛苦了,我去把晚饭热了吧。” 说着,陆淮便站起了身。 然而秦微兰已经比他更快地站起来了:“不用了!我去就好了,你、你该好好读书才是。”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陆淮这么个谦谦君子,哪里有动不动就往厨房钻的道理。 再说了,她过来是为了照顾陆淮而来的,哪能事事都让他做。 陆淮的态度也很是坚定:“还是我去吧,厨房里油烟大,嫂嫂稍等一等就好。” 说完,陆淮便抬步往外走去。 行至门口,陆淮脚下步子一顿,侧头道:“嫂嫂累了一下午,这会儿就别忙了,好好歇歇吧。” 看着陆淮离开的身影,秦微兰只觉心里一暖。 以前只觉得这小叔冷冰冰的,好像连一丝人情味儿也没有,可现在看来,她这小叔倒是个极为体贴的人。 是以,当陆淮把饭菜热好,叔嫂二人一起在矮桌旁落座的时候,秦微兰忍不住出声感叹道:“淮哥儿,你这样好的人,日后找媳妇定得擦亮眼睛才是。” 陆淮看了她一眼:“有劳嫂嫂关心。” 这世上的人,大多愚昧无趣至极。 叫他看一眼也不想看。 若非要选一人与他相伴终老…… 陆淮抬眸,看向坐在面前的寡嫂。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光似的,她面容沉静,眼睑低垂,似是救苦扶难的菩萨。 女子身上金黄的光辉映入了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叩响,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陆淮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面色如常地起身开门。 “淮哥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微兰眉头微蹙,放下了筷子。 杨招娣手里提着个简朴的食盒,几步走到了矮桌边,在看见矮桌上放着的菜色时,眉头突的一跳,随即意外地看向秦微兰:“这些都是你做的?” 秦微兰抿了抿唇,正欲开口,一道微冷的声音却先她一步:“是,嫂嫂手艺很好。” 秦微兰意外地看向陆淮。 杨招娣干笑了两声,心道这秦微兰果然藏得够深,竟有这样一手好厨艺! 她尽力不动声色地把食盒搁到矮桌上,关切地看向陆淮:“淮哥儿,你没事吧?唉,我真不是故意的!没真的伤着你吧?” 杨招娣很是忐忑。 “无碍。”陆淮拂袖坐下,淡淡道。 杨招娣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快尝尝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食盒打了开。 平心而论,杨招娣的一手厨艺真是无可挑剔。 秦微兰觉得,闻着比酒楼师傅做出来的菜都香。 连她都馋了,陆淮却看都没看一眼:“嫂嫂已经做好了饭,劳烦大伯娘把东西拿回去吧。” 第13章 嫂嫂会陪我去 “你这孩子,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杨招娣叹了口气,“怪我怪我!都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陆淮不为所动,甚至开始低头吃饭。 秦微兰坐在一旁,有些尴尬。 杨招娣自从过来,便没正眼看过她,可她要是现在离开,未免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虽然以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保持表面和气的必要,但是秦微兰显然不是那个会率先撕破脸皮的人。 她只好如坐针毡地坐在那,也不敢动筷。 见陆淮没说话,杨招娣顿时有些尴尬。 秦微兰还在一边,她不想让秦微兰看热闹,便接着道:“淮哥儿,我知道你生气,不如这样,这次你去考试,我陪你一起去,就当给你赔罪了,怎么样?” 陆淮神色淡淡的,连眉毛都没动。 杨招娣接着道:“我是个会照顾人的,这你也知道,更何况,要是叫我陪着你去啊,路上的盘缠和住房的钱也能省不少呀!这出门在外的,最好还是身边有个长辈!” 陆淮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嫂嫂会陪我去。” 杨招娣一怔,这才正眼看了秦微兰一眼。 秦微兰也是一怔。 本来她还在想,该怎么让陆淮带着她一起去,没想到陆淮心里竟然已经有了决断。 秦微兰松了口气,连忙点了点头:“是啊,大伯娘,我会照顾好淮哥儿的,大伯娘放心。” “你?”杨招娣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淮哥儿,这秦氏虽然名义上是你的长嫂,但这丫头比你还小呢,能照顾你什么?还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淮的耐心便已经告罄:“不必再说了,大伯娘请回吧。” 见他竟然这么不客气,张嘴就给自己下逐客令,杨招娣更觉尴尬。 一旁的秦微兰已经低下了头,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她这模样过于乖巧,以至于杨招娣就算是想冲她撒气,一时间也撒不出来。 杨招娣转身就走,刚走出没几步,却又被陆淮叫住:“大伯娘,东西。” 杨招娣一听,只觉得心都凉了。 自己分明是为了他好,才来给他送东西的,可陆淮这语气,要是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她是上门打秋风来的呢! 凭什么?! 就凭陆淮读书好? 可陆淮读书再好,也是个晚辈,凭什么对她这幅态度? 杨招娣越想越气,干脆转过身,一把捞起食盒就大步离开。 她刚走出门,便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自院中响起:“我与嫂嫂相依为命,我们怎么过日子,不劳外人操心,大伯娘以后别来了。” 紧接着,院门被人一把关上。 门虽已关,陆淮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自陆川还在的时候,这大伯娘一日三趟的过来,就让他很不爽了。 要不是这大伯娘多事,陆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了解脱。 现在竟然还想把手伸到他这儿…… 陆淮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院子里,秦微兰有些担心地看着陆淮的身影:“淮哥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这陆大伯娘先前照顾陆川,如今对陆淮也是挺上心的。 听见寡嫂的声音,陆淮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去坐下,重新捧起碗筷。 他身量高,手掌也大,同样的碗,秦微兰得双手捧着,而他一只手便能轻易将碗捧在手心。 陆淮突然抬眸看向她:“嫂嫂是觉得,我这事做的过分了?” 从他的声音里,秦微兰竟然听出了几分委屈。 秦微兰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了!淮哥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淮低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嫂嫂这么想我,也不怪嫂嫂,可是如今,我与嫂嫂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看不惯她总是对嫂嫂恶语相向……我是替嫂嫂不值。” 他这一番话,直说得秦微兰心都软了。 替她不值…… 前世今生,除了她娘以外,陆淮是第二个替她不值的人。 秦微兰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也就没再说什么。 用过晚饭,见陆淮真的没事了,秦微兰这才放了心,去他屋里取了绣绷出来,坐在了院子里。 见她还要动针,陆淮眉头轻蹙:“嫂嫂,天黑了,对眼睛不好。” 秦微兰冲他展颜一笑,柔声道:“放心吧,没事的。” 现在盘缠要紧,再说了,拢共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不至于就把眼睛累坏了,她以后再慢慢养回来就是了。 陆淮抿着嘴没说话,只走到她跟前蹲下,抬手欲将绣绷和针线从她手里取出。 秦微兰自然不愿意,拉扯间,二人难免肌肤相碰。 陆淮的手温热,秦微兰的手却微凉。 秦微兰并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下意识地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陆淮把东西拿走了。 “嫂嫂不必为了路上的盘缠发愁,”陆淮轻声道,“盘缠和住宿的费用,都由山长出。”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秦微兰却是从骨到皮都美到了极致,月光下更显娇媚。 真不知道这样一座小村子里,是如何生养得出这样的美人儿的。 看着眼前的寡嫂,陆淮不知为何,心思竟歪了。 “什么?”秦微兰一怔,“都由山长出?这不合适吧?” 秦微兰的声音将陆淮的神智拉扯了回来,他低咳一声,道:“这次去参加秋闱的,仅我一人而已,我若是能考中,于书院而言便是活招牌,来年书院招生也能顺利许多。” 互惠互利罢了。 听了这话,秦微兰却更担心了:“那要是你没能考中……” 她又一想,陆淮怎么会考不中呢。 前世就中了。 于是秦微兰连忙摇了摇头,紧张道:“我是胡说的,淮哥儿,你别往心里去。” 陆淮好脾气地点点头,道:“嫂嫂也是关心我,我都明白。” 他如此乖巧,秦微兰一时间也是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陆淮会像刚才对杨招娣一样,叫她直接出去呢。 看来日后,要更谨慎些才行。 “所以,嫂嫂就不必这么着急了,”陆淮起了身,“早些休息吧。” “那也不行,”秦微兰下意识地道,“淮哥儿,那绣云楼的掌柜待我这么好,只要三条帕子就能换一钱银子,我不能懈怠。”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要去拿陆淮手里的绣绷。 然而陆淮手一抬,秦微兰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那遥不可及的绣绷,傻了。 她这小叔,怎么会做如此幼稚的举动? 陆淮见寡嫂竟然不伸手来抢,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遗憾。 “嫂嫂,绣云楼的掌柜给你开出高价,是因为她卖的时候会更贵,可不是对你好。”陆淮声音轻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于他而言,可不就是哄小孩子吗。 竟然会有人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真是天真。 第14章 再给你寻个夫家 次日,直到陆淮出门去了,秦微兰才得以进到他的房间里。 陆淮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连生活的痕迹都没有,要不是秦微兰每天看着陆淮进门,几乎都要怀疑这间房没人住了。 她的绣绷被放在书桌上,连同匣子一起,很显眼。 一进门,一股独属于陆淮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很特殊,秦微兰前世哪怕在那富贵至极的扬州,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只有陆淮身上有。 这味道总让她联想到某种厚重的鳞片,坚硬又危险。 秦微兰急匆匆地拿了自己的绣绷和匣子就走了。 直到坐在院子里,鼻腔里重新充斥着清新自然的味道,她才松了口气,接着昨天的继续往下绣。 这一坐,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中午。 她落了最后一针,然后利落地打了结,将帕子收了起来。 既然路上的盘缠已经有了着落,她自然不必再那么拼命,正准备起身去做点吃的,院门又突然响起。 叩、叩、叩。 三声。 秦微兰的心倏然就提了起来,她僵在原地,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 静了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极力贴着门缝说话:“微兰,微兰——”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的瞬间,秦微兰只觉得眼眶一酸,脚下步子不由自主地就迈了开,快步走到了院门边上,一把将院门打了开。 外头站着个身穿粗衣的妇人,手里还斜挎着个竹篮。 正是李氏。 “娘……” 李氏没来得及应,就一步跨了进来,又连忙转身,帮她把门一并关上。 门闩落下,李氏才松了口气。 秦微兰泪眼盈盈地看着她。 哪怕娘俩才几日未见,秦微兰却觉得好像又是过了一辈子似的。 李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时间紧,李氏拉过秦微兰的手,拉着她走回去坐下,把自己挎着的竹篮搁到了桌上:“给你烙了点饼,还有咸菜也给你带过来了一罐,你先凑合着吃。” 自己养的女儿是什么样,当娘的最清楚。 秦家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有李氏在,秦微兰长这么大从来没沾过什么重活,有时候她刺绣,坐的时间长一点,都要被李氏催着去院子里走走。 厨房更是不怎么让她进。 自己的能力虽然没多高,但是李氏也尽力把秦微兰捧在了手心里。 哪怕几日前,秦微兰一反常态,非要缠着她学做饭,但是毕竟时日不多,李氏还是放心不下,总是惦记着过来看她。 本来她短日内是找不到机会的,但是秦大勇不知怎么,竟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如今连床都下不得,李氏寸步不离地围着他转,这才叫她终于寻到了机会。 如今看秦微兰一切都好,李氏也终于能放心了。 “你那小叔怎么样?”李氏道。 秦微兰点点头:“娘放心吧,小叔人不错,他白日都要去镇上读书,晚上才回来,我们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闻言,李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娘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去了秦微兰的房间。 这儿的条件比秦家好了太多,整齐的砖缝错落有致,轻易就能打理干净,不似秦家的土屋。 这会儿日头晃眼,娘俩干脆就坐在床上说话了。 看着这收拾整齐又敞亮的屋子,李氏心里才终于踏实下来。 “虽然名义上,你是他的长嫂,但是……”李氏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俩毕竟还是孤男寡女,平日相处要格外注意分寸,绝对不能松懈。” 李氏想起这事儿就难受。 秦微兰才十六,竟然就守寡了,真是造孽!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陆淮又是出了名的有出息,长得好,李氏担心自己女儿日夜对着这样的男子,会生出不对的心思。 到时候要是再传出什么丑闻,秦微兰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儿,李氏突然紧紧握住秦微兰的手,道:“微兰,不如我张罗着,再给你寻个夫家吧。” 秦微兰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就下意识地点了头,然而她略略反应了一下,道:“娘,小叔再有几天就要启程去参加秋闱了,到时候要去扬州呢,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所以……还是别耽误人家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你这一去,难道还能去三五年不成?”李氏道,“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去给你打听着,要是真的有不错的,娘就替你拖着,等你一回来就直接相看!” “娘……” 秦微兰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李氏却已经起了身:“你总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陆家,就这么说定了!” 见状,秦微兰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点点头。 见她答应,李氏这才缓和了神色:“行了,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凑合着吃一点儿,我得赶紧走了,不然一会儿你奶醒了见我不在,怕是要闹起来。” 秦微兰也站起身。 李氏脸色不太好,眼下浮着一层青黑,一看就是几天没休息好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娘,你等等。” 她走到衣柜边上,伸手找了半晌,从衣柜深处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 帕子里包着几钱碎银。 是她当日离家,李氏塞给她的。 眼下她自己也能赚银子了,自然是要把银子还回去,让李氏傍身的。 “你这是干什么!”李氏脸上的笑意腾地就消失不见了,“你这孩子,给了你的我还能要回来?” “娘,女儿现在自己也能赚银子了,赚得还不少呢!”秦微兰一边把银子往她手里塞一边道,“这银子您就拿回去吧!” “你这小小年纪,能赚什么银子!”李氏说什么也不要,“好了好了,你不要管了,娘不至于给你五钱银子还往回要的。” 说完,李氏急匆匆地就走了。 “娘……”秦微兰无奈地看着她。 李氏的步子走得快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她跑呢。 她走到院子里,利落地把烙饼和咸菜拿了出来,又重新把空篮子挎起来,转头朝她招呼了一声:“娘走了,你赶紧过来,把门闩上!” 说完,李氏继续匆匆迈开步子走了。 秦微兰应了一声,走上前却没急着关门,而是倚在门边,直到李氏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她才收回目光,叹着气把门锁上了。 转过身,秦微兰将桌上的烙饼和咸菜都收入了厨房。 烙饼还是温热的。 第15章 就算不是叔嫂,他们也应该相依为命 晚上陆淮回来,秦微兰已经做好了晚饭。 几块烙饼,还有两盘颜色不太好看的清炒时蔬,并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咸菜,乍一看竟然还挺丰盛。 陆淮颇为意外。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见厨房竟然完好无损,脸上的意外之色更重了。 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寡嫂的进步竟然这么大?不仅会炒菜了,还会烙饼了? “我娘过来了一趟,送了点烙饼和咸菜,”秦微兰面色有些忐忑,“我自己试着炒了盘菜,看着虽然……但味道还不错。”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炒菜,也不知陆淮能不能吃得惯。 陆淮拂袖坐下,夹了一筷青菜放入口中,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嫂嫂手艺真好。” 这菜只是难看了一点,其实并不难吃。 听了这话,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二人就此相对而坐,各自用饭。 秦微兰心里想着李氏说的话,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是不想嫁人的。 成亲后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她是亲眼见过的。 秦大勇对外人总是笑脸相迎,但是转头对着李氏,却从来没有一句好话,哪怕只是简单地叫李氏去倒个水,也总是嚷嚷着,语气更是十足的不耐烦,活像是使唤下人。 可在外人看来,秦大勇已经是个不错的男人了。 只因为他不嫖,也不赌。 简直讽刺。 女子需得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再一并操持家中大小事务,饶是如此,依然免不得被外人指摘。 而男人不嫖不赌,就已经是好的了。 秦微兰无法想象,自己日后若是找了个这样的男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打了个激灵。 “嫂嫂。”突然间,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秦微兰连忙回神,看向对面的陆淮。 “嫂嫂有心事吗?”陆淮眼中竟然有几分担忧。 秦微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嫂嫂,我如今在世上,只你一个亲人了,”陆淮继续开口,“嫂嫂,你有什么事,都能直接跟我说的,不用那么见外……” 他这话说得忒可怜,似乎不把自己的事跟他说,就是辜负他似的。 秦微兰只好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家里的事……” 陆淮眉梢一动。 寡嫂家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 能把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卖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冲喜,这样的人家,能是什么好地方。 而且当日赵氏和秦大勇的嘴脸,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嫂嫂,其实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陆淮唇角微勾,眼底悄然涌出几分嗜血的杀意,“人死了,麻烦自然也没有了,对吧?” 伴随他这阴森的语调,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寒风轻易吹透了秦微兰身上单薄的衣裳,直吹得她打了个激灵。 “淮哥儿,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这大晚上的…… 秦微兰缩了缩脖子。 对面的陆淮眉头微蹙,似是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对不住啊,嫂嫂,当日看你拿着刀伤他,我还以为……” 委屈之下,是无尽的浓郁恶意。 他就是要撕破寡嫂这层伪装的面皮,露出脆弱内里。 然后他会告诉寡嫂,不要害怕,他和她是一类人。 都是为一己私欲,便能对血亲动手的人。 他们这样的人,世人不能理解,所以若是渴望获得温暖,便只能找同类。 哪怕二人之间没有叔嫂的这层关系,他们也应该相依为命。 陆淮这一句没说完的话,却勾起了秦微兰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当日,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想法,总之,她是对自己的亲父动了刀的。 虽然意在威慑,但…… “嫂嫂下手可真狠啊,我瞧着,秦大勇的手几乎都快断了……” 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冒起,直冲头顶,秦微兰顿时再也顾不上许多,厉声喝道:“淮哥儿!” 眼前的寡嫂,显然惊惧到了极点,一双桃花眼甚至都泛起了薄红,格外好看。 陆淮适时示弱:“嫂嫂别生气,我不说了。” 说完,陆淮当真住了嘴,乖乖地低下了头,还讨好般的往秦微兰碗中夹了一筷青菜。 然而,秦微兰哪里还能有什么胃口。 她没再像从前那样,耐心地等着陆淮用完饭,而是直接起身回了屋。 哪怕都气得吃不下饭了,她关门的动静依然是轻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屋门,陆淮终于不再忍耐,脸上显出几分畅快扭曲的笑意。 —— 也不知道秦微兰昨晚回去后做了什么,总之次日,她比往常晚了会儿才推门出来,一双桃花眼泛着轻微的红肿,不知是不是哭的。 她刚往院子里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吱呀一声,秦微兰连忙往身后看去,见陆淮缓缓从他的卧房里走出。 秦微兰一怔:“你怎么没去上学?” “启程在即,山长让我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顺便收拾行李,”陆淮走到秦微兰跟前,“嫂嫂,我错了……” 他低着头,声音也很轻:“昨晚我不该……” 听他提起昨晚,秦微兰头皮一炸,直接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陆淮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又往下压了几分。 眼前的寡嫂,比他想象中的更脆弱。 他昨晚回去以后,也仔细想了。 这个世上,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人寥寥无几,秦微兰是否能意识到她跟自己是一样的人其实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就好。 他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再让寡嫂离开。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陆淮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嫂嫂,还在怪我吗?” 秦微兰脸色僵硬,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淮哥儿,以后不要再说了。” 如今,她毕竟是依靠着陆淮,才能离开秦家那个火坑的。 闻言,陆淮大喜过望,重重点头:“是,嫂嫂,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见秦微兰抿着唇不说话,陆淮又连忙迈开步子:“嫂嫂,你先坐,我早起熬了粥,这就给你端上来!” “哎……” 秦微兰面色复杂地看着陆淮的背影。 看来……小叔也真的知道错了。 不然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主动照顾人呢。 第16章 该叫夫人才是 往后几日,陆淮留在家里,还主动承包了买菜做饭的活计。 因有他亲自动手,二人也终于能吃上肉了。 秦微兰厨艺有限,还颇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拿金贵的肉练手,因此,但凡是她做饭,便必定是各式各样的清炒时蔬。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秦微兰自己也吃不下。 幸好有陆淮在,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说来也奇怪,陆淮这样的人,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怎么竟是个会做饭的。 这几天,秦微兰也没闲着,她加快速度绣完了三条帕子,准备去一趟镇上。 想着陆淮应该在读书,秦微兰不欲惊动他,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放轻了步子,可饶是如此,也依旧叫屋里的陆淮听见了动静,跟了出来:“嫂嫂,是要去镇上吗?我也去。” 寡嫂又穿上了那身不合体的衣裳,外头罩着宽大臃肿的罩衫,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头。 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叫旁人看了什么去。 秦微兰摇了摇头,垂在脸颊两侧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你好好温书才是,”秦微兰道,“放心吧,我知道去镇上的路该怎么走。” “也不全是为了陪嫂嫂,”陆淮道,“后日就要启程了,有些东西山长还没给咱们呢。” 原来不是为了陪自己。 知道自己闹了个误会,秦微兰不由脸颊微红。 她强作无事地点点头,道:“那就走吧。” 陆淮笑着点头。 叔嫂二人出了门,乘着牛车直奔镇上而去。 —— 二人先去了绣云楼。 门口的伙计很伶俐,哪怕才见过秦微兰一面,竟然就已经记得了她的模样。 秦微兰刚一靠近,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秦姑娘!您可算来啦!小的这就去通报掌柜的!” 秦微兰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 趁着掌柜还没来的空,秦微兰在楼里转了一圈。 绣云楼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绣楼,一应布料款式自然都是最新最好的。 秦微兰手上也算是有点银子,准备一会儿买匹布回去做衣裳。 毕竟出门在外,打扮上还是不能马虎的。 她也就算了,可小叔正当年,生得又好看,稍微打扮打扮出去,没准儿还能带回来个媳妇儿。 正在挑选间,绣云楼掌柜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陆淮身量高,又气质出众,因此,掌柜虽然是冲着秦微兰来的,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陪着秦微兰一起过来的陆淮。 直到走到近前,掌柜才笑着跟秦微兰打了声招呼:“秦姑娘,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秦微兰连忙转过头,也回以微笑:“掌柜。” 陆淮适时将匣子放到柜子上,秦微兰接着道:“掌柜的,我这次缝了三条帕子,都在这儿了。” “哦?”掌柜面露惊喜,忙不迭地走上前,将匣子打了开,“秦姑娘果然灵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拿了出来。 这次,秦微兰绣的是芙蓉、荷花和菊花,也是颇具水墨意味,清新淡雅。 掌柜将帕子拿在手上,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到哪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舍得把帕子放下。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都没来得及把人请进雅间。 她一拍头,笑着道:“瞧瞧我,太疏忽了,后头已经备好了雅间,秦姑娘,咱们不如过去坐坐吧?” 秦微兰转头看了陆淮一眼,有些为难。 今天她过来,只是为了换银子的,而且他们一会儿还要去书院,可没有坐下闲聊的时间呀! 陆淮接收到寡嫂求助的目光,唇角微勾:“多谢掌柜盛情邀请,只是我们一会儿还有事要做,不便久留。” “原来如此,”掌柜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打量了陆淮一番,笑着道,“早先是我眼拙,只看秦姑娘年纪小,没想到秦姑娘已经嫁了人了,该叫夫人才是了呀!” 秦微兰一惊,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这、这是——” “时辰差不多了,”陆淮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咱们走吧。” 见他们要走,掌柜爽快地付了银子,还特意送他们二人到门口:“夫人,下一次什么时候送帕子过来?” 掌柜问起,秦微兰才想起这件事。 她本来就打算要说的,没想到被那一声夫人打了茬,险些忘了。 她连忙道:“这次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短时间里怕是是不行了。” 掌柜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怎会这样?” 秦微兰心生不忍,解释道:“家里有人要去参加秋闱,这一去……怕是要大半个月呢。” “原来如此啊。”掌柜深感遗憾。 但也没办法,毕竟科考才是头一等的大事。 看着二人离开,掌柜回了柜台后头,重新将那三条手帕取了出来,捧在手里细细看着。 —— 另一头,二人离开了绣云楼,便直奔书院而去。 二人好不容易登上台阶,秦微兰已经微微气喘了,陆淮在她身边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看得秦微兰心生敬佩。 不愧是每天都要走这条台阶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次,有陆淮引路,秦微兰便没见着上次那殷勤到近乎诡异的仆从。 她也终于能分分神,打量一下这书院里头了。 见她有兴趣,陆淮便主动为她讲解起来:“书院建立之初,山长特意嘱咐不可滥砍滥伐,要尽力保持原有的样子,只叫工匠们挑着树少的地方辟了几块空地,其他的都没怎么动。” 所以这前院里的景致,跟雅致二字没什么关系,却比那些经人工雕琢出的雅致更叫人觉得舒服。 “你们这山长,倒是挺有意思的。”秦微兰小声道。 读书人最追求雅致,但凡是读书人住的地方,那必定是处处讲究的,恨不得连路上的石头都得让它们经历千锤百炼,再铺到自己院子里,才显得此处的主人如何超逸出尘。 在这人人追求浮华的时候,这位山长追求的却是返璞归真,倒是极少见的。 “你们山长是个怎么样的人?”秦微兰突然感觉好奇。 一旁的陆淮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惹得秦微兰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听他的描述,这位山长明明是个很不同于俗世的高雅之人,怎么陆淮反而如此不屑呢。 意识到陆淮的态度不太对劲,秦微兰便不再追问。 这儿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说人家坏话……不太好。 很快,陆淮就引着她到了厅堂。 “嫂嫂稍坐,我去去就回。”陆淮道。 秦微兰点了点头,只当是因为后院是读书的地方,她一个女流之辈不便过去,便也不作他想,乖乖坐下了。 第17章 那我就替嫂嫂点了 书院依山而建,窦山长又特意嘱咐了,不可过度破坏这山中草木,所以书院地形崎岖,路也修得蜿蜒复杂,若是不熟悉的人进来,只怕轻易便会迷失方向。 陆淮轻车熟路地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一道篱笆门前。 此处沿着篱笆建了两池跌水,池里似乎还放置了类似金玉的东西,水流湍湍,合着水珠与金玉撞击之声响成一片,十分别致。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迈开步子,往院子里头走去。 这座庭院也分前后两院,前院是日常待客的地方,一应家具多用竹编,看起来仿佛进了农家院一般。 进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经人工雕琢而成的花园,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应有尽有,俱是名贵的品种。 再往前走,前院的流水声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阵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合着女子压抑的痛呼。 走到近前,便见几个皮肉白嫩的女子裸着身体跪在院子里,身上红痕遍布。 一六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在她们身边来回走着,手里拿着一截鞭子,随着心情将鞭子随意落下,眼眸微眯,似是享受至极。 陆淮顿住步子,对眼前这一幕视若无睹:“老师。” 窦山长“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一个面容娇美的女子,道:“这朵莺花叫得最好听,你也来试试!” 陆淮眼眸低垂着,其中闪过一抹讥嘲:“弟子没有这样的癖好。” 听了这话,窦山长也不生气,反而大笑了两声,道:“你啊,年纪还小!不懂这人间极乐!罢了罢了,都下去吧!” “是。” 女子们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起身离开,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得干干净净。 窦山长这才带着陆淮进了厅里:“你平日的用功,为师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这次去扬州,只需正常发挥即可,不求名次,但求考过。” 说这话时,他颇为怅然。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有许多优秀的学子求学,但是说来也怪了,他竟一个也教不出来。 这么多年,他教的学生不下百人,都是资质极佳的,却大多都止步秋闱,余下的也都在春闱折戟。 此事已然成了他的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心结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直至无法调解。 “是。” 窦山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这么些年,为师在你身上用尽了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是。” 见状,窦山长也不再多说,冲着陆淮抬了抬下巴:“那匣子里头,为师给你备了一百两,你拿着路上花用,切不可委屈了自己。” 陆淮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排一两的银锭子,还有一些碎银铜板,打开夹层,一张百两银票便显露出来。 陆淮将匣子关好,放在腿上:“多谢老师。” 窦山长摆了摆手:“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么多,去吧。” 陆淮依言起身离开。 他刚走,院子里便再度响起鞭挞的声音。 —— 叔嫂二人离开书院,秦微兰本以为可以回家了,然而陆淮带着她走的方向,却完全不是回家的方向。 “淮哥儿,咱们这是要去哪?”秦微兰疑惑道。 “马上要出远门,得再添些下人。”陆淮道,“还有马车也得备好。” 秦微兰眨了眨眼。 这方面,她可就不懂了。 前世她去扬州,是被塞进箱笼里带着去的,一路上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陆淮说什么,她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二人很快到了牙行,陆淮说明了来意,牙行的伙计知道这是大买卖来了,连忙将二人请到了雅间落座,又一刻不停地去叫人了。 没一会儿,伙计就带着两队男女走上前,躬身道:“二位,小的已经叫后头给二位挑马车了,那都是大家伙,咱们先把使唤的人选定,小的再带您二位去后头!” 陆淮嗯了一声,却转头看向秦微兰:“嫂嫂,你先挑吧。” “我?”秦微兰面露惊讶。 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儿? 陆淮微微颔首:“你我既然要一起走,当然各自都要有伺候的人。” 秦微兰刚想拒绝,陆淮却已经抢在她前头道:“考试的时候,我不在嫂嫂身边,也不放心嫂嫂孤身一人在扬州城,就算为了叫我安心,嫂嫂挑两个看着顺眼的吧。” 一旁的伙计也开口应和道:“是呀是呀!这位夫人,挑两个吧!夫人您放心,我们这边的丫头,都是仔细调教过的,什么都能做,可伶俐了!” 秦微兰面露难色。 这下人可不便宜,虽然不知道那位山长给了陆淮多少银子,但总归是有数的,哪里经得起这样花用? 买下人就算了,还一下买两个…… 这…… 见她迟迟不开口,陆淮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嫂嫂点了。” 他一抬手,随意点了两个怯生生的丫头,伙计连忙上前,把那两个丫头拉了出来。 “嫂嫂看看,这两个如何?” “我不需要……”秦微兰声音弱弱的。 陆淮点点头:“那就她们了。” 秦微兰看了陆淮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给秦微兰定下了贴身伺候的人,陆淮又指了两个男子,便叫伙计带着他们去挑马车了。 一路上,伙计都忍不住往陆淮身上瞟。 他是牙行的人,知道这一拨人里头谁是机灵的,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不知道啊,饶是如此,他也精准无误地把最拔尖儿的挑出来了。 如果一个两个,那可以说是运气,可一连四个…… 这份眼力,只怕能跟他们牙行的老板相比了。 伙计心里想的什么,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恭恭敬敬地带着二人挑了马匹和车,收了银子,又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了。 叫秦微兰意外的是,他们这又是买下人,又是买马,又是买车的,拢共竟然才花了十两银子。 “咱们……”秦微兰眨眨眼,“只买两匹马吗?” 这两匹马还都套在了车上。 秦微兰看了一眼那个刚买来的下人。 扬州路途漫漫,难道叫他们走着去? “嫂嫂放心,”陆淮淡淡道,“想必书院那边已经把马先送回去了。” 秦微兰面露惊讶,又不由得感叹,陆淮真是该省钱的时候绝不大手大脚。 自己用的可以花钱买,给别人用的,便一文钱都不出。 真是…… 秦微兰摇了摇头,唇角却莫名翘起。 第18章 那就……做夫妻吧 二人来的时候是挤牛车来的,回去的时候不仅坐上了气派的马车,还带了四个下人一起回来,这么大的阵仗,一路上自然很是惹眼,只怕都不必等到天黑,就会在村儿里传开了。 一行人回了院子,便见院门前站着两个人,牵着三匹马。 见陆淮回来,二人连忙上前行礼,态度极其恭敬:“公子。” 陆淮淡淡“嗯”了一声,转头面对寡嫂,又瞬间缓和了语气:“嫂嫂先回去收拾收拾吧,咱们一会儿就走。” 秦微兰有些惊讶。 这未免也太着急了。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问太多,只点了点头便进了院里。 外头,寡嫂一走,陆淮便又恢复了往日不可接近的模样,声音也几乎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叫你们带什么话?” 要是没话,这两个人不会在这儿等到现在。 一人硬着头皮上前:“山长说,若您这次考不中,回来便叫您将您这寡嫂送到他那去,由他代为照顾,您只管安心读书便是……” 这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不理解,山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妇人,就算是握在手里,又能有什么用? 他更不理解,面前的陆淮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恐怖。 强大的威压,几乎叫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听见一道极冷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那人松了口气,跟另一人对视一眼,二人连忙上前,把手里的缰绳交到跟着陆淮的两个下人手里,逃也似地转身跑了。 陆淮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底也翻涌起了惊天的骇浪。 竟然敢威胁他! 竟然敢拿寡嫂威胁他! 陆淮拢在袖中的手咯吱作响。 本来他还觉得,那姓窦的要名,他要利,二人所求并不冲突,合作合作也无妨,却没想到,那姓窦的竟敢如此对他。 这次秋闱他自然是能过的。 只不过从扬州回来以后,他得想个法子,脱离那姓窦的掌控才是。 也不知是否因为陆淮身上的压迫感太重,连那三匹马儿在他面前也连大气也不敢喘,乖极了。 “淮哥儿。” 直到一道声音从院子里响起,陆淮周身的寒意才被收敛起来。 他应了一声,抬步进了院里。 “他们都走了吧?”秦微兰道,“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背着的包袱上。 那包袱扁扁的,多几件衣裳都放不下。 陆淮面色如常,冷到极致的目光落到那两个丫头身上:“东西还要主子亲自拿,要你们两个有何用。” 他语气森然,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人拖出去宰了似的。 那两个丫头被他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连忙走上前,哄着秦微兰把包袱给了她们。 二人方才就说要帮秦微兰背着包袱,可秦微兰觉得不过是几件衣裳,她自己背着不费什么劲,不必劳烦丫头,便没答应。 两个丫头也觉得,主子想亲自拿着,就让她亲自拿着就是,反正东西也不多。 却没想到,女主子是个好说话的,男主子却是个这么吓人的主儿。 看来以后在这家做事,要格外提神了。 陆淮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就提着个包袱和书箱出来了。 “嫂嫂,走吧。” 秦微兰点点头。 一行人出了院子,秦微兰转过身,将院子落了锁。 下一次回来,怕是要大半个月以后了。 不知怎的,对这个自己住了没几天的院子,她竟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看出了寡嫂的心思,陆淮软着声音安慰道:“不过半个月而已,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微兰点点头,最后看了这院子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软垫,地方也宽敞,可比那牛拉的板车舒服多了。 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只叔嫂二人,秦微兰反而比在牛车上更不自在。 哪怕小叔手里拿着书,似乎看的很是专注,但秦微兰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其实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秦微兰不敢说,只好硬着头皮坐着。 马车去了镇上,众人吃了晚饭,又买了些随身的东西带着,便趁着夜色赶往下一个城池。 夜里万籁俱寂,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和外头马蹄哒哒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久了,秦微兰很快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了。 见小叔还神情专注地看书,秦微兰悄悄往边上靠了靠,将头抵在墙上,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刚闭上眼睛,边上的小叔就把书放到了一边,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寡嫂今日穿的衣裳很合身,然而领口却谨慎地拉的很高,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下,几乎看不到锁骨的影子,便被尽数拢在了衣裳里。 陆淮将自己的手掌展了开,对着寡嫂的腰身比划了一下。 不堪一握。 因着腰身纤细,更显得寡嫂身体的曲线凹凸有致,哪怕穿得再严实,也叫人移不开眼。 陆淮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庆幸。 好在陆川死了。 陆川善于伪装,他若是还活着,哪怕不能与寡嫂圆房,也定会哄得她将自己的一颗心捧上去。 到那时,寡嫂哪里还会看得见自己? 若是陆川在得到了寡嫂的心以后死了,只怕就更没他的事了。 如寡嫂这般的人,恐怕当场跟着他去了也不一定。 还是现在好。 陆淮突然心生庆幸。 从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陆淮一手支着头,看着面容沉静的寡嫂,唇边泛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 这是他的嫂嫂,他们是一家人。 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 陆淮眼中笑意渐深。 不过很快,他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又重新被寒意覆盖。 不。 叔嫂不是一家人。 日后,寡嫂是会嫁人的。 到那时,寡嫂便与其他的男人是一家人了。 陆淮唇线紧抿成一条线,眼中寒意更深。 此时行入一片树林,车里光线昏暗,他锋利的五官都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间或有月光闪过,映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比月光更为清冷。 不,他不允许。 寡嫂是他的。 如果叔嫂的身份不足以把秦微兰彻底留在他身边,那就……做夫妻吧。 只要不离开他,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 第19章 你沐浴完怎么不穿好衣裳! 次日,秦微兰是在行进的马车上醒来的。 “唔……” 秦微兰揉了揉眼,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记得她明明是坐着睡的,怎么一觉起来,变成躺着了? 秦微兰艰难地支起身子,垂眸往自己刚才枕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她的瞌睡便全醒了。 只见陆淮靠在另一边,身体紧紧贴着墙面,一副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的模样。 陆淮上半身衣着整齐,唯独靠近她这边的腿上的衣料皱巴巴的,像是经过了谁人的蹂躏一般。 秦微兰倒吸了口气。 见小叔似乎睡得正沉,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将陆淮腿上的衣料抚平,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她才刚有动作,陆淮就已经倒抽口气睁开了眼:“嫂嫂别动……” 他的声音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对不住……”秦微兰连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陆淮咬着牙,抬手在腿上轻轻捏了两下,又倒吸了口气:“……无碍。” 他似乎是腿麻了。 见状,秦微兰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定是因为那条腿被自己压着的时间太长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淮的脸色,直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她才试探着开了口:“咱们什么时候停下休息?” 陆淮抿了抿唇:“我们刚歇了两个时辰,现在刚刚开拔。” 秦微兰尴尬地抿了抿唇。 “马上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到时候咱们进城歇歇脚。”陆淮道。 秦微兰点点头。 叔嫂二人一时无话,只有陆淮时不时地抬手捶腿,叫秦微兰时时良心难安。 —— 一连两日,他们极少休息,就连晚上的大半时间都是在飞驰的马车上过的。 正因他们如此不分昼夜的赶路,两日后的薄暮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扬州。 一行人除了陆淮以外,个个都面露菜色。 秦微兰虽然是在车里坐着,免去了风霜之苦,但是车里空间狭窄,手脚都伸不开,身边还坐着小叔,故而她一刻都未曾放松心神。 进了扬州,他们直奔客栈而去。 “要一间上房,两间通铺。”陆淮将银子放到柜台上。 看出这一行人是为了考试而来的,掌柜连忙应了一声,立时开始着手安排。 一旁迷迷糊糊的秦微兰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淮哥儿,这不合适!” 哪有叔嫂二人同住一间的? 掌柜安排房间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二人。 陆淮抿了抿唇,伸手将秦微兰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嫂嫂,山长虽然给了银子,但数目不多,所以只能如此了。” 看着陆淮面上一闪而过的窘迫,秦微兰抿了抿唇,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咱们也不是非住上房不可的呀,住一般的客房就是了。” 说完,秦微兰便抬步朝掌柜走去。 陆淮伸出去想要拉她的手僵在半空,只差毫厘。 秦微兰匆匆走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我们要两间普通的客房就行。” 掌柜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荷包放回了柜台上:“实不相瞒,早两日啊,客房就已经订满了,如今上房倒是还有剩余,您……” 走到近前的陆淮听见这句话,眉梢一动,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他看向低着头,似在沉思的秦微兰,低声道:“我打个地铺就行,我保证,绝不越线。” 掌柜也道:“这位夫人,你们来得有些晚了,现在恐怕整个扬州都难找出来同时有两间客房的客栈了!” 秦微兰咬着唇,看了陆淮一眼。 她不知道那位山长给了多少银子,但既然陆淮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不够。 思忖良久,秦微兰疲惫地抬手按了按额角:“那就这样吧。” 先就这么凑合着得了,大不了这几天在城里多转转,总能再找一家。 “哎!”掌柜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 陆淮的目光落在寡嫂身上,眼底掠过一抹势在必得。 大半个月,即便中间他要离开几日去考试,但时间也够了。 掌柜很快收了银子,亲自带着二人上去了。 送二人到门口,掌柜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转身离开。 上房很宽敞,布置得也十分雅致,分内外两间,外间主要摆着一张圆桌,是用饭的所在,里间放着一张架子床,中间用一道纱屏隔开。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秦微兰已经疲惫不堪:“淮哥儿,路上你都没怎么睡,你先睡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虚浮地去找被褥,准备自己打地铺。 毕竟这银子是陆淮出的,哪有让人家出了银子还睡不了床的道理呢。 然而她没走两步,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拦腰抱起了。 秦微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那人的脖颈。 “嫂嫂,你快休息吧,走路都打晃了,”不知是不是她累出了错觉,总觉得陆淮好像是在笑,“你放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看样子,是自己的模样叫他担心了。 又是她多想了。 秦微兰无力争执,翻个身就睡着了。 陆淮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已然睡熟了的寡嫂,轻轻捻了捻手指。 寡嫂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这一刻,陆淮终于明白何为温香软玉。 他深吸了口气,从衣柜里抱出被褥,紧挨着床榻铺好,便也躺下了。 从他这儿,只能看见寡嫂一截垂落床榻的乌发。 陆淮将那截乌发轻轻握在手里,阖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外头天色大亮。 连日以来赶路的疲惫得以消解,秦微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淮的地铺还一旁,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秦微兰在屋里环顾一圈,正准备出去喝口水,却听见一阵帘子撩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陆淮从浴房里走出来,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和其下块垒分明的肌肉。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中衣被水洇透,半透地紧贴在肌肉紧实的身体上。 “嫂嫂?”陆淮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困吗?”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的低沉,反而带着一股别样的喑哑,语调更是莫名的温柔。 秦微兰看着他,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你、你……”秦微兰闭着眼深吸了口气,“你沐浴完怎么不好好穿衣裳?!”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质问。 明明知道他们二人现在住在一起,竟然还…… 秦微兰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 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20章 可惜我笨手笨脚 面对秦微兰的质问,陆淮的反应自然是委屈的:“对不住啊,嫂嫂,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你这两日很辛苦,我以为嫂嫂要睡到中午才……” 说到这儿,陆淮低了低头,声音里莫名带上了一丝鼻音:“嫂嫂,我错了……” 他样子虽然委屈,但两只手依然垂在身侧,完全不准备理理自己这一身不得体的衣裳。 秦微兰连忙转过身,闭着眼睛道:“快把衣裳穿好!”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哦”。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两下,却又很快停住,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但是嫂嫂,我头发还没干,要是弄脏了外衣怎么办?” 他的包袱可没比秦微兰厚到哪去。 “那就把头发绞干了再换,”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去外头等着。” 说罢,她便迈动步子往外走去。 然而她刚走到纱屏边上,便听见里头的陆淮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笨手笨脚的,连头发也不会绞,罢了,劳烦嫂嫂先在外头等一等吧,我吹吹风,很快就好。” 他刚说完,后头便响起“吱呀”一声。 秦微兰转头一看,他竟真的把窗户打了开,还站在窗边。 他头发上沾着水珠,竟然就直接站在了风口。 盛夏时节都不能这么做,何况如今已是秋日。 担心他吹风吹久了头疼,影响考试,秦微兰脚下的步子再也没能挪动半分。 过了片刻,看着那道依然站在窗边的颀长身影,秦微兰叹了口气:“坐下吧,我来替你弄。”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有劳嫂嫂。” 他走到妆台前坐下,秦微兰找了块帕子,站到了他的身后。 或许是因为刚沐浴完,陆淮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被皂角遮掩了些许,显得比平日无害很多。 秦微兰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去发间的水珠。 绞头发本就是一件麻烦事,秦微兰在他身后站了一刻钟,手臂又酸又麻,才终于大功告成。 “好了。”秦微兰舒了口气。 陆淮的目光落在镜子里的寡嫂身上。 寡嫂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刚把手里的帕子放下,就开始活动手臂,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不舒服。 于是陆淮起身朝她走过去。 “还有事吗?”秦微兰疑惑地看着他。 陆淮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站定,大手落在她手臂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按着,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嫂嫂辛苦,我为嫂嫂松解一下。” 二人离得实在太近,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把秦微兰整个人都拢了进去。 秦微兰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试图离他远一点。 然而陆淮轻飘飘地往前一迈,便重新站到了她身边。 陆淮这一步似乎是没有拿捏好距离,站得比刚才更近了,二人的衣摆几乎都要碰在一起。 “不、不必了,”秦微兰连忙拂开他的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实在不行,我去找阿春就是。” 阿春和阿夏是那两个丫鬟的名字。 闻言,陆淮也不再执着:“是我疏忽了,忘记还带了下人,还望嫂嫂勿怪。” “没、没什么。”秦微兰摇了摇头。 人家上前给她按摩,也是看她累了,出于一番好心而已,她又能说得了什么呢。 不过…… 秦微兰吸了口气,郑重地看着他:“淮哥儿,你我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才好。” 毕竟二人只是叔嫂。 陆淮眉梢一动:“我知道了。” 秦微兰这才转过身,像是在逃离什么似的,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屋门,陆淮很快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头发。 良久,屋里骤然响起一声低笑。 他……会保持好距离的。 —— 二人来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行李,考试在即,陆淮一进考场就要在里头待上三天两夜,因此这几天,秦微兰几乎没怎么休息,日日在街上奔走,给陆淮准备考试要用的东西。 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秦微兰不懂,便叫陆淮亲自准备,她则是把心思下到了饮食上。 考生入场的时候,随身带着的东西都要被拿出来接受盘查,吃的东西也不例外,与其到时候让差役把东西糟蹋了,还不如自己动手。 包子馒头、烤鸡烤鸭,都被秦微兰细心地撕成了小块,明摆着藏不了东西的样子。 除此之外,她还备了几块老姜,又咬咬牙买了些参片,让陆淮一并带进去。 看着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考篮,陆淮罕见地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秦微兰难免忐忑:“怎么了淮哥儿?是不是还是少了什么?” 陆淮摇了摇头:“不少,只是觉得嫂嫂对我……真是关心。” 秦微兰抿唇微笑:“都是应该的。” 她毕竟是陆淮的嫂嫂。 而且,她本就是要来照顾他的,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她还如何能在陆淮身边呆得下去。 二人又仔细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有缺漏和不妥,才把考篮重新上了锁,放在了床头。 —— 转眼间,便到了入考场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秦微兰送他去考场,路上不住地嘱咐道:“淮哥儿,不要太紧张,在里头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凉,也不要太累,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她这无条件的信任,和相比于考试,更在意他这个人的态度叫陆淮很受用。 陆淮愉悦地点点头:“嫂嫂放心,我不会让嫂嫂失望的。” 秦微兰也点点头:“你只要不让自己失望便是。” 陆淮脸上的笑意一僵。 一直以来,窦显云时时挂在嘴边的,都是自己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心思,叫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他虽然对此十分不屑,但是日子久了,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这么觉得了。 从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只要不让自己失望就好。 陆淮定定地看着秦微兰:“嫂嫂放心。” 闻言,秦微兰这才笑了。 马车很快停下,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秦微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人多,嫂嫂就不要下去了,”陆淮道,“这几日我不在,嫂嫂要是想出门,定要把下人都带上。” 秦微兰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 见状,陆淮这才放心。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寡嫂一眼,转头下了马车。 秦微兰撩开车帘。 陆淮气质卓然,哪怕在这泱泱人群里也是最出挑的一个,叫人一眼就能找到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微兰的目光,陆淮转过头,一眼对上她的目光。 看见她的一瞬,陆淮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意。 他朝她摆了摆手,打了个手势叫她回去。 秦微兰连忙点头。 看着陆淮独身往前,直到彻底淹没在了人群里,再也看不见了,秦微兰这才把车帘放下。 “回吧。” 第21章 被寡嫂的气息包围 回了客栈,陆淮不在,秦微兰总算是能松口气。 平心而论,客栈上房的床很舒服,甚至比陆家的床都舒服得多,但是秦微兰躺在上头,还是夜夜睡不好觉。 白日为了准备考试的东西四处奔忙,晚上又跟小叔同住一间房,哪怕小叔睡的是地铺,但他的地铺紧挨着床,其实离得并不远,在极静的夜里,她甚至都能听得见小叔的呼吸。 她满脑子都是叔嫂大防,总是时时都绷着根弦,自然睡不好。 还是现在好。 但……也不是处处都好。 这几日陆淮不在,那四个下人却不知为何,竟寸步不离地在门外守着,她每每开门,都会看到四人一脸惊恐地在外头看着她。 哪怕是深夜,四人也不懈怠,甚至还自己分了班,前后不间断地守在外头。 对此,她只觉得好笑。 她这么大的人,难道还能在这客栈里丢了不成? 可不管她再怎么安慰,也总是起不了作用,她只要打开这房间的门,总能见着那四人。 说的次数多了,秦微兰也就不想说了。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他们都不听,白费口舌罢了。 直到三日后,接了陆淮回来,那四人才终于不再在外头守着。 秦微兰上下打量了陆淮一番,见他衣衫整齐,脸色也还好,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见秦微兰似乎有些不开心,陆淮眉梢微动,面上似是蒙上了一层阴云:“嫂嫂,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吗?” 是他不在,有人惹了秦微兰不快? 思及此,陆淮眸中泛起一抹寒光。 秦微兰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阿春阿夏他们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我屋外头守着,我想出门都出不去。” 陆淮眸光微闪:“……他们也是担心嫂嫂。” “我知道……”秦微兰叹了口气,“但是总觉得不舒服。” 她并不习惯被人时时盯着。 不仅是她,恐怕不管换成谁,都不习惯被这样对待吧。 知道的,以为那是伺候她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囚犯,外头的几个是看守呢! 秦微兰很是烦恼。 陆淮开口,转移了话题:“对了嫂嫂,晚上咱们不如出去吃吧,正好也是散散心。” “你的银子……”秦微兰叹了口气,“还是省着点吧。” 考试前准备东西就花了不少,陆淮手里怕是也没剩多少了。 陆淮眼眸低垂。 出门的时候,窦显云给了他一百多两银子,如今那一整张一百两的银票都还没破开呢。 吃顿饭而已,不怕什么。 于是他道:“这几日我在贡院里实在是闷得不行,嫂嫂就当是陪我,咱们出去吃吧。” 秦微兰素来是习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的。 自己闷,忍忍就能过去了,但是旁人说闷,要出去走走,她是不能拒绝的。 秦微兰面上点了头,心里又开始发愁银子的事情。 这几日陆淮不在,她本来是打算一天只吃一顿的,但是外头那四个实在是太贴心了,每次到了饭点,便会送饭进来。 饭都端上来了,自然就是算了银子的,她拒绝都没法拒绝。 陆淮只装作没看见的模样,道了声时辰差不多了,便率先站起了身。 秦微兰也起身,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扬州酒楼林立,随便挑一家进去,味道就不知比他们那小地方好多少。 秦微兰上辈子虽然在扬州待了几年,其实连一顿正经的扬州菜都没吃过,最多就是尝一口味道而已。 时隔一世,她再次回到扬州,面前摆着的美食分量十足,吃饭的时候也再没有一个人不错眼地盯着她,叫她少吃点,故而秦微兰吃得很是开心。 这三天以来积攒在心里的那些不快,似乎都因为这顿饭一扫而空了。 陆淮是个极聪明的人,见秦微兰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他才放了心,连带着也放松下来。 一顿饭吃到尾,二人俱尽兴。 后日他还要再进考场,二人不敢过多停留,回了客栈休整。 “淮哥儿,今晚你睡床吧。”秦微兰边说,边把被褥重新抱了出来,铺得离床榻远了些,“这几天在贡院里,你肯定没好好睡。” 看着她的动作,陆淮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其实不管睡哪都一样。 他唯一在意的是,寡嫂竟然把地铺打得那么远。 这下不管他是睡床上还是睡地铺,总归是不能跟寡嫂离得那么近了。 陆淮抿了抿唇:“嫂嫂,我还睡地铺就行,不必忙活了。” “那怎么能行,”秦微兰嗔怪地看他一眼,“这几天你本就辛苦,哪能出了贡院还打地铺?” “你就听我一次。”秦微兰道。 陆淮彻底没话说,只好点了点头。 秦微兰这才满意:“明天早上我就上街,去给你准备东西,还按着上次准备的行吗?” 陆淮点点头,又摇摇头:“姜和参片就不必了。” 秦微兰点点头,又催着陆淮去沐浴。 想起陆淮上次沐浴完之后的模样,秦微兰又特意嘱咐道:“记得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头发也先用帕子包着,出来了我再给你绞。” 陆淮强忍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快去吧。” —— 或许是连着三天没有沐浴,陆淮洗得格外慢,就在秦微兰担心他是不是在里头晕了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秦微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的中衣依然是松松垮垮的,不过已经比上次收敛了许多。 虽然跟秦微兰预想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但陆淮已经有所收敛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抬抬下巴,叫陆淮坐下了。 接着,她又如上次一样,轻柔又周到地替陆淮绞干了头发。 替他收拾好了头发,秦微兰便催着他赶紧去睡觉。 陆淮或许是真的累了,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这张床一直都是秦微兰在睡,枕头和被褥上都是秦微兰身上的味道。 陆淮本没有几分睡意,却没想到一躺下去,竟被寡嫂的气息紧紧包围,这股气息莫名叫他异常安心,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大亮。 他下意识地侧头,却见床边空荡荡的,地铺已经被收拾干净,连寡嫂也不知所踪了。 陆淮面色一寒,利落地下床,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中衣,边穿边往外头走去:“景元,进来!” 第22章 给你做身衣裳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不能忽视的寒意,外头候着的景元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推门就进来了:“公子。” 见陆淮面色凝重,景元连忙道:“公子别急,夫人出去给您准备考试用的东西了,阿春和阿夏都跟着,不会有事的。” 陆淮脚下一顿,周身的寒意顿时散去不少。 这会儿才想起来,秦微兰昨晚是说要去给他买东西来着。 就是没想到秦微兰走得这么早,竟也不等他一起。 不过,知道秦微兰身边有人,陆淮到底松了口气:“夫人什么时候走的?” “夫人刚走没一会儿,”景元道,“夫人临走前说,中午就回来。” 陆淮点点头,抬手让他退下了。 景元小心翼翼地关上卧房的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思及方才陆淮杀人似的脸色,景元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说来也奇怪,他这位主子分明是书生,最该弱不禁风才对,但也不知为何,气场竟如此吓人,那双寒气四溢的黑眸深处似乎压抑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才叫人每每站在陆淮身边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甚至腿都是软的。 景元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在心里盼望着秦微兰能赶紧回来。 也就秦微兰在的时候,这位主子才能显得没那么吓人。 —— 好容易挨到了中午,景元翘首期盼了一上午的人终于带着两个丫鬟回来了。 两个丫鬟一个提着油纸包,一个抱着匹布,虽不是满载而归的模样,但显然出去逛了这么一圈,秦微兰心情好多了。 “夫人。”景元扯着嗓子打招呼。 秦微兰莫名看了他一眼。 打招呼就打招呼,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像是恨不得叫整个客栈都知道她回来了似的。 疑惑间,客房的门却被人猛地从里头打开,在里头枯坐了一上午的陆淮迎了出来:“嫂嫂。” 秦微兰不在,他总觉得不安。 本来是想看看书的,但总看不进去。 于是他便在屋里枯坐着,度过了整整一上午。 好容易秦微兰回来,他才松口气。 这样的自己,让陆淮觉得陌生。 但不知怎的,他并不厌恶。 秦微兰应了一声,欲伸手从阿春手里接过油纸包,阿春竟然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反而悄悄抬眸看向陆淮。 直到陆淮伸手,阿春才把油纸包递了过去。 “还买了布?” 这匹青色的棉布颜色不错,衬得起寡嫂莹白的皮肤。 秦微兰点点头,道:“在客栈闲着也无聊,给你做身衣裳。” “给我的?”陆淮莫名怔愣。 “是啊,”秦微兰又点点头,“我哪用得了这样好的料子呀!” 虽是棉布,但棉布也分三六九等,这匹布的价钱可是不便宜呢,哪里是她能用的。 秦微兰径直进了屋里净手,没注意到陆淮竟然僵在了原地。 她如上次一样,把吃的东西都处理成细碎的小块:“淮哥儿,上次进场的时候,吃的东西没被糟蹋吧?” 她话音落下,却迟迟没听见陆淮回应的声音。 “淮哥儿?”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看他,便见陆淮竟然还背对着她,在门口站着。 “淮哥儿。” 她又叫了一声,陆淮才缓缓转过身,朝她走过来:“……没有。” “那就好。”秦微兰点点头,又继续忙着手上的动作。 陆淮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寡嫂的手指纤细柔嫩,动作流畅优美,好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经过仔细调教的,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秦微兰这次不消片刻就把东西都处理好,重新用油纸包着了。 她起身净手回来,终于发现了陆淮的异常:“淮哥儿,你怎么了?” 陆淮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他鲜少有说话结巴的时候,秦微兰脸上疑惑之色更重:“是考试没考好吗?” 陆淮胡乱应了一声。 “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秦微兰重新坐下,安慰道,“往后不还有两场吗,你肯定没问题的。” 陆淮点点头。 下人们很快端了午饭进来,二人吃过饭,秦微兰又催着他去休息。 仅有一天的休整时间过得很快。 次日,秦微兰如上次一样送陆淮进考场。 本以为跟着自己出去了一趟,阿春阿夏应该不会这么紧张了,却不想次日她推开门,见着的依然是四个整整齐齐的人影。 秦微兰莫名心累。 “夫人,您就回去吧,别难为奴婢了,”阿春一脸为难,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公子不在,您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怎么跟公子交代呀!” 饶是秦微兰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不对了:“是他叫你们守在这儿,不让我出去的?” 景元连忙道:“夫人这是哪的话,公子只说叫我们好好守着夫人,可这扬州城这么大,外头人又多,若是一个不慎,叫夫人走失了……公子回来会打死我们的!” 其他几人也连连点头,看着可怜巴巴的。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么会走失?” “夫人……”几人脸上委屈惶恐的神色更重。 秦微兰知道说不通了,只好重新关门回了房间。 幸好昨日买了匹布,她也总算是有事做了。 有了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这三日倒是比上次好过许多。 只是偶尔休息的时候,转头看见外头广阔的蓝天,心中还是有些气闷。 直到陆淮回来的这日,秦微兰才终于得以出门,跟他一起上街转了转。 恍惚间,秦微兰竟有种放风的感觉。 这一日,他们二人一起上街闲逛,准备吃食,又一起将东西仔细处理好,便早早地各自歇下了。 次日清早,秦微兰如前两次一样,送陆淮入考场,回了客栈便再次过上了堪比监禁的日子。 她自是心中不快的,但是看着阿春阿夏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不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这几天以来,秦微兰除了制衣以外便无事可做。 短短六日,她便将衣裳裁剪了出来,还绣了些简单灵动的花样在上头。 秦微兰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把手里的衣裳收了起来。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接公子了。”外头响起阿春的声音。 第23章 落水 贡院外挤满了车马,秦微兰一行人到得晚,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停在外头。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微微一晃,秦微兰下意识地抬眸,便见陆淮躬身走了进来。 秦微兰恹恹的,陆淮见状便坐得离她近了点,担忧道:“嫂嫂,身体不舒服吗?” 她嘴角微动,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没有。” 见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陆淮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只道:“嫂嫂,一起考试的人里,有一位是扬州本地人士,说包了几艘画舫,晚上邀众考生携家眷一同游玩,我应下了,嫂嫂要同去吗?” 秦微兰本是不想去的。 前世在扬州的那几年,她见过文人墨客口中最美的风景。 就算面对一样的风景,心境不同,看到的风景便也不一样。 可眼下,她被闷在客栈里好几天,哪怕是已经看腻了的风景,现在也想再去看一看了。 秦微兰点了点头:“好。” “那我先回去沐浴,一会儿咱们就走。” “我会尽快。” 秦微兰又点点头。 她兴致不高,哪怕这一路上,陆淮一直试图挑起话头,她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很是敷衍。 对此,陆淮倒是不生气,只是脸上担忧之色更重了。 回了客栈,陆淮抓紧时间沐浴了一番,直到又带着她离开了客栈,秦微兰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刚在车里坐定,秦微兰就开了口:“淮哥儿,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都说扬州风光好,嫂嫂若是想在扬州里到处转转,我们可以多停留几日。”陆淮道。 秦微兰摇了摇头:“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扬州城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不是要陪陆淮赶考,她这辈子都会对这儿敬而远之。 闻言,陆淮也不多问,干脆地点了头。 似乎对于这被文人墨客盛赞的扬州风光,他也不是很好奇。 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下。 瘦西湖的湖面并不宽阔开敞,而是蜿蜒曲折的,如仙子不慎掉落凡间的一条水袖。此时天色已暗,沿岸点起了灯笼,光倒映在湖面上,更显得犹如仙境。 外头人群熙攘,大多是书生打扮。 陆淮抬手虚环在秦微兰身侧,将人流与她分隔开来。 岸边停着许多画舫,几乎每个画舫前头都堵得水泄不通,唯有一艘,前头没什么人,还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守在那。 陆淮带着秦微兰,径直朝那艘画舫走去。 秦微兰本来还担心人家不让他们上,结果他们走到近前,只稍一停顿,便顺利地上了船。 二人刚上画舫,画舫就离了岸,往前驶去。 “嫂嫂,你稍坐,”陆淮找了个安静的位子,自己却没坐下,“我去说说话。” 秦微兰点点头。 船上都是秋闱的考生,打点好关系也是应该的,没准日后官场相见,还能互为扶持。 然而陆淮却径直穿过了寒暄不断的人群,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沿路有几个跟他打招呼的,他也都视而不见。 直到陆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秦微兰才收回了目光。 她不知道楼上是谁,但总归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能认识这样的人物,看来她这小叔也很不简单。 不过,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眼下只是相伴一程而已。 没准现在,李氏已经替她相看好了人家,只等她回去,便该见面了。 秦微兰倚靠在鹅颈椅上,往外头看去。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豪客为瘦西湖挥洒过笔墨,她的美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可眼下除了秦微兰之外,这船上的人都忙于交际,无暇分心。 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夜景。 秦微兰放任自己神思远游,直到有声音突然响起,还离得越来越近,秦微兰才心里一紧,连忙回头:“都说扬州瘦马天下一绝,光看这位小娘子便知此言不虚了!” “柳兄说的正是啊!” 或许是因为上头的人随行带了护卫的缘故,这艘船上人不多,眼前拢共也就七八人而已。 可孤身一人的秦微兰,在他们面前更显弱小无助。 “我……”秦微兰尽力稳住声线,“我不是瘦马。” 或许是因为,前世总归做过瘦马的缘故,她这话里底气有些不足。 “不是?”被称柳兄的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这船上只你一个女子,不是送上来叫我们解闷儿的瘦马还能是什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下流。 秦微兰急得脸色涨红:“我是跟着我小叔一起上来的,你们身为读书人,怎能空口便辱人清白!” “你小叔?” 众人相视一眼,哄堂大笑。 “在场哪有你小叔?要不这样,你现认一个得了!” 话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都说扬州瘦马善才艺,还不赶紧叫兄弟几个开开眼?”柳明远道。 “就是啊!” 不等秦微兰说话,柳明远就又开了口:“随身连个乐器都不带,瞧着就不是个正经的!既然如此,也就别装什么贞洁烈女了,陪兄弟几个玩玩,叫兄弟几个好好解解乏才是啊!” 说话间,柳明远竟动起手来。 柳明远并未真的动手,而是一下一下地吓唬她,显然是存心逗弄她的。 其他人虽没有随他一起动手,却围成了一堵人墙,笑着看秦微兰惊恐抵抗。 突然,从那堵人墙的缝隙里,秦微兰看见后头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面有不忍,却在与秦微兰目光相接的一瞬,毅然决然地收回了目光,甚至走了两步,将自己隐藏在了人墙之后。 秦微兰顿时心生绝望。 也不知……小叔有没有听见动静。 可眼下,柳明远的动作越来越过分,秦微兰已经断不能忍。 她试图把柳明远推得离自己远些,换来的却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臭娘们!穿成这样不就是勾引男人的吗!你那什么小叔也不是个好东西!老子跟他打招呼,他竟然理都不理,以为自己是谁啊!” “告诉你,干脆从了我,你还能少吃点苦头,不然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见柳明远竟准备来真的,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退缩了:“柳、柳兄,还是算了吧!” “是啊柳兄,咱们开开玩笑就行了,哪能……” 调戏归调戏,这要是真的动了手,那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开玩笑!”柳明远怒道,“你们少管闲事,不然当心我叫你们走不出扬州城!” 他家虽不是扬州的,但是出身也不差,这次随行更是带了许多伺候的人,故而他这句话既然说出口,就是能办得到的。 果然,没人再敢说话。 少了这些麻烦,柳明远又看向秦微兰。 此时,船已经远离岸边,四面临水,并无退路。 看着狞笑着逼近的柳明远,秦微兰闭了闭眼,干脆咬牙往水面扑去。 众人齐齐惊呼,动静也大了起来。 “快!快救人啊!” “我不会水啊!” “谁会水!谁会水!救人啊!”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从二楼一跃而下,紧追着秦微兰落水的地方而去。 第24章 嫂嫂该对我负责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没过头顶,肺腑也被压力挤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顿时涌上心头。 秦微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湖底坠去,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秦微兰以为,自己怕是要一直沉到底的时候,她的身体突然被拉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紧接着,有人与她唇齿相抵,一道温热的气息也随之被渡进了她的体内。 秦微兰这才终于得以恢复些许神智。 她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来救自己的人。 眼前人眉目冷冽,黑眸深邃,他似乎全然没有受到水的影响,只定定地看着她。 是陆淮…… 秦微兰有些恍神。 眨眼的功夫,陆淮已经带着她破水而出。 “咳、咳……”秦微兰伏在陆淮肩上剧烈地咳嗽着,脸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经过这一番折腾,秦微兰的发髻早就散了,发间的簪子不知所踪,乌黑的长发落在水里,在秦微兰身后散成一片,随着水波浮动,将二人的身形围绕在其中。 她衣裳整齐,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半分肌肤都不曾裸露在外,但仅是勾勒出的那一段曲线,便足以引人遐思了。 湖水冰寒刺骨,二人的身体是彼此唯一的热源,他们在水中紧紧相贴,衣袂缠绕,难分彼此。 月光皎洁,湖面波光粼粼,二人在这片泛着银白月光的水中相拥,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神仙眷侣。 画舫上的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朝他们赶过来。 “嫂嫂,再坚持一下。”陆淮尽力放柔了声音,只是湖水冰凉,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发紧。 画舫驶近,船上有不少人都面露关切地朝他们伸出了手。 然而那些人脸上的关切,并没有让秦微兰感到一丝温暖。 陆淮也像是没看见一样,只叫秦微兰抱着自己,紧接着,他一手揽着秦微兰的腰,一手撑在船上,稍一使劲,便带着秦微兰上了船。 秦微兰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只有依靠着陆淮,才不至于直接坐到地上去。 “陆兄,今日是郑某招待不周,”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天气寒冷,你和这位姑娘落了水,不宜再在外头久留,不如咱们即刻返程如何?” 秦微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披月白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楼梯上,离得太远,她现在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只是远远看去,便知道那是个仙风玉骨般的人物。 “有劳。”陆淮回道。 那人没说话,似是颔了颔首,便转身回了二楼。 陆淮扶着秦微兰就近坐下,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她身上。 虽然也是湿透了的,但多一层是一层,能让她少受些风就是好的。 秦微兰冻得不轻,嘴唇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紫色,凌乱的碎发贴在脸颊两侧,更显得她面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她裹着衣裳坐在那,身子还微微颤着,如何叫人不怜惜。 她如今的模样,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心软,更何况如今在场的,都是风流多情的读书人。 “姑娘,实在对不住啊,我们刚刚只是想着跟你开开玩笑,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得这么大。”那人脸上有些许难堪一闪而过,“姑娘,不是我说,你也太开不起玩笑了,还有啊,你这性子也太烈了些。” “是啊是啊,女子还是应该柔顺一点,不然把自己弄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又有一人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姑娘别不高兴,我们这话或许不好听,但总归也是为了姑娘好,还好这次没出大事,姑娘就当买个教训,日后可不能再犯了!” 秦微兰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陆淮在秦微兰身侧坐下,冷冷地瞥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眼。 他面容冷峻,但凡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连忙噤了声,不敢再说什么,没一会儿,围着人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哪怕离得远了,他们也还是时不时地往这边看。 把秦微兰逼到跳湖的柳明远这会儿自然是最心虚的,又见陆淮一个眼神就能吓退这么多人,知道他不好惹,更是站得远远的,只等着画舫靠岸,自己便能安然抽身离去了。 反正这扬州城里人这么多,他就不信离了画舫,这二人还能把自己找出来不成? 思及此,柳明远又往边上挪了挪步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那厢,陆淮将目光从柳明远身上移开,转而看向秦微兰:“嫂嫂,他们这么说,你难道不生气吗?” “分明是他们动手在先,逼得你跳了湖,可现在他们竟然说,是你性子太烈的缘故……”陆淮接着道,“嫂嫂,你不觉得委屈吗?” 他的语气不似安慰,反而莫名带着股蛊惑的意味。 秦微兰咬唇不语。 她自然是委屈的。 可那又能如何呢。 这种话,前世再难听的也听过,她早就已经习惯把这些委屈压在心底了,就算是重来一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 此时画舫已经在往回走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得见湖岸。 “算了,淮哥儿,”秦微兰的声音很轻,“我没事。” 看着她,陆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这个寡嫂,未免也太老实了点。 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竟然也没生出反抗的心思。 若换做是他,今日被这群人逼成这样,晚上定得摸黑过去,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砍了不可。 陆淮叹了口气。 罢了,寡嫂性情柔顺,也不是坏事。 她受的委屈,就由他去讨回来。 他转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岸边。 很快,画舫靠岸,此时的岸上远不如他们来时那么拥挤,二人又衣衫全湿,旁人躲都躲不及,因此二人畅通无阻地回了车上,随着陆淮一声令下,马车掉头,朝着客栈疾驰而去。 “今日……多谢你。”秦微兰道,“若没有你,我只怕就……” 只怕就上不来了。 听了她的话,陆淮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他眉目低敛,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模样:“嫂嫂不必言谢,只是……经了此事,我日后怕是找不到媳妇了,嫂嫂该对我负责。” 第25章 你本就该是我的 “负、负责?”秦微兰瞬间连冷都顾不上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她脑子一片空白。 负责? 怎么负责? 她一个做嫂嫂的,怎么对小叔负责? 脑中灵光一闪,她面露恍然:“你放心,淮哥儿,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实在不行……我亲自去给你相看人家,一定给你挑一个样貌品行俱佳的,这样可以了吗?” 负责到这份儿上的,也就她了! 秦微兰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只觉得自己说得滴水不漏。 然而,陆淮本来微微勾起的唇角不知何时已经压了下去,唇线紧绷,显然并不开心。 见状,秦微兰不由得忐忑:“怎么了?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陆淮颇为不满,“难道嫂嫂忘记方才我们二人做了什么吗?嫂嫂既然要负责,哪有把我往外推的道理?” 秦微兰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嫂嫂,”陆淮身体微微前倾,不肯放过秦微兰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嫂嫂,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见秦微兰迟迟没有回答,陆淮干脆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又欺身压了上来,像是非要帮她回想起来似的。 不同于水下,一切气息和味道都被压制着,现在,那股霸道强势的味道扑面而来,惊得秦微兰连忙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抵在自己身前:“我、我记得!” 陆淮的动作这才堪堪停下。 二人离得极近,仿佛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秦微兰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一张俏脸依然涨得仿佛要滴血,她手上又用了些力气,陆淮只好不情不愿地顺着力道坐回去。 那股气息逐渐淡去,秦微兰深吸了口气,道:“可那毕竟情况紧急,事急从权,也是没法子的事,这、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全当没有发生过吧。” “嫂嫂……”陆淮看着她,长叹了口气。 他似乎是累极了,弓着身子,将额头抵在秦微兰腿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陆淮身量高,此时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就叫人难受。 秦微兰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她才道:“淮哥儿,我是你嫂嫂。” 叔嫂大防。 陆淮嗤笑一声,重新坐直了身子:“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 名义上的叔嫂,也是叔嫂,这是越不过的一道天堑。 他们二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淮哥儿,你一直读书,怕是没怎么跟外头的人接触过,”秦微兰疲惫地往后一靠,“待你日后一路高中,到了京城,见的人多了,你自然不会再执着一个……寡妇。” 乱花迷人眼,更何况,那些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花,而她…… 秦微兰自嘲一笑。 陆淮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眼前这人,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嫂嫂,但实际上比他还小两岁,现在长辈的架子倒是端得挺足。 陆淮心中不屑。 “你可知道,你当日嫁入陆家,是谁跟你拜的堂?”陆淮看着她,眸光幽深,语气里却少见地带上了几分戏谑。 秦微兰摇了摇头。 成亲当日,她蒙着盖头,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几次差点跌倒,更别说去关心旁人了。 陆淮唇角一勾,缓缓吐出两个字:“是、我。” 趁着秦微兰震惊发愣的空挡,陆淮又凑上前,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他双臂撑在秦微兰身侧,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摄人心魂的磁性:“跟你拜堂的人,是我。” 说来也可笑,那日,还是陆川提出要他代为拜堂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陆川是要抓着这个机会寻解脱。 他虽百般不愿,但陆川三言两语的,就发动了整个陆家的人一起逼他,那些人人多势众,吵得他头疼,他才不得不点了头。 可眼下,他反倒开始觉得庆幸起来。 幸好当日跟秦微兰拜堂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已死之人,更不是旁的什么人。 看来……回去之后得去给他那兄长上柱香才是。 多谢他成全。 将秦微兰脸上的震惊之色收入眼底,陆淮很是满意,身子往后一靠,放缓了语气道:“你本就该是我的。” 秦微兰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神。 她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口气,饶是如此,她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即便如此,你也是代你兄长而已,族谱上,我……” “哪有什么族谱,”陆淮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忘了,拜堂拜到一半,陆川就死了,哪有人会想起把你写上族谱?” 族谱上的陆川,是孤身一人。 秦微兰是他名义上的嫂嫂,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 说起来,陆川之死,也是给陆淮上了一课。 所谓的名声都是虚的,若是前头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拼着一身骂名又如何,只要能把东西得到,便是赢家。 但是显然,秦微兰并不这么觉得:“……名义上的嫂嫂也是嫂嫂,淮哥儿,你不要逾越。” 秦微兰放在膝上的手早已经紧攒成拳,骨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掌下的衣料被她抓得皱巴巴的,可秦微兰全无察觉。 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脸色比刚刚在画舫上更差了。 明明脸色苍白,然而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却泛着微红,其中似有泪光闪烁。 她的脆弱显而易见。 陆淮抿了抿唇,低了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见状,秦微兰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没说话。 陆淮的心思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再如先前一般,全然不提防。 二人没再说话,马车里的气氛就此变得有些诡异。 很快,马车停在客栈的院子里,二人先后下了马车,秦微兰片刻都没有停留,也不敢看陆淮一眼,逃也似地进了客栈。 看着她惊慌离开的身影,陆淮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他独身站在漆黑的夜里,像是要与这冰冷的黑夜融为一体。 秦微兰是他认定的人,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第26章 乐意为嫂嫂分忧 秦微兰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进了客房。 阿春阿夏先回来了一步,这会儿已经把浴房都打点妥当了,见秦微兰脸色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上前道:“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没说话,径直往浴房走去。 她推开浴房的门,一阵热气便扑面而来。 她宽了衣裳,径直走上前去。 因为身体冰凉,所以分明是温度适中的热水,却叫她觉得炽热难忍,她几乎是咬着牙,才终于将身体浸入热水。 适应了一会儿,她在水中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热气萦绕的水面,长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陆淮说的那些话,她更觉心乱如麻。 她不明白,陆淮怎会莫名其妙地对她起了心思。 抛开叔嫂这一层关系,她实在不知道陆淮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她到他身边,说是为了照顾他,可她连饭都不会做,能给他的仅仅只有陪伴而已。 不过这些年陆淮与其兄长同住,并不是孤身一人,那位总是看她不顺眼的陆大伯娘,对陆淮却是极好的,因此不管怎么看,陆淮都不像是缺少陪伴的人。 就算二人从容貌上可堪匹配,但陆淮也不像是见色起意的人,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秦微兰越想越乱,她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去。 “啪”地一声,水珠四溅,秦微兰仍觉不够,干脆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彻底沉入浴桶。 同在水下,可她现在没有半点绝望惊慌,反而只觉得安静祥和,方才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繁杂念头,此时也尽数想不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微兰才起身准备出浴。 然而,或许是因为泡得太久的缘故,她竟使不上力气,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外间,陆淮刚散下头发,突然听见浴房里响起一声惊呼和闷响,便连忙走了过去:“嫂嫂,嫂嫂?” 可不管他怎么叫,里间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就在他准备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的时候,里头才响起一道声音:“别进来!” 听见回应,陆淮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我不进去,嫂嫂,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秦微兰用力甩了甩头,才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 方才膝盖着地,摔得有些重,这会儿是彻底使不上力气了。 秦微兰咬了咬牙,也顾不上这会儿还没有擦身了,直接伸手把自己的衣裳拽了下来,艰难地穿在了身上。 又缓了一会儿,秦微兰才撑着浴桶站了起来,往外头挪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艰难,还得担心着膝盖还能不能撑住,所以这短短的几步路,秦微兰走得心惊胆战。 推开卧房的门,陆淮就站在外头。 他身形高大,如一堵墙一样,秦微兰没料到他就在门外站着,差点一头撞上去。 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秦微兰连忙抬手遮掩。 “摔倒了?”陆淮呼吸一滞,“摔到哪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秦微兰面红耳赤地拢好衣裳,继续艰难地挪动步子,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微兰本来走路的姿势是极好看的,腰肢轻摆,莲步微移,可眼下,她的膝盖像是弯不了似的,姿势透着股怪异。 陆淮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才将人放下,又叫了景元进来:“客栈东边有家医馆,找个女医师过来。” “是。”景元连忙退下。 陆淮沿着床边坐下,看向秦微兰,放柔了语气道:“摔到哪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我真的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不用叫医师。” 她不肯答话,陆淮目光一沉:“嫂嫂是要我自己一寸一寸探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 看他的架势,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是能做得到的。 秦微兰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哪怕没有去看陆淮,她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侵略感十足的目光。 “……只是磕到了膝盖,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微兰声如蚊呐。 陆淮的目光扫了她的膝盖处一眼。 被衣裳拢着,自然是看不见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秦微兰连忙抬手压住裙摆:“真、真的没事!不用看了……” “淮哥儿,你也受了寒,先去沐浴吧。” 看着不敢与自己直视的秦微兰,陆淮深吸了口气,依然定定地坐着:“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他不走,秦微兰也不能动手去推他,只好低着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了。 卧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女子衣衫微乱,原本莹白的肌肤此时却泛着一抹微红,她微低着头,不知目光究竟落在何处。 坐在一旁的男子则是闭着眼,面容冷硬,周身气压极低。 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叔嫂,反而像是一对刚吵完架的小夫妻。 幸而很快,景元就带着个医师气喘吁吁地来了。 医师急匆匆地走到床边:“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秦微兰下意识地看了陆淮一眼。 陆淮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秦微兰只好小声道:“方才沐浴的时候,不慎磕到了膝盖。” 医师会意,朝她递去一记询问的目光,秦微兰点点头,任由医师撩开了裙摆。 两团乌青在如玉般的肌肤上更显得吓人,可谓触目惊心。 “嘶……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啊,”医师皱着眉,仔细按压了一番,“倒是没伤着骨头,这样,我给姑娘开一个药膏,姑娘先涂着。” 秦微兰点点头。 医师又道:“这些日子,姑娘要静养,最好少走动。” 秦微兰又点点头:“多谢姑娘,我都记下了。” 医师朝她笑笑,便道告辞。 秦微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医师都说摔得不轻,嫂嫂倒是嘴硬。”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冷意。 秦微兰自觉心虚,没有说话。 医师走了,陆淮见没什么大事,便起身进了浴房。 房间里只剩下秦微兰一个人,她才终于能松口气,靠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阿春带着药回来了。 秦微兰朝她伸出手:“我自己涂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她分明是关切的话,阿春却一脸惶恐:“不、不行的夫人,奴婢是伺候您的人,这种事情,哪里有让您亲自动手的道理?” 她执意不肯,还一副惊恐的模样,好像秦微兰不是体谅她,而是要送她去死一般。 “嫂嫂若是不愿让阿春帮忙,我倒是很乐意为嫂嫂分忧。” 第27章 日后会是我的夫人 这道声音乍然响起,秦微兰的身子直接僵住了。 没想到,陆淮竟然这么快就沐浴完了。 她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将裙摆扯了开。 阿春连忙上前,在看清伤势的一瞬间,她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夫人……”阿春下意识地看向秦微兰。 这么吓人的伤,她一时倒是不敢上手了。 秦微兰朝她点点头。 阿春咬了咬牙,心里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给秦微兰上了药。 阿春离开,陆淮才走上前,自顾自地把打地铺要用的东西拿出来:“嫂嫂放心,方才我站的远,没看。” 秦微兰低低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她道:“淮哥儿,今晚你也受了伤,不如……你到床上来吧?” 陆淮动作一顿,随即意外地看向秦微兰:“嫂嫂这是邀我……” “不、不是!”秦微兰连忙摇头,止住他的话,“我、我跟你换着睡。” 闻言,陆淮眼中的那一抹光彩迅速熄灭下去,他撇了撇嘴角,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必。” 陆淮铺好床,又去熄了灯,便躺下了。 然而,他神思清明,并无一丝睡意。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寡嫂。 寡嫂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瘦弱的背影。 陆淮幽幽道:“嫂嫂,睡了吗?” 他话音落下,床上的人影却毫无动静。 陆淮收回目光,黑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一夜难眠。 次日一早,秦微兰悠悠转醒的时候,陆淮却已经不在了。 阿春听见里头的动静,进来伺候:“公子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约了朋友谈事,叫夫人不必担心他。” “公子还说了,中午会赶回来,给姑娘带外头的东西吃。” 知道他不在,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面对陆淮,她本来就不怎么自在,昨夜陆淮表明心意之后,她更是连怎么面对他都不知道了。 他不在也好。 “有早饭吗?”秦微兰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一番折腾,她连口饭都没吃,现在实在是饿得不行。 阿春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奴婢这就去给您端!” 说完,阿春便连忙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就端了早餐进来。 秦微兰虽饿,但她胃口不大,吃了几口就饱了,余下的饭,她叫阿春撤下去,跟阿夏一起分了。 经过一夜的修养,也不知为何,腿上感觉更不适了,连试探着动一下,都会带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并不是疼,但也很不舒服。 秦微兰干脆就不动了。 可在床上枯坐着也不是办法,总该做些事情。 她想起了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 本来是准备给陆淮的,可现在…… 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若是送一件衣裳出去,难免会显得像是答应了什么。 罢了。 秦微兰摇了摇头,叫了阿春阿夏进来陪她说话解闷。 —— 另一头,瘦西湖的游船之上,陆淮和一个仙风玉骨的人相对而坐,二人面前摆着一盘棋,黑白交错,战况激烈。 祁昭眉头紧皱,思索半晌才犹豫着落下一子。 陆淮看了一眼,便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丝生机彻底扼杀。 祁昭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陆淮却转头看着外头的湖,神色淡淡的,似乎心思都不在这儿。 他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把自己杀了个丢盔卸甲,实力如此悬殊,实在是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了。 祁昭叹了口气,投子认输:“昨晚在湖上生事的人,找到了。” 陆淮这才转头看他,黑眸中闪过一抹寒意:“他在哪?” “楠竹客栈,”祁昭执起茶盏,悠悠吹散上头氤氲的热气,“你要想找他,大可直接去,如今那楠竹客栈都被他包了下来,不必担心找错人。” 陆淮点点头;“多谢。” “说谢就太见外了,”祁昭抬眸看他,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如你跟我说说,你跟昨日那位小娘子是什么关系?” “眼下,那是我嫂嫂。”陆淮也不瞒他,“不过……日后会是我的夫人。” 说起这话,他脸上甚至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似乎对未来十分期待。 他对自己的心思丝毫不加掩饰,也全然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是如何违背纲常伦理。 一旁的祁昭却一脸的震惊。 他愣愣地看着陆淮,半晌都没回过神。 眼前这人,怎能将如此隐秘的心思大白于人前? 是他信任自己? 不,不是的。 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 他不说话,陆淮更不是会没话找话的性子,二人便就此沉默下去。 游船在湖面上起起伏伏,陆淮侧头看向外头,心中不由觉得遗憾。 瘦西湖当真是极美的。 他应该带秦微兰来看才对。 但是…… 陆淮眉头微皱。 也不知为何,他那寡嫂对扬州的一切全无兴致。 扬州可不是什么小地方,此处的富庶繁华,那是天底下排的上号儿的,然而他这寡嫂,自进入扬州开始便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没有一点惊喜。 不仅如此,陆淮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寡嫂对此地有些莫名的排斥。 他抬手指着头,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太阳穴,脸上显出一抹沉思。 看来他这寡嫂是个有秘密的人啊…… 见他竟然面露沉思,祁昭倒是惊讶了。 刚刚跟自己下棋的时候,都没能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现在可真是开了眼了。 祁昭咳嗽了一声,道:“在扬州城,你到底势单力薄,不如我找人帮你,把那人处理干净,怎么样?” “不必,”陆淮神思回笼,神情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淡漠,“我自己动手。” 既然是为寡嫂出气,哪里有让旁人代劳的道理。 见状,祁昭也不再坚持:“也好,那我就开始帮你找那些人了。” 陆淮点点头。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祁昭便吩咐靠岸。 “只怕咱们很快就会在京城再见,”祁昭笑着看他,“到时候,咱们可得互帮互助,携手并进才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茶盏。 陆淮也笑。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一俊美冷冽,一飘然若仙,形象天差地别,气质却异常和谐。 二人各执茶盏,一同饮尽。 待船靠岸,祁昭扶着下人的手臂离船,转身一看,陆淮已经孤身走了。 男子身形挺拔,气质卓然出众,哪怕已经走出老远,可依然能叫人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他。 “回了。” 第28章 他信了还不行吗 中午,陆淮果真准时准点地回来,还从外头带了美食。 “扬州早茶名不虚传,嫂嫂真应该去尝尝,”陆淮随手将食盒放到桌上,便朝秦微兰走去,“如何,腿还疼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疼。” 陆淮“嗯”了一声,将手递到了她面前去:“嫂嫂腿上有伤,出不了门,我便带了些菜回来,嫂嫂过去尝尝吧。”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上覆着一层薄茧,看起来却不像是长期握笔形成的。 秦微兰迟迟不动,陆淮的手便一直搁在那,也是一动不动。 “我可以自己走。”秦微兰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极小,若不认真去听,只怕连她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嫂嫂不说我还忘了,昨晚医师说,这几天最好不要走路,”陆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嫂嫂不肯扶着我,难道是想让我抱嫂嫂过去?” 见秦微兰还是不动,陆淮作势要将手撤回去。 他刚有动作,寡嫂的纤纤玉手便握住了他的。 寡嫂的手柔嫩极了,像是没骨头似的,陆淮忍不住轻轻捏了两下。 他故意装着没看见寡嫂投来的震惊的目光,强忍着笑意,扶着秦微兰到了外间落座。 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陆淮才看了秦微兰一眼。 秦微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恐怕是因为他的缘故,面前这一桌菜似乎全然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 “嫂嫂以前来过扬州?”陆淮状似无意地道。 秦微兰心里一跳,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陆淮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嫂嫂好像对这扬州的美食不是很感兴趣。”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里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只是一口吃的而已,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陆淮笑着看了她一眼。 行。 寡嫂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他信了还不行吗。 “饭菜粗淡,委屈嫂嫂凑合填饱肚子。”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将筷子奉到她手边。 秦微兰也双手接过,目光落到这几道菜上。 翡翠烧麦,蟹黄汤包,烫干丝,盐水鸭,还有几道小菜,足三四个人的份量。 这样丰盛的一顿饭,如何是凑合,怕是在故意调笑她。 她忍不住看向陆淮。 陆淮也正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 秦微兰收回目光,不自然地端起了碗筷。 她这小叔,真是…… 这菜分明是陆淮带回来的,可这会儿,他只在一旁坐着,丝毫没有一起吃的打算。 他半垂着眸子,此时,他的目光中不见往日的半点冰寒,而是满含柔情地,落在秦微兰身上。 寡嫂生得好,她的一举一动也都格外优美好看,完全不像是秦家那么一家子普通农户能养出来的,反而像是受过什么训练一般。 哪怕是吃饭这样本应该放松的事,寡嫂也腰背挺直,姿势优雅,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像是恪守着某种极为严苛的规矩。 可一般的农户之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规矩? 陆淮眸中闪过一抹沉思,只觉得面前的寡嫂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迷雾一般,竟愈发叫人看不透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秦微兰就把碗筷放下了。 陆淮不禁眉头微蹙:“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秦微兰摇了摇头:“实在吃不下了。” 说来也可笑。 现在虽然没人管束了,可少食于她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眼下就算是让她多吃,她也吃不下了。 见秦微兰竟然面露几分伤感,陆淮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无碍,吃不下就不吃了,不是什么大事。” “嫂嫂,咱们明日回家,如何?” 秦微兰“嗯”了一声:“你刚考完试,是该好好歇歇。” 陆淮叫了景元上来,把饭桌上的菜都撤了下去,又扶着秦微兰回了里间。 “医师说不能随便走动,嫂嫂怕是闷坏了吧?” “还好,”秦微兰道,“有阿春和阿夏陪着我聊天,也不无聊。” 陆淮点点头:“那就好。” 静了一会儿,陆淮又道:“嫂嫂,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秦微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见她竟然不打算问,陆淮只觉心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静了会儿,陆淮到底忍不住了:“嫂嫂为何不问我要去哪?” 闻言,秦微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问?” 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寡嫂而已,哪里管得了他去做什么? 陆淮抿了抿唇,眼底的温柔霎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冰冷。 他猛地起身,拂袖离开了。 他的背影携着怒火,秦微兰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不过他走了,秦微兰倒是又能松口气。 要是陆淮不走,那她这一下午估计都要与他相对,真是想想都不自在。 —— 转眼,天色暗下。 扬州城内四处燃起了亮光,将整座城照得灯火通明,瞧着竟然比白天还繁华。 “公子,我已经着人,将柳明远灌醉,想必马上就回来了。” “嗯。” 没过一会儿,果真有一阵动静由远及近地传来。 柳明远满面熏红,脸色比那胭脂唇印还红上几分,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才能勉强行走,嘴里还不住地嘟囔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楚。 “公子,”景元下意识地看向前头身着玄衣,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子,“咱们真的要……杀了他?” 景元心里颇为忐忑。 陆淮没有回头:“只是出气而已。” 景元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见陆淮冷冷一笑:“可若是他自己逃不出去,那就是他的命不好了,怪不得我。” 一句话,又让景元头皮发麻。 如今,柳明远已经被灌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还如何能逃生?! 陆淮分明是从一开始,便是奔着取人性命上去的! 景元缩了缩脖子,骤然觉得天气似乎更冷了。 陆淮的目光一直落在柳明远的房间处。 直到那两个送人的小厮出来,陆淮唇边缓缓绽出一抹扭曲嗜血的笑意。 他一手放在颈侧,微微动了动脖子,便缓步往楼上走去。 第29章 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床榻上,柳明远睡得正沉。 他衣裳大敞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美梦,他时不时痴笑两声,嘴角还挂着几丝涎液。 陆淮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似乎觉得再看下去会脏了眼睛,陆淮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燃起屋中蜡烛。 烛光明亮,暖黄的光却照不进男子冰寒的眼底。 陆淮唇角扭曲的弧度扩大了些许。 柳明远逼着他的寡嫂跳了湖,他便送他入火海,如此便扯平了。 只可惜不能亲手杀了他,到底是有点遗憾。 陆淮手一松,蜡烛径直落在柳明远身侧。 火舌顿时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火势还未扩大,床上却已经响起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始作俑者却已经悄然离去,夜色中,无人知道他曾来过。 —— 秦微兰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 外头黑黢黢的一片,只有一轮明月悬于树梢之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察觉到她的异样,阿春有些担心:“夫人,您怎么了?” 秦微兰抬手按住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许是累了吧?”阿夏道,“这人啊,总是越躺越累的,只是夫人这腿还不能下地走动,不如……夫人早点休息?” 阿春也点头道:“是啊夫人,不如早点休息吧,反正咱们明日就走了,路上看看风景吹吹风,或许能好一点。” 秦微兰的目光还是一直落在外头,似乎完全没听到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在阿春话音落下的时候胡乱点了点头。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卧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陆淮携着满身的寒气走了进来,他侧头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阿春阿夏,二人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告辞了。 陆淮自顾自地宽了外衣,看见心神有些不宁的秦微兰时,他动作一顿,目光也微微凝住。 “怎么了,嫂嫂?” 秦微兰摇了摇头。 也不知为何,陆淮一回来,她这心突然就定了。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秦微兰思忖片刻,随即抬头看向陆淮:“淮哥儿,你刚才去哪了?” 听她突然这么问,陆淮眉梢一动,眼底聚起几分笑意:“怎么,嫂嫂是在关心我?” 真是难得。 他语气轻佻,秦微兰不由红了脸:“我、我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 陆淮轻笑出声。 行。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这份儿心意,他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的。 他随手把衣裳扔到衣架上,道:“那日嫂嫂在画舫上被人欺负,我自然是要去为嫂嫂出气的。” 秦微兰一怔,莫名紧张起来:“你、你把人怎么样了?” “嫂嫂这么紧张干什么?”陆淮笑着道,“没做什么,只是……给了他个教训,叫他以后不敢胡乱说话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他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做似的。 秦微兰还是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陆淮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淮脸不红气不喘的,眼神也平淡无波,看起来真的不像说谎的模样。 秦微兰心中的怀疑便淡去许多:“那就好……” “时辰不早了,嫂嫂早点休息吧。” 看着秦微兰躺下,陆淮吹熄了灯,便进了浴房。 当他再出来的时候,秦微兰已然睡着了,她半侧着身子,睡容沉静乖巧,是少见的松弛。 她静静睡着,眉目舒展,不见平时怯生生的模样,倒是显出几分娇媚。 陆淮在床边坐下,垂眸看她。 胸腔里那颗终年平淡的心脏,突然传来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陆淮皱着眉,抬手按了按,想让它消停些,却是于事无补。 陆淮干脆不去管它,手放到一半,突然鬼使神差般的朝秦微兰伸了过去。 寡嫂的脸也是软嫩的,如一块水豆腐。 陆淮深吸了口气,手指轻轻一颤,才从寡嫂脸上收回。 寡嫂身上似乎带着一股魔力,能让他每每在看见她的时候,心里眼里便只有她,能让他每每在接近她的时候,便总会不自觉地接近她。 可是寡嫂的性子…… 陆淮苦笑了一声。 “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夜色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 次日一早,二人退了房,下楼吃饭。 一想到吃饭完便可以离开了,秦微兰显得有些雀跃。 “嫂嫂是觉得只有家里好吗?”陆淮道,“不爱出门?” 秦微兰摇了摇头:“能出门走走,当然是好的。” 除了扬州,哪里都好。 陆淮点点头,转而换了个话题,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和谐。 这时,邻桌说话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楠竹客栈昨夜突然起火了!可蹊跷了!” “没听见动静啊,想必火势应该不大吧?” “火势是不大,但差点出人命了!你是不知道啊,那火竟然是从床上起来的,听说烧的还是哪家富户的公子呢!底下人听见动静跑出去的时候,那人衣服头发什么的都着了!好在发现得及时,虽然……但到底是没出人命!” 陆淮面上不动声色,眼底闪过一抹遗憾。 还真是福大命大。 “我的天呐!那、那这人得成什么样了啊……” “我听说啊,那人头发眉毛什么都没了,身上也被烧的厉害,他家已经请了全扬州最好的医师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如常。真是……听说这位还是此次过来秋闱的秀才呢!大好的前程就这么……唉!” 听着周围一片惋惜的声音,秦微兰面露诡异,下意识地看向陆淮。 昨夜,陆淮出去了一趟,而且至晚方归…… 对上他的目光,陆淮面上显出一抹恰恰到好处的迷茫:“怎么?是饭菜不合胃口?” “啊……”秦微兰眨了眨眼,“不、不是的,饭菜很好吃。” 她有些局促地收回目光,又吃了几口,便将碗筷放下了。 见状,陆淮也不耽误时间,跟秦微兰一起踏上回程。 第30章 这个疑问,在秦微兰心里落地生根 又是几日近乎昼夜不停地赶路,他们终于回了清水村。 大半个月没回来,院子里外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四个下人片刻不敢耽误,放下手里的行李包袱就连忙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陆淮将自己的包袱垫在椅子上,叫秦微兰坐着,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出来,手里提着一壶热水。 “嫂嫂稍等一会儿,就能去休息了。”陆淮温声道。 秦微兰疲惫地点了点头。 去的时候还好,可自从她知道陆淮对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时,秦微兰便难免下意识地防备着他。 这几日,她与陆淮被迫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一转眼就能看见他,实在是让秦微兰身心俱疲。 好在陆淮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叫她稍能安心。 阿春阿夏很快将房间收拾出来,秦微兰径直起身回了房间,还不忘把门锁上。 院子里,陆淮像是没听见她锁门的动静一般,面上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一夜酣睡,直到次日日上三竿之时,秦微兰才悠悠转醒。 院子里只有阿春阿夏在。 隔壁的门关着,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见她出来,阿春连忙上前道:“夫人,公子早起回书院去了,说是要晚上才会回来,早饭已经备好了,夫人先去用吧。” 秦微兰点点头。 阿夏有做饭的手艺,家常菜做得很好吃,秦微兰很喜欢。 重新坐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看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熟悉的器具,秦微兰长舒了口气,心里踏实下来。 总算是到家了。 然而,刚安稳没一会儿,院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微兰,微兰你在吗?”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秦微兰。 秦微兰眼睛一亮,面上显出几分喜意,快步过去开了门:“娘!” 李氏如上次一样,手里挎着个篮子,一步就迈进了院子里,又反手帮着她把院门关上:“一大早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看看你,如何?这一路上没吃苦头吧?” 秦微兰笑着摇了摇头:“娘放心吧,淮哥儿……人很好,路上怕我不习惯,还买了下人呢。” 虽然秦微兰说起陆淮时,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李氏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站在院子里的两个姑娘吸引了。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阿春阿夏。 这二人白白净净的,穿着得体,看着竟比她养得都精细! 原来,这就是丫鬟? 李氏不由多看了两眼。 阿春阿夏见秦微兰对这夫人十分亲近,便也笑着行礼。 李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相待,连忙冲着二人连连鞠躬回礼。 “娘,您过得如何?” 秦微兰扶着她,又从她手里接过篮子。 阿春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将篮子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到了桌上。 李氏没说话,只愣愣地看着她们二人。 秦微兰见状,便转头道:“阿春,阿夏,你们先把这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是。” 阿春上前,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笼布看了一眼,见是吃的东西,便跟阿夏一起进了厨房,让母女二人能好好说话。 直到二人的身影不见了,李氏这才回过神,啧啧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大户人家用的丫鬟啊,我可算是开了眼了!看来,让你回来真是对了!” 瞧瞧她这女儿,出门一趟回来越发水灵了,气色更是极好,这要是在秦家,几辈子也养不成这样,更过不上这么体面的生活啊! 秦微兰抿了抿唇:“娘,您这次过来,是为了相看的事吗?” 提起正事,李氏连忙正了神色:“我呀,给你相看了个好的,他家是在镇上做生意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也比咱们村里的强,可是抢手呢!不过那家的眼界高,这半个月也没相看到合心意的,正好,你也去试试?” 眼下秦微兰的这一切,都是依靠着陆淮才有的。 说到底,叔嫂不是一家人,秦微兰身边的这些人也不牢靠,说不得哪日陆淮有了心上人,这两个丫鬟就会被收回去。 可是嫁到镇上去就不一样了,成了那家的人,为那家绵延子嗣,那家自然是要给她分一个伺候丫鬟的,这是实实在在属于秦微兰的。 思及此,李氏更加殷切。 秦微兰却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想起陆淮对她的心思,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陆家才是,可是……毕竟自己刚刚丧夫没多久,虽然是名义上的,但……也得为他守几年才对,哪能如此仓促。 更何况,陆淮当日肯收留她,也是一份恩情啊,她若是自己离了险境,便将陆淮抛开了,不就成忘恩负义之人了? 秦微兰一时拿不定主意,李氏不知道她心里七拐八绕地在想什么,连忙催促道:“微兰啊,咱们就是去相看一番,又不是说就要定下了,就去看一看而已!看一看,不成就当开了眼界了,如何?” 秦微兰抿了抿唇。 其实仔细想想,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其实未必能看得上她。 罢了,她就走一趟,就当为了叫李氏安心吧。 于是秦微兰张口唤了阿春阿夏出来:“我跟我娘去一趟镇上,你们两个就留在……” “夫人!” 秦微兰的话还没说完,二人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直接把李氏吓得站了起来。 “夫人,请让奴婢跟您一起去吧!”阿春面露恳求,“跟着夫人,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职,奴婢不敢偷懒,夫人……” 阿夏也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秦微兰在扬州看到过很多次了。 她很是不理解。 她明明并不严厉,也着实是为了能让她们多休息,为何她们总是这样的神情?好像离开了她身边,她们就活不成了一样。 这个疑问,在秦微兰心里落地生根。 可现在当着李氏的面,她不好问出口,只好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李氏:“娘,能带着她们一起去吗?” 阿春阿夏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氏。 李氏自然连连点头,连忙道:“二位姑娘,快起来,快起来吧!哎哟,这么点小事怎么至于跪下呢,你们说一声就是了呀!快起来快起来!” 二人泪眼盈盈地站起身,道了声谢。 李氏把秦微兰拉到近前,嘴里不住地道:“这两个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你平日对她们要更温柔一点才行,瞧把俩姑娘吓得!” 秦微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吓人呢。 第31章 带她相看 “夫人,公子早上是骑马走的,咱们……不如乘马车去吧?” 秦微兰想了想,道:“也好,那你们去套吧。” “是。”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最后阿春抬步离开,阿夏依然在院子里守着。 见状,秦微兰也没说什么。 李氏轻轻扯了扯秦微兰的衣袖:“还有马车?” 秦微兰点点头,道:“是啊,去扬州也算是出远门,没有马车怎么行呀。” “这淮哥儿,花钱还真是大手大脚,又是买下人又是买马车的……”李氏感叹了一声,又探着头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马车停在哪了?怎么没见着?” 秦微兰也不知道,转头看向阿夏。 “咱们院子太小,昨晚上,公子叫景元和景思在院子外辟了一块地方,把车和马都放在那了,”阿夏道,“夫人放心,就在院子外头,很快就好了。” 果然如阿夏所说,很快,阿春就架着马车到了院门口。 李氏惊讶地看着面前气派的马车,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微兰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挽着李氏的胳膊就上了马车。 母女二人在马车里坐定,马车便往前走去,李氏下意识地扶住身下的位置,直到马车行出一段距离,李氏才松了口气。 “这马车还真是稳当啊,这可真不是牛车能比的!”李氏语气惊叹,“坐着真是舒服!” 李氏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般,对这车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什么都要伸手摸摸。 秦微兰也不阻拦,由着她去。 马车不仅稳当,行进的速度也不是牛车能比的,不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阿夏的声音:“夫人,咱们去哪?” 秦微兰看向李氏。 李氏连忙撩开帘子,探头道:“去锦绣楼!” 秦微兰眸光微微一沉。 锦绣楼……不就是那个跟绣云坊打擂台的绣楼吗? 李氏给她相看的,竟然是锦绣楼的公子? 真是……缘分啊。 外头阿夏应了一声,驱车往锦绣楼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李氏率先下了车,秦微兰紧跟其后。 门口的伙计目光犀利,见二人虽然衣着朴素,却是乘马车来的,一时间也摸不准二人到底是穷是富了。 李氏和秦微兰已经径直进了楼,朝着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走去。 “掌柜的,我是秦家的,不知您家少东家可在吗?”李氏弯着腰,面露讨好地对这掌柜道。 掌柜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敷衍地摆了摆手:“不在不在!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找我家少东家……” 这后半句,掌柜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李氏和秦微兰耳中。 李氏的面色有一瞬的僵硬,再开口时,语气更为低三下四:“掌柜的,劳烦您想想法子,我是带我家姑娘过来相看的,陈媒婆说,您家少东家最近都在楼里,叫我家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了,直接过来就是了,您看……” 听说是来相看的,掌柜脸上的不耐之色更重了:“相看什么相看!一天得来好几拨人,什么货色都——” 掌柜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上,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女子虽然衣着素净,发间更是只有一根木簪,并无半点珠玉,但女子肌肤胜雪,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眼波流转间含情脉脉,更不要说这副身段…… 眼前女子,是天生的尤物,远非那些胭脂俗粉能比的。 掌柜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连忙改了口风:“夫人和姑娘稍等,我这就上楼传话!” 末了,掌柜一招手:“来人!好茶招待着!” 以他来看,眼前这女子可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成了,这女子就是少夫人! 可不得好好伺候着吗。 掌柜发话,底下人自然不敢懈怠,连忙请了二人去雅间落座,又端了好茶好点心,唯恐招待不周。 下人们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李氏松了口气,笑着道:“微兰啊,我看掌柜的这样,没准能成!” 秦微兰心里半点都不松快,反而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 一旁的阿春阿夏更是脸色都白了。 主子要来锦绣楼,她们还以为这母女二人是来买衣裳的,没想到竟是为了相看! 这要是成了…… 想起那位虽为书生,但气场锋利冷冽、杀人不眨眼的主子,二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这要是成了,她们二人定性命不保!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深吸了口气。 “夫、夫人,”阿春颤着声音开口,“夫人,相看之事恐怕不妥吧?” 李氏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姑娘有点奇怪,有什么不妥的?” “这……”阿春却说不上来。 男女相看,自然没什么不妥。 可…… 阿春看了阿夏一眼。 阿夏这会儿已经是脸色煞白,瞧着魂儿都没了。 正巧这时,掌柜的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男子:“夫人,姑娘,我们少东家来了!” 男子看起来十八左右的模样,身形微胖,但生得也是剑眉星目,头戴玉冠,身披绫罗,一看便知出身富贵。 母女二人连忙起身,朝二人行礼。 李氏是村妇,不懂规矩,她的行礼便只是简单的鞠躬,而秦微兰前世在琼花馆待过,礼仪早已烂熟于心,动作流畅优雅,叫人眼前一亮。 见年轻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惊艳,掌柜心里一定,又恭敬地冲着李氏道:“夫人,这相看之事,叫我家公子和姑娘自己在这儿就成了,咱们就先出去避一避吧?” “长辈在场,只怕晚辈会不自在,既然不自在,哪里又能放松说话呢。” 他说得有理,而且此处还有两个丫鬟,李氏是不担心的。 于是她转过头,给秦微兰递了一记眼色,便跟着掌柜离开了。 雅间的门被再度关上,那年轻男子自顾自走上前,与秦微兰相对而坐:“在下黄宗阳,不知姑娘芳名?” 秦微兰抿了抿唇:“小女子名为秦微兰。” “微兰……”黄宗阳咂摸半晌,“嗯……好名字!” 秦微兰扯扯嘴角,扯出一个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 黄宗阳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是越看越满意。 他往后一靠,道:“今日相见,在下才知道世上有如姑娘这般貌似天仙之人啊!你我郎才女貌,也堪匹配……说来也巧了,前几日啊,扬州那边送来了两盒香粉,在咱们这儿也算是稀罕东西,一会儿姑娘走了,带一盒走!” “罢了罢了,还是现在就给姑娘拿过来看看!来人——” 第32章 世人皆醉您独醒 黄宗阳一声令下,守在外头的掌柜连忙走了进来。 “去把前几日扬州那边送来的香粉拿来,让秦姑娘看看。” 掌柜连忙转身离开,还不忘把雅间的门关上。 叫来小二,掌柜将黄宗阳的话转述了一番,对李氏的态度又添了几分恭敬:“夫人,不如咱们到另一间雅间坐坐吧,这里头估计还得好一会儿呢,可别累着您!” 李氏只觉惶恐,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站在这儿就好,怎么能再占个地方呢!” 她自从进来,就一直不自在。 这楼里处处都花团锦绣、金碧辉煌的,叫人把眼睛都看花了,她在这里头,穿着打扮连个下人也不如。 先前掌柜没把她看在眼里,她都没觉得什么不对,可现在掌柜对她恭敬,她反倒不习惯了,也就显得愈发拘谨起来。 “夫人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占个地方怕什么?以后啊,咱们说不定都是一家人了!”掌柜给她递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听了这话,李氏顿时一愣:“您的意思是……” 掌柜神秘一笑,道:“这几天啊,来找我们少东家相看的人也不少,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少东家给谁送过东西呢!依我看……没准能成!” “真的?!”李氏更觉惊喜。 掌柜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夫人到隔壁落脚暂歇吧!” “可……”李氏还是忐忑。 这八字还没一撇,她怎么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 掌柜哭笑不得:“夫人哟,一个雅间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您快请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氏自然不好再推拒。 她点点头,局促地跟着掌柜进了隔壁的雅间。 —— 很快,所谓来自扬州的香粉就被人拿了过来。 所谓天下香粉,莫如扬州,可见扬州香粉的地位。 眼下送过来的这两盒香粉,色泽雪白,细闻有股清新淡雅的玫瑰花香,沁人心脾。 黄宗阳伸手取了一盒,道:“扬州女子多爱以香粉敷面,既可显得皮肤莹白,又可带香气,实为一举两得,这家问香啊,更是扬州城中传承许久的老铺子了,他家香粉可是数一数二的!” 问香啊…… 这家铺子,秦微兰可不陌生。 她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呢。” 扬州第一,是一家名为南朝遗梦的铺子,传承百年,屹立不倒,这问香便是靠着从南朝遗梦挖来的师傅起的家,调制出来的香粉颇具南朝遗梦的文雅气韵,却又不尽相同。 只是细算起来,这到底是偷来的香方,故而扬州城中稍有气度的人家,便都对问香嗤之以鼻,不肯采买。 一年不到的时间,问香便在扬州销声匿迹了,听说只在城里剩了一个小小的铺面而已。 却没想到,这问香竟然把心思下到了外头。 还传承百年…… 方子确实是传承百年没错,可这铺子嘛…… 也亏得问香竟然敢打这样的旗号。 “这香粉啊,一直都是雅致富贵之人才用的,我看秦姑娘虽然生得好,但衣着简朴,想必是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的,”黄宗阳上下打量了秦微兰一番,“秦姑娘要是好奇,也不必强忍,快看看吧!” 这样稀罕的东西,哪里是秦微兰这种村儿里人见过的?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想必她这会儿已经心痒难耐了吧! 黄宗阳抬了抬下巴,愈发觉得自己贴心。 “……好。”秦微兰笑着拿起香粉,轻轻嗅了嗅,“果然呢,这香粉细白,味道清雅,真是好东西。” 她夸得敷衍,一旁的阿春阿夏都听出来了,唯独黄宗阳却哈哈大笑道:“看来,秦姑娘还是识货的嘛!” 笑够了,黄宗阳满意地道:“既然秦姑娘识货,那这香粉啊,姑娘就拿回去慢慢用吧!” “姑娘用着可得仔细一点,这样的好东西啊,下次再被姑娘拿在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秦微兰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香粉放到桌上:“这样宝贵的东西,黄公子还是自己收着吧。” “嗯?”黄宗阳意外地看着她。 见她低敛着眉目,黄宗阳以为她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不好意思拿,便摆摆手道:“这东西虽然难得,但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我既然说要给姑娘,姑娘拿着就行了!” 这东西别说是在村里了,哪怕放到这镇上,也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秦微兰怎么可能不心动? 无非就是要面子罢了。 黄宗阳自认自己已经给足了台阶,可秦微兰依然没有伸手去拿。 前世她在琼花馆,虽身份低贱,但全凭这张脸和身段就为琼花楼挣了不少银子,因此,在保养和修饰这方面,琼花楼是为她砸了重金的,再名贵的东西她都用过。 眼下,一盒以偷来的香方制成的香粉,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小女子出身农户,用不了这么名贵的东西,还是黄公子收着吧。” 见她真的不心动,黄宗阳倒是坐不住了:“姑娘可知道制成这香粉有多不容易?不仅要选取香料,还要调色,可是麻烦得很,所用的材料更是精细,一分一毫都不能错,这价钱自然也就更——” “黄公子对香粉好像很了解?” “那是自然!”黄宗阳往后一靠,“这香粉啊,制作工艺繁琐,多以米粉打底,其中啊,粟米为上,要磨得极细极细才行,到了这一步,颜色基本也就成了,可接下来的才是最麻烦的!” “现在的香粉啊,多以花香为主,依我看,俗了点!世上这么多好香方,什么二苏旧局,雪中春信,怎么就不加进去?唉,闻过这么多,也就只有问香这一家,能在花香之外折腾出一些旁的东西了,真是难得哟……” 黄宗阳啧啧摇头,秦微兰的表情却越发诡异。 这人说的……都是什么? 她虽不是行家,但也知道米粉当以粱米为上才对,米成粉也不是纯靠磨的,而是要由水反复淘洗,再入水浸泡直至发出烂臭味,后将粉研磨成浆,再进行暴晒,后再次研墨才成。 而非黄宗阳所说的,硬磨。 秦微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事儿啊,秦姑娘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世上人心大多浮躁,想必是不会细究其背后工序的。”黄宗阳很是感慨。 “是呀,还是黄公子有心。” 秦微兰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了一句:“世人皆醉您独醒呢。” 她这句话刚说完,黄宗阳便又大笑起来:“知我者,秦姑娘也!” 第33章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寡嫂,竟还有这样的志向 见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秦微兰一愣,一脸的难以置信。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 这男子连好赖话都听不懂,看来,她们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了。 黄宗阳自觉找到了知音,对她更是喜欢:“秦姑娘,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妙人!不如这样,午饭咱们就在楼里吃,我家厨子的手艺不错,秦姑娘一定要尝尝!” “这……”秦微兰面露迟疑,“我是跟我娘一起来的,我娘辛苦,还要回去照顾一家老小,恐怕不方便。” “哎!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先送你娘回去不就是了,正好咱们两个在一起也好说话!”黄宗阳道,“人生能得一知己,是何等幸事!秦姑娘可不能拒绝我啊!” 黄宗阳对秦微兰实在是太满意了。 长得好看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懂他。 这样能合他心意的女子,真真就是老天特意送到他身边的! 不枉他等她这么久。 “这……”秦微兰不知该如何说。 这位少东家,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分寸,怎的能纠缠到这份儿上? 她都已经如此明确地拒绝了,怎么还…… “反正秦姑娘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相看而来吗?想必,你娘也是能理解的!” 说完,黄宗阳似乎是怕秦微兰拒绝,直接叫来了掌柜:“去给那位夫人传个话,就说中午啊,我留秦姑娘在这儿吃饭,请她先回去吧!” 掌柜看看他,又看看秦微兰,连忙道:“是!小的这就去传话!” 现在看来,自家这位少东家对这姑娘是很满意的了,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事先安排李氏去了雅间! 掌柜心生庆幸,转身就要走。 阿春见状,连忙开口叫住他:“那姑娘,我去送送夫人。” 秦微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她。 阿春朝她点了点头,又给阿夏递了记眼神,便跟着掌柜出去了。 看着阿春匆匆离开的身影,秦微兰突然一阵莫名的忐忑。 阿春这次出去,定是要给陆淮传话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陆淮知道自己与旁人相看,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安定,好像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不过,眼下阿春已经走了,她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秦姑娘,怎么还分神了呢!秦姑娘对调香之法感不感兴趣,就我刚刚说得二苏旧局和雪中春信?我来与姑娘细说——” 黄宗阳突然开口,打断了秦微兰的沉思。 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 那厢,阿春送李氏上了马车,便借口说要上街去买东西,急匆匆地往百川书院而去。 说来也巧,她刚到书院所在的山脚下,便见陆淮带着景元出来了。 陆淮这会儿的脸色阴沉可怖,比平日还要吓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竟没注意到她。 方才在山上,窦显云问他发挥如何。 他自是说发挥得不错。 他本以为,只是一句例行的询问,然而,窦显云却像是疯了一般,竟当着他的面就兽性大发,强拉了个女子压在身下—— 一想起方才那两个赤条条、如蛆虫一般缠在一起的躯体,陆淮就直犯恶心。 他要走,窦显云竟然还不准,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直至结束。 那女子没了半条命,窦显云倒是转眼就恢复了他正人君子的模样,把那女子往地上一扔,转而对他说教起来。 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说窦显云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心血,叫他一定要高中,然后风光入京,把窦显云的名号宣扬出去。 他听了好几年,耳朵都起茧子了,偏偏窦显云不嫌烦,一遍又一遍地说。 陆淮心烦不已,面上神色愈发吓人,景元缩着脖子,远远地跟在后头,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 “公、公子!”阿春快步走过去,扑通一声直接在陆淮面前跪下了。 陆淮皱了皱眉,在阿春抬起头的一瞬,他微微一怔:“你为何会在此处?” 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微兰身边才对。 阿春抿了抿唇,又将头磕在地上:“是、是夫人的母亲带夫人过来相看,奴婢跟了过来,现下,夫人的母亲已经走了,奴婢想着,也该请您过去了,所以——” “相看?”陆淮眼眸微眯,他语气冰冷,唇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这倒是叫他意外,他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寡嫂,竟还有这样的志向。 真是叫他刮目相看啊…… “她在何处?” “奴、奴婢给您带路……” 阿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引着陆淮去了锦绣楼的雅间。 掌柜还在雅间外头守着,随时听着里头的吩咐。 听见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去,见秦微兰身边跟着的丫鬟,竟带着个不认识的男子过来,一时间也愣住了:“这位是……” 阿春这会儿几乎快被压得喘不上气了,哪里还有功夫去回掌柜的话。 她上前一步,直接将雅间的门推了开。 “要说淮扬菜啊,就不得不说一道大煮干丝了,这道菜可谓是集刀工火候的讲究于一身,哎呀,早些年啊,我——” 黄宗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见开门的声音,里头的人下意识地往外看去。 不知为何,在看见陆淮的一瞬,秦微兰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短短的一炷香的功夫里,她可真是好生体验了一把小儿上私塾的感觉。 这私塾先生本事还不怎么好,连她都听出了许多错漏,偏偏这位先生自信自己没错,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这一炷香,可真是对耳朵和脑子的双重打击。 如今见了陆淮,可不是得松口气吗。 陆淮瞧着寡嫂的反应,也不知为何,心里那股忍了一路的怒气竟奇迹般地消解了。 连带着那股被窦显云引出的煞气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是?”黄宗阳皱了皱眉。 陆淮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秦微兰身上。 秦微兰连忙起身:“淮哥儿,你来了……” 一听这称呼,黄宗阳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小叔啊!自家人!” 既然是相看,秦微兰这边什么情况,黄家自然是都打听清楚了的。 “我与你嫂嫂相谈甚欢,小叔也一起来坐坐吧!”黄宗阳十分热情,“正好时辰也快到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说起这个饭啊,秦姑娘,我跟你说——” 秦微兰顿感头疼,不由朝陆淮递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陆淮低低一声,开口时,声音温柔得要命:“嫂嫂,我来接你回家。” 他这话一说完,黄宗阳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这语气……不太对劲啊…… 哪有小叔对嫂嫂这样说话的? 这也太过……亲昵了吧? 第34章 幸好,他陆淮不是君子 秦微兰被黄宗阳折磨得够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异样不异样的,连忙顺着陆淮的话往下说:“那咱们快点回去吧。” 说完,秦微兰就朝他走过去。 远远地,陆淮就朝她伸出了手。 待她走到近前,他道:“怎么,相看不顺利?” 陆淮的声音很近,似乎近在咫尺。 他的声音里带着股莫名的戏谑,又好像是幸灾乐祸。 秦微兰叹了口气,颇有些沧桑:“我再也不相看了。” 要是下次遇到的还是这样的人物,她只怕要生出一头撞死的决心了。 闻言,陆淮不由失笑。 他看向黄宗阳,眸中寒意稍散。 现在看来,他应该感谢这人才是。 对上陆淮的目光,黄宗阳心中一凛。 他自幼跟在家中长辈身边做生意,虽然正事做得不怎么样,但是见的世面却不少,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浑身的气度……在他过往见过的人里,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真是想不明白,这男子小小的年纪,怎会如此深沉,甚至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黄宗阳在心里默默提起了几分警惕。 陆淮的目光却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他很快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没有马车,嫂嫂恐怕得委屈委屈,与我同乘一骑了。” 闻言,秦微兰微微一怔:“这……不合适。” 紧要的时候便也罢了,眼下他们又不着急,哪里用得着双人同骑。 陆淮还未说话,一道声音就横插了进来:“是啊,叔嫂同乘,实在不合适,不如这样,秦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派我家的马车送秦姑娘回去,可好?” 秦微兰连忙摇头:“不用麻烦,我坐牛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她可不想再跟这人有什么牵扯。 跟寡嫂的聊天骤然被他人插入,陆淮有些不悦:“嫂嫂,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秦微兰点点头,连忙抬步先走了。 阿春阿夏也紧跟其后。 陆淮在原地停留片刻,直到秦微兰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陆淮才转过头,盯着黄宗阳。 他的目光如深林里的巨兽,在对觊觎自己猎物的敌人释放着警告的信号。 “滚远点。” 冷冰冰地留下这句话,陆淮抬步离开。 伴随着他的离开,黄宗阳身子一颤,一屁股坐到了榻上。 刚刚那样的眼神…… 灵光一闪间,黄宗阳总算察觉出陆淮身上有何不对了。 那样温柔的神态和语气,哪里是小叔对嫂嫂该有的! 分明、分明是—— 黄宗阳死死瞪着陆淮身影消失的地方,嘴唇差点咬出血。 分明是不伦! —— 虽然秦微兰先离开了一会儿,但陆淮也没耽误太长时间,他身高腿长的,在门口就追上了秦微兰。 知道他追上来了,秦微兰顿住步子,抬头看他:“淮哥儿,今天多谢你能来。” “嫂嫂倒是叫我意外,”陆淮眸子低垂,先前的柔和却收敛了不少,又透着一股冷意,“……嫂嫂到底是有多想离开我?” 秦微兰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虽然自从知道了陆淮的心意之后,她有些害怕,但却没真的动过离开的心思。 毕竟,她穷途末路之时,陆淮愿意收留她,这于她是有恩的。 如今相看,也只是为了让李氏安心而已。 可秦微兰却觉得,自己好像说不明白,只怕稍有不慎,这话就变了意思。 陆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寡嫂眉心微蹙,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低垂着,只见一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再往下琼鼻朱唇,再…… 离得近了,从他这个高度,倒是能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风光。 陆淮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身子一矮,直接便将秦微兰打横抱起。 一声惊呼压抑着响起,秦微兰脸色通红,努力压低声音道:“淮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敢! “反正是在镇上,没人认识咱们,”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翻身上马,“嫂嫂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回去的路很长,咱们慢慢走,我也慢慢等。” 说着,陆淮脚下轻轻一夹,马儿便听话地往前走去。 秦微兰从未骑过马,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看着那离地不知多高的脚,便死死闭上眼,怎么都不敢睁了。 她一边害怕,下意识地想往身后那道温热的怀里躲,一边又顾及着男女大防,只能尽力坐直身子,跟他保持距离。 陆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寡嫂身段极好,腰肢纤细,但往下一段的弧度也愈发显得惊人,此时她斜坐在马上,又极力跟他保持着距离,后背曲线因此在他眼中展露无遗。 陆淮目光一暗,喉结也不由滚动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两腿轻轻一夹,马儿小跑起来,就这么一溜烟地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出了城门,陆淮特意挑了一条小道,将马儿的速度放慢了些。 一男一女二人同乘,马儿速度不快,倒是有了几分悠哉悠哉的意味。 “嫂嫂,为什么想离开我?”陆淮问的,还是同样的问题。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迫的意味,秦微兰只好抿了抿唇,道:“我、我没有想过离开,这次过来相看,只是为了让我娘安心而已。” “只是如此吗?”陆淮很怀疑。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秦微兰连忙点头,“淮哥儿,当日你收留我,你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的,我——” 寡嫂的话,倒是叫陆淮眼中倏然亮起一道光。 原来,他当日的随手之举,在寡嫂看来竟是恩情? 陆淮目光深深。 秦微兰没有继续说下去,倒是陆淮把她的话接上了:“相必,嫂嫂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吧?” “我、我自然不是!” “嗯,我相信嫂嫂,”陆淮语气淡淡的,嘴角却已然悄悄勾起。 见寡嫂身子僵硬,定不敢回头,陆淮唇边的笑意愈发大了。 若不是他有着惊人的定力,只怕这会儿都要笑出声来了。 恩情…… 恩情呐…… 有这恩情在,何必担心秦微兰离开他? 挟恩图报是小人所为,所幸,他陆淮不是君子。 第35章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一路回到家,不知为何,陆淮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嘴角的弧度都没下去过。 陆淮先行下了马车,又朝着秦微兰伸出手:“嫂嫂。” 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能扶的东西,唯有陆淮的手。 秦微兰就算不情愿,也只好搭上陆淮的手。 她正欲从马背上跳下,然而陆淮却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又俯身将她放在地上,动作细心周到,连一丝颠簸都无。 秦微兰脸颊通红,刚一落地就挣开了陆淮的手,往边上挪了好大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心中暗恼,也不知道陆淮吃错什么药了,今日竟如此孟浪! 幸好这四周没人,不然要是传出去,她定会被扣上个蓄意勾引的名头。 二人回了院子里坐下,院门关上,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阿夏先回去做饭,阿春帮着打下手,至于一直跟在陆淮身边的两个小厮,这会儿也不知去哪了,院子里只有叔嫂二人,秦微兰有些不自在,甚至想先回屋里躲躲。 然而陆淮抬手倒了杯茶水,抢在秦微兰之前开了口:“再过几日,秋闱的结果便能出来了,嫂嫂觉得我能过吗?” 从陆淮手里接过水,秦微兰将其捧在手中:“当然能过。” 她的语气万分笃定。 落在陆淮耳中,这是何等的信任。 “多谢嫂嫂信任……” 秦微兰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感动是从何而来的。 很快,阿春阿夏端了午饭上来。 “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嫂嫂可要跟我一起去?” 秦微兰一怔:“不了吧。” 陆淮没说要去书院,便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了,既然如此,秦微兰怎么能跟去? 陆淮点点头:“也好,嫂嫂这几日也劳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秦微兰低低“嗯”了一声。 —— 午间困乏,秦微兰刚睡下没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听这动静,来者不善。 阿春阿夏连忙去了秦微兰的房间,叫了她起来。 秦微兰匆匆披上衣服走到外头。 “微兰,微兰!快开门!” 竟是赵氏的声音。 秦微兰顿时紧张起来。 想来是李氏出门见她,被赵氏发现了。 见她脸色不好,阿春阿夏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夫人,这、这怎么办啊?” 秦微兰咬了咬唇。 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们动静轻一点,回屋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们不应,赵氏敲一会儿没人开,自然就会走了。 “是。” 阿春阿夏点点头,正要跟着秦微兰回屋里去,一道男子的声音却突然自身后响起:“你别走!站着别走!” 三人回过头,见一男子竟然不知怎么爬上了墙头,这会儿已经在往院子里翻了。 阿春阿夏魂都要飞了,秦微兰更是脸色难看。 那人可不就是她的好弟弟,秦志阳吗。 秦志阳进了院子,狠狠瞪着秦微兰,活像是在看自己的生死仇人一般。 他生得壮实,阿春阿夏心里惊惧不已,但仍死死护在秦微兰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外头响起赵氏的声音,秦志阳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去开门。 “赔钱货!你奶过来,竟然还敢不开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人都进来了,躲也躲不开,秦微兰只好道:“奶,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 赵氏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又拉着秦志阳在院子里坐下。 秦志阳只怕事情不大,拱火道:“奶,我上来的时候,看见我姐要进屋呢!就是故意不给咱们开门的!可怜我爹在床上躺了那么久,现在连活儿都丢了,我姐倒是逍遥,连丫鬟都用上了!” 看见那两个丫鬟,秦志阳眼睛都亮了。 这两个丫鬟细皮嫩肉的,比他的秋妹还好看! 赵氏冷哼一声:“早就说你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没错!秦微兰,我告诉你,你爹自从上次回去,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他身上的伤没好利索,人家也不敢用他,现在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给家里送点银子!” 原来是为着银子来的。 秦微兰嘴唇微动:“我没银子。” 赵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你没银子,你那小叔难道也没银子?真要都没银子,这俩丫鬟哪来的?!” 她可是都听说了,陆淮去一趟扬州,又买下人又买马车的,没银子,怎么可能? “就是!”秦志阳连忙出声附和,“要是没银子,你就把这俩丫鬟卖了,反正不管怎么样,爹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得赔银子!” “志阳说得没错!”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的,说得好像秦大勇受伤是为了救秦微兰一般。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道:“她们两个的身契不在我手里,就算我想卖,也没人会买的。”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赵氏眉毛一竖,“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二十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二、二十两?”秦微兰一愣。 “怎么,二十两还嫌多?”赵氏哼了一声,“告诉你,这已经说少了!” 秦志阳娶媳妇儿都得十两银子,剩下的十两,就当是给秦大勇养伤了! 秦微兰看着赵氏,语气里平白带上了一抹冷意:“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二十两。” “你!”赵氏气急。 说起来这事儿,她还生气呢。 要是秦微兰没跑,这会儿,她的乖孙应该已经娶上媳妇儿了才对! 这笔损失,自然也得算在秦微兰头上! “反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二十五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她转瞬又往上加了五两,秦微兰心中自然生气,但秦志阳站在那,她也无可奈何。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秦微兰道,“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我屋里头翻吧,翻出来多少就给你们多少。” 赵氏翻了个白眼:“你那屋里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反正啊,我们就要二十五两,多一文我们不要,少一文也不行!” “要是没银子,就把你这俩丫鬟给我们也成!你卖不出去,我们这儿却有门道!” 那人牙子还没走呢! 赵氏话音落下,阿春阿夏顿时白了脸。 秦微兰咬着唇,下意识地往院门口看去。 可院门口空荡荡的。 见她这样,秦志阳得意地道:“别看了!那姓陆的刚出门,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第36章 莫怕,我回来了 见秦志阳和赵氏俱是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秦微兰心中一寒。 看来,这祖孙二人是连陆淮的行踪都打探好了。 院外依旧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 秦微兰只好抬手,在阿春肩上轻拍了两下:“你们两个先回屋里去。” 说到底,这是她自己家的事,不该把阿春阿夏也牵扯进来。 然而,阿春阿夏却说什么也不肯从她身前退开。 自从她们到秦微兰身边第一天开始,陆淮就说过,她们的命已经归了他,他也不会叫她们做旁的什么事,只照顾好秦微兰就行。 若是秦微兰有半点闪失,他便让她们二人生不如死。 她们是被牙行调教出来的,对主子本就敬畏,陆淮又气势威严,更是叫二人心中惊惧不安。 后来,景元景思二人对陆淮愈发畏惧,这也叫她们知道,这位主子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对他的话,自然更不敢违抗。 眼下就算她们退开了,可秦微兰出了事,等陆淮回来,她们照样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逃跑? 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陆淮跟牙行打个招呼,牙行便会派出人手寻找。 她们两个女子能跑多远?早晚都会被牙行找到的。 到时候,她们二人照样活不下来,还会吃很多苦头。 反正处处都是死路,不如就挡在秦微兰前头,好歹能保下一个。 看着这两个女子的小身板,秦志阳嗤笑一声:“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耽误事儿了,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秦微兰见阿春阿夏竟然半分不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她深吸了口气,道:“我会想办法筹银子,但……得等上几日。” 二十五两银子…… 或可以跟绣云楼的掌柜说说,先把银子预支给她,她绣几件衣裳或是旁的什么,总能把银子还上。 “几日?”秦志阳冷哼一声,“我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现在一天都等不了了!就得今天给!” 赵氏已经把计划告诉了他,秦志阳便知道,要不是秦微兰跑了,自己半个月以前就能娶秋妹过门了! 都已经耽误那么久了,现在,秦微兰竟然还要他等! 他怎么等得了! 再等下去,秋妹都要跑了! 秦志阳愈发不耐烦:“你们也别想着拖延时间了!陆家那小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可不怕你拖延!赶紧给银子!” “家中来客,陆某怎好不在。” 秦志阳声音刚落,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这道声音极冷,如今明明正午未过,可落在赵氏耳中,这道声音与阴曹地府的索命修罗无异。 陆淮的身影出现在院外。 紧接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里,黑沉沉的眸子在赵氏和秦志阳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到了秦微兰身上。 寡嫂好好儿地站在那,面色有些紧绷。 看着他回来,秦微兰终于松了口气。 阿春阿夏更是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脚下连忙挪开一步,给陆淮让了条路。 “嫂嫂莫怕,我回来了。”陆淮走到她身边站定。 “……嗯。”秦微兰看着他,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也终于稍稍松开了。 男子身形高大,往她身边一站,便叫人觉得安心。 然而赵氏却像活见了鬼一般,身子狠狠一抖,满脸惊恐。 她反应这么大,秦志阳不由疑惑:“奶,这是谁啊?” 赵氏结结巴巴的,好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就是他,就是他把你爹打成那样的!” “什么?!”秦志阳顿时怒火中烧,转头瞪向陆淮,“就是你动的手?!” 他太吵,惹得陆淮不悦地皱了皱眉:“是我。” “你还敢认!”秦志阳咬着牙,“今天我非要打你一顿,给我爹报仇——给我爹出气不可!” 秦志阳说着,就开始撸袖子。 可赵氏却死死拉住了他:“不成!志阳,别动手!” 这陆家的小子,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连日日做力气活的秦大勇都被拍翻了,她这孙子怎么是对手? 更何况,就算是能打过,她也不敢让秦志阳冒险啊! 秦志阳可是家里的独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然而,秦志阳却听不进去:“奶!这人把咱们家都祸害成那样了!咋还不让动手呢?!” 赵氏的话还没出口,陆淮淡漠到极点的声音已经响起:“上次留了秦大勇一条命,是因为我嫂嫂在场的缘故,你们闯到我家里,欺负我嫂嫂,都留了你们一条命了,竟还有脸上门要银子……” 陆淮冷笑了一声:“老人家,我已经第二次看见你了……看来,你是对我家这院子很感兴趣,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话似乎是好话,可是他这语气,丝毫不像是在跟一个老人家说话。 不说恭敬了,甚至有几分轻蔑。 赵氏狠狠一抖,根本不敢对上陆淮的目光,连摇头带摆手地道:“不是!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家这小子也忒吓人了! 明明是个书生,这一身的气势怎么像杀过人一样的? 陆淮瞥了她一眼,见赵氏还呆愣愣地在院子里杵着,陆淮眉头微蹙,语气更是不耐:“怎么,要我请你们出去?” 赵氏又是一抖,赶紧拉着秦志阳就跑。 秦志阳其实也吓得不轻,只是毕竟是个男子,还是要脸的,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如今有赵氏拉着他,他自然也是拔腿就跑,瞧着比赵氏跑得还快些。 祖孙二人终于被打发走,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正想道谢,却发现陆淮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其中竟然带着一抹欣喜。 不等秦微兰问,陆淮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嫂嫂方才,是在想我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秦微兰登时愣住了。 陆淮又问了一遍。 秦微兰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我、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半晌,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见状,陆淮不由觉得好笑。 说一句想了,怎么就这么难? “嫂嫂遇到事想着我,我很开心。”陆淮声音轻快,脸上也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这样的放松,在陆淮身上是很难看到的。 “嫂嫂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都想着我,那就更好了。”陆淮说着话,目光始终落在秦微兰身上,隐隐带着些期盼。 对上他这样的目光,不知怎的,秦微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淮哥儿,我是你嫂嫂。” 第37章 于她而言便是可望不可即 秦微兰这话一说完,陆淮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嫂嫂嫂嫂,又是嫂嫂! 分明没有半分实际,就她当真! 他咬牙看着秦微兰,一脸恨铁不成钢。 秦微兰被他这目光盯得莫名其妙。 过了良久,陆淮突然抬手,用力在秦微兰脸上捏了两下。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显出一抹红痕,极其扎眼。 秦微兰瞪大了眼睛,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淮这才觉得解气,径直抬步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秦微兰才眨了眨眼,勉强收回了目光。 阿春阿夏这会儿不在院子里,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秦微兰抬手抚上刚刚被陆淮捏过的地方,只觉得烫得慌。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脸上定然留印子了。 真是个没轻没重的混人! 秦微兰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转身回了屋里。 那厢,祖孙二人跑出老远才终于停下。 赵氏年纪大了,这会儿脸色涨红,呼哧带喘的,秦志阳也没好到哪去,祖孙二人干脆就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 “奶,那陆家的到底什么来头啊?”秦志阳累得脸色狰狞,“不就是个书生吗!” 赵氏自己也是一头的汗,却也顾不上擦,拿着自己的帕子往秦志阳脸上糊:“陆家哪有好惹的?一家子泼皮无赖!亏得那小子还是个读书的人,可骨子那股劲儿啊,还是没变!” 赵氏的帕子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儿,秦志阳嫌弃地把她的手推开,用自己的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奶,那我的十两银子怎么办?这可都已经半个月了!再晚,秋妹就、就——” “就什么?”赵氏纳闷地看着他,“跟你奶还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秦志阳贼头贼脑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没人,才小声地道:“就显怀啦!”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氏腾地从地上站起来了:“什么?!” 她没听错吧! 显怀?! 秦志阳一脸惊恐:“奶!你小点声!小点儿声!这又不是啥好事儿!” “这怎么不是好事儿!”赵氏大笑了两声,“还是我家志阳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了!” 秦志阳“哎哟”了一声,把赵氏重新拉回去坐下:“秋妹说了,她没进门就怀上孩子,事情传出去她就完了!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咱们家得多给她一点儿银子叫她傍身,她才愿意进咱家的门呢!” 一听这话,赵氏顿时乐了。 她前仰后合地乐了半晌,才道:“听她胡扯吧!她都已经怀上咱们秦家的种了,还有不愿意进门的道理?你就等着看吧!” 现在想想,她就不该大费周章地去筹银子! 一个被破了身子,还怀了孩子的女人,除了他们老秦家,还能去哪?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氏一想到不用花银子就能抱上重孙,这会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你呀,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奶保证,不用给银子,也能叫你娶上媳妇儿!” “真的?”秦志阳还是很怀疑。 “那是当然了!”赵氏信誓旦旦,“你就放心,耐心在家等着,不出半个月啊,她得自己找上门!” 见秦志阳还是一脸怀疑,赵氏便道:“这样,最晚一个月,她要是不找上门,奶就亲自登门帮你说,反正啊,肯定叫你的秋妹进到咱家!” 赵氏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秦志阳终于点了头:“好!奶,我信你!” 赵氏看着他,越看越开心:“还是我乖孙争气!太争气了!” “走,咱们买肉去!今天啊,叫你娘给你好好做一顿大餐!” 一说起吃肉,秦志阳顿时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催着赵氏去买肉。 —— 一晃几天过去,陆淮在家里待着,再没出去一步。 秦微兰则是又把刺绣的活儿捡了起来。 毕竟她也不知道陆淮手里还剩多少银子,总不能山穷水尽了再想办法,那时候可就要受苦了。 再说了,她也不好一直花陆淮的银子,不像话。 于是这几天,秦微兰很是用功,恨不得从睁眼就开始绣,一直绣到晚上睡觉才好。 偏偏陆淮是个爱管闲事的,每天都得掐着点过来,把她手里的东西收走,盯着她去院子里转转,晚上吃完晚饭之后,他更是要直接把东西收走,再不让秦微兰碰一下。 秦微兰只觉得,秦大勇对自己都没这么用心过。 可是也没办法,毕竟陆淮比她高出那么一大截,人家只要把手一抬,于她而言便是可望不可即。 直到这日,秦微兰一早起来,陆淮那房间的门竟然紧锁着,问了阿春阿夏才知道,他一早被人叫到书院里去了。 秦微兰这才松了口气,去他屋里拿了自己的绣绷和匣子出来,坐在院子里做着绣活。 秦微兰手上做着绣活,心思却不在这儿。 算算时间,也有一个月了。 这次陆淮被叫到书院里,恐怕是秋闱的结果下来了。 也不知道具体如何…… 那厢,陆淮气定神闲地坐在圈椅上,手里端着盏茶,窦显云倒是激动万分,手里拿着封信,来回在屋里走着。 “解元!好啊!好啊!你可真给为师争气!”窦显云将手里的信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难掩激动,“解元!我教出来的解元!从我手底下出去的解元!” 他俨然已经疯魔了。 陆淮坐在一旁,一手支着头,一手端着茶,看着窦显云只觉无聊。 他似乎是个局外人,似乎那解元根本不是自己考出来的。 窦显云一转头看见他这副平淡的模样,顿时也冷静下来。 他坐到陆淮身边,道:“如今你虽高中解元,但万不可懈怠,你得一路高中,连中三元才算对得起我!” 陆淮撇了他一眼,连声“嗯”都懒得说。 窦显云也不介意:“我已经给你备下了一份贺礼,你定会喜欢!” “哦?”陆淮眉梢微动。 窦显云冲他咧了咧嘴,手一招,便有一个身材袅娜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生得极美,身材却是近乎病态的瘦弱,皮肤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侧,更添了几分柔弱。 她一步一步朝陆淮走过来。 陆淮以前分明从来没见过她,但是远远看着,这女子的一举一动却有种让他熟悉的感觉。 “这个是我专门叫人去扬州寻的瘦马,可是不便宜呢,今日就当贺礼,送你了!” 第38章 什么都不会,我带你回家做什么 那女子怯生生地走到近前,盈盈行礼:“奴家恭贺陆解元高中,给陆解元请安。” “瞧瞧这脸蛋儿,这身段,还有这把嗓子!叫起来啊,都不知道有多销魂!”窦显云哈哈大笑,“也就是你,我才舍得送这么好的货色给你,要是换个人啊,可没这资格!” 陆淮依旧姿态懒散地坐在那,长睫低垂,似乎是有心事。 他总是爱答不理的,窦显云虽然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模样,但是这美人当前,他竟还是这样,窦显云顿时激动起来:“淮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算是有了功名,可以行事了!早点知道这女子身上的妙处,于你而言也是好事!” “不是我说,扬州瘦马闻名天下,就算日后你进了京城,恐怕也找不出这样的!还不赶紧叫人家起来!” 那女子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闻言抬眸,楚楚可怜地看向陆淮。 既然是已经被调教出来的扬州瘦马,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格外动人心魄的。 哪怕这个眼神并不是给自己的,窦显云也心痒难耐,恨不得上前,将美人儿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把。 “淮儿!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 陆淮神思回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上好的洞庭湖碧螺春,汤色碧绿清澈,滋味更是香郁鲜爽,回味甘厚。 “之前,你也给每个过了秋闱的学生都备了美人?”陆淮淡淡开口,“如这位一般?” “那是自然!”窦显云很是骄傲,“既然考过了秋闱,自然也该知道何为人间至味!虽然都不及你眼前这位,但也都是各处悉心调教出来的!绝不会差!” 陆淮提起了之前的学生,窦显云心中还是有些感伤。 毕竟那么多好苗子,竟全数在秋闱后夭折,怎能叫人不扼腕叹息。 真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一旁的陆淮倒是心中了然。 既然是人间至味,必定是叫人欲罢不能的。 更何况,窦显云送的都是经过调教的,还是从各地搜罗上来的,这样大的破绽,若有心人想抓,怎么可能抓不住,既然抓住了,又怎么可能会留手。 当年窦显云被人抓住把柄,自愿退出朝堂,承诺永不入朝,只能委身乡野之地,才能保住他这大儒的名头。 这把柄便是女人。 这么多年,他门下的学生尽数夭折,恐怕也是因为女人。 只可惜,直到现在,窦显云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真是一沾上女人就蠢得没边了。 陆淮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或许是同一个姿势保持久了,那女子身形微晃,面上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之生怜。 “起来吧。”陆淮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丝毫称不上柔和,但到底是能起来了,那女子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窦显云见他终于开口,顿时也顾不上感怀往昔了,连忙道:“这就对了!这女子你就带回去,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带回去就不必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陆淮道。 窦显云眉毛一皱:“你这是何意?” 陆淮没理他,而是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听说陆淮要抛下她,顿时泪眼盈盈,活像是被负心汉辜负了。 “可会挑水做饭?”陆淮道。 那女子一愣:“不、不会。” “可会洒扫庭院?”陆淮又道。 那女子已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扬州瘦马只是为了伺候男人而存在的,一般连自己的生活都难自理,陆淮带她回去,还得在她身边配两个丫鬟伺候着,她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什么都不会,我带你回家做什么?”陆淮又喝了口茶。 窦显云这会儿也有些无语了:“淮儿,你可知道扬州瘦马是做什么的,你让扬州瘦马回去给你干这些活,这……” 这些活儿,随便找个丫鬟都能做,扬州瘦马的好,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虽过了秋闱,但往下还有两场考试,我不敢松懈,”陆淮收回目光,“这种事情,不急。” 窦显云这会儿冷静下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淮儿,你莫不是心里有人了?” 陆淮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一双黑眸深不可测,窦显云一时之间竟看不透。 “暂时没有,劳你费心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说完,陆淮便起了身:“想来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回家里了,家中怕是要有客人登门,我先告辞了。” 不等窦显云说话,陆淮抬步就走。 宽敞的厅堂里,窦显云回想起那双黑眸,脸色也沉了下去。 出了书院,陆淮的脸色依旧沉沉的,眉头也紧皱着。 他这脸色,好看的时候很少,景元和景思早就习惯了,不过他皱眉的时候倒是罕见。 像是遇上了什么费解的事情一样。 不过,景元景思可没有上去为主分忧的胆子。 他们对视一眼,只把头低得更低了。 —— 那厢,秦微兰正在院子里做着绣活,突然,院门响起一道声音。 “这可是陆淮陆公子家?小的是衙门的人,来传捷报的!” 秦微兰这绣活本就做的漫不经心,连忙放下绣活,上前开了门。 官吏看见她的一瞬,似是有些意外,紧接着,他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看:“哟,陆老爷没在家啊?” “他早上被叫去书院了,还没回来、”秦微兰的面色有些怪异。 刚刚还叫陆淮为公子呢,什么时候成老爷了? 官吏闻言,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份捷报,双手递到了秦微兰面前:“得,有您在也是一样的,陆夫人啊,恭喜恭喜,您家老爷高中解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饶是秦微兰知道陆淮能中,却也没能料到,他竟能中解元! 解元啊! 秋闱第一人! 这一时间,秦微兰也顾不上纠结这官吏的称呼对不对了,连忙将捷报接过去,又往他手里塞银子。 “实在有劳您跑一趟!”秦微兰笑着道。 “这算哪门子劳累啊!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儿!”官吏乐呵呵地把银子收进了怀里,“捷报送到,小的还得回衙门交差,夫人留步!”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 看着官吏转身骑马离开,秦微兰却迟迟未动。 不远处,有一人骑马缓缓而归。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天气冷了,他却还没披上披风,愈发显得利落。 秦微兰笑容灿烂,她手里拿着捷报,往前迎上去:“淮哥儿!” 第39章 大庭广众!偷偷拉手! 这会儿临近正午,日头正好,落在寡嫂身上,衬得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寡嫂脸上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鲜活无比。 陆淮眼底闪过一抹释然的笑意,他翻身下马,朝她迎过去:“什么事情,让嫂嫂这么开心?” 秦微兰笑着将捷报递给他:“衙门的人刚送来的呢,说你高中了解元!” 见陆淮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秦微兰便也料到,陆淮突然被叫去书院,恐怕为的就是这件事。 百川书院只有陆淮一人去了秋闱,对于他的成绩,书院自然是关注的,消息比衙门快一点也不稀罕。 陆淮扫了一眼她手上密封严实的捷报:“嫂嫂来拆吧。” “我?”秦微兰有些意外。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成绩,现在没什么可惊讶的了,但也不至于连封捷报也不想拆吧。 陆淮点点头:“这段时日以来,多亏嫂嫂照顾,我能夺得解元,嫂嫂当居首功。” 他这话说得,秦微兰哪里好意思,当下就红了脸。 陆淮自己数年苦读,她只不过是过来照顾了他几日而已,怎么居得起首功。 然而,秦微兰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插了进来:“哼,不过刚来了陆家一个月,竟然就居首功了,淮哥儿,你把我这伺候你兄弟俩好几年的大伯娘放在哪?” 秦微兰转头看向说话那人,抿了抿唇,退到了一旁,躲到了陆淮身后。 这大伯娘向来看不惯自己,她看见大伯娘也向来只有躲的份儿,人家这次既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她自然也不敢往前凑。 反正陆淮自有本事把人堵回去。 她的这点小动作,如何能瞒得过陆淮的眼睛。 看着那恨不能直接退回院子里去的寡嫂,陆淮唇角一勾:“大伯娘照顾我家兄长的功劳,陆某不敢忘,只是连我一起照顾的话,却无从说起吧。” 陆淮并不喜欢这位大伯娘,平日里自然也不承蒙她照顾,平日天亮出门,天黑才回来,一日三餐都是在书院里用的,这座宅子于他而言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陆大伯娘哪里能照顾得了他。 “嘿,你这话说得,难道照顾你哥就不算功劳了?”陆大伯娘气得直翻白眼。 就没见过这么养不熟的! 那几年,她伺候陆川忙里忙外的,到陆淮这儿竟然什么都不算了! 陆大伯娘这模样,落在陆淮眼中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于是他也没了耐心:“大伯娘照顾的是我兄长,就算是有功劳,也是记在我兄长那,与我无关。” 认真说起来,要不是这陆大伯娘多事,陆川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对陆川解脱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陆大伯娘就有好感了。 “哎,淮哥儿,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呢!”陆大伯见自家婆娘没讨着好,连忙快步上前,陪着笑脸道,“你中解元的事儿啊,我们也都知道了,这是大喜事儿啊!我们正要去跟族长说一声,给你办一场庆功宴呢!” 陆淮眉梢一动,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他是不爱热闹的。 就算是热闹,也得看跟谁。 然而,身后的秦微兰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陆淮中了解元,这么大的喜事儿,确实是应该好好操办一番的,这是规矩。 她站在陆淮身后,半边身子都藏在陆淮后头,动作小心又隐秘,旁人的目光又都在陆淮身上,没人关心她这点小动作。 陆淮眉梢微动:“好,就这么办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拢在宽袖下的手却已经利落地将秦微兰没来得及收走的手握在了掌心。 天气愈发冷了,身上的衣裳自然也愈发厚重宽大,旁人又都沉浸在欢喜当中,故而他这点隐秘的小动作无人知晓。 外人是没发觉,秦微兰却被他这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 此处到底还有这么多人,哪怕现在一时无人注意到,但是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也不过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时候罢了。 秦微兰挣扎的力度不敢太大,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 她的力气于陆淮而言,本就不算什么,现在又不敢用力,更是被陆淮拉得死死地,半分都没挣开。 他不放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微兰连瞪他一眼都不能,只好低着头,心里暗骂登徒子,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陆淮倒是心情极好,脸上的神情都松快了不少。 算着寡嫂应该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几轮了,陆淮又轻轻握了握掌中柔嫩的小手,这才松了手:“时辰不早了,告辞。” “哎!淮哥儿回去好好休息啊!等庆功宴的日子定了,我们就跟你说!” 陆淮点点头,便率先抬步往院子走去。 秦微兰身前一空,她哪里敢独自面对这么多陆家人,只好也急匆匆地追着陆淮回去。 看着二人一起回了院子,关上了院门,陆家众人脸上皆是一脸欣慰。 “先前还担心这秦氏年纪太小,照顾不好淮哥儿,现在看来啊,倒是咱们小看她了!” “是啊是啊!瞧瞧这淮哥儿,这一个月以来倒是更意气风发了!以前总是冷冰冰阴沉沉的,现在好,有点人气儿了!” 陆大伯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群一个月以前跟自己同仇敌忾,一个月以后却对那小贱货赞不绝口的人,心里很是瞧不上。 照顾? 那么小的一个妇人,懂怎么照顾人吗? 那一股风骚样儿,她要照顾,恐怕也只能到床上照顾! 陆大伯娘的目光又落到那扇院门上,满面怨毒。 此时,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头,陆淮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微兰,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怎么了嫂嫂,怎么生这么大气?” “你还好意思问!” 院子外头还有声音,秦微兰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骂人都骂得不尽兴。 陆淮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不是你自己送上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秦微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仔细想想,确实是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的。 陆淮冲她挑了挑眉,拉长了尾调道:“是这么回事吧?” 第40章 没有半点心意 陆淮伶牙俐齿,秦微兰笨口拙舌,自然是说不过的,只好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反手就把卧房的门落了锁,连阿春阿夏都没跟进去。 知道寡嫂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陆淮没敢再犯浑,只在寡嫂回去之后,低头看了看那只握过寡嫂的手,眼底闪过笑意。 寡嫂的手柔弱无骨,小小的,他一只手能握两只。 陆淮握了握拳,眼底笑意深深。 中午,哪怕秦微兰还是没从陆淮的孟浪之举中缓过神来,但也是要出来吃饭的。 二人同桌而坐,秦微兰离他远远的,吃饭的时候更是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陆淮毫不介意,他的目光只落在桌上的几道家常小菜上,眉头微蹙。 这些家常菜,味道是比他和寡嫂做的都好吃,但是还不够。 不仅要味道好,还要足够好看,也足够能滋养人,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是寡嫂该吃的。 看来,动作要加快一些才行。 只有尽快把窦显云手里的财势拢到自己手里,才能早些让寡嫂过上她本该过的日子。 心里定了主意,陆淮才看了秦微兰一眼。 寡嫂在另一头坐着,头低得很低,叫人连她脸上的神情都看不见。 “听闻在扬州时,嫂嫂曾给我做了一件衣裳,做好了吗?”陆淮道。 秦微兰吃饭的动作一顿。 他不提这事儿,她都要忘了。 虽然她已经不打算把衣裳送出去了,但毕竟也毕竟在那件衣裳上倾注了精力,所以还是带了回来,如今被包得严严实实,压在箱底。 “还没有呢,”秦微兰道,“我……不怎么会做衣裳,做坏了。” 闻言,陆淮惋惜地叹了口气:“马上就要摆庆功宴了,我却连件体面点的衣裳都没有……罢了罢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这身衣裳也还能穿。” 他摇了摇头,随后果真不再提了,只专门埋头吃饭。 秦微兰看了他一眼。 陆淮身上穿着一袭玄色长袍,上头连一点花纹都没有,素净得很,虽然不算破,但也能看出来是穿了许久的。 这身衣裳平时穿穿没什么关系,但是庆功宴是陆家全族齐聚的大场面,他穿这么一身就显得有些不体面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正好我下午要去趟镇上,把这几天绣的帕子送过去,你要是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咱们直接买成衣如何?” 一钱银子,还是能换一身衣裳的。 陆淮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穿这一身便是。” 所谓成衣,没有半点心意,他宁肯不穿。 见他不愿,秦微兰也只好叹了口气:“算了,这几天我把衣裳赶出来,庆功宴那日定叫你穿上。” 刚刚听陆家那意思,庆功宴的时间是要好好挑的,那件衣裳也做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她再赶一下,肯定能赶出来。 陆淮心底暗笑。 他“嗯”了一声,道:“那就辛苦嫂嫂了。” 秦微兰点点头,没再说话。 静了会儿,陆淮道:“嫂嫂下午要去镇上?” 秦微兰又点点头。 “我跟嫂嫂一起去。” 秦微兰疑惑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还不愿意跟她去吗? “嫂嫂难得出门,我自然是要陪着一起去的,”陆淮道,“正好,我过去还有事要做。” 秦微兰“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二人用过午饭,又歇了一会儿,便乘着马车往镇上去了。 有了马车之后,便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必去挤牛车了,真是方便了许多。 马车一路稳稳当当地进了镇里,在绣云楼门前停下。 陆淮先行下了马车,又朝身后的秦微兰伸出了手。 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私下里,她也是不愿意跟陆淮有太亲密的接触的。 看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秦微兰抿了抿唇,转而从另一边下了马车。 陆淮也不觉尴尬,甚至还笑了笑,等秦微兰走到近前,才跟她一起进了楼里。 掌柜见秦微兰过来,便如上次一样迎了上来,二人寒暄片刻,银子换了帕子,陆淮才开了口:“有劳掌柜拿几件我嫂嫂能穿的衣裳,不拘什么价钱,好看就行。” “好!”掌柜爽快应下,“二位去雅间稍坐,我亲自去拿,保证都是最适合夫人的!” 说完,掌柜便扬手唤来一个丫头,叫她引着二人进了雅间,自己则是匆匆转过身,去取衣裳。 “这……”秦微兰愣愣地看着掌柜的背影。 “这位老爷,夫人,这边走。”丫头做了个手势。 秦微兰又是一愣。 老爷,夫人…… 这是把他们两个认成一家的了! 秦微兰急忙张口要解释,一旁的陆淮却已经应了一声,看着丫头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秦微兰,压低了声音道:“嫂嫂若是不愿跟着走,不如我抱嫂嫂过去?” 看着寡嫂打了个激灵,便连忙跟上的身影,陆淮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也抬步跟上了。 在雅间落座,丫头上了茶就下去了,掌柜还没回来,秦微兰便道:“你怎么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陆淮毫不在意,“反正日后交集也不会多,何必多费口舌。” “这哪是费不费口舌的问题!”秦微兰几乎被气笑了,“这可事关我的名声!” “是是是,嫂嫂的名声自然是天底下第一要紧的,”陆淮笑着将茶盏递到她手边,“嫂嫂喝口茶消消气,等回去了,我任嫂嫂处置还不成吗。” 他只说回去了随意处置,却不提要解释清楚的事情。 秦微兰没接那盏茶,只瞪了他一眼。 没一会儿,掌柜回来,还带回来了五六个丫头,每人手上都拿着件衣裳。 绣云楼风格雅致,衣裳多用淡雅的颜色,衣裳上所用的刺绣也是飘逸灵动。 雅致有余,华贵不足,料子也糙了点。 罢了,勉强凑合吧。 “这几件衣裳啊,可都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要是一般人过来,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也就只有夫人过来,我才舍得!”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把衣服送到近前,叫秦微兰细看,“夫人手艺好,眼光也不差,看看可还入眼?” 第41章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既然是掌柜亲自选的衣裳,怎么会差。” 秦微兰的目光从那几件衣裳上扫过。 此处毕竟只是个镇子,太华贵的衣裳没人会买,太精细的花纹也没人会欣赏,有这几件衣裳便已经很不错了。 起码,比她身上穿着的这粗布衣裳好多了。 “但是不必了,”秦微兰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掌柜,麻烦都收起来——” “嗯,”陆淮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过去,“收起来,我们都要了。” 秦微兰猛地转头看他。 都要了?! 她这次过来可是只换了一钱银子,哪里买得起这么多衣裳! 要是陆淮出银子,那就更不好了。 毕竟在扬州的时候,光那一间上房就花了陆淮不少银子了,平日里生活的银子也都是陆淮出的,眼下都回了家,哪里还有继续花人家银子的道理? 掌柜看看陆淮,又看了看秦微兰,正欲吩咐下去,却被秦微兰摁住:“不、他乱说的,我们不要!” 掌柜面露无奈:“夫人,老爷给您买衣裳是好事儿啊,再说了,夫人这么好的模样,要是有衣裳配着不是更好了?” “夫人,咱俩投缘,也算是朋友,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给你算折扣的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要哪好意思呢,”陆淮低笑一声,又道,“辛苦掌柜,都包起来。” “银子我给,听我的。” 掌柜失笑,随意摆摆手叫人下去了。 “如老爷这般出手阔绰的人可真是少见啊!”掌柜笑着道,“不过,老爷这般品貌优秀的人,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此处虽不说有多偏僻,但到底也是小地方,按理说,如陆淮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她不该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出身山野,入不得掌柜的耳。”陆淮的语气蓦地冷淡下来。 奉承他和秦微兰的话,他乐意听,也乐意接,至于其他的……便罢了。 “啊……”掌柜笑着打量了二人一番,“老爷和夫人极其相配,实在是神仙眷侣啊。” “其实我们不是——” 秦微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淮直接打断:“我与夫人有些私事要说,不知可否请掌柜先行回避?” 掌柜失笑。 合着她这个绣云楼的主人,在这儿还多余了。 不过这二人年纪不大,一看便知是成亲没多久的,蜜里调油也是应该的。 她自然不介意,摆摆手就走了。 “哎——”秦微兰想要拦她的手僵在半空。 掌柜已经快步走了出去,还不忘细心地把门关上。 陆淮瞟了一眼手还伸着的秦微兰,将茶盏递了过去:“喝茶。” 茶盏都塞到手里了,秦微兰哪里能不接。 她看了陆淮一眼,道:“你不解释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叫我解释?” 陆淮的回答,还是那一句:“反正日后交集也不会多,何必多费口舌。” 秦微兰幽幽叹了口气:“你口舌金贵,不解释就不解释了,可我——” “嫂嫂的口舌,比我更金贵,”陆淮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更该省着点用。” 秦微兰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看了他一眼,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干脆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雅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外间传来丫头的声音:“老爷,夫人,衣裳都已经包好了。” 陆淮应了一声,起身朝着秦微兰伸出了手:“咱们一道出去,省得旁人起疑心,如何?” 秦微兰瞥了他一眼。 她又不是傻,怎么可能真的搭上他的手。 若真这么做了,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寡嫂竟然白了自己一眼,抬步先走了,陆淮半点也不恼,笑着收回手,紧跟其后而去。 现在的进展已经很不错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恐怕适得其反。 陆淮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秦微兰前头,自去柜台结了银子,又将包好的衣裳提在手里:“走了。” “老爷,夫人慢走。”丫头恭敬行礼。 陆淮抬步离开,秦微兰也抬步跟上,二人先后进了马车。 二人坐定,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买这么多衣裳干什么,又穿不完。”秦微兰语气里带着些抱怨,“净乱花银子。” 这么多衣裳,足足花出去六钱银子…… 真是想想都心疼得很。 更心疼的是,她现在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连外人都见不到,这么多衣裳买回去,估计大半都得压箱底。 “嫂嫂不辞辛劳为我做衣裳,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陆淮笑着道,“嫂嫂一片心意,我无以为报,不过几件衣裳而已,嫂嫂不必有负担,直接收下便是。” 秦微兰叹了口气:“我的手艺哪有这么金贵。” “自然是金贵的,”陆淮依然笑着,“总之,我那件衣裳就拜托给嫂嫂了,还请嫂嫂……多用点心。” 秦微兰点点头。 人家的诚意都摆到这儿了,那件衣裳可不是得下十二分的心思去做吗。 果然,这日回去以后,秦微兰便将那件衣裳重新找了出来,一针一线绣得格外上心。 —— 庆功宴的日子定在五日后,这几日,陆家上下几乎都忙疯了,又是采办东西又是叫人的,恨不得把全族的人一个不落地叫回来。 清水村就这么大,陆家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就传遍了。 知道陆淮竟然高中了解元,是秋闱第一人,连赵氏都觉沾光,琢磨着去一趟陆家。 “媳妇儿,备上点礼,一会儿啊,我去找微兰一趟。”赵氏吩咐道。 李氏一愣,手里的活都停了:“娘,您、您好好儿的,去找微兰干什么啊?” 赵氏找秦微兰,能有什么好事儿? 赵氏闹的那两次,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可这次怎么还……不避人了? 赵氏“啧”了一声:“我去看看我孙女儿,怎么,不成啊?” “这……” 李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前啊,是我糊涂了,才想出那样的混账主意,但是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微兰既然已经成了陆家人,身后还是得有娘家撑腰才行,”赵氏一脸慈祥,“媳妇儿,你觉着呢?” “我、我也是这么觉得。”李氏不敢直视赵氏。 可上次,她刚领教过赵氏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本事…… 第42章 当我死了吧 “你既然也这么想,那就对了!”赵氏笑着道,“备块好肉,咱们啊,一会儿就给微兰送去!” 李氏叹了口气,也只好应下了。 待到吃过晚饭,赵氏就和李氏一起提着块肉往陆家去了。 “娘,咱们就这么去,会不会显得不太郑重?”李氏有些担忧。 “咱们是去看你亲闺女的,有什么郑重不郑重的?”赵氏瞥了她一眼,“都是自家人,越是这样随意,才越显得亲近呢!” 一家人可不能做那外道事儿! “……是。” 婆媳二人一路散步似的走到了陆家,正好见着陆家大门开着,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嫂嫂,庆功宴的时间还未定,不必这么着急,”陆淮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天黑了,别绣了。” “虽然还没定,但总归也就是这几天了,早点绣完,我也早点安心。”这是秦微兰的声音,“淮哥儿,你别管了,好好休息吧。” 陆淮叹了口气,正欲再劝劝,突然见赵氏婆媳二人走进来,便止了话头。 陆淮黑眸微微一眯,目光落在赵氏身上。 赵氏哪敢对上他的目光,只看向秦微兰,脸上强行扯出一抹笑意:“微、微兰啊,我是特意过来看你的!” 秦微兰抿了抿嘴,疑惑地看向李氏。 她这奶奶,什么时候这么想着她了? 李氏朝她摇了摇头。 “微兰啊,你娘也挂念你很久了!”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推了李氏一把。 李氏叹了口气,只得上前道:“微兰,我跟你奶这次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割了块不错的肉给你送来,你收着吧。” 李氏都这么说了,秦微兰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正欲起身收下,李氏却突然挤了上来:“微兰啊,之前那件事,是奶办得糊涂,现在奶都想明白了,你是我亲孙女,我怎么能……唉!现在说起来,这老脸都没地儿搁!微兰,你不会怪我这个糊涂了的老婆子吧?” 李氏言辞恳切,甚至还抹了把老泪,一副发自真心的模样。 一旁的陆淮眉梢微动,随即往后一靠,悠然地看起戏来。 “唉,我也知道,先前奶做的那些事儿啊,确实过分了点,但是你现在是个寡妇,还跟小叔同住……这背后要是没有娘家撑腰,这以后的日子得多难过啊,奶真是替你发愁啊!” 见秦微兰还是不说话,李氏又道:“微兰啊,你想想,咱们是一家人,以前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这以后的日子,咱们……那话怎么说来着,一荣俱荣!可得好好把日子过好才是啊——” 陆淮眼眸微眯。 原来是为此而来。 黑眸一转,陆淮的目光落到秦微兰身上。 “过不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微兰突然出声。 陆淮眼睛微微一亮。 赵氏愣住:“你说什么?”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我说,过不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氏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她可是秦微兰的奶奶,是长辈中的长辈!如今亲自上门赔礼谢罪,说要给她依靠,秦微兰竟然还不要?! 她敢不要?! 秦微兰平静地看着赵氏。 她以前从不敢这样看着赵氏。 赵氏脸上颧骨横凸,嘴唇薄削,显出一副刻薄相。 可她毕竟年纪大了,身材又瘦,刻薄归刻薄,却也没几分气势。 真不知道她以前是在怕什么。 “你先是把我卖到秦家,后又想把我卖去扬州做瘦马,你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东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前世,赵氏跟人牙子谈定价钱之后,她被人牙子塞进一口箱子里送去扬州,随后又像是货物一般,被人牙子带着,一家青楼一家青楼地任人挑选,毫无尊严可言。 最后,她被琼花妈妈买下。 她刚到琼花楼,什么都还没做,就被人蒙着头打了一顿。 那一顿打有多疼,她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视觉被剥夺之后,身上的痛感更是被无限放大,动手的人很有分寸,能叫人疼得生不如死,却又不会伤了根本,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外表上连一点疤痕都看不出来,那疼却能烙进骨子里。 琼花妈妈说,每个瘦马都得经这么一遭。 只要听话,软了骨头,琼花楼便会让她们的皮肉比先前更添光彩,可若一顿打软不了,那便继续打下去,直到打残了,便扔去最下等的窑子,供人随意欺辱。 琼花妈妈看中她的身段,便叫她学舞。 舞者,旁的不说,身段是一定要软的。 于是刚开始的那两年,她浑身的骨头差点被人拆了,好几次濒临残废,亏得她身体韧性好,运气也不错,才撑了过去。 学有小成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献舞卖笑,一刻也由不得自己,每日还得担心着自己会被卖到谁人手里…… 这样的折磨,她可是实实在在经历过一遭的,甚至为此而死。 如今李氏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都过去了,便能过去吗? 过不去。 她过不去。 也不想过去。 伤害过自己的人,她绝不原谅。 “你、你这孩子,这不到底是没把你卖给那人牙子吗?说到底也就是一点小事,这么记仇做什么?”赵氏的话听着有些心虚。 秦微兰嘲讽地笑了笑。 “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她道,“就当已经把我卖了,或者,当我死了吧。” 说完,秦微兰深深看了李氏一眼,便转身回了屋里。 屋门被关上,陆淮收回目光,唇角的弧度甚至有几分狰狞。 太好了。 从今以后,寡嫂跟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相依为命了。 在这世上,唯有他们二人才是一家人了。 赵氏气得不轻,满腔怒火正欲发作,便被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压了回去:“我家嫂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二位请回吧。” “老夫人,日后还请离我家嫂嫂远一点,更不要再进这座院子,否则……”陆淮扫了她的腿脚一眼。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赵氏吓得一激灵,转身就跑。 李氏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正欲把肉重新拿出来,陆淮又道;“这肉还请拿回去。” 他这儿,不缺寡嫂一口吃的。 李氏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把肉拿了出来,摆在桌上,这才重新把篮子挎了起来:“微兰……就托您照顾了。” 说完,李氏鞠了一躬,才转身往外走去。 她走了,还不忘把院门关上。 陆淮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冷声叫来景元:“扔出去。” 第43章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一晃几日,到了陆家大办庆功宴的日子。 这日,陆淮总算舍得穿上了秦微兰给他做的衣裳。 其实那衣裳几日前就已经交到陆淮手里了,但是陆淮试穿过后,便收了起来,平时还是穿他的旧衣服,只在这一日才穿上。 一身青色的长袍,绣着颜色稍深的暗纹,显得人格外温润雅致,陆淮身上终年不化的寒冰,总算是被这一身衣裳和其中的心意融化些许。 陆淮站在院子里,见着今日打扮与往日格外不同的寡嫂,不由眼睛一亮。 秦微兰穿的是那日在绣云楼买的衣裳,月白色的长裙,刺绣灵动飘逸,外披一件同色的披风,一头长发挽成了个单螺髻,然而发间一片乌黑,没有半点点缀。 寡嫂皮肤雪白,身段婀娜,这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极为灵动,宛如月宫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一般。 待秦微兰走到近前,陆淮伸手拉住她,道了一句“别动”,便抬手在她发间插入一物。 秦微兰下意识地要把东西拿出来,陆淮却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手:“一支簪子而已,不值什么钱,只望能给嫂嫂添彩一二,还请嫂嫂莫辞。” 秦微兰抿了抿唇,还是执意将簪子取了下来:“淮哥儿,簪子不能随便送人。” 簪子,是定情之物。 掌心中躺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银簪,几朵凌霄花在枝头绽放,栩栩如生。 秦微兰叹了口气。 “嫂嫂不喜欢?” 秦微兰摇了摇头,将簪子递还给他:“这簪子,是要送给心仪之人的,不该给我,你拿着吧。” 陆淮低着头,目光不知是落在簪子上,还是落在寡嫂纤白的手上:“嫂嫂就是我心仪之人,我没给错。” “……淮哥儿,”秦微兰皱着眉,声音里难得带着些警告,“我是你嫂嫂。” 陆淮始终没有伸手去接:“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 “心之所向,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了的。”陆淮苦笑一声,“嫂嫂就收着吧,就当——” 他的话没说完,秦微兰就不管不顾地把簪子塞给了他。 他不接,秦微兰也不管那么多,任由簪子落在他脚边,沾了尘土。 秦微兰视而不见,转身出了院门。 陆淮垂着眸子,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那支簪子,眸光微微一暗。 过了一会儿,他弯身拾起簪子,将上头的尘土仔细擦拭干净,收进袖中。 庆功宴在老宅办,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陆淮和秦微兰到的时候,老宅已经布置好了。 两挂鞭炮在外头挂着,陆淮一到,便有人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很是热闹。 院子里挂着红绸,能容八人同坐的圆桌几乎占满了院子,陆家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男女老少齐聚一堂。陆淮刚一露面便被围住了。 知道陆家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站在他们面前,秦微兰也觉得不自在,便悄悄找了个角落坐下。 远远地看着陆淮被一群人围住,周围众人叽叽喳喳地闹腾,唯他依然是一身的淡漠,不管旁人如何奉承,他的脸色都是淡淡的,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似乎他还在那站着,只是因为周围人太多,他走不开而已。 “哎哟,好啦好啦,淮哥儿一向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陆大伯娘突然笑着冒出来,“也该吃饭了,咱们就都落座吧!” 她突然出来,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哟,是呀!真要说起来,您才是最了解淮哥儿的人啦!听说这几年,多亏了您照顾呀!” “哎呀,都是一家人,说这外道话干什么!”陆大伯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走走走,淮哥儿,跟我一起坐!” 说这,陆大伯娘就伸手要拉陆淮。 然而陆淮早已不在原地站着了,陆大伯娘伸手拉了个空。 陆淮已经转身,朝着角落里坐着的女子走去。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月白长裙,面容娇媚,哪怕此时眉头微蹙,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实在惊艳。 “这位是……” 在场大多陆家人都是想一睹解元的风采,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来之前,他们连陆淮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自然更不可能认识秦微兰。 “淮哥儿已经成亲了?” “不过这两人在一块,还真是郎才女貌啊……” 听着众人的议论越来越不对劲,陆大伯娘不屑地“嘁”了一声:“什么成亲啊,那人是淮哥儿的嫂嫂,一进门就克死了淮哥儿的亲哥哥,灾星一个!” 她这话一落下,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落到秦微兰身上的目光也不如先前那般友善。 目光虽无形,却带着重量。 秦微兰低了低头。 陆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嫂嫂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总归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同样也低声道:“我不在意。” 陆淮“嗯”了一声。 喧闹持续了一会儿,族长亲自来叫陆淮,身后跟着一堆起哄的人,陆淮却依然坐着不动。 “去吧,”秦微兰低声道,“我没事。” 毕竟都是族中的长辈,这面子哪能不给。 陆淮抿了抿唇;“有事叫我。” “嗯。” 陆淮这才起身,跟族长一起走到中间落座。 陆家出了个解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陆家众人与有荣焉,个个都敞开了喝,陆淮也被灌了不少,等到一顿饭吃完的时候,陆淮脸都红了。 看他连起身都晃晃悠悠的,秦微兰不禁有些担心:“没事吧?” 陆淮摇了摇头:“嫂嫂不必担心,我没事。” 秦微兰叹了口气。 他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今晚是家宴,为了不那么显眼,不管是阿春阿夏还是景元景思都被留在了家里,这会儿只有他们二人在这儿。 周遭有不少汉子都如陆淮这般摇摇晃晃的,各家的女人们大大方方地扶住他们往外走,只有陆淮还在原地晃着。 他这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躺地上一样,秦微兰哪敢走开片刻。 无奈,她只好叹了口气,将陆淮的胳膊搭在了肩上:“走吧。” “……嗯。” 陆淮控制着自己,没敢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寡嫂瘦弱的身板上,饶是如此,秦微兰也累出了一身的汗。 好容易才把他弄回去,交到景元景思手里,秦微兰累得不轻,交代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里。 她收拾了一番,刚上床,屋门突然被人叩响。 “谁?” 外头静了会儿,又响起敲门声。 秦微兰心里一紧,顿时也不敢应了。 虽然陆淮和景元景思都在,按理说,不会有胆子这么大的贼人。 但万一呢。 秦微兰从床上坐起来,面带戒备地看着那扇屋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外头才响起一道醉意深重的声音:“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第44章 当街拉扯 屋里,秦微兰呆坐在床上。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喝傻了。 这秋闱第一人,不会被这一场酒喝得断了前程吧? 她虽然担心,但陆淮毕竟喝醉了,她不敢去开门,只能隔着窗户叫景元和景思把人送回去。 秦微兰附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直到隔壁的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 —— 次日,秦微兰担心陆淮昨夜喝多了,早起会头疼,便特意起了个大早,正要叫阿夏熬个醒酒汤给他送去,余光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转过头,陆淮竟然已经走到门口了。 “淮哥儿。” 陆淮脚下步子微微一顿,依旧往前走去,不见了人影。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这院子就这么大,昨晚上陆淮的所作所为……她们也都是听在耳中的,觉得难为情也是正常。 秦微兰也摇了摇头,想着陆淮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回来,便叫阿夏直接做饭。 那厢,陆淮骑着马却没去镇上,而是上了山,往山顶走去,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才翻身下马。 景元景思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哎,公子怎么突然来这儿啊?咱们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儿吧?”景思年纪稍小一点,性子比较活泼,“还有啊,刚才连夫人都没叫住公子,真是少见啊!” 景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前头身穿黑衣的青年,同样压低声音道:“公子的心思,不要揣测。” 景思低低笑了一声:“嘿嘿,不问公子我也知道,公子是因为昨晚的事,不好意思吧?” 景元扶了扶额,咬着牙道:“你少说两句吧!” 没见公子都已经往这边看了吗! 那眼刀子,像是要把人直接戳死似的! 他可不想给这口无遮掩的臭小子陪葬! 景思正欲再次开口,却不经意间与陆淮的目光对上,顿时打了个激灵,再也不敢说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鹰啸突然响起。 主仆三人齐齐抬头,看向头顶天空。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也总是灰蒙蒙的,不过今天的天倒不错,碧蓝如洗,连朵白云都没有,一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着。 陆淮抬起手臂,海东青便乖乖降落。 将纸条取出,陆淮又手臂一抬,海东青重新展翅飞向天空。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小字:“人到了。” 陆淮眼神微暗,将纸团收进袖中。 好戏……就要开始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到山崖边站定。 此处风大,吹得衣裾纷飞,猎猎作响,可他岿然不动,独自迎风而立。 —— 那厢,秦微兰将这几日绣的帕子收拾了出来,叫阿春阿夏套上马车,准备去镇上一趟。 其实除了帕子,她还会绣不少东西,甚至绣出一幅画也不在话下。 可眼下陆淮已经过了秋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进京,而绣一副画所需要的精力和时间远非几个帕子能比的,她怕自己绣不完,反而什么都落不到,便只能绣一些小东西送去。 好在掌柜不嫌弃,但凡是她送来的东西,掌柜照单全收,给钱也甚是利落。 趁着这次陆淮不在,秦微兰本来是想澄清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省得掌柜继续误会下去,然而她正欲开口,突然一个小厮过来,说来了一批新料子,得掌柜亲自过去盯着。 秦微兰不好耽误掌柜的正事,连忙起身告辞。 出了绣云楼的大门,难得陆淮不在,阿春阿夏放松了些:“夫人,咱们要在镇上四处逛逛吗?” 秦微兰点点头。 反正回去也没事做,不如就在镇上转一会儿,吃了饭再回去。 阿春阿夏对视一笑,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秦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秦微兰身子一僵,待她转过身去,那身形微胖的男子看清了她的脸,脸上顿时显出一抹笑意。 他快步走上前,颇为讲究地拱手行礼道:“真是巧啊,秦姑娘,没想到我这在路上随便转转,也能碰见你!” 这人正是锦绣楼的少东家。 看见他,秦微兰脸色微变。 前不久,她才刚领受过这位少东家的厉害,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呢。 但是人都已经走到跟前了,她不好直接转身离开,只好回礼道了声“黄公子”。 “秦姑娘不要这么客气,”黄宗阳笑呵呵地道,“秦姑娘怎么到镇上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莫不是当日,秦微兰也对他印象颇佳,只是碍着旁人在场不好表露心意,才专程又跑一趟? 没见着陆淮的身影,黄宗阳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秦微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随便过来转转而已。” 绣云楼和锦绣楼是对家,如今面对锦绣楼的少东家,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为绣云楼做事的,省得将两家的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黄宗阳也不做他想,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啊!可这么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你是随便转转,我也是随便转转,竟然就遇上了!真是巧啊!” 秦微兰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是、是啊,真巧……” “上次太仓促,我有好多话没跟秦姑娘说呢,不如到我那去,咱们接着聊?”黄宗阳眼神炽热。 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个知情识趣的人,黄宗阳并不想轻易放过。 哪怕知道那小叔不是个善茬,但那又如何?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那小叔的家境应该极其普通,可他就不一样了,他背后有一整个锦绣楼,难道还怕他? 秦微兰却有些为难:“实在是不巧,我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就准备回去了,家中小叔还——” “哎,这么着急干什么,马上就该吃午饭了,这样,去我那吃!我家厨子手艺可好了,走走走!”黄宗阳说着,直接扯住了秦微兰的胳膊。 秦微兰挣扎不成,阿春阿夏也上前推他,可黄宗阳却始终不愿放手,一行人竟当街拉扯起来。 “住手!” 拉扯不下时,一道粗砺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微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快步往他们这边走来。 男人的身形高大魁梧,或许是常经日晒,皮肤呈现健康的古铜色,他的眉眼深邃刚毅,气势冷厉,如一座巍峨的山一般压了过来。 第45章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面对三个小小女子,黄宗阳自然不怕,但是这个身形魁梧,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一来,黄宗阳就利索地放了手,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跟男人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高大的男人几步走到秦微兰身前,将她与黄宗阳隔开,他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山,把秦微兰挡得严严实实,一片衣角都没透出来。 “一个大男人,当街强迫一个姑娘,还要不要脸了?!”男人声音粗粝沙哑,一句话周遭行人纷纷扭头来看。 “你喊什么!谁强迫她了,我只是请她去吃饭而已!”黄宗阳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然而,他比男人矮了一截,现在拼尽全力想压男人一头的模样,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男人眉头一皱,疑惑地转身看向秦微兰。 “我家夫人可不想跟你吃饭!”阿夏直接喊了回去。 这人一上来就拉拉扯扯的,哪有这么请人的?分明就是强迫!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一听说还是位夫人,男人转过头,脸上的神情更是可怖,“看你小小年纪,竟然干出这种龌龊的事儿!要再不滚,我现在就送你去衙门!” 黄宗阳几欲崩溃:“这都哪跟哪啊!” 他真的只是想请秦微兰吃顿饭而已啊! 就算是不客气了一点,但也绝对不是强抢民女啊! 但眼前这男人似乎已经认准了他不是好人,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吓人得很。 那是一种与那日陆淮的眼神极为相似的,猎人看猎物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公子,咱们还是走吧,”跟在黄宗阳身边的小厮苦着脸,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不然要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咱们……” 想起自家老爹,黄宗阳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事儿要是被人扭曲一番,传入他爹耳中,只怕他爹要断他的银子!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黄宗阳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于是他只好咬了咬牙,高声道:“我说最后一遍!本少爷不是强抢民女!”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见他远去,挡在秦微兰前头的男人才转过身,跟秦微兰拉开了几步距离:“夫人受惊了。” 秦微兰松了口气:“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虽然是被拉扯了一番,但受惊不至于,倒是有点心烦。 男人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他干的本来就是力气活,真要动起手来,那主仆俩加一块也不够他看的。 秦微兰闻言打量了他一番。 哪怕如今天已经冷了,路上行人大多都已经披上了披风,可男人身上依旧只穿着单衣,隆起的肌肉也因此格外明显。 秦微兰默了默,随即道:“刚才那位是锦绣楼的少东家,公子为我出头,怕是会……得罪他们。” 眼前的男人穿着十分朴素,看着不是个有权有势的,真要被锦绣楼盯上了,日后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男子却毫不在意,爽朗一笑道:“我靠打猎为生,不来镇上也不愁吃穿,不怕那什么锦绣楼,夫人不用替我操心。” 他有打猎的本事,靠着山便一辈子都不愁,何必惧怕一家卖衣裳的。 更何况,这锦绣楼的衣裳,他可买不起,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多谢公子……不知公子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人家帮她解了围,这人海茫茫的,今日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见了,若是不抓着机会谢谢人家,她心里觉得别扭。 男人抬头看了看快要走到正中的日头,干脆地点头应下了。 虽然他救人不是为了一顿饭,但既然人家要请,他也正好要吃,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二人达成共识,便一道往酒楼走去。 镇上的酒楼其实大差不差,二人随便选了一家进去,在大厅坐下了。 点过菜后,气氛突然沉默得有些诡异。 这么干坐着实在尴尬,秦微兰犹豫一二,还是主动开口道:“公子是本地人士吗?” 男人点点头,又很不自然地道:“夫人,我就是个粗人,你别公子公子地叫我了。” 这叫得文绉绉的,他甚至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 “我叫陆扬。”他道。 秦微兰顿时有些意外:“是清水村的陆家人?” 这样的小地方,周遭同一个姓氏的基本上都是同根同源。 陆扬剑眉微挑:“怎么?” 秦微兰却没立即答话,而是低了低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我……是陆淮的嫂嫂。” 陆扬眼睛蓦地一亮:“中了解元的那个?” 秦微兰点点头。 “那可是个有出息的,”陆扬笑着道,“幸好今天出了手,原来救的还是自家人。” “说起来,我应该管你叫嫂嫂才对啊!” 怪不得人家都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世事还真是奇妙。 秦微兰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眼前这人既然也是陆家人,那当日陆川下葬,他也一定是去了的。 既然去了,就一定听说过她。 以陆家人对她的印象,传进他耳中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只怕眼前这人,已经后悔替她解围了吧。 陆扬看出了她的异样,安慰道:“大伯娘那几个是出了名的刻薄,指着神仙都能说出不好,嫂嫂别往心里去。” 秦微兰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这陆扬看着粗犷,实际上这心思可是细得惊人。 就在这时,小二过来上菜,二人就此收住话头,专心用饭。 一顿饭用完,二人又一起往清水村走。 秦微兰和阿春阿夏都在马车里坐着,陆扬则是坐在外面的车辕上,接替了赶车的活, “实在不好意思……”秦微兰满脸歉意。 明明是人家替她解了围,如今竟然还得人家给她驾车……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但这也确实无可奈何,总不能让他跟自己一起坐在马车里头。 “没什么,”陆扬道,“驾车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总比我走回去轻松。” 话虽如此,可秦微兰到底不能真的把人家当成驾车的,只好一路上开着门,时不时闲聊两句。 好不容易能看见自家院门了,却见一道身穿黑衣的身影负手而立在院门前,周身气势凌厉。 走到门口,陆扬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开心的陆淮,没顾得上跟他说话,而是先转过身,跟秦微兰打了声招呼:“嫂嫂,那我先回去了啊!” 秦微兰点点头。 陆扬又朝陆淮打了个招呼,陆淮没理他,他只当这解元脾气古怪,便没往心里去,转身离开了。 阿春阿夏去放马车,秦微兰正欲回去,与陆淮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 紧接着,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嫂嫂?” 第46章 良言难劝该死鬼 “他是什么人,为何叫你嫂嫂?” 陆淮声音森冷,眼底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猩红。 他的模样有些可怖,秦微兰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是陆扬。” 陆扬? 也姓陆? 陆淮皱着眉,仔细在记忆里找了一圈,才终于在陆川下葬那日,找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既然也是陆家人,那么按着辈分,陆扬确实该叫秦微兰一声嫂嫂。 这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也不知怎么的,一想起陆扬叫的那声嫂嫂,陆淮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见陆淮的面色有所缓和,秦微兰才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一声嫂嫂,也不知陆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手上轻轻一挣,陆淮便顺着她放了手。 “对不住……”陆淮抿了抿唇,“嫂嫂,没弄疼你吧?” 秦微兰摇了摇头,目光里有些担忧:“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起昨晚,陆淮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也不知道昨晚上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会做出那等蠢事! 他暗暗咬了咬牙,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巴掌。 “……我没事,嫂嫂不用担心。”陆淮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嫂嫂是怎么认识陆扬的?” 秦微兰叹了口气,将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又道:“今天实在是多亏有陆扬在,不然我怕是脱不开身。” 要是没有陆扬,今中午她又得听那位锦绣楼的少东家天南海北的胡扯了。 于她而言,简直不亚于一场酷刑。 陆淮点了点头,面上却没几分笑意:“如此说来,是该好好谢谢陆扬。” 秦微兰“嗯”了一声,见他没什么事了,便抬步进了卧房,顺手锁了门。 房门紧闭,陆淮依然还在院子里站着,周身泛起一股杀气。 锦绣楼的少东家…… 好得很。 他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竟还敢缠着秦微兰…… 果真是良言难劝该死鬼。 景元站在一旁,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主子的这副模样,他曾在扬州时见过一次。 当晚,那对秦微兰出言不逊,甚至把秦微兰逼到跳湖的柳明远就被火烧了。 陆淮的那把火,几乎可以说是直接在柳明远身上放的,虽然东西没烧毁多少,但如今也不知道柳明远成了什么鬼样子。 今晚……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 —— 午后,秦微兰起身到院子里,正好见着阿春阿夏二人从外头回来,手上还提着一捆竹篾。 秦微兰有些好奇:“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做纸鸢呀!夫人,马上就重阳节了呢!”阿夏笑着道。 重阳节放纸鸢,也算风俗了。 秦微兰一怔。 犹记得多年以前,她和秦志阳都还小的时候,有一年重阳节,秦志阳闹着要玩纸鸢,赵氏不愿意花银子买,便叫她亲手做。 她那时候才六岁,哪里会做这种东西,可赵氏非让她做,还说做不好不许她吃饭,甚至还搬了把椅子,监工似的坐在了她边上,不错眼地盯着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摸索着去做。 赵氏收来的竹篾是最次等的,粗糙得很,上头遍布毛刺,六岁的小女孩,稚嫩的手被篾条刺得鲜血淋漓,却连声疼也不能说,甚至手上的动作稍有停顿,就得招来赵氏一顿叱骂。 最后,她费了大半天的时间,连午饭也没能吃上,才终于把纸鸢做出来。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做好,然而秦志阳却觉得她画的画不好看,一脚就把纸鸢踩烂了。 赵氏骂了她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又酸又涨的难过。 见秦微兰有些恍神,阿春连忙走过来,柔声道:“怎么了夫人?您不喜欢放纸鸢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我……没放过。” 赵氏重男轻女,自小她想要什么,赵氏通通不许,所以她从小只有看别人玩的份儿,好不容易自己做一个,却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赵氏夺去奉到了秦志阳面前。 见秦微兰有些感伤,阿春自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头看向阿夏。 阿夏会意,笑着上前道:“没事儿的夫人,放纸鸢可好玩儿了,等奴婢们把纸鸢做好,奴婢带您出去玩呀!” 这秋高气爽的,最适合放纸鸢了! 秦微兰笑着点点头,跟着她们一起到了院子里。 见她们买了许多篾条,秦微兰便也起了心思:“我跟你们一起做吧。” 阿春阿夏齐齐拒绝:“这……夫人,竹篾粗糙,还是奴婢做好了给您吧。” 虽说给秦微兰做纸鸢,哄她高兴,是陆淮的吩咐,但要是叫他知道秦微兰伤了手,只怕…… “不会的,我小心一点就好了。” 阿春阿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秦微兰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每当她们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她就知道,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了。 秦微兰顿时意兴阑珊,人也蔫了下去。 这时,陆淮拿着宣纸从屋里走出来。 他身穿一袭黑衣,袖口处隐隐露出一抹青色。 见秦微兰垂着头,似乎有些没精神的模样,陆淮便道:“将竹篾仔细磨一遍,嫂嫂一会儿玩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 阿春阿夏连忙应下,各自拿了一把篾条,依着陆淮的吩咐到一旁重新打磨去了。 对上寡嫂亮亮的眼睛,陆淮心底暗笑。 这寡嫂的名头还真是虚得不能再虚了。 说是长辈,实际上不过就是个小孩儿罢了。 陆淮将宣纸放到桌上,又拿了个茶杯压住,省得被风吹乱:“嫂嫂,我得去一趟镇上,有什么想要的吗?” 秦微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阿春阿夏手里的竹篾上。 虽然上一次做纸鸢的记忆并不美好,但秦微兰还是想再做一次。 很多时候,问题不在事情本身,而是出在人的身上。 陆淮失笑:“我房里有颜料,嫂嫂需要什么尽管去拿。” 秦微兰点点头,眼珠子已经黏在了阿春阿夏手上。 见这儿不须操心了,陆淮便叫来景元一起离开,景思则是被留下看家。 在这清水村里,比在外头更叫他不安心。 第47章 要么人家是主子 院子里,好不容易等阿春阿夏把竹篾都重新磨过一遍,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秦微兰将打磨过的竹篾拿在手里,手指抚上边缘,指下只能感觉到触感粗糙,却不伤人。 阿春阿夏都会做纸鸢,秦微兰虽然做过,但不成章法,这会儿并没有动手,而是专心看着阿春的动作。 只见阿春取了一张宣纸,用炭笔在上头勾勒出自己要做的纸鸢轮廓,随即又点起一盏油灯,将竹篾凑近,竹篾受热软化,便可以握折出需要的角度。 “夫人,一会儿您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可得小心一点,离得远了不够热,离得近了容易烧起来呢。”阿春道。 秦微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了悟。 原来是要这么折的。 当年她不知道这个法子,折断过好几条竹篾,手也被扎得不轻。 阿春很快折好了几个零件,用线将它们缠在一起,纸鸢的骨架就这么出来了。 这时,阿夏端着浆糊出来,阿春将浆糊刷到骨架上,沿着炭笔的痕迹贴上去,再沿着骨架将多余的宣纸裁掉。 接下来,只需要在上头画上图案,便大功告成了。 秦微兰收回目光,取了张宣纸铺到自己跟前,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下了笔,画上了肥燕的轮廓。 紧接着,她如阿春一样,取了根篾条,小心翼翼地靠近油灯。 阿春阿夏都紧张地盯着,生怕出什么差错。 不过秦微兰是个聪明的,来回试了几次以后,也就成了。 这一步做成了,往下的步骤是秦微兰早就做过一遍的了,做得很顺利。 —— 那厢,陆淮和景元骑马到了镇上,没直接往锦绣楼去,而是先去了家首饰铺子。 寡嫂衣裳是有了,但身上缺点配饰,看着有点素净。 反正现在时辰太早,不如先逛逛。 “公子,”景元紧跟在他身侧,将声音压得极低,“祁公子找的人已经到了,咱们不过去看看吗?他们就住在镇上,应该离得也不远。” 陆淮拿起一对素圈银镯仔细看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景元抿了抿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事情成败皆系于那些从未谋面的人身上,不亲眼去看看,又怎么能安心呢。 但是陆淮真就半点没有不安的意思。 这不还有兴致过来给他家嫂嫂挑东西吗。 景元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要么人家是主子。 光这份镇定,就不是常人比得上的。 陆淮将银镯拿在手里,又去挑下一件。 这镯子虽然素净,但想来应该极衬寡嫂那对纤细素白的手腕。 一圈逛下来,从簪子到璎珞再到手镯,陆淮足足买了好几套,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那掌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看着被自己提在手里的首饰匣子,陆淮却有些不满意。 此处的首饰做工,不知比扬州粗糙多少倍。 只能先委屈嫂嫂了,日后到了京城,再给她买更好的。 眼看着此时天色还早,陆淮继续在镇上逛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不少,却没一件是给自己买的。 景元很无奈。 他已经分不清他们这一趟进来是干什么的了。 难道他们是来进货的不成? 实则这一下午,陆淮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瞎逛。 他已然摸清了锦绣楼周边的地形,也知道该如何去,再如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安然脱身。 好容易等到暮色四合,主仆二人沿着小道到了锦绣楼的后门,陆淮翻身下马,落地的时候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景元连忙伸手牵住缰绳,连人带马躲在了飞檐下的阴影之中。 彼时,黄宗阳刚刚用过晚饭,正吊儿郎当地靠在圈椅上嚼杨木,想着一会儿去哪寻欢作乐。 一条衣带便在此时,悄无声息地从后头套住了他的脖子。 脖子本就是人最脆弱敏感的地方,此处受制,哪怕身后的人还未发力,黄宗阳也已经全身僵硬,嘴里的杨木掉在身上,可他连一点大的动作都不敢有。 一瞬间,黄宗阳的脑子转的飞快,将自己得罪的人都想了一遍。 身为锦绣楼的少东家,在这镇上也算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了,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欺男霸女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不然也不会当街跟秦微兰拉扯起来了。 可那些人……怎么都不像是有本事能要他的命的啊! 黄宗阳想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差点哭出来:“英、英雄,您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没错,”一道森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找的就是你。” 身后那人脚下一踢,椅子后仰,黄宗阳看清了身后那人的模样。 男子身形颀长,五官棱角锋利,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泛着刺骨的寒意。 却是笑着的。 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是、是你?!” 这姓陆的竟然如此猖狂?! 竟然连一点遮掩都不做就来杀他,甚至还叫他看清了他的脸! 陆淮唇角微勾:“既然看清楚了,便送你上路。” “等、等等!” 黄宗阳连忙伸手勒住衣带,欲哭无泪:“英雄,大哥,陆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现你家嫂嫂面前了还不行吗!”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就算是对秦微兰轻浮了一点,但也远不至于为此丧命吧! 哪有这样的啊!简直比他还猖狂! 陆淮眉梢微动,手上的力道果然松了松:“当真?” 黄宗阳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陆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黄宗阳还未来得及庆幸,陆淮手上却突然发力。 他虽是个书生,但并非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相反,他手上力气很大,甚至比起武夫都不遑多让。 他下手毫不留情,衣带发出紧绷的簌簌声,黄宗阳瞬间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双目也隐隐外凸,模样可怖至极。 看着他痛苦挣扎,陆淮脸上的笑意逐渐扭曲,眼底也攀上了几分疯狂。 直到手下逐渐归于平静,陆淮手指一绕,将衣带在他脖子上系了个结。 随即,他将露在外头的一抹青色重新掩在黑衣之下,便翻窗离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主仆二人沿着小道汇入车来车往的闹市街,确定后头没有尾巴,便径直出了镇子,回了家。 此时天色已晚,院子里却还点着盏油灯。 暖黄的灯光,给坐在一旁的女子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秦微兰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动静连忙打起精神看向来人:“淮哥儿。” 第49章 你,是我的 陆扬带回来的两个消息,直接把秦微兰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才几天没去镇上,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锦绣楼的少东家……”秦微兰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死了?” 几天前还见过的人,竟这么突然地就不在了? 陆扬点点头:“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就算百川书院砸银子,跟锦绣楼脱开干系,这名声也臭了。” 秦微兰抿了抿唇,又问:“那那位窦山长又是怎么回事?” 陆扬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半晌才道:“听说那山长极嗜女色,不仅自己养了许多……而且门下每有一个学生考过秋闱,他都会给那人送上一个经过调教的女子……” 秦微兰越听越疑惑。 既然是在他门下受教的学生,按理说那位山长应该尽全力把学生往上送才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送女人,分学生的心呢? 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学生继续往上走吗? 太奇怪了。 见状,陆扬却是乐了:“在人家看来,这是早点让学生知道什么叫人间至乐,日后好能更专心读书——是一番苦心呢!” 秦微兰摇了摇头,心中只觉荒谬。 亏得当时她还觉得这山长是个出尘脱俗之人呢。 仔细想想,当时陆淮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如今想来倒是说得通了。 “对了,”陆扬压低了声音道,“淮哥儿中的解元,没往家里带女子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瞟了阿春阿夏二人一眼。 秦微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道:“没有!这两人是去扬州之前淮哥儿买的,正经姑娘。” 陆扬这才放了心。 见阿春阿夏面色不自然,陆扬连忙起身道:“对不住啊,我这无端猜测,污了你们俩的清名,实在该打!” 陆扬是陆家人,于阿春阿夏而言也是主子,此时哪敢受他的道歉,都连连摇头。 “下回我去山里,再多多地猎上些好东西给你们送来!” 听他说起打猎的事情,秦微兰连忙道:“扬哥儿,以后不要再往家里送东西了,我……实在不知该用什么东西还你。” 她这话不知为何,竟把陆扬逗笑了:“都是一家人,我照应一二也是应该的,哪用得着你还?” 秦微兰眨了眨眼:“这……不好吧。” “哎,有什么不好的,”陆扬摆了摆手,“猎这些东西都只是顺手的事儿而已,你吃着怎么样?” 秦微兰点点头:“味道很好。” 野味肉质细嫩鲜美,肉香味浓,别有一番风味。 “那就成了,”陆扬道,“别老这么客气,倒是叫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是个粗人,说这是举手之劳便是举手之劳,秦微兰却如此放在心上,倒是叫他有点不习惯了。 秦微兰叹了口气。 陆扬这次过来也只是为了传句话,又闲聊了几句便走了,秦微兰做尽了礼数,直把人送到院门口。 看着陆扬的身影逐渐远去,秦微兰正欲转身回院,目光一转,却见着陆淮竟然已经回来了。 他负手立在一旁,眸光黑黑沉沉的,眼中是秦微兰从未见过的陌生情愫。 陆淮走近,一股极低的气压也随之逼近。 连秦微兰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更别提阿春阿夏了,早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子都打着颤。 “嫂嫂跟陆扬关系不错?”陆淮声音冰冷。 他想到了什么,身上那股压迫感更甚:“这几日的野味,都是他送来的?” 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 这几天晚上,给他留的饭里总是有野味的影子,只是他这几天白日里忙,回到家心神放松,哪怕注意到了也没多想,却没想到,他的一时疏忽,竟给人家留了个这么大的空子…… 秦微兰点点头。 陆淮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他低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嘲讽:“怎么,他当日在大街上为嫂嫂解围,又送了几日野味,嫂嫂就准备要抛下我,跟他走了?” 秦微兰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她哪有这样的意思? “若非如此,嫂嫂为何要送他到门口,还非要看着他走?!”陆淮又逼近了两步。 短短几天的功夫,秦微兰竟然就对那个猎户用情如此之深! 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把人引向百川书院,而是应该引到陆扬身上才对! 陆扬不过一个猎户,锦绣楼却有权有势,有这杀子之仇在,陆扬断断活不过这几天! 看着他眼底的赤红,秦微兰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 良久,她深吸了口气,道:“我和扬哥儿不是你想的这样,他这次过来,是因为你。” “因为我?” 秦微兰“嗯”了一声,将陆扬的来意告知与他。 陆淮却并不领情,冷笑一声道:“到底真的是为了我,还是以我为借口,要来看嫂嫂你的?” 他在百川学院待了那么多年,难不成还能不知道那窦显云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他陆扬操心? 陆淮垂眸看向秦微兰,语气冷淡:“这几日,嫂嫂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歇歇吧。” 至于陆扬那头,他也自会处理好。 秦微兰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要软禁我?” 陆淮没说话,但他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她和陆扬之间清清白白,凭什么陆淮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还要禁她的足?! “你凭什么!”秦微兰气得不轻,眼尾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陆淮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身子一矮,直接将人扛在了肩上。 “出去。” 阿春阿夏如获新生一般,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门,景元景思适时上前,将院门紧紧关上。 “放开我!”秦微兰的挣扎在陆淮看来却不算什么,任她随意扑腾,陆淮扛着人,直接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搁在了临窗的桌案上。 下一刻,男人便欺身吻了上来。 他的吻全无章法,却又急又凶,甫一贴上便是抵死缠绵。 哪怕嘴唇被怀中女子发狠咬出了血,他也半点都不肯放松,反而压得更紧,非要将自己的血涂上女子的唇才肯罢休。 一吻终了,二人皆气喘。 秦微兰下意识地要抬手把他的血擦掉,然而手刚抬到一半便被陆淮一手握住。 她又去抬另一只手,这下可好,两只手都被陆淮轻轻松松地握住,反剪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寡嫂那因为染了血而显得有几分妖冶的唇,陆淮眼底闪过一抹几近疯狂的笑意:“现在你知道,我凭什么。” “你,是我的。” 第50章 你想要的,给你了! 这一晚,秦微兰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陆淮对她所做的、所说的一切便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就连口舌间都似乎重新泛起了一股铁锈气,是陆淮的血的味道。 她越躺越心烦,干脆起了身,披着衣裳坐到了窗边。 今晚月明星稀,倒是个好天气。 凉凉的晚风一吹,将她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吹散了不少。 秦微兰深吸了口气,将手臂叠放在窗台上,下巴搁在上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日后……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淮。 更不知道日后的日后,她该如何面对那有名无实的丈夫。 刚被风吹走的纷乱思绪就这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不过此时夜已至深,秦微兰精神困倦,竟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受了一夜的风,次日起来秦微兰头痛难忍,好容易缓过劲,她咬牙撑起身子,往屋外走去。 院子大门紧闭,阿春阿夏站在院子里,模样不复往日轻松,反而显得有些紧绷,仿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们似的。 见秦微兰出来,脸色却不是太好,阿春阿夏连忙上前询问。 “没事。”秦微兰只摇了摇头。 阿夏转身去厨房端饭,阿春则是垂手站在她身侧。 秦微兰半点胃口也没有,只转头看向陆淮的房间。 屋门紧闭。 阿春连忙开口道:“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秦微兰“哦”了一声。 目光一转,透过那半开的窗户,瞥见了里头一抹鲜亮的色彩。 是她几日前送给他的纸鸢。 竟被他挂在屋里,时时都能看到。 经过了那日的事,秦微兰只觉得这只纸鸢也变得碍眼起来,甚至后悔把这纸鸢送给他了。 “对了,夫人……”阿春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匣子往秦微兰手边推了推,“这里头是公子给您买的首饰,说早就买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给您……” 秦微兰瞥了一眼。 匣子里堆满了金银,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用料是实打实的,定不便宜。 “我不要,”秦微兰道,“谁给你的,你就还给谁去。” 她话音一落,阿春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就收下吧!公子临走前叫我务必将东西交到夫人手上,夫人若是不收,公子会打死奴婢的!” “……他不会的。”留下这句话,秦微兰就起身准备回去。 不过就是不收他的东西而已,何至于闹出人命。 然而她才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夹杂着阿春的哭声:“夫人,奴婢求您!奴婢求您了!您收下吧!” 秦微兰猛地转身。 阿春竟然不住地朝秦微兰磕头,一下比一下用力,就这么几下的功夫,她的额头上已然染了尘土,甚至隐隐渗出了血色。 秦微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夫人,奴婢求您!求您!” 阿春的架势实在太骇人,似乎只要她不收下,阿春就要把自己活活磕死在这儿似的。 秦微兰心中一紧:“你快起来,我收下就是了!” “咚”地一声,阿春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多谢夫人……” 一缕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缓缓流出,在白净的脸盘上一路蜿蜒,直到嘴角才堪堪停住。 秦微兰瞳孔骤缩。 眼前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年纪只比她大一岁而已。 平日里照顾她的起居,陪她聊天说话,在秦微兰心里,阿春阿夏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 然而现在,只因为这一件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叫阿春如此…… 秦微兰一言不发地抱起匣子,转身跑回了卧房。 —— 从前威望极高的百川书院,如今却人人唾骂,院门紧闭着,上头几乎被各种秽物糊满。 几个被窦显云断了青云路的举人也日日都召集一堆人,在离院门老远的地方叱骂声讨,将院门前的小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了。 陆淮这几日,都是走着后山的小路上来的。 窦显云忙着应付那几个找上门的学生,还得处理莫名其妙缠上来的锦绣楼,忙得心急如焚,陆淮却依旧到了便是看书,好像外头天大的事儿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然而这日,窦显云却一改先前的忙乱,心平气和地把陆淮叫到了院子里一起喝茶。 “说来真是荒唐,我分明是为了他们好,才送女子给他们,他们自己心志不坚,知晓了其中乐趣之后无法自制,如今竟然反过来怪我……”窦显云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脸。” 陆淮没搭腔,一手端起茶盏,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 “还有那什么锦绣楼也是,家里莫名其妙死了人,竟也栽在了我头上……”窦显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眼珠一转,落到陆淮身上:“淮儿,你素来聪慧,此事可有解?” “嗯……”陆淮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没有。” 厅里就此寂静下去。 过了半晌,窦显云才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股莫名的感叹:“淮儿,你果真长大了。” 陆淮这才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 窦显云有所察觉,他并不意外。 好歹窦显云也在朝堂上混迹数年,最后要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致命的把柄,只怕这会儿还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缩在这一寸之地,将在庙堂扬名的希望尽数寄托在旁人身上。 陆淮一手支着头,语气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窦显云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能教出一个你,我也算成了。” 陆淮这才舍得把书册放下,撇了他一眼。 窦显云自嘲一笑。 前几日的忙乱并不是伪装,只是昨日,他突然想到一个关窍。 此祸来势汹汹,就是奔着让他倒台而来的。 可他早已立誓,有生之年不入朝堂,眼下他若倒了,谁人获利? 自然是陆淮。 这些年,他说自己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了陆淮身上,这话其实一点都不假。 陆淮此人过于聪慧,许多东西都一点即通,哪怕陆淮平日里性子古怪了点,但在窦显云看来,陆淮并没有脱离他掌控的能力,因此,他便日益松懈下去,将狼看成了狗。 却没想到,狼崽子到底是狼崽子,不过去了一趟扬州,一个月都不到,竟然就给他带回来这么大的麻烦。 可即便他现在醒悟,也为时已晚。 网已织成,他已经脱不了身了。 “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让你什么也落不着?” 陆淮毫不在意地又将目光移到了书册上:“若你不怕此事传扬天下,可以试试。” 窦显云一怔,随即突然转头,死死地瞪着他。 当年,有个人跟他说过一样的话,甚至连神态语气都极为相像。 不知窦显云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仰天大笑起来。 当年他落败,如今便只能在这乡野之地待着,那人却在朝堂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他没能斗过那人,眼下陆淮却有希望。 既然如此,再送他一程又何妨?! 他笑了好一阵,抬手将一枚白玉扳指抛给陆淮。 “滚吧,你想要的,给你了!” 第51章 我那屋的门是好的 作为扬名天下,还曾在朝堂上风光过一段时间的大儒,窦显云为人如何暂且不说,家底是丰厚的。 陆淮也不客气,拿着扳指就走,叫景思带人,库中的金银财宝通通搬走,银钱分成几笔存入多家柜坊,东西则送去镖局,由镖局押送入京。 一切安排妥当,陆淮骑马回了清水村。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事情都已经办成了,再留在此地也没意义,过完重阳节,便能进京了。 或许是被主人轻快的心情影响,马蹄声也愈发清脆起来。 到了家门口,远远地就见着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立在大门两侧。 陆淮抬了抬手,二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阿春阿夏在院子里站着。 往日里总是在院子里刺绣说笑,见他回来就笑着打招呼的寡嫂此时却不在。 她不在,这院子便显得格外冷清。 见陆淮回来,阿春阿夏连忙道:“公子,夫人一直在屋里,没出来过,也不叫奴婢们进去。” 陆淮扫了一眼阿春头上包着的绷带,挥手叫她们退下了。 他的目光又看向那紧闭的屋门,薄唇紧抿。 很明显,寡嫂这是在闹脾气。 陆淮低着头,深吸了口气。 ……任她闹吧。 他不能心软。 不能娇纵了她。 只有这样,日后寡嫂才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控。 陆淮深吸了口气,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屋门,终是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只由寡嫂亲自做成的纸鸢在屋里挂着,很是显眼。 陆淮随手取了一本书拿在手里,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不肯往书上落,反而时不时地要去看一眼那纸鸢,更叫他心烦意乱。 到了中午,饭香传进屋里,屋门也被人轻轻叩了两声。 陆淮起身走到外头,一转头,寡嫂房间的门依然紧锁着,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收回目光,就要先去用饭。 寡嫂虽然生气,但也不是小孩儿了,饿了自然会出来吃。 或许,他早点吃完离开,寡嫂还能早出来一会儿。 阿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夫人……早上也没吃饭。” 陆淮脚下步子一顿。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步走到隔壁,抬手叩了两下:“嫂嫂,吃饭了。”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 跟没人似的。 “嫂嫂?”陆淮又叫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里头还是没动静,陆淮便抬手去推窗。 但窗户也是从里头被锁死的。 陆淮干脆一脚就踹在了屋门上。 他这一腿力道不轻,屋门被砰地一声踹到墙上,发出吱呀吱呀的悲鸣。 房间不大,甚至还不如他们在扬州住的客栈,站在门口一眼过去便一览无余。 屋里虽然空荡荡的,但一双小巧的绣鞋搁在床边,床上也有人躺着,陆淮这才安了心。 这么大的声响,秦微兰虽然有所察觉,可也不知怎的,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视物也不真切,恍恍惚惚还以为是在梦里。 陆淮走到床边,低头便见寡嫂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陆淮连忙俯身与她额头相贴,一股格外灼热的温度从寡嫂的额上传递过来,陆淮心中一紧,连忙扬声唤来景元,叫他去找医师。 他也没闲着,自去打了盆水,将帕子浸了水,贴在了秦微兰的额头上。 凉帕子盖上去,秦微兰的脸色才恢复一二,人虽然还未醒,但瞧着也舒服多了。 陆淮这才松了口气。 这寡嫂,还真是惹不得。 稍不顺她的意,便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素来说一不二,对旁人的生死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陆淮,此时看着床上的寡嫂,心里头一次泛起了无可奈何。 他能拿她怎么办。 没过一会儿医师过来,给秦微兰仔细地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个方子叫她照着喝,便离开了。 阿夏连忙照着方子煎药,又由陆淮亲手一勺一勺地给秦微兰喂下去,这一顿忙活,便已经是未时中了。 看着床上睡得安稳许多的秦微兰,陆淮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托在掌心,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有心想请陆淮先出去吃饭,但二人给彼此使了半晌的眼色,到底谁都不敢开口。 好不容易等秦微兰醒过来,阿夏适时端了炖得软烂的米粥上来,递到了陆淮手里,又退了出去。 秦微兰闭眼半倚在床上,不去看陆淮。 “嫂嫂,你受了风寒,不吃饭怎么能行呢,”陆淮哄着她道,“就算嫂嫂生我的气,等你养好了身子,要打要骂我都随你,好不好?” 秦微兰依旧不理他,也不看他。 这人昨日对自己那般过分,甚至还出言禁她的足,这事儿她可还记着呢! 见她不搭理自己,陆淮叹了口气,将米粥搅弄了一番:“嫂嫂,我知错了,求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怄气了。” 秦微兰依旧偏着头。 “就算嫂嫂要怄气,也得先吃口饭才有力气不是?”陆淮一边说着,一边将勺子递到了秦微兰唇边。 她没动作,陆淮试探着将勺子贴上她的唇,还没来得及往里送,他的手便被寡嫂打到了一旁。 落了些米粥在她的衣裳上,陆淮沉默着将碗放好,用自己的袖子仔细擦拭干净。 “嫂嫂,求你,吃点东西吧。” 陆淮的声音很低,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秦微兰心软,到底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见状,陆淮连忙重新捧着碗,将米粥送到她唇边。 秦微兰只看着他,并不喝。 陆淮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嫂放心,我还没对陆扬做什么,禁足一事也是我太过冲动,嫂嫂就当我没说过,可好?” 见秦微兰终于肯张口,陆淮也高兴,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吃下大半。 几口热粥下肚,困意翻涌上来,秦微兰正欲躺下休息,外头起了一阵风,吹得什么东西当当作响。 秦微兰疑惑地探头看去,只见自己睡前还完整的门,此时竟然一副随时可能从门框上脱落的模样。 陆淮抿了抿唇,解释道:“方才嫂嫂不理我,我担心嫂嫂出事,这才……” 也多亏他果决,二话不说就把门踹开了,否则只怕发现不了已经烧得迷糊的秦微兰。 秦微兰也知道这个道理,一时间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发愁,今晚上怎么睡。 思索间,她身体一轻,竟被陆淮直接抱了起来。 秦微兰下意识地圈住陆淮的脖颈:“做什么?” “我那屋的门是好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