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后记得我》 1. 再见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柏林又进入了漫长难熬的雨季。 波茨坦的哈弗尔河清楚地记录着属于这个季节的一点一滴。 皇家森林公园的空气里,全是潮湿的草木味。 梁宁希没想到逃离了庆南,又得回柏林苦捱。 窗户上起了雾,雨水从上至下画出一条条迷宫线。 闷,太闷了。 简直透不过来气,庆南的雨季也长,但是没这么闷。 屋内,电脑架在书桌上,一边是吃了半圈的披萨,她正和张晓打视频电话。 张晓在那头絮絮叨叨,说得无非是和周亮恋爱的那点子鸡毛蒜皮的事。 没完没了。 梁宁希习惯了,摘下刚刚吃披萨的手套,伸手去拧可乐盖。 气泡咕嘟咕嘟上升,她停,再慢悠悠打开。 “周亮这家伙背着我带了一个女会员……”那头还在继续。 “女会员,”她抿一口,舔舔嘴唇,“嗯……然后呢?” “那个女人就纠缠他啊,天天给他发消息,要不是我看见了,他还……” 舌尖上还残留着古怪的糖精味。 “哎!这柏林的可乐到底没我们大中国的好喝,下次说什么也不买了,洋人就会骗钱。” 她喜欢气泡进入口腔,瞬间爆破舌尖的感觉,柏林的可乐总觉得少了点气体的冲劲,残余的后味还很怪异。 屏幕那头炸了锅。 “你有病啊,谁在跟你说可乐的事?” 下一秒,说话声就变得断断续续,“你到底…底有没…没有在听…听我说话?” 大概是网络不好,张晓的脸一卡一卡,嘴张着,因生气而打结的眉头清晰生动地挂在屏幕上。 梁宁希拧上可乐盖,飞速找键盘上的截图键。 mand+Shift+4。” 光标移动,搞定。 “梁宁希!” “哎哟姐姐,”她正看图,打一激灵,忙扯扯耳机线,把音量降低,“你要吓死我啊。” “我听着,听着呢,你继续说呗。” “你是不是又在那截我图??”画面恢复正常了,张晓怒目圆睁的指屏幕。 被抓包了。 梁宁希指天伸俩手指,“绝对没有,我发誓。” “三根。” “…… 行吧,截了,发你看看?” 庆幸有一屏之隔,否则,梁宁希觉得两个人又能干起来。 …… 她记得特别清楚,大一刚入学的第一天,她俩就在寝室里干了一仗。 起因是梁宁希要分送家里自己卤的鸭头,放到张晓桌上,被一掌拍到地上。 张晓说好可怕,还好脏。 可怕也就算了,个人习惯问题,她能理解,但好脏? “就你卫生,你多干净?你难不成一天洗八千回澡?” 她那时候脾气燥得很,况且,鸭头是奶奶卤的,在她离家前一晚就开始清理,上锅,放料,整整一夜,早上热腾腾地打包起来,特意让她带去。 “给我捡起来!” “不捡,谁的脏东西谁自己捡!” 梁宁希炸了,指着她鼻子又问她一次,张晓当然不肯。 接着,宿舍里沸反盈天,宿管也来了,隔壁寝的人也来了。 就这时候,梁宁希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在骂。 “你个绿茶,没教养!” “我长这么大今天真是见世面,还可怕?可怕个什么玩意儿?那死了的还能把你给吃了?” “鸭头要是能张嘴,都得往你脸上吐唾沫。” “……” 张晓被人拉着退到另一边,腿还在往前踢,她尝试回骂,但梁宁希那嘴巴和噼里啪啦的炮仗没两样,最终落败。 或许是不打不相识,自那次之后,两个人便好得像勒了同根裤腰带,又因为家都在海洲,开学放假几乎都在一块儿。 奶奶有时候也会问她张晓的动向。 “希希啊,那个小囡囡没跟你一起来?”“小囡囡这个暑假不来我们家玩了?” 在奶奶那里,张晓要比她受欢迎得多——乖巧、嘴甜。 奶奶从小就盼着有个这样的孙女。 可梁宁希跟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 张晓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我这次真的要跟他分手。” 梁宁希搔搔耳朵,不以为意,“分,我支持。” “但是周亮……” 她就知道。 “打住。别分,你俩锁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干嘛啊,你就不能好好给我提点建议?” “我?还是算了,你们一个恋爱脑一个渣男,刚好适配,他玩死你,你心甘情愿被他玩,我提哪门子建议去。” 好朋友,就是会对对方产生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梁宁希恨过了,但张晓很明显成不了钢。 迄今为止,分手说了数n次,她和周亮依旧如胶似漆。 梁宁希每一次看见周亮的脸就想吐。 健身房教练,长了一身腱子肉加上一张油嘴滑舌的嘴,三天就把张晓迷得五迷三道。 谈了几年下来,自己开上了健身房。 不过是看中张晓的钱。 张晓家境好,爸爸做灯泡起家,后来鼓捣机械,现今在海洲那算是龙头企业。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不乐意听,”她顿几秒,“但我真的很喜欢他,有什么办法?烦死了。” 梁宁希没看屏幕,鼓捣着一边的披萨盒,想着晚上热热还能当夜宵。 “你干嘛呢?” “和纸盒子斗智斗勇呢。” “……前几天他联系我了,他最近去柏林找过你没有?” 披萨盒的纸扣被她扯坏了,她想办法往里塞。 “有啊。” “你又没见他?” “废话。” “哎,你这个心硬的女人,要是周亮能这样,我都得感动死了。” 盒子终于被盖上了,就是还翘着一边的角,看着挺不舒服。 “所以你是恋爱脑,我不是。” 屏幕那头“切”了一声,“不和你说了,睡了拜拜。” 归于寂静,梁宁希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盒子碍眼,又重新打开,找了个盘子把披萨装进去。 * 夜幕沉下来,雨势依旧。 梁宁希给自己做了碗鸡蛋挂面,呼哧呼哧地吹凉,上头还盘旋着热气。 挂面的外包装放在一边,上头写着一行黄色字体的大字——于姐面馆。 字是她写的,行楷字,专门练过。 当时她还特地问:“真要给店起这么土的名字?” …… 前几天出门的时候这袋挂面就在她门上挂着。 她知道是陆应和。 能这样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像个木头人的只有他。 梁宁希看着监控存录的视频,嗦了口面,调味差了点,但在这异国他乡,味蕾好像也学会了将就。 “傻子嘛不是。”她点击下载键。 这是第几次了? 她翻相册里保存的视频,一个一个都做了标记。 二零二一年二月二十号,这是相册里第一个视频,她记得很清楚,是她来柏林的后一天。 二零二一年三月十六号。 二零二一年五月一号。 2. 你好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记忆倒带至二零一六年。 五月中旬,气温转升,蝉鸣将将开始冒声,又到了庆南大学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毕业,一个听着叫人心喜的词,可实际上,只是让人以为逃离了火坑,接着又给予当头一棒。 深知其中滋味的大四毕业生们早不会掉入“毕业”二字的甜蜜圈套。 就业焦虑让他们焦头烂额。 梁宁希她们寝室也不例外。 就在上周一,庆大开展了一次高校招聘会,其间,梁宁希向几家公司投送了简历。 阳台的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将她发梢吹起,贴到脸颊。 本就烦躁,她胡乱扎了把头发,接着继续整理一会儿要穿的灰色套裙。 寝室条件有限,她只能用手抻着裙子下摆,一面用夹板去夹起皱的地方。 有一处像是顽固分子,不断跟她较劲,她使劲按着夹板,也像在发泄情绪。 忽然,门把微转,紧接着吱呀一声,她抬头看,是张晓和李可——她的同寝室友。 她们都是建筑学院的学生,被分到末尾寝,只住了她们三人。 两人拎着刚从食堂打包好的鸡丁刀削面和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从门口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她问。 “食堂人多,排队等了一会儿,”张晓把面放她桌上,眼尖地发现她手上的裙子从未见过,上手摸了摸,“这裙子倒是挺好看的,有其他颜色没?” 李可正在一旁蹲着身子往柜子里放刚买的一些纸巾牙具,应声回头:“我看看……是诶,没见你穿过,新买的?” 梁宁希看见褶子终于消失,拔了电源线将夹板收起,接着随意扫了二人一眼。 声音因为感冒还哑着,“你们还真有闲心管裙子,我现在能通过面试就得烧香拜佛了。” 张晓努嘴点头,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不是还没毕业呢嘛。” “是啊,还早,你别着急。” 一个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梁宁希整个人更加蔫巴。 她坐下来,用筷子戳了戳稍微有些坨了的面条,长长叹口气。 “你俩都有着落了,只剩我,能不急吗?” 张晓悻悻,想着转化下情绪,“你不是有你妈的面馆可以兜底吗?我可看了阿姨的朋友圈,最近要来庆南开分店?” “啊?来庆南开?太好了,上次在海洲吃过之后我还一直想着呢。”李可兴奋。 “别说不着调的了,”梁宁希扒拉两口面往嘴里塞,又看了看时间,对着两人摆手,“不和你俩说了,影响我吃面的心情。” 最近,她连着面试了两家建筑公司,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今日是第三家。 于若芳确实也和她提过去面馆帮忙的事,但她从小就对设计感兴趣,一心只想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 但这年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本科生却到处都是,简直就像地里的杂草,一抓就一大把,就业前景的确严峻。 半碗面下肚,剩下半碗她实在噎不进去,索性收拾了起身,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换上方才整理好的套裙,急匆匆出门。 庆南是个南方城市,一到这个时节,偏爱下雨,一旦下起来,就像几千串珠子一块儿被扯断,滴滴答答地没完没了。这一回也是连着下了好几日,今日难得停雨,但是天还阴着,太阳就像是被拖住尾巴,怎么也不从云层里出来。 由于是工作日,进了地铁口,人并不多,梁宁希从电梯下来时,提示屏上显示车三分钟后到。 有个小孩在站内疯跑,边跑边大笑,直直撞到她,却不以为意。 她把他揪回来,“道歉。” 小孩才不管她,摇头晃脑的,扭头就走。 梁宁希拽着他衣服的帽子,笑着,但眼里有火星子,“姐姐说了,道歉。” 小孩嗤地一声,手指将眼皮一扯,“老阿姨,略。” 老阿姨?她炸了。 于是蹲下来,保持与小孩的视线齐平,一字一句,语气低沉到谷底,“找——死——吗——你?” 小孩本来还很狂妄,此刻呆住了。 只见梁宁希又起身,拽着帽子的手未松,“谁家的小孩?” 她喊得大声,但因为声音哑,像杀猪叫。 “小孩走丢了,谁家的?” 一分钟后,家长按着小孩脑袋道谢,态度极诚恳,就差感恩戴德。 “没关系的,”梁宁希摆摆手对那家长笑,随后揉揉小孩头,“以后走丢了还要找姐姐哦~” 小孩快被吓哭了。 家长还在一边说:“别杵着呀,快跟姐姐说拜拜。” 小孩眨巴着红了的眼睛:“姐姐再见。” “嗯,真乖。” …… 心满意足,梁宁希擦擦手进车厢。 找了个靠近车门的空位坐下后,看了会备忘录里整理的面试回答,接着闭眼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而心情仍是紧张。 这家公司算是她最后的希望。 如果再不成,她只能放弃,然后卷铺盖回海洲,做一个踏实的啃老族。 地铁到站的警示音在耳边滴滴响起,她立整地捋捋衣服,走出去。 * 进入面试场地,需要先登记填表。 表格里的人员名字在其上密密麻麻排列,梁宁希顿时有些瞠目。 她发消息在寝室群:“要命了,好多人。” 张晓和李可不知哪儿去了,等了半晌,也没给回复。 真是关键时刻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接待的员工前来发派号码牌。 牌子递到她手里时,她看了眼,十号,很靠前。 等待的间隙,后方有人在小声交谈。 “听说没?陆亚的面试官很严格。” “真的假的?我都没好好准备,别吓我。” “我骗你干嘛?不过没事,我爸说他已经打好招呼了,我绝对能进。” “切,你还真有福气。” …… 梁宁希第一次见走关系如此堂而皇之的。 她回头去看。 俩人还没停止交谈,是一男一女。 男人正是刚刚显摆“绝对能进”的人,胸前的号码是九,恰排在她前面。 “干嘛?看什么看?” 女人很暴躁,或许也是受了男人刚才那话的影响。 梁宁希掠过她眼神摸摸脖子,视线后探,一边碎碎念:“哎呀,怎么还没来?” 男人制止女人,“干嘛呀,人家找人呢。” 很快,有人到场地喊号。 面试是两人一组,她和男人自动划为一组。 男人很友好,在门口,把脑袋上的卷毛微微拨了拨,对着她轻轻来了句“加油”。 她皮笑肉不笑地做表情,接着也回他一句。 …… 走进去,依旧是与前两次一样老套的开场,原本梁宁希该是得心应手的,可这嗓子今日却给她拖了严重的后腿。 信心已然动摇,轮到对男人提问,她更心慌。 ——不是预想的“草包”人士。 国内知名985毕业,在各项设计大赛上获奖颇多,谈吐也比她严谨流畅。 庆南大学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个末流211,和身边人一比较,可以说是相形见绌。 她更没了底气。 最后,结束面试,依旧是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一周后给通知。 晚上,她失眠,辗转反侧,整夜未睡。 张晓第二天见她吊着两只熊猫眼时被吓了一跳。 “你去做贼了?” “滚……” 焦心了一周,面试结果终于出炉。 果不其然,全在意料之中。 梁宁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名单里没有她的号码,倒是那九号,确在名单之上。 她嗤之以鼻,完全将脑子里对男人的好印象抛诸脑后,连带着对陆亚建筑的印象也变得不 3. 庆南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像会穿梭,飞机降落在庆南机场时,梁宁希还有着刹那的恍惚。 转眼四年光阴闪过,刚毕业时的青涩稚嫩已全然褪去。 上厦的那片足以令人惊艳的梦幻日出都变成了丝丝残片,接着被柏林空荡又错综的一条条街道所取代。 她顺着人流下机、坐摆渡车、提取行李,终于得以见着庆南熟悉的阳光。 打的车很快前来接驳,路上,她才感知到这些年里庆南的变化,以往街道旁新林立起幢幢高楼,每一幢都叫她陌生。 忽然,视线被一处大型游乐园所吸引,她降下车窗去看。 “师傅,这是什么时候建的?” 走之前,她记得这儿是一大片空地。 “啊?”司机顺着她话向窗外看,“你说那个游乐园啊,就前几年动工的吧?最近刚开业,去的人还挺多哩,这两天我都拉了好多趟了。” “这样啊。”梁宁希感叹一句。 难怪她没见过。 * 由于就业失败,她从上厦回来后安心毕业,最后向于若芳低头,去了新店帮忙。 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于若芳的分店没开在庆南,还在海洲。 原以为自己能安下心来,接受命运无情的安排,可心中的不甘像一团火,不仅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某天,在店里擦桌子,擦到一半,她卷起抹布突然决定,要出国读研。 德国柏林,格尔纳大学,建筑学子梦寐以求的深造学府。 想法一出,便立马告诉了于若芳和梁海。 梁海一向是万事不闻、高高挂起,自然没什么意见;倒是于若芳,觉得她是一时脑热,张牙舞爪地提反对。 原因是怕她一人在外,又是异国,照顾不好自己,还不如留在国内。 她的原话是:“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你就在海洲,留在爸爸妈妈身边不好吗?再说了,你要实在想继续读书,国内那么多大学,还不够你挑?你就说你那个室友李可吧,人家怎么就知道回临府呢?” “拉倒吧,李可那是因为临大的专业正好她喜欢,在全国又顶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不爱学建筑设计。”梁宁希坐在于若芳对面,嘴里嚼着梁海刚刚就酒没吃完的花生米,出言纠正。 于若芳是中国传统式家长,加上性格又强势,大事小事都爱管着梁宁希。 这次还是一样,她继续说:“行,你爱学,那你说的那什么格力高大学,就比我们国内的好了?你这就是典型的崇洋媚外!” “什么崇洋媚外?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而且,是格尔纳不是格力高!”梁宁希不欲再听,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反正我决定了,你要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这件事上,她不可能向于若芳屈服。 梁宁希是行动派,有了想法就付诸实践。 上网查阅了德国留学注意事项后,马不停蹄学语言,接着报考了德福,通过后又着手准备好所有的申请材料。 幸好大学四年她学业未荒废,最后出来的成绩单很漂亮。 格尔纳大学的门槛高,要说绝对能通过,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但凡事不试一试,她总不死心。 所幸这次上天没再亏待她。 接到邮件被通知申请通过的那刻,梁宁希正出门倒垃圾,兴奋到急忙回家报喜讯,连带着垃圾一块儿回返。 只是于若芳那儿,依旧摆着臭脸表示不同意。 留学是笔大费用,又在欧洲,汇率高,物价更高,梁海帮着劝:“女儿好不容易考上了,你这当妈的,怎么不通情理呢?” 于若芳眼睛一瞪,“行啊,你跟她一条裤子连着心,那你给她交学费、付生活费呗。” 她知道梁海没钱,所以自以为能靠这种方式制止梁宁希。 但梁宁希倒不为所动。 大学时,借着自媒体行业兴起的光,她赚了一些钱,一分未动,全存着。 应该够她支撑好一阵,剩下的,她想的是,半工半读,怎么都得熬过去。 万事俱备,她不顾阻拦,只身提着行李箱,按照邮件给的入学时间,准时飞往柏林报道。 这一去,便是三年。 她走后,于若芳其实也心软了,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认输,只偷偷摸摸地让梁海转账给她,生怕她在外面受冻挨饿。 梁宁希也知道这一切。 可她们俩就是没有和解。 按梁海的话说,就是母女俩一个德行,都心软骨头硬,全是犟种。 也正是如此,三年里,梁宁希一次也回过国。 * 这时忽来一阵风,卷起道上枯黄的叶,其中一片恰飞旋再下落至她掌心。 司机笑嘻嘻地操着一嘴的庆南口音说:“姑娘,关上窗吧,最近降温,你又穿那么单薄,一会儿冻感冒咯。” 飞机上,空调打得足,她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放进了旅行包,下了飞机后,便忘了再取出来披上。被司机提醒后,梁宁希的确觉得胳膊处凉的慌,将车窗升了上去。 风骤然在耳边止住。 像是漂泊的心,渐有了依靠。 司机从反光镜里看她,“你这从哪儿回来的啊?大包小包的,不像是去旅游。” 唯有国内的司机师傅有这样爱搭话的通病。 曾经她极为厌烦,而此刻,乡音在耳,她只觉得亲切。 总算有了归属感——落叶归根,人只有落了根,才能踏实。 她回:“柏林,刚毕业回来。” “柏林……”司机想了想。 “在德国。” “哦~”司机对上了号,随后啧啧两声,“那可是有大出息啊!” 梁宁希不予置评,嘴角拉扯着笑,心里倒不认同。 她这样的,置于偌大的建筑圈子,不过是他人眼里随处可见的飞虫或尘土,不值一提。 不过,在格尔纳的这几年,她的确见识到了许多与国内截然不同的设计风格。 就比如,刚刚游乐场的布局,和之前在格尔纳时,谢里沃给她看的一副设计展图很像。 她还记得作者名字。 叫陆应和。 谢里沃说,是他的学生,和她一样,也是中国人。 他似乎很满意陆应和,经常在她面前提及。 受他影响,她有点想见见这个他口中的优秀学生。 司机见她不回话,也缺了兴致,专心开车。 梁宁希靠着车椅,揉了揉太阳穴,在飞机上遇上了气流,她没睡安稳。 正欲闭眼休息会,手机铃声响起。 是张晓。 “你到了没?” “在车上,快了。” “行,我在你家等你。” 庆南的房子是张晓帮她找的,在香缇园,靠近中心CBD,去哪儿都方便,就是房租略微高一些。 因为她一直在国外,所以,现在房子钥匙在张晓手里。 看了眼导航,即将到达。 今日的红绿灯分外友好,一路畅通。 车子在香缇园门口停下。 司机跟着她一块儿下车,从后备箱帮她拿箱子,边拿边感叹:“姑娘,你家这地段好啊,我听说这一片房价老高啦。” 梁宁希有些累,没解释,敷衍了一句:“还好。” 两个行李箱和一个旅行包全部被提了出来,她把旅行包架在其中一个箱子上,转身说,“谢谢师傅。” 看着车子驶离,她长出一口气。 果然,亲切归亲切,但这与人寒暄的事,她还是不太擅长。 从香缇园大门进入,还需要一段距离,梁宁希拖行着两个大箱子,走得吃力。 回国时,许多家居大件等带不走的物品都已经被她或转卖或处理掉,剩下一些,为了节省国际运费,她便选择自己扛回来,东西虽说已经尽量精简,但还是装了满满两大箱。 电话又 4. 柏林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入职第一天,部门经理林檬前来接待梁宁希。 林檬是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说话也温柔。自我介绍时轻声细语,浑身透出一股子如水的气质,梁宁希对她的初印象非常好。 领了工牌,两人坐电梯直上三楼进设计部,部门场地很大,工位集中,却不显拥挤,反而有种春日里融化人的温暖感。 和她在德国时实习过的一家建筑公司里严肃沉闷的氛围截然不同。 她跟着林檬向里进,工位里的人全在垂首工作,心无旁骛,大概是在赶什么进度。 她被气氛感染,自觉屏气。 “最近部门比较忙,一个度假酒店的项目,大家都在赶工。”林檬向她解释。 到一处空的工位,靠窗,能看见楼下一大片的青绿草地,唯一的缺点,离大办公室很近。 谁也不想和上司对面而坐。 “宁希,”林檬这样亲切地叫她,“你的工位安排在这里,你看可以吗?” 梁宁希一听她说话身子就酥,完全忘记了方才总结的缺点,脑袋和半自动化了一样,不自觉向下点。 “好,那你先收拾哦,具体的工作等陆总回来之后再安排。” 她把怀里的一些文件悉数取出,“这几天的话,你可以先把项目大致熟悉一下。” “陆……总?” “是,部门总监姓陆,有什么问题吗?”林檬从一堆文件里又抽回一份,抬眼看梁宁希。 “哦没有。”梁宁希伸手接文件。 陆亚,陆总,很难让人不去联想。 但就算是家族企业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负责打工而已。 甩走杂绪,她才注意到工位隔层上的一盆蓝绿色多肉。 小小一团,像是新迁进花盆。 “这是陆总临走前替你准备的,他自己养的。”林檬指指里头大办公室门口的几盆多肉。 梁宁希摸着叶子,叶型饱满可爱。她以前也养过一盆,花鸟市场购入,老板告诉她这植物皮实,不用多管也能长得好。 她信了。 但是不出半月,叶子蔫了。 “他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林檬想了想,“也许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也是前不久才从总部调来,我不是很清楚,反正等他回来,你们俩接触了就知道了。” 陆亚建筑只是个分公司,总部是位于北林的绿云建设。 梁宁希若有所思的点头,接着看着林檬离开才开始整理工位。 说是整理,也不过就是把自己带来的一些零碎的办公用品放上去,桌子本就干净,不需过多清理。 她坐下来,觉得椅脚有些不平整,刚要低头来看,就听见不远处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我来我来。” 她抬头。 一个戴眼镜的卷毛男人出现在眼前。 “你是……” 她感觉答案快到嘴边,皱皱眉,却想不起来。 男人倒很随性,“我们之前一起面试的,记得吗?” 过半晌。 “哦~是你啊。”梁宁希张圆了嘴,手指指,一脸恍悟的表情。 很像敷衍。 是的,她压根没想起来,昔日面试的惨状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心很大,万事都是随指而过。 “梁宁希。”她伸手。 “我知道,早就听说要来个新人了,刚刚还以为我认错了呢,”他回握,“童乐。” “你还记得我?” 童乐说:“当然,你那大烟嗓,我过耳不忘。” 梁宁希:…… “我那天是感冒了。” “嗯,”童乐弯着腰拔歪斜了的椅脚套,“现在知道了。” 梁宁希看他整个脸涨红,格外不好意思,刚想说还是我自己来,童乐手上已经多出一个黑色物体。 他再给它安装好。 “你再试试?” 梁宁希坐下来,的确不歪了。 “谢谢你啊。” 童乐推推眼镜,说不客气,接着又回自己工位上去。 在这之后的几天,童乐有事没事就找她闲聊,从公司到微信,可以说是无时不刻。 梁宁希不傻,懂他什么意思。 她只好编造了个借口,谎称自己有男朋友,童乐却说:“没关系,就是做个朋友。” 翌日,她发现童乐不再给自己发消息,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已过去一周,手里的项目文件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还没等来下一步的工作指示。 中午吃饭时间,她在食堂,恰好林檬端着盘子过来,她随意地开口问了一嘴。 “经理,陆总还没回来吗?” 林檬小口嚼着饭,吃得像小鸡啄米,“还没有,他去外地,谈合作去了。” “设计部的去谈合作?”梁宁希匪夷所思。 这么大家公司,业务部难不成都是吃着干饭,尸位素餐,只收钱不办事? 林檬看出她意图:“不是,主要是这个项目公司重视,设计也是陆总全程跟的,所以他才一起跟了去,平时是不这样。” “全程……他一人包办的?” 林檬点头,“你去过机场旁边那游乐园吗?” “没有,但有印象,”梁宁希说,“那是我们公司参建的?” “当然,除了我们,庆南还有哪家公司设计的出来?” 梁宁希哑然。 不说别的,她觉得陆亚的上层一定会很pua员工。 林檬自顾自说:“游乐园的设计全是陆总一个人做的,听说还是他硕士时期的作品,当时拿出来的时候,就连部门里那些老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的眼光毒辣的很。实在太精细了,你懂吗?” 梁宁希在心里摇头,她不懂,她又没见过。 不过值得肯定的是,那游乐园从外观上看,的确前卫精致。 她面上端着笑代替回答。 “说起来,”林檬想了想,“你们好像还是校友?你是格尔纳大学毕业的对吧?” “是。” “那你就没见过他?也不对,你要见过的话肯定不会忘的,他长得……” 梁宁希耳朵里听不进林檬接下来的话。 姓陆,还都是格尔纳毕业。 她脑子有幅拼图,半信半疑地被拼上了最后一片。 “陆总不会叫……陆应和吧?”她打断了林檬,试探着问。 林檬吃一惊,“你认识?” 还真对上了号,她摇头,“不认识,就是同一个导师,听他提起过。” 她喝口汤,在心里感叹世界真小。 几十亿人,这概率不是一般的低。 但或许也不是世界小,她想到什么,手指在腿上敲了敲,接着抬头看林檬。 “经理,公司里……”她想尽可能问得委婉点,“有没有那种情况?” “什么?”林檬不理解。 思考半晌,梁宁希也没想好这话怎么才能圆滑,干脆还是随着性子脱口而出,“就是走后门进来的,有吗?”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林檬先是讶异了一下,随后陪着她一块儿低音输出。 “那肯定啊,就那个。”她向后用眼神去看另一张 5. 确认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梁宁希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陆应和是什么样子,但起码在她看来,他孤僻、没有生命力。 就如同园丁精心培育的花园里,那一株孤独伫立的玉兰,于漂亮皮囊下隐藏的是似疾驰而来的衰败。 甚至不用等人去采撷,一场雨落,便会化作泡沫,乍然消失。 就像现在,陆应和与诺拉对话,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冷淡躲藏在笑容之下,极为隐秘,或许只有神经敏锐的人才能捕捉。 毕竟,值得承认的一点是,陆应和的伪装做得很到位。 这大约都归功于他的皮相。 她突然回忆起那天林檬话里被她忽略一句。 “长得很好看,男女通吃。” 是否通吃她并不知道,只晓得,眼前的陆应和身姿挺拔,下颌轮廓流畅,整体五官柔和却并不落俗,长了一张不张扬又极具少年气的脸。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梁宁希想了很久,从自己储存不多的诗词库里挖出一句“公子只应见画”。 是大学选修时,国文老师展示在PPT上的一句诗。 那天她睡过头迟到,溜进教室时老师恰在讲解这一句,她被当场抓包,坐到第一排,只好乖乖做笔记,因此印象极为深刻。 而这句诗的后句,梁宁希认为用来形容她见到陆应和时的感受也恰如其分。 ——“此中我独知津”。 唯独我了解这其中的迷津。 比如,此刻诺拉对着她说:“陆很开朗,你们可以多聊聊。”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意思是,他看起来可并不开朗。 虽然不明原因,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远处有人来叫,是喊诺拉过去。 诺拉回头招招手,接着看了看二人,缓声说:“我去招待客人,你们先聊。” 突然寂静,梁宁希觉得周遭似乎连风都停了。 “陆总。” 她想不到该称呼什么,亲密些的显得太过自来熟,体现上下级的身份的称谓刚巧得体。 “不在公司,你可以不用这样称呼我。” 看来对方不满意。 “那该称呼?”梁宁希问。 她拿捏不好尺寸,干脆把问题抛给陆应和。 “叫我名字就行。” 梁宁希觉得不太好,他们非朋友关系,非要说的话,陆应和是她即将一起工作的顶头上司。 “嗯……”她想了想,“要不叫你师哥吧?我们都是教授的学生。” 陆应和看看她,想说什么又没说,点点头。 会场里,人来人往,他们似被包围,自动划出一个圆,圆外嘈杂,圆内安静。 称谓确定了,但到底还是陌生,找不出话题来。 “今天才过来?” 还是陆应和先开口。 “对,收到邮件就赶来了。” “很累吧?” 梁宁希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奇怪。 陆应和主动搭话,主动关心,并没有向她表现出疏离,眉目间竟还有些欣喜。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梁宁希?” “啊?”梁宁希忙从自己的思绪里收回神来。 “走神了?” 她胡诌:“在想公司里的事。” “公司?在担心什么?……工作?” 本来就是她瞎编用来应付的话,哪能给出准确回应? 可凭借刚刚对话中对陆应和的了解,他应该是个公私很分明的人。 她要再谈公,就显得太浮夸造作了。 “没有,就想那盆多肉会不会死。”绞尽脑汁,她脑海里终于出现一个话题。 陆应和笑了声,“你的位置靠窗,阳光充足,现在秋天,一周浇一次水就行,不会有问题。” 梁宁希:“……” 陆应和:“你没浇过水?那盆多肉大概是在你入职前一周就移植过去的,算下来……” 梁宁希打断他:“我马上打电话。” 几秒过后,那头传来照片。 小多肉长势良好,依旧饱满可爱。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向陆应和炫耀。 行动比想法要更快。 “你看。”她已经把手机置于陆应和面前。 陆应和弯起眼角,“其实真没浇水也没事,我那儿有很多,可以再移植一朵给你。” “……” 你不早说。 圆弧一下子散开,和外部相接,尴尬气氛消散开去。 梁宁希心里舒了口气。 “要不要坐会?”她指指边上的一个空位,一面问着一面坐了下来,她习惯性单手撑着脑袋,“师哥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对面的陆应和拉了拉衣领,“部门新入职的员工,档案都会送到我这儿来,而且,教授在朋友圈里发过你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 谢里沃心态年轻,自从教了他使用微信,朋友圈一天一条,日日不落。 关于她的那条,是一张合照,在格尔纳大学门口拍摄。 说起照片,她突然想起来在上厦时,无意间拍下过陆应和。 是他吗? 太久了,她有些不确定了。 是有颗痣吧?在哪里来着?鼻子还是眼睛? “怎么这样看我?”陆应和正对着她直愣愣的眼神。 梁宁希又失神了。 她眼睫扫了下,看见陆应和鼻背靠右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你去过上厦吗?” 陆应和想不到她的思维跳跃得这样快,愣了愣,还是点头代替回答。 果然是他? “怎么突然提到那儿?” 梁宁希摇头:“没事,觉得师哥有些眼熟,好像是我几年前去旅游的时候偶遇过的人。” “偶遇,”陆应和拣重点词重复了一遍,随后问,“看来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喝了口水,嘴唇被浸润,显得饱满有光泽。 自从那次从上厦回来,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再见见相片里那个眼眶带着泪的男人。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清。 张晓得知调笑她:“一见钟情?母胎solo终于开窍了?” 她不记得她的回答,但能确定的是,她一定用枕头暴力回击了,还能确定,她第一次被人说好怂。 甚至到今天,她都能模仿出张晓当时的表情和语气。 眉毛一拧,嘴角一拉,语调高扬。 “梁宁希,好——怂——啊你。”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忘了的,总之树叶由黄而绿,记忆便淡褪了。 而此刻,退潮的记忆返上来,当初想见他一面的心思又开始鼓动。 梁宁希接过侍应生给 6. 酒馆 Hey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今夜的风一改从前的疯狂,静谧、无声,只不过,像缠了层冰,刺骨的寒冷从一而终。 陆应和手抄着兜走在前往Sora酒馆的路上,整个脑袋缩在衣服领子里,身体还是在打哆嗦。 冷风有意钻空子,趁他打喷嚏,直窜进口腔,他吸了口气。 还真tm冷。 枫叶大道上,一进入晚秋,道旁的两排枫树就被吹得七零八落,漆黑的道路上铺满了落叶,枯叶被揉搓着,在他脚下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 他踩着落叶突然就回忆起了以前。 那时候,他也是不怕冷的。 二十岁的时候,他还能够在冬日零下的天气里,呼上群内球友,穿个篮球背心,外头披一件羽绒服便冲进篮球馆里。 馆内避风,与室外温差大,球友们一进馆便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脱衣服。 等他们都准备好,他已经热身完毕。 球友们调侃他,说他比樱木花道还热血,对山王的那一战,该让他上场。 他很买帐,抹着脖颈上的汗,笑嘻嘻回他们一句,“我也这么想。” 那时候,球友们给他的外号是球疯子。 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一年四季,篮球馆快成了他的家。 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碰过篮球,自从五年前被关进冷库,整个身体被冻到僵硬,抢救了一夜之后,身体好像就自动出现了对冷的排异反应,连带着夏天也不再想打球了。 酒馆的门滋啦一声从内向外打开,正在吧台与人闲聊的女老板闻声抬起头,忙从吧台里出来。 陆应和看她一路小跑到跟前。 “陆,真是你!” 她贴吻他脸颊,又狠狠拥抱他。 陆应和习惯了这种热情,他拍拍她,示意她松手。 “你怎么一点儿没变?”他笑着说话。 女老板叫伊琳,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总爱抹着蓝色的眼影,涂上标志性的红唇。 “怎么没变?这儿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根。”她指指眼角。 酒馆里灯光暗暗地垂落,其实很难看清伊琳眼角的那些像藤蔓般的皱纹究竟有几根,但陆应和还是煞有介事地端详她的脸,随后打趣,“嗯……好像是,一双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伊琳一根手指放他面前点了点,眼睛微微一瞪,“你的嘴巴还是这么毒。” “来,过来坐。” 她招呼陆应和去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自己则从一边半门进了里头去拿酒杯倒酒。 “还是威士忌吧?放冰块吗?”她回头问。 陆应和把衣领翻下来,点点头,“可以来一块。” “你还这么怕冷?” “是啊。” 伊琳在调酒,他环顾了下四周。 陈设皆未变,还是昔日的样子。 记忆丛林再次开启,郁郁葱葱。 ——那是他初次来柏林。 因为人生地不熟,坐电车过了站,准备换乘时突然下起暴雨。 阴差阳错下,只好进了这家酒馆躲雨。 酒馆小却温馨,安安静静,恰好能疗愈他的心。 自那之后,他每周都会坐半小时的电车来酒馆里坐一坐。 没有嘈杂、没有拥挤,他享受在这里的所有感觉,有时他会静静听着店里播放的舒缓轻音乐,坐在吧台前观望所有来到小酒馆的客人。 他们或是受现实搓磨、郁郁不得志,或是意气风发、年轻正盛,还有一类,是和他一样,渴望寻求慰藉、尝试逃避。 无论何时到这里,气氛永远和谐,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永远能毫不避讳地聚在一起狂欢。 城市的浮华太过,在这里却能找到些属于山林间的自由。 一杯威士忌送到他面前,因为震动,酒体轻轻摇晃。 他抿一口,接着吸了口气,“伊琳,给我夹子。” “喏。”伊琳递给他,接着看到他把杯中唯一的冰块取了出来。 “有这么冷吗?” “嗯,快冻死了。” 伊琳打量他今日的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外套里套着件米色绒夹克,夹克的领子原本是立着,被他翻下来后松松地耷拉在外套的帽边,露出最内的灰色T恤。 反观店内,还有鬓发花白的人只穿着半袖。 “陆,你真不像个年轻人。” 言外之意自然是,没有年轻人和你一样穿得这样多的。 陆应和倒不介意,眼皮一抬,吧台后是一面镜子窗,他看了一眼,“还可以吧?” 伊琳顺着他视线看去,“也只有脸年轻些。” 她回头,整个身子伏下来,手指有一落没一落地点着桌子,凑近看他。 “不过,你好像有些变了。” 威士忌的温度回归正常,陆应和饮了半杯,“哪儿变了?” “说不出来,感觉今天是个正常人。” 陆应和眼睛眯起来,问:“以前不正常?” 伊琳郑重地点头,蓝色眼影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不太正常。” 他笑:“不止你这么说。” 还有谢里沃。 谢里沃在他毕业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陆,你要让自己的身心健康起来,人生才会快乐。 杯中已空,伊琳再度为他续满。 “是回中国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开心、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这两个词好像就从他的生命里被剔除了,残余下的,早已不多。 “也不算,就是遇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伊琳嗅到八卦的味道。 “女生?是前女友?” 陆应和这次小口慢喝,手触着酒杯的凹凸处,摇摇头,“不是。” 伊琳兴致缺缺,半伏着的身子起来。 她知道陆应和的酒量,两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一边拧盖子,一边鼻子轻哼一声。 “你学会骗人了,陆。” “真的不是,”陆应和向她解释,“非要算的话,应该是朋友。” “是女生?” “嗯。” 酒馆的唱片正播放甲壳虫乐队的《HeyJude》。 歌词唱到那一句。 ——Takeasadsongandmakeitbetter……Thenyoucanstarttomakeitbetter.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陆应和的世界里,有哀伤的歌,却没法唱得更快乐。 …… “下雪了。”酒馆里有人说。 他回头向窗外看,果然纷纷扬扬落起雪片。 “奇怪,还没入冬,怎么就下起雪来了。”伊琳说。 陆应和皱皱眉。 他不喜欢下雪,也不喜欢下雨。 他喜欢艳阳高照的晴天,因为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能感觉到温暖。 可是人生中,有一个下雪天,他却是喜欢的。 “那天有个人对我说,‘又不是只有一个选择,为什么非得是金枪鱼?’。” “金枪鱼?什么意思?”伊琳对他的话一知半解。 “没事。”他笑笑。 如此无厘头的一句话,其他人是无法了解的,这 7. 初遇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具体说起来,在柏林时,陆应和不止一次见过梁宁希。 那是他在柏林的最后一年,所有人紧锣密鼓地忙着写毕设、改毕设,他也不例外。 当年和他同一批进校的基本已经离开,只有他,还得留校一年——为了补齐学分。 哦不,还有一个。 一个慕尼黑人,因为头发总是冲天,像菠萝顶上恣意生长的刺叶,所以他们一圈人都喊他菠萝盖。 现在回想起来,菠萝盖叫什么,他都忘记了。 菠萝盖就住他楼下。 所以,陆应和出门时偶尔会遇见他。 但三年里,他们都没有过任何交流,就连眼神和表情的相互致意也没有。 而在那一天,菠萝盖却叫住他。 空旷狭窄的楼梯间里传出回音,一圈圈荡。 陆应和当时正下楼。 租的房子有电梯,只是那阵子刚巧坏了,柏林人对什么事都很悠然,检修的牌子已经放了一周,但还未见动工的迹象。 他在拐角处向后瞟了眼,审视了一秒确定不认识,又继续向下走。 “嘿嘿嘿。”菠萝盖见他没停下脚步,赶紧追上去。 陆应和以为他有什么事,把耳机摘下来等他。 “原来你在听歌啊,我还以为你听见我叫你故意不理。”菠萝盖说,声音沙沙的。 是故意不理的,他耳机里没在放歌,只是习惯性带着。 “嗯。”他说。 很省事的一个字,既能回答前半句,又能回答后半句。 他在柏林基本是独来独往,学校里人太多,杂乱,和他们打交道太麻烦,索性装在听歌。 他又继续向下走,菠萝盖也一起。 租的房子在八楼,幸好是下楼,才不会觉得太累。 “你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 陆应和扫他一眼,“怎样?” “高冷。”他拿腔拿调地用中文说,又切换回西语,“是这样说吗?我的中国同学教我的。” 字正腔圆,倒是得对这人高看一眼,“你认识我?” “陆?对不对?”菠萝盖嘻嘻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埃尼拉青年设计比赛,你冠军。” 陆应和自然而然地接:“你是亚军?” 冠军永远不会在乎自己的手下败将,他们只需要在领奖台上,威风凛凛地注视全场;而季军也不会向上仰望。 只有亚军,因为落败,因为屈居人后,所以耿耿于怀。 他曾经是,所以很清楚这滋味。 菠萝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没参加。” 陆应和:“……”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菠萝盖有种自以为洞察了对方想法的得意感,自顾自说,“我当时就在现场,大概你没注意到。” 说完,发现陆应和没反应,又补充,“给你鼓掌最响亮的就是我。” 嗯,很像邀功。 陆应和没印象,也懒得回想,敷衍了句,“哦,谢谢你。” 楼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往下掉。 又下一层,菠萝盖兴许自觉尴尬,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会也被延迟毕业了?” 回声依旧一圈一圈,菠萝盖或许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对方那里会得到何种解读。 是的,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 可陆应和太敏感、多疑。 来柏林的第二年,他重度抑郁,只能休学治疗,原因是陆应协。 陆应协大他五岁,是哥哥,也是他人生里的一个噩梦。 …… 于是进入耳朵里的话变成了——你不是很优秀吗?怎么也落到这种下场? 字字如刺。 陆应和停下脚步,沉沉的声音撞在楼道的墙壁上,连回声都没有,“和你有关系吗?” 他向来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情绪永远藏在背后。 菠萝盖忽略了这点,无意地在他心上继续剌刀子,“感觉你是会提前毕业的那一批,你成绩不是一直很好吗?我看你总是拿奖,教授也经常拿你的作品给我们做参考,我还以为……” “有完没完?”陆应和打断他,“拿奖怎么样?做参考又怎么样?”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堕落,再也站不上高处了?以为我直接可以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陆应和觉得整颗心脏都在剧烈跳动,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像吃了枪药。 菠萝盖神情一愣,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剧烈,悻悻地说了句,“没有没有。” 楼梯快走到尽头,视线里送入一大片雪光,厚厚的雪褥一层一层,明亮晃眼。 陆应和深呼一口气,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说得太过太激进,于是附加上,“最近赶毕设,有些烦躁,抱歉。” 菠萝盖一怔,倒没被他吓走,依旧开朗,“理解理解,大家都一样嘛,我也是啊。” “嗯。” 雪覆盖了脚面,鞋底下是一层柔软。 菠萝盖没走,反而跟上他:“今晚上有个聚会,你要不要来?” 格尔纳大学的聚会,三天两头有。 这一点,和国内不太一样。 不是三五好友的约定,而是一大群不管认识与否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唱歌。 他对这样热闹的活动没兴趣,摆摆手,把脖子上的围巾缠得更紧了些。 “好吧。”菠萝盖终于不再纠缠,大概是觉得他没趣,反正过岔路时,他向北,后头已经没有人跟着了。 不过晚上,他还是去了那场聚会,算是阴差阳错。 他去楼里给谢里沃送资料。 谢里沃是个赶时髦的小老头,爱往年轻人堆里扎,当时正要上顶楼,顺带着给他也硬捎上。 打开门,乌泱泱一大片人,他实在不爱这种场合,想立马走,菠萝盖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他兴致盎然,耳朵上的耳钉闪闪发亮,显然是打扮过。 “陆?你居然来了。”他眼里闪过兴奋。 “我不……” 话还没说完,菠萝盖已经自来熟地拉着他进了酒水圈。 “你来了就对啦,我们还打赌你会不会来呢,本来我还以为我要输了。” “陆来了。”他喊一声。 周围人躁动。 觥筹交错,酒瓶与酒瓶之间叮当相撞。 他手里被塞了一瓶黑啤,上头冒着泛白的气泡。 气氛如潮似火,他捏着酒瓶的凹处,送入一口。 过几秒,有歌声响起,和之前播放的劲歌舞曲不一样。 人群里起哄的声音嘈杂,一群人聚合到另一处,他跟着过去。 是女声,唱得是《HeyJude》。 不算好听,甚至有些跑调。 他顺着人群,视线寻到了歌声来源——女孩在中心圆台上弹唱。 顶楼只有周边一圈打着或黄或蓝的灯光,远处的天暗得无边无际,她那处却不知哪儿来的一束白光,极亮。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小小的一张,素净白皙,瞳仁是深棕色,黑色的直发被压在针织帽下,手指则在分外轻松地扫琴弦,只是全然不在正确的节奏上。 唱到最后的“NaNaNa……”时,她头也跟着重重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那么一瞬,他被一阵莫名而来的吸引力抽住灵魂。 人们习惯寻找共鸣,但偶尔也会追寻不同。 就像绕着轨道而行的行星,偶尔也想要离经叛道。 女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张扬的自信感,他知道,她是不同的,是和他极不一样的。 一看就是生活在温室里,没经过风吹,也没有雨来泼打。 “别想了,”菠萝盖拍拍他肩膀,莫名来了一句,“最近向来在追她。” 他指指圆圈那头的一个人,“和你一样,都是中国来的。” 陆应和看过去,寸头,个子和他一般高,眼睛一寸不偏移地看台上的人,手里握着一只大手电。 原来白光从他那儿来。 “谢谢!”她终于自娱自乐地唱完整首,举着手得意洋洋地走下来,到那个叫向来的人身边,脸上的笑容极明媚。 劲歌舞曲又响起了。 < 8. 酒窝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经历了这一晚过后,梁宁希的人生格言多了一条——再也不口出狂言。 头还在隐隐作痛,喉管也像被烧干了一样,喝了几大口水,稍稍得到缓解。 她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可昨晚发生的事不仅没有历历在目,反而还被消除了个干净。 断片实在太致命。 可,比这还致命的是,断片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自己的上司,以后要形影跟随的上司。 她现在正盘腿坐在床上头脑风暴。 xxii:[要死了,完全想不起来做了什么。] 张张张:[菜鸡/小酒量,还敢出去和人拼酒了?] xxii:[囧/] xxii:[别说我了,我现在该回他什么??] 她退出去,微信聊天列表里的那个枯树枝头像格外醒目。 没有添加上好友的记忆,她抓了抓头发。 手机滴滴两声。 张张张:[就正常回复呗。你也真行,怎么回的酒店不知道,怎么加上微信的也不知道,太牛了姐。] 张张张:[你就庆幸你那上司还算个正人君子,要不然完了你就,你没看网络上那种新闻啊,吓死人了好不好。] xxii:[睡你的觉去。] 张晓的作息日夜颠倒,这个时候已经是国内的凌晨三点。 张张张:[都这么晚了?那我是该睡了,你慢慢折腾吧。] 最后发了个表情包作为收尾。 ——loopy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隔着屏幕鄙弃她。 烦人。 但她说的是那么回事,早上起来,她安好无恙地躺在床上,身上还卷着被子,四仰八叉的。 正人君子,的确。 梁宁希打开资料框,把陆应和昵称的那个点改成他的名字。 又点击朋友圈。 和早上看过的一样,依旧三天可见,最近的一条是昨天发的。 拍的是酒馆外的雪景。 辉煌的灯光下,飞扬的雪花被定格在画面里。 她以前还挺喜欢下雪的,南方城市的孩子总是有对于雪的好奇探索欲。 想起高中,一逢下雪,不论大小,一下课,一群人立马乌泱泱地跑出去,收集起犄角旮旯里所有能被利用的雪。 接着,堆雪人。 现在却不了,柏林总下雪。 什么事,都是新奇的时候最好。 比如,她曾经对待向来。 想到这里,她立马掐断。 再看手机,枯树枝头像下的签名是两片雪花的图案。 明明怕冷,却喜欢下雪,挺奇怪一人。 或许是酒精在体内还未完全挥发,翻来覆去几回,她还是想不好要不要回复,意识渐渐变得淡薄。 再醒,是太阳落幕,弯月登台,下过雪后的夜清亮洁净。 意念回复是件很头疼的事,偏她总犯这样的毛病还完全不自知。 她外出逛一圈,找了家中国面馆嗦了碗面,再回去,已经彻底把要回复消息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还是翌日张晓问她最后回了什么才重新记起来。 此时已过去整整一天一夜。 负罪感涌上心头。 陆应和该觉得她没礼貌了? [对不起啊,师哥,忘记回复了。] 不好不好。 [师哥,手机摔坏了。] 太扯…… [师哥……] 正要落手继续打下这行字,酒店房门口的铃响起。 “谁啊?”她坐在床上喊,因为焦躁,有些口气不佳。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门外人没出声,总之没有得到回应。 难不成是客房服务? 她踩上拖鞋去门口,转开门把,心直接打出一个咯噔,化成一个嗝出来。 “看来吃过了?”陆应和站在门外。 今日依旧穿得保暖,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只是里边换成了更加舒适的卫衣套装。 梁宁希一时无措,讷讷问:“师哥怎么来了?” “没回消息,”他指指手机,“说了今天一起去机场。” “啊?”她一愣,再挠挠耳根,一脸恍悟,“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陆应和眼睫轻扫,瞳孔像能看破她,“是不是忘了?” 梁宁希此刻太庆幸人可以随心自如地做表情,她笑着摆手,“怎么可能,我记着呢,牢牢的。” “这样啊,”他把手机塞回外衣口袋,“那就好,你说去机场之前要请我去吃这儿街尾那家新餐厅,我提前预约过了,现在去?” 就那一会儿醉酒的功夫,她有和他说那么多话? 梁宁希努力回想,却扑了场空。 还得伪装。 “记得~当然记得,我们约的是中午?” 她乱猜。 应该是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个时间点来? 她是今天下午的航班。 一秒后,陆应和却哧一声笑出来,眉角翘起来,酒窝浅浅的。 “怎么……了?” 他总莫名其妙地笑,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谐星,她不喜欢。 “看来是真断片了。”陆应和收了笑,清了下嗓子说。 醉酒后的思维能力像绳索从中间被人缓缓切割,几近断线。 反应了好几秒,梁宁希才明白过来。 是在捉弄她。 “你……” 她想说他有病吧,还是憋回去。 走廊上有保洁推着车正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客房服务,她摆摆手才发觉一直让陆应和在门口站着。 “你要不要进来?” “不用,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准备好了就出来。” 呵,还挺讲规矩。 但转念一想,也是,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房间算怎么回事。 她应了声,要关门的时候又想到让上司干等着自己好像也不像话。 走廊又没打暖气。 “嗯……”思前想后,她还是说,“要不你还是进来吧,外面冷。” 她发现了,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最明显的特点总是会首先被牢记。 陆应和跟她一块儿进去,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来。 梁宁希原本定的房间是个标准的大床间,但水池漏水,老板就给她换到了楼上两室的。 房间空旷,大,就算陆应和进来了也不至于没地儿安坐。 省了面面相觑的尴尬。 “师哥,那你坐会儿,我进去收拾一下。” 陆应和点点头。 她挽起头发,凑在镜子前头准备化妆。 说是化妆,其实就是打个底,画个眉毛最后涂个口红而已。 她是淡颜,不适合化浓妆。 正预备要放首歌来听,想到外面陆应和还在,还是算了。 她找话:“师哥,你为什么这么怕冷啊?” 陆应和好像在外边玩消消乐,她听见了好几次Unbelievable。 声音停止了,他回答她:“之前被关进冷库过,动了个手术,接着就这样了。” 梁宁希拍 9. 秘密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纯粹也易炸,像随风起舞的蒲公英。 ——当陆应和顺着反光镜去打量后座的梁宁希时,有了这样的感受。 “哎烦,这关又过不去。”她紧盯着手机自言自语。 陆应和看不清她屏幕,只看见她微圆的脸上两根眉毛打着轻结,唇线绷得紧紧的。 “我给你过?”他把手掌心朝上伸过去问她。 “不用,我行的。” 利落果断地拒绝,正如预想。 车里音乐声开得极轻,传来重新开局的游戏声。 陆应和笑着收回手,心说还挺犟。 他在酒店房间时就发现了,梁宁希玩这游戏纯靠莽,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好好的益智游戏被她当作是在碰运气,眼见手里这一关过不去了,就直接按左上角的暂停,再点击重完本关。 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带一丝考虑。 偶尔蹙眉跟自己发脾气。 他好像替自己找到了些许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因为不同。 她和自己太不一样。 他是个极一根筋的人,认定一件事,就蒙头干到底,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在房间时,他特意问她为什么每次不等游戏结束就重新开局。 他不理解这样的举动,按照他的想法,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宣告失败。 而梁宁希给他的回答是:“不是已经知道要失败了?那就没必要再玩下去了吧。” 嗯,的确是符合她性格的。 至少符合他记忆里她的性格。 其实,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候,他曾暗中窥伺过她,偶尔的、长时持续的。 那是在便利店一别之后。 柏林的冬渐渐远去,道旁的积雪完全消解,鸣唱的鸟儿重新占领枝头。 春天来到。 冥冥中有一根线在牵绊着,让他不止一次遇见她。 那是在一次大组织选修课上,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她在讲台前,头发扎着,随着转身轻轻摆动。 那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在页面花团锦簇的课件上——Shearin,以及黑板上,她一笔一画,清晰地写下梁宁希三个字。 她的字很漂亮,像是练过书法。 字如其人,他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在座位上听她操着并不算流利的西语绘声绘色地讲了十分钟的作业介绍。 明明坐在最后,他却能很好地捕捉到她清亮亮的眼睛,那里,装着一种毫不怯怯的从容与自信。 或许是从知道她名字起吧,属于“希”字最后的那一竖也从他心上划下。 …… 想了解梁宁希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她那样的人,天生在学院里便是受瞩目的存在。 就如同他两次见她,都是在亮处、在聚光灯下。 第三次的遇见亦然。 快毕业的那年,学院要求一批观众出席几个学院联合举办的歌手比赛,他在其列,由于无法推脱,只得前往。 海选现场,人流熙攘。 而他一眼就找到了她。 一身黑裙配皮夹克,头发高高地扎起,只是这次不是马尾,而是盘作丸子,顶上还撇出了几根碎长发,那天,她唱摇滚。 她的吉他弹得并不好,声音也细,不是适合唱摇滚的嗓音,但她乐在其中,恣意甩着头,唱到兴起,跟着节拍蹦,丸子头整个甩落下来。 台下人群嗨成一片,只有几位评委脸色黢黑。 最后的结果自然如所想,第一轮,她便被刷下来。 她像是很要强的个性,听完结果宣布走下台的时候,他看见她低垂着脑袋,唇线直直地抿住,愤愤地和身边的朋友说了句:“早知道不唱了,气死了。” 那个朋友他有印象,好像是在他ig的好友列表内。 某种莫名的驱动力支配了他的行动,他顺着这位朋友的账号,顺利搜索到梁宁希的ig。 粉丝很多,他混迹人群,点上了一个微不起眼的关注。 …… 事情发展总是古怪,自那次之后,他再没见到她。 漫漫的时间里,他以为他完全忘记了她,直到某一天晚上,许久未登录的ig不知什么时候被无意点开。 他看见她更新了一条动态,配图是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和一个背影。 她回国了。 一瞬间,跑调的歌,张扬的动作全部灌进脑海。 他的私心蠢蠢欲动。 于是当下就联系了谢里沃,所用的借口是希望他能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入陆亚建筑工作。 果不其然,谢里沃发来了梁宁希的资料。 他说:“她非常不错。” 嗯,他也这样想。 从前,他始终站在聚光灯的暗处,未被她发觉一丝一毫。 这次,却想要她能够看见自己。 他是有所改变的,是因为她有了那么一些改变的。 心理医生说,他的状态相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他想是因为她,因为冬日的夜晚太寒冷,因为雪下得太大,因为唯一亮着光的便利店里空寂无人,而她恰好出现。 那样明丽的梁宁希,在不知不觉中,暗暗推开了他心里摇摇晃晃的门,一只脚踏入进来。 …… 天气很好,云浮在天际处,像巧妙的贴画。 屏幕上显示还剩三步。 只差一个冰块了,这把肯定过。梁宁希这样想。 “你尽量先消除下边的。”陆应和提醒。 “知道知道。” 下一秒,“啊——我点错了!!” 司机从反光镜里朝后打量她,因为语言不通,他满脸狐疑,还以为是对自己的驾驶有什么意见。 陆应和对司机抱歉的笑笑,接着问梁宁希怎么了。 “不玩了,”她手机一甩,整个人贴后,瘫在椅背上,“根本过不去嘛。” “说了我帮你玩。” “你帮我玩有什么意思,”她又是一脸愤愤,又坐直,“程序员设计这关的时候肯定又和女朋友吵架了!” 她还记得大学时候,有一回点开消消乐,版本更新的提示栏里写着——告诉大家!我恋爱啦!!! 还有一回——给大家拜个早年,准备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啦。 好嘛,恋爱脑进职场了…… “你没发现吗?有很多关开局都是爱心形状或者‘喜’字。” “是吗?” 陆应和没太关注过,他单纯是觉得这游戏能让他沉静下来,而且能随时叫停,很方便。 “那是给女朋友求爱呢,还有些很难的关卡,网上都说,是因为吵架了,他生气才设定得那么难。” 网络上的言论有了其一便有其二。 梁宁希手机操作几下,递给陆应和看。 的确有许多这样认为的评论。 陆应 10. 了解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忽降暴雪,机场外彤云密布,广播传来航班晚点消息。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未见减弱迹象。 “这雪怎么没完没了的。” 候机室里,梁宁希望着窗外如屑般的大雪一片片下坠吐槽道。 晚点——对于她而言,是个不幸的消息。 这次来柏林,她只请了三天假。 她试用期还未过,如果要延长事假的话,作为一个新员工,有些说不过去。 天色更加昏暗,只有候机室里灯光炽亮。 她叹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该和林檬汇报一下。 手机屏幕闪了又灭,消息却迟迟没有发出去。 “这鬼天气,手机都没信号了。”她把重启过的手机向上举举。 “怎么了?” 听见耳边传来询问,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身边不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舍近求远做什么? 她换上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问:“师哥,我明天要是迟到的话……不会扣双倍工资吧?” 她了解过,缺勤旷工记双倍,还会影响试用期考核。 陆应和正在她右边拧气泡水瓶盖,瓶盖是那种罐头式的,有些难启。 水是她方才在机场售贩机买的,她尝试拧开几次无果,手心都红了,之后,陆应和看不过眼,接过去帮忙。 陆应和抬眼:“会。” 应答声落地,紧跟的是盖子嘣的一声传入耳里。 他把水瓶递过去,“给,喝吧。” 梁宁希听见这样的答复哪还有心情喝水,接过水瓶拿着,脸上表情转而变得灰蒙蒙的。 “不是,”她说,“你不是也得迟到吗?我是你的助理诶,都和你共进退了,怎么还要扣我工资啊?” “是共进退,但考勤不归我管,所以是两码事。” “……” 官方且冷漠的答案。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的。”她嘴一撇,脱口而出。 广播里传出声音,是让旅客们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梁宁希此刻哪能耐心,头瞥向一边去鼓捣仍没信号的手机,留下个后脑勺给陆应和。 陆应和一时也有些错愕。 他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也没想到还没正式进入工作,就已经被她扣上一顶这样巨大的帽子。 回神过来,他轻笑了声。 一边,有人在讨论航班究竟要晚点到什么时候,人声吵嚷。 笑声还是被梁宁希捕捉到,她抬头,只见陆应和的嘴角还没收回。 “我说的话很好笑?” 这问题在酒店时她就想问了,只是后面被消消乐冲昏了头脑才忘记。 “不扣你双倍工资就算近人情了?”陆应和说。 很显然答非所问。 偏偏梁宁希被他轻易带着走。 “当然了!教授带的中国留学生本来就不多,我和你都是他的学生,还能在这里遇到,你不觉得有缘分?” 陆应和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莫名想捉弄她。 他笑着说:“是,挺有缘的,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我们俩以后还得朝夕相处的工作,这概率很小啊!”她放下手机,“你现在要给你的师妹兼助理扣工资,这还不是不近人情?”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为了我们俩的缘分帮你走走后门?” “诶,什么走后门?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嘛,我只和林经理请了三天假,明天赶不回去也不能算是我的错啊,对不对?” 陆应和点点头,饶有意味地看她。 “所以你看……?” 梁宁希此刻眼神切切。 陆应和手肘靠着椅背撑着脑袋,“所以,请你吃饭补偿你?” “……” 得,前功尽弃。 “别呀,你别扣我工资就行了。” “不是不走后门?” “也不是……” 陆应和看她不说下去了,撇过头偷偷笑了声,接着把帽衫的帽子拉下来罩住脸。 “一会儿再说,困,我睡会。” 梁宁希傻眼。 “别睡啊师哥……” “师哥?” “领导??” “别吵。” 她的脑袋被一只大手强行扭走。 再之后,一直到上了飞机,梁宁希都再没成功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她给张晓发消息:“我有点讨厌我这个上司了。” …… 关于是否扣工资的争论在回到庆南的第一周有了结论。 梁宁希坐在工位上整理会议材料时,林檬告诉她,考勤出来了。 陆亚设计部每月的考勤都会在门口张贴。 听说是之前有人对考勤有异议,带着工资条在财务那儿闹个没完,所以在这之后才每月把考勤进行公示。 她跑去一过眼。 十一月十七日到十一月二十日是事假,再往后扫,十一月二十一日…… 果然标记着缺勤。 而向上看,第一行是陆应和。 和她一样,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也作缺勤处理。 她脑子里窜出那天苦巴巴地对着他央求了许久的场景,下意识蹦出来仨字:“真服了。” “嗯?怎么了?” 梁宁希看一眼林檬,突然想到她老公陈涛则是陆应和的秘书兼大学同学。 问了句:“诶,檬姐,陆应……” 她顿了下,“陆总一直都是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的人?” “铁面无私?你指什么?” 梁宁希把之前在机场的事复述了一遍。 林檬笑了会,“你说这个啊,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事呢,陆总说了,让你去人事处补个假条,我给你签字。” “啊?” “啊什么?听说你们那天是被困机场了?你怎么事后也不说呢?还好陆总挺上心,特意来找我说这事。没事没事,不影响试用期考核,放心吧。” 梁宁希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愧疚涌上心头。 过了会,她问:“檬姐,陆总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我怕以后工作上出错。” 林檬点点头,“也是,不过我和陆总没什么生活上的接触,他工作是挺认真的,其他的话,嗯,我就不知道了。” “陈秘书平时在家就没和你说过什么?” 林檬愣了下,“你怎么……” 梁宁希知道她想问什么。 林檬和陈涛则的关系她是从同事许敏玉口中得知,许敏玉是部门百事通,公司上上下下的八卦消息就没有她掌握不了的。 许敏玉当时贼夸张,手比着手势:“陈秘书小林经理整整十岁呢!” “就听说的嘛,”梁宁希挽住林檬胳膊,“你就和我说说呗。” 林檬没想到公司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不过梁宁希的性子她喜欢,也愿意和她多说些。 “你过来。” 梁宁希跟着一块儿进茶水间。 度假酒店的项目还在进行中,部门内依旧忙得热火朝天,茶水间内没有人,适合谈话。 梁宁希心说她想和自己说什么大机密,还得避人? 只见林檬关上门,向外看了看,视线划过陆应和的办公室,他正垂首工作。 两个人在圆桌边坐下来。 “他倒也没和我说过什么,就和我说过他和陆总大学是一个篮球队的。” “篮球?” 她印象里,陆应和不像运动型,非要说的话,斯文、清瘦。 梁宁希不禁开始想象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场景。 在柏林时,她见过他把自己包成大黑熊的样子,回到公司也见过他穿西装。 陆应和的确是个衣架子,整个人笔直挺括,但他的衣服似乎 11. 日期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餐厅是限位制的,按号码排序,内外两层共设十张桌台,梁宁希他们被服务员一路领进外层A区,桌台全部环窗而设,视野很好。 服务员送来菜单,安放在二人面前。 虽说和陆应和也吃过那么一两次饭,但像这样正式的,还是第一次。 梁宁希莫名有些紧张。 她调节了下手机亮度,给张晓回了个消息,说要晚点回去。 张晓回复得快,说她是不是有病,生日非跟上司一块儿过。 在此之前,聊天框刚被轰炸过。 张晓踩着点到了她家,没见着人就给她噼里啪啦一顿弹消息。 梁宁希心里一百个骂人的词汇立马冒出来,但想了想,每年她生日,张晓永远是最积极最惦记的,又有点感动。 压住火气,她扣字。 [我在公司就跟着人家混呢,我能拒绝?] 她这样回复过去。 发送完,又觉得气。 跟上一句:[我看你有病。] 手机屏幕又亮。 张张张:[服了,那你要回了告诉我,我还定了场子呢。] 场子? [什么…… “怎么了?你有别的事?” 打字进程被阻。 “没有,我没事。”梁宁希看着陆应和回道,接着删除文字,打下一个“好”字发送过去。 然后给手机熄屏。 她松口气,又觉得张晓说的也没错。 这饭早不吃晚不吃,偏偏是今天,还偏偏她和陆应和说要请客。 自己过生日呢,反倒给别人献礼了,是挺有病。 此时,餐厅内在播放煽情歌曲,她没听过,但旋律有些忧伤。 陆应和坐在她对面看菜单,微暗的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在他松散的发丝上,平添了些许慵懒感。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林檬在茶水间对她说的话。 “陆总有抑郁症,好像还挺严重的。” 究竟有多严重呢?中度?重度? 她对抑郁症的了解不算多,却不是完全未知。 那块阴影不知不觉又浮现上来。 …… 那是高一入学的第二个学期的期末阶段,由于学业水平考在七月初,还得在校一周,准备学考复习。 海洲一高是所重点高中,学习进度快,批卷效率也高,周末放了一天假,周一便公布了期末成绩。 大大的榜单被张贴在教学楼的右侧大宣传栏内,她和往常出分一样,下了课第一时间前去检查自己的排名和分数。 宣传栏前,大家头碰头地找自己姓名,人头攒动,拥挤、闷热。 梁宁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在榜单上的位置。 四十五名,刚巧是足够进精英班的名次,她松口气。 正要从包围圈里出来,不知谁在外喊了一声。 “跳楼了!!” 所有人齐齐向高处看去,还未及反应,一个人影从上直直落下。 接着,“咚——” 顷刻之间,汹涌的人群更加嘈乱,议论与恐慌的声音不绝于耳。 几个胆子大的先上前去,接着老师们匆匆赶过来,救护车的嘀呜声也回荡开。 梁宁希腿都木了。 她看着人被抬上担架送上车,一瞬间脑袋空白一片。 跳楼的不是其他人,是她同桌陈意。 是和她一周有六天都会在一起念书,互相抽背英语单词,下课结伴一块儿去厕所的人。 当时的她真的吓坏了,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去回想。 她没法相信,明明早上还鲜活地笑着要把菜包子分给她吃的人却在突然之间一跃而下,最后脸色青白地躺在她面前。 因着这件事,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接着,学习生活一如往常,这件事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刮过便算了。 重点高中,一切以指标为上,她总算知道那些关于学校的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可旁人不谈了,不说了,她却不能。 她去了陈意家里,把她留在学校的物品送回去,那天她才知道,陈意一直患有重度抑郁。 这事儿本早有预兆,她其实见过的,见过陈意手臂上那一处处触目惊心的划痕,见过她攥紧成绩单崩溃大哭的样子。 可她忽略了,她不知道人的心会脆弱到想抛弃整个世界,不知道阳光的背后充满着阴翳,不知道陈意已经不想向未来而去。 好几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陈意,想起那个无知的、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自己。 她会想,如果那天她能和陈意一起去看成绩榜就好了,如果那天她能在教室里多陪陪陈意就好了,如果那天她能紧紧拉住陈意的手就好了,如果那天…… 可没有如果啊。 昏黄灯光下,陈意的脸莫名其妙和陆应和的脸撞在一块儿。 击垮陈意的是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成绩比拼,那么陆应和的压力来源又是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他带走? “陆总,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或许是将对陈意的愧疚加诸陆应和,她想了解他,救救他。 这不是想施发圣母善心,自私点来说——她也是想把自己从那个阴影里救赎出来。 而陆应和却抬头笑了笑,“?我现在看起来不开心?” 梁宁希定了定神,仔细看他。 嗯,十分正常。 她不是心理医生,无法准确判定对方的心情,只是直觉告诉她,此刻的笑容不是为着客气,也不是故意伪装。 是不是她多想了? 林檬也只是说“好像”而已。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 话音刚落,服务员打破气氛,前来询问是否点完餐点。 陆应和报了几样,接着用眼神询问她。 梁宁希抓紧看菜单,随便选了几个。 服务员微笑点头,要离开时却被陆应和叫住。 陆应和站起来凑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梁宁希没听见。 她一头雾水,“怎么了?” “没事,”他落座,双手肘抵在桌上,看着她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不是说现在,是说以前……以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陆应和肉眼可见地愣了下,却在转瞬之间恢复原样,然后身子向后靠了靠,手肘也放下去。 “有吧。” “是什么?” 梁宁希巴望着等他回答。 “嗯,我想想,”他说,“方便面里没有调料包,排队永远有人插队,买薯条没给番茄酱,……” “……” “停。” 梁宁希吐口气,差点想揍他。 “你能不能认真点?”她咬牙切齿。 陆应和身子靠回来,把刚刚服务员送来的餐品摆放好,将柳橙汁放在她手边。 “我很认真啊,”他眼睫一撇,“你没遇到过?就学校旁边的中超,我在里边买到过没有调料包的桶装面,而且每次排队都被人插队,我真的很——不开心。” “算了。” 问了也白问,她不想再听他鬼扯了。 “这儿你什么时候定的?” 此刻二人所在的餐厅在云江边,这附近的江景餐厅都是出了名的难排号,还有,贵。 “柏林回来之后,”陆应和拿起手边杯子,刚要入口,又放下,“你会开车吗?” 梁宁希点点头,接着就看见陆应和端起杯子果断地喝了一口。 “那一会儿你开车。”他说。 大冤种,实实在在的大冤种,过生日呢,上赶着给钱包放血,还要给人做司机。 真挺有病。 梁宁希在心里骂自己。 “答应之前,我先问个问题,我们现在可以从工作关系里脱离出来了吗陆总?” 陆应和看她一眼,表情里写着何出此问四个大字。 “嗯?” “可以吗?”梁宁希确认。 “可以,工作时间之外当然不是工作关系。” 梁宁希放了心,干脆地说:“不开,你叫代驾。” 她的怜悯与恻隐在此刻达到极限了。 什么救不救的,让陆应和自生自灭去。 她是对陈意抱歉,又不是对他。 何必要上班当牛做马,下了班也俯首帖耳地服从? 陆应和抬头,“不是说要为了考勤的事感谢我?” “?” 梁宁希嘴里嚼着咕咾鸡,蛮不在意地回:“一码归一码,你不是公私分明吗?” “ 12. 邻居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没等多久,陆应和便从车库大门进来,梁宁希看见他笔直往驾驶座走,跟她对上眼后才抿抿嘴从车头前绕到副驾驶外开车门。 他坐进来:“差点忘了。” 哦,是在说忘了还有她存在。 她瞥一眼回:“那你记性可真算差的。” 本以为会被反驳,却听见一旁座椅发出细小的动静,她看着陆应和身体微微随座椅后移,然后停止。 “偶尔好偶尔坏,别见怪。” 这么认真的回答倒让她有片刻木然。 她想抽出手机百度下记忆力减退是不是抑郁症的症状,但在这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二人这时面面相觑着,又无法。 可她记得好像是? 完蛋,这也太罪过了。 在心里唾骂自己一遍后,她笑着找补:“我见怪什么?我记性比你差多了好吧!” 她说起自己第一年在柏林的遭遇,下暴雨的雨夜,她拉着两个大行李箱找不到东西南北。 起因是掏纸币付钱,结果手机落在了出租车上。 “我下车之后才反应过来手机丢了,房东给我发的住址信息全在那里头,你可能不知道,那天雨太大了!说是倒下来的也不为过,伞也撑不住,我还提着两个箱子,别提有多狼狈了。” 她皱着眉,绘声绘色给他讲那些往事。 “后来呢?”陆应和盯着她。 见陆应和是愿意听的,她继续讲:“我记得楼牌号,所以就围着那小区一圈圈地找啊。 可是天太黑了,压根连楼牌号都看不清,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简直要崩溃了那天。” 她边说边注意陆应和的反应,却见陆应和表情微变。 “怎么了?” “没事,”陆应和摆手,“你继续说。” “行,后来就是雨越下越大,我没办法了,就随便找了个楼避雨,还好遇到我前……”她顿了下,“遇到了个好心人。” 梁宁希手把着方向盘,接着说:“他也是中国来的,听说我丢了手机还找不到房子,和他朋友一块儿帮我提箱子,还一家一户地敲门帮我找房子。哎,要不是他,我那天就完蛋了。” 讲完她看向陆应和,边按下汽车启动键,看着他又嘻嘻一笑:“所以你说是不是我记性比较差。” 陆应和没附和着她一块笑,反而是用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视线直遽地对着她的脸扫了一通,接着侧目看她:“不比消消乐关卡开始和我比记忆了?” “……” 梁宁希愣了下,随后觉得刚才的安慰简直多此一举。 她沉了口气,手握住档把:“你脑回路真不同。” 愧疚感消失而去,她不想再继续关于记忆力的问题了,切入正题:“好吧不瞎扯了,领导,你家住哪儿?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了,我朋友还在家等我。” 她扣上安全带,又提醒陆应和把安全带系上。 陆应和缓悠悠地拉过一边安全带,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她,“朋友?男朋友?” 安全带先后咔哒一声落入扣档。 “什么啊,女的,”梁宁希回答,随后无奈地摇摇头,催促他回答:“住哪儿?快说呀。” 陆应和头扭向窗外,“香缇园。” “?”梁宁希诧异,“你住那儿?” “对,我头痛,睡会儿。” 梁宁希没来得及问下去,身边的陆应和却已经阖上眼。 和那天机场如出一辙。 她张开的嘴又闭上,只好怀着满心疑问驶离车库。 而此刻,陆应和的思绪飞向柏林,飞向那个初见梁宁希的地方。 或者说,是那个他曾无数次渴望再见到她的地方。 她说的那个雨夜,他知道。 …… 那天,气象台报了预警,狂风骤雨,倾泻如注。 陆应和刚到家便接到一通电话。 是陆明峰打来的。 在那之前他曾给陆明峰去过一条要回国的信息。 电话接起,那边开口的第一句却不是问他发生了什么。 陆明峰告诉他,陆应协住院了,让他暂时别回来,留在柏林。 电话那头也传来孙静的声音,开始听着有些悠远,却越来越近:“怎么了?是给阿和打电话?” 陆明峰回嗯。 随后听筒里便传来孙静的声音,她说:“阿和,你哥最近在做康复,情况很差,你有什么事的话就先忍忍,过段时间妈去柏林看你。” 忍忍。 自他记事起,他们便让他忍,从小到大,他也一直在忍。 全是为了陆应协。 他苦笑了笑,回了句好,接着滴一声,那头再无声响传来。 手里苍白的诊断书被揉皱。 上头墨迹印着:SchwereDepression(重度抑郁)。 给出的诊断建议是住院配合治疗。 一向如此,陆明峰和孙静的眼里没有他这个儿子,他们只在乎陆应协,那个他曾经崇拜却推他入深渊的哥哥,也是陆家的养子。 他靠在窗边看着无数滴雨点从漆黑不见底的天际密密麻麻落下,恰如陆应协出车祸时的那场雨。 陆明峰和孙静的极端偏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把诊断书铺平,放在一边,视线却注意到了窗外:一盏极其暗淡的路灯下,女孩儿打着快要飞扬出去的伞,吃力地提着手边两个有她身子半高的行李箱来回张望。 到如今,他对上了号。 原来那个人是她。 原来,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和她更早一些相识。 他闭着眼,却在想她口中说的那个来自中国的好心人,是不是她的前男友向来? 她还在回溯他们所经历的往事,是否代表着她对他念念不忘? 他们是不是还有联系? 他完全不清楚。 冥冥之中,出场顺序就这样被决定了,向来在前,他在后。 可就算时间倒退,他有自信去与她结识吗? 好像是没有的。 他是家庭关系中的败将,在感情上好像也注定称不了王。 因为,直到他出院,孙静都没有如她所承诺的那般来到柏林,陆明峰也一样。 他们是他生理上的父母,却从未在心理上给予他一分一毫的爱。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要降生才比较好,他这样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是不是不应该存在。 车子拐了好几个弯,陆应和的身体跟着一块左摇右晃。 他睁开眼,看向身旁提醒:“转弯的时候慢一点。” 梁宁希肩膀耸了下,打出一个浅嗝来,“你要吓死我啊。” “怎么醒了?” “没睡,”他说,“就是休息会儿。” “嗝,快到了,有车位吗?一会儿直接开车库去?” “不用,你给我放下然后把车开走就行,你一个人打车不安全,”陆应和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掏后座的水,他拧开,“多喝几口,止嗝。” 梁宁希喝了两口又递回去给他,笑了声:“没事,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还有,什么安不安全的,谁说我要打车走了,我不走,我直接给你停车库里去。” 指示灯变绿,她踩一脚油门,按下左转向灯,接着将方向盘缓慢转动。 打嗝的声音依旧没停。 “你不走?”陆应和问。 “对啊,”梁宁希拐进车库进口,减速等抬杆升起,“嗝,几幢?” “十五,”陆应和不解地看她,“我没喝多,你不用照顾我。” “十五?”梁宁希快要惊掉下巴,“不会吧?你住十五幢?几楼?” “你要干嘛?” “……” 天,梁宁希被他这反应弄得咋舌,心说她这领导会不会太自恋。 “我能干嘛?我也住这儿啊!而且也是十五幢,三零一。” 陆应和贴着车座的后背抬起,“三零一?” 他还记得刚搬进香缇园的那一天,当时陈涛则神经兮兮地买了三四个披萨过来,最后吃不完,让他分送给邻居。 可那天给他开门的明明不是她…… “对,我朋友替我租的房子。”梁宁希回答,“你也一单元?” 吊顶指示牌显示已至十五幢,还没等回答,南A9417的车牌号印于红纸之上落入她视线。 好吧,已无需再问。 她切成倒车档,往里退。 陆应和已解开安全带,看着她观望着后视镜的侧颜,突信了几分从来不盲信的天意。 他笑着说:“三零二,和你是邻居。” 车子停稳,梁宁希却没有要下车的意图,她撇开安全带侧过身去:“不是吧?这么巧!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好问题,其实陆应和也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一幢,同一层,就分属左右两头,一开门便能撞见的情况,竟然生生没见到一面。 柏林回来那天他去往明石村见项目人所以与她错过便也罢了,可一周时间,那么多次的上下班进出,却也没有打过照面。 所谓天意啊,水中月、镜中花,不可猜度。 * 陆应和洗完澡之出来听见大门口有人在按解锁密码。 这样不请自来的人唯有一个。 门咔哒一声打开,踏进来一个穿着一身灰睡衣的男人,头上罩着睡衣上的灰兔帽子。 “又被你老婆赶出来了?”陆应和用浴巾擦着头发看着来人戏谑。 “怎么可能?我这是主动离家出走,主动的,懂吗你!”灰兔帽子义愤填膺。 “行,”陆应和冲他摇摇头,走向一边,“你陈涛则全身上下估计也只有这张嘴最硬。” 陈涛则不理他,把帽子拉下来,径直走到沙发上,岔开腿大喇喇瘫坐,完全没有一个不速之客该有的姿态。 陆应和轻车熟路地从酒柜里拿酒取杯子。 不一会儿,茶几上传来酒罐与玻璃杯清脆的声响。 “下次能不能换个地儿浇你的愁?”陆应和坐到一边的单座沙发上。 “不可能,哪还有这么好的去处。”陈涛则把杯子推到一边,拉环一拔就吨吨地往嘴里灌。 “这次又因为什么?” 陈涛则从三联沙发的中间移至靠近陆应和的那一侧,又喝一大口,继而抹抹嘴,一副受尽折磨而气急的模样,“我就忘了把袜子放脏衣篮,她非要上纲上线地教训我,居然还说什么果然不应该找年纪小的,不回去了,这次我真不回去了!” 每一次,陈涛则和林檬吵了架总会像这样来他家喝酒吐槽,他不堪受其扰,才搬到香缇园,为的就是离陈涛则家远一点,防备他的骚扰。 看来效果不佳。 陆应和听着这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有些无奈,干脆陪他起了一瓶酒,坐下来,说:“明早准时滚。” 陈涛 13. 生日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客厅的时钟指针落向八点半。 室内昏暗暗的,唯有一束光线或灰或白地不断闪烁光芒,而那光中,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坐着,肩膀还在抽动。 梁宁希推开门差点没被此情此景吓晕过去,嗝都霎时停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玄关,探头打开灯。 才看见是张晓披散着头发坐在沙发上,原本高频率的心跳平稳下来。 “拍恐怖片呢你,还不开灯。”她拍拍胸口,背身蹲下去鞋柜拿拖鞋换上。 “回来了?”张晓问。 “嗯……哇靠!”梁宁希刚扭身就看见张晓脸上满是泪,她走近把抽纸盒甩过去,“发神经了啊?干嘛哭成这样?” 张晓擦了把脸,绕过她看向前端的电视里,“谁吓谁啊到底,看电影呢我。你怎么回来都不发个消息?” 梁宁希凑近一看,方才呈放出光的电视机里,正投屏放着陈奕迅和张柏芝的那部《十二夜》。 但音量开得极低,难怪她刚才没有注意到。 “音量不会调大声点?我差点以为你看默片。” “别吵。”张晓挥挥手。 “……” 电影里正切换到街头场景。 人流稀少,地面因下过雨而潮湿。 男女主在不断争吵。 是为一些琐事。 男人用着极其不耐烦的口吻表示着对女人的不满。 梁宁希看过这部电影,一部被称为爱情灾难的电影。 电影继续随着进度条而播放。 女人心痛说出分手,却又没有下定决心,走向街中心又退回来。 二人左右分坐,花坛的两边像有条明晰的分界线,女人为不再得到爱而悲伤,男人为得到太多爱而痛苦。 身边的哭声又传来了。 梁宁希一看,张晓眼眶比先前更红。 她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赶紧扒拉开张晓找出遥控器按下电源键。 微弱的声响彻底消散。 “又犯病,”她把抽纸盒再递给张晓,然后问,“周亮这小子又跟你玩冷暴力了?” “啊?没有!我就单纯看个电影!想什么你?”张晓从抽纸盒里抽几张纸巾擦干净了眼泪,擤了个鼻涕,“我不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梁宁希一看,的确没有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白她一眼,“那你哭毛啊!我还以为我过生日还得给你处理感情问题,真服了。” 她又把电视重新打开,点开收藏第一个,缓冲了会儿,《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主题曲不合时宜地响起。 “卸妆去了,累死我了,刚刚开车,提心吊胆的。” 张晓一把把遥控器夺了去,按了返回键,音乐声戛然而止。 梁宁希停下脚步,“干嘛给我关掉?” “幼不幼稚啊你,还看这个。” 她返回抢过遥控器,再点开,还特意调大了音量。 “你懂屁,这是有童心,你这个无趣的大人。” 张晓摇摇头,随电视去了,“就你有趣,有趣到非在生日这天跟上司去吃饭。” 梁宁希走到洗手台,抬高音量,“大小姐到底是不知人间疾苦,我这种小喽啰不得听上头安排?你想让我被开除?” “是是是,你道理最多。” 张晓走过去制止她倒卸妆水的手,“别卸啊,还得出去呢。” “去哪儿啊?这都八点多了,还不洗洗睡。” “都说我订好场子了。” 梁宁希想起来了,“哦对,我还没问你呢,什么场子啊?不是说好在家吃吃蛋糕喝喝酒?” 张晓靠着墙,“好场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 “真的呀!我们自己在家喝酒多没意思,哎,反正你别卸妆,亮哥马上来接我们了。” 梁宁希把手擦干,“你说谁?周亮?你有病啊,叫他来干嘛。” 张晓眨眨眼,“哎呀,亮哥最近真改了,你别对他有偏见嘛!” “我对他有偏见?”梁宁希呵呵一笑,“你被他灌什么迷……” 话还没说完,门铃叮咚一响。 张晓忙制止她,“等等等等,估计是亮哥到了,我去开门。” 走到一半,她又回头,“你不许再对他阴阳怪气。” “……” 梁宁希简直要被气倒了,想骂她吧也无力,这么多年了,跟对牛弹琴似的。 她深呼吸一次,只能任张晓把周亮放进来。 “哇?谁还在看这种弱智动画片啊?” 梁宁希刚走出去,就听见周亮用一副公鸭似的嗓门对着电视吐槽。 “干你屁事?我看的,怎么了?你管得着?” “你看的?那没事了。” “周亮你什么意思?” 战火蓄势待发,硝烟暗中弥漫。 “没有啊,我的意思就是看这个很好啊,益智养脑。” “你最好是这个意思。” 张晓夹在中间,眼见不妙,赶紧圆场,“他就是这个意思嘛,喜羊羊最好看了,亮哥平时不也看?” “我?” “对啊,前两天你在家还看呢。” 梁宁希看着张晓怼胳膊撂腿,挤眉弄眼的样子,心底里翻了个大白眼。 周亮附和,“啊对,看了看了。” “闭嘴吧你俩。” 张晓凑上前赶紧把电视关了,“走吧走吧,赶紧给我们寿星过生日去。” 梁宁希实在看周亮不顺眼,一屁股坐下来,“不去。” “别嘛希希,都订好了。”张晓过来挽梁宁希胳膊 ,又递眼色给周亮。 “晓晓可是几个礼拜前就为你这生日费心思地去订位置,你看我不爽没事,起码给她面子,你要是实在不想和我一块儿,我也可以把你们送到地方了就走,你看这样行不行?” 梁宁希瞥他一眼,又看张晓眼巴巴的样子,站起身。 “行,看晓晓份上我去,但是你,到地方了就给我走,今天我生日,不想看见你。” “希希,你别这样嘛……” 梁宁希在心里也觉得自己会不会做的有些太过了,但她这脾气实在忍不了,于若芳和梁海也常和她说要收收性子,不然吃亏。 她懂是懂,但一看到周亮她就气得急。 说起来,还是因为曾经一桩事。 那还是大学时期了,张晓有天兴高采烈地推开寝室门,告诉她和李可恋爱的消息。 张晓就是个白头白脑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被照料着,她和李可担心,说要给把把关。 第一次见面,周亮请客,是在一家火锅店里,他给张晓烫菜夹菜,顾得细心周到,对她俩也是礼貌有加。 所以,初次接触,她们对周亮印象还算不错。 吃完饭回到寝室,她问起张晓周亮是哪个院系的,张晓说他不是学生,没上过大学,只是她最近常去的那家健身房的教练。 李可先提出意见,她觉得健身房教练有些不靠谱,让张晓再观望观望。 但那时,梁宁希却觉得这不是大问题,上没上过大学不是决定一个人人品的标准。 她说:“健身房教练有什么要紧,我看他对晓晓还可以,谈谈呗。” 可惜,她错了。 在张晓和周亮交往的第七个月,她接到张晓的电话,声音在哭,张晓说,她联系不到周亮了。 那天,她刚结束广告工作从公司出来。 她在路边等车,问张晓:“因为什么?吵架了?” 张晓抽抽搭搭的回:“我妈正好来看我,我们就一块儿吃了个饭,谁知道我妈在饭桌上就说周亮做这一行,不务正业,周亮当时表情就有点难看了,后来吃完饭他把我送回寝室就不理我了。” “怎么办啊!希希。”哭声一直未停止。 “别哭别哭,”她听完,觉得是不是张晓妈妈的偏见太严重,她安慰张晓,“阿姨可能不够了解周亮,你好好和周亮说说。” 那时她还以为是周亮自尊心被刺伤才会如此,甚至在想张晓妈妈似乎太过刻薄。 “他不接我电话,呜呜,我完全联系不到他。”那头的张晓说。 她想了想,说:“你把周亮电话给我,我替你问问。” 挂了电话,她立马按号码拨给周亮。 彼时,路上正有辆救护车疾驰而过。 电话接通,而滴滴呜呜的声音也从听筒那头传来。 她抬眼,只看见对面,周亮和一个女人一块儿上了车。 听筒那边喂了一声。 “是我,梁宁希。” 对面的车门被关上。 “晓晓的室友?” “嗯,你人在哪儿?晓晓说你不回她信息。” 她几乎是压抑着怒火。 “车上。” “一个人?” “嗯。” 梁宁希简直对他那瞎编的功夫感到不可置信,她单刀直入:“那你身边那女人谁呢!” 还没等她输出,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已是被拉黑。 她回了寝室想告知张晓这一消息,却没想到被周亮捷足先登。 张晓说:“希希,他联系我了,说是家里妹妹来了,没看手机。” 妹妹?如果是妹妹,何必挂电话?何必拉黑她? 可没有证据。 她苦劝张晓,让她和周亮分手,告诉她周亮这人不靠谱,她亲眼见到了周亮和那女人说说笑笑,绝对不像兄妹。 但张晓执着地信任周亮,半分也听不进去。 她以为等张晓自己撞了南墙就会懂回头,却没想到,这一过便是好几年。 恋爱脑的人脑袋是榆木,怎么敲打都敲不醒。 梁宁希看着张晓,态度决然,“你是要帮我过生日,还是他?” 张晓回头看周亮一眼,“你……” “那就得了,走。” …… 车上,她在后座,看窗外灯红酒绿缓缓而过,秋末的街道不显苦涩,反倒被繁华取代。 庆南是一线城市,富裕程度远胜于海洲,街店的灯光和白亮的路灯交相辉映,尽管月缺,却依旧明亮,是座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 过了几个红绿灯,到达不夜城的中心之处,沿街而望,是中心区的娱乐地带。 “去哪儿啊?”她问张晓。 张晓从车前座撇过头,“T-line,快到了。” “酒吧?”梁宁希问。 她知道这家店,前些天她在朋友圈刷到过之前大学同班的一个本地同学发了张照片,定位就在这家店。 一家新兴酒吧,营业不久,但实行会员制度,听说入场还得要邀请函。 “是啊,费老大劲了,今儿带你见见世面。” 梁宁希真想说谢谢你,这世面也不是很想见。 “随便随便。” 大学里年少轻狂,酒吧这种地儿她倒总跟着张晓她们一块儿光顾,但如今,迈过二十五岁这一坎儿,心力不及从前,酒也喝得少,很少去了。 “但我就穿这身去?” 她入职前买了一堆上班服。 所谓上班服,以休闲舒适风格为主。 所以此刻她上身着宽大的米色羽绒服,下穿着条带厚绒的牛仔阔腿裤,脚上还踏了双雪地靴。 委实与那五彩斑斓的花花世界不相称。< 14. 等待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总?” 陆应和站她身前,此刻换了套和在餐厅时不一样的装束,不规则的黑色羽绒马甲里面套了件同色的高领带帽卫衣,下边也是条黑裤。 他真的很喜欢穿黑灰色系,但也的确与他适配,此刻站在光下,冷白的皮肤被衬得更加吸人眼球。 能把一身黑穿得不沉闷反有少年气,很难得。 梁宁希其实很喜欢他的穿搭风格。 她看人,除了看脸,穿衣风格也很注重,多半和她从前从事自媒体行业有些关系。 要不是陆应和是她上司,还有那病,她也许会考虑和他聊聊,继而发展一下。 可惜。 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陆应和看着她又拉拉领子,接着四处瞟了下,随后指指T-line的牌子,“来看看。” “?” 看什么? 梁宁希顺着方向一过眼,随后心领神会,“来玩?” “不是,就是,哦,来检查下隔断。” 梁宁希听得云里雾里。 她觉得今天陆应和说话一点不利爽,奇奇怪怪的。 陆应和补道:“这儿是我们公司参与设计的,老板说隔断有些小问题,叫我来看看。” “哦。” 梁宁希点点头,心想难怪,她问:“这儿主要是你设计的吧?” 陆应和擅长后现代风格,她有见过好几幅他的设计图。 “是。” 熟悉的根源找寻到了。 “那你现在检查完了?” “嗯。”陆应和把手揣进衣兜,看起来是真的很冷,但目光炯炯。 “不把衣服披上?”他说。 夜风席席,打在膝盖骨上确有些刺凉,梁宁希把搭在手里的外套穿起来。 “拉链。”陆应和摸摸后脖颈,又看下四周,拿手指了指。 “哦。” 梁宁希照做。 陆应和听到链条的声音停了,移回目光,“你来玩的?” “本来是,现在准备回去了。” “那坐我……” 车流声里混入作响的手机铃声。 梁宁希抬手示意,继而推动屏幕滑条,放于耳边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我已经回去了,挂了拜拜。” 她把手机放衣兜里,手也一块儿放进去,抬眼看陆应和一眼,“你开车了没?” “不对,你喝了酒了,”她转问道,“你怎么来的?打车?” “开了车,找的代驾。” 梁宁希真想说陆应和是她的救灾福星,她往停车场看看,“停哪儿了?我开。” “那儿。”陆应和给她指了指。 …… 两个人一道走过去,谁也没注意到后方张晓和周亮一前一后跑出来。 张晓的高跟鞋踩在地上阵阵作响,叉着腰喘了口气。 “我说她怎么跟我这么生气呢,”张晓摇摇头,手往大门处挥了挥,对周亮说,“走,寿星回去了我们自己玩。” “那她的东西?” “哎呀你也太没眼力见了,明天我给她送去就行。” …… 车门登时关上,二人左右分别坐着。 梁宁希的羽绒服是长款,一坐下来跟坐上充气垫似的,实在太臃肿,她上了车,便脱下来甩在了后边。 陆应和往后看看,把掉在底下的那一截放上座位,又问她:“就这么走了?” 梁宁希给车子绕了个弯,伸脖子往前边看,“不然呢?” “那你朋友呢?” “她?玩去了吧,不用管。” 汉语的巧妙之处便在此处,口头说话时,你无法从ta这样一个代词准确判断出是男还是女。 陆应和抱着臂点点头,看梁宁希把车行至大道上,“他不生气?” 梁宁希纯把此刻的对话算作闲聊,她正愁一口气没人发,对着陆应和吐槽,“她生气什么?我才该生气吧,明明我生日,净做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我还不如在家睡觉呢,闹心。” 她眼见着绿灯快转红,一脸油门踩下去。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灌进陆应和的耳朵里,他却不太在意,只是扭头看着她。 梁宁希感知到视线,看着前方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后方车辆从车边超越过去,她也不示弱,变道和它并驾齐驱。 “你洗过澡出来的?”她扭头打量一眼陆应和。 陆应和撇开眼神,“是,临时接到通知,从家里赶过来的。” 梁宁希笑笑,“那你这代驾开车比我猛。” 陆应和听出言外之意,也不解释,淡声问她:“你也洗过澡出来的?” 梁宁希觉得两人怕是考虑到一处去了,她否认:“没有,朋友送的礼物,要去酒吧,所以刚在车上换的。” 她看看陆应和,“不会穿了很奇怪吧?” 没有试衣镜,她也不知道这整身的效果如何。 “没有,很好看。” 她错愕了下,陆应和夸得太直接,还是在这样一个只有二人的逼仄空间里,她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哦……谢谢。” 陆应和却很自然,伸手在按空调钮调节温度,“谢我做什么,不是应该谢你那个朋友?” 朋友,今晚他不停地在提这同一个词。 梁宁希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对这种感觉无从说起。 她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车内中控显示屏上却出现个来电显示,音乐声断了。 “陈秘书?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我帮你接。” “别……” 和应答声同时到来的是一只手,把她腕骨一圈牢牢覆盖。 凉,极其冰凉,说是冬日的寒冰也不为过。 陆应和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手,“我手机上接就好了。” 那方凉意遽然离去,梁宁希愣了愣,讷讷地嗯了一声。 她打方向盘,让车子转了个弯,心里那阵麻麻酥酥的电流感却将将平复下来。 她看了眼陆应和,他正望向窗外打电话。 车窗上映出他脸庞轮廓,舒朗流畅,真真是一副好皮相。 心中有只小鬼在作祟,拿着鼓敲敲打打。 她意识过来,立马撇开头去。 “什么事?”陆应和问对面。 “检查过了。” “嗯,就这样。” 这通电话只在几句回复中戛然而止。 她看见他把手机放下来,问他:“是问检查隔断的事吗?” “对,这人,瞎操心。” …… 陈涛则被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茫然四顾。 “这人说什么呢,检查什么?”他自言自语。 他只是想问问陆应和去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回来而已。 就在半小时以前,他说起看见梁宁希这事之后,陆应和的反应有点奇怪。 也不回答他是不是知道,反而问他有没有听见他们要去哪里。 他照实回答,接着就看见陆应和着急忙慌地换下睡衣,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 陈涛则喝了太多酒,脑子混乱成一片,他挠挠头,却实在想不通。 索性继续喝酒,时针滴滴答答,茶几上又莫名添了几个空罐子。 而沙发上,他直接头仰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亮光在头顶上刺着他眼睛,迷迷糊糊中,屁股底下有什么在震,他不耐烦地翻个身取出来。 一看来电显示,脸上表情又转为笑容。 “老婆!嘿嘿,是你呀。”他咧着嘴说。 电话那头的林檬眉头一皱,问他:“又喝多了?” 陈涛则手挥着抓了团空气,“没有!我,我没,没有喝多!” “还回不回家了?” “回,老婆在等我,当然回!” 酒精作用在他神经每一处,他捧着电话,笑又转哭。 “不对,我不要回去。” 他接着满脸委屈,“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要说我,你明明说过也喜欢我的缺点的,你变了,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林檬清晰地从听筒里听见抽泣声。 她叹口气挂掉电话,又转成视频。 画面亮起,陈涛则哭得更厉害了,一双眼,眼泪簌簌地掉。 他双手捧着手机,直直地举在正前方,把林檬的镜头放大。 “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你挂我电话,姐姐,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哭得撕心裂肺,有如天塌地陷。 眼泪从眶里迸出来。 “我没有,”林檬只好照从前那样哄他,“刚刚看不着你,我想看看你呀。” “真的吗?”陈涛则瘪着嘴,不相信地看着她。 “我有骗过你没有?” 陈涛则作思索状,接着收情绪,用袖子随便抹了把眼泪,又绽开笑脸,“没有,姐姐从来不会骗我的。” 说完,像是酒精在脑袋内压着,他头又垂下去,只有手依旧平举着。 林檬凑近镜头,“阿则?” 画面里凝止了一会儿,突然陈涛则又抬起脑袋,手收了回来,脸凑得极近。 半晌。 “姐姐,你好漂亮啊,姐姐有没有男朋友?” 林檬哑然。 当年,陈涛则坐在她对面也是这样问她的。 几年过去了,他依旧如从前一样。 “有,都有老公了。”她笑着说。 “有老公了?”他明显有些丧气。 “怎么了?” “你有老公了……” 林檬莫名想捉弄他一下:“有老公了就不喜欢了?” “喜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能做小三呀。” 林檬正喝水呢,差点没笑喷出来。 “傻子,什么小三,你不就是我老公?”她看着镜头,“陈涛则,林檬的老公。” 陈涛则转了个眼,又蹙蹙眉,终于想起来,随后嘻嘻一笑,“对哦,姐姐本来就是我老婆!” 林檬无奈极了,“那姐姐去接你好不好?” “嗯,”他乖乖点头,像个要到糖的小孩,“那我等姐姐。” * 只差一个拐角,快驶入香缇园,红绿灯前,发生一场车祸,转弯的小轿车撞上电动车。 梁宁希伸头看热闹 15. 专注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明石村在庆南的边缘,车子越向里走越僻静,此刻竟连路灯也没了,单行小路幽幽深深的,只有两股白灯汇在一块儿照着前方。 梁宁希心里怪没底,小时候邻居家小卖部里的恐怖片给她看怕了,这时总觉得行道旁突然就会冒出个不知是什么物种的东西来。 她板正正地以一个极为戒备的姿势坐着,眼神跟着不自觉左右撇。 陆应和没注意她这种变化,他看着她露在外头半截纤细的手臂,担心她会不会冷。 车内空调其实打着,吹在人身边已经足够驱散严寒,可他鬼使神差地就把手轻覆在她手背的肌肤上。 “啊啊啊啊啊——” 车内遽然变得不安定,突如其来的刹车让他整个人往后仰,耳膜也快被撕碎了。 陆应和被吓到了,他收回手愣着眼不敢动。 再看身边,梁宁希整个人被吓得僵直。 她觉得心脏顿时升到喉管,马上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陆应和,你有病啊!” 这是陆应和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见自己的全名,尖锐的,几近嘶吼的,说完还喘着大气。 他不敢说话了,讪讪地看她。 呼吸声渐平了,车子也迅速向前驶。 梁宁希冷静下来才发觉刚才自己太失态了。 “陆总,对不起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太黑了,我还以为是鬼……” 陆应和倒不介意这个,反而能听她喊自己全名还有点高兴,回国之后有这样一层上下级关系在,她对自己总是很疏离,有时候,他都觉得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不正确的。 “没事,”他想摸摸她脑袋安慰,又觉不太妥当,蜷着手搭在大腿上,“没有鬼,我在。” 梁宁希握着方向盘,总觉得这话太暧昧,转个念头,又感觉是自己多想了。 她从许敏玉这个百事通那里了解过陆应和的背景,绿云建设的公子哥,为了适应公司经营才下到陆亚锻炼。 这样一个养尊处优、家境优渥的人不可能看得上她这样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小助理。 应该……不太可能吧? 她索性不回答了,陆应和实在让她很难琢磨,原本她还觉得大学里选修的那点皮毛足够推测人心理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就在两天前,许敏玉告诉她,只要总监一句话,就可以直接算她差假。 那让她去补假条、签字,这算什么呢? 偏偏林檬也什么都不说。 刚刚也是他故意来碰她手的吧? 而且,还特意帮她过生日。 对了,说起生日,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是在今天?” 陆应和接的很快:“不是说了吗?简历。” “我写的应该是十一月一日才对吧?” “你记错了,是十一月二十五。”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导航打断谈话,提示抵达目的地了。 陆应和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的确是她的简历,她扫一眼,出生日期那一栏是十一月二十五。 她猛的想起来,当时谢尔沃催她发简历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机场候机,理了一天行李,正是心力交瘁之时,脑袋里的神经已经被整根吊起来,所以迷迷糊糊地把该填的都填完了,她就发了过去。 好像是填了十一月二十五日。 这说明,她刚刚的猜想都被推翻了? 梁宁希故作不在意,她下车,和陆应和并肩走在一起,“那是我搞错了。” “不是说不可能?”他却不依不饶。 “记错了嘛,记性差一点不是罪吧?” 陆应和轻笑,却也在心里松一口气。 他还没做好被她发现的准备。 “嗯,不是。” 他打开手机手电,也尽量靠她近一点。 附近是山,风吹在山壁之上有回响,凄厉诡异,偶尔还传来几声枝条碰撞的声音。 梁宁希裹紧了羽绒服,小心翼翼地四处看看。 “我怎么感觉要被你卖了……” 这地方不像可以违法乱纪,更像是要杀人灭口。 她没得罪他吧? 不就是有时候会忍不住和他互怼几句吗…… “卖你?值多少钱?现在肉价是三十一斤。” 梁宁希和他对上眼,看他满脸认真。 敢情要把她当猪肉出售。 “陆总,你应该庆幸你是我上司。”她说。 如果不是的话,她此刻就得给他“就地处决”。 “是,很庆幸有梁助理这样的得力下属,”他附和,“快到了。” 梁宁希感觉没这么害怕了,她往前面看看,视线里出现一间平房,砖瓦垒的顶,四四方方,孤零零的。 她把光给过去,但到底是太弱,看不清些什么,只依稀看见那白色墙体斑驳了一块又一块。 四野空荡,只这一间房屋,应该是拆迁过后留下的。 她跟着陆应和走,意外发现他把光打在自己的左边。 木门吱吱呀呀被推开,眼前霎时亮了。 橙黄的光线包裹整间屋,把方才的那丝诡异取代。 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所有空间被有条不紊地利用,靠墙的木架子上还摆着一排又一排的泥陶,边上还有几个列在一起的转台,但和架上的陶塑不同,上面已经落了灰,看起来许久未用。 陆应和抖抖随意盖在一只矮凳上的白布,把凳面擦干净之后又去擦转台。 “坐吧。” “哪儿来的电?”梁宁希好奇。 这儿要开发成度假酒店,在这后面不远处已经搭建工地在动工了。 那应该不会再送电才对。 “钉子户,自己扯了条电线,电力不太稳。”他指指屋顶上贯穿到窗外的一根黑线。 梁宁希坐下来,看见陆应和挪来另一个矮凳,和她隔着工具台面对面。 凳子太矮,他叉着腿,上半身微微曲下来。 “那人呢?搬走了?” “去世了,就在前几天。”他回答,面上波澜不惊,“玩过吗?” 梁宁希摇摇头。 她手很笨,精巧的活计一向做不来。 上大学时,有一回无聊,她和张晓去大学城新开的一家银饰店打手工戒指,老板给了她们一人一份教程,步骤非常简单,定型、抛光、选图、刻字、焊接,最后冷水降温。 她自信满满,但在定型这一步就马失前蹄。 “想不想试试?”陆应和问。 她点点头。 这都多少年了?总得有点长进。 “可是,我们这样擅自进来真的可以?” 陆应和站起来,去一边拿来一个木桶,里面是陶泥。 “围裙在墙上,你穿一下,不然会很脏。” 梁宁希看他又拿了个桶往外面走,赶紧站起来,“你去干嘛?” “打水。” 她看看四周,虽有光了,但还是害怕。 “我和你一起去。” 走的太急,脚被凳子腿绊了一下,她“哎哟”叫了一声。 陆应和停下来等她,“慢点,我不跑。” 出了大门,依旧风声鹤唳。 取水的龙头其实没多远,就在房子右侧,也是孤零零的。 梁宁希打着手电跟上,才发现原来木门边上还有个标牌。 说是标牌,其实就是两根长钉打入墙的一块木板,上面写着花爷爷泥陶,风吹雨淋的,花字上边的草头淡了,其他字也有些看不太清。 “这家店的主人姓花吗?”她便跟着陆应和边问。 “对,一个七十多岁的空巢老人。” 水龙头上生了锈斑,打开时有些卡顿,陆应和把桶放地下,调整了下位置,直起身来。 “他一个人守了这家店几十年,终于解脱了。” 手电的光打在墙上,黑暗中,她看见陆应和的脸,冷泠泠的。 解脱,对他来说,死亡是解脱吗? 陈意在奋然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或许是吧,因为觉得见不到天明,所以也不再盼望天会亮起了。 她钻不进他们的思维里,只能作为旁观者在圈外无能为力。 “说说呗,”她伸个懒腰,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看起来,你和这个花爷爷很熟。” 汩汩的流水声未停,月光如泄地落下荧荧的光亮。 陆应和口中呵出白气,靠着墙,淡淡地说:“也不算很熟,就是照过几次面,听了个故事。” “嗯哼?” 花爷爷名字叫花祥,祥瑞的祥,原名叫什么陆应和不知道,但听说是老爱人给他改的名。他的爱人是高知家庭里出生的,有文化,只是可惜早逝。 花祥和老伴的初遇就在这家店,那时候的花祥还是个平头小伙,他没读过什么书,也就有点做泥陶的手艺,但那时不像现在一样流行折腾什么手作,店里生意一直不太好,没钱吃饭是个大问题。村里人让花祥关张转让换个营生,但他腿脚有病,没法和村里人一样下地摆弄庄稼事。 日子一天天熬,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花祥决定把店给转让了。 花祥的老伴是在这家店贴出转让公示之后来的。 “那天,她穿着一身绿色的碎花连衣裙,别提有多好看了。” 这是花祥的原话。 是的,他对爱人一见钟情。 后来,花祥的爱人接手了这家店,看花祥可怜,便让他留下来帮工。 日子久了,二人生出些感情,没多久便结了婚。 其实这其中还有些波折,只是那天花祥抽着烟摆摆手对陆应和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陆应和自然没再问。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花祥是个粗人,起名这事全交由爱人来定,爱人告诉花祥,无论男孩女孩都叫“乐知”。 乐知天命,故不忧。 她希望他们的孩子一生顺遂,没有忧恼。 文绉绉的东西花祥也不懂,只一个劲地说好。 变故就在此处,生产那天,爱人难产,最终撒手人寰。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六年。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爱人走了,花祥却不能堕落,他还有小乐知。 此后,父子俩相依为命,尽管经济上不算富裕,可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就如同爱人说的那样:乐知天命。 可依旧好景不长,乐知在十八岁那年,闯了个大祸,和人打架,一个失手,把对方眼睛戳伤了。 村里孩子皮闹是常有的事,但被戳伤眼的是村里头水管厂厂长家的儿子,那厂长向来就看不惯花祥,觉得他一个残废能娶人家高知的女儿是耍了心机,还说他吃软饭不要脸。 厂长提出要赔钱,把医疗单子甩在花祥面前。 花祥认了,按着单子东拼西凑了两万块送 16. 电话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又出差了,在北林。 说是总部要实行制度改革,底下的小公司也要一块儿进行,主要改革事项基本集中在他们设计部。 本来定了半个月就返回,却因会上意见不一,要延期再定,这下,归期就难言了。 白天,他给梁宁希打微信电话,让她帮个忙,去他家看看猫,他说,家里的监控被打翻了,怕它粮不够了,挨饿。 至于为什么找她,理由显而易见。 梁宁希想她这个助理可算是被物尽其用了,工作、生活,两头不误。 晚饭时间,张晓提着酒和一大袋菜又来光顾。 扯围巾,脱外套,换拖鞋,轻车熟路地从梁宁希身前略过去,“锅子烧上了没?” 梁宁希跟她一块儿进厨房,无语地问:“非得来我家吃?” 袋子唏哩嗦啰地满屋子响,张晓嘻嘻一笑,“你家不就是我家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来了,怪不自在的。” “你拿下碗筷,我把料调了。” 梁宁希听吩咐,“周亮呢?不能去他家?” 张晓笑立马收了,“你可别跟我提,正烦他呢。”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最好是真烦他了,等会吃饭,你但凡说一下他的名字我都跟你翻脸。”梁宁希拿着碗往外走。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上回我生日你把他叫来我家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她拧小了火,看着锅内滚滚的沸水渐渐平复下来。 张晓拿着剪刀剪辣子,突然想起来要问梁宁希的事。 “最近台里太忙,我差点忘了问你,那天晚上那男人谁啊?你谈朋友了没告诉我?” “男人?”梁宁希走进去帮她用筷子把调料搅匀,“什么男人?” “跟我装傻充愣是吧梁宁希。”张晓用剪刀指着她。 “准备刺死我?”她把悬在面前的剪刀撇开,“你这人整天鬼迷迷的,我什么时候有男人了?” “就你生日那天啊,T-line门口,你挂我电话的时候,和你一块走的不是个男人?” “哦。” 梁宁希知道张晓在说谁了。 “那是我上司,正好在楼下碰到。” “切,上司啊。” 张晓觉得没趣了,她把辣子收拢进碗里,又切些香菜,捣了些蒜泥,端出去坐下。 梁宁希已经把半盒牛肚下了锅。 “但看着好像蛮帅的,比向来高?” “是不是不吃点什么堵不住你的嘴?真想我给你赶出去是吧。” 张晓抿抿嘴,“得,我就嘴欠,就不该提那名字。” 她多少知道些梁宁希和向来之间的事,那时虽不在一块,两人却时常靠微信保持联络。 他们俩最初在一起,全靠向来有毅力。 按照梁宁希的原话就是:“上学也送,放学也送,刮风下雨、感冒发烧的都来陪陪你,能不心动吗?” 梁宁希对向来的感情浅,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 其实张晓觉得向来挺好,她去柏林时曾见过他一次,长得不赖,高高瘦瘦,精气神很好,是很阳光的类型。 关键是,人的确满心满眼都是梁宁希。 她还和梁宁希说过他好,“以后回了国,直接证领了,终身大事都解决了,多好啊。” 梁宁希却不乐意,“我就非得嫁人过日子呗?再说了,向来这人吧,谈谈恋爱是可以,但是结婚……” 她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她说的不清不楚,以至于他俩分手的原因张晓也没摸太透,每一次一提到向来,梁宁希都撇开话题不聊,她总觉得这中间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牛肚在锅子里浮出汤面,油润润的红汤裹了一圈,极为诱人。 庆大旁边的东街上就有家涮牛肚店,老铺子,一到晚上就人满为患,她们三个人以前经常光顾,老板一看见是他们仨来都会踩着小碎步、笑嘻嘻地来招呼,有时还送些小凉菜,譬如拍黄瓜,碎皮蛋之类的。 可惜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铺子就突然关了。 梁宁希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进碗里,吃一口之后,“哎,还是差点味。” “是吗?我还特意按那老板说的赶去图西市场买的呢。”张晓吹了吹凉,塞一筷子进肚,随后也皱皱眉。 “好像是,是不是我这料调的不对?”她站起来,又进厨房。 梁宁希也想进去帮忙,手机却响起来,是陆应和打来的。 她接起来,陆应和问她有没有去他家了,看她没回消息,所以才打电话来。 “我在吃饭,没看手机,现在就去。”接着挂了。 张晓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去哪儿啊?” 耳朵还挺尖,梁宁希说:“出去一趟,你先吃。” “啊?这么晚了,你刚刚不是喝了酒?”她指指桌上的酒瓶。 “不远,就在隔壁。” 看张晓还不解,“我去给上司当牛做马,你也要去?” “拜拜嘞您。” 梁宁希笑了笑,捞过甩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上,去门口穿鞋,刚打开门,她又退回来,大声说:“别吃光了!” 张晓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上司就住……” 还没问完,门已经被关上。 张晓把刚刚放嘴里吮了一口味的筷子抽出来,朝大门那一挥,“这死女人。” …… 虽说是对门,但其实还隔着一条较长的廊道,入了夜,寒意重。 梁宁希手揣在羽绒服里,快步走过去。 门上是密码锁,她打开手机对照着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随后叮咚一声,门被打开。 室内昏昧一片,她喵喵地叫了两声,里头也有声音轻轻地回应。 客厅大灯开关就在玄关墙边上,梁宁希借着门外的廊道光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它。 灯一亮,原本黑暗中的那团小影子极快地蹿走不见。 “柠檬?” 她叫了一声,那是小猫的名字。 半晌,却没有回应。 梁宁希想着先不管那么多,她把门关了,下意识脱了鞋,接着看着脚上的粉袜子呆了一会儿。 一边是鞋柜,她拉开来,看了一圈又关上,径直走进去。 地暖没开,踩在地板上脚心一阵冰凉,才不到五秒,她重新打开鞋柜,把一双大了好几个码数的拖鞋拿出来套了上去。 她的脚在拖鞋里蜷缩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让刚刚散失的体温稍稍恢复了过来。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两声,是陆应和给她发的消息,告诉她猫粮放的位置,还特地跟她提了说柠檬胆子很小,可能会躲起来,让她稍微找一下。 梁宁希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表明了解。 她从玄关往里边走,才发现陆应和家的户型和她现在住的那房子不太一样,面积更大,还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刚刚她开灯时,触到另一个开关,窗帘自动往左右拉开。 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夜景,庆南的地标塔就在不远处,光彩熠熠。 “柠檬?”“喵?” 窗帘下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轻轻一动,随后蹭着猫爬架从她面前跑走。 果然是胆子很小。 算了,她先找猫粮。 陆应和说是放在储物间里。 虽说户型面积不同,但储物间的位置应该都差不多,她径直往落地窗那儿走,打开门按开开关才发现常识判断失误,进错了。 一张黑灰色皮质大床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陆应和的房间。 她想关上门,视线却被他放在床头的一个泥陶盘捉住。 “喵~” 脚边突然传来一声柔软的响。 “柠檬?” 刚刚她没仔细看,此刻发现这是只极可爱的小猫,通体白毛,长得圆圆滚滚。 “喵~” 梁宁希心都化了,她在柏林时就想养只猫,但又考虑到将来没法将猫带回便作罢了。 她蹲下来,刚想抱起它,柠檬却又立马跑走,只远远地在一边看她,像在观望什么。 “行,那你就在一边陪我吧。”她宠溺地笑。 梁宁希去拿那泥陶。 这是那天晚上做的,她原本是想做一个杯子,可是失败了,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盘子。 陆应和后来带着她重做了一个,带盖的杯子,还上了色,很好看,此刻还被她放在房间里每日喝水用。 这个失败品照理来说是留在作坊里没带走才对,怎么…… 她拍下照片,想发给陆应和问问,刚发出去又立马撤回。 误闯了别人房间已经不礼貌了,不如偷偷退出去,当做无事发生。 “柠檬,我们出去好不好?” “喵~” “真乖。” 她关了门,向对面走,柠檬虽不躲着她,却也不靠近,就跟在离她半米的位置上,还是有些防备。 所幸这次没再弄错,她把猫粮拿了去猫粮机那儿,柠檬这时候才知道急,周身毛都呲了起来,发出略显尖锐的叫,声音比方才粗糙了不少,远远地看着梁宁希。 梁宁希退了退,“还挺护食呢你。” 这样不行,她倒不了猫粮,主要也怕柠檬会突然过来挠她。 她把猫粮暂时放一边,人半蹲在那儿,和柠檬相互对峙,一手抽出手机打电话。 陆应和接得倒很快。 “你在忙吗?” “不忙,你说。” 梁宁希对着空气点点头,“碰到点难事,我想问问,我一靠近猫粮机,柠檬它就冲我一直叫怎么办?” 陆应和这边才刚结束工作回到酒店,他说:“没事,它不会咬人,就是看着凶,你倒吧,别怕。” 梁宁希哦了一声,却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疲惫,“你还好吗?” “嗯,没事。” “那我挂……” “梁宁希。” 她又凑近听筒,“怎么了,还有事要交代?” “一会儿可以打个视频吗?” “视频?是要看看柠檬?” 那边沉默了半晌。 “嗯。” “行,那我一会儿就给你打过去。” 电话挂了。 陆应和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 他想回庆南了。 相比起来,他觉得北林更陌生。 陌生到他有一个家,可那个家好像没有一寸属于他。 多可笑啊。 外面下雪了,在天上被风卷着落到他这一间房的窗子上来,然后融化。 他又想起了和梁宁希逗留在机场的那一晚,他把头掩在帽子里,听她在身边来回叫他。 叽叽喳喳的,有点像复读机。 可是不吵,一点儿也不,他的世界里太安静了,几乎要让他窒息。 自遇见以来,他一直都企图让梁宁希进入自己身处的这个无聊又无声的世界,让她替自己撕破这个难以越过的屏障。 风暴的中心最为平静,可外圈却是狂风骤雨。 他深知,这对梁宁希不公平。 所以他偷偷记她的生日,却用巧合的证据骗她,偷偷关注她的社交平台,带她去做好几年前她曾想做的泥陶,偷偷把她的失败品带回家…… 他只是一个卑鄙的窥 17. 亲吻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从房间里出去时,本在餐桌上的张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移了阵地,躺沙发上睡着了。 担心她会着凉,梁宁希过去拍拍她肩膀,想叫她进房间去。 可好心没好报。 手底下的肩膀抽动一下,把她手甩走,“哎别吵。” 下一瞬,耳朵里传来了轻鼾。 这人喝点酒就会打小呼的毛病还是没改。 算了,随便她。 梁宁希摇摇头,撸起袖子去厨房收拾烂摊子。 因为煮过火锅,就餐区的空气里漂浮着油腥的味道,钻入鼻腔,不太好闻。 火锅这种食物,想这一口的时候怎么闻着都香,等吃饱餍足了又嫌弃这气味。 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柏林留学那段时日,白人饭实在吃得她快要反胃,她好几次都馋火锅馋得想哭。 偏偏每到夜晚还总有一些不识好歹的软件给她推送些吃播,气得她有一回直接在ig和微博上同步骂娘,控诉大数据时代的可恶。 但也收获到可喜的事。 梁宁希记的很清楚,发完吐槽的隔天,一个时常给她点赞的粉丝发来私信,说自家有几盒自热火锅,还有几包火锅底料,要的话就送给她。 仿佛是上天送来要救赎她的救星。 但送,她自然不肯,她看了图,说要出钱买。 无功不受禄,就算是粉丝也不行。 结果人就不搭理她了。 说来也怪,隔天出门时,家门口放了一个纸袋子,里面就是图里那几样。 其实当时她还挺恐慌的,担心是不是被人跟踪了。 在向来那儿住了一段时日发现无事发生之后才又回自己家。 无风无浪,大抵是自己小题大做,她忙不迭去给人私信道谢,可依旧没收到回复。 她还问过向来这事儿是不是不太合常理,向来却说她想得太多,庸人自扰。 向来这人,其实一直就和她不太同频。 …… 梁宁希去柜子里找清新剂,随便在四周喷了些,再给窗户打开通风。 外面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大了,底下树影峭楞楞的,怪阴森。 和那天在明石村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走去给张晓盖了条毯子,关了厨房门,在里头洗洗涮涮。 等把一切处理完毕,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会。 一边的张晓翻了个身,头向沙发内侧,鼾声也停了,腿不规矩地踢到毯子外边来。 梁宁希无暇顾及,总之开了地暖,冷不着她。 她揉揉太阳穴。 晚饭时间的所有事加在一块,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保姆。 “保姆”也得有点休闲时间。 她连上□□,回国后她还没登过ig。 ig的账号很早就创了,只是在国内使用得翻墙,不太方便,所以只有隔三差五的几条,直到去柏林之后,为了融入社交圈子,才开始更新得频繁些。 但也没太多粉丝,follow过去的都是些微博上的老粉或者是现实生活中的同学或好友。 在大学的时候,她主做穿搭账号,收入来源就是商拍和接些广告,发在微博。 ig上还是分享生活更多。 和那个粉丝的对话已经沉到最底下。 果真一条回复也没有,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重新点回自己主页,手不小心轻触,页面移到最下面。 连她自己都忘了还发过这样一条内容。 图是高中时于若芳带她去景德时拍的,盛行陶瓷的一个城市,大街小巷,满目尽是精巧的手工店。 配文还写着:总有一天,会有人牵着我的手走进陶瓷店,感受美好,对么? 好矫情…… 她立马删了。 又往上检阅了下,还有一些别的矫情文字。 总之都和小情小爱有关。 高中嘛,青春时期,哪怕对爱的理解还不够深入,但还是会有憧憬。 只是,让她现在往回看,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页面走到最顶上,该删的都删得差不多,电话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响起。 公司内部连线电话。 陆亚建筑统一使用虚拟网号码沟通联络。 上头的来电显示是陈涛则。 八成是工作上的事。 最近陆应和不在,行政方面的工作他们俩分摊,当然,她经验不够,只是协助。 “陈秘书,怎么了?” 陈涛则那边听着像有风,估计是在外边,他急匆匆,语气也快:“你现在在家没?去趟公司取下文件,要你去北林出趟差。” “啊?” “别啊了,”那边说,“度假酒店那项目我得盯着,明天一早的飞机,你现在就收拾一下,好了,不和你说了。” 梁宁希满脑子问号,但听筒内显然无声了。 什么文件?他还没说呢。 她赶紧再打过去,问他什么文件,陈涛则叹了口气,自嘲说脑子不太好使了,而后告诉她是弘立球场的那份,就在陆应和办公室里。 “陆总不在,我抽不开身,弘立球场的项目合作人最近在北林开会,你把项目设计图和人家做好沟通校正,基本上没什么太大问题,你可以应付的了。” 出差她是没问题,但陆应和就在北林,而且设计工作也都是他在实时跟进,没必要让她跑一趟吧。 陈涛则却回复她:“总部正吵得不可开交呢,而且还要每个负责人汇报工作,陆总哪里有空?” 反正最后结束电话前,梁宁希已经把话都听明白了。 这份工作难度不大,但不巧,他和陆应和都分身乏术,所以交由她这个小小实习助理来做正合适。 行,打工人不就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也就出差个三天而已。 她一拍大腿,看看身边睡得正香的张晓心疼了自己一瞬,接着穿衣服再次出门。 生活嘛,就是这样。 身不由己,受制于人。 …… 张晓醒的时候房子里空空荡荡,半分声音都没有。 她翻个身,却不料从沙发上摔下来,屁股先着地,然后脑门磕在了沙发角,吃痛极了。 揉脑袋的间隙才注意到茶几上有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估计是怕冷掉,贴心地放在加热杯垫上,旁边还有张便签。 ——出差去了,走的时候检查下电源关好门。 “嘁,还以为在睡觉呢,整得跟电视桥段一样。” 她一手托着杯子,一面拨电话。 铃声在耳边转了转,无人接听。 看来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周末还让人去出差,真会剥削人。”她不明情况,对昨晚怂恿梁宁希去泡上司这事感到抱歉。 扒皮上司要不得。 一杯蜂蜜水下了肚,脑袋也开窍了。 昨晚过来是为了送衣服和约梁宁希去参加台里一个职业科普栏目。 谁知恰撞上了周亮忘记纪念日这档子事。 现在看来,只好搁置一时。 彼时的梁宁希正在飞机上,已快接近目的地,并不知晓好友在家义愤填膺,为自己打抱不平。 其实她自己倒是没那么抵触,起初收到临时通知时是有些不快,但很快就舒缓了,她没去过北林,心里还有些兴奋在。 新鲜的城市总能唤起雀跃的心情,既然被剥夺了周末休息的权利,不如就当作公费旅游。 来之前她想过了,要去看看燕子宫,还要去尝尝有名的烤鸭饼。 但玩归玩,说不紧张又有些假,毕竟这是第一次单打独斗。 她有想过要不要问问陆应和,又考虑到他还生着病,就做了罢。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尤其是在这个专业上,她敬佩于陆应和。 如果她是建筑行业中那微小的一粟米,那陆应和就像是可以装载粟米的航船。 他扬帆,在汪洋的大海上乘风破浪。 可这艘船,在生活上,又好脆弱,脆弱到连生了病,还要她这个未结识多久的朋友来关心。 “朋友”,一左一右并肩而行。 从明石村回去的车上,他们之间莫名从上下级成了朋友。 起因是陆应和觉得在公司之外听见“陆总”这个称呼有点别扭。 他的原话是:“很生疏,你不觉得?” 梁宁希当时有点想笑,因为她并非故意,更没想过他在这件事上这么敏感。 但对于做朋友这事,她欣然同意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 况且,陆应和可以是个不错的朋友。 揉揉太阳穴,飞机已在停机坪落地。 行李不多,就一个20寸的小登机箱,梁宁希推着出去,目光却一瞬停驻。 她忙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刚刚在脑海中的人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眼前,是意外的。 只是陆应和看起来状态还是不好,脊背虽如往常一样挺直着,但脖子微微下倾,精神有些差。 他拉走她箱子:“听陈涛则说的,怕你一会儿应付不来。” 还响起了几声咳嗽。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一点,”梁宁希又把箱子抽回来,“生着病呢,就别装绅士了,没多重,我拉得动。” “装?我?” 梁宁希前后左右看看,然后目光定点,“要不——然?” …… 皮闹归皮闹,上了车第一件事还是问陆应和的病情。 距离近了,视线也能平齐,梁宁希看见他眼睛里还泛着血丝。 “早上量过体温没?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没好啊。” “没时间。”陆应和答。 他 18. 逃跑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下了车缓过神才发现被重新带回了酒店,一幢高楼直直伫立,顶楼的大钟表到了整点,恰好报时。 “叮叮”两声。 但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现在在意梁宁希现在正做何想,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地急步走在前面。 是生气了? 他真的不是有意,只是一睁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就忍不住了。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冲动的。 如果不是生了这场病,又太久没见她,他想必不会如此。 他依旧会如从前,远远地守着她,记下她最爱的花是曼塔,钟意的乐队是甲壳虫,偷偷看她在ig上的生活动态,然后半夜像做贼一样把一袋子菠萝盖求他在中国带回的火锅底料与自热火锅放在她家门前…… 所有种种,他都不会让她知道。 太鲁莽了,他埋怨自己。 而此时此刻,走在前方的人的内心活动也并没有比他来的少。 梁宁希觉得心好乱。 她不太确定这个吻意味着什么,她真的慌神了。 男人与女人,这样的事她不是不懂,可是偏偏是陆应和? 她想问问张晓这究竟做何解,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自己想给人拍个虫子结果被莫名其妙亲了一口?太扯了。 酒店的柜台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 她拉着行李箱在前面走,听见陆应和的脚步紧紧跟在后头。 现在去开房间,登记入住信息,恐怕要一些时间,尽管不会太久,可这也说明她将和陆应和并肩站在柜台前,他们的双脚会在一个范围,视线也注定没法错开对方。 如果照她设想,陆应和不是脑子被烧坏了,而是对她有意思的话。 那他一会儿指定不会离开。 他会说些什么?她又该回些什么? 梁宁希脑子都快爆炸了。 要不——她想——逃吧。 避开他,避开这种窘迫,过几天就好了,万一他真的只是生了病,糊涂了呢? 她停下来,转身,拉着行李箱再往大门走,眼睛尽量不看陆应和。 “车能先借我吗?一会儿回来我再把车钥匙送你房间。” 陆应和还在颅内头脑风暴,听见她终于和自己说话了,人直直愣住。 过两秒。 “不是一起去?”他问。 梁宁希立马摇头,“不用,你把药吃了好好养病吧,我自己可以。” “我陪你去。” 他心底莫名有种感觉,这时候让她独自走了,可能就了无下文。 在刚刚那段时间里,他做了个坏打算。 ——梁宁希会因为这件事而疏远自己,彻底的、永远的,他们不仅没了以后的故事,就连刚建立的朋友关系都会如同一座危楼一般摇摇欲坠。 “真不用,”梁宁希不知道眼前人的内心想法,在心里急得要跳脚,但不行。 她得尽量云淡风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刚刚的那场意外。 “你休息,我工作,咱们各管各的。” “你是不是……” “没有,”她打断这个问题,干脆利落地否定,“我来不及了,别再说了。” 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像是上战场前打退堂鼓的小兵。 能怎么办呢?维持表面的淡定对她来说已经是件极不容易的事了。 再多呆一刻,按她的性子,就想对他追根究底,问他到底是烧昏了把自己错认成别人还是喜欢自己。 无论哪种,都势必给以后的工作带来不便。 她不了解陆应和,他的生活、他的情感经历,她都一概不知。 唯一知道的是牵在他们之间的最主要关系线是上下级。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吻或许代表不了什么,可他们的关系不一样。 以后他们还会日日相对。 她快尴尬死了。 逃吧,逃才是当下最好的出路。 她把三步并做两步,从陆应和身前掠过去。 陆应和感觉耳际有阵风轻轻吹了一下,再看过去,眼前只剩一个背影。 梁宁希走得比刚才更快了。 她的大衣被旋转门处刮来的风吹扬起来,纤瘦的身体进入温吞的阳光之中。 有股热气在陆应和心底里扭着,越来越烫。 他原本想的是,来日方长,两年的时光都等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可是。 当他看见梁宁希快要在眼前消失、越走越远的那一刻,有种强烈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去他妈的来日方长。 二十七年了,他就从来没觉得这么想活在当下过。 那个吻好像给他提供了什么动力,亦或是契机,驱使着他行动。 他追出去,握住梁宁希行李箱的提杆,一团火烧着他整个胸腔,即将喷薄而出。 梁宁希被人强行制止了脚步,一时间脑袋还没转过弯来。 她看见他头发被风吹乱,下意识地问:“你干嘛?” 她真的想赶紧走掉,赶紧离开这儿。 “先别走。”陆应和直直地盯着她,那双棕黑色的瞳仁照在阳光下,颜色发浅。 “我知道,”他说,“刚刚的事对你来说发生的太突然,你没办法接受。” “这个吻或许是一时兴起,但对你,绝对不是。我比你想的,更早认识你。” “所以,别逃。” 心跳的声音和旋荡在他脑海中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 这句不算表白的表白就这么直寥寥地见了光。 梁宁希被人看破了心思,脸从内到外发着热。 还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你,绝对不是。 预设的情况被一锤定音。 太突然了,比车上那个吻来得还要突然。 这全然超出了自己可以应付的范围。 再看陆应和,他脸上写满了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早又是什么时间? 她的记忆库里完全搜寻不到关于陆应和的任何踪迹,非要说的话,只有那个在海边和他相像的身影。 可已经被他否决了不是吗? 一分一秒在此时都显得漫长,梁宁希沉了口气,微微仰头直视他,“松开吧,我赶不上会面了。” 她几乎是像只兔子一样火速逃离,上了车看见后视镜里的人渐渐消失才总算松了气。 可心脏的跳动骗不了人,她紧张了。 梁宁希想还是不要告诉张晓了,要不然,张晓那鬼神经听完之后绝对会说让她跟陆应和试试。 她会说:试试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的确,人生就是一段不断试错的旅途,踏在这条路上,有很多事,不可避免地要你尝试。 但有些是必须,有些则没必要。 例如感情。 因为她曾经参与了这样的试错,可失败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受够流言蜚语对自己的侵扰,也不想再度被绑架在周围人的评价里。 况且,陆应和的情况本就与向来不同。 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逃了这一时,那么,然后呢? 她对陆应和有崇拜,有同情,也有想做朋友的惺惺相惜,但绝非到达喜欢那一层。 那个吻的确使她内心掀起波澜,可接踵而来的的是唐突和担忧。 她曾经历过把感动错当心动,把怜悯错当喜欢。 以至于最后使自己被架上了虚假爱情的烤架,备受炙烤。 梁宁希再不能容许自己犯这种错。 …… 最后她没在北林待太久,和弘立球场负责人的谈话很顺利,当天,她便买了返程的机票。 没去打卡燕子宫,也没吃上心心念念的烤鸭饼,她把车钥匙放在了前台,给陆应和去了条消息之后提着箱子回了庆南。 夜空布满了金星,可是却不是太亮,她侧躺在床上,辗转来回。 陆应和默契地没给她回消息。 树静了,风也止了。 她不想给予回应,也庆幸他没追问下去。 但依然棘手,等陆应和回了庆南,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各安其职? 一个暂时无解的问题。 梁宁希把自己脑袋往枕头里一闷,愁绪像蚂蚁,挠啊挠,挠得她要发疯。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滚了几通,她坐起来,把电话拨出去。 张晓正在台里做节目,白夜如昼,偌大的演播厅里熙来攘往,她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这儿太吵了,你等我一会啊。” 梁宁希感觉对面声音变远变闷,好像是听筒被覆盖了。 但隐约还有张晓的说话声。 “小李,左边台的灯光是怎么回事?太暗了,去调一下。” “喂喂,这个桌子谁摆的,都歪了呀!还有,桌上的名牌呢,谁负责的?快摆上。” “你这里不能这么弄。” …… 过了好半晌,吵嚷渐止。 梁宁希开了扩音,手机摆在一边,水杯刚拎起来,突然从那头传来关门声。 “喂?还在不?” “在。”梁宁希把水咽下去回,顺便侃张晓,“某人工作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 “切,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不是出差去了?” “回来了。” “这么快?你给我发消息说去北林,我还想让你给我带点聚缘斋的糕点回来呢,我妈贼爱吃。” 张晓声音掺杂着遗憾,梁宁希也有同感,她躺回床上,“别说了,我哪儿都没去,开个会就回来了,真累。” “你这什么破公司啊,赶来赶去的,早上飞晚上回,逗人玩呢。” 梁宁希想说还真不是公司的问题,她把手机免提关了,顺便扫了眼时间,“这都快九点了,你怎么还在上班?” “正要和你说呢,我们台整了个晚间节目,让我参与制作,昨天酒多了把这事忘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给我来充个数?” “充数?” “对啊,做嘉宾,我这不是个求职节目嘛,有一期主题是建筑,你不学建筑设计的?给我来充排面。” 梁宁希隔空笑了一声,“有好处?” “多少也能挣点通告费咯,诶对,你那上司,叫什么来着,陆……” “陆应和。” “对,他好像还挺出名的,你要不给我出出力,让他也来?” “神经,要去你去,”梁宁希扯上正题,“我准备辞职了。” “辞职?”那头的音量变大,“现在这就业形势,你要辞职?” 就连张晓也觉得这事不靠谱吗? 梁宁希叹口气,“我也没想好,这不打电话问问你意见。” “出什么事了?” 这一问又给梁宁希的回忆拉回来,她默了一下,然后说:“也没什么,可能呆不住了,还有,我还想搬个家。” 听筒那边门 19. 对谈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这边还在短暂发懵,那边又传来声音。 “为什么要辞职?” 一项赤裸裸的质问。 她似乎都能想象出此时此刻陆应和的脸色,那一定不好看。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在一刻钟前,她才给林檬发消息,提出了离职的想法。 林檬比她大,阅历也更多,她觉得,林檬能给她更多意见。 只是,林檬的想法和张晓的困惑不谋而合,都觉得现阶段就业难,劝她别冲动。 梁宁希不是不知道找工作的难处,两年多以前她就已经体会过了,只是方才她站在厨房里的时候脑瓜突然开了窍。 如果真按照陆应和今天说的,那么她这份工作来的或许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吃嗟来之食就如同授人以柄。 和陆应和之间的关系本身就已经变得难堪了,她实在不想雪上加霜。 就这么看来,从陆亚离职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林檬发语音劝她:“你现在就是一时头热,陆亚对你来说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没准到时候还能晋升去总部,如果只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辞了太可惜了。” 和陆应和在北林发生的事她没说给林檬听,林檬不知全貌,只以为是她是有什么工作上的烦恼。 其实,在陆亚工作的日子挺开心的,虽然的确有些忙,但部门氛围和谐,每天她可以对着林檬这个知心姐姐道家长里短,还能听许敏玉说说八卦,除了童乐又开始时不时给她发发微信之外,一切都很好。 所以她没决定下来,才会先找林檬问问。 只是没想到这头刚给林檬发完微信说再想想,陆应和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一打还是好几个,逃也逃不了了。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气息很沉,应该是真的有些生气。 梁宁希坦荡,总之隔着电话,再没什么说不出来的,“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怕留下来,我们会尴尬。” 陆应和已换了个姿势,坐在沙发一角,心内郁结不畅加上感冒,整个人有些萎靡颓废,听见她泰然自若的回答,心中那股酸涩的感觉被装上放大器,越发汹涌。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起码让她留下来。 “如果你在意的话,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提,所以,你不用辞职。” 话音刚落,梁宁希问:“你能当做没发生过?” “我可以。” 又在骗人了,梁宁希不想对着他说一些让人不高兴的话,陆应和大概烧还没退,她实在不忍心。 她从客厅走回房间,“行,那就暂且当做你可以,但是,我不可以。” 房间里灯跳闪了几下,像电力不稳,接着完全暗了,梁宁希边走出去边继续说,“而且,我不知道你说的更早认识我是什么意思,我想问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能进陆亚是不是都是你的安排?” 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比那个吻还要严重。 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去检查电力箱,蓝色的小平钮掉了下去,果然是跳了闸。 “是,我不否认。” 电闸重新被她推上去,她又折返,换另一边拿手机,“那我就更不能待在陆亚了。” 她慢慢说:“你也许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很怂很怂的人,我害怕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流言蜚语太可怕了,它就像海里面的浪,一潮接着一潮,是会把人淹死的。” “不会,”陆应和接,“我不会让人说任何闲话。而且,就算不是我,你也有资格进陆亚,我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你的简历、你的毕业作品我都见过,你有这个能力。” 梁宁希拐进房间,又揿下按钮,灯泡没坏,幸好。 “你认为那些闲话是人为能控制得了的吗?”她坐下来,脑子里又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但语气却平静,“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这不可能。” 那边沉默了。 “所以,其实你能明白我的顾虑。” 陆应和看了眼空荡的酒店房间,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那只烟,手指夹着,低低地回了句嗯。 然后说:“但是我和向来不一样,他没有做到的,我可以。” 梁宁希沉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你连向来都知道。” “是,我说过,我比你想象的,更早认识你。” “能说说是什么时候吗?” 她挺想了解的,有个人在不为她所知道的时候认识她、喜欢她,还悄无声息地和她保持了一个月的上下级关系,到底自己是哪一点打动了他。 “在便利店,我们说过一次话。” 陆应和把那个雪天的初遇和盘托出,没有隐瞒。 梁宁希盘着腿坐在房间的豆袋沙发上听他说完。 “天台唱歌我记得,可便利店……我没有印象了,不好意思。” 她在记忆里完全搜寻不到这次相遇。 “没关系。” 这太匪夷所思,梁宁希想。 “所以,就因为我跟你讲了那几句话你就喜……不是,就注意到我了?” 陆应和说是,“后来,又遇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你不认识我,应该也不会记得。”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随手播下的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只有当事人浑然不觉。 梁宁希拿着手机靠在床头,依旧在搜寻那些在庆南之前与陆应和相关的记忆片断,可除了一个名字之外,一无所获。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向来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些传言你也有听说过。” “嗯,可我不信那些,我喜欢你,会用我自己的眼睛来了解你。” 梁宁希被一句“喜欢”砸开了脑袋,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不想骗你,陆总,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觉,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要离开公司。” 她把实话一字一句说出来,没有任何避讳,“我才认识你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我不了解你,其实你也不算了解我,我很谢谢你能够喜欢我,只是,我装不出来不介意,你要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和你一起工作,对我来说,有负担。” 喉管里那阵刺痒的感觉又传上来,陆应和咳嗽了好几声,连着脑袋也开始痛,他清清喉咙,“我没想给你压力,也不逼你现在就要给我个答案,只要在公司,我不会说或做出任何影响你的话和行为。” 外面风大了,砸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别辞职,可以吗?” 一句带有强烈请求意味的话落入梁宁希耳里,在安静的房间里像闷雷,在她心上震了震。 陆应和的嗓子哑的很明显,她想算了,不要再和他争辩了。 她回:“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陆应和还准备说着什么,但在此时也深知苍白无力。 人生中,第一 20. 感觉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张晓手从她肩膀上挪开,嘴啧吧一下后总结:“那不就得了,说明你对人家还是有感觉呗,要是真讨厌他,碰你一下你都得嫌恶心,你忘了之前大学里骚扰你的那个眼镜男了?” 梁宁希哪能忘,那还是在她大一时候,初出茅庐,被邀请参加了个学生会的社团联谊,那天,一个大她两届的大三学长要了她微信。 自那之后,一顿穷追堵截,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任她如何拒绝都不管用。 恶心就恶心在这儿了,某天,社团又聚,去ktv唱歌,大家玩着游戏都有些喝嗨了,她就坐角落里休整下,眼镜男或许是觉得她醉了,坐过来,趁着黑灯瞎火就把头往她肩膀那儿靠,手还搭上了她胳膊。 她性子急啊,当场站起来给了人一巴掌,震天响。 自此,退了学生会,从ktv回去之后还给那男的臭骂了好一顿,接着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 “那人啊,”她冷哼了声,“不知死活嘛他,惹得我头上来了。” 张晓跟着疯狂哈哈笑,“你当时回寝室说他啥来着?我想想。” 梁宁希:“人模狗样,长了对狗爪子。” “对对对,知道这事儿的人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呢,辣手摧花,那时候都笑死我们了。” 这笑持续了一分钟,梁宁希暼她一眼,摆个手势让她收住。 “别说有的没的,赶紧的,帮我想想,这工作要不要辞了。” 张晓抹抹笑泪,“辞什么啊?没必要,人都说了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了,你还计较什么?” “我当然计较啊,是他亲我,又不是我亲的他,以后这朝夕相对的,换你你不尴尬?” “不尴尬啊,这有什么的。你多大了,他多大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梁宁希佩服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拿起抱枕砸她身上,“就会说风凉话,你要被你领导亲一口,这工作你还干不干得下去?” 张晓听完突然面露嫌弃,斜着睨她,“你可闭嘴吧,我那领导可是个六十多岁老头,头发都快秃完了,和你那上司哪里比得了啊?” 她说到这,微微顿了下,“不过,我就见过他背影,身材倒不错,你和我说说,他正脸怎么样?帅不帅?” “还有闲心管这个。” “不然呢?帅哥和丑男是不同物种,我得分门别类,分类讨论。” 梁宁希就知道和张晓商量不出什么正事,她从沙发上下来,去一边接水喝。 “你要不要?”走到饮水机边,她晃晃杯子。 “不渴,”张晓摆摆手,头探出来看她,“诶,是不是挺帅的?不然按你这性子指定直接辞了,哪还会这么纠结。” 什么重点落张晓嘴里都变得不明确,梁宁希换了个白色的马克杯,边走过来边回:“跟长相压根就没半毛钱关系。” “你少来了,你最颜控了,我还不知道?”张晓摆出一副鄙夷的表情,抢过梁宁希手里马克杯喝了一大口,随后端在手上托出老大爷的姿态,“这样,我们假设一下……” “你不是不喝!”梁宁希把杯子抢回来。 “别打岔,”张晓手一指,制止她,“你现在假设,假设他不是你领导,你再想想,他亲了你之后你会怎么做?” “神经,什么破问题?” 可嘴上虽这么回,梁宁希脑子里却还是不知不觉代入了场景。 如果再回到车上,如果陆应和没有打断,如果他们只是朋友,那个吻是不是就自然而然地深入了? 客厅里的走钟滴滴答,每一声撞在她心坎上。 撞得心怦怦乱跳。 那双刚睡醒后水漉漉而微红的眼睛仿佛还在她面前似的,一闭眼就想起来。 “诶诶诶!看吧,你这表情,就是对人有感觉啊!” 梁宁希回神过来,捉了张晓手指放下去,“有感觉怎么了?面前摆个正经八百的帅哥,谁能没点感觉了?” “那你犹豫什么?上啊。” “上屁上,玩办公室恋情?” 张晓不以为意,“怎么了?又不犯法。” 梁宁希头仰起来,靠着沙发沿放空。 张晓说的其实没错,这事是不犯法,但总有道槛在她心里过不去。 顾虑有很多,比如陆应和的抑郁症,比如在一起之后的流言,最重要的一点是,生理上的感觉取代不了心理上的。 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经常说话,会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但对陆应和,她没有这种感受。 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似乎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只有对立,她想到在柏林的公司实习期间,纵使工作时间自由,办公室群里对于老板也总有怨言。 这是不可避免的。 “算了吧,”梁宁希说,“我已经拒绝他了。” “什么?!” 满屋子都是张晓的声音,贼嘹亮,惊讶溢于言表。 “你已经拒了?你不会辞职也和他提了吧?” “你轻点,大晚上的,不怕扰民啊?”梁宁希再坐起来,“提是提了,但也和他说了会再想想,他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不济,回海洲去,于若芳巴不得她回去。 开一家小面馆,生活也能风生水起。 梦想嘛,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夭折了也不是稀奇的事。 到时候,这房子就退租,违约金是小头,多交的房租还是得收回来。 “你听姐妹的,别辞,真的。” 张晓还在苦口婆心。 梁宁希一眼看穿她,“你就是怕我辞了,到时候你那节目不好办吧,张晓啊张晓,你现在还挺功利。” “切,我才不是呢,”张晓回,“但是,要能给他请来就最好嘛。” “嗯?” 梁宁希手指点她额头,往后一戳,“我给你联系方式,你自己看着办,你那节目我肯定给你充不了数,你能不能搞定他就是你的事了。” 她起身走了 张晓还在后头喊,“别呀……” …… “你们俩够了没有?” 老佛爷铜锅涮店里灯光亮如白昼,十几缕白烟雾气在每张桌子上袅袅升起。 陆应和坐在一边看着对面你侬我侬的两个人差点就要起“杀心”。 几小时前,他在医院打点滴,被发小林恒约到这里。 林恒和林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说起来,他认识林恒比陈涛则还要早。 那时候,陆明峰和孙静在外打拼,经常忙前忙后很晚也不着家,陆应协当时已经在上初中,快中考,所以家里安排进了一个阿姨,他现在还记得她姓胡。 胡阿姨没有在他家待多久,但他记得,她待他很好,还有一手好厨艺。 陆应和特别爱吃她最拿手的那道油煎茄子,表皮焦黄而脆,咬一口却能吃到里头的软心,烂烂糯糯的,格外香。 只是,陆应协不爱吃,每次陆明峰和孙静不回家来吃的时候,他看见那盘菜就会勒令胡阿姨倒掉,然后转头对他说:“阿和,哥闻不了油腥味,你还喜欢吃什么菜?让阿姨重做。” 虽然没有一次听从他的。 林恒是胡阿姨的儿子,陆应协上学去的时候,胡阿姨就会把林恒带来家里陪他玩,他们同岁,所以凡事都聊得来。 有一天,林恒和他一块儿做作业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你?” 他说:“我听见他和我妈说不准做你爱吃的菜,而且,我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好吓人,对我也凶的要命。” 陆应和还跟他解释呢,说不是这样,陆应协对他很好,还不准林恒说陆应协坏话。 七八岁的小孩儿只看得清表面,不觉其里,后来再想起来,陆应协对他的仇视早有苗头了。 他长大之后才懂。 在被人关进冷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分明地听见了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治治他就老实了,心思那么多,以为阿协以前是个孤儿,没依靠呢还。 那是陆应协朋友的声音。 所以,陆应协是觉得他的出生,分走了陆明峰和孙静对自己的爱。 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 …… 林恒坐在对面手搂着女友的腰,毫不避讳是公共场合,还笑嘻嘻地做表情,“嫉妒啊?你个单身狗。” 女友在他怀里娇溺低头。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二人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好不恩爱。 陆应和叹口气,他懒得拆穿林恒,花花公子哥,不知道这是她泡的第几个妞。 “叫我来干嘛?不知道我很忙?”他问。 “看不出来啊?”林恒终于把手放下来,他头扭扭,脖子咔咔两声,“吃饭啊,还能干嘛?怕你一个人闷在酒店里憋死了。” 说完他又看了眼女友,亲了下她脸颊,“宝贝,帮我去调个料好不好?你调的最好吃了。” 女友看起来不情愿,他又搂搂她,“求求你嘛,一会儿去逛街,买你上次看中的那条项链好不好?” 二人看着姑娘走远,陆应和问:“还没玩够?” 林恒不屑一顾,语气终于正常了,“别管我的事,说说你吧,阿则说你失恋了?” 陈涛则这个大嘴巴,果然传得够快。 “把我叫过来就为这个?” 从北林二院到这儿,要一个小时车程。 林恒往后一靠,“那你以为?快,说出来,哥们嘲笑嘲笑你。” 陆应和一根筷子扔过去,被稳稳接住。 林恒收了贱兮兮的口气,把筷子放好,改了口,“安慰安慰你,好了吧?” “犯不着,我自己能处理。” “得得得,我多管闲事,”林恒说,“但哥们还得劝你一句,别在一根藤上吊死了,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收尸’。” 陆应和勾了下唇,“你自己不一样?” “我早忘了那人,”林恒看他站起身来,“你干嘛去?” “调料啊,我单身狗,自食其力去。” …… 十二月了,彻底进入寒冬。 原本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片叶子的树枝彻底光了,枝条横七竖八地叉着,像几把对着天空的利剑,寒光照着天,化作风,把一边常绿树的叶子也抖落了一星半点。 路上的枯枝败叶已完全不见。 梁宁希正匆匆往家里赶。 于若芳和梁海来了,先斩后奏,搞临时突击。 具体为了什么事倒也没说,大体意思是不放心她,所以来看看,尤其是梁海,她回国之后,两人还没见过一面,前几天还在他们三个人的微信群里说想女儿。 老头时髦着呢,表情包甩得非常溜,一个接一个,全是委屈巴巴的那种。 所以她说过几天挑个时间回趟海洲。 没想到这俩人竟先她一步,不请自来了。 到家时,于若芳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梁海在边上打下手。 “哎哟喂,宝贝女儿到家啦,”梁海一看见她,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又是提包,又是挂外套,“快快快,坐着休息,上一天班累了吧?” 他左看右看地 21. 假设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海在边上听得愣住了,他去开门,所以漏过了一大段对话,不懂所谓的“理由”是什么。 就在几分钟前,他开门看见陆应和。 高高大大的小伙看到他怔了一下,但很有礼貌,叫了声叔叔好,问梁宁希在不在家。 梁海冲他颔首,问他是哪位。 陆应和自我介绍了一下,接着说是梁宁希的朋友,有点事要找她谈谈。 他欣欣然给他放了进来。 谁知道,“家丑”当即摆在面前。 “见笑了小陆,我们家吃饭就这个氛围,”他站在陆应和边上,微仰头看看他,“你吃过饭没?” 陆应和和善地笑,摇摇头。 他的确没吃,一下飞机就往香缇园赶,在门外逡巡了好久,看手机上还是没有收到回复的消息才叩门。 在门外时也没想到,竟是撞上梁宁希父母来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很尴尬。 梁海把梁宁希边上的椅子拉开,“来,那坐下一块吃点。” 梁宁希看见陆应和在她边上落了座,脱了立领的军绿外套,侧脸的清晰轮廓直直进入视线,此时恨不得钻洞里去。 刚刚一时情急没过脑子,现在知道后悔了。 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解了锁之后才发现又是意念回复。 但眼前也没办法,只能让于若芳别再提及那找对象的事。 她站起来去给陆应和拿碗筷,说:“对,听我爸的,你一起吃点儿。” 顺便摇着头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主动说走。 但陆应和好像没听懂,冲她拧拧眉头。 桌面形势无法按她预想的发展。 于若芳认真打量了坐在对面的陆应和,瞧他长得周正,开始旁敲侧击。 她问:“小陆啊,你和希希怎么认识的?” 这是一句带有预设的问题,只有她和梁宁希懂。 陆应和接过梁宁希递来的碗,安安稳稳置于桌上,却感觉身边人隔着毛衣在碰他胳膊。 与此同时,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他看了眼梁宁希,她正努嘴让他看手机。 于若芳也看见了。 她发话:“干嘛呢你?挤眉弄眼的。” 又看向陆应和。 陆应和回:“我们是校友,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 “校友?大学同学啊?” “不是,”梁宁希纠正,“柏林那学校,格尔纳的。” 于若芳说哦,她在梁宁希走之后有上网查过格尔纳大学的资料,招生门槛很高。 梁海这时候笑眯眯地接话:“同事兼校友,那敢情好,来,吃点菜。” 他把另个鸡腿塞陆应和碗里。 下一秒,脸上又做出吃痛表情。 梁宁希知道,这是又被踹了。 陆应和不明就里,趁着间隙看了眼手机。 ——[说你有事,得先走。] 于若芳还没罢休呢,母女连心,她觉得自己姑娘在耍花招,还要做进一步试探。 “希希不懂事,平常给你添麻烦了吧?”她也学梁海,夹一筷子菜过去。 “妈!”梁宁希当即喝止,“你和我爸脏不脏啊?人家自己会夹。” “哦对对对,我们考虑不周了。”梁海说。 他比陆应和还糊涂,不知道什么情况。 没想到陆应和拿起筷子咬一口鸡腿肉,特人畜无害地看着二老回:“不要紧的,叔叔阿姨,希希有洁癖,比较讲究,我不在意的。” 希……希? 梁宁希心里咯噔了好一下。 但仔细想想,看来是被他猜中怎么回事了。 被她放在腿上的手机叫了两声,她摊开来一看,表情霎时变样。 她回:[行,把这出戏演完。] 一分钟之前,陆应和把所有情况理顺了,他向来敏锐,懂了刚刚的“理由”是为何物,也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张桌上他该扮演的身份。 他不介意。 准确来说,甘之如饴。 他给梁宁希发消息,谈条件说他可以配合做个假男友,但要她答应不辞职。 得寸进尺的要求他不提,那个吻给梁宁希吓退了,所以这回决定慢慢来。 操之过急的坏结局已在眼前摆放着,给他警醒。 于若芳一听称谓,心防卸下大半。 “什么洁癖?她呀,也就能给自己身上拾掇干净了……你自己夹菜呀小陆。” 梁宁希听着都无语了,再看于若芳那心花怒放的表情,无声叹口气。 “妈,你让人家吃几口饭成不?一直问来问去的,你不累啊?” 于若芳瞪她一下,对着陆应和笑:“你别怪阿姨多嘴啊,终身大事嘛,她自己不知道着急,就会瞒着我和她爸,这不,我俩不知道,还说要给她相亲去。” “相亲?”陆应和问。 “是啊,但现在看来不用了,”于若芳笑,“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梁海默默听了好几句,这回才明白。 刚倒进杯里的酒也喝不进了,放下筷子看陆应和:“你和希希在交往?” 梁宁希可太佩服这老头的反应力了。 她代替陆应和回答:“没多久。” 陆应和也说:“是,我们俩才确认关系,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嗯,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个演戏的好苗子。 于若芳看见他看梁宁希的眼神,都是过来人,没什么不懂的,心里估摸着是这小子追的自家姑娘,颇为满意。 “那你家爸妈知道不?” 提到这俩字,陆应和心上几根刺扎了扎,他照实说:“他们不管我的这些事。” 于若芳觉得不对头,但她又不了解在陆应和身上遇到的事。 把想法变成问题:“小陆,阿姨再多嘴问一句,你谈过几个啊?” 梁宁希差点被鸡汤呛死,这么私密的问题,她都没问过。 想出言打断,却被陆应和先行一步。 “没谈过,这是第一次。” 梁宁希看了看他,表情没变化,这也不像说谎。 出乎意料了。 梁海终于摆出大家长的气势,当爸的,亲眼看见自己姑娘的男朋友,心里总有些不利爽,还有忧虑。 女儿家不比男的,挨欺负的可能性会多很多。 他说:“这么说的话,希希是你的初恋?” 陆应和点头。 “谁追的谁?” “我追的她。” “有结婚打算吗?” “有。” 梁宁希听不下去了,她催促着结束这个话题,“太过了啊,你们弄得像会审一样,吃饭行不行?” 于若芳慈眉善目地笑,手底下却悄悄在梁海腿上敲了一下,“是,吃饭吃饭,尝尝阿姨的手艺。” 这回是梁海不肯,把于若芳的手甩开。 虽没有刨根问底了,却回身拿一杯子过来,放陆应和面前,“小伙子,能不能喝?” 这是身为父亲对未来女婿的检验。 陆应和自己倒上了酒,白的,高纯度,满满一杯。 “能。” 杯子碰撞一声,清脆至极。 梁宁希怼了陆应和好几下,但他都不为所动。 她无奈,只能看这场戏继续进行下去。 梁海竖大拇指,掷地有声,“行,有魄力。我干了,你随意。” 几人一看,他头一仰,还真的一杯喝净,杯子往下倒悬,半滴不剩。 “爸,你悠着点。”梁宁希劝。 “小伙子?” 陆应和不示弱,把手里一杯也干了,杯子一翻,勾了下嘴角。 梁海哈哈一笑,又给两人酒杯斟满,“继续。” 二人没说什么话,纯喝,一杯接一杯。 梁宁希看得喉咙滚滚,眉头也皱起来了。 需要这么拼? 往外一看,已经入夜了,窗户向外是全黑一片。 这边酒过三巡,梁海喝得醉醺醺,陆应和脸也红了。 于若芳夺身边人酒杯。 “别喝了。” 梁海打个嗝,左摇右晃的,难得没听于若芳,手往一边挥,“别吵。” 他头扭回来,神情恍惚地看陆应和:“酒量不错!” 梁宁希在底下撞撞陆应和。 陆应和明白什么意思,头一撇,用手撑着额头,他摆摆手:“叔叔,下次再喝,实在不行了,喝不过您。” 话虽这么说,但他状态显然比梁海好得多,眼神还清澈。 梁海乐了,“小伙子,那你这还得再练练啊。” 梁宁希看陆应和在旁边应声点头,心说这到底是谁练谁啊。 难办。 于若芳当即要给他抬走,可这人喝了酒,牛劲特大,卯着不动弹,眼睛眨巴好几下,努力让自己清醒。 梁海语气非常认真,可能是真在拼酒这件事上肯定了陆应和,颇有种仪式上要把女儿托付出去的模样,他拍拍陆应和肩膀,“小陆啊,叔叔就这么一个宝贝,你可要照顾好。她啊,从小就独立、懂事,但要强不服输,主要还是心思重,想法也多,你要多包涵多体谅。” “我知道。”陆应和说。 梁海说着说着眼眶微微红了,“要是哪天被我发现,你让她难过了,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听见没?” “爸,别说了。” 梁宁希感觉梁海喝醉酒之后的话痨体质又要跳出来,给于若芳一个眼神。 于若芳拉着梁海,“好了好了,小陆都听见了,别喝了啊,走走走。” 梁宁希跟上去,两个人合力给他拽进了客房。 可能真是喝得太多了些,刚躺上床,呼噜声四起。 母女俩对视一眼,默契地摇摇头。 梁宁希去拉窗帘,发现夜更深了。 本以为这事就如此完结,却忘了还有尊活佛。 要出去的时候,于若芳悄悄和梁宁希说:“小陆这人看着挺稳重,你俩好好处。妈给你想好了,谈一年定亲,二十八岁之前生了小孩你还有时间保养身体。下次,你让小陆约他爸妈出来,我们见一见。” 梁宁希无语了,“神经吧,哪跟哪儿啊,你才见人家一面,就要我给他生孩子了?” “一面怎么了?”于若芳冲她背轻锤了一下,“有眼缘啊,你看他,吃饭规规矩矩,人又笑呵呵的,挺讨喜,倒是你,这么大个人了,什么都不打算。” “行行行,知道了。”梁宁希不想扯,反正是假的,装装样子就得了。 于若芳和梁宁希一块出去的时候,陆应和靠在椅子上阖着眼。 旁边是一瓶见底的白酒。 是了,不倒才怪。 于若芳轻声说:“你给小陆送回去。” 陆应和大概是听见动静了,头摆正看二人。 “叔叔没事吧?” 他声音也发着虚,看来酒精并非半点作用都没有。 梁宁希走到他边上想拉他起来,又觉得不合适,犹豫半天,还是陆应和主动牵上。 手心里一阵发烫。 于若芳说:“没事,你叔叔啊,喝了酒就容易嘴碎,别介意啊小陆。” “不会。” “妈,我们走了,”梁宁希赶紧道了句,省得这场对话再没完没了下去,她转头看一眼陆应和,“走吧,送你回家。” 于若芳扫见二人牵紧的手,偷笑了下,“好,快回去吧……小陆,下次再来玩。” 下次?梁宁希想,哪有什么下次。 她拉着陆应和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大门响一声,关上 22. 想象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倏然分离的片刻,梁宁希松了口气。 庆幸只是想象。 电视剧里的阴差阳错本就不该在现实里发生,唇与唇交错,还是自己上赶着,这事不太好解释。 她捋捋头发,又挪到沙发另一边去了,回答陆应和的问题:“我就看看时间,刚出来得急,手机没带。” 陆应和缩了缩刚揽住她肩的胳膊,指尖还有不小心轻触到她脖颈的微热触觉。 他咳嗽了一声坐好,抬手看腕表,“八点四十五了。” 其实他一直就没睡熟,平时他睡眠浅,深睡的时候不常有,所以昏昏沉沉之际,总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手臂处挠啊挠。 只是很快停止了便也没在意。 后来是听见身边的窸窣声响,又隐约感觉手背上被什么拂过,刺刺痒痒的,捉住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梁宁希扣住了。 拂过手背的原来是她的发丝。 这么近的距离,他对上她眼睛,清亮亮的,有错愕,但似乎还有些什么,他明显看见她下巴扬了起来。 “除了看手表,就没打算做些其他事?”他扶着沙发沿问。 梁宁希脸都臊红了,刚刚的荒谬想法让她还心跳不止,甚至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点。 她不敢看陆应和,对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答:“我能做什么?” 不仅如此,她还要反将一军。 “倒是你,搂我干嘛?”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陆应和勾唇一笑,“抓小偷呢。” “偷你什么了?” 大概是自己心虚,梁宁希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也不等陆应和回答,她从沙发上起来。 “差不多了,我走了。” 灰溜溜地逃跑。 更像犯罪未遂了。 …… 隔天正常上班,部门氛围松快了些。 度假酒店的那个项目由工程部继续跟进,设计部接了一个大项目,是和政府合作。 三年一届的全国大学生运动会要在庆南举行,原有的体育场在温明区,但年月陈久,规模不够,所以要建一个新体育场,选址定了,在吉安区,为筹办大运会做准备。 梁宁希一到办公室就被陆应和叫去,让她通知部门人员开会。 倒没提半分昨天的事。 似乎那场平白无故而来的戏以及在他家时的小小乌龙全都消失不见。 会议上,提了总部下达的设计部改革通知,大致意思是把原有的小组打散进行重组,每季度实行考核,表现优异的有机会晋升至总部。 这种机遇很难得,下方的人听完之后蠢蠢欲动。 当然,也包括梁宁希在内。 她悄悄问林檬:“檬姐,你觉得我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林檬冲她耸耸肩。 她虽然身在设计部,但其实处理的工作与行政靠近更多,助理嘛,主要还是为了协助总监工作,所以,入职一个月了,正式的项目设计她没怎么接触过。 林檬说:“你先把试用期过了再说吧。” 梁宁希灰心地低了头,又继续听陆应和布置新体育场的设计工作。 陆应和说:“这个项目很重要,就连总部也重视,所以着重记录在考核项之内。” 忽然间,有个念头油然而生。 会议结束之后,她跟着陆应和进办公室,把会议记录交给他后,直接地提想法。 “陆总,体育场的那个项目可不可以让我参与?” 陆应和在看她做的会议记录,一个月了,她都是手写,字迹娟秀,好像没人提醒她用电子稿。 他抬头:“为什么想参加?” 梁宁希站着,看他被电脑屏幕光照亮的脸,“想有点成就感。” 陆应和记得曾在谢里沃那看过梁宁希的设计图,UIA霍普杯的参赛作品,围绕城市共生主题,做的是关于定制化社区模块的设计。 她的理念切入点新奇,折叠社区,像梯田,很有创意。 “现在的工作让你没有成就感?” “是也不是,做助理当然可以锻炼一部分能力,这一个月我也确实学到了很多学校里教不了的东西,只是我更想真正地参与到项目设计上去,这也是我进陆亚设计部的初衷。” 条理还挺清晰。 陆应和点头,把会议记录上盖了戳,夹入一边文件夹。 “可以,一周时间,你把大体的规划发我邮箱。” “啊?”梁宁希没想到这么轻松,她准备一大套说辞还没使用,“就这样答应了?” “要不然?” 可不能让他反悔了,梁宁希摆了摆手,“行,一周,一周之内我交给你。” “嗯,逾期不候。” 陆应和难得看她在工作场合对自己笑这么开心,嘴角翘翘的,一条曲线连上去,像朵绽放的花。 他看她走到门口,叫住她,补了一句:“我不给你设限,你有能力。” 梁宁希扭头冲他比了个ok手势。 坐下来之后她才发觉这最后补的一句话有深意。 他大概是还怕她会离开公司吧。 其实她觉得陆应和有些傻,平时对谁都冷模冷样的人,干嘛就非得和她过不去呢? 弄得她心里也七上八下,连去他办公室前都得喘好几口气调整好心情。 算了,她不想再想了。 …… 林檬准备把弘立球场的项目书交给陆应和审阅时,路过梁宁希桌边,看见她一副特别兴冲冲的模样,停下来问她:“怎么了?这么高兴。” 梁宁希单眉一抬,“檬姐,去总部的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 “陆总说可以让我参与体育场的设计工作。” “是吗?”林檬笑一下,依旧温柔,“那恭喜你哦。” 梁宁希一直想去绿云建设,这是大学里就有过的想法,只是毕业那年,一连被拒几次,把她信心磨没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再从另一层想,如果去了总部,就可以摆脱童乐的骚扰,以及,避免和陆应和之间的尴尬。 虽然,她没看出来陆应和有任何与自己相处时的尴尬感。 他就如往常,公事公办,私事绝不掺和进公司。 只有早上出门遇见时,他不正经地问了一句,昨天是不是想偷亲我。 被她一眼怼回去了。 是又怎么样,她不会承认的。 说到童乐,就有些难办了,自从那次酒吧遇见暴露了自己没男朋友的事实之后,这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赶游戏,虽然不越距,但比大学时候的那个眼镜男难缠多了。 她也不好骂他。 每天只要一醒,屏幕上出现的信息里总有他的。 早安午 23. 过去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童乐被她骗过一次,这贸然间的冒出个男友来,对此不太信。 他敛眸冷哼了一声,接着略带玩味地看向眼前并排站在一块儿的两人。 “是吗?男朋友——?”故意拖长调,话是对着梁宁希说的。 梁宁希此刻还在发愣,她陷入混乱,想不明白本不该在这儿出现的人怎么会这样遇见。 思绪运转之际,肩膀突然被人扣上。 向来的手覆上去,每根手指紧紧下压,把她带着往身边靠近。 他开口:“怎么?你哪位?” 本能的反应让梁宁希想反抗,但是理智却制止了推却的行为。 她手放下来,任向来搂着。 行道树被风吹着沙拉一响,泄下来的光稳稳降落至地面。 树影缠着人影,气氛不太妙。 童乐口头的那份玩味散了,看向来的手熟稔而又亲密地扣着梁宁希肩膀。 有个念头告诉他:有些不像假的。 他回答向来:“我和宁希在一个部门工作,也是她朋友的表哥。” “朋友表哥?”向来笑了下,嗓音一如既往地沙,接着垂头看梁宁希,“哪个朋友?” “张晓。”梁宁希被强行搂着,不舒服极了,但也只能忍着。 “她的呀,”他看回童乐,另一只闲着的手伸过去,“我和张晓也是朋友,表哥,很高兴认识你。” 这声表哥叫的自然得极,甚至略带了些谄媚。 童乐这回笑容全散了,苦苦秉持的风度顷刻间荡然无存。 尽管如此,却还不死心。 他面向梁宁希索求答案,表情收着:“宁希,真是你男朋友?” 言外之意是如果是真的,上回张晓怎么会把她带去酒吧介绍他们认识。 张晓当时和他说:我有个姐们儿也单身,刚从德国回来不久,人长得高挑漂亮,学历还倍儿高,你们可以聊聊,不过她眼光高,有没有机会成还得看你自己。 除了这个,还提到了梁宁希的上一任男朋友,鼻挺个高,帅的要命,反正在她嘴里,这个前男友哪哪都好。 他那时还纳闷呢,问她这么好干嘛分手。 张晓冲他挑挑眉,要不能说我这姐们儿眼光高吗? 梁宁希懂他意思,点点头,然后给他答疑解惑,“上回是我们闹分手,晓晓不知情,后来又和好了,所以那天我一进门就走了,就是怕我男朋友误会。” 她看向向来,挤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又学着他口气,接了句称呼,同样唤童乐表哥。 面虽不红但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打突突。 骗人这种事,接连来了两回,她自认心态没这么强大。 向来倒也活络,信号收得及时,扣着梁宁希肩膀的手半点不松,“表哥是对我这个男朋友有什么疑问,还是说——”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童乐听这宣示主权的意味十足,内心松动,原本的半信半疑也变为了确信。 他用眼睛审视向来,慢慢的,脑子里那个张晓所描述的前男友莫名就和眼前这个对上了号。 分分合合的事在年轻人之中实属正常。 谁没有个吵架的时候。 所有逻辑都能圆上。 所以,梁宁希对他爱答不理,情有可原。 这样的话就变得没趣了。 他看眼手机,打开又熄灭,“我还和一个朋友有约,下次叫上晓晓,我们一块吃个饭,我先走了啊。” 走至一半,他又回头,看二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目送。 “表哥?还有什么事?”向来眉目和善,“贴心”询问。 “没事,走了,拜拜。”童乐假笑着回。 …… 梁宁希看那辆红色保时捷完全驶离了视线才放了心,她把向来手从自己肩膀处挪来,退了半步。 “你怎么在这儿?” 毫不留情的质问。 伪装的那抹“甜蜜”的微笑在戏剧落幕的那一刻跟着退场,替代的是不解和疑问。 或者说,还有冷漠。 “路过,看见你为难,所以帮你一把。” 向来没说谎,公司外派,正好来庆南,也是正好在准备去找同事的时候看见店门口有个熟悉身影。 一切跟天注定似的。 只看一眼背影,他就认出来,那个穿着及踝大衣,单肩挎着包的人是梁宁希。 追了半年,还被无情甩了,很难认不出来。 “还没吃腻?”他指了指麦当劳的店门。 这一片算产业集聚区,从外向里望,里面坐满了人。 基本都是加班族,也有些刚下晚自修的学生。 “吃不腻,”梁宁希答,又想着为刚才的事跟他道个谢,“不管怎么样,刚刚谢谢你。” “口头的?” 梁宁希没发现他现在还学会厚脸皮了,她用眼神表达意思。 ——要不然? “好歹请我吃个夜宵,”向来摸摸肚子,“反正我也饿了。” 收人恩惠,的确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要和向来坐下来面对面吃个汉堡喝个饮料,她还挺不愿意的。 她问:“你没别的事?” 有事就赶紧去办。 但向来没如她意,他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在她记忆中,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特别会和人打交道,因为善于观人心,所以人缘非常好,不论校内校外,凡认识他的,就不可能有低评价。 此刻怎么听不懂了?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梁宁希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她在前面走:“行,那就一起吃点吧。” …… 二人双双进门,向来在前面把着门不让它受惯性作用合上,梁宁希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跟在其后踏进去,就和从前在柏林时一样。 只要他们在一块,每一扇推拉门前,他永远走在她前面。 到后来,她也习惯性地给人家把着门。 本来她还没发觉自己受影响,但在回国之后的第二天,张晓约她去做美甲。 新开业的店,人流不少,她俩走进去时,后面还跟着人,两三个人成一串,鱼贯似的,梁宁希在她们前面,左顾右盼,这手松也不是,握也不是。 还是张晓在那里调侃,说,你来给人家当门童?她才把手松了安心坐下。 …… 快餐店,大家都赶时间,身后门关上的时候,从里面稀稀拉拉出来几个人,从他们旁边走过。 有两个是穿着校服的女生,是边上附中的学生。 梁宁希看见她们的眼神对着向来。 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小小声评价——这个有点帅啊。 全被她收进耳里。 她跟在向来后面,心里想的是青春期,可以理解。 向来什么也没听见,他专心找座位,环视一圈落了个点,隔架的右边有张空桌。 “坐这儿?”他指指。 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靠隔架的那侧是沙发座,对面是木椅。 向来让梁宁希坐沙发座,自己靠外。 有个家长带了小孩,就坐在后面的一个位置上,小孩带着奥特曼面罩,耍着玩具水枪。 水枪内没有水,塑料外壳,绿色的小小一个,他自己做音效——biubiubiu。 也就一茬功夫,枪口对准向来后背。 “我是警察,快点举手投降。” 又一个熊孩子,梁宁希把帆布包放一边,准备喊她家长过来带走。 对面却开口了。 “小警察,请问我做了什么坏事?”向来手还真半举了起来,用孩子气的口吻说话。 真半点没变。 梁宁希翻了翻包,找出充电宝给手机续上电,听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扯皮。 “小警察”说:“做了什么坏事你自己知道。” 语气故作低沉,差点把梁宁希笑坏。 向来陪他玩,说:“冤枉啊警官。” “小警察”看来是真的看了挺多警匪片,他板着脸,“冤枉?喂,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竟还扯出些粤语调调。 向来也忍不住了,他手放下来,扭身弯腰,“那你准备怎么惩罚我呢?” “我要代表正义消灭你,biubiu。” 梁宁希看得来劲,脑筋跟着转,才发现怎么莫名串台了。 “喂喂小朋友,”她喊,“应该是代表月亮消灭你吧。” “那是什么?” “美少女战士啊,你说的不是里面的台词吗?” 24. 未来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隔得很远就看见了梁宁希。 前几天就医,医生提及他身体的免疫力问题,说他这高烧如此反复,平时需要增强锻炼。 其实他清楚,免疫系统是那回被“意外”关了冷库才搞坏了,不论冬夏,一年到头,十几次的感冒发烧总不可避免。 本来也没什么所谓的,生条条去条条,不过一条命。 他不是那么惜命的人。 只是现在好像不同了些。 不想孑孓一身,想好好活。 抑郁症的药量最近也减少了许多,那都是激素药,吃了容易发胖,但他的体型没什么大变化,或许也和那次“意外”有关系。 是药三分毒,他仔细考量了下,还是要遵医嘱。 因此,今天下了班,他特意换了身运动衣,下来围着小区夜跑。 除此之外也另有目的。 他想看看是不是能偶遇她回来。 的确如愿,只是不成想,绕过保安亭,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向来好像没怎么变,那个自己曾经在心里默默嫉妒与羡慕过的人,站得笔笔直直,犹如那个雪天,那样亲密地揉身边人的发丝。 一切与从前相似。 保安亭透出的隐约光线撒在他身上,丝毫不明朗。 梁宁希背对着他,使他看不清表情,只有白色的大衣被风轻轻吹动,突然和记忆里的那场雪混成一体。 有种巨大的不安感隐隐作祟,像这冬季里的晨雾,腾腾升起。 钢筋水泥铸成的地面困住陆应和脚步,黑夜像保护罩,密不透风,禁锢了他。 可, 在便利店里未知的那个姓名已像烙印似的在心头滚了两年有余,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该再作罢。 梁宁希和向来同时将视线投过来时,便利店门口的那场雪好像突然静止。 其实隔得那么远,再加上灯光微弱,肉眼只能看清些轮廓,但他总觉得,这时候梁宁希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被困住的那双脚重获自由。 他面对着梁宁希而去,看见梁宁希也同时朝自己走来。 一潮海水裹挟着浪花,在中心处慢慢聚合。 …… 行至交汇点。 “怎么才到?”陆应和看着梁宁希,又向后瞄了一眼。 向来没过来,站在车边,就在不远处。 “都十点了,别太拼命。”他对着梁宁希说。 自然地开口,按设想中偶遇之后的台词。 下班前,他问梁宁希要不要坐他车一块回去,被她拒绝了,理由是要查些资料,用公司电脑做更方便。 他早知她会晚归,只是设想里少算一步。 查着查着就和前男友混一块儿去了,是本就有这个安排还是偶然情况,实在是心存疑问。 正想着,他又不自觉看向来。 和当时在柏林时一样,他虽未遇见梁宁希几次,但遇见向来的频次却很高。 每一次,他都会像现在这样注意向来。 很显然,此时此刻,在这个稍显寂静的夜里,对方也一样在意他的存在。 陆应和明显看见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下一秒,“希希。” 是他在喊。 梁宁希转头,他接着又重复一次,“希希,我走咯。” 故意放大音量,仿佛要震得保安亭里的人都听见。 “……” “……” 这边的二人一块沉默。 梁宁希狐疑地看向来,心想是不是刚刚自己说的不够清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叫她尚还可以接受,但这么久不见了,才勉强修复好原本摇摇欲坠的关系,叫的这么亲密是出自什么原因? 但此刻陆应和在身侧,她便没多说,朝他摆摆手,“走吧,拜拜。” 那边看人走了,她才回答陆应和:“没拼命,就是去吃了点东西,所以回来晚了。” 绿色的出租车车门轻碰,飞快驶离,只是在略过身边时,坐在后座的人明显地从那扇打开的车窗里传出一眼。 是对着陆应和。 陆应和没注意,他眼神落点只在梁宁希身上,以及,心里默念着刚刚听见的那个称呼。 ——希希。 他觉得这是故意的。 “他是?” 他明知故问。 梁宁希和他一块儿向小区里进,把肩上的包往上捋了捋,无声笑了下,“一个老朋友。” 这个“老”字太微妙了,弄得陆应和心里七上八下。 她和向来是什么时候恢复联系的?是不是准备旧情复燃? 一概不知。 一边想着,陆应和边下意识把手递过去。 梁宁希看一眼,懂他意思了,“不用,包不重。” 入了夜,路上只他们二人,脚步声几乎同频,回荡在空气里。 梁宁希问:“你跑步了?” 二人并行走在一起,梁宁希抬头,看陆应和额前发上还坠着汗。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单薄的穿着,黑色运动衣很合他身材,肩宽腰窄,隐隐还能看出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和她想象中的没有太多差别,是适合打篮球的料。 也符合她择偶的审美。 她坚持,无论恋爱婚姻,能入眼是首要条件。 另外,一个好身材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自律。 看起来,陆应和还不错。 “嗯,医生说多运动。”陆应和余光看她表情,试图找寻出她与向来相遇后的心情,顿了顿,他又开口,“你这个朋友很眼熟。” “眼熟?”梁宁希都装不下去了,她斜睨过去,“干嘛装不知道?不是认识?” “向来,我的前男友。”她说。 尴尬的沉默最致命。 飞鸟掠过树枝,是风在划破寂静。 是,陆应和肚里有醋意满缸,完全忘了之前的那次表白抖出了自己一直在关注着她与向来感情生活的事实。 被揭破了。 既然如此,也不必藏着掖着。 风坦荡,人也该坦荡。 “你原谅他了?”他问。 还是带有旁敲侧击的心思。 算回了正题。 “差不多吧,”梁宁希坦诚说,“其实也没什么原不原谅的,我和他分的手,他也没做错什么,也就是面对流言懦弱了点,情有可原吧。” 刚刚和向来的谈话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流言缠人,可人不能自扰。 一生不过数十载,没必要永远压着自己的心去受负累。 “你好像很想我原谅他啊。” 梁宁希说服好自己了,不需要在意什么尴尬与否,她对陆应和的那一点儿兴趣其实也没必要隐藏。 下意识的感觉不会骗人,昨晚滋生的那点偷亲他的欲望便可证明。 陆应和没有回话。 良久,已经行至单元楼下,灯光明朗起来,吹散人的影子。 电梯前,梁宁希才听见他的第二个问题。 “打算和他和好吗?” 她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原谅就代表要和好?没有,”她照实说,“他来这出差,正好碰见。” 门开了,两个人走进去,陆应和追问:“以后呢?” “以后的事谁知道。”梁宁希说。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有个确切答案,她和向来压根不可能有未来的接续爱情故事,但听陆应和问,偏偏就这样答了。 “行。” 电梯两侧的铁板反光,她看陆应和不打算说话了,也选择沉默。 方格屏幕上的数字逐次上升。 到十五楼。 和电梯开门声一块儿响起的还有消息的提示音。 她和向来在店内重新加上了微信,并且发现了向来从来没删除过自己。 他说:“你知道我的,我不习惯删别人。” 是,这也是她与他分手的其中一个原因。 向来是个老好人,前女友的微信也保留着,有一回那姑娘求他办点事,就这么恰好被梁宁希看见了。 没呼天抢地,她直接一句分手甩了给他。 梁宁希点开聊天框,见他昵称还是原来她给改的,头像也没变,一只小狗,是向来家从小养到大的一只金毛,年岁很大了。 他说:[到了。] 接着又发一条:[你又得谢我一次,再记一餐饭。] 没头没脑的,梁宁希不回复,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一边的陆应和依旧没说话,甚至连眼神对视上也瞬间躲开。 梁宁希没多想,两人就这么背靠背的各自回各家。 * 被允许参与项目设计的通知在一周之后下达。 梁宁希加入了项目一组,和许敏玉分配在一起,为着工作便利,她向陆应和申请了调动工位,但没被同意。 陆应和说:“首要的,把本职工作要做好,这是条件,你的试用期还没 25. 拥吻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其实今天是真没打算和梁宁希打照面的,刚刚说的也绝不是托词。 他不是为了她才赶回来。 早上,弘立球场的负责人来电,说球场准备动工,让他去一趟沪市,再审一遍设计稿,确认了他们才好开工。 陈涛则本来要和他一块去的,但林檬上班路上遇了车祸,人当即被送医院,林檬娘家在北林,这里就陈涛则一个可依靠的。 他想想算了,自己一个人也应付的过来,让陈涛则赶紧去医院照顾人。 所以,这一天忙得够呛,场地大,需要考察的地方就多,本来想的是在沪市住一晚,节奏放慢些,可事情一件搭着一件,不肯停歇。 陆应和中午刚到球场,政府下来的人员就给他通电话,说隔天要来公司探讨体育场的施工事项。 没办法,陈涛则不在,林檬又住院了,他只好一刻不停、紧锣密鼓地把球场这边的事解决了,晚饭都没吃,马不停蹄地又坐最晚的一趟高铁的赶回庆南。 不仅如此,还有更糟心的,他遇到了向来。 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向来正拎着行李箱从不远处进站,身边还跟了个女人。 陆应和看得分明,女人短发,个子小小的,跟在向来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也就是下意识,他记起童乐的话,不明暗火就这么袭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上前去抽向来一顿,打他一个服服帖帖,好帮他摆正对其他女人说话时候的表情。 当然更多的,是在心里暗骂梁宁希眼瞎,为她不值。 可是暗火下行,神志清醒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已经两年多了。 陆应和开着车,看着对向车道上迎面而来的或白或黄的车灯光,想:要不就这么算了。 林檬也说了,梁宁希想做这体育场的项目是为了调职去总部。 人家压根没想在他身边留着,甚至,还和他提了,要搬走工位,那他何必呢。 再看着她和向来如胶似漆?再等她两年? 这样互相为难又能如何? 他是真有点累了,胸中总憋着一口气,郁悒难抒,所以原本真的打算就这样不了了之,结束这份不该有的感情。 可是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应和手无落处,只好放两边。 他脑袋空白了,身前的梁宁希就这样目不错珠地看着他,手平直垂在他膝盖上,透着布料,陆应和感觉得出来,她的手心有一点点发颤。 喉结里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发烫,像一抔沸了的水。 那股气一同悬上来。 “如果我说是,你会很在意吗?”他低声问。 问句里有他的自卑和不自信。 明明有那样一份直觉在脑海中叫嚣,却被他挥手抛掉。 他觉得这并不可能。 柠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客厅里离开了,然后储物间里沙沙拉拉得一阵作响。 他应声去看,却在一瞬之间被人强行摆正了脖子。 目光所及,梁宁希微微直起上半身,置于他膝盖之上的那份触觉来到了他的脸颊两侧,紧紧贴着。 “看我,”梁宁希嘴唇翕动下,“会,我在意。” 她的呼吸那么近,轻轻地浮在他面颊下侧。 “陆应和。” 他低头看她,去感知那双眼的温存和无尽的炽热,喉咙被烧得更干,“嗯。” “我可不可以亲你?” 在脑海中叫嚣的那缕尘烟忽然重新聚合,不待回答,那副绵软带热的唇已经轻轻地覆了上来。 和那天不一样。 她闭着眼,细密地、小心地啄着他每一寸的唇肉,没有打算分离的意思。 甚至,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灯光下的睫毛,上面还有一些些水雾浮于其上。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觉得和梁宁希来到了一个世界里。 那朵温室里肆意自由的花,把开放的花蕊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让他触摸,供他一人观赏。 花园里只他一人,花一簇簇盛开。 憋着的那股气被融化了,融在花丛之间。 他跟着一起闭眼,大手直直一挑,伸手搂她进自己怀里。 梁宁希只穿了一件针织衫,收着她腰形,使他可以清楚地感知轮廓。 主被动关系顷刻交换,原本的轻吻加了深度,陆应和贪婪地与之交换呼吸,手从腰肢移到后脖颈,让热度嵌入自己指尖。 冷与热相撞,怀里的人缩了缩脖子,短暂分离,很快又重新交融。 他捉住她舌尖,接着,无师自通地再向内探入,寻找更广阔的疆域,怀里的人更软了,他与她痴痴地缠,缠到她起了微喘。 身体某一处起了反应,他才停止了于战场继续入侵的冲动。 他克制地把下巴挪到了她额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再落下一吻。 谁也没有说话。 空旷的屋内,二人几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音在这个冬夜里震颤。 两颗心,在此时此刻,十分明确地、坚定地为彼此而跃动。 就这样,相拥了良久良久。 窗外是夜幕沉沉,窗内是缱绻爱意。 梁宁希从陆应和怀里挣脱,紧紧地盯着他。 过一会儿,她歪头笑,“你害羞了吗?陆老板。” 陆应和闭了闭眼,有些无奈,一把收落她指着自己的手,拉回来,牢牢圈在掌心。 “为什么要来找我解释?” 他们之间此刻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 梁宁希没有再钻进他怀里,而是任他拉住自己的手,一面靠下去,沙发背浅浅凹陷。 她回答:“觉得你生气了。” 现在这情况略有些不上不下,从她看见陆应和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心口肉总觉得被人揪着,她就是想说明白,跟他说清楚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怎么从说清楚发展到唇齿相依的,还是没太明白。 说到底,她冲动了。 因为,她从没考虑过这之后该怎么做。 对陆应和,她不得不承认是喜欢,可要和他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不是不信任陆应和,而是不信任自己。 正是按于若芳说的,她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从来不长久。 情感也是。 这方面,她从来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她不清楚陆应和心头的那根拔不出来的刺是什么,所以,她害怕自己不够坚持,从而伤害了他。 但,事到如今,已然架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唯一的好方法是把 26. 稻草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很克制。 梁宁希分明感觉他的手指向上游,但在接触到峰峦边缘那刻又缩了回去,倏然间唇舌分离。 他鼻腔里传出气流,额头碰着她的,声音极轻:“真不咬?” 梁宁希才发现他这人这么较真。 “我就开玩笑。”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被拉回。 “可我没有。” 陆应和表情正经到让梁宁希以为是什么强制任务要执行,勾得她想吓唬他,“我咬人很痛,你确定——” “没事。” 这人劝不听。 行吧。 梁宁希做准备工作似的,坐上他腿,把他脑袋后仰。 “咬不咬了?”陆应和盯着她看。 “别急呀,你先闭眼。”她手掌合上去,发现他真半点没躲,一动不动地待她靠近。 “我咬了哦?” “嗯。” 陆应和是真准备让梁宁希咬回来,最后却只发现唇间一点凉。 还是只意思了一下。 “扯平了,”陆应和听见她说,接着手指抹上他唇角,嘻嘻一笑,“哪能真咬你。” “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梁宁希从他腿上下来,“谁稀罕。” 但说实在的,她现在挺高兴的,有种前所未有的开心。 从前她和向来在一起,更像朋友,他们也会亲吻,可从没让她有沉溺的感觉,所以除此之外,更深入的肢体接触从没有过,向来自然也不会强迫她。 彼时却和向来确认关系的那天不同,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把石头丢进水里,连着好几个水漂打过去,怎么停也停不下来。 她看着陆应和,又捏捏他脸,说了句:“真好。” 我们在一起了,真好。 陆应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此时此刻,很显然已没法再继续下去,蛰伏两年才终见云日,难免难以自抑,他深呼吸了一次。 平静一些,接着拉住她手,“饿了,陪我去吃饭吧。” “你没吃晚饭?” “没有,来不及。” 陆应和和她讲了今天一天是如何忙碌,又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匆匆回来,当然,向来的那个部分也提了。 “短发女生?”梁宁希迷茫了下,随后笑了,“所以,你今天回来的时候看着凶神恶煞的,是因为替我抱不平?” 陆应和心说你还提呢。 他没否认,扫她一眼后带着她一块站起来,“穿外套,去吃饭。” 梁宁希可不罢休,手紧紧扣着他的,“快说,是不是?” “是,替你抱不平,怕你被人骗了在家哭,”陆应和单手撂过沙发角的外套,把那只被扣着的手抽出来,给她披上,“手。” “我自己能穿,又不是小孩儿。” 但话虽这么说,梁宁希依旧把手穿进袖子里,乖乖被支配。 暖意完完整整地被添了一层,她怼陆应和的话,“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哭,你也太小看我了。” “小事?”二人一块走到玄关处换鞋,陆应和问,“那什么是大事?” “嗯……火山爆发?山崩海啸?” 给陆应和听无奈了。 “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反正我从小打到都不爱哭。” 梁宁希套上一只鞋才想起来储物间刚刚的动静。 “不行,我先去看柠檬刚在里头做什么妖。”她又把鞋脱了,噔噔噔踩进去。 柠檬好像早有预感,这时已经从储物间里出来了,大摇大摆的,俨然主人家姿态,只是在掠过梁宁希身边时,和上回一样,保持距离。 陆应和坐在换鞋凳上,把窜过来的柠檬抱怀里,抓了抓它脑袋。 他往里面问:“怎么了?是什么倒了?” 储物间里又一阵响动。 没一会儿,梁宁希拍着手掌从里面出来,“没事,就一点小东西,放架子上的几个盆掉了下来。” 她重新走过去,想戳柠檬脑袋,又有些怵,干脆转移到陆应和脑门上,有理有据:“子不教,父之过。” 却不想被反客为主,腰窝被他一拽,“是吗?” 柠檬麻溜地从一边跑了,梁宁希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从腰际传来。 “别闹了,不是饿了?”她扯他手,又拍他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松开,“去我家吃吧?我妈今天来了,做了好几个菜,我给你热热。” 陆应和松开她,等她穿鞋,“来做什么?你爸呢?” “我爸没空,”她抬头,“怎么?上回酒还没喝够?” 梁宁希想起来那天的尴尬场景,推杯换盏的清脆声犹在耳际。 如今假的变成真的,并没有隔多久。 世事难料,那时候她还不自知,没想过对陆应和的好感渐深,深到她心里会害怕他突然而来的冷淡。 她直起腰,二人一块出门,“我妈是来看新店选址,上回在庆南没开成店,这不是不死心嘛。” 廊道依然有穿堂风,她挽着陆应和走。 “新店?” “是啊,没和你说过吧,我们家开面馆,十多年了,下次带你吃。” “来庆南开新店,”陆应和想了想,“为了照顾你?” “才不是,就是为了盯着我。” 上一回于若芳和梁海回海洲之后,于若芳又给她发了好几回消息,无非是关心感情生活,小陆长小陆短的说个没完。 也就前天,她还贸贸然发了句——你和小陆该不会串通了来骗我和你爸吧? 梁宁希给陆应和看了最近的几条,“感觉我妈长心眼了,还是有点怀疑。” “确实该怀疑。”陆应和看完发表意见。 引的梁宁希瞪他:“你哪边的?” “所以,又打算让你去相亲?” 那天他表情虽淡着,但其实心里在琢磨。 “那倒没有,当时不是被你这个假男友挡回去了嘛,但她想叫你和我一块去海洲吃个饭,今天来了还问呢,我说你出差了。 梁宁希按锁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才刚进门,她找开关,却被捉住手。 气流一层层往脸上盖。 她手被抓着背在后面,“干嘛呀,我开灯。” “假男友。”陆应和重复一遍。 吻又下来了,趁她不注意探入舌尖,梁宁希找准机会偏头,低声嘀咕:“那时候可不是假男友嘛。” “那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在一起?” 黑暗里,她看不见陆应和表情,但声音溺着,像闷在水里。 她托他脸,但是因着身高,微微仰头:“听实话?” 手掌之间挪动了下。 梁宁希松开,摸索墙面找准灯揿下,“本来是没有的。” 周围倏然亮起。 “现在嘛,”她俏皮一笑,“木已成舟,逃不掉咯。” “后悔了?” “没有啊,不后悔,我喜欢你,陆应和。”梁宁希换了表情,说得很郑重。 勇敢的人不惧表白心意,一颗赤条条的心可以完全彰显给对方看。 陆应和勾唇笑了,伸手抱住她,头低低垂靠在她肩膀,“那你和你妈说吧。” “说什么?” “去海洲,吃饭,外加……验明正身。” 梁宁希被他一句验明正身逗乐了,“好,放假了就去。” “那后天吧。” “啊?” 陆应和:“后天是元旦,放假。” …… 张晓一看见梁宁希恋爱的消息,本来在加班还萎靡的背脊挺起来,三下五除二拨通电话。 一句卧槽从听筒那头穿到这头。 梁宁希立马把手机从耳边抽走,按下免提脱手放餐桌上。 “能不能轻点?我耳朵差点报废。” 张晓赶忙收了收,“天呐宝贝,你怎么闷声干大事?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事要什么风声?”梁宁希进厨房,从最顶上的那个柜子把蓝色的陶杯拿出来。 半小时前她送走了陆应和,谈起恋爱才发现和之前 27. 海洲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元旦当天,梁宁希还在睡梦里,被外头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 她一头邋遢发,两眼勉强半睁开,开门一看,陆应和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门框外。 还算庆幸,她来不及套那件于若芳本命年买的大红睡衣。 但是,她还是吓得给陆应和关门外。 匆匆跑去最近的洗漱台,冲掉眼眶还残余的腌臜物,气垫梳把卷着的头发梳顺溜,又拍好几下脸让自己清醒,终于,把陆应和放进来。 但强行被开了机终归不好受,除了连打几个哈欠,瞌睡满眼外,一看时间,刚巧过六点十分,直接气不打一处来。 陆应和半点没觉察,揿开灯,坐在沙发上和没事人一样指挥她。 “去洗漱,我们开车去。” 梁宁希本来以为是自己睡过了,还觉得挺抱歉呢,此刻发现根本就还早,屋里甚至还没光线进来,不免怨气四溢,然后,喉咙一松,“才几点啊!赶着投胎都不用这么急啊!” “不管你,”她转身回房间,脚步都虚浮着,“我要继续睡。” 实在太困,昨晚是跨年夜,张晓拉着她去看凤明广场的打铁花,没带周亮,她自然也没让陆应和去,重重夜幕之下火光阵阵,比烟花还绚烂万倍,两人挤在人潮里,一块儿倒数新年的钟声。 后来回来,为了哄陆应和,又陪他看了会各大电视台的跨年演唱会打群架,一直到凌晨两点回到家,这才睡下。 所以满打满算,不过睡了四个小时。 她门没关,径直在床左侧甩了拖鞋一趴,被子一盖,瞬间宕机。 不知道过多久,在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床尾有团黑影坐着。 “陆应和。”她喊他,但眼依旧睁不开。 “醒了?” 听声音,陆应和已经从床尾移到她身边。 “没有,还困。”她嗓音浑浊一片,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点点亮去捉陆应和手。 屋内开了地暖,他掌心是热的。 “陪我睡一会。” 她掀开被子,要拉他进来。 “我脱外套,脏。” 羽绒服外层的布料窸窸窣窣响动后停止,她往右侧挪了挪,把带有温度的一边留给他。 她感觉人进来了,脑袋伸进陆应和臂弯里,但腿要伸过去时扑了空。 她半眯着眼看他。 陆应和还是那句:“脏。” 洁癖的特性在此刻一览无余,但她昏沉沉的,不欲追究,随他去了。 再醒时,腿却是搭上了他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被子里来的。 但隔着布料。 陆应和睡着了,今日他头发没抓上去,蓬松柔软地顺下,黑发与眼睫一样浓密,把他的少年气衬得更明显。 梁宁希轻轻啄了下他脸颊,眼神逡巡在他各处五官,最后指尖落在微粉的唇上,揉了一下。 这一下把人闹醒了。 “干嘛。”陆应和圈了她手,侧了身手臂一带,埋她入颈窝,才睁眼看她。 他们只睡了床的半侧,陆应和怕冷,可身上却热,被窝里暖烘烘一片。 梁宁希稍稍抬头,突然促狭笑了,捏捏他耳垂,“你怎么还穿秋裤啊陆老板?” 她知道他怕冷,但地暖打得充足,倒不至于非要再穿一层。 “嗯,冷。” 梁宁希贴着他,明明滚烫。 “骗人。” 陆应和跟哄小孩一样拍着她背,“好了,别明知故问。” …… 庆南到海洲车程三个半小时,二人在中午十二点准时出发。 出发前梁宁希假眉三道地问了句你开我开,然后在陆应和说你开也行之后,立马用没上过高速的理由躲进了副驾。 “还是你开吧,”她说,“我给你当陪聊。” 陆应和扣上安全带抬眸,“要钱吗?” “良心价,五百一小时,怎么样?” 陆应和斜瞧她,“你还是睡吧。” “小气啊你。” 当然,后面她果然睡了一路。 大概是在车上睡觉格外香,完全地深度睡眠,一点儿没醒。 隐隐约约的,莫名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梁宁希还以为做梦呢,啧吧两下嘴撇开脑袋,结果声音越来越大,还是个女声。 她被吵得头痛,喊了句烦死了,皱着眉头一睁眼,居然是于若芳。 “说谁吵呢。”于若芳眼疾手快,飞手进来。 梁宁希赶紧拨开,守护自己耳朵,“痛死了!” 其实于若芳就隔着窗子轻轻一带,她偏要演得浮夸,好一顿揉。 她开车门下车,念叨:“你要不想要这个女儿了,就把我塞回去算了。” 惹得陆应和在旁边偷笑。 梁宁希当即抓包他,用手指勒令,“不许笑,拿行李。” “使唤谁呢?”一山更比一山高,于若芳瞪她,接着眼神向后一投,看站在一边的梁海,“老梁,帮忙拿东西。” 这回是给陆应和添臊了,他打开后备箱和梁海你推我搡客气半天。 “叔叔,还是我来。” 梁海想说你这小子存心要让我挨骂,一把将手提箱子夺了过来,“小伙子力气挺大,这我拿,喏,地上那两个哈密瓜,你提上。” 于若芳在这头偷偷摸摸拉过梁宁希。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梁宁希,十二点了通知我要来,我和你爸菜也没买,什么都没准备。” 梁宁希心不在焉,她在看后备箱那被挡住一半身形的陆应和和梁海,一会你来一会我来的,好不热闹。 她觉得陆应和这会子该后悔要来海洲了。 于若芳又拍她,“听我说话没有!” 梁宁希转过头,“在听呢,出去吃不得了,不用做饭不用洗碗的,给你解放双手了还不好?” 不过这事说来也是她的错,那天和陆应和说好了元旦过来,但她后来和他耳鬓厮磨的,转头就给这事忘了,直到今天,上车前临时发了个消息给于若芳。 “那哪行?多没诚意?”于若芳不肯。 梁宁希掐掐她肩膀,半带撒娇,“哎哟,我的美人老妈呀。你知不知道?这手啊,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得呵护呀对吧?” 她捧于若芳手,“你看看你看看,本来多漂亮的手,不行,再也不能做饭了,就听我的,咱们出去吃。” 于若芳听得浑身都刺挠了,她抽开手,“德行……你请客?” “那当然是,”梁宁希单眨眨眼,视线移到正弯腰去提西瓜的陆应和身上,“宰我男朋友咯。” 后备箱被关上,梁海拉着箱,陆应和提着瓜,好不和谐地走过来。 于若芳要上前拿陆应和手上袋子,扭头瞪梁宁希,“你也好意思?” 然后就听见她一换态度,“小陆,来,把水果给阿姨。” 梁宁希抬眼就撞见陆应和对着她求救的眼神了。 她抬起手,五根手指分开。 ——五百。 陆应和无奈地点头。 收人钱就得办事。 梁宁希快步走过去,一把给于若芳拉回来,“够了老妈,别这么客套了,他都不自在了。” “小陆开那么久车,你就知道睡觉,来了还使唤人家。”于若芳还坚持去陆应和手里拿袋子。 “那我拿总可以了吧?” 于若芳一听,“那行。” 梁宁希叹口气去提,却没接到,她就把手搭在上边,看似在提,实际一点力没出,她和于若芳解释,同时也确实为自己睡了一路抱歉,扯理由道:“也不是我非要他开,那我没上过高速,大家都得惜命吧?” “再说了,你们小陆呀,平时就特别勤快,不让他干活手都痒痒,对吧?” 梁海这时也过来了,梁宁希下巴颏往陆应和那抬一下,让他给个回应。 陆应和立马接收讯号,面上带笑,“对,是这样的,叔叔阿姨。” “……” 梁宁希佩服地点头,心里觉得这人可太会装了,和第一次见他那时候一样,但也的确感觉得出来,他现在确实不自在,笑容下面长了刺,扎他身体。 她后来和诺拉聊过天,才知道诺拉和陆应和只见过两次,不像她似的,诺拉说,陆应和不怎么来家里做客,也不太爱跟人打交道。 难怪从来没和她照面过。 所以陆应和与诺拉不太熟,和现在情况大差不差,但他有好本事,付与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就让对方觉得这人不错,品行佳。 这边正于心里竖大拇指,那头陆应和又说了:“你们不用见外,别拿我当外人。” 高,实在是高。 梁宁希一看,一边的于若芳满意极了,连带着梁海都点头。 陆应和给车子锁了,四个人往前走了几步。 梁海觉得不对劲了。 “希希,不对吧?” “什么?”梁宁希这会子心安理得地把手放了,揣进口袋里护着,听梁海解释。 梁海说:“你忘了,你刚毕业那年在面馆帮忙,经常和老爸去隔壁市海鲜市场订货,那时候不都是你开的车,走的高速嘛。” “……” 梁宁希可没料到他绕回到走高速的话题上。 但覆水难收。 谎言被拆穿,尴尬了,梁宁希在心里无声叹口气,想说老爸啊老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她看陆应和的眼神,里头明显带有质问含义。 “你记错了老爸,你看看你,人老了记性都不好了。来,箱子给我,你和我妈搀着走,”她过去拉了箱子放自己背后,接着把于若芳和梁海的手握一块儿,表情一本正经,“你俩中年夫妻前面走,我们 28. 吃醋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元旦三天假,除去在路上的时间,他俩在海洲呆了整两日。 海洲虽然不算什么发达城市,可好玩的也真不少。 梁宁希被任命为导游,隔天带着陆应和走街串巷地逛。 本地人才最能发掘隐秘宝地。 他俩爬了都山,又去了一家名叫duty的老式电玩城,甚至晚上还到弥湖观景台看了一场极盛大的篝火秀。 紧锣密鼓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但时间有限,没法全数玩过去,那只能选择最值得的。 三号上午十点,梁宁希准时敲开陆应和的门,“起床洗漱,我预约了做糖画。” 海洲的糖画很有名,慕名而来的游客不少。 店在西鱼巷,海洲一条挺有名的仿古街道里。 说是仿古,其实也就是建筑布局像,里头的店铺还是现代化的。冰点、奶茶、甜品、咖啡最多,还有些服装小店和手艺店,他们要去的这家糖画算海洲很正宗的,据说是百年招牌,从祖辈那一路流传下来的。 老板是个极和善的大叔,姓何,长了对笑眼,尽管在他那张脸上显得有些局促。 何大叔是个社牛,进了店就和他们闲聊,天南海北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店铺营销的重要性。 再接着就是听说了梁宁希做过自媒体,非要看看她粉丝量。 梁宁希倒是无所谓,大大方方给他看,不过还是诚实地告诉他现在不太经营账号了。 不看还好,这一看微博粉丝20w何大叔像捡了宝贝,心里可乐呵了,说让她帮忙拍点图发出去,今天做糖画全给他们免费。 只是拍图,梁宁希爽快答应了。 她这个账号虽说没再接什么广告,可平时还是有在分享些日常,所以互动量还可以。 也就刚答应下来没多久,何大叔又过来了,身边带了个架着摄像机的长发姑娘,唇红齿白的,还挺俏丽,说让他们一会儿配合拍几张照片。 梁宁希笑着说大叔你效率还挺高,这会功夫上哪找了个摄影师。 何大叔说不是,他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女儿,学摄影的。” 这一说吧,梁宁希倒仔细瞧了瞧姑娘眉眼,是有一点相似,但组合起来又完全不同,最后得出结论:基因遗传这事还真挺玄学。 她问了陆应和,看他没什么意见,最后点头应下。 于是老板安排他们坐在了靠门边的一个位置上,单桌的,不会被其他客人打扰。 熬煮糖的小锅和烧火炉也备在一边,老板耐心给他们演示了一遍。 别看这小小一张糖画,里头却都是门道,炼糖画糖最后再起糖,看着简单,操作起来可真的让梁宁希遭了殃。 换他们实际操作时,她一如既往的手残,画鸡像鸭,怎么调也调整不好,倒是陆应和巧手一挥,引得何大叔连连夸赞,还有些同在店铺的几个人也凑过来看。 摄影对象也变了,换成陆应和。 居心极其明显,偏偏陆应和一点儿不自知。 梁宁希本来就气恼自己画不好,此刻更加郁闷。 她把陆应和拉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以后出门都要他戴口罩,省得被别人觊觎美色。 陆应和被她拉上车关上门紧紧扣了安全带,一时傻眼,问她:“你干嘛?准备给我五花大绑送上餐桌了?” 梁宁希不跟他贫嘴,发动了车,一脚油门就走,就这样,她还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个学摄影的俏姑娘往他们车尾瞄。 “你倒是告诉我你气什么。”陆应和在一边一头雾水。 “我哪有?我没气。” 死鸭子嘴硬。 “没有?”陆应和拿出手机,“要我拍下来给你看看自己的表情?” 正好一个红灯,车子停稳了。 梁宁希手一指,眼珠子瞪得圆圆一个,“你敢,拍一个你试试。” 然后,“咔嚓”一声。 这不,在太岁头上狠狠踩土。 “你完蛋了,陆应和。” 她赶忙去抢他手机,但苦于被安全带束缚,绿灯还不识好歹地亮了,未能得逞。 “你删了。”她转着方向盘极其冷淡却不容置疑地说。 但陆应和装充耳不闻,他一只手旋着手机,“你先说说是因为什么生气。” 其实梁宁希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感觉哪哪都气,又感觉哪哪都不值得气,挺矛盾一心理。 她不说话了。 “嗯?”陆应和还在追问,甚至不知所谓地以把这张照片做壁纸加以“威胁”,“真不说?” “随便你。”梁宁希干脆摆烂了,她不想说,说出来丢脸,争风吃醋,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陆应和感觉出,这是真不开心了,而且还挺严重。 他投降,手机操作了下,“删过了。” 依旧没回应。 气氛莫名就沉重起来。 陆应和自己想了好一会也没头绪,这时快到梁宁希家。 他两根手指微微分开夹了夹她右脸,殷切看她:“别不开心了。 梁宁希烦躁死了,伸手就给他挥落,“开车呢,别碰我。” 碰也不让碰了。 陆应和悻悻,给林恒发消息请教,他没谈过恋爱,女人心海底针,他自己属实摸不透这根针怎么才能捞上来。 林恒在那边发了满屏的哈哈哈,然后说你居然有今天。 虽然嘲笑,不过还是慢条斯理给他分析。 车内万分沉寂,陆应和三言两语概括了下上午的事,然后就等林恒发消息过来。 聊天框最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没几秒就来了消息。 林恒说:这你有必要来问我?多明显啊,吃醋了呗。 陆应和:吃醋? 林恒:顶了张帅脸,长了个狗脑子是吧? “……” 陆应和看了这话想发作来着,林恒又发过来了。 他说:你自己都说了,你女朋友看见你把糖画给了那摄影师就黑脸给你拉走了,摆明了吃醋,觉得你跟那摄影师东拉西扯呢,你哄哄人家,跟她解释一下就完事了,反正诚恳一点,真诚就是必杀技,懂了没? 说的好像有道理。 陆应和:行了,知道了。 刚发出去。 林恒:不过那摄影师漂亮不? 事到如今你管这个? 陆应和:不知道,没看。 林恒:…… 手机被他熄了屏。 “你吃醋了?” 他一声问算划破了无声寂静,跟道闪电似的,直接砸梁宁希脑袋上,劈得狠狠的,恰恰好。 梁宁希拐进小区小路,把车停稳,气不打一处来,也带了被人揭破真相的羞赧,“醋你个头。” …… 两个人双双进门,被于若芳一眼瞧见不对劲,于若芳和陆应和关系这两天近了许多,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她听楼梯被踩得咚咚乱震,拉过陆应和说小话。 “你俩吵架啦?” 陆应和摸摸鼻子,实话实说:“没有。” 的确是没吵,梁宁希一句话都没有,这算什么吵架。 于若芳看楼梯上背影完全不见了,“她呀,就这德行,肯定什么事不开心了自己闷着呢,但不跟你拌嘴也挺少见,没事,让她自己消化。” 她往厨房里看,“老梁,你看看鱼蒸好没有?” 梁宁希那天说的话她还真听进去了,准备承交做饭大任给梁海,正教做菜呢。 梁海在厨房里回:“快了快了,叫小陆和希希来坐着吧。” 这两天,梁家父母已然把陆应和当自己家里人。 陆应和听了于若芳的话,还在细细琢磨。 他倒情愿她吵两句。 …… 梁宁希这份无硝烟腾升的闷气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回到庆南,陆应和把她送到门口,她关门时不小心夹住他抵门的手。 此时她正给他喷伤筋喷雾揉关节,陆应和手都红了。 “你好端端的抵什么门?手不想要了?能不能省心一点啊。”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被她说的像教训。 陆应和没觉得特别痛,他把她手拽着,“所以还生气么?” 梁宁希坐他旁边,实际上早就没气了,就是抹不开面,这回与他坦诚。 “你白天没说错,我确实吃醋,不过,”她强调,“也就一点点。” “一点点?” “别打岔,你别说那个女摄影师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出来?” 陆应和笑了,还真被林恒说对了。 梁宁希 29. 八卦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吧,说谁追谁都会有闲言碎语,不如三缄其口。 她回许敏玉:“别问了,你怎么这么八卦。” 许敏玉吃瓜勉强吃了一半,表情丧下来,嘴瘪着,“没劲,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梁宁希也知道许敏玉这人心不坏,但就是嘴巴永远没把门,被她发现已经是危险了,再多说下去,怕隔天全公司都得知道。 “祖宗啊,”她这样叫许敏玉,“项目图不用改?还有闲心管我感情生活。” 一提工作,许敏玉更萎了,跟北风中被狠狠凌虐过的枯枝一样耷拉着,“别和我提项目图,我们一组做的可够好了吧?他们二组哪有我们用心,你就说那个童乐,三天两头带着他们组那一帮子人鬼混,陆总还表扬他们。” 她轻蔑一笑,“你看二组散会后的德行,对我们嘲笑值拉满了。” 许敏玉原本和童乐关系还算不错的,但前两天,在公司食堂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因为点什么,两个人就吵起来了,梁宁希过去的时候,双方都面红耳赤,怒目圆睁的,要不是公共场合,几乎要打起来。 梁宁希也问过她,就是没得到答案。 不过,但凡涉及竞争二字,喧闹吵嚷就必不可少。 很正常。 梁宁希说:“那也没办法,挨打要站好,做错就得认呗。” 许敏玉抬头,“你这恋爱谈的也不行,陆总这胳膊肘子怎么一点不冲你拐?” “公事公办,你这可别给我掺杂感情,到时候害我被误会。” “行行行,你教训的对,”许敏玉竖竖大拇指,“你最高风亮节了,小女子遵命。” 梁宁希被她反应逗笑,“好啦,回去吧,赶项目图去。” 天台到楼下,需要步行一层才有电梯,二人并排下去,大概是冤家路窄,童乐正上来。 最近童乐也不叫她妹妹了,明显是向来那天的表现起了作用。 “梁助理,喝咖啡去了?” 他主动打招呼,似乎把之前的死缠烂打都放到九霄云外,还真如张晓说的:我这个表哥啊,知难而退的可快了,追不到就换下一个,半点不会记仇。 梁宁希深有其感,所以对他的印象没有太坏,只不过就当作普通同事一样相处。 也就不久前,她无意刷到他朋友圈,一张图片,是给一姑娘过生日,就是脸模糊不清,多半是谈恋爱了。 张晓也刷到了,来她家玩的时候说起这事,啧啧两声,还好你和我表哥没成,他变心怎么那么快。 当时陆应和也在场,主要还是为了聊受邀当嘉宾的事,听到这句,人急了。 他问童乐和你还有过一茬? 酸溜溜的滋味快弥漫整个客厅。 张晓解释得快,她说,陆老板,这事怪我,希希什么都不知道,生日那天是被我哄骗着去的。 这下陆应和了然了,他侧目看梁宁希,说难怪你那天那么快就从酒吧里出来。 这也引出一件事,其实那天在T-line外,陆应和在冷风里等了好一会儿,梁宁希这会儿对上了,眉目轻掀,问他到底谁骗谁比较多。 陆应和暗笑,不再接话。 这倒是让坐一边的张晓嗑生嗑死,她架着二郎腿,非常赞许地点头,陆老板,你和希希真是绝配,明儿个,我就去把民政局给你俩搬来。 这场会面十分愉快,最后以陆应和答应请求作为收尾,张晓走的时候还在对梁宁希说,陆老板是个好人,大好人。 梁宁希白她一眼,你看谁不是好人。 …… 天台的风刮进来,吹得人还是凉飕飕的,尽管已经二月中旬,春意依旧未回大地。 梁宁希对童乐友好一笑,说对,现在准备回去。 三人就这样擦肩而过,脚步声分道扬镳。 梁宁希下楼梯侧身时,才发现许敏玉的表情明显不对劲。 童乐方才也有意避开她,双方都一脸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同一个部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梁宁希劝许敏玉:“吵个架嘛,也不是多大的事,别这样。” 却不想,下一秒,许敏玉掉眼泪了。 豆大的泪,扑簌簌地落。 梁宁希慌了,想找纸巾给她,却两兜空空,她拍拍背安抚着问:“怎么了这是?” 二人就卡在楼梯转弯处,停了下来。 许敏玉突然就抱住梁宁希,还抽噎着,“其实我和他前段时间在一起了。” “啊?” 梁宁希的惊讶呼之欲出,难怪她那天看那张照片的时候,怎么瞧怎么眼熟。 但许敏玉和童乐在部门里的相处模式更像兄弟,她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许敏玉小声哭着说:“他说我太作,说我爱管着他,他受不了。” 信息量莫名超标。 梁宁希也不好问他俩怎么会谈上恋爱的,事到如今,都一拍两散了,其余的也不太重要。 “别哭,他不珍惜你,是他的损失。”她如是说,和之前安慰张晓的如出一辙。 但,女人的眼泪是珍宝,梁宁希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了男人而哭,如果陆应和真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也只会甩他一巴掌然后转身就走。 但,他绝对不会的,她相信他,从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就给予绝对的信任给他。 许敏玉没接话,从她肩头移走,坐在楼梯的阶梯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间,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份脆弱。 梁宁希给许敏玉空间,她重新上天台,从咖啡店拿了几张抽纸,其间,看见童乐坐在窗边乐呵呵地扣手机,怕又是和哪个妹子聊天。 她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在感情里,受伤害的好像一直都是女人多些,所谓的感性战胜记性,让人变得敏感,以至于在感情里失去方向。 但说来说去,没有什么男女之分,不过是付出真心的人落下乘,玩弄真心的那个高举旗帜洋洋得意。 再到楼梯间时,许敏玉仍旧没有抬头,肩膀连着背脊起起伏伏。 梁宁希把纸巾从下边递过去。 沉默的空气形成包围,罩住这一隅小小的空间。 过良久,许敏玉终抬头,手中攥着的纸巾揉作一团,她问:“还有吗?” 梁宁希看她双眼通红一片,将一副黑色美瞳衬得更明显,她不解递出眼神。 许敏玉断续地说:“纸巾,还有吗?” “有,”她抽了好多张,放在口袋里,“你过来,我帮你清理。” 梁宁希把纸巾拧出一个尖,帮许敏玉清理晕花的眼线与睫毛。 许敏玉的眼睛很大,非常可爱的长相,特别讨 30. 花瓶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隔天并未见到惹得部门狂欢的小陆总。 据说是临时有事变更,而这一拖就是三个月。 陆应和也去了柏林出差,某个大学生设计比赛邀请他出任评委。 自张晓那档节目制作播出之后,陆应和微有了些名气,不光是长相加了分。 现在的网友观众不如以往傻白甜,除了看脸,也开始注重内涵,有人扒出陆应和过往资料,从小学到大学,再到读研,所有奖项制成表格,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个有颜的真学霸。 长得好加聪明,成了众人追捧的理由。 只不过还是有瑕疵,延期毕业的事依旧引发争论,只不过陆应和不怎么在意,他也没具体详说延期的原因,只告诉她当时遇到些事。 事,也有大小之分。 所以梁宁希在这件事上是生气的,无论大小,他终究是对自己有隐瞒。 五月,已是草长莺飞,陆亚不远处是座老小区,从窗外看出去,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墙面被雨打风吹之后的斑驳,冬天看起来分外苍凉,但现在有些不同,青绿的薜荔攀缘吸附着墙壁,绿璧浑然天成,生机尽显。 许敏玉失恋后,几乎每天一杯奶茶外加一块蛋糕,说是心情不好得吃些甜的。 吃甜食所分泌的多巴胺的确可以传递快乐与兴奋。 但梁宁希觉得许敏玉是找托词。 心情不好是假,哄好自己的味蕾才是真。也就上个月,她还在吵嚷着要减肥,趁夏天到之前瘦到一百斤。 不过说归说,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吃了一礼拜轻食再也不肯了,她说每天啃草一样,我又不是马。 梁宁希当时撇了她那餐盒一眼,一针见血地说,也没见你吃几根草,吃得不都是肉? 牛肉、鸡肉、虾仁,她每日变着法来,生菜紫甘蓝平铺着盒底,倒是每天不动几筷。 许敏玉笑着想找借口,发现实在瞎编不出来,最后扯着梁宁希胳膊撒撒娇。 …… 天气有些热了,梁宁希给衣柜大换新后,发现一套压箱底的裙子带着吊牌还一次未穿,加长款的,一直到脚踝,黑色系扣的上衣刚好可以露出白净分明的锁骨,半裙剪裁也好,下摆不规则,后开叉,隐约露出的腿型纤细笔直。 她在镜子前面照了照,还算满意,于是拍了照给陆应和发过去。 许敏玉到了中午又耐不住性子,拉她去楼下新开的一家甜品店。 “这家店可火了,也不知道一会儿要不要排队。” 她们在电梯间里,许敏玉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刘海,她叹了一口气,“我这头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长啊?” 梁宁希扭头看看她,也伸手去扒拉一下。 然后嗤一声笑出来。 许敏玉气得瞪她。 她摆摆手,脸上肌肉却还绷着:“抱歉,我实在忍不住。” 镜子里,许敏玉厚重的刘海恰恰好架在双眉之上,配上她新剪的齐耳短发,有点像樱桃小丸子。 梁宁希东凑西看,哄哄她:“其实挺可爱的,真的。” 不过眼神里的笑意可藏不住,她还是决定给许敏玉出个主意。 “你夹起来试试?” 电梯门刚巧开,乌泱泱挤进一帮人,手里提着circle的褐色纸袋子,是那家新开甜品店的包装。 许敏玉不管刘海了,“我们赶紧排队去。” 二人几乎一路小跑过去,本来气温正适宜,这一跑,有了一层微微细汗,梁宁希没带包,裙子也没口袋,想说问服务员可不可以递张纸给她。 因为走了一波人,两个人在队伍中的位置还算靠前,但店内人仍旧多,服务员忙不过来,明明点头答应了却迟迟没拿出纸巾来,梁宁希准备再问一次时,却有人从店门右侧出来,他拿出一包单装湿巾,“这个可以吗?” 旭日杲杲,金光戳着眼,梁宁希顺着人流往前走几步才看清他。 一头中分微卷发,后脑勺扎成一个小揪,个子算高,就是脚是跛的,撑了根拐杖。 梁宁希点头说可以,道声谢,接过那包湿巾抹了把后脖颈。 她把头发绕起来,一丝清凉感从外散进来,好受许多。 许敏玉这时候社恐了,戳戳她腰。 意思是帮我问问他还有没有。 “……” 梁宁希给她一个眼神:你自己去问。 许敏玉却合十双手祈求。 没办法了,问问而已,虽然是厚颜无耻了些,但看店内形势,估摸着服务员一时半刻没空搭理在外面站着的人。 她调整下表情,戳戳男人。 男人像在等人,朝路对面看了一下。 手机回复完消息,接着回头来看。 梁宁希笑笑,厚着脸皮指指手里握着的绿色包装袋,“湿巾还有吗?” 问完,还是觉得这太得寸进尺了,所以又补了一句,“我可以给你钱的。” 其实一片湿巾而已,能值多少钱?她说完自己都想笑了,就好像说借我两张纸巾我一会儿还你似的离谱。 果然。 “钱倒是不用,”男人说,“只是只有这一张了,不好意思。” 好吧,梁宁希朝许敏玉看一眼。 听见了吧?人家没有了。 “不要紧,谢谢你。” 男人点点头,或许是等的人到了,于是拄拐走远。 梁宁希朝许敏玉耸肩,“没事,马上到我们了,去店里拿。” 许敏玉却没看她,视线向着远处公司大门看。 在这条线的中点处,拄拐男人正穿越马路,背脊不受腿伤影响,依旧挺拔,许敏玉眼睛一瞬不移,“诶,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有这种极品了?” 得,花痴犯了。 服务员叫号叫到c039,梁宁希看手头纸票,一把拉过许敏玉,“别看了。” 许敏玉的小高跟踩在地板上笃笃笃,“不行,我得去问问有没有人认识。” 甜品柜里琳琅满目,左侧一排是蛋糕切块和蛋糕盒子,右侧是烘焙面包。 这家店的招牌是蓝莓巴斯克和黄油可颂。 梁宁希拿了木盘和夹子,对她说:“然后呢?你要泡他?” 许敏玉已经雷厉风行地发完消息,她有个小群,群里都是公司各部门和她一样的八卦小灵通,而且渐渐壮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关系,还有总部里的几个人也在里头。 本来她还要邀请梁宁希进去,但梁宁希一看她们这刷屏频率,表示谢邀。 “不泡。”许敏玉一边否认,一边也夹了一个可颂进木盘。 两个人继续向里面走,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接着就看见服务员送了三四个月球形状的蛋糕进柜,许敏玉眼尖,走过去开柜门拿。 才刚拉开一条缝,却被门外匆匆进来的俩姑娘撞到肩膀。 一个手提着褐色纸袋,面露愠色,浓妆遮掩不住愤怒。 另一个发觉撞了人,赶忙道歉,连说了两个不好意思,不旋踵,向最内侧的收银台走。 许敏玉干干地说了句“没事”,看俩人已经到收银台前。 接着就听见吵嚷声,店内瞬间不祥和起来。 但还好,因为新开业,排号进店,店内勉强还能支棱开,未拥挤到头碰头的状况,大多数都在外边。 俩姑娘从褐色纸袋里丢出一个包装盒,闷闷撞在玻璃柜面上。 梁宁希隔得远远地看了一眼 31. 问号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说起来她也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在当时任谁也想不到会这么凑巧。 她从座椅上起身,没接那片绿色包装袋的湿巾。 此刻换了身份,没法像在外头似的那么随意,莫名跟机械反应似的,她弯起了眉眼,换了副职场必备的微笑假面,声音也不可避免的矫揉造作起来。 “刚才是帮我朋友要的,现在不用了,但还是谢谢陆总~” 边说边假眉三道地点了个头,含蓄而谄媚的。 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时,她都觉得有点受不了自己。 大概是自己还是下意识地听取了许敏玉当时的话,还真想留个好印象。 ……果然人是会被同化的。 但幸好,对面人表情无波无澜。 “没事,”陆应协说,“留着吧。” 他把湿巾依旧放了下去,置于桌上,又瞟向她放在一边的工牌,梁宁希还来不及弄清楚他要做什么,工牌已经被他用手挑过带子拿了起来。 她跟站桩一样静静等他审视工牌,待两秒。 陆应协抬睫,“你叫——梁宁希?” “啊?” 梁宁希愣一下,她完全没适应过来,这咬字掐音太清楚标准了。 南方人吧,其实大部分都不怎么区分前后鼻音,所以那个宁字经常读的像您。 陆应和虽然也是北方人,但或许是在南方待久了,宁字的发音没那么靠后,也就没那么奇怪。 所以此刻听得梁宁希别扭极了。 但撇开这点不谈的话,她倒是有一点新发现:陆应协的声音很好听。 她也不是什么声控,就是大学里或多或少地受到些李可的影响,也不光她,张晓也是。 李可爱好配音,经常给人家配音一些动画片段,有时候在寝室把成品放给她俩听,像模像样的,有一回还带她俩去参观了他们的录音工作室,规模虽不大,但有个贼有名的cv大神在里头,叫什么沥青,名字是怪了点,但的确配音出彩。 久而久之的,倒让她们俩对声音微微有些挑剔。 不过,陆应协的声音是没得挑,让人听着如沐春风似的。 他声线不沉,柔和平缓,是那种很温柔的男中音,叫她来看,还挺有做cv潜质的。 “啊什么?我念错了?”陆应协问。 梁宁希赶忙摆手,“没有念错,是我。” “那就行。”陆应协把工牌还给她,温文尔雅地笑。 这笑太勾人了,莫名让人把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但她又不好意思直勾勾看,飘忽着眼神偷偷去瞟。 倒的确和许敏玉说的一样,挺帅的,和陆应和完全是两种类型。 陆应协长相更成熟,眼尾向下,双眼皮淡淡的,没陆应和那么深邃,上唇偏薄,下唇饱满。 两相对比之下,陆应和看着更混不吝些,配合他少年气的长相,特像读书时代班级里那些欠打但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 但,后来才发现,不是像,而是他确实挺欠打。 嘴皮子利落且毒,常常是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些气死人的话,导致他俩吵架时,梁宁希经常跟囫囵吃了整个鸡蛋黄似的被噎死。 工牌没放稳,从光滑的文件夹夹面上移下来,敲在桌子上,发出闷响,才让神思全部收拢。 “看什么呢?”陆应协也顺着她视线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落在背后那扇窗上。 薜荔果还油油发绿。 可他看起来却似乎没注意那果子,听梁宁希回答了一声没有,又扭头过来笑了笑。 随后问她:“做我弟弟的下属,怎么样?开心吗?” 梁宁希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眼神里有些什么,但想捕捉,却又扑空。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应和的关系。 梁宁希同样笑笑回:“当然是开心的,陆总监人很随和。” 静默两秒。 只听下一瞬陆应协摆弄了下她桌上那盆多肉,揪它的叶片,淡淡问了句:“和我比呢?” 这算什么奇怪问题? 梁宁希挺纳闷,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大问号,左左右右的,撞来撞去。 幸好,他话音刚落,不远处林檬的声音传来。 梁宁希看过去,分明捕捉到她在看到陆应协出现于自己工位前时的一丝惊讶神情。 梁宁希冲她耸耸肩,又隔空使眼色。 表情里写满几个大字:快把这尊大佛请走。 她应付不了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套行不通。 她又和他不熟,怎么比较? 林檬走过来,回递她一个眼神。 接着对陆应协毕恭毕敬地说:“陆总,工程部那边准备好了,移步会议室吧。” 梁宁希听完简直想给她磕一个。 心里想的是:檬姐,我奉你为一辈子救命恩人。 陆应协颔首示意,梁宁希这头准备松口气,却不想这人杀回马枪。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突然勾唇一笑。 那个大问号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停下来。 梁宁希再站定,结果听见他说:“梁助理,轻松些,你还是轻松的样子更好看一点。” 梁宁希:“……” 莫名其妙…… 大问号又重新开始撞了,跟个钟摆似的不停,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砸在对面正走远那人的脑门上。 正思忖,余光中却瞥见许敏玉在工位上探头看过来,目光炯炯。 待陆应协出了大门,就见她一溜烟地过来,小高跟的威力不是盖的,蹭在地板上清脆响亮。 “诶诶,你们说什么啦?” 梁宁希放松坐下来撇她一眼,傲骨铮铮地反问:“不是让我离你远点?” 许敏玉这回可谄媚了,靠近抚着她手臂摸啊摸,给她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她认输。 “得得得,”梁宁希把肩膀扣住,手臂收回来,“别再摸了,再摸告你性骚扰。” 随后就把那几句简短的对话复述给许敏玉听,一边将工牌塞进包里。 塞至一半又退回来,拿起来看上面的照片。 引得许敏玉好奇,她头伸过来,坐在座椅扶手处一同看。 照片是入职前拍的,丸子头,额头白净净的,笑容也很完美。 挺好看的,没什么问题。 她又给放回去,却被许敏玉抽走,接着和那片湿巾叠放在手里。 看了又看,过一会儿突然意味深长地无声投去视线,恰恰好落于梁宁希脸上。 “干嘛?”梁宁希一头雾水。 “我觉得,”她缓声,但说得异常确信,“他看上你了。” “……” 这人又开始扯犊子,梁宁希懒得听,把电脑从睡眠模式中退出来。 许敏玉:“你不信?” 梁宁希:“你说呢?去,别打扰我工作。” 许敏玉才不走,她靠着卓沿,一只手捏着湿巾袋子的一边往另只手的手掌的工牌上拍,噼里啪啦的,吵的人脑仁疼。 梁宁希一把给那湿巾抽走,放抽屉里塞起来。 许敏玉浑不在意,反而继续念叨:“你说他要是也看上你,他和陆总会不会打起来?……兄弟为爱反目……” 她突然转身,梁宁希被她吓一跳。 “哇靠,这不就是以前电视黄金档最受欢迎的剧情啊?” …… 许敏玉后来是被林檬赶跑的。 也挺奇怪,她也算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独见到林檬,跟耗子遇到猫似的。 林檬看着人跑远,心下也郁闷呢。 她问梁宁希:“我有这么可怕吗?” 答案一定是没有的,老实说,比林檬温柔的人梁宁希就没见过几个,她要是男人,都想娶了林檬。所以,上个月有一天陈涛则喝醉了酒从陆应和家被林檬接走的时候她还吐槽呢,说陈涛则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别管她,”梁宁希说,“她不是一直一见你就跑吗?” 林檬心服首肯,在电脑前停留下来,问:“你和小陆总这是原先就认识?” 果然是这个问题。 “没有。”梁宁希摇头否认,然后又说了一遍相遇事件始末。 “难怪,小敏这姑娘,大咧咧的,要个湿巾,居然还学会支使人了。” 她说完冲许敏玉那看了眼,两个人眼神碰撞,许敏玉赶紧悻悻伸回了脑袋。 林檬没再多说什么,今天总部不止来了陆应协一个,她忙得头点地,没时间闲聊。 剩下的半天,梁宁希过得很平静,项目设计里她的那部分差不多修改了五成,明日再赶赶工,基本能搞定。 又到了多雨的季节,黑云铺天,不知何时卷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 陆应和出差前把车钥匙给了她,原意就是为了让她通勤便利一些,不过梁宁希一次也没开过。 一个是觉得开来公司过分醒目,另一个是公司里的人认识陆应和的车,到时被看见了不好解释。 他们把这场地下恋情隐瞒得滴水不漏,许敏玉那边,或许是以与童乐交往过之事和她交换了秘密,因此也守口如瓶。 梁宁希关了电脑,整理完,才发现陆应和给她打过一个视频电话,是一个小时之前。 扭转手机,才发现按了静音键。 她赶紧发消息过去解释。 陆应和回得倒快,只是欠欠的,说她真是个大忙人,是不是准备赚大钱包养他。 给她逗笑了。 她回复说是,赚一百万就去娶他,现在回家洗洗睡,开始做梦。 没想到,出了公司,却碰见陆应协。 就站在大门口,避也避不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 偏又下雨,她没带伞,二人并排立着。 正值下班高峰期,加上雨势不见弱反大了起来,打车软件上显示前面还有五十个人在排队。 她给陆应和发消息吐槽,那头却直接电话打了过来。 语气里满是质问:“不是把车给你了?干嘛不开?” 梁宁希说:“不方便呀。” “所以你就在这里傻等着?” 因为陆应协还在一旁,她没法解释太多,“对,你别管了,回家再说,我先挂了。” 谈恋爱时,他们就约法三章过,首要的条件就是,对公司里的人保密他们交往的事。 当时陆应和也是答应的,只不过最近好像有点不满,他大概是知道她没开车的原因,所以刚刚电话里的语气听着不佳,想来是生气了。 打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减少地缓慢,梁宁希无声叹口气,望着黑云缠绕的天发呆。 一辆黑色奔驰从不远处过来,接着停稳。 身边拐杖蹭着地面的声音响起,陆应协突然在她身边停顿,像是看出她此刻的窘迫。 “梁助理,我送你一程?” 梁宁希看看越来越密的雨脚,也顾不得什么脸皮,如获救星似的点了个头。 正好,她也有些事想问问陆应协。 …… 车窗上缠了些许雾气,外侧是雨水汇成的条条小河。 陆应协的拐杖支在二人座位中间,拐脚被磨出些许小毛刺,他拄拐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跛了有些年头,这根拐杖该是新换的。 但这不是她想关心的事。 手机上又来了电话,陆应和打的,她没接。 接着又来消息。 陆应和:[我让陈涛则去接你,你把订单取消了,别在风口上站着。] 这人总是口不对心,要生气,但又要关心。 她回:[没事,我上车了,你哥今天来公司了,他说送我一程。] 梁宁希把手机扣了,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问出口,“陆总,有件事想问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回答?” 陆应协在用电脑处理工作,应该是为今天的汇报工作做总结,他右手手肘撑在窗缘上,合了电脑笑了笑举眸看她:“没事,你问。” 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放松。 梁宁希没那么紧张了,她说:“和陆总监有关。” “我弟弟?他怎么了?” 说到弟弟,他表情看着异常开朗。 “他有抑郁症的事,你知道吗?” 手机在掌心振动发出声响。 梁宁希没查看,接着听见陆应协反问:“他有抑郁症?” 窗边有车辆超越而过,在前方亮起红色尾灯,在这个微暗的雨天,格外艳丽。 看来这是不知道。她想。 但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最先通知的就应该是家人。 上回在北林也是,陆应和不回家反住酒店这事也挺奇怪。 说不清是有钱人家本来就亲情淡漠,压根不关心他,还是他原就是个闷葫芦。 反正他从不对自己说相关的事。 梁宁希总觉得他秘密挺多的,就像抑郁症这件事。 她在他家也看见过那些和办公室里一样的瓶瓶罐罐的药物,是在陆应和房间,就在放那个失败泥陶柜子的抽屉里。 原本也不是特意的,就是两个人情到深处了,梁宁希下意识去摸他床头柜里有没有那玩意儿,却被他一把将手抓回来。 是那种极狠的力度,反应激烈到她都懵了,导致她以为那抽屉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人,对自己的另一半总是有着更多的探求欲望。 她推开压着自己半身的陆应和,手抬过去打开壁灯。 也就拉开抽屉的一瞬间,他长臂从身后猝不及防过来,重重地推回抽屉,声响震耳欲聋。 “别开抽屉。” “为什么?”她当时还没意识到会有一场暴风雨,狡黠地看他一笑,“你里面放什么了?” “没什么。” 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便再难收回,凭它是邪物还是其他,梁宁希势必要看一眼。 “我不信,让我看看。” 也就再拉开的功夫,登时又是“啪”一声。 暴风雨霎时席卷而来,昏天黑地。 那天是他们恋爱后第一次吵架。 陆应和从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更多时候,他都是淡淡的,可当时他眼睛里蕴着的火苗异常旺盛,似是突然间,被添了一把柴火,熊熊燃烧。 梁宁希感觉耳蜗瞬间一鸣,然后听见他厉声喊她名字。 “你他妈能不能学会尊重点别人的隐私?我说了别开你听不懂吗?” 语速极快,快到梁宁希只听见了“别人”以及“隐私”两个词。 他从来没吼过她,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种重话。 反差太大,她原本不以为意,却顿时气从心来,笑容硬在脸上挂不住,愤然拉好衣服站起来,连内衣扣子都来不及搭好。 唯一的想法是:我是你的女朋友,也许我们还会在一起一辈子,你现在什么意思? 有好多回,她设想过和和陆应和的以后,现如今这个人竟然要和她分里外。 此刻是无边的羞赧,以及委屈与气愤。 明明说好不在感情里掉眼泪,却通通做不得数,她红着眼睛,“别人?你说我是别人是吗?陆应和,你的心被狗吃了?你他妈和我说隐私,怎么?就这么点破东西,你至于对我发火?我现在连开你抽屉的权利都没有了?” 情绪激动的时候,是很难筛选好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的 32. 想念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陆应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梁宁希撑着伞,雨这时候没多大了,但风厉害得吓人,把她整个人都向后撇,呜咽凌乱地从耳边呼啸而过,一不小心就得被雨水泼满脸,哪里顾得上拿手机来看。 所以到家的时候,屏幕上已经赫然二十个未接来电。 她拨通电话,坐下来换鞋,发现裤脚也脏了。 刚在楼下走时,有块石板松动,积水从里面溅出来,全泼在鞋袜上,估计是那个时候才让这半个裤脚沾了泥水。 此时全是黑色的小点,在白色的牛仔裤上格外醒目。 电话没拨通,她发消息过去问他是不是在忙。 昨天他们通过电话,今天陆应和要和其他评委一块去建筑院审查比赛作品。 设计是个细活,出结果也不能马虎,一轮二轮,要层层筛选过来,还得考虑理念主题,所以时间线拉得有些长。 她把裤子换下来,一面走到阳台。 陆应和回复了一个1,意思是忙,但可以通个电话,你给我打过来吧。 梁宁希懂了,刚刚那会儿他是真没听见电话,现在吧,应该是傲娇。 电话拨出去,那面铃声在响,梁宁希刚跟着哼了两句歌词,声音换了。 喂了一声就沉默。 她还以为断线了,往屏幕上撇一眼,发现不是。 “怎么不说话?” “不是不让我说?”陆应和来了一句。 这是气她直接挂电话呢。 “哎哟,又开始小气。” 她深谙倒打一耙之道,却听那头沉了口气。 “刚刚为什么不接电话?” 总算单刀直入了,陆应和语气没半分温柔。 一声铿锵有力的质问像把锋利的宝剑立马要从屏幕那头刺向屏幕这头。 梁宁希知晓这苗头不太对,不能再嬉皮笑脸,得严肃了。 “我在车上呀,”她解释原因,“真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你哥来公司视察,我在等车,他就站我旁边。” 洗衣台前有面镜子,黄色光线打着她脸,把她此刻的心虚照得一目了然,连带那种探听秘密的无措感也显露无疑。 其实的确是故意挂了电话,也是故意没回他,但没办法,得瞎编。 善意的谎言嘛,无伤大雅吧。 “他和你说什么了?”陆应和语气同上一句一样锋利。 水流灌进水盆里,炸在裤子上,喷泉似的洒出来,梁宁希赶紧把裤子往水流另个方向压了压,这下是衣服也湿了。 她回:“没说什么啊,就问问在公司里的情况。” 她现在穿的上衣是件短款的蓝衬衫,是和陆应和逛街的时候买的。 那天陆应和生日,两个人在外面吃了饭,梁宁希提说去看电影,他却说自己坐不住,最后二人饭后散步,散到凤明广场那块,恰看见一家新开的潮牌店。 店内装修新颖,还贴心地给所有款式配了男女款。 她突发奇想,问他要不买个情侣装? 陆应和对衣服不讲究,他的衣柜里都是舒适款居多,没买过潮牌,反正人是衣架子,怎么着都好看。 他嘴上怼说梁宁希土,但口嫌体正直,后面转身还是去结了账。 原本梁宁希是看中那条粉色的,但被他严正拒绝,怎么哄都不管用,最后她心想算了,他妥协一次,她也妥协一次,扯平了。 此刻衬衫下摆溅上了水,糊透一大片,还贴到皮肤上,有些凉感。 她答应了陆应协不说那段往事,就得办到。 但其实就算他不嘱咐,她也不会贸然提及。 “你生气啦?”她明知故问。 电话那边默了一会儿,后来叫她名字。 洗衣盆里水泛起白色泡沫,一股茉莉香萦绕而出,梁宁希提起裤腿在灯光下看,看见黑点全部消失了,一边把裤子放洗衣桶里,一边回他:“啊?” “答应我一件事。” 说得很认真。 “什么?” “以后别和他接触。” * 那晚,梁宁希对陆应和做出承诺了,她保证:不是工作原因,一个字也不和陆应协多说。 但心里不舒服。 她总觉得他生气的点不在于她不接电话,而是在意她和陆应协见面的事。 又到了周六,周日是陆应和回来的日子,满打满算,刚刚好出差了两个月,庆南进入了炎热的夏季,七月份的蝉鸣异常聒噪,和毕业那年有一拼。 两月未见,她的确是想他了。 隔着屏幕不比见到真人,她想闻闻他身上的那股好闻的气味。 许敏玉今天约她去做美甲,张晓正好也想换个款式,三个人在美甲店里碰头。 别看张晓从小在家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但论起社牛来,没人比得过。 三个人并排坐着,梁宁希在最中间,张晓越过她探头去和许敏玉聊八卦。 姑娘家聚在一块,很容易熟络,谈谈明星绯闻,再找找共友,就算是第一回见面,也立马就能聊到一块儿去。 只是梁宁希比较不幸,她就是她们俩那个共友。 许敏玉兴味十足:“她和我们陆总演得可好了,在公司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陆总上次居然还因为项目的事批她,哇,你不知道,可凶了,那个眼神都可以杀人了,我都害怕。” 张晓“啊”了一声,然后去看梁宁希,“你家陆老板还凶你?你这脾气忍得了?” “对吧!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颔首低眉地在那站着,我在外头看得可清楚了,叫我,我都得分手了。” “……” 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让他公事公办的,要在公司搞区别对待,那我还不得被唾沫水淹死?分什么分?我俩好着呢,你就让我分手?” “诶!那你说错了,”张晓立马接过话,“劝分不劝和,这不是你的宗旨?” 梁宁希白她,“怎么?你倒是和周亮分啊。” 她又看向许敏玉:“再说说你,和童乐呢?全忘了是吧,又和他称兄道弟的。”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许敏玉和张晓加在一块两个臭皮匠,棋差一着,到底说不过她。 不过张晓从话里听明白了,马上寻觅到了另一个共友。 “敏敏,你还和我表哥有过一段?”语气里的讶异呼之欲出。 话题跟溜滑梯一样转了过去,梁宁希说:“可不是?世界小吧?” 一声卧槽直击天灵盖,张晓说:“那我表哥上回发的那朋友圈照片就是你啊!” 许敏玉脑筋没拐过来,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把话头从梁宁希转到自己身上的,只注意到了表哥俩字。 “童乐是你表哥?” 这回梁宁希可以安心了。 她不喜欢做些花里胡哨的美甲,选了个中规中矩的裸粉色,她指甲盖本来就长得好,规规矩矩的,甲床长,游离线高,惹得那个帮她做美甲的小妹夸她,说姐姐你这双手真是我最近见过长得最好的。 她不否认,淡定地接受夸赞,想当年她还做过手模,这手自然是长得好看的。 所以她做得最快,做完就出去了,也不管剩下两个人怎么热火朝天地聊童乐,没什么好关心的。 今天的气温爬升到了35度,烈日高悬,照得身上发烫,她没吃午饭就出来了,想着她俩做那种复杂款式还得要好一会儿,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坐下。 她从小到大就爱吃面条,也是因为这样,于若芳才决定要开面馆,这么多年下来,还没吃腻。 于若芳说她大概是投错了地方,该是个北方人。 还好,陆应和是北方人,在饮食方面,格外合得来。 陆应和很会做面条,甚至会自己擀面拉面,花样百出。 他们俩现在算半个同居,热恋期漫长,怎么黏着都不够,但她那房子也没退租,怕于若芳又搞临时突击,她虽然催梁宁希结婚成家,但和梁海骨子里很传统,婚前性行为是绝对持反对意见。 虽然,她和陆应和的确没有实实在在地进入到那一步。 不知道该说是他不行呢还是其他,反正一到那个节骨眼上,他就停了,哪怕自己再难熬,也不再碰她。 梁宁希点了碗简单的葱油面,干拌的,送上来的时候还冒热气。 只是吃到一半就油了。 比不上于若芳做的,也比不上陆应和做的。 她想买杯喝的解解腻。 江心商场在吉水区,她没怎么来过,所以此刻在里面打转。 往里深入走了好远,发现这里也新开了一家circle。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想到了陆应协。 昨天陆应协还打了个电话给她,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号码,大意就是有没有劝动陆应和回家。 她压根没劝,连提都不知道从何提起。 只好对陆应协谎称劝了,打算等陆应和回来了再旁敲侧击问问。 抑郁症不是个一般的病,它不光涉及生理,最重要的是心理。 如果说每个人的心是一团齐整有规律缠绕过后的线球,那陆应和的那团该是乱七八糟、散乱作一堆的。 得小心地解,慢慢地解。 这需要一个严谨的方案,不能贸然行动。 梁宁希进circle买了杯牛油果酸奶,店里在搞开业活动,买一送一。 最后张晓和许敏玉看见她进来的时候,一手提了一个棕色包装袋。 张晓狐疑地看看四周,做好美甲的那只手金光四射,悬着徘徊过她和许敏玉,“一、二、三……怎么?剩下一杯买给鬼喝的?” 梁宁希冷哼,“你管我,我喝两杯。” “……” “……” 行,瘦子就是任性。 * 任不任性的,到隔天便见分晓了。 不知道该说是这两杯酸奶威力太大,还是这两天为了减肥把肠胃整坏了。 总之,当晚梁宁希闹了一夜的肚子,整个人虚力脱水,药吃了也完全不见效果。 于是,辰光初晓,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几乎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打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差点还昏了过去,所幸是人已经在医院了,要不然倒在路上还得惊动于若芳和梁海。 虽然她从没碰到过这种紧急情况,但按常理,人要半途晕过去了,肯定得联系紧急联系人。 哦,说到紧急联系人,她还把陆应和设置进了那个联系人名单,准确来说,是他自己抢着输进去的。 跟有先见之明一样,他说:“万一呢?就算你死了,我都得第一个知道消息。” 梁宁希当时回的是:“你能不能别咒我,陆欠欠?” 陆欠欠是她给他起的绰号,谁叫他老嘴欠。 最后是一位护士小姐姐给她推去挂号做检查。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一管血顺着液管出去时,胃里还在一阵阵翻滚,绞痛到不行,人也不停打恶心。 难受到她一进看诊室就央求医生苦哈哈地问能不能立马给她治好。 人难受的时候脑子也不太正常,她自己倒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对面人语重心长地回:“小姑娘,我是个医生,不是魔术师,这种灵丹妙药,你得去太上老君那里找。” 护士小姐姐在后面偷偷笑。 梁宁希:“……” 给她看病的这个医生是个谢了顶的中年大叔,回完话看了半晌她的检查报告,又睇了眼身后刚刚收了笑意的护士小姐,端端眼镜,问她:“你一个人来的?没家里人陪你?” 这问题什么意思? 梁宁希突然之间预感不太妙…… 她心脏都提起来了,颤巍巍地回答了个“是”,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 大叔医生挥挥手,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踏过来的人,见过的患者海海,语气淡定,“别误会,没得绝症。” 心脏重新归位。 梁宁希心说干嘛呀你,吓死我你偿命吗? “那我是?” “急性肠胃炎。”他说完又看了梁宁希一眼,盯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可是家公立医院,怎么整得跟进了恐怖屋似的……她后背都发凉了,此时乖乖坐着,像在等待被判决。 “有点严重,得住院,”大叔医生审判道,又叹了一口特别沉重的气,啧啧两声,“你这小姑娘可太厉害了,挺到现在,身边还没一个人陪。” 梁宁希分明听出这话里有种同情意味。 不过很快散了。 当大叔医生听她说完自己是为了减肥几天没好好吃饭,昨天吃了碗极油腻的葱油面后又喝了两大杯冰酸奶后,表情就从心疼变成了鄙夷。 梁宁希总觉得他那张脸上写了俩字——活该。 是她揣度的。 医者仁心,大抵不至于。 但她最后走的时候还悠悠地望了那医生一眼,那医生低着头写东西,又叹了口气。 “……” 护士小姐姐很贴心,没抛弃她,看诊室刚出来,又推着她去办了住院手续。 中途还问她是不是家不在庆南,估计是听了大叔医生的问题,也产生了好奇。 梁宁希说对。 她又问到成家了没? 梁宁希说没有。 然后她就沉默了。 梁宁希又补了一句,但我有男朋友。 护士小姐哦了一声,拖着长音,再无话。 梁宁希觉得她这无话胜有话,怕是误会什么了,但算了,和素昧平生的人解释没多大意义。 住院手续办完,她便被安排进了病房住下打点滴。 梁宁希靠着床背,才发觉现在有件事难办。 说好要去接陆应和的,现在怕是不能够了。 此刻是六点十分,距离陆应和的航班抵达还剩两个小时。 估计他现在正在飞机上补觉。 她想,要不发消息说一声吧。 右手在输液,她用左手打一行字:[一会儿不能去接你了,我突然肠胃炎发作,住院了。] 发出去的前一秒,又立马收住手。 算了,他到时候得和那个医生一样。 于是, [一会儿不能去接你了,我有点事。] …… 陆应和下飞机的时候才看见这条消息,飞行中途遇上气流颠簸,他压根没睡好,头正痛得紧。 他特意赶工 33. 病房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顿时明白了,她轻盈笑了下,两只手托他下巴颏,真诚无比地问,“你是不是觉得哭了很丢人啊?陆欠欠。” 这时候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让她能够非常清晰地看见陆应和的脸。 那眼眶周围分明挂一撇红。 “哎——”她突然长长地叹口气,“你哭的让我觉得自己立马就得与世长辞了。” 下一秒。 “bang!” 脑门上又被弹了一下。 “很痛诶!”她大喊。 陆应和手已经收回,瞪了她一眼,语气特别严厉,“知道痛,下次就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哪里胡说?”她揉着脑门,往他眼睛上点点,“你自己说说看,你这是不是哭得太惨了点?” 陆应和撇开头不看她,站起来往杯子里倒热水,水流进杯子,发出蜂鸣声,而后静下来。 他把杯子塞她手里,往床的那侧走。 边走边淡着声说:“哪只眼见我哭了?” 好啊好,玩赖账是吧。 “没哭?”梁宁希偏头看向自己肩膀处。 她早上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家居服就过来了,粉色的衣服,一被打湿,就特别明显。 咄咄逼人道:“那这谁干的?” 陆应和扫一眼,把被子一掀,直直地躺下,长腿晾在外边,眼睛闭上了,“我要睡了,你别吵。” “又玩这一套。”梁宁希不肯罢休,不仅如此,还兴致更浓了。 她上半身倾下来,手指在他耳垂上来回摩挲。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呢?欠欠。” 陆应和被她垂下来的头发弄得脸颊发痒,拨了拨,又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平躺着睁眼看她,“说了别这么叫我。” “我不,”梁宁希和他犟,“除非——”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眼睛又合上了。 “真困了啊?” “嗯。” “好吧。”梁宁希想算了,今天已经把他折腾得要命,随他睡去。 病房内静静悄悄,单人间也就拥有这一点好处。 她陪他一块躺下来,看上方的天花板,排排的条状灯带散着柔和的光,空气中氤氲着消毒水的气味,她往陆应和怀里靠了靠,想尽力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也就刚把脑袋抵上胸膛的功夫。 “别乱动,痒。” 是她的头发蹭着他胳膊。 “没睡着?”梁宁希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睁眼。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梁宁希都快睡着了,突然就听见他含糊说了一句话。 “什么?”她问。 陆应和小臂抵在额头上,微微盖住了眼睛,声音不大,但这回清晰了。 “我太没用了。”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梁宁希把上半身撑起来,撂开他手,要与他对视。 “说什么呢?哪里没用?”她问。 “嗯?” 在她的逼问下,陆应和才睁开眼,阴影在他脸上罩下,那眸色黯淡无光,直直地和她的相撞。 “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他是真的自责。 在出租车上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脑子都空白了。 原本的设想是,来了医院就跟梁宁希好好算笔隐瞒的账,结果到了医院,一看见人嘴唇都苍白着,哪里还有气。 要说有的话,就是气自己。 尤其是在那护士说她差点晕过去的时候,这种情绪就更深了。 他心里又想骂她,怪她不告诉自己,又心疼她,怕她难受,所以矛盾得要命,最后索性张不开口。 也就是环境彻底换了,四周都安静下来,他才憋不住情绪。 不过会莫名掉眼泪,是他没想过的。 原来,真爱一个人,像一杯水,你怕自己太烫,烧伤了她,又怕自己太冷,会冻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情绪,他会高兴,会生气,会难过。 难过的时候,还会哭。 在那么多年的被冷落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这杯水已经完全蒸发了,没想到梁宁希出现了,她往里面注入温温的水,让他开始贪恋人间的温度。 “你可以依赖我的,而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顾着我的感受。” “我知道,”梁宁希说,“而且,你现在不就在我旁边嘛。” 她以为刚刚和他那样开个玩笑就能缓解他情绪,揭篇而过了,没想到他却依旧被困宥着。 “好了好了,不许矫情,”她点点他鼻尖,“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补偿下我好了呗?” 陆应和是躺着看她,光背在她身后,一双眼睛显得极明亮。 “怎么补偿?”他问。 梁宁希笑笑,接着用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戳戳,“喏。” 她脑袋偏着,等他来亲,却在下一刻,从嘴唇上传来触感。 只是轻点了一下。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巴,“哇!你流氓啊!” “不是要补偿?” “那我说的是——” 唇再次被封住,脑袋被揽着往下带,这回他连舌尖都探进来,吻得格外有侵略性。 二人半身相贴,她努力调整了好几次呼吸,跟上他的节奏。 病房空调打得足,她被吻得完全失去气力,只觉冰凉的指尖从宽松的下摆进来,慢慢地,向上。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 微微分离的片刻,她低低出声:“凉。” 陆应和滞了一下。 梁宁希感觉到那指尖从她的肌肤脱离,顺着衣摆快抽出去。 她伸手强行握住他手腕。 “不用,你继续。” 她主动再吻了下去,感受着那份身体上传送来的不属于自身的温度,几个月的分别,让感情升温发酵地更为浓郁,陆应和的眼泪也做了其中的催化剂。 那冰凉的触感渐渐转暖,翠微之上顷刻之间山火燎原,她身体控制不住抖了一下,紧接着,唇舌入侵地更加肆意。 这回是她占据了主导权,唇逐渐转移,下巴、喉结、再转至耳根。 陆应和的耳垂很小,不薄,有些厚度,她用牙齿轻轻地咬,另一只手却向下摸索。 衣料上传来他的温度,火热滚烫,陆应和的肌肉紧实,她摸索着,清晰地感受轮廓。 然后…… 手被握住。 “这是病房。” 陆应和传出气声,紧接着坐了起来。 梁宁希像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不过,扫了眼周 34. 闹剧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她颇有种蛮横的架势,攻其不备,搂着陆应和的那只手直接摁住他后脑,狠狠亲了一口。 陈涛则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耳朵里猛地落进“吧唧”一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他手里还提着四个快餐盒,当场呆了,腿跟木住似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林檬跟在后头在看手机,结果径直就撞上他后背,结结实实地往脑门上来了一下,那根突出的脊柱恰撞在鼻子上。 “你——” 她刚想问干嘛突然停下,抬头时才望见梁宁希的手在陆应和的后脑勺那放着,一脸错愕地盯着房门看他俩。 八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两秒。 然后就听见陈涛则手足无措地探问,连话都说不囫囵了:“这……你俩……我俩……” 林檬大概也推演出来发生了什么,恨他这股眼力见,赶忙关上门,拽着他手臂下命令:“走。” 门关上的瞬间,梁宁希脸蹭一下就红了,整个人直接扑倒下去,把脑袋紧紧埋在陆应和腰部处。 嘴里还呜呜咽咽。 陆应和倒还算淡定,看见门被合上,摸着她脑袋嗤笑了一声,“刚刚占我便宜不是很狂吗?现在知道害羞了?” 梁宁希不抬头,伸手往他手臂上揍了一拳。 “好了好了。”他笑着揉着她发丝安抚。 “啊……丢死人了,都怪你!”梁宁希头埋着不肯起来,声音闷在布料里。 “怪我?我是不是说了不亲?”陆应和用手去抬她脑袋,被她一股牛劲顶着,掰不起来。 “你才没有,你说的是不闭眼。” “不是你霸王硬上弓?” “啊啊啊!闭嘴!不许说了!!”这下头埋得更深。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样子,忽然就有块石头丢在心湖里,溅出水花,水波一圈圈地荡啊荡,笑容怎么忍也忍不住。 “不说不说,”他哄着柔声说,“是我的错,你先把头抬起来。” “嗯?希希?” 梁宁希的气息隔着衣服传上他皮肤,热热烫烫的。 “我不。”她死死拽着他衣角两边,和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没两样。 陆应和哭笑不得。 他俯身,凑在她耳边,“确定不抬?” “嗯。” 这是打定了主意。 但对他来说有些难办了,她靠他靠得太近,腰上酥麻麻的。 他是个有反应的正常男人。 “你想让他们一会儿回来了看见我俩是这个姿势?” 陆应和声音放的特别轻,但此时却跟个警铃似的忽然震响。 梁宁希感觉嗡一声,电流划过大脑。 也就这么迅疾的一个抬头。 “啊——” 叫声响彻病房。 梁宁希看着此景傻了眼,慌乱地伸手,却又没地儿放,她急声:“没事吧??” 陆应和低头一只手摆了摆,另一只捂着鼻子。 酸胀感一阵一阵直冲上来,太阳穴都跟着一起疼,接着感觉手心温了下,有什么黏腻地淌了过去。 梁宁希一看,那鲜红色的血已经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我的妈呀!血!” 她赶忙从床上下来拿抽纸,越心急越忙乱,就连自己腿是窝着的姿势都完全忘了,就这么直接一扫。 脚背忽然于某处咯了下。 下一秒,原本还正对着她的陆应和直直地侧身倒在了床上。 叫声比先前更凄厉了。 这回是捂上不及又捂下。 梁宁希张大了眼,嘴都抡圆了,看他鼻血快淌至唇边,整张脸全部皱巴起来,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鬼使神差地竟就这么伸手过去。 隔着裤子,她的手边是他的大拇指。 也就一刹那,拇指盖了上来,一种很莫名其妙的触感跟着一起传上来。 紧接着,那个警铃霎时又发出鸣声,响彻云霄。 有个声音在不停警示:松开松开松开。 她几乎是触电一样地收手,嘴里不停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下床去拿纸给他。 也弄不清楚是臊还是急了。 陆应和痛得说不出来话,连眼泪都飙溅出来,只模模糊糊地看见梁宁希手里抓了一堆纸巾慢慢凑近自己。 他伸手去接,用纸往自己鼻子上一顿抹。 耳朵听见梁宁希还在那里双手合十地不断碎碎念。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办。” “……”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陆应和缓了好久,听她念经似的说了半天,渐渐的从痛感中找回神智。 他坐起来的时候,梁宁希手已经换了姿势,悬空着,一脸想触又不敢触的样子,双眼紧紧地注视着某处,眉心弓起。 病床的被子上褶皱凌乱,她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他顺着视线,终于找到驻足处。 于内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后,又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准备让我今天交代在这儿?” 梁宁希失去的神魄收束回来,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满脸担忧地问:“好点没有?” 陆应和揉着鼻梁骨仔细检查,还有些余痛,但已经好了许多,“应该没骨折。” “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地说。 还知道对他自责了,陆应和想。 他说:“我知道,没怪你。” “那……” “嗯?” 陆应和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低在腰部的手指了指。 “……” 懂了。 他忍不住谑她,“怎么?要亲自检查下?” 梁宁希脑子里突然又闪到自己指尖触及那位置时的画面,顿时脸红耳赤。 “变态啊你!” …… 医院里都是熏人的消毒水味,林檬和陈涛则在外面提着快餐盒溜了半天,暑气难耐,实在受不了了。 陈涛则用手作蒲扇,给林檬扇风,一只手累了就换一只。 就这么接连换了好多回,大概是累了,他停下来。 亭子四周是绿植,他们被圈在阴影里,时而还有周围人走动的脚步声和交流声。 一女人声音钝钝地吐槽:“鬼天气,怎么这么热?还一点儿风都没有。” 另一个也是女人,表情没比左边那个好多少,她回:“哎!这种天上班出去吃个饭真是遭大罪,下次要不还是吃食堂算了,难吃就难吃了,忍忍。” “行。” 林檬看着二人装束,是医院里的护士。 待到两个人走远,陈涛则忽然悠悠地叫了她一声。 她扭头才看见他两鬓坠着豆大的汗。 “可以回去了吧,我真的快热死了。” 林檬知道他很怕热,而且这人汗腺发达,一 35. 妥协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陈涛则这时候才感觉到压迫感,电梯狭窄,滞留在内的空气本就不多,他比陆应和矮一些,本来还不知者无畏地搭他肩膀想调笑几句,结果被无情撂下手,一个沉闷的“滚”字致他哑口无言。 等电梯门再开,看见高低不平的各项人头,视野开阔了,他才觉得松了口气。 医院似乎每天都一样,人流量比任何地方都大,且平均,每一日总是这样拥挤熙攘。 他跨着步,尽量跟紧陆应和,看人一言不发向外走,出了大门,被烈日骄阳猛地盖住头顶,全然不顾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去哪儿啊?” 七月份的太阳像能吃人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就等着地面上这些行走的羊羔子送上门。 偏偏走前面的那只“羊”无所畏惧。 你妹的,你倒是皮肤白不怕晒,我再晒晒可要成黑炭了。 陈涛则暗戳戳骂他几句,然后疾走几步,到他身边,“和梁助吵架了?” 旁边人无声,只有一双冷眼,冰霜密布。 猜对了。 也就这么灵光一现的瞬间,他总算理解了林檬方才动作的含义,兀自佩服起自己这后知后觉的反应力,实在太蠢了。 他低头在手机上敲了行字发给林檬:[老婆,早知道不跟他出来了,哭/。] 手机被捂烫了,手心推起一层层汗,他又塞回裤袋,心里还在后悔,看陆应和的后脑勺,想着这小子现在吃了炸药,干嘛跟着来。 但没用,事已至此,走不脱。 烈日依旧炙烤着大地,滚滚热浪在远处涌动着,陈涛则热得要命,却得继续在日头底下晒着,就这么跟着陆应和一路走到停车场。 倒也是见鬼,一路上半点遮挡物没有,黑色柏油路吸着热量,看着尤为恐怖。 他的汗随着脚步从两鬓甩下来。 夏日的感受在这时候只能用一个字来概括——黏。 不是什么橘子汽水,不是什么河边晚风,更不是什么少年时的心动。 这种感受差极了,身体上被浇筑了一层水泥,把人糊的密不透风。 不光这样,还没得到任何回音。 他确实心动了,不过是杀心动了。 吵不吵架的,好歹你吱个声吧! 他叫苦,“别走了,你玩铁人三项啊!热死了!” 因为热,人都走得慢了,陆应和却像没事人。 你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生气还是恢复正常情绪了,因为以前他就习惯性地大步流星,这腿好像跟一般人不一样似的。 也就和梁宁希在一块的时候,他才会放低步速。 陆应和听见话似有所想,陈涛则总算在他停下来的几秒追上去。 他刚以为这人良心大作了,结果看他一根一根举了手指,说:“游泳、跑步、去环岛路骑车,选一个。” “……” 你他妈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把我杀了算了。” 陆应和哦了一声,“杀你?今天见过血了,没空。” 然后又不留情地来了句,“不选的话你就滚回去,别跟着我。” “……” 陈涛则被这人一句赶着一句的话治服帖了,他沉了巨长的一口气,“我选游泳。” 不是毫无根据的胡乱择选,他是有一番深思熟虑的,泡在水里起码比晒在太阳底下好。 “行,开车。” 一把钥匙就这么丢进手里,准度令人咋舌。 陈涛则想说你把老子当司机使唤是吧? 但转念一想,平时他也兼职干这活,于是把这口怨气吞了下去,懒得发作了。 一块阴凉地近在眼前,他比陆应和那个淡定人急得多,率先闯进去,跟进了福地一样,如获至宝,旁边就是陆应和的车。 “非工作时间当司机,加钱。” 说完解锁,开车门。 陆应和手上的ok手势刚落下,眼睛盯着他坐进去,几秒时间,耳边突然划过尖锐的声响,如雷贯耳。 “我靠!!!!” 陈涛则几乎是流窜一样地从车里跑出来。 “这他妈的蒸桑拿啊!” 陆应和:“……”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丢掉的半个脑子重新长回来?” 陈涛则懂他意思,他以前总说,你把脑子切了一半全甩林檬那儿了? 说白了,就是觉得他恋爱脑。 “滚。”他回击,眼睛却注视着陆应和拉开车门,兜身开窗,揿空调按钮。 越热的时候人就越累。 他站在车外,那阴凉地稍稍偏移了些,他跟着一块动,想撑一下车盖,结果一触差点没把手燎破,指尖麻麻地传上痛感。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会儿规矩了。 这一幕就这么巧地进入陆应和视线里。 “原来不止半个。” 声音不大,威慑力极强。 散热还要等一会儿功夫。 陈涛则站得笔笔直直,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你比我好哪儿去?吵个架就自虐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闭嘴,”陆应和说着就要拿他手机的车钥匙,“破嘴吐不出花,你别去了。” 陈涛则可不肯。 来都来了,这么久的太阳也晒了,现在“桑拿”也蒸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前功尽弃的事他可不干。 更何况,刚刚收到林檬给他发的消息,是让他和陆应和好好谈谈。 那就足够印证他想法:俩人真吵架了,还闹得挺大。 但具体怎么谈是个问题,他嘴皮子指定比不上陆应和。 地面的影子被斜拉出去一条,短短的,像根线段。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从陆应和扯上顺了个笔记本下来,拿在手里使劲扇风。 “我说的不对?不就是她要走吗?你跟着去不就完了。” 陆应和的鬓边这时也挂上了汗,感觉到七月赫赫炎炎的威力,绕过车头上车。 陈涛则也赶紧进去。 “你也知道她想走?”陆应和声线冷着。 事到如今,你关心这个。 陈涛则啧了声,“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啊?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俩就因为这件事在吵架。” “没吵。” “别唬人了,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这种情况啊,就是被梁助吃牢了。” 他像模像样的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眼睛里都写着一句话,我看透你了,你他妈别想骗我。 也不是胡说,他 36. 隐瞒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青鸟体育馆在温明区,爱运动的年轻人喜欢往那儿扎堆,梁宁希读大学的时候和张晓李可她们常去那儿打羽毛球,后来是换了校区,离得远不太方便,就少去了。 说起来,里头有个教打篮球的教练她还认识,因为羽毛球馆和篮球馆邻近,那教练看到她的时候非要给她推荐课程,说是她的身高适合打篮球,甚至还不惜给她打折。 她去上过几节体验课,结果十个里中不了一个,那教练起初还鼓励她,再之后看她的眼神都灰了。 于是乎自认没有天分,教练也没挽留。 三个人到地面停车场的时候,室外还有不少人在打篮球。 说起来,她都没见过陆应和打球。 “他们俩在游泳馆呢。”林檬手背贴着车把将车锁了,一面对她们说。 游泳馆在篮球馆和羽毛球馆的后面,青鸟体育馆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几人路过篮球馆的时候,张晓突然扯了梁宁希胳膊一下,“还记得不?你的噩梦。” 哪壶不开提哪壶,梁宁希想说你就这么爱揭人短板是吧。 林檬这时开口了,满脸好奇地等待吃瓜,“什么意思?” 张晓看着梁宁希吐舌笑笑,接着看林檬,“之前这儿有个教练非说她这个子适合打篮球,结果她去上了几节体验课,球拿不稳就算了,在人家球场里摔了个大马趴,韧带撕裂,本来就是体验课价钱便宜,这下好了,人家还给她倒贴钱。” “哦!”她又想起来了,“当时我们校区就在附近,所以有好几个同校的同学也在场,还有人把她摔跤的样子拍了下来,她那时候不是经常接商拍嘛,学校里很多人都认识她的,人家反手就往校园墙里一发,还发在她微博评论区里,搞得她一两个月都不想出门。” 梁宁希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的黑历史记得那么清楚,反正自己左拦又拦,愣是拦不住她这张叽叽喳喳的嘴。 最后放弃挣扎,随她们笑去了。 林檬乐得嘴合不拢,她走在张晓边上,“诶!照片有没有,让我看看。” “有啊!我给你找找。”张晓格外兴致盎然,拿起手机就是一顿翻。 梁宁希不管她们了,这照片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那时候没少被群嘲。 不过还好,因祸得福,照片给她带来些流量,让她多接了好几个广告拍摄。 人生中的第一个名牌包,就是那时候买的,到现在用得油边都开裂了,舍不得扔,还在家里摆着。 人到底是个念旧的生物。 “找到了!”张晓把手机递林檬面前,还颇为得意地笑,“我就说嘛,微博上肯定还有。” 林檬接过来,小图看着不够,手指同时像两边拉,把它放到最大,笑了两声后,触触梁宁希肩膀,“也还好啊,摔了跤还知道表情管理,不错。” “你就唬她吧!”张晓说。 梁宁希踩着前面人的影子走,路灯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分外长,她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仔细瞧了瞧,突然发现,现在再看,也觉得没什么了。 那时候觉得丢人,好像时间一过,这种情感也跟着不见了。 要去羽毛球馆,得绕过篮球馆的侧门。 教练室就在侧门里的一个房间里。 三个人走过去的时候,侧门楼梯上有几个人在抽烟,吞云吐雾的,白烟飘着,在空中像个婀娜的舞者,时而展臂,时而踮脚。 林檬和张晓还在研究那照片,对着梁宁希的微博评论区评头论足。 那张照片下的回复大概有个几十条,大部分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有个别是夸“好可爱”或者“很真实自然”的。 “这也没啥呀,看来大家跟我想法一样嘛。”林檬说。 张晓哎了老长一声,偷摸把眼动了两下。 梁宁希撇她,“你别把眼睛别坏了,坏了我不赔。” 林檬糊里糊涂。 梁宁希说:“不好的回复我都删了。” 张晓才敢放心接话:“她们有些人嘴可毒了,说希希平时照片都是精修的,这照片就是暴露原形。” 梁宁希也跟着想起来,她白眼翻上天去,“说的我像个老妖精一样,P个图怎么了,谁不P图?” “嫉妒呗。”张晓说。 网络恶意有时候还挺严重的,梁宁希说:“就当她们变相夸我了。” 林檬冲她竖大拇指,“好心态决定女人一生。” “……”“……” 其余二人纷纷笑起来。 “檬檬,真精辟。”张晓说。 三人有说有聊,离那个楼梯口近了,烟草味扑进鼻子里,林檬快步走,张晓和梁宁希被落在后面。 “走那么快!”张晓说。 也就这一句话的功夫,楼梯口有个极为高大的身形站到她们边上。 “梁……” 这人支支吾吾想了半天。 张晓突然把手一拍,“于教练!” 当年上体验课的时候,她也陪着一块去的,于明长相俊宇,特别是她的菜。 梁宁希慢半拍的想起来,也跟着叫了一句。 于明总算叫出了她俩的名字,“梁宁希、张晓,对吧?” 张晓嘻嘻地笑,说了句对。 “怎么?又准备攻克难关了?”于明看着梁宁希说。 梁宁希摆手,“没有没有,来找人的。” “这样啊,下次想练球,来找我哈,这回场地改造了,绝不会再让你摔一次。” 你可别再说了…… 几个人寒暄了一下,靠烟气全部回归空气完全消散,挥别而去。 林檬还在远处站着,身后就是一整片的室外篮球场,好多年轻人在里面挥汗如雨,看着长相,基本都是附近的大学生。 张晓问:“干嘛走那么快?” 月照树影,星斑点点,来往三两几个人谈天说笑,有说到台风快来了的消息。 林檬突然极娇地笑了,声音柔柔的,月影疏淡,她却正好在路灯下的光圈里,头发丝都是明亮的,“闻不了烟味,我怀孕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怀孕?什么时候?” 梁宁希和张晓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讶异声撞破这寥寥的夜。 这下子二人再不敢怠慢,一边走一个搀扶着林檬,跟清宫剧里执手的两个小丫鬟。 林檬甩开她俩手,嫌弃道:“你们别这么夸张。” “陈秘书知道了没?”梁宁希问。 “还没说呢,今天上午测的,准备晚上说。” 张晓恍然大悟,习惯性地想怼她肩膀,又忍了下去,换成了摸摸胳膊,“我说呢,刚刚你都不喝酒,我还想你这酒鬼怎么转性了。” 林 37. 暴雨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泪水是咸的,二人停止了唇舌的纠缠,梁宁希才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陆应和眼眶里的眼泪。 黑暗里,那双眼晶莹得透亮。 她有些不明所以,用手轻轻抚了即将要掉出眼眶的泪,小声地问:“怎么哭了?” 陆应和将手臂压着坐起来,这场于深夜突然绘就的缱绻画作就此落笔。 他摇头握住梁宁希的手,“没事,你不用为了我放弃,想去北林就去吧。” 窗外风声里混着的还有不断鸣动的喇叭声,间或传来救护车风驰电掣,杳杳不知所往的余音。 倏忽之间,雨点砸向窗玻璃,没有雷鸣,却比有雷声的雨夜更惊天动地。 梁宁希坐正,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汗,和皮肤粘连在一起。 那些想说的想问的,好像在这滴眼泪落下后,在这双手握紧后都有了答案。 想探知的、想寻觅的、想了解的都飘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雨来之前有风作为预告,答案来之前也同样给予示警。 她此刻有一些忐忑,对眼前人的所有未知的、被隐藏起来的秘密感到不安。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她明知故问:“你和我一起去吗?” 无声、寂静、沉默。 他们的眼神没有交汇,陆应和单方面的低头,桌上的水杯早就没有了热气,只余留杯底的一层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对峙,也没有争吵,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梁宁希脱开了他已经满是汗的手,下床,穿鞋,离开。 风大雨大,特别像她当年去柏林时碰到的那个窘境,只是,她身边没有行李箱,也没有把手机忘在出租车上。 但的确有什么东西丢了。 风故作调皮,带着雨泼到她手臂上,比先前更冷了。 门开了,她没开灯,但客厅的窗帘没拉,许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转移了阵地,现下又在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不仅如此,还很聪明的用脚把毛毯勾了盖在自己腹部。 梁宁希没管她,兀自进了自己房间,也不知道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总觉得有重重幻影出现在眼前。 从柏林的第一次见面,到明石村二人一起做泥陶,到她主动告白,再到他们一起去海洲…… 由陌生到熟悉,可此刻,却又重回陌生。 雨冲刷尽这座城市所有的喧嚣与繁华,漆夜似墨,在空中刷了一层又一层。 * 梁宁希的航班是在八月十日。 庆南进入了一年里最热的一个月份,“帕仁”来过的痕迹早被时间掩盖而去,入伏之后的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闷热焦躁。 她是一周前收到的offer,北林设计部的经理提早电话和她沟通了入职事项,该交的资料邮箱发送过去,房子是陆应和帮忙找的。 对于梁宁希要走的这件事,除了那天晚上的“想去你就去吧”,陆应和再无表述其他。 他们像所有最普通的恋人一样,异地恋来临之前,抓紧时间约会吃饭,中间还去了一次上海,借着谈项目的名头,在迪士尼玩了一圈。 陆应和是一个非常会做时间规划的人,他们在工作的罅隙里珍惜一切能在一起的时间,而且,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及要分开的这件事。 这段时间里,他们拍了无数照片,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哪里,有时是自拍,有时是他拍,都是二人合照,陆应和不爱拍照,但依旧僵硬地陪梁宁希摆poss。 其实他无论怎么拍,都是上照的,只是梁宁希嫌弃他太不自然了。 她说:“你怎么看着像被我绑架了一样?” 陆应和依旧保持自己的嘴欠特色,他嗤笑反驳,“难道不是你绑架我?” 幸好,其中还有一张让梁宁希看的过眼的,是在上海,那天突然下了雷阵雨,他俩急着跑过马路去对面的咖啡店躲雨,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被人拍下了照片。 直到他俩坐进店里,才来了一个背着相机的人,他给他们看照片,说你们看着太登对了。 照片里,细雨蒙蒙落在他们头顶,陆应和的手罩在梁宁希的脑袋上,头撇向镜头方向,眼神的聚焦点却在她身上。 很自然,很有氛围感。 这张照片梁宁希特意去洗了出来,两个人一人一张。 陆应和还加了个相框,放在房间床头。 …… 下午的航班,二人在家吃了顿饭,接着陆应和送她去机场。 房子因为当时合同签了一年暂时无法退租,梁宁希稍微清理了下个人物品,准备到时再回来一趟和房东再沟通。 随身的行李就一个箱子,她很庆幸没有添置太多东西,省去了许多搬家的麻烦,而且中间梁海和于若芳开车来了一趟,帮忙带走了一些,其他必要的可以在北林购买。 机场内,迎来送往的人依旧无数。 这世上,好像除了医院,就数机场车站最不缺客流。 聚散分合,是这天地间常见的事。 张晓最近得到晋升,脚不沾地地忙,提前说了没法来送,但她近期也要去北林出差,她们说好了北林见。 另外来送行的有许敏玉、林檬和陈涛则。 本来梁宁希让林檬不用过来,这人去医院做了次检查,确定已经怀孕两个月,她人瘦,体格弱,三天两头呕吐个没完,但她不听劝,非要陈涛则带她来。 陈涛则没有话语权,只能做个司机,在一边宛如一个保镖护着这朵娇嫩无比的花。 梁宁希看他手就没离开过林檬腰肢,打趣地问:“涛哥,做爸爸什么滋味?” 陈涛则憨憨笑了声,看着林檬拖了个长音:“满足。” 林檬在边上甩他手。 她很知道林檬怀孕这件事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别光你自己满足,”她说,“你可要好好照顾檬檬姐,敢对她不好,你看我回不回来削你。” 陈涛则切了一声,“对老婆好不是天经地义?放心吧,不会给你拿刀削我的机会的。” 说完,他又看了眼陆应和,“你女朋友这么暴力,你不管管?” 陆应和摊了摊手,“管不了。” 梁宁希挽着陆应和的手也笑了。 她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出门前就和陆应和说好了,谁都不能难过,她说,我是不可能哭的,你别哭鼻子就行。 分别总是感伤,眼泪不能改变结果,既然如此,笑容以对就好。 可偏偏,有一个人要做这个例外。 许敏玉感性得要命,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眼线都花了,挂到了眼袋上。 梁宁希走过去偏头笑着给她抹泪:“干嘛啊你,怎么搞得我好像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一样?” 许敏玉吸着鼻子,嘴角都耷拉着,一把就抱住她:“我舍不得你。” 她人矮,手臂挂在梁宁希脖子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把梁宁希勒得要踹不上气。 “松手松手,”梁宁希拍她手臂,“我要断气了。” 她总算松了松,这回是轻轻挂着,特别像个树袋熊。 这人泪腺最发达,平素也动不动就哭,梁宁希拍她背安抚她,“我还会回来的呀,再说了,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怎么都能再见。” 许敏玉脱离她肩头,声音断断续续的,“可是,可是……” 她想说的,梁宁希都懂。 她本来也觉得难过,抬眼却看到许敏玉哭得妆全花了,像一张花脸,又想笑。 “好了好了,”她对陆应和指指,“我包里有纸巾。” 也不知道许敏玉今天这妆怎么画的,眼线画得特别浓,她用纸巾给她一点点擦净。 但这人眼泪跟决了堤一样,洪水一样滚滚而来。 “哎哟喂,这晕的,下回我送你根不花的眼线笔,”她开玩笑地正说着,一根睫毛又倏然掉下来,她捏起来放许敏玉眼前,“这睫毛质量也不行,你以后能不能不贪便宜?” 许敏玉哭得更狠。 梁宁希没辙了,回头找救兵,“檬檬姐,你管不管?” 提了林檬还真管用,许敏玉自己接过纸巾把眼泪擦干。 总算看着不像花脸了,许敏玉狠狠擤了下鼻子,收住哭腔。 梁宁希赞许地点头,“这样才对嘛。” 许敏玉不哭了,但嘴角还耷拉,特真情实感地开口:“真的,希希,我没想到在公司还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保持联系。” 梁宁希重重地点了下头,“一定。” 缘分难得,友情可贵。 广播里传来登机消息。 “好了,得说再见了。” 梁宁希和几人一一告别,最后剩陆应和。 或许是这段时间该说的说了太多,该做的也做了太多,相顾无言。 对视了一会儿,陆应和把行李箱递到她手里,“落地了和我说 38. 深渊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没有回答,只是苦笑。 爱人之间,有一条横亘在之间的桥,那座桥的名字叫坦诚,可是这座桥到如今已然摇摇欲坠,随时随地要走向分崩离析。 回庆南前,他们通了一次视频。 深不见底的黑夜,她在屏幕这头,陆应和在屏幕那头。 收尾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异地恋情侣之间最常互道甜蜜的想你念你,而是提及了那根竖在两个人心头的刺。 她的过去是一叠摊在阳光下的纸,没有一处不可让他窥视,但陆应和不同,他的过去是肆意生长的荆棘,荆棘上的刺刮着心上的肉,让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去北林之前,陈涛则曾悄悄拉住她,说的是与陆应和有关的事。 陈涛则说他并不知道陆应和在过去具体遇到了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陆应和在遇见她之后去医院领安眠药的次数少了。 这样听来,似乎自己是一根救命稻草。 只有她知道自己不是。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在梦里见到了陈意的频次便越高。 梦里,还是那幢教学楼,燥热的夏天依旧,同学们头碰头地挤在成绩公布栏前。 可倏忽之间,镜头一转,陈意躺在她面前,脸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疤,它们溃烂流脓,扒在那张原本青春洋溢的脸上。 梁宁希呆呆地站在人群里,燃烧的烈日令人晕头转向,紧接着,陈意的手臂上莫名出现了一道道伤疤,向上看时,竟不是陈意。 而是陆应和。 那些伤疤是新添的,他刻意隐藏好不让她看见,可是百密一疏,那血顺着纱布洇出来。 她看见的时候,问他怎么弄的,他却将袖子挽下来,笑着说,“没事。” 梁宁希不明白自己还要听多久这样的回答,这两个字是悬崖上的落石,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陆应和,我不明白你。”她摇摇头,突然想哭。 明明你比谁都知道这餐饭最后的结局。 一个不爱哭的人,在这场大雨里,泪水忍不住地簌簌而落,上一次这样流眼泪,还是在看见陈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之后。 陆应和肉眼可见地张皇失措,他用手抹走那些泪水,还尝试用亲吻化解泪水流过残留的那份凉温。 “别碰我了。”梁宁希扭过头说。 她把陆应和的手臂强行摆正,那捧鲜花就这么径直落到地面上,轻盈无声,可花瓣砸下去,熟嫩得一片片散开,几条疤早就结了痂,看着已不再令人胆颤,她扯出笑,“我们靠什么走一辈子?” 梁宁希:“你对我隐瞒得太多太多了,我以前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我以为总有一天你能够对我敞开心扉的,结果呢?我才发现,我对你啊,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些伤疤,不知道你每天心里在想什么。 我爱你啊,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也从来不够信任我。 这些梁宁希都没说。 那些被陆应和隐藏在夜里的孤寂和秘密,是他的过去,她想把他从过去拉出来,可一只手伸下去,却没法触及。 她在深渊边俯瞰,陆应和就在洞底,他的手上握着一节绳索,可任她怎么呼喊,他都不肯将那根绳子的另一端递到她手里。 “你为什么非要执着我的那些过去呢?”他说,“那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你的事。” “一个人?” 泪水糊住了眼眶,眼前陆应和的脸变得朦胧起来,酒在胃里烧得滚烫,心却冰凉着,窗外下着瓢泼大雨,似乎执着地想淹没整座城市,誓要让庆南的天地上下颠倒,乌烟瘴气。 烛火被熄灭了,他们站在一地的玫瑰花瓣中间,澄明的灯光打在彼此的脸上,后来她说的所有话全在脑子里混成一片记不清楚,只有一段记得万分真切。 泪水的咸在口腔里打窜,她和陆应和之间的距离很窄却又很宽,“我从来没有想要纠结于你的过去!你就真的不懂吗?我不想看你整晚睡不着觉,不想看你每天吃那一堆的药,我是真的很想把你从那个洞里拉出来,可是不行!我救不了你!我也很难受,我也很煎熬!” 这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事? 梁宁希想不通。 “你压根不想从你的过去里走出来,那还谈什么未来?” 无可奈何、悲愤交加。 说是争吵,但事实上,似乎从头至尾都是梁宁希一个人在歇斯底里,所有伤人的话随着情绪一并爆发出来,接着,“砰”一声。 一周年的纪念日只剩满地狼藉。 * “今天,和他见了三年里第一次面。”——2023.11.25。 大约是调职到了柏林之后开始的,梁宁希养成了一个写日记的习惯。 她小时候最鄙弃写日记周记这类的事,老师布置下来作业,他们便敷衍似的写几笔上交,内里没有真情实感,全是胡编乱造。 柏林的雨依旧在下,梁宁希几乎是克制着心跳回到房间,雨棚上还滴滴答答地传来雨点砸在上头的声响。 唇上,陆应和独有的温度随着心跳频率恢复正常也逐渐消散,他们刚刚的位置正好是在雨棚边缘处,她的头发现在还残留着湿润的雨水。 走向窗边,人已不在楼下,向远处望,是漆黑的长路,连一个过路的人影也不见。 梁宁希叹了口气,她把那个手机塞回原来的抽屉,脑海里有什么在不断反复。 那天,他在房间外,因为争吵过而声音沙哑,他说,梁宁希,你能别把你自己当作救世主吗? 很可笑吧,当她拼命要拉他一把时,他觉得她的手不过是累赘,是多余。 一切都回想起来了,真正让她坚定分手的理由原来是这样啊。 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天晚上回北林的飞机上,她靠着窗,曾哭晕过一回。 结束一段关系是痛彻心扉的,是要挖出心肝肺来重新清洗的。 所以,现在要她怎么重新接受这份感情呢? 那碗面已经不剩太多热气了,碗底,一坨面干巴凝在一起,她想搅起来,却发现筷子向上挑的阻力异常大,也就这么一用力,竟断了。 掉在地上,木质的地板,一阵闷响。 梁宁希给林檬发消息:[回总部的事,我想再放一放。] 林檬的 39. 骚扰 《日出后记得我》全本免费阅读 梁宁希默了下。 当时她从北林调到柏林的斯班建筑院工作,是做过一番心里挣扎的。 那段时间,她刚和陆应和分手,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陆应和对她来说,是一道结结实实的坎,他的心防有多高,那道坎就升得有多快,她迈不过去,却又不想退却,最后被那道坎砸得头破血流。 每一日,她在工位前,是靠设计图度过漫长难捱的时间。 借工作来麻痹身心,这似乎是疗愈情伤的唯一办法。 她和陆应和分手的消息谁也没有告诉,只有一次,她喝醉了酒,打了通电话回家,又罕见地掉了回眼泪,于若芳说她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说想回海洲,但问及原因,又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 她断片了,对一切一无所知,隔天见到于若芳脑袋还是懵的。 于若芳倒一反常态,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她第一次那么语重心长地说话:“囡囡,如果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来,我和你爸给不了你特别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我们会尽自己所能把能够给你的都给你。” 她说:“酒是快乐的时候喝的,不开心的时候,老妈的肩膀这一辈子都可以借你靠。” 梁宁希靠在她肩膀上,看见她鬓角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根白发,于若芳最爱美了,有一根白发都得嚷半天,用尽办法地想去掩盖,但这回却这么光明正大地暴露着。 天大地大,唯有家是令人心安之处。 她和领导请了年假,与于若芳一块儿回了海洲。 面馆生意依旧红火,梁海给她煮了碗面,他厨艺突飞猛进,猪肝炒得肥嫩多汁,梁宁希一口气吃了一整碗,连汤都想喝了。 还是于若芳把碗端走,“汤底太油,你全喝了,肠胃又该受不了了。” 在海洲呆了十天左右,中途还去了一趟糖画店,正好碰见何大叔的女儿,这回二人总算加上了微信。 姑娘叫何弥,零零后,千奇百怪的想法特别多,梁宁希不想同张晓她们道琐事,还是怕这几个人问东问西,打听分手原因,于是就把事情和小弥说了。 小弥的微信头像是只飞天的小粉猪,和她本人一样,可爱有活力。 小弥发了一个特别吃惊的表情包,她说:[你和那天那个贼帅的哥哥分手了?] 除了吃惊以外,她没说其他,好像原因一点儿都不重要,一直到听完梁宁希提到柏林之后,才发来一条掺杂着羡慕语气的消息。 梁宁希吃过了饭,躺在沙发上陪于若芳看一部特别狗血无聊的电视剧,一个妆容一看便知是绿茶反派的女二无情地把巴掌落到女主的脸上。 于若芳在旁边哎哟哟地喊了一句,“这得多痛啊。” 茶几上是梁海洗好的车厘子,梁宁希嚼着说:“演戏呢,怎么可能真打?你也太好骗了吧。” 她手机上给小弥回消息:[你想去柏林?] 何弥:[也不一定是柏林,意大利啊,纽约啊,都可以,我最想去的其实是巴黎,姐姐,你有没有看过《艾米丽在巴黎》那部电影?我看完之后贼想去,就是我爸不让,他非说国外不安全。] 梁宁希在这头笑,她把果核吐在手心里空悬着,拉过一边的垃圾桶往里扔下。 [巴黎我没去过,不过柏林还算安全,但你要去的话还是得先学学德语,要不然很遭罪。] 她一边打字,一边又把一个车厘子塞嘴里,电视里一个梳着光滑油头,西装笔挺的男主出场,把女主护在身后,于若芳看得津津有味。 梁宁希鄙弃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把装车厘子的果盘端走拿进自己房间里,何弥打字飞快,已经回了消息。 [没关系呀,你不是要去吗?什么时候出发?我和我爸说跟你一块去,他肯定不会不放心。] 周围没了电视里的那些狗血争吵声,特别安静,梁宁希看着屏幕上发来的这条最新消息,无奈地笑。 她感觉自己跟不上这小姑娘的脑回路。 [我还没决定好。] 何弥:[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是刚分手吗?正好去散散心呀。] 门没关,从楼下传上来电视机的声响,是几个人的吵架声。 梁宁希想说我这不是去散心的。 这边还没打完字,何弥又说:[不过姐姐,你跟那哥哥分手好可惜,你们那天看起来可养眼了。] 怎么又绕回到这里的…… 梁宁希说:[没什么可惜的,有些人注定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你会明白的。] 何弥甩出一个战战兢兢的龇牙表情,[我还是不要明白了。] 后来又交流了几句,何弥好像明白过来梁宁希去柏林是要工作的,那她就不好替人做决定了,只是说,如果你要去柏林的话就告诉我,我会提好行李随时待命。 把梁宁希逗乐了。 十天假休完,梁宁希也做好决定了。 有些时候,想不通的事会在人沉寂下来的功夫突然开窍。 北林,这座千万人挤破头都想扎根下来的城市,寸土寸金,每个人削尖了脑袋地干,就为了能多上一个台阶,升职加薪。 这么难得的晋升机会,她还有得天独厚的语言优势,没道理不去。 爱情不是全部,没了爱情可以在事业上找回主场,再说了,正如何弥说的,换个环境就当散心了。 她带着何弥在柏林玩了一周,小姑娘是真爱拍照,风景照、人像照,手拿把掐。她说自己现在是摄影社的社长,平时也会接些拍摄单子,她这次出国来玩,没让何叔出一分钱。 何弥给梁宁希拍了很多照片,回国后全整理出来发给她,然后问能不能选几张,她发在微博,梁宁希应许下来,还转发了那条博文。 可能就是这样一个阴差阳错,陆应和才会来。 他比张晓她们更早得知她去柏林的消息,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这条微博。 梁宁希对林檬说起了今天的事,把强吻自动略过,给林檬听的直叹气。 “你觉得你们还有可能吗?” “你说呢?” 她承认,她想躲着陆应和,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这是因为在意才有的情绪。 林檬说:“他其实……” 她突然停顿。 梁宁希追问:“什么?” 那头笑了笑说算了,“没事,那你如果想回国了,定好时间通知我,我带奶贝去接你。” “好。”